《铸剑山庄》 内容提要 情节提要 (一) “大哥,就这么算了?” “那还能如何?你想搭上这十几条性命不成?我早就听说叶疏影对同一个对手或同一批敌人第一次拔剑从不杀人,第二次拔剑从不饶人。他刚刚已经手下留情了,走吧。” (二) “哦,还有莲花峰的钟玉林、昆奴,‘邵阳双虎’宋晨、刘秉义,飞云峡的孙恒,江南谢家谢东升等人,都与那姓叶的有仇,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那是他们的事,我只想亲手杀了叶疏影。” (三) “难道你自己就能预料?那你说说,今晚我们八人之中,谁会第一个向你出手?” “我也不能预料。我只知道,如果你想,你可以第一个出手。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敢这么做,因为你一旦出手,就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也拿不准其他人会不会帮你。你是个爱惜自家性命的人。” (四) “我叫沈玉泓,你真的要报答我吗?” “当然。” “那好,那你就陪我去找一个人,还有一件东西。” (五) “堂堂男子汉,竟然欺负一个弱女子,倒是好本事。” “弱女子?她可是个骄傲的女人,你若是小瞧了她,说不定明天她就要了你的命。” “是吗?那我只好在她要了我的命之前先要了你的命!” (六) “那他们若是猜到了李三郎就是江霆,会怎么样?” “天罗山庄将被推向风口浪尖,骆长风会成为众矢之的。” “然后呢?” “湖城内乱……” (七) “我想起师父曾叮嘱过我,千万别招惹七星教和乐仙派的人,遇见了便远远避开。这师徒两个定是乐仙派的,我可不是闯祸了吗?” “七星教在南方势力极大,又人人心狠手辣,确实不该招惹。但是陆先生既然能破解乐仙派的魔音,又为何忌惮乐仙派呢?” (八) “叶少侠不必着急,老夫怎敢伤害大小姐?只是现在叶少侠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上轿与大小姐一同回府;其二,从此莫问林家之事。” (九) “你笑了?你为什么笑?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突然间知道我与铭表哥的关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很开心?” (十) “他不是像七星教的人,他本来就是七星教的人,当然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十一) “江姑娘千万鞭下留情。” “好一个‘小神龙’杨铭,浪得虚名的伪君子,谁要你求情,难道我还打不过这妖女?” (十二) “沈姑娘,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去探知我心里的那个秘密。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你的。” (十三) “这下寸关二脉细若游丝,两尺皆散,是气血大虚、根本脱离之脉。古医经上说:‘散居两尺魂应断。’并非小人妄下论断,公子还是节哀吧。” (十四) “我刚刚喝了酒,喝的还不少,一会儿酒劲上来,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你最好……离我远些。” (十五) “兄弟,看来这只臭猴子的名气倒是比老龙和东方的名头还要响亮,要不然这帮有眼无珠的人怎会只认得畜生不认得人?” “凤来阁有八大飞贼,但是猴子只有一只,物以稀为贵,大哥还是不要吃这小畜生的醋了。” ………… ~~~~~~~~~~~~ 帮派简介 七星教:南武林第一大势力,意图称霸南武林,一统江湖。盘踞于福j建,总舵在武夷山下盘龙谷。 湖城三大山庄:天罗山庄,澹月山庄,宴梅庄。是湖城最强的三大势力,统治湖城,百余年来齐心协力对抗七星教。 洞庭帮:本是湖城四大势力之一,被天罗山庄逼出湖城,后卷土重来,在天罗山庄覆灭后取代天罗山庄。 花溪谷与药王门:一家擅医,一家擅药,一家擅长治病救人,一家喜欢施毒害人,本该是对头,却又是知交。 江南林、谢两家:江南武林势力,林家居首,谢家次之。 乐仙派:以“魔音”惑人著称的一大邪门帮派,独门秘技为三大魔音,学武之人无不对其忌惮三分。 天机阁:神秘的情报组织,号称对武林之事无所不知。 飞沙寨:一个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组织,擅盗亦擅防。虽为贼道,名声不坏。 凤来阁:贼道组织,江湖上最有名气的八位大盗汇聚于此,人称“八大飞贼”,但人品优劣不一,结局迥异。 东隅派,起云派,金刀门…… ~~~~~~~~~~ 人物简介 (一) 叶疏影:男,年纪二十一。银台剑主,一年半以前才初出江湖,闯荡半年后已经小有名气,却又突然消失了一年之久。重出江湖后就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浪,之后一步步巩固自己的江湖名声与地位,不断强大……身世迷离,师承神秘,武艺不断精进,擅长剑术与轻功。性格嘛,自己慢慢体会…… 沈玉泓:女,芳龄一十七。花溪谷弟子,擅长医药,点穴,音律,内功深厚。温婉柔弱,外柔内刚,天资聪慧,善解人意,心地善良,医者仁心。 杨铭:男,年龄二十三。外号“小神龙”,湖城澹月山庄少庄主,江湖上最有名的两大剑客“浪子剑”云飘和“书生剑”鹿岩的传人。剑术精妙绝伦,为人坦荡磊落,是南方武林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也是武林之中少有的美男子,众多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但其一生只爱一人,一个不该爱的人。 江霆:男,年纪二十七。七星教少主,外号“玉哪吒”,性情冷酷多变,智计无双,傲视天下,游戏人间。武艺深不可测,但最可怕之处却不是武艺,而且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的玩弄算计。容貌俊美,不输于杨铭。 江雨菲:女,芳龄一十八。七星教大小姐,人称雨姬,外号“女无常”,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却又美貌绝伦,天下无双。心机深重,武艺高强,擅长软鞭、剑术与暗器。 (二) 湖城三大庄主:骆长风,男,年近半百;杨健,男,年过半百;封应天,男,年过半百。湖城三大高手,难分高下。 两大名剑:“浪子剑”云飘,“书生剑”鹿岩,江湖上最有名的剑客,其剑术一刚一柔,既是对手,亦为知己好友。 林之远:男,年纪二十五。外号“麒麟子”,江南武林第一大家族林家的当家人。擅长软剑,性情狡诈,见缝插针,无孔不入。 懒龙:男,年纪三十上下。凤来阁八大飞贼之一,盗术高明,为人坦荡,性格豪爽。 文龙:男,年纪二十七。天禄门掌门,坦荡正直,谦谦君子,擅长剑术,剑如其人。 林辰心:女,芳龄一十九,江南林家大小姐,美貌,任性,痴情,却又柔弱。 小疏:男。暗中保护叶疏影的黑衣蒙面人,江湖人称“叶疏影的影子”,武艺高强,轻功绝佳。 陆容平:男,年过七旬,花溪谷主,外号“妙手敌阎罗”,其医术不言而喻。大医风范,施恩遍天下,武艺深不可测。 江琨:七星教教主,冷酷无情,武艺武艺深不可测。 江瑶:七星教主江琨的妹妹,江雨菲的姑姑以及授业之师,昔日盘龙谷第一美人,云飘的妻子。 梁启:男,年过七旬,外号“铁笛仙”,乐仙派五大长老之首,地位堪比掌门人。内功深不可测,音律造诣登峰造极,可杀人于无形。 计无失:人称“知微翁”,天机阁阁主,对武林之事无所不知,当然是夸张说法,因为没有人天生就无所不知。武艺不详,从未出手,因为知道的太多,没人敢与之动手。 庄闲:男,年纪三十上下。药王门弟子,擅长医毒,下毒功夫出神入化,鬼神莫测。 郑来鉴:男,年过七旬。徽州武林第一人,德高望重,武艺高强,内功深厚,一生坦荡公正。 …… (还有好多帮派和人物名字还没想好。) 第一章 酒客妄言 正值仲春,江南一带细雨绵绵,一下就是十天半月不得晴朗。 这日中午,雨水渐歇,薄云里透出些日光,倒还温暖。荆州城一家小店里,一位素衣青年男子独自一人,坐在西北角的一张桌子旁。他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面皮黝黑,虽算不上十分英俊,但五官端正,一对黑眸透着股英气,身着轻便的素色粗布长衫,左侧摆放着黑鲨鱼皮裹身的长剑。 此人便是一年前与银台宝剑一同匿迹江湖的叶疏影,他手中宝剑便是银台剑。 一年半以前,叶疏影忽然携着银台剑出现在江湖上,并在半年之内渐露锋芒,从一个寸步难行处处遭人质疑的无名小子,渐渐被武林众人所接受认可为新的银台剑主。但是,一年前,叶疏影又忽然与银台剑一起失踪了。就像当初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一样,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尽管他装扮与行事都十分低调,但还是引起了旁人的主意。只因他的那口剑太过招摇,那是出自剑王岛戈氏铸剑师之手的名剑,世上仅有六口。 南面和东面的另外两张桌子上的几个人,看那装扮和气势都不像普通人,武功定然不差,他们表面上神色悠闲地吃饭喝酒,但氛围极为诡异,似乎都用余光留意着叶疏影,保持着警惕,给人一种随时能拿起兵刃拼命的感觉。 只有中间一桌,两个酒客正喝到畅快处,桌上几样下酒菜已所剩无几,酒却不曾断饮。 这两人一个中等身材,四十上下年纪,另一个显得消瘦,三十出头。只听得那个消瘦的酒客豪饮一杯,道:“胡大哥你听说了吗?饶州贺家前日夜里惨遭灭门了。” 姓胡的酒客道:“这么大的消息怎会不知?因为流沙剑,和十年前的湘西沈家一样,全府上下无论主仆老少,没留下一个活口。又是七星教干的好事!” 瘦子道:“胡大哥这回可说错了一句——十年前沈家未必没留下活口。大哥你可曾听说最近两日雪封剑又出现在江湖上了?若是十年前雪封剑就落入了七星教,那么它不可能在江湖上出现,而且还是在一个年轻姑娘手里。” 姓胡的说道:“那也未必,七星教的雨姬就精通剑术,难道她就不能用雪封剑?我听说此人不过十八九的年纪,不仅生得美若天仙,手段也十分了得。” 瘦子道:“可不是?想那凤来阁的八大飞贼,个个本事非凡,在江湖上也算鼎鼎有名,可那雪鸥和卢凌子不也双双栽在了雨姬手里。唉,‘谁道月容花色好,无常鞭下命难存’,说得一点也不错。” 姓胡的却嘻嘻笑道:“错了,错了,应该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要是能有幸见到雨姬的花容月貌,就算死十次也是甘心。” 瘦子笑道:“就怕你没有十条命,就算有十条命,只怕还没看清她的花容月貌就见阎王去了。” 姓胡的道:“我听说她平时都用一块丝绢蒙着面,只有杀人的时候会露出真面目。我将来若是真能死在她手上,也值了。” 瘦子不以为然,嘻嘻笑道:“江湖上见过她的人都死了,她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美,谁知道呢?说不定她是因为长得太丑了,才将见过他的人都杀了灭口。” 姓胡的道:“你竟敢说雨姬是丑八怪,你是活腻了?” 瘦子仰头大笑:“反正她又听不到……”他这么一仰头,余光之中似乎多了条红色的人影——此人身着殷红长衫,坐在靠门口不远的一张桌子旁,白玉般无瑕的双手轻抚茶杯,乌发如瀑垂至腰际,一块白绢遮着脸庞,露出一对明若星辰柔如秋水的眸子。 瘦子看得呆了——什么样娇贵的千金小姐才配拥有这样的无瑕玉手?怎样的花容月貌才能配得上这般灵动迷人的眸子?她什么时候能除去面上的白绢将杯中茶水饮尽? 红衣女子仍在把玩杯子,丝毫没有要喝水的意思。 瘦子忍不住打量着她的身段,从她的乌黑长发到她的冰雪般的颈项,从她的肩到她的腰,从她的腰到他的脚,就连她简单而又精致的靴子,叫人看了有说不出的舒服。瘦子暗想,如果梨花院的莺莺姑娘能有如此身段,能有如此清澈明媚的眸子,他一定心甘情愿为她赴汤蹈火。 瘦子双眼迷离盯着她的腰,目光似乎想穿透红衫,可是她腰际上系着的一件灰暗的物件显得那么碍眼那么不协调。瘦子瞧见这件东西,目光便如触电了一般急忙移开,浑身打着冷战。 姓胡的道:“兄弟,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瘦子道:“无……常……我没事……喝酒,喝酒……” 姓胡的扭头向后瞧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瘦子又看了看门口,发现红衣女子已经了无踪影,他定了定神,道:“真是见鬼。” 姓胡的道:“你说什么?” 瘦子道:“没,没……我是说连沈家和贺家这样的武林世家都逃不过七星教的毒手,武林之中还有谁能稳握剑王岛的宝剑?‘小神龙’杨铭?银台剑主叶疏影?” 姓胡的这时酒劲已经上来,笑道:“叶疏影?嘿嘿嘿,亏你还记得这个人,嘿嘿。要说那‘小神龙’倒不愧是名门之后,不愧是‘浪子剑’云飘的传人,江湖上谁不钦佩?至于叶疏影那小子,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已经一年了,若不是银台剑还在他手上,谁会记得他?嘿嘿,说不定他是怕别人抢了他的宝剑,故意躲起来了吧,嘿嘿嘿。” 叶疏影听得微微皱眉,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这次重出江湖,本来及其低调,并不想引起谁的注意,但一路上却听到不少关于自己的消息,都说他要赶往红云领飞沙寨,报一年前的大仇。这两个酒客所言,虽然不怎么中听,但所言之事还算得上新鲜。他只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继续吃饭。 那瘦子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他刚笑出两声,便忽然顿住,双目贼溜溜地扫视一遍四周,最后盯着西北角的一张桌子,就看见了叶疏影的那口宝剑,同时也发觉了这店中紧张微妙的气氛。 姓胡的汉子和瘦子两人正在周围那三张桌子中间,倘若这些人忽然动起手来,他们简直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瘦子已经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严重。 姓胡的一个人笑得尴尬,便推了瘦子一把,道:“你怎么不笑了?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就凭叶疏影也配做银台剑主?依我看来,我胡天甲做银台剑主也比他强一百倍……” 除了叶疏影仍然自顾自地饮食,其他两桌的几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姓胡的汉子。 瘦子冷汗直冒,赶忙拉了他一把,道:“胡大哥,我听说叶疏影已经重出江湖了,你说话小心点。你喝多了,咱们,咱们快些走吧。” 姓胡的跳了起来:“姓白的,你看不起老子是不是?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居然如此轻视老子,我……”说着抡起拳头就要砸向姓白的瘦子。 瘦子急忙起身握住他的拳头,道:“大哥别生气,小弟哪敢轻视大哥?大哥先坐下,小弟不是那个意思。大哥若还不乐意,小弟自罚三杯向大哥赔罪。” 姓胡的一甩胳膊,哼了一声,坐回原处。瘦子果然自行饮了三杯酒,姓胡的这才消了气。瘦子道:“胡大哥,咱们也喝得差不多了,走吧。” 姓胡的道:“不行,我不回去,咱们去找叶疏影……真他娘的叶疏影,小兔崽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崽子……”将一锭白银往桌上一丢,起身便醉眼迷蒙地朝四下扫了一眼,嚷嚷道:“你们,都看什么看?你们,谁,谁是叶疏影,站出来,敢不敢和老子比一比?来,站出来……” 那两桌的几个人又看了叶疏影一眼,接着又看看姓胡的汉子,发出数声冷笑和轻哼。 那姓胡的汉子瞧见众人都不敢站出来,正自得意,忽然双膝一软,竟朝着西北方向跪倒,朝着叶疏影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瘦子连忙将他拉扯起身,他却发起酒疯来:“谁?谁暗算老子?有种的站出来……”说着将瘦子一甩,朝着店里众人指点叫骂。 瘦子气得直打哆嗦,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忽然喝道:“姓胡的,你老婆在家偷汉子,你却躲在这里喝酒,你这只绿毛龟,喝吧,喝死你,老子不管了……”说完一副气冲冲的模样,甩袖而去。 那姓胡的听见瘦子这么一说,酒就醒了一半,叫道:“你……你说什么?田桂花那个贱人,居然背着我……我打断她的腿,我,我撕烂她的脸……”嚷嚷着急忙追赶瘦子而去。 小店里顿时安静下来,三张酒桌上的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喝。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叶疏影轻抚黑鲨鱼皮裹身的宝剑,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朗声叫道:“小二,结账。”面上挂着浅笑,提剑从那两桌之间走过,出了小店,翻身上马,催马急奔,向东南行去。 叶疏影走后,小店里另两桌的客人并没有立即跟上,只是看了他的去向,便没有了过多的动作。 第二章 知难而退 叶疏影纵马快行,一行就是二十余里,已进入荆州城外红云岭。 忽然“哗”的一声,伴随成千上万只鸟雀慌乱的啼叫之声,树林上空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降了下来——数不尽的鸟雀落在路边的大树枝桠上,才落下,似乎受到奔马的惊吓,又是“哗”的一声长响,无数鸟雀腾空而起,如狂风席卷潮水涌退,在树林上空盘旋一圈,向北边去了。空荡荡的树林里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凄冷如同二胡奏出的哀乐。 叶疏影勒住坐骑,暗道:“奇怪,莫非前面有事?” 叶疏影摸了摸骏马的脖子,驱马慢行。前行了二十余丈,只见前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葛衣老人盘坐在一株大樟树下,双目半闭,陶醉在自己奏出的二胡音律之中。 叶疏影品味这这乐曲中的情感,也不知过了多久,乐声似乎融入到了空气之中,没有人能确切地感觉出它终止于何处。良久,叶疏影仰天呼出一口长气,翻身下马,走到老人面前,躬身一拜,道:“多谢老先生惠赐,让晚辈有幸听到如此仙乐。” 老人微微一笑,将二胡收起,双眼眯成两弯弧线,起身便向树林外慢步而行,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叶疏影看着这位奇怪的老人。 与叶疏影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老人的白须轻轻抖擞:“银台剑,叶疏影,不错,不错。” 叶疏影听了连忙转身,道:“老先生……”但是身后除了自己的坐骑,便只剩下荒芜的杂草、茂密的丛林和飘摇的树叶。只是半个呼吸的功夫,老人便无处寻觅,就连他去往的方向也不能分辨,究竟是谁,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叶疏影顾不得多想,环顾四周,确实没有了老人的踪迹。但是在他身后,离他不足一里,有十余个人正骑马朝他要去的方向赶来。叶疏影快步上马,飞奔而去。 又行了三四里,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携着淡淡血腥,夹杂着草木浆液气息。叶疏影顿时警惕起来,驱马慢行,环顾四周,握紧了银台剑。 树林里却静悄悄没有动静,几只老鸹盘旋上空,叫声聒噪,惹人厌烦。 前行了半里路,小路拐了弯,一幅血腥的景象投入眼帘,眼前草木断折,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余个人,鲜血染了一地。 叶疏影连忙下马,上前验看这些人可有活口。只见这些人穿着服饰与使用的兵器不尽相同,但大多都是用剑,致命伤也大有差别,有的血肉模糊伤痕累累,有的被刀剑穿胸刺死,有七八个却只有颈部有一道寸余的狭小伤口。这些人之中有三四个剑客在江湖上倒还有些名气,叶疏影倒是认识。 叶疏影将地上众人的气息一一探过,终于找到一个活口:此人四十上下年纪,方脸虬髯,身上伤口不下二十处,流了不少血,面色苍白,气息奄奄,连脉搏也似有如无。 叶疏影在他身上大处的伤口附近点了几下替他止住血,在他的人中处掐按了一阵,见无反应,又在他的哑门穴上重重推按了几下,这人忽然张口喘息,一对眼皮微微抬起,见到叶疏影左手握着黑鲨鱼皮裹身的宝剑,顿时面露惊喜的神色,双目圆睁,充满血丝的眼白似乎要溢出血来,右手微微抬起在半空想要握住什么东西,叫道:“银台剑,哈哈,银台剑是我的了!银台剑终于是我的……”他右手抓握了几下,忽然如断线的纸鸢垂了下来,双目却依旧圆睁,只是血色渐渐凝结,转眼了无生气。 叶疏影再探他的气息和脉搏,如深潭死水动静全无,只能将手掌往他面上一抹,叫他闭上了双眼。 叶疏影一脸惊疑,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银台剑,难道是为了争夺银台剑?好灵通的消息。可是银台剑分明在我手中,我还未到,他们如何就死了……” 叶疏影知道“好马配好鞍,宝剑配英雄”的道理,剑王岛戈氏铸剑师所铸造的六口宝剑,传到中原的五口皆被赠给了武林之中的顶级剑客,其传人若非出生名门便是人中龙凤,唯独自己身卑名微,难免旁人虎视眈眈。 叶疏影看了看那些人身上的伤口,目光落在一道划在颈部的血痕上,忽然叫道:“不对,一定有人还活着……” 可树林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风声和空中老鸹的聒叫以及自己的心跳和气息,再也听不见其他。 “难道是刚刚那个老人?可他明明瞧见银台剑就在我手中,却没有任何行动……” 叶疏影静静地听着,身后的十余匹奔马离他已经很近,他没有上马继续往前赶路,而是牵着马匹隐身于密林中,想看看追来的第一批人都是些什么人,究竟是冲着银台剑而来还是寻他报仇而来。 不大一会儿,只见两队奔马疾奔而过,马上乘客共十四人,为首两人均是四十出头年纪,面容十分相像,一般的高大威武,一样的方脸阔口留着短须,身穿广袖长袍,背着长剑,英气风发。 叶疏影一瞧见这两人,便知是荆州城鼎鼎有名的孪生兄弟“侯氏双杰”,哥哥叫侯青云,弟弟叫侯青山,据说他们兄弟二人在剑术上都颇有造诣。 “侯氏双杰”等一行人见到路边的血迹和凌乱的草木,停住下马察看,侯青山道:“莫非有人先我们一步,已经得手了?” 侯青云对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道:“过去看看。大家小心。”他身后两名手下翻身下马,验看了一番前边的尸体,先后说道:“没有活口。” 侯青山凝视前方,露出失望的神情,道:“我们来迟了一步。错过今日,要想再得到银台剑就难了。” 叶疏影再次听见“银台剑”三字,并不吃惊,令他不解的是,为何银台剑明明在他手上,他人还未到,这些人就已经为争夺宝剑而相互厮杀?侯氏兄弟并没有见到他,也没有见到银台剑,为何错过今日,再想得到银台剑就难了? 叶疏影正心中疑惑,忽然身后一声轻响,一股劲风从耳边掠过,正待回头时,便听见两声惨叫,侯氏兄弟派出来验看尸体的两名手下已倒在尸体从中。 “什么人!” 十二双眼睛警觉地一齐朝叶疏影这边看过来,但叶疏影觉得更可怕的是身后的那双他看不见的眼睛。只听见侯青山哈哈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贼,你在此杀人,又用暗器偷袭,还想躲吗?快滚出来受死!” 叶疏影只觉得身后的那双眼睛已经远去,便抖了抖身上衣裳,走了出来。 “是你,叶疏影?”侯青山轻蔑一笑,接着道:“侯某还以为一年前你就丧命于飞沙寨了,没想到你小子命大,竟然没死。怎么,今日是专程来给我等送宝来了?” 叶疏影道:“宝物倒是有,就怕你们没本事来取。我倒想问一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今日会途经此地的?” 侯青山道:“江湖上已经传遍了,叶疏影重出江湖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一年前陷害他的人报仇雪恨。你是在飞沙寨出的事,自然会回飞沙寨查清楚当年的事。” 叶疏影呵呵一笑,果然问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听到了这样的传言才走上这条路的?他重出江湖是因为有未完成的使命,而他要做的事情当中并没有查清楚当年的事并报仇雪恨这一条。 关于在飞沙寨的事,一年前他确实是被人陷害,做了幕后凶手的替罪羊并险些为此丢了性命,但是就在他倒下的时候,他的大仇已经有人替他报了。之后的一切都在以理想的结局作为新的开端发展着。 至于当年陷害他的人究竟有何目的,他也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飞沙寨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伤心之地,如果不是有人放出谣言,说他必然会去飞沙寨调查当年的事,他实在不愿意再踏进飞沙寨一步,不愿再见当年与他称兄道弟,后来却在他遭人陷害时亲自站出来指证他的人。 叶疏影道:“我奉劝各位一句,趁早收手,别蹚这趟浑水,免得白白丢了性命。告辞。” 侯青山叫道:“杀了人还想走,没门。”说着右手拔出长剑,左掌往马背上一拍,便腾空跃起,长剑向叶疏影刺出。 叶疏影明知他们是为银台剑而来,也懒得辩解,左腕翻转,连剑带鞘架开侯青山的一剑。 侯青山一招不中,接连刺出数剑。叶疏影身形闪烁,一一避开。在侯青云刺出第六剑的时候,一道寒光闪过,铛的一声他手中长剑断为两截,剑尖坠落,直插入泥土中。 叶疏影长身玉立,银台剑已还入鞘中。 侯青山一惊,连忙向后跃出,侯青云却拍手赞道:“好剑,果然是好剑。” 众人皆想传说剑王岛戈氏铸剑师所铸造的六口剑皆是锋利无比、切金断玉的宝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侯青云将身上的佩剑取下,道:“二弟,接着。”手一扬,便抛了出去。侯青山将手上的半截剑扔掉,接过哥哥的剑,道:“小子,再来!”说着拔剑刺出。 侯氏双杰也不是省油的灯,名声在外,若没有真本事哪能在江湖上驰骋十余年而盛名不衰?侯青山更是认定刚刚是因为小看了银台剑的威力才被削断兵刃。他这回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两剑相碰,而是施展快剑,想将叶疏影逼得手足无措。 转眼十余招过去,叶疏影却并没有出剑,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闪,侯青山无论如何发挥也碰不到他分毫,也渐渐地明白自己绝非叶疏影的对手,在心中暗自着急,心道:“这小子能成为银台剑主,果然不简单。”他越斗越沮丧,只恨叶疏影为何还不拔剑,叶疏影若拔剑,他便可将剑撞上,在剑断之际退出,即便自己败了,也可给叶疏影扣上一个仗剑欺人胜之不武的名头。 可是叶疏影偏偏不屑于拔剑,他刚刚已经拔剑示警,若再次拔剑,只怕剑不嗜血势不回鞘。 侯青山用尽全力也碰不到他一分一毫,尴尬不已。在一旁观战的侯青云也有些坐不住了,几次想要出手,又生生忍住了,即便是偷袭他也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成名已久,万一失败,不仅再也没有机会得到银台剑,一世英名也将毁于一旦。除非他们兄弟联手能将叶疏影至于死地,但看眼下的情形,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侯青山进退两难,剑招已经有些凌乱了,一时之间破绽百出。他自成名以来,哪里遭过这种境遇,难道叶疏影真的想要等到他精疲力竭了才结束这已经毫无意义的战斗?可是要让他自己主动认输收手结束这次打斗,结束这次行动,他既不甘心,也拉不下这个脸。 侯青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叫道:“青山,还不住手?叶少侠若要杀你,你只怕早就死了十几次了。” 侯青山闻言抽剑跃出,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叶疏影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说道:“告辞。”身形一闪,便没入密林不见了踪影。 侯青云抬手对身后之人打了个手势,说道:“咱们撤。” 侯青山仍有些不甘心,说道:“大哥,就这么算了?” 侯青云道:“那还能如何?你想搭上这十几条性命才不成?我早就听说叶疏影对同一个对手或同一批敌人第一次拔剑绝不杀人,第二次拔剑绝不饶人。他刚刚已经手下留情了,走吧。” 侯青山哼了一声,悻悻地走到坐骑旁,翻身上马。十个随从已经调转马头,并驱马退到路旁,给侯氏兄弟让出一条道,有两人下马出队,去搬死去的两个同伴的尸体。 第三章 犹豫不决 飞沙寨的仁义堂中,大寨主李窗明坐在铺着虎皮的交椅上。这个年近三十的青年身着一身浅蓝色的旧袍子,英姿勃发一脸肃然,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逼人,又深不见底。 二寨主周岳阳坐在李窗明下首,衣着素净,满面斯文,俨然一副书生模样。他不过二十三四岁,手摇折扇,一脸淡然,仿佛今日与往西并没有什么不同。 大厅两侧分立这十几个大小头目,也都衣着朴素,有的伫立思索,有的却来回踱步,如临大敌。 忽然一个二十岁左右头戴网巾的男子匆匆奔入仁义堂,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他,只见他停在大堂正中,抱拳说道:“禀告二位寨主,叶疏影已经在五里以内。不过嘿嘿,他和‘侯氏双杰’起了冲突。” 李窗明面无表情,周岳阳淡淡地说道:“‘侯氏双杰’不是他的对手。再探。” 那名男子道一声:“是。”便退出仁义堂。 李窗明右手狠狠地一拍交椅的扶手,神情激动,说道:“他果然来了,他还回来干什么?他是来告诉我们他还活着,来证明我们杀不了他吗?叶疏影,你未免太狂傲了!你若敢踏入飞沙寨一步,我定让你死无全尸,以祭我爹在天之灵。” 李窗明站起身,面色也缓和了几分,接着说道:“诸位叔伯兄弟,咱们按原计划行动,各就其位,严守以待,定要那叶疏影有来无回。” “杀叶疏影,替老寨主报仇,杀叶疏影,替老寨主报仇……” 仁义堂中一时豪气冲天,李窗明满意地抬了抬手,大堂里顿时恢复一片肃静,众位大小头目朝李窗明、周岳阳一抱拳,便退了下去。 李窗明缓缓走到周岳阳身边,周岳阳却显得有些忧虑,不似先前的淡然而旁若无事。李窗明说道:“岳阳,你放心,只要叶疏影倒下,那个黑衣人一定会出现的,我得报杀父大仇之日,也是你报血海深仇之时。” 周岳阳依旧淡淡地说道:“如果我们杀不了叶疏影呢?或者他根本不想来飞沙寨呢?我想不出来他既然没死,为何要回来,就像当初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舅舅,为何要对兄弟们屡下杀手一样。他为什么总是那么难以捉摸?” 李窗明道:“可是他还是来了,或许你想不明白的问题很快就能有答案。” 夕阳滑落山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周岳阳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山寨里的机关和防护,最后上了山寨后边的小山,在半山腰的一座小亭子里放眼山下,整个山寨尽收眼底。将真个山寨的各处扫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之处后,周岳阳满意一笑。 “周兄亲自布署,又再三审查,布置得如此周密,叶疏影若是真的踏进飞沙寨一步,只怕是有来无回了。” 周岳阳闻言猛然回身,只见亭子中的石桌旁坐着一个身着粗布衫子面色黝黑的青年男子。他刚才全心留意着寨子里的布署,竟没有察觉这人是何时来到身边。借着淡淡的月光,周岳阳瞧见这人的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倒退了一步。 “我是人又不是鬼,周兄莫非怕我不成?一年不见,周兄别来无恙?”这人轻抚着黑鲨鱼皮的剑鞘,笑盈盈地说道。 周岳阳定了定神,说道:“叶疏影,你……来了。” 来人正是叶疏影,他看了看周岳阳背后山下的寨子,说道:“真是抱歉,让周兄失望了。” 周岳阳道:“我早就知道,我们杀不了你。一年前杀不了你,一年后更无可能。叶疏影,你为什么要回来?一年前救走你的黑衣人是谁,他在哪里?” 叶疏影道:“你问我他是谁,那你又知道我是谁?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又凭什么问他是谁呢?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告诉你他是谁呢?” 周岳阳道:“你……是啊,我连你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叶疏影道:“一年前,我曾是你的兄弟,可是后来呢?你算计我,出卖我,将我推上死路,现在又摆下天罗地网想要将我碎尸万段!” 叶疏影冷笑几声,接着说道:“周岳阳啊周岳阳,你是我出道以来最为信任的朋友,可你却逼着我变成了你的敌人。” 周岳阳凄然一笑:“叶疏影,告诉我,一年前救走你的那个人在哪里,我可以当做今天晚上没有见过你。” 叶疏影冷冷笑道:“我知道你在这个亭子里也布下了机关,怎么,你还想与我同归于尽吗?” 周岳阳道:“你应该很清楚,一年前的事怪不得我,一切是你咎由自取。你若早点收手,我原本可以当做不知道,尽管你所杀害的是我亲舅舅,谁让你曾经救过我一命呢?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其他的兄弟痛下杀手,实在是……” “实在是令你很为难是吧?”叶疏影道,“那你可有想过我为何要杀这些人?” 周岳阳道:“这也是我一直想问你的问题。” 叶疏影道:“如果我说他们根本就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周岳阳哈哈冷笑两声,说道:“飞沙寨里除了你还有谁会使那种邪门的功夫?莫说是飞沙寨,就是整个武林中,恐怕也只有你一人会使吧?我当初将你带入飞沙寨,简直就是引狼入室。今日能与你同归于尽,也算对我舅舅和死去的兄弟有个交代了。只是我爹的仇……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来飞沙寨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年前是为了什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叶疏影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一年前我跟你来飞沙寨是我瞎了眼,今日我来飞沙寨见你是我眼瞎了。好了,现在瞎子要走了,哈哈……”叶疏影笑得畅快无比,好像了结了一大心事一般酣畅淋漓,但每一声笑悠长的尾音又似包含着无比凄凉的绝望。 周岳阳却听得难受不已,喝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叶疏影停住,冷冷说道:“怎么,我走了不是正合你意吗?只要叶疏影倒下,那个黑衣人便会出现。你大可启动机关,你与我同归于尽,替李窗明报了杀父之仇,李窗明再带着人杀了那个黑衣人,替你报了杀父之仇,你们都了了心愿,而你一死了之,再也不用因为出卖了我而心中愧疚饱受煎熬。我现在就成全你,如何?”叶疏影说着又向前跨出了一步。 “叶疏影你给我站住!”周岳阳喝道,“我不想杀你,请你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 叶疏影道:“他救了我,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我会出卖他?” 周岳阳道:“就算你不承认当年是你杀害了我舅舅和那几位弟兄,但你无法否认他杀了我爹。” 叶疏影道:“难道你能否认你爹当时差点要了我的命?” 周岳阳道:“那是因为你杀了……”周岳阳忽然住口,再也说不下去。 叶疏影呵呵笑道:“怎么样?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吧?” 周岳阳道:“好,算你有理,那你说说,若不是你做的,那会是谁?” 叶疏影道:“其实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想不到的。你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凶手是我,之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以及我接触过的人身上。如果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出现过,你认为凶手会是谁?” 周岳阳沉默。 叶疏影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他们还会不会死?呵呵呵,这样也好,你还是不要想得那么明白的好,那些杀人的事情就当是我做的吧,你就当我已经死了。飞沙寨现在很好,比一年前更好,你不是还有一个好兄弟吗?” 周岳阳道:“那你这次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让我看到你还活着,却又当你死了?” 叶疏影道:“我来飞沙寨是因为有人想要我来。至于那人是想借飞沙寨除掉我,还是想借我之力攻入飞沙寨,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话已至此,你们好自为之。告辞。”说完一抱拳,大步走出亭子,没入密林之中。 周岳阳终究没有启动机关,没有与叶疏影同归于尽。当然,他也没有看见那个黑衣人——江湖上将他称作叶疏影的影子的那个杀死他父亲的黑衣人。 他移动脚步,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凝神沉思,回想着一年多以前的事情。 第四章 年前旧恨 南武林之中最有名气的两群盗贼,其一是凤来阁的八大飞贼,其二便是飞沙寨的义贼。凤来阁的飞贼以盗术精湛武艺高强著称,而飞沙寨则因侠肝义胆纪律严明为人所称道。 飞沙寨开山创寨至今一百多年来,一直分为“损余”和“益亏”两支,取的是《道德经》中“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之意,由两位寨主共同治理,其中大寨主主管“损余”一支,负责劫富惩恶和理财方面,二寨主主管“益亏”一支,负责守财防盗和救济贫苦,两位寨主的手下人等虽然平日里一众等同视之,实际上也是分别管理,分工行动。 去年仲春,岭南一带大范围遭遇风灾之害,十余个城镇近百个村庄连续数日遭受暴风侵袭,折木拔屋,扬沙走石,一时之间,房屋倒塌、伤残死亡者难以计数。 飞沙寨得到消息了解灾情之后,二寨周翔从“益亏”一支中派出五队人马押送着五批数额不菲的救济物资前往岭南一带赈灾,其中一支队伍由其独子周岳阳亲自率领十余个弟兄运送。 由于飞沙寨的义贼行事一向是非分明,非恶富不劫,非良贫不济,从不为偷盗而杀人,而且整个飞沙寨平日生活都即为简朴,绝不私藏银两乱花钱财,广受黑白两道之人的敬重,所以即使不请镖师护送,只要打出飞沙寨“济”字大旗,飞沙寨救济的车队一路所到之处,都无人会出来打这些济贫赈灾之物的主意。 但是去年周岳阳亲自押送的那一趟,却意外地遭人抢劫,对方不仅准备充分计划周密,而且请动了一个周岳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物——雄霸于莲花峰一带的钟秀天——以至于这一次押送救济物资的队伍全军覆没,不仅物资被劫,除了周岳阳其他十余个人全部被杀。 就在周岳阳悲痛绝望,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惨死而无能为力,任凭对方瓜分赈灾银两而无可奈何的时候,叶疏影忽然出现,击退了众匪人,并与钟秀天展开了极为凶险的一战。 最终叶疏影在银台剑脱手之时,在钟秀天以为大胜在握面露得意神色之际,将钟秀天毙于一指之下。 之后,周岳阳在叶疏影的帮助之下请了几个帮手,将赈灾物资安全送到目的地,派送到所需之人手中,两人也因次成为好朋友。 任务完成之后,周岳阳邀请叶疏影一同返回飞沙寨,叶疏影欣然答应。在返回飞沙寨的途中,周岳阳一直好奇叶疏影究竟是怎么做到将钟秀天一指毙命的,便问叶疏影是不是会什么一阳指之类的高深武功,还是点中了他的死穴。 叶疏影起先一直闭口不谈此事,最后在周岳阳的再三请求并保证不会泄密之下,才说出了其中的缘由。原来叶疏影所用的是一门江湖上已经绝迹多年的功夫,叫做“子午搜魂指”。以这门功夫伤人,中指之人活不过下一个午时或子时,倘若在子时以后中指,次日午时便会忽然气血逆乱而亡,若在午时以后中指,便在当晚子时身亡,倘若正当午时或子时中指,便会当场毙命。所谓“子不过午,午不过子,时当子午,立见阎君”。叶疏影杀钟秀天之时,正当午时,所以他才会当场气血逆乱,阴阳离绝,死于瞬息。 回到飞沙寨以后,周岳阳将叶疏影介绍给寨中兄弟,并引荐给大寨主李映和二寨主周翔,也就是他的舅舅和父亲。得到两位寨主的同意后,叶疏影得以留在飞沙寨,虽然拒绝了加入这个义贼的行列,却能在寨子里自由行走,并参与一些由周岳阳负责的行动,周岳阳也将自己研究的部分机关之术教给他。 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大寨主李映在自己的卧房中忽然暴毙身亡,找不到任何伤口,也查不出他生前有什么足以致命的恶疾。 就在整个飞沙寨都沉浸在大当家暴亡的悲痛之中,带着疑惑和痛惜为他办理后事的时候,飞沙寨中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起同样诡异的事件——三天之内,又有三名兄弟在夜里莫名其妙地死亡,而且也都是生前体健,死后找不到任何伤口。 一时之间,飞沙寨上下人心惶惶,议论纷纷,疑神疑鬼,没有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就连寨子里的神医王一海也瞧不出端倪。唯有周岳阳似乎想到了他们死亡的原因——子午搜魂指。 大寨主入土以后,飞沙寨每到夜里就启动寨中居住区的防盗阵,禁止寨中兄弟夜间出门走动,也防止外人入侵。 周岳阳却开始留意叶疏影,以及叶疏影平时接触过的人。接下来的两天,又有两名叶疏影接触过的兄弟在夜里忽然死亡。周岳阳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杀人的凶手就是叶疏影。 第三天,午时过后,周岳阳特意找叶疏影一起探讨偷盗与防盗之术,与他形影不离,直到夜深,周岳阳亲自将叶疏影送回卧房。 第四日早晨,防盗阵完好无损,叶疏影也无任何异常表现,寨子里也没有传出有谁暴亡的消息。 这天过了午时,周岳阳仍然将叶疏影请到自己房中探讨盗术,直到夜深才将他送回房中,确保午时以后,他没有接触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第五日早晨,仍然没有传出有人身亡的消息。 到此,周岳阳已经认定凶手就是叶疏影,杀人手法正是江湖上绝迹已久的“子午搜魂指”。而且,周岳阳相信叶疏影也已经察觉到他的怀疑。只是,叶疏影没有站出来辩白,周岳阳也没有将事情挑明。 周岳阳决定再给叶疏影一个机会,如果叶疏影能就此收手,他将永远守住这个秘密,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所以,第五天,周岳阳没有再找叶疏影,而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对外称自己在研究一个新的防盗阵法,不见任何人。直到第六天早晨天亮以后,周岳阳才忐忑地走出房门,可随后听到的消息却令他失望而痛心——昨晚三人暴毙,死法与之前的兄弟一样。 自大寨主李映开始,平均每晚死一人,缺一晚补一个,缺两晚补一双,不多也不少。 “叶疏影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岳阳简直快要疯了。是他引狼入室,将叶疏影带入飞沙寨,舅舅以及几位兄弟虽然不是他所杀,却又何尝不是因他而死? 当日,寨中为新死的三人举行了一场简单的葬礼,便将三人匆匆埋葬。谁也不知道下一场葬礼的主角会不会是自己。 当晚,周岳阳将叶疏影请到房中,两人相对而坐,周岳阳欲言又止,还是叶疏影先开了口,平静地说道:“周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知道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不仅是你,飞沙寨中除了部分相信鬼神之人,其余大部分都在怀疑我。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周岳阳面色凄然,语音梗塞:“为什么这么做?” 叶疏影呵呵冷笑两声,说道:“我也给不出自己一个理由为什么这么做,所以我绝做不出这样的事。只是这时候,连你也认为是我?” 周岳阳道:“‘子不过午,午不过子,时当子午,立见阎君’,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除了你,飞沙寨中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叶疏影道:“这句话还有谁知道?” 周岳阳道:“正因为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过,你也不会轻易对别人提起,所以……” 叶疏影道:“所以不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于我,所以凶手只有可能是我?不错,不错,这倒是顺理成章的事。” 周岳阳凄苦而笑,油灯的火苗在他的眼里闪烁。 叶疏影忽然脸色大变,迅速地握剑而起,剑鞘末端从油灯上方划过,一股小小的劲风将灯火扑灭。叶疏影借着淡淡月光心痛地望着周岳阳,颤声道:“你……算计我?” 周岳阳起身按住叶疏影的肩头,令他坐下,说道:“放心,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毒,你只是暂时失去功力,形同常人。君子香,你可听过?我放在灯芯里了,此时早已燃尽。”说着用一截铜丝拨了拨灯芯,火苗窜起,房中顿时恢复明亮。 “‘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它清淡无味。我若此时能离开这里,几个时辰之后便能恢复功力,但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用不了半个时辰便会命丧于此。” “不错。”周岳阳搁下铜丝缓缓坐下,说道:“不过,我会陪你一起死。” “但我不想死。”叶疏影起身,大步朝房门出走去。 可他刚走出两步,就察觉身旁一件东西划过,只见一块二指长宽的竹片落到左足前方,靠近房门的地板之下传来“咔咔”之声,刹那间地面上数道寒光冒出,恍得他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利器。两个呼吸之后,“嗤”的一声,寒光消失,地面恢复如常,竹片却已被削成碎片,零落在叶疏影眼前。 “你出不了这个屋子的。”周岳阳轻笑一声,手里捏着另一块竹片,在叶疏影回过身来的刹那间,他左手一扬,竹片飞出,奔南面的窗户而去。 叶疏影眼看着竹片就要击到窗纸上,忽然听见些细微得难以辨别的声音,就看见那块竹片在半空中极为短暂地停了一瞬,便垂直落地,但是竹片本身并没有接触到地面,因为它已被数十根细针扎成刺猬。 叶疏影闻到房中有一股淡淡的腥臭,从那“刺猬”的方向传来,显然针上沾过剧毒。 周岳阳倒了一杯茶,将杯子移到桌子的对面,打了个手势,示意叶疏影回来坐下,说道:“我也出不去,机关在屋外,别人找不到。” 叶疏影豁然而笑,就像忽然想明白了困扰他多日的谜题一般,畅快不已。他回来坐下,毫不客气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周岳阳也饮了一杯茶,叹道:“可惜不是酒。”他回味一番,忽然问道:“你讨厌盗贼吗?你喜欢财富吗?” “不。” “那你的目的何在?” “无。”叶疏影好像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这样子很好玩吗?”周岳阳有些愤怒,“我知道江湖上有一种人喜欢血腥,喜欢杀人,看见鲜血,看见别人临死前痛苦恐慌扭曲的表情就兴奋不已,忍不住再去杀人……” “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你每天只杀一个,而且杀人不见血。这样是不是更过瘾呢?”周岳阳有些狰狞而扭曲地笑着。 “你已经疯了。”叶疏影的剑忽然靠在了周岳阳的脖子上。 周岳阳无动于衷,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出去?你的记性恐怕不大好,我说过会陪你一块死,我也说过机关在屋外。” 叶疏影道:“很好,只要机关在屋外,有一个人一定能找到,他也一定会停下机关,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师父,也是你的父亲。” “哈哈哈,说的不错。可惜即便如此,你还是必死无疑!” 屋子里的门窗忽然同时打开,阵阵凉风闯入,门窗外数十根火把一齐点燃,一时之间亮如白昼。 一个五十岁上下书生模样的清瘦男子领先入屋,身后是大寨主李映之子李窗明和神医王一海。 “爹……”周岳阳惊愕站起。领先的人正是周翔。 叶疏影随周岳阳起身,剑刃离他的脖子已不到一分。 周翔却并不担心,而是对周岳阳说道:“儿子你说,这些日子在飞沙寨杀人的是不是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居然连王一海也看不出来?” 周岳阳面露为难之色,心乱如麻,气血翻腾,看看叶疏影,看了看屋外的人群,又瞧了瞧周翔凝重的脸色,最后将目光转向叶疏影,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说道:“你若死了,我必不苟活。没错,在寨中杀人的就是他,用的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一种指法,用这种功夫在午后点在人身上,这人便会在当晚子时暴亡,不留痕迹。” 叶疏影眼里尽是悲愤与失望,他忽然很想笑,想大笑一场,但是已经笑不出来,只觉腕上一痛,五指一松,银台剑已被一根很细的银丝缠住取走,紧接着李窗明已经气势汹汹地向他扑了过来。 叶疏影功力全失,与常人无异,哪里躲得过,只能任人宰割,任凭李窗明的拳头重重地砸在身上,痛意一阵随着一阵,片刻便笼罩全身。 周岳阳不忍直视,将头扭到一边,听不见叶疏影的叫喊,只听见拳头砸向筋骨的声音。接着有一串脚步声向叶疏影靠近,有短刀匕首拔出的声音和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 许久,声音停止,却听见叶疏影喘着粗气,轻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你们杀不了我。周翔,你,杀不了我。” 周翔面色一沉,目中杀意渐浓,手持银台剑便向叶疏影刺了过去。 叶疏影鼻青眼肿,鼻孔与嘴角上血迹未干,衣裳破烂,鲜血一股股流出,将破旧的衣裳染得鲜红,也不知身上被捅了几个窟窿,断了几根肋骨,左腿骨折却是无疑,浑身都是连绵不绝的痛,早就没有还手与躲闪之力,任凭银台剑刺向心窝。 周岳阳几乎要惊呼出声,差一点,他就要出手阻止这一剑,但是,想想叶疏影所做的一切,想到自己也已功力全失,抬起的右手只好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闪过,只见银台剑忽然剑峰倒转,画了一个弧,周翔惊呼一声,持剑之手一松,脖子上已多了一道血痕。黑影收剑回鞘,抱着叶疏影从窗口跃出,瞬间消失于夜幕之中。 黑影从夺剑、杀人到救人,最后离开,历时不过一个呼吸,从头到尾,如入无人之境。 “爹!爹,你怎么……” “姑父……” “二寨主……” 第五章 错综复杂 “你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凶手是我,之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以及我接触过的人身上。” “如果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出现过,你认为凶手会是谁?” 叶疏影的话萦绕在周岳阳的脑海,挥之不去。刚刚听到叶疏影这么说的时候,他确实想过,如果没有叶疏影,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倘若真如叶疏影所说,不是他做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他的存在,这一切仍旧会发生的话,凶手会是谁?如果没有叶疏影的存在,是不是会每晚都死一个人,一晚也不缺,一个也不少? 尸体上找不到任何痕迹,没有内伤,也没有中毒,又都悄无声息地在夜里子时死亡,除了“子午搜魂指”,还有什么功夫可以做到?可在飞沙寨中,除了他自己和叶疏影,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门功夫。 “‘子午搜魂指’,又是‘子午搜魂指’,为什么怎么想都是在围绕着叶疏影和‘子午搜魂指’?周岳阳啊周岳阳,他说的一点也不错,你从头到尾都认定了凶手是他,又怎么想得出来事情的真相……没有叶疏影,没有那邪门的功夫,没有叶疏影,只有飞沙寨的众位叔伯兄弟……”周岳阳心中有些烦躁,但还是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舅舅,李飞,徐三哥,孙宝山,杜海……”这些人都死了,在一年前的某几个晚上悄无声息地相继死去。 “爹,王神医,表哥,柳二叔,房友为,刘大头……”这些人除了他的父亲周翔已死,其他的都还活着。 周岳阳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着这十余个称呼,手指轻叩石桌,闭眼凝神思索,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所有无法解释的疑问都冰消雪融一一化解,原本杂乱无章的线索经过抽丝剥茧最终连成一线,长线的另一端直指一人,是一个周岳阳无比信任无比敬重的长辈。 周岳阳缓缓站起,望着山下大寨,又是激动又是痛心。 “幸好一年前叶兄未死,幸好他今晚没有踏入山寨一步。但是爹爹,你老人家却死得无辜……” “等等……不对,不对,为什么……” 周岳阳忽然又心中一片慌乱。 “你们杀不了我。周翔,你,杀不了我。” 当时叶疏影确实是这么说的。他好像早就知道会有黑衣人出来救他,而且似乎知道那个黑衣人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想要杀他的人! 山寨里最想杀叶疏影也最有资格手刃他的人是表兄李窗明,但是最后对他使出杀招的却是父亲周翔。周翔杀叶疏影本身也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就在于,当时的情形,是叶疏影引诱周翔刺出了那一剑。 “……周翔,你,杀不了我。” 周岳阳回想着当时叶疏影说话的语气与眼神,带着鄙夷、讽刺,还有挑衅的意味…… “为什么会这样?”周岳阳喃喃自语,眼里尽是茫然,“难道是我猜错了?都错了,对,一定是都错了,错了,不是这样的……” “呵呵呵,这样也好,你还是不要想得那么明白的好,那些杀人的事情就当是我做的吧,你就当我已经死了。飞沙寨现在很好,比一年前更好,你不是还有一个好兄弟吗?” 叶疏影的声音又回响在他的脑际。 “叶疏影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周岳阳一拳砸在石桌上,在拳头就要碰到冰冷的石头之时,却被一只手捏住。他猛然回头,来人正是表兄李窗明。 李窗明松了手,走到亭子边缘,对着山寨,说道:“你见过他了?他对你说了什么,令你如此气愤却又没有杀他?” 周岳阳冷静下来,他今天的情绪确实波动过多了,也实在是太大意了,先是叶疏影悄无声息地坐在他身后,接着是李窗明猝不及防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如果不是这两个人而是敌人的话,今晚他已经死两次了。 “我杀不了他,我没有把握。”周岳阳言语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窗明淡淡地说道:“我看见那个影子了,只是一瞬间。” 周岳阳道:“那个黑衣人……他也来了?” 暗中跟随着叶疏影的黑影出现,意味着叶疏影有危险,甚至可能九死一生。江湖上的人是这么认为的,飞沙寨的人也都相信。 李窗明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完全有机会杀了叶疏影,并且全身而退,我们也可以趁机收拾那个黑影,可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江湖上传言,说叶疏影一年前在飞沙寨被人陷害,莫非你相信了?” 周岳阳道:“他明知道我在亭子里设下埋伏,却还敢进来,而且,他似乎能猜到我们所想的和想做的,我……” 李窗明忽然抬手,到:“岳阳你过来,看来今晚有热闹看了。只是不知这些人是冲飞沙寨而来还是冲叶疏影而来。” 周岳阳走近李窗明,放眼山下,只见山寨之外的林子里隐约可见几条黑影穿梭前行,正迅速地向这山寨的方向移动,。 周岳阳道:“无妨,任何人想要闯入飞沙寨都是有来无回。不过,希望他们不是冲着山寨来的。飞沙寨既然不愿为偷盗而杀人,又何必为防盗而杀人?” 李窗明道:“若不是冲山寨而来,那就只能是冲着叶疏影而来。叶疏影,即使我杀不了你,还有太多的人想要你的命,你逃得过一时,逃不了一世。” 周岳阳道:“一旦他舍弃银台剑,想杀他的人至少会减去八成。” 李窗明道:“如鄱阳湖畔林家的林之远,飞云峡的孙恒,天禄门的文龙和麓云山庄的卞紫衣这等人物,要杀他,一人足矣。而这几个人,都不是为了银台剑才要杀他。” 周岳阳道:“表哥,你恐怕小看他了。你没有看到他和钟秀天的那一战,他赢得凶险,却并不侥幸。这些人虽然武艺高强,名声响亮,想要杀他,只怕也不容易……” 第六章 各有所图 飞沙寨的山寨大门前,两条人影隐在门口十丈开外的两棵大树之后,望着洞然敞开的石门,竟有些不知所措。 西侧的人四十多岁年纪,生得高大威猛,虎背熊腰,高颧广额,阔口方鼻,留着一抹浓密的络腮胡,正是金刀门的掌门人陈世杰。旁边的是他最为信任的弟子韩宝玉。 从陈世杰的角度向飞沙寨的方向望去,只见整个飞沙寨三面被群山包围,只山寨大门这一面是用乱世堆出了两道石墙和山门,看起来十分随意,甚至显得杂乱。山寨内和普通村落一般,百余间房屋分散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却又并不是依山而建,多是些靑瓦平房,还有十几间竟是茅屋,正中一块倒显得空旷,其余各处有些杂草丛、乱石堆和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木。 只是整个飞沙寨里太安静了,静得超乎寻常,静得有些阴森可怕。 陈世杰正望着飞沙寨大门出神,就听见身旁的韩宝玉说道:“师父,您说叶疏影会不会已经进了飞沙寨?” 陈世杰道:“难说。” 韩宝玉又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等。” 等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只听见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来:“哟,连一向使用金刀的金刀门也来了?莫非陈大掌门打算以后弃刀用剑,重新开创一个宝剑门吗?” 陈世杰回头向说活的人瞧去,只见来人半百年纪,生得瘦小,头戴一顶六瓣瓜皮帽,留着一撇山羊须,其貌不扬,却双目炯炯,精光逼人。这人便是麓云山庄的总管李秋鹏。 陈世杰哼了一声,走了出来,说道:“江湖上谁不知道剑王岛六剑的背后是铸剑山庄,而铸剑山庄里是富可敌国的财宝和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笈。李总管难道是为了区区一件称心如意的兵器而来?” 李秋鹏道:“当然不是,老李我是为了取姓叶的小命替庄主报仇而来。” 陈世杰道:“可陈某却听说卞庄主并非叶疏影所杀,他是自刎身亡。不知李总管‘报仇’二字从何说起?” 李秋鹏道:“哼,若非那姓叶的狂妄自大,再三羞辱于庄主,庄主又怎会……” 陈世杰嘿嘿笑道:“取他性命算什么?有种的也羞辱他一番,令他也无地自容,含恨自杀才算本事,才算报了仇。” 李秋鹏道:“陈掌门说得不错,姓叶的若落入老李手中,必叫他痛不欲生。” 陈世杰又道:“陈某还听说,卞大小姐自卞庄主死后就回家主持山庄大局,却一直不愿继承庄主之位,而且还发誓,若不能替兄长报仇,便一生也不嫁人,不知是不是真的?” 李秋鹏道:“没错。” 陈世杰道:“那不知卞大小姐的剑术相比卞庄主如何?” 李秋鹏道:“我家小姐可是‘芙蓉剑’印巧文的传人,印女侠乃是鼎鼎有名的女中豪杰,也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女剑客,我家小姐尽得其真传,加上这一年来勤加修练,相比庄主,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好极。卞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将来必然青出于蓝。”一个清脆明朗的声音传来。 李秋鹏向身后望去,拱手笑道:“原来是天禄门的文掌门来了。” 来的正天禄门的掌门人文龙,携着一口长剑向这边走来,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成名已有六年,掌管天禄门已有四年。 天禄门虽和金刀门一样带个“门”字,规模也不甚宏达,但其实力和威望却远非金刀门可比。 文龙见到李秋鹏、陈世杰二人,满脸笑意,拱手道:“原来是陈掌门和李总管已经来了,幸会幸会。” 文龙与那两位寒暄一番,便朝飞沙寨看了看,问道:“不知那姓叶的是否已经进入飞沙寨?” 李秋鹏道:“陈掌门倒是比老李先来一步。” 陈世杰道:“陈某看见有一人进了飞沙寨,只不知是不是叶疏影。” 文龙道:“飞沙寨里怎会如此安静?” 陈世杰道:“只怕是启动了防盗机关阵法,警示外人不要擅自闯入。” 李秋鹏不屑一笑,道:“防盗?我等可不是盗贼,谁要偷盗一群小贼的东西?” 陈世杰道:“李总管有所不知,这飞沙寨表面上看着穷不垃圾的,住的是平房草屋,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的是粗茶淡饭,但他们寨子里不知藏了多少财宝。你想,就去年冬,他们送往江淮一带的银子就不下五万两。而这笔钱财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这么多的财宝,不设下些机关陷阱,谁又能守得住?” 文龙道:“不错。我等虽无意于他们的财宝,可他们却不得不防。而且,他们今晚是为了防那姓叶的入寨也未可知。”说道此,文龙忽然身形一闪,便隐入密林之中。 陈世杰与李秋鹏也迅速隐身于密林中。 紧接着三条人影在刚刚几人交谈之处停下,望着飞沙寨洞开的山门和月光下一览无遗的山寨,一人道:“三弟,你确定没看花眼,叶疏影是朝这边来了?” 另一人道:“是朝这边来的没错,只是他太快,可能后来绕开了……” 又一人说道:“会不会他已经进去了?” “我看不像,叶疏影若进了飞沙寨,里边还能如此安静吗?” “跟一座死城一样,真他娘的有点……” “老三你怕了?怕了可以滚回去。” “要滚你滚,老子倒想看看这座死城里到底藏了多少孤魂野鬼。” “回来,蠢货,咱们是追叶疏影来了,又不是来送死,走。” 三人争论一番,便纷纷离去。 文龙等人正准备抽身离开,忽然又有一条人影闪过,直接停在飞沙寨的山门之下,对着山门大石呆呆地看了会儿,又闻又摸,忽而又将身子贴在地上,行为十分古怪。 文龙等人正瞧得莫名其妙,那人忽然一个翻身立起,左手抬起迅速地往空中一抓,似乎接住了什么东西。 “哈哈,懒龙,没想到你也来凑这热闹。”一条高挑清瘦的影子向山门靠近。 山门之下的人说道:“死猴子,你想害死我?东方,管好你的畜生。” 月色下,只见那高瘦的人怀中猛然窜出一只狸猫大小的猴子,跳到他的肩头上龇牙咧嘴地叫了几声。 东方摸了摸猴子的脑袋,笑道:“它不喜欢你骂它死猴子。” 懒龙嘿嘿笑道:“我不把它变成死猴子就算客气的了。”说话间手指轻弹,刚刚接住的东西便向那只猴子击了出去。 那猴子“喳”地惊叫一声,躲开危险,窜回东方的怀中,探头瞧了瞧东方,偷偷瞥了一眼懒龙,喳喳地叫了几声。 东方抚摸着猴头,道:“好了猴宝,你爹知道这附近有生人,他们不是冲你爹来的,不怕。” 那猴子便将脑袋缩到主人的衣襟之内。 东方再不理它,对懒龙说道:“懒龙,你真的要闯飞沙寨?这么做可不怎么道义。” 懒龙道:“嘿嘿,老子只是想试一试他们的防盗阵法,又不拿他们一针一线,跟什么道义不道义的有屁毛关系?” 东方笑道:“果然如此的话,我倒想陪你玩一玩。” 懒龙道:“陪我?你是怕我闯不过去死在里面没人收尸?” 东方道:“非也。我是想与你比试比试,看谁先找到飞沙寨的库房。” 懒龙道:“嘿嘿,东方,刚才还说我不道义,你倒好,直接冲人家的库房去了,胃口还真不小。” 东方道:“来不来随你,我先走一步了。”说完身形一闪,瞬间不见,只知道他并未进入飞沙寨。 懒龙往山门前的密林扫了一眼,目光在文龙等四人藏身之处略有停留,嘿嘿笑了几声,和东方一样,消失于山门前。 李秋鹏最先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望着飞沙寨山门,叹道:“没想到凤来阁的两大飞贼也会光顾飞沙寨,看来飞沙寨的这种平静保持不了多久了。” 文龙也缓缓走出,道:“贼与贼斗,有点意思。” 陈世杰理了理身上衣裳,正想长篇大论一番,却忽然听见“啊”的一声惨叫,从树林深处传来。 李秋鹏与文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陈世杰阔口大张,第一个字还没吐出,眼前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愣了一愣,一甩袖子,好生失望。身后的弟子韩宝玉向他靠了过来,说道:“师父,咱们不去吗?” 陈世杰道:“去哪?” 韩宝玉说道:“当然是去他们去的地方,说不定叶疏影就在那边。” 陈世杰道:“叶疏影关我什么事,他们报他们的仇,抢他们的银台剑,就让他们去吧。” 韩宝玉说道:“师父不想要银台剑了吗?还有铸剑山庄的宝藏?” 陈世杰一巴掌呼在韩宝玉头上,韩宝玉“啊”地一声叫痛,道:“师父,您为何打我,弟子说错了吗?” 陈世杰道:“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长了一副猪脑子,什么铸剑山庄的宝藏,眼前就有一个大宝藏,咱们何苦舍近求远舍易求难?” 韩宝玉摸了摸脑袋,嘻嘻笑道:“师父说的是,有懒龙和东方闵两位大盗在前面打头阵,这批宝藏咱们可谓是唾手可得。” 陈世杰道:“你的那些师兄弟什么时候能到?” 韩宝玉望了望西边山头的弯月,道:“快了。” 第七章 红衣魅影 李秋鹏与文龙二人朝着惨呼声的方向奔去,不多久,便闻到一股血腥之味。再走十几步,就看见两具尸体横在乱草丛中,两人的致命伤都在胸前,都是被利器穿胸刺死。 文龙上前看了看死者的伤口,对李秋鹏道:“是剑伤。” 李秋鹏道:“莫非是姓叶的在……”话未说完,一阵刀剑撞击声传入耳际,两人想也不想,连忙动身,朝着声响的方向奔去。 密林深处,两条身影纠缠打斗在一起,两剑相交,铮鸣不断,剑光交错,火花四起,四周的树木枝叶纷飞,不知被剑气折断多少,有的甚至是主干已断,轰然倒地。 两条影子一红一灰,两口长剑都是剑王岛戈氏铸剑师所铸造的宝剑,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红与灰两条影子纠缠了片刻,忽然分了开来,红影的宝剑已收入鞘中。只见那高挑婀娜的殷红身影傲然而立,黑发如瀑垂至腰际,一缕青丝衔在两片红唇之间,将半张脸遮住,月光之下,衣袂飘飘,倩影绰约,如妖如魅。 灰影望着红影,英姿风发,一脸正气,质问道:“你是谁?为何来此杀人?” 红影格格笑了几声,衔在两唇间的青丝滑落,垂在肩前。 灰影瞬间有些惊呆,只见一副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这世上恐怕已找不出一副容颜能与此女相匹,也没有任何一处风景能比眼前这女子更令人心驰神往,也许只有世外的仙境才能滋养出这能与日月争辉的容貌和不染红尘的气质。 只是瞧见一眼她的脸,瞧一眼她仙子般的笑容,瞧见她端庄温婉的体态,便让人忘记了她衣裙的艳丽,忘记她手中嗜血的利剑,只记得她的面容——那张忍不住多瞧几眼却又怕多瞧一眼就亵渎了的神女般的容颜。 红影笑罢,忽然将宝剑收起,腾身而起,瞬间消失。 几条人影窜了出来,将灰影围住,一人说道:“叶疏影,一年不见,你倒是比以前更加地杀伐果断了啊。” 灰影正是叶疏影,红影却不知是谁。 叶疏影看着剑尖对着他的六把长剑,已知道自己中了那红衣女子的计。她在林子里杀人,正是为了引他露面,她与他打斗,正是为了将其他人引过来,暴露他的行踪。 只是不知道那红衣女子的目的是什么。如此天人,莫非她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叶疏影看了看持剑的六人,只见这六人的穿着打扮不尽相同,几张面孔倒是陌生得很,年纪最大的将近四十,年纪小的不过二十几岁。他淡淡地问道:“几位,是想要叶疏影的命,还是想要叶疏影的剑?” 一个三十上下年纪的魁梧汉子嘿嘿笑道:“要不了叶疏影的命,又怎能得到叶疏影的剑?难道你会将宝剑拱手相让?嘿嘿,笑话。” 当然不会。 江湖上谁都知道,剑王岛六剑迟早要汇集到一起,六剑之谜迟早会破解。而解开了六剑身上的秘密,就等于找到了铸剑山庄大门的钥匙,只有六剑之主才有资格共享这把宝库的钥匙。 叶疏影重出江湖并将前往飞沙寨的消息才被传开,各路人马就闻讯而来,大多不过是想得到六剑之一的银台剑,得到分享这把钥匙以及分享宝藏的资格而已。 叶疏影当然不会将这种殊荣拱手相让,他和这些人一样地想要进入铸剑山庄,进入那个别人做梦都想找到的宝库里。 叶疏影笑道:“说的有理。”手上一抖,寒光顿生,一闪而逝。刚刚说话之人长剑已断为两截,剑尖一截插入泥土之中。 那汉子心中惊叹:“好快!”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口中却不服:“原来叶疏影只会仗剑欺人,毁人兵器,却不敢与人公平对决。” 叶疏影道:“以六敌一便是公平?诸位只怕与此剑无缘,请回。” 另一人道:“什么有缘无缘,先杀了他再说。”说话间长剑递出,直取叶疏影腰眼。其余四剑相继刺出,剑气瞬时将叶疏影周身要害笼罩。 叶疏影连剑带鞘,轻挥格挡,几个回合后,忽然腾身而起,踏着树枝几个起落便消失踪影。 这六人都是一愣,只听见叶疏影消失的方向传出一句话:“文龙,我今日不想与你动手,咱们改日再战。” 这六人正不解何意,就看见两条身影掠过,朝着叶疏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此二人正是文龙和李秋鹏。 这六人望着文龙和李秋鹏二人施展轻功身法,又想到刚刚叶疏影以寡敌众非但游刃有余,甚至不屑于拔剑,便已暗中自叹不如,自觉夺取银台剑无望,纷纷收起佩剑,准备离开。 这时一片红影掠出,在这六人之间穿梭而过,六人立时僵立在原地,颈上多了一抹血丝,一个呼吸之后忽然纷纷倒地,鲜血从咽喉处喷出。 红影格格轻笑了数声,隐入密林,不知所踪。 夜色笼罩下,树林里的肃杀之气与血腥之味弥漫开来。陆陆续续进入这树林里的人,谁也不知道这树林的黑暗处究竟藏着多少敌人,多少危机。 文龙和李秋鹏追着叶疏影,渐渐地就变成了捕风捉影,叶疏影不知在何时已经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文龙又凭着直觉追了一阵,最后不得不承认彻底追丢了猎物。他立在一棵大树下,静静地听着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已分不清是虫鸣还是其他。 李秋鹏落在他身后,叹了口气,说道:“老李听说‘叶疏影的影子’轻功十分了得,当年在吞云坳,‘吞云四霸’与‘秦岭飞鸿’孟良联手围击叶疏影,叶疏影中了孟良的暗器后又被‘吞云四霸’打成重伤,最后被那影子救走,‘秦岭飞鸿’全力追踪,不出三里便被那影子甩了。只是没想到叶疏影本人的轻功也如此了得,只怕不亚于那影子。” “秦岭飞鸿”孟良以轻功和暗器著称,其轻功在秦岭一带无人能及,在整个江湖上也算得上好手。李秋鹏能提及他,对他的功夫还是很肯定的。只是,这种肯定如今只是一种陪衬。 文龙道:“李总管倒是提醒了在下,今日我等要对付的不只是叶疏影一人,还有‘叶疏影的影子'。” 李秋鹏道:“无妨,今日要对付这厮的大有人在,不怕他再跑了。文掌门,老李我要去与大小姐会合了,暂且别过。”说着朝文龙拱了拱手。 文龙抱拳道:“再会。” 第八章 杀机四起 叶疏影停在一棵大树上,抱着宝剑,倚着树干,看着文龙和李秋鹏分开,大踏步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浓密的枝叶将他隐藏得很好,树的阴影又恰好将他的影子完全覆盖,没有人会留意一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树。 叶疏影半眯着眼,几乎要睡着了。但这样热闹纷繁的夜晚,作为众矢之的的他注定难以安眠。 红衣女子是谁,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手中的宝剑是流沙剑还是雪封剑? 剑王岛戈氏铸剑师所铸造的六口宝剑,除了最后出炉的月痕剑留在了剑王岛,其他五口宝剑都相继传到中原武林,其中回风剑成了盘龙谷七星教主的佩剑,龙吟剑在湖城澹月山庄少庄主“小神龙”杨铭的手中,银台剑在叶疏影手中,雪封剑和流沙剑也很可能被七星教通过灭门的手段从沈家和贺家夺取。 红衣女子手中之剑只有可能是雪封与流沙之一。如果这两把宝剑真的先后落入了七星教,那么这个红衣女子很可能是七星教主的女儿,江湖外号“女无常”的雨姬。 想到此,叶疏影心中一颤。七星教也介入了这场纷争! 如果江湖上所说的不错,七星教已经囊括了三把宝剑。如果七星教真的想要独吞铸剑山庄的财宝和武功秘笈,那么七星教这次的目标正是银台剑,而且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连“女无常”雨姬都来了,那么他的哥哥“玉哪吒”江霆是不是也已来到这树林?仅红衣女子一人就难以对付,若加上盘龙谷的其他高手,银台剑只怕今晚就要易主。 两条人影从大树下路过,叶疏影居高临下,只隐隐看见他们的头顶。 这两人一前一后,走的不缓不急,慢慢离叶疏影栖身的大树越来越远,叶疏影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一年前,他一定见过这两个人,甚至与他们交过手。只是,一年前与他交过手的人实在太多了,他都懒得去记住他们的身份和名字。 叶疏影正要将目光移开,就看见一道银光射入走在前面的那人的身体里面。那人“啊”地惊叫一声,猛然回过身来,一掌劈向走在后面的人。走在后面的人轻轻一跃,便避了开去。 “你,你,你……”原先走在前面的人左手捂着后腰,右手指着同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就跪倒了下去,双目怒睁,瞪着同伴。 他的同伴嘻嘻笑了两声,说道:“刘堂主,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对帮主过于忠心了。” 刘堂主浑身颤抖,右手食指依旧指着他的同伴,道:“徐……长老,你和张……子才,你们……想……” 徐长老道:“没错,是我们,我们早就看不惯贾三思那个窝囊废了,再这样下去,洞庭帮迟早要毁在他的手里。为了洞庭帮的百年基业,我们只有如此。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就是死也该瞑目了。”说完,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右手抬起,袖口里射出一道寒光,奔向刘堂主的咽喉。 刘堂主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说出来,仰身向后倒去。 徐长老长袖一甩,依旧不急不缓地朝前走去,就像他本来就是只身一人来到这个树林。 现在叶疏影已经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了,也明白他们为何会造成这个结果。可是这些都是他们的事,他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七星教的人,和飞沙寨的安危。 七星教的人一定比他藏得更为隐秘,或许就藏在离他不远处,可是他看不见,只是隐隐地感觉至少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这种感觉并不好,可他摆脱不了。 忽然他所处位置的正南方向又传来一阵兵刃交击声,他又想起了那个红衣女子——难道她又开始杀人了? 他从浓荫密影中跃出,踏着树枝朝那个方向掠去。即使前面是一个陷阱,他也必须去一探究竟——他不容许别人以他为饵在这树林里杀人,也不能接受别有用心的人牺牲他人的性命来引他现身——所以他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兵刃撞击之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密,似乎打斗的双方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叶疏影已经看到两条身影纠缠在一起,两口长剑呼呼生风,剑尖所指尽是对方的要害。 叶疏影松了一口气——这两人显然都是二三十岁的男子,恐怕是因为私人恩怨才在此厮杀。 “大哥,今日你当真想要杀了我吗?我可是你的亲弟弟,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说清楚?” “其他事情都好说,唯独此事无话可说!” “大哥要杀我可以,可就算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何况……何况咱们今日到此还有正事要办,我若死了,谁助大哥一臂之力?” “你当真不知道?哼,你以为今日我真是为了银台剑而来?今日到此,只为送你上路!” “大哥,如今咱们洪家还是由二叔主持,我就算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也该禀明二叔,由他老人家处置,你竟然想要暗中谋害我,你就不怕……” “这点你不用操心,今晚死在这树林里的不是被叶疏影所杀,就是为了争夺银台剑相互残杀而死。大家都一样,你也不例外。而且,明日天亮以后,为兄会亲自为你收尸,他日说不定还会去找叶疏影替你报仇。” “既然如此,大哥也莫要怪我,明日我会亲自将大哥的尸体交给大嫂。你猜,大嫂看见你的尸体会是什么心情……” “畜生……” 两人边说边斗,转眼又交手三十余招,招招狠毒,却依旧难分秋色。 叶疏影听到“今晚死在这树林里的不是被叶疏影所杀,就是为了争夺银台剑相互残杀而死”这句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恐怕之前的那位洞庭帮的徐长老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管今晚会死多少人,这些人又为什么而死,前因后果都归于他和银台剑,都由他和银台剑承担。 那么他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大家都相信他会来,大家都认定他来了,是不是真的见到了他,是不是真的见到了银台剑,又有什么区别。 叶疏影心中满是凄苦与委屈。为何他总是扮演着这种替别人承担恶果的角色?一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他心中又生起一丝恨意,恨不得站出来亲手杀了这两个人。那样,这两人就名副其实地死在了他的手上,他日就算有人要找他替他们报仇,他也一点都不冤枉。 他没有出手,却有人向他出手。三口剑两把刀刺向他的要害。 这洪家两兄弟的打斗,能引起他的注意,必然也能引来其他人的围观。他没有留意到别人,别人却察觉到了他。 叶疏影身形一晃,巧妙地贴着最为凌厉的一口长剑的剑身避开了其他四件兵器的进攻。 这口最为凌厉的剑握在一个女子手中。这女子穿着清清淡淡的一身衣服,一击不中,立刻反身,紧接着一剑刺出,剑尖化做十余朵剑花,罩住叶疏影胸前十几处大穴。 另外的四件刀剑也再次出击,将他小腹、胁肋、腰眼、后背的多处要害严密笼罩。 叶疏影只认得其中一名使用一对鸳鸯蝴蝶刀的中年汉子,他是麓云山庄庄主卞紫云最为得力的助手和心腹袁仲卿。 一年多以前叶疏影在麓云山庄打败卞紫云时,他就在场。只可惜,卞紫云在他离开麓云山庄后就含恨自杀了。 这四人的五件利器,正是为了替卞紫云报仇而来的。 那最为凌厉的一剑的十余点剑花最后汇成了三点,罩在叶疏影膻中、虚里和巨阙穴上,离他的身体已不到五寸。 叶疏影的剑已出鞘,最先格挡开的是那一对鸳鸯蝴蝶刀,因为这一对刀的配合必然比其他兵刃更为默契而严密。这两把刀也并没有被截断,果然相互掩护,极为巧妙地避开了银台剑的剑锋。 两刀落空的时候,叶疏影的剑鞘已挡住了那口最为凌厉的剑,剑尖隔着黑鲨鱼皮的剑鞘抵在他的虚里穴上——那是一个人体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也是一个人胸前最为脆弱的地方——这口剑的主人一定恨他入骨,叶疏影虽然从未见过她,却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最后的两口长剑他也轻易地避开了,鸳鸯蝴蝶刀又攻了上来。 叶疏影感觉到那抵在心口的剑尖上的剑气穿透了黑鲨鱼皮的剑鞘,侵入了他的心尖。他被剑气所逼,身体向身后的鸳鸯蝴蝶刀撞去。另外的两剑又分别从两侧攻来。 刚才还在为了私人恩怨打斗的洪家两兄弟已经停止了厮杀,被这四人围击一人的阵势吸引了。 眼看叶疏影的背腰就要撞到鸳鸯蝴蝶刀口和刀尖上,他的身体却忽然向后倒去,倒在鸳鸯蝴蝶刀上,而他的剑已在他的身体碰到两刀之前反手压在了两刀之上,所以他一下子就躺在了银台剑的剑脊之上,左足弹出,足尖踢中那女子的手腕,剑鞘轻甩,将左右两剑击偏。 鸳鸯蝴蝶刀忽然抽出,女子的剑忽然交到了左手。 叶疏影长剑往下一压,借着鸳鸯蝴蝶刀提供给他的最后一点反弹之力翻身而起。 银台剑也如蛟龙入海,气势暴涨,迅速地截断两口长剑之后,剑尖迎上了女子的剑。 鸳鸯蝴蝶刀不失时机地击出,上下呼应,左右兼顾。 两剑的剑尖相抵,只是一瞬间的接触,叶疏影手腕翻转,银台剑贴着女子的剑刺出,女子的剑也同样贴着银台剑刺出。剑的主人同时抖腕,剑身相撞,发出铮鸣,又迅速分开,女子的剑尖转向叶疏影的咽喉。 叶疏影却没有击向女子的要害,银台剑忽然倒转,缠住了袁仲卿的一把刀,又迎上了他的另一把刀,就像有磁力一般,银台剑又带着这一对鸳鸯蝴蝶刀,迎向女子的剑。 女子的剑撞上了鸳鸯蝴蝶刀的瞬间,叶疏影已经抽剑跃出。等到这两人发现刀剑所攻击的目标由敌人变成了战友,纷纷变招收手的时候,叶疏影已经没了踪影。 女子收剑回鞘,嗔怒地说道:“可恶,竟让他跑了。” 袁仲卿将双刀插至腰间刀鞘中,李秋鹏就纵跃而来,落在女子身边,拱手道:“大小姐,您来了。” 这女子便是卞紫云的妹妹,“芙蓉剑”印巧文的徒弟卞紫衣了。 袁仲卿道:“大总管来迟了一步,姓叶的已经跑了。” 李秋鹏道:“他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纵然不死在大小姐手里,也要死在别人的刀剑之下。这林子里至少已有百人想要杀他夺取银台剑,其中不乏一些名门正派中的高手。另外还有天禄门的文龙……” 听到“文龙”二字,卞紫衣微微蹙眉。 李秋鹏接着说道:“哦,还有莲花峰的钟玉林、昆奴,‘邵阳双虎’宋晨、刘秉义,飞云峡的孙恒,鄱阳湖畔的林家兄妹,江东谢家谢东升等人,这些人都是与那姓叶的有仇,恨不得将姓叶的碎尸万段。” 卞紫衣道:“那是他们的事,我只想亲手杀了叶疏影。” 第九章 趁虚而入 叶疏影摆脱了卞紫衣等人,朝着飞沙寨山门的方向而去。此时似乎只有飞沙寨里比较安全,比较宁静。 但是他也知道,在周岳阳想清楚当年的事,站出来替他洗清冤屈之前,他还是不要闯入飞沙寨比较好。 但是,周岳阳真的能够想明白吗?真的愿意接受那个事实并站出来替他说话吗? 此时的飞沙寨山门外,聚集了二十多个人。山门之内,已多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这是两个试图闯入山寨的人,跨入山门不到五步,就成了两具尸体,惨不忍睹。山门外的人也被迫后退了好几步。 叶疏影认出了这是荆州城北部虎牙寨的人。去年春,他跟着周岳阳运送一批救济物资路过虎牙岭一带的时候,虎牙寨的人就蠢蠢欲动,想要劫取那批物资。叶疏影当时想看看虎牙寨里都是什么角色,竟然想打飞沙寨救济物资的主意,就闯上了虎牙寨,没想到只是一帮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被叶疏影这么一闹,哪里还敢下山打劫飞沙寨的车队? 叶疏影也没想到这群乌合之众在一年之后又打起了飞沙寨的主意,而且这次竟然在飞沙寨防护机关全部启动的时候直闯山寨,他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穷疯了还是饿傻了。 虎牙寨的人虽然有些发疯,却没有完全傻,死了两个人之后,寨主庞三也没有再派人硬闯,而是让手下的人想办法出主意,自己也装模作样地冥思苦想。 这时,山门东侧忽然有一条人影跃上了乱石堆成的石墙,沿着石墙内侧凹凸不平的墙面,攀入了飞沙寨。 就在这条人影没入石墙后的同时,山门西侧也有一条人影越过石墙进入飞沙寨。 第一条人影进入飞沙寨时,虎牙寨的人还没有谁看见,但是第二条人影行动的时候,有几个人正对着那个方向,一眼就瞧见了,只是那人太快,几乎没有在墙头停留就跃了下去。一个喽啰立刻惊呼了一声:“当家的,那边有人进去了。” 庞三当然也看见了,他正直愣愣地盯着那个位置,狂喜地一挥手,叫道:“走,过去看看。” 二十多人兴奋不已,朝着那第二条人影消失的位置蜂拥而去。 但是他们并没有顺利地到达目的地,金刀门的人忽然窜了出来,将他们首尾截住,乱刀挥舞格杀勿论。这帮乌合之众瞬时瓦解。 叶疏影来不及阻止,金刀门的人大获全胜后又撤退到树林里隐藏了起来。这种隐藏并不十分隐蔽,路过的人只要稍有经验或有丝毫警惕之心都很容易发现,只不过,若不是有什么恩怨仇恨,谁也不会那么无聊地将他们揭穿。 叶疏影也没有将他们的行藏揭穿,他攀到了一棵大树上,立在树枝上足以看到飞沙寨里面的情形。 已经进入飞沙寨的两条人影,并没有顺利地朝着房屋密集的地方前行。先进山寨的那人立在距离墙根已有十步之遥的地方,从怀中掏出一只狸猫大小的动物,放到了地上。小动物一到地上,便在那人附近转了一圈,接着左拐右拐地带着那人缓缓前行,虽然速度不快,却似乎畅通无阻。 “是东方闵,他怎么也来了……” 叶疏影认出了那个最先闯入飞沙寨的人,因为那只能够识别机关避开陷阱的猴子,在江湖上是独一无二的。 第二个闯入飞沙寨的人却是懒龙。叶疏影并不认识。 懒龙脚下的路却没有东方闵那么顺畅,才走出四五步,就止步不前,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着,手上似乎有什么细微精密的工具。他停了一会,手下拨弄着,忽然快速地前行几步,又停下。就这么忽行忽止,相对于在猴子的带领下左拐右拐缓缓前进的东方闵来说速度并不算慢。 但是,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东方闵是在机关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进入飞沙寨的,而懒龙所过之处,机关尽毁。 一炷香之后,东方闵与懒龙都几乎同时到了山寨的中央,那块整个山寨最为空旷的地方。 飞沙寨中依旧寂然,毫无动静。 小猴子已经窜到了东方闵肩膀之上,安然地蹲坐在主人肩头。 懒龙也不再走走停停,而是悠闲地与东方闵并肩而行。 似乎他们已经闯过了机关阵法进入安全地带,前面再无危险。 金刀门的陈世杰终于按耐不住,从一棵大树上跃了下来,领着三十余个弟子走了出来,朝着懒龙翻墙而入的位置走去。 陈世杰已经喜不自胜,似乎飞沙寨的金银财宝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谁想杀叶疏影,就让他们去杀吧!谁想得到银台剑,就让他们去抢吧! 六剑的秘密,铸剑山庄的宝藏,那是触不可及的梦,而这美梦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他很现实,因为只有现实的东西才能让他心里踏实。 他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他已到了懒龙翻墙而入的地方,抬头就可以看到懒龙踏过的那块石头。 石头的后面是通往宝库的路,平坦而安全的路。 可是当他抬头,正准备跃到那块石头上的时候,却发现那块石头上有一双脚。 一双脚,一双黑布白底的旧鞋。 陈世杰瞳孔骤然收缩。 他不想杀的人,和他不想抢的剑,就在他的面前。他抬头就能看到,实实在在地就在他眼前。 他的徒弟韩宝玉第一个拔出了刀,砍向那双脚。接着十多把刀,二十多把刀也铿然出鞘。 叶疏影的脚就在乱石堆成的墙上来回移动,时而奔走,时而跳跃,时而旋转。三十多把刀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他分毫,三十多个人无论如何也翻不过这道八尺多高的石墙。 东方闵和懒龙无视身后的喧嚣,直冲目标而去。两人已经分开,分别靠近两处住房密集的地方。 陈世杰两眼发红,如一头愤怒的豹子,却无奈猎人手段高明。 “叶疏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快闪开。”愤怒的豹子怒吼道。 叶疏影道:“飞沙寨的钱财只用于救济贫苦受难之人,不是你们该图谋的,想发财,还请另寻别处。” 陈世杰道:“凤来阁的飞贼能打这批财宝的主意,我金刀门为何不能?与其让这批财宝落入凤来阁众贼手上,倒不如由我金刀门来享用。” 叶疏影还要说什么,忽然一条人影掠过,已经翻墙而入,沿着懒龙走过的路线进了飞沙寨。 叶疏影右腕翻转,手指向后弹出,一枚白色的暗器向那个已入飞沙寨的人奔去。 “啊”的一声惨叫划破长空,打破飞沙寨里的寂静。 那种惊恐的惨叫,绝非一枚暗器所致,叶疏影的暗器分明是奔着他的腿去的。 叶疏影趁着一个旋转回身朝那人匆匆一瞥,只见那人血肉模糊倒在草丛中,已被什么东西拦腰斩为两段,实在悲惨。 金刀门的人只看见叶疏影乘隙打出暗器,并不知飞沙寨里面的情况,听到这惨呼声,只道叶疏影心狠手辣,势要阻止别人进入飞沙寨。 几十把刀微滞,就听见韩宝玉大叫道:“叶疏影在这里,诸位江湖朋友英雄好汉,叶疏影在此狂性大发滥杀无辜……谁想为武林除害,谁想得到银台剑,快来……” 三条人影已经闻声而至,两人分别立在叶疏影左右的墙头,一人持剑他从正面攻来。 金刀门的人已经退后三步,陈世杰向韩宝玉投出赞许的目光,韩宝玉得意而笑。 叶疏影凌风而立,左侧的双钩和右侧的月牙铲也已出击。 这三人是江湖上一个极为怪异而有名的组合,使剑的是一个男身女相阴阳怪气的白净俊俏年轻人,使双钩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瘦骨嶙峋的落魄老人,使月牙铲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壮年胖和尚。 以这三人的身份,似乎不可能走到一起,可他们却偏偏混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称兄道弟,号称“风尘三客”。 叶疏影早就听过他们的名声,只是无缘相见,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生死相搏。 年轻人的剑已将至喉咙,双钩已将他左侧出路和后边退路封死,月牙铲气势汹汹朝他劈了过来。 叶疏影的剑已经出鞘,寒光闪过,先断双钩,接着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用难以想象的身法与落魄老人交换了位置。 月牙铲劈向了落魄老人的肩头,年轻人的剑刺向老人的颈部。 落魄老人一惊非同小可,简直避无可避,挡不能挡,只觉一股强劲从后背袭来,整个身子向胖和尚右脚方向倾倒,重重地从墙头落到石墙外的地面,却也恰好避开了这一剑一铲。 年轻人的剑和胖和尚的月牙铲显然落空。 眼看年轻人无法收势,越过墙头飞入了飞沙寨,胖和尚的手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脚踝,就像握住自己的月牙铲一样将他划一个弧形拉了回来。当年轻人的剑尖再次朝向叶疏影的时候,胖和尚五指一松,手臂回收,一掌击向年轻人的脚底,将他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落魄老人已断的双钩也朝叶疏影掷了出去。 叶疏影唯一的出路就是退入飞沙寨。 他果然沿着飞沙寨石墙的内壁倒了下去,左掌抵在一块突出的石块上,借力弹出,朝胖和尚扑了过去。 年轻人的一剑再次落空,落魄老人的双钩落入飞沙寨内的地面上,传来一阵咔咔声响,十分诡异。 胖和尚没料到叶疏影这么快就向他反击,抡起月牙铲扫了过来。 叶疏影的剑并没有刺向胖和尚,胖和尚的月牙铲也没有击中叶疏影。 叶疏影的身体在碰到月牙铲的瞬间就贴着月牙铲的把柄翻转起来,从铁铲一端翻转到月牙一端,眼看就和胖和尚撞个满怀,叶疏影却又忽然溜到了胖和尚的身后,反手一掌击出,将胖和尚向年轻人推了过去。 而他自己,足尖一点,已射入树林。 第十章 阵毁人亡 年轻人收住身形,反身一掌抵在胖和尚的胸口,两人站稳,望了望叶疏影消失的方向,从墙头上跃了下来,与落魄老人一同离去。 金刀门的人一阵狂喜,不等陈世杰发号施令,韩宝玉和几个师兄弟就一同跃上墙头,相继跳了下去。 陈世杰并不阻止,也不生气——终于没有人出来阻挠他们了,飞沙寨的财宝眼看就是他的了。 当另一批弟子跃上墙头的时候,陈世杰却听见几声惨呼声,站在墙头的弟子一个个颤抖不已,其中一个站不住脚,竟从墙头上栽倒下来。 陈世杰大感意外,走到墙脚,抓住摔下来那名弟子的衣襟,质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弟子惊魂甫定,颤声说道:“里面……机关……刚才进去的师兄弟们全都死了……好惨……” 站在墙头的几名弟子转过身来,望着陈世杰,一人说道:“师父,那些机关好像又恢复了……” 陈世杰将手上那名弟子松开,一张方脸愤怒得有些扭曲。站在墙头的弟子们不知所措,不敢进入飞沙寨,也不敢跳下来,就那么干站着,吹着夜风。 陈世杰愤怒之色消退,变得愁眉苦脸,来回踱步。这时东侧一声巨响,两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 金刀门的人一齐向东侧望去,只见一条身高八尺壮如蛮牛的彪形大汉,单肩扛着一棵刚刚倒地的主干有水桶粗的大树,跃上飞沙寨的石墙,将大树高举,凌空抛入飞沙寨中。 长约五六丈的大树落到飞沙寨里,顿时触动无数机关,“呲呲咔咔”地一阵乱响,大树的枝叶瞬间被“修剪”得面目全非,主干也被截为五六段。 彪形大汉似乎很满意,跃下墙头,走入树林,将另一棵水桶粗的大树扛了过来,以同样的方式换了一个位置抛入飞沙寨。 金刀门众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这……这究竟是人是鬼还是神? 飞沙寨后山半山腰的亭子里,周岳阳和李窗明的脸色已经变了。 李窗明看了看周岳阳,问道:“岳阳,你还有把握守得住飞沙寨吗?” 周岳阳道:“山寨纵然毁了,还可重建。山寨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是吗?” 李窗明道:“那东方闵和懒龙呢?难道他们也相信山寨里并没有值钱的东西?” 周岳阳道:“他们不过想要试试我们的阵法,我也不过想看看他们的本事。我既然敢放他们进来,自然有对付他们的方法。表哥,咱们撤吧。叶疏影不会进来的,咱们犯不着跟这些人计较。” 李窗明道:“好。” 两人出了亭子,沿着小路走出十余步,路边一块巨石忽然往旁边挪开了两尺,地面露出一个洞穴来,周岳阳、李窗明就像走进自家的地窖一样沿着洞穴里的台阶走了下去。石块再次移动,恢复原位。 飞沙寨外,彪形大汉无视金刀门众人的存在,返回树林,“砰砰”地又击倒两棵大树,接着将大树扛到飞沙寨中。如此来回十余次,十余棵大树硬生生在飞沙寨中铺出一条天桥,直通山寨中心。 彪形大汉已经停止了动作,站在墙头,露出了满意而欣喜的神色。 一个黑衣男子飘然落在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昆奴,干得不错。” 昆奴听到黑衣男子的夸赞,欢喜不已,说道:“主人,可以进去了。” 黑衣男子满意点头,身形一晃,已经站在一棵大树碗口粗的枝干上,他的身法轻灵,地面上的机关已无动静。 昆奴跟着他一前一后,踏着树枝进入了飞沙寨。 金刀门的人看了许久也不敢妄动。 站在墙头的几人看到这两人已经到达山寨中心,小声议论:“进去了,已经进去了……没事,都进去了……” 陈世杰这才小心翼翼地带着弟子靠近山门东侧刚刚昆奴投掷大树的地方,却不敢翻墙而入,直到又有三条人影从他们身边掠过,踏着大树铺开的天桥进入飞沙寨,他才挥手示意大家全部进寨。 可是整个飞沙寨已是空寨,别说是飞沙寨的贼人,就连鸡犬的影子也没有。 刚刚才进入飞沙寨的五人也不见了踪影。 陈世杰大惑不解。相传飞沙寨里“损余”和“益亏”两支男女老少至少有三百多个贼人,怎么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刚刚进来的那五个人又去了哪里? 陈世杰叫道:“大家分开找,一有发现,立即来禀。” 众弟子拱手道:“是,师父。”便纷纷散开,到各间屋子里翻找。 片刻之后,就有一名弟子来报:“师父,发现密道。” 另一名弟子也匆匆跑了过来:“师父,那边的屋子有暗道。” 陈世杰又是一阵狂喜,道:“我就说嘛,飞沙寨里怎么这么安静,原来是这些狡猾的盗贼知道守不住山寨,弃寨从密道逃跑了。”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几声惨叫和兵刃交击的声响,回头望去,只见那条十几棵大树铺出来的天桥上有十几个人正在一面拼杀一面向他们这边奔了过来。 陈世杰大喊道:“咱们快进密道,别让这些人抢先得到宝藏。”说着带着弟子们选了一条密道,涌了进去。他身旁的弟子取出了火折子,给他照明。 只是密道并不宽敞,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金刀门所剩的二十几个人,走在最后面的两个很快就被后来追进来的人乱刀砍死。前面的人发觉,立即回身警惕,一面摧前边的人快走,一面将追来的人抵挡住。 队伍忽然停住了,走在后面的人急出一身的汗,忙问:“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前边的人议论纷纷:“有机关,小心……” “好像都被人毁了……” “师父,咱们继续走吧……” “可能是刚刚进去的那几个人……” 队伍继续前进。背后已经没人再追来,走在后面的人松了一口气。只是过了片刻,队伍又停了下来。 “师父,有死人……” “这……好像是飞沙寨的人……” “难道他们还藏在密道里面?” “好多死人,好像都是飞沙寨的……” “前面有两条通道,师父,走哪边?” “大家小心,以防暗中有人偷袭。” 飞沙寨北面一座高山的峭壁上,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口隐在几棵百年大松树的浓荫之下。 山洞里烧着几堆柴火,宽敞明亮,两百多个飞沙寨的义贼聚集在此,有的重伤流血,有的昏迷不醒,有的给同伴处理伤口,有的面壁叹息,还有几个小孩在哭泣。 “莲花峰,钟玉林,昆奴……”大寨主李窗明的拳头重重地击在冰冷石壁上,紧接着咽喉间发出一连串的呛咳。 二寨主周岳阳却守着已经重伤昏迷的神医王一海。 这个除了父亲以外,周岳阳最为敬重的王神医,一定要挺过来,他还有很多疑问需要他来解答。 第十一章 生死之博 飞沙寨前的树林里,叶疏影已被十几个人包围。 金刀门韩宝玉的呼叫,引来了“风尘三客”,也引来了其他的人,四十多个人。这四十多个人在叶疏影甩掉“风尘三客”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他。但是现在四十多个人只剩下十多个人。 十多个武林高手,有的腰间佩着刀,有的手中握着剑,有的提着流星锤,有的捏着判官笔,有的别着九节鞭,有的擅长打暗器…… 十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有的想要他的剑,有的想要他的命。 地上已经多出了二十多具尸体,有的死在叶疏影的剑下,有的死在这十几个人之中某些人的兵刃之下。 但是,这些已死的人无论死在谁的手里,最后都由叶疏影和银台剑承担。 所以这些为银台剑而来的还活着的人,在争夺银台剑的时候,只需要能保住自己不死,用不着操心别人的死活,谁跟他们抢,都可以先杀了谁。 今天能站在这里的人,谁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这些不道义的作为被传出去遭人耻笑,因为来到这里争夺银台剑的人,都是一样的人,大家半斤八两,不死就是幸运,能得到银台剑更是万幸。 十几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伤在身,有的被叶疏影所伤,有的被在场的其他人所伤,有的是被已死的人所伤。 现在他们没有了主意,不知道该先杀了叶疏影,还是先杀了争夺银台剑的对手。 若是先杀叶疏影,就算真能杀掉叶疏影也必然重伤,到时候也是给别人捡了便宜。若是先除掉对手,谁又能保证叶疏影不会趁机溜走? 叶疏影当然也受了伤,一处在左肩,一处在小腹,一处在右臂,一处在右腿。只是伤得不重,都不在要害上,并不能妨碍他突破重围。 但是他没有急于冲出去,因为这十几个人身后的林子里,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双眼睛。 只要他不放弃银台剑,就不可能安然离开这个树林。 就算他放弃了银台剑,还有一群等着杀他报仇的人。 他已经不能放手银台剑了。越是到了争斗的高峰,越是接近于尾声,他就越要依赖于这口削铁如泥切金断玉的宝剑。 树林里忽然变得很安静,静得既压抑又诡异。 有一把剑安奈不住了,如闪电般出击,刺向叶疏影的咽喉。与此同时,九节钢鞭也如灵蛇出洞,扑向叶疏影的后腰要穴。 但是剑没有刺中叶疏影的咽喉,九节鞭也没有击中叶疏影的腰。剑已断,剑尖刺入了九节鞭主人的肩前。九节鞭却击中了断剑主人的胸口。 叶疏影的剑已经在招架另外四个人——吞云坳的“吞云四霸”。他们用的是家传的康家刀法,与少林的燃木刀法有些相似,却更多几分霸道狠毒。 一年多以前叶疏影就会过他们,那一战以叶疏影战败并被黑衣人救走而告终。他们与“秦岭飞鸿”孟良交情不错,所以叶疏影还要提防孟良的暗器。 “吞云四霸”康家四兄弟,据说老大和老二是双胞胎,老三和老四也是双胞胎,因此他们之间两两配合十分默契,平时遇上一对就难以对付,何况四人同时出击,暗中还有一个暗器高手伺机而动。 叶疏影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也几乎占不到便宜。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削断任何一把刀,因为银台剑一旦抓住机会认准了一把刀,其他三把刀就会无限接近他身上的几处要害。 “吞云四霸”显然比一年多以前更强更可怕,也配合得更为默契。 叶疏影当然也比一年前更强了,但他不能急于求胜,他要保持实力。接下来的人未必不比“吞云四霸”更强。 他在等,等围观的人出手。 他也在赌,赌下一个出手的人攻击的目标不是他。 很滑稽的打赌,要是有谁能在此时看出来他有这个想法,一定觉得他是个可笑的人。 但是这些围观者却不会笑话他,因为他们又变得没了主意,不知所措。 此时的叶疏影虽能自保,却难有胜算,他已经完全被动,以守为攻。 “吞云四霸”的刀法却越发凶猛凌厉了。最少有七次,他险些中刀。最少有十次,他瞧见了敌人的破绽,却无法击出致命一剑。只因这四人配合得过于完美,几乎无懈可击。 忽然,第七个人出手了。 这人并不是“秦岭飞鸿”孟良,而是一个年约三旬的瘦矮汉子,用的是一对铁拐。 这矮个子出击的目标也不是叶疏影,而是“吞云四霸”中的一人,分不清是康家的老大还是老二,老三还是老四。 就在这矮个子锁定目标的时候,第八个人也出手了,他用的是一杆双头短枪,枪尖所指也是康家兄弟中的一个。 康家四兄弟明显察觉到了危险,却并未因此分心,依旧全力攻击叶疏影,因为他们和叶疏影一样清楚地知道有一个擅用暗器的高手躲在暗处。 可是这矮个子和双头枪的主人不知道。所以当铁拐和双头枪即将击中目标的时候,这两件兵器突然脱手落到了地上,而这两人的咽喉也多了两个血洞,忽然就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围观的人已有些骚动不安,没有人看见是谁出手。而现在,他们比刚刚被暗器杀死的这两人更想杀死康家四兄弟“吞云四霸”。 叶疏影的打赌已经赢了,而且还会翻倍地赢下去,比赢钱更刺激,更畅快。因为他在赌命,用他的命赌敌人的命。 “吞云四霸”是他的敌人,围观的这些人也是他的敌人。 他已有些庆幸“吞云四霸”这么快就向他出手。 当然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防守得过于严密,在难以招架的时候还是要适当地受点小伤。所以他没能躲开那避无可避的一刀,他的后背被拉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染红了他的旧衫子。 这时另外三个人有了动作。流星锤已经击出,金背大砍刀已经劈出,判官笔也已点出。 “吞云四霸”依然没有在意这些危机,而是四兄弟一条心,只想早点解决掉叶疏影,早点拿到银台剑。 围观的人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银台剑落入比叶疏影更强的对手手中?这也是叶疏影能够赌赢的契机。 所以,当孟良的暗器再次射出的时候,也没能击中这三人,因为暗器已有另外三个人的一刀两剑出手隔挡开。 “吞云四霸”中的三霸也霎时间受到牵制,不得不瞻前顾后,四兄弟天衣无缝的刀阵瞬间大乱。 格挡暗器的三人已和出手偷袭“吞云四霸”的三人联手对付“吞云四霸”。 最后的两名围观者也已经发现孟良的踪迹,追击孟良而去。 叶疏影如脱牢笼,默默退出战场,携着银台剑悄然而去。留下背后的十个人,一场混战,难分难解。 树林里有两条人影从两棵大树上跃了下来,是一男一女两个衣着华美的年轻人,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丰姿伟岸,英俊非常,女子不过十八九,纤腰楚楚,俊俏秀美。 那女子望了望叶疏影消失的方向,格格娇笑道:“怎么样,你妹妹我的眼光不错吧?” 那男子说道:“好深的心机,好狡猾的小子。” 女子嗔道:“什么狡猾,是聪明,智慧,你分明嫉妒他。” 男子道:“我嫉妒他?我林之远用得着嫉妒他?你也不怕笑掉大牙?” 女子道:“你用不着狡辩,你就是嫉妒他,你不仅嫉妒他,还怕他把你妹妹抢了去。” 男子道:“他若是真的将你抢了去,我倒是一百个放心,就怕你被他骗了,还傻乎乎的以为他对你一往情深。” 女子道:“你别胡说,他才不会骗我呢。他要是敢骗我,你就帮我将他抓回去……” 男子摇头叹息道:“我的傻妹妹……” 女子忽然一跺脚,说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咱们本来就是来抓他的呀。” 第十二章 大敌当前 叶疏影在林子里穿行片刻,便停了下来。他已觉察到有几个人尾随他而来,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他若尽全力施展轻功,至少可以甩掉过半的人,但他没有那么做。有些人,迟早要面对;有些恩怨,迟早要了结。 天禄门的文龙,麓云山庄的卞紫衣、李秋鹏、袁仲卿,“邵阳双虎”宋晨、刘秉义,飞云峡的孙恒,江东谢家谢东升。 八个都跟他有仇的人。 八个都想杀了他而与银台剑无关的人。 八个比刚才的十几个人更难以对付的人。 而且这八个人刚刚都在暗中看到了他对付“吞云四霸”的手段,都小心地防着他使花招。 这些人已经将他围住,而且不会偷偷摸摸相互提防,可以光明正大地商量谁先出手,甚至可以最终决定出谁刺穿他的胸口,谁挖出他的心脏,谁斩下他的腿,谁割断他的喉,谁剖开他的腹,谁放尽他的血。 叶疏影匆匆扫了一眼这些人,没有他不认识的。 一年多以前,“邵阳双虎”的师父死在他的剑下,孙恒在飞云峡惨败在他手中。之后,他又在江东碰巧知道了谢家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文龙、卞紫衣、李秋鹏、袁仲卿这几个人,似乎不能算是真的与他有深仇大恨。 他一向认为,麓云山庄的人与他之间多少有些误会,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做出合理的解释,这种误会还是有可能冰消的。毕竟卞紫云是自杀身亡,而不是死在他的剑下。 至于文龙,此人在一年多以前就想找机会与他一决雌雄,但直到他在飞沙寨险些命丧黄泉,这一战也没有进行。他还知道文龙一向淡薄名利,绝不会为了银台剑向他出手,所以他想不出文龙为什么和这些人一起出现。 叶疏影发现这里似乎还少了一个人——莲花峰的钟玉林。他一直觉得,今晚的热闹少不了这个人,这个人的老子钟秀天在一年前确切无疑是死在他的手中的。 对付八个人总会比对付九个人轻松一些。 叶疏影在心里安慰自己,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他并不知道钟玉林早就来了,而且还带着昆奴闯进了飞沙寨。 “死到临头,你还笑什么?”“邵阳双虎”之一的刘秉义冷冷地说道。他不过三十上下年纪,生得雄壮威武。宋晨是他的师兄,只比他年长二三岁,威风凛凛更胜于他。这二人的成名兵器都是一对“铁掌虎爪”,套在手中,利爪如虎,其招式毒辣凶狠,威力无比。 叶疏影却笑对文龙,问道:“这位可是天禄门的文龙文掌门?” 文龙道:“正是文某。” 叶疏影道:“不知在下与文掌门之间有什么恩怨仇恨?” 少一个对手,多一条活路。叶疏影还是希望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不必要的麻烦。 文龙道:“也有,也没有。” 叶疏影道:“此话怎讲?” 文龙道:“只有杀了你,文某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所以,就算文某与你曾经没有仇,现在也有了。只要你还活着,这仇恨就不能了结。” 叶疏影道:“哦?不知哪家千金有此福气,能得文掌门的青睐?” 文龙并不回答,只是朝卞紫衣几不可见地匆匆一瞥。 卞紫衣何等敏感,立时俏脸微红,眉头微蹙。身旁的李秋鹏却欣然一笑。 江湖上知道文龙是卞紫衣的未婚夫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叶疏影也不知道。只因这段姻缘早在卞紫衣十三岁那年就已定下,而卞紫衣,现在已经芳龄二十。 文龙等了她整整七年,现在他已经二十七岁。在他二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卞紫衣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之后央着父亲找人与卞家定下这门亲事。 他等着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也等着她拜师学艺,艺成归来。 可是前年冬天,当他得知卞紫衣终于学艺有成,可以离开她的师父回到麓云山庄的时候,她的哥哥卞紫云却因为败在叶疏影的剑下而含恨自刎。 卞紫衣回到麓云山庄之后不但对他拒之不见,还对外宣称在她替哥哥报仇雪恨之前绝不嫁人。 可是七年,他对她的感情不但没变,而且越来越深,深入骨血,不可自拔。所以叶疏影必须死,而且最好是死在卞紫衣或者他的手上。 叶疏影并不知道这些,江湖上的人大多数也只知道文龙在追求卞紫衣,并不知道他们早就订了亲。 叶疏影还是想要化解他和麓云山庄的恩怨,因为接下来的这一战也许是这个晚上最后也最凶险的一战。如果能与文、卞这两家的四个人冰释前嫌,或者仅仅令他们暂且搁下仇恨改日再算旧账,叶疏影就多了一半的生机。 叶疏影道:“前年冬天,麓云山庄的卞庄主虽与在下有过一场大战,但他并非死在在下手上。” 文龙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卞庄主是个骄傲的人,你打败他之后的笑,比你的剑更加锋利。” 笑?叶疏影不记得那时候他是否笑过。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不会为这种事情刻意而笑,既然是无意为之,他又怎么会在意,怎么会记得? 但是卞紫云却在意,袁仲卿却记得。所以一向骄傲的卞紫云自杀了,对他忠心耿耿的袁仲卿要替他报仇。他的妹妹卞紫衣和大总管李秋鹏也要替他报仇。 叶疏影无言以对了。世事难料,生死瞬息,一丝虚无缥缈难以捕捉的笑意,要了卞紫云的命,也将要了他的命。 文龙沉默片刻,又忽然说道:“你的影子呢?不妨叫他出来。他难道还想从我们八人手中将你救走?” 叶疏影道:“他虽然被称为‘叶疏影的影子’,可我并非他的主人,所以他不用听我的命令,我也没有资格命令他做事。况且他不在,我能感觉得到他不在附近。” 孙恒忽然笑出了声,说道:“他不在?叶疏影大难临头了他竟然不在?难道他认为你今晚凭借自己就能独自偷生?” 这个三十五六岁的汉子,原本有着广受女子们青睐的身材和容貌,但是现在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是叶疏影的剑留下的。因为他原有的那副容颜曾经令无数少女失身后又遭无情抛弃,令无数有夫之妇变节后含恨终身。 叶疏影瞧了瞧他脸上的疤痕,说道:“我不是他,怎么知道他的想法?他不是我,怎能预料今晚的结局?” 孙恒冷笑,说道:“难道你自己就能预料?那你说说,今晚我们八人之中,谁会第一个向你出手?” 叶疏影道:“我也不能预料。我只知道,如果你想,你可以第一个出手。但是我也知道你不敢这么做,因为你一旦出手就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也拿不准其他人会不会帮你。你是个爱惜自家性命的人。” 孙恒的脸微微地抽动了几下。叶疏影完全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确实不敢这么做。 叶疏影转身面对谢东升,侧对着“邵阳双虎”,说道:“但是他敢,他们也敢,因为他们有着比你更充分的杀我的理由,他们可以为此不顾自家性命。” 年富力壮、仪表堂堂的谢东升面无表情,也没有否认。“邵阳双虎”只轻哼了一声。 谢东升冰霜般的脸忽然露出一丝浅笑,说道:“叶疏影,这个树林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你知不知道?” 叶疏影道:“我知道。”但他没有说出来。这个名字对于他好像不大吉利。 谢东升说了出来:“碎叶林,碎——叶——林,将叶疏影碎尸万段于此林。是不是很好听?” 但是他和“邵阳双虎”都没有第一个出手。第一个出手的是卞紫衣。 一口凌厉的剑,从背后刺向了叶疏影的要害。 她是在场唯一的女性,可她却觉得这些男人们都太过啰嗦了,婆婆妈妈没玩没了。她认为这种杀人报仇的事,一旦做出决定锁定目标,就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 第十三章 变外生变 卞紫衣的剑出鞘的瞬间,李秋鹏和袁仲卿也有了动作。 文龙却没有动。 卞紫衣曾赌气地对他说,替哥哥报仇是卞家自己的事,不用外人插手。这话伤透了他的心,可他还是来了。他不放心,想找机会在卞紫衣之前杀了叶疏影,他可以不要杀人的功劳,只要心爱之人平安无恙。但是他没能在此之前和叶疏影碰面。 李秋鹏用的是一件连珠三节鞭,袁仲卿仍用一对鸳鸯蝴蝶刀。 利剑,钢鞭,双刀,三个人四件兵器,配合得比康家四兄弟更加完美,攻得迅猛,守得严密。 叶疏影也有了动作,轻飘飘的一剑刺出,刺到不可思议的位置时又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没有碰到敌人的任何一件兵器,却将敌人的攻势春风解冻般化解。 像一阵山风,在它来之前,你不知道它是急骤还是柔和,不知道它会飞沙走石还是会卷走黄叶或是带来花香。但是,又有谁看得清风的变化? 在卞紫衣、李秋鹏、袁仲卿三人的阵势出现极小的破绽的时候,“邵阳双虎”宋晨、刘秉义立即封住了空隙。一张捕杀叶疏影的网被织得更大也更密。 叶疏影的剑又有了新的变化,这一次剑气如雨,急骤而密集的雨。 骤雨将至,蜘蛛尚且重织竖网,不过是为了避开雨的锋芒,让自己不至于在雨后无家可归,为了保住蛛丝的粘性,在飞虫受雨前湿气影响只能低飞时镇定自若地捕杀猎物。 《孙子?军争》有言:“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小小的昆虫竟有超出常人的智慧,扬长避短,随机应变,坐等其成。自命不凡的人类却总是不屑于留意这些大自然中繁琐的细节。 麓云山庄的三人和“邵阳双虎”织出的网明显严密而张扬。 但是越是严密,越难以抵挡雨的冲刷,越是张扬,越避不开风的肆虐。 叶疏影的剑势如雨,雨中夹风,风携雨至。急骤的风雨密密地砸在严实的巨网上。 严密张扬的网,急骤的风雨,加上斗志昂扬的猎物…… 风越来越大,雨越来越急。已经没人能看得清叶疏影的剑在哪里,他的人又在哪里。织网的人不能,围观的人也不能。 这剑,这人,这速度,这气势…… 这剑法,出自何门何派?这人,是受了什么样的高人指点?这速度,经历了什么样的勤修苦练才能达到?这狂风暴雨般的气势,还能维持多久?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 狂风刮不了一上午,暴雨也下不了一整天。凡属剧烈急骤者皆不可持久,天地造化尚且如此,人力又何能超越? 文龙只看见那张严密的巨网上,被冲破了一个个的小洞。洞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但是,他也忽然看见了叶疏影的剑,看清了叶疏影的身影。他眼里闪着锐利的光芒,已经有了动作。 文龙的剑已经出鞘,他没有去补那张眼看就要破碎的网,而是破网而入,直取目标。 谢东升和孙恒也有了动作。谢东升的雁翎刀和孙恒的分水峨嵋刺也已破网而入。 巨网完全瓦解,织网的五个人和六件兵器已经退出。无可奈何而又不失主动地退出。 风雨的气势已将穷尽。 穷则变,变则通。 但是,文龙的眼太毒,剑太快。这十分难得转眼即逝的时机,他怎会放过?他几乎竭尽全力地刺向叶疏影的胸口。 他没有取叶疏影的咽喉,他没有十分的把握刺中那个没有太多选择的位置。 对付叶疏影这样超出了他预料的人,他剑下的目标还是不要太精细的好,胸口的命中率远比咽喉大得多。而且胸口上诸多的要害也足够他选择,足够他发挥剑上的变化。不管接下来叶疏影怎么变,都已逃不过他的剑。 何况,谢东升的雁翎刀劈向了叶疏影的肩胛,孙恒的分水峨嵋刺就要叮咬他的腹腰。 变数难生,末路难通。 叶疏影瞳孔骤缩,心往下沉。 文龙,谢东升,孙恒……如果还能选择,他宁愿死在文龙的剑下。 文龙的剑是一口名剑,不如银台剑锋利,却比银台剑有名。因为这剑的主人远比银台剑的主人有名。这名剑也是一把多情的剑,为情人刺出的剑,干净而高洁的剑。 叶疏影做出了选择。所以银台剑挥出,封住雁翎刀和分水峨嵋刺的攻势的时候,他的胸口也就撞上了文龙的剑。 但是文龙的剑并没有刺得太深,叶疏影的胸口也并不是很痛。 好像剑尖才刺破皮肉,就顺着皮肉划了出去。 叶疏影的胸口只被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就听见一个脆生生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叶大哥,你没事吧?” 文龙的剑已被一口软剑缠上。 江湖上能将软剑驾驭得出神入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书生剑”鹿岩,一个就是鄱阳湖畔林家的林之远。 来的不是传说中叶疏影的影子,而是鄱阳湖畔林家兄妹林之远和林辰心。 林辰心的长剑已在招架雁翎刀和分水峨嵋刺。 原先织网的五人已经重新扑了上来。 叶疏影的剑又生出了新的变化,这变化之下,已是生机。 三个人与八个人的战场,轰轰烈烈的一场大战。 林子里方圆数十丈的草木尽遭摧残,芳华早谢,木叶纷飞。 战场却越来越大,殃及的林木花草也越来越多。 三个人已将八个人分散。林辰心依旧缠着谢东升和孙恒,林之远对付文龙和李秋鹏,叶疏影招架卞紫衣、袁仲卿和“邵阳双虎”。 叶疏影已经无心恋战。大势已定,他今晚似乎死不了。就算死,也不是死在这些人手上。只可惜,他还没有找到那个制造谣言说他要去飞沙寨报仇的人。 林辰心的剑是普通的剑,只是在纹饰上要比别人的剑精致一些。林辰心的人,却是一个大美人。谢东升和孙恒都没有太为难他,她也不想与这两人纠缠太久。 林家和谢家还有些过节,她并不喜欢谢东升。她当然也不喜欢面对孙恒那张扭曲丑陋的脸。 所以这三人的战斗并不激烈。林辰心趁机溜走了,谢东升和孙恒就去追叶疏影。 林之远对付文龙和李秋鹏,并不吃紧。 无论是天禄门还是麓云山庄,都不愿意得罪鄱阳湖畔的林家,不愿得罪林之远。不仅仅因为林家数代人才辈出,更因林家在江浙一带家业庞大,势力盘根错杂,其实力难以估计。 林之远更是林家众多人才中的奇才,外号“麒麟子”,是能与湖城澹月山庄“小神龙”杨铭齐名的人,不过二十五岁,就能力排众议掌管着林家偌大家业。 只是文龙和李秋鹏都不明白,为何林之远会忽然出手救了叶疏影一命。 三人已经停手对峙,李秋鹏问道:“林公子何必插手此事?” 林之远道:“只为舍妹看上了姓叶的小子。” 李秋鹏眉头微皱,文龙面无表情。 林之远面露微笑,又说道:“不过,二位也不必急于发愁,姓叶的若是识趣,为我林家所用,二位想要杀他自是难上加难,若是这小子不识抬举,林某也留他不得。” 林之远畅然笑了几声,大踏步而去。 文龙、李秋鹏与卞紫衣、袁仲卿会和的时候,叶疏影已经逃走。卞紫衣气急败坏,袁仲卿面无表情,“邵阳双虎”也不见了。 叶疏影又逃过一劫。一年多以前,林辰心帮过他一次,今晚,林之远又救了他一命,他已经欠下林家两份恩情。 月已西沉,碎叶林在星光下更加扑朔迷离。 叶疏影已经快要走出碎叶林,向着与飞沙寨相反的方向。 他还没有找出那个传播谣言说他要来飞沙寨报仇的人,也没再见到那个红衣女子,七星教的其他高手也没有出现。 但他已有些疲倦。他不是喜欢争斗的人,却与争夺银台剑的人斗了一晚上。他更不是喜欢杀人的人,却杀了好几个想要杀他的人。而且,那些还活着的依然想杀他的人,将来还会来杀他。 林家兄妹很快找到了他,他已经听见林辰心的声音。 “叶大哥,叶大哥,你等等我。” 林辰心很快来到他身边。林之远也已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叶疏影苦笑。林之远就算没有救他,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人,可他似乎在一年前就得罪了他。林辰心是个难缠的人,但是一年前就已缠上了他。 叶疏影拱手道:“林公子,林姑娘,多谢救命之恩。” 林辰心微微一笑,十分迷人,她的人已向叶疏影靠得更近,几乎要扑到他的怀中。 叶疏影并不打算接纳这个拥抱,他当做没有觉出林辰心的心思,仍保持着拱手的动作。可是他右手的脉门忽然已被扣住。被林辰心扣住,用的是“拈花擒拿手”中最厉害的一式扣住。 就在同一瞬间,林之远已到叶疏影身边,他的手已探出,点在叶疏影的几处要穴上。 谢东升的雁翎刀却忽然砍在了叶疏影后背,孙恒的峨嵋刺也已刺入叶疏影的右腹。 林辰心惊呼一声:“哥,你……”她松开了了叶疏影的手,挡在谢东升、孙恒的面前。 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没有阻止这一刀一刺。他们来之前明明说好了是要捉住叶疏影并带回林家,而不是要了他的命。 叶疏影已经倒在地上,和一块僵硬的石头一样砰然倒地。 林辰心见眼前三人暂时不会再有所行动,心痛地解了叶疏影的穴道,握住叶疏影的手,看着他的脸。 林辰心陡然间脸色大变。脸上露出比刚刚看见叶疏影挨了一刀一刺的时候还要惊恐的表情。她猛然站了起来,对着林之远吼道:“哥,你骗我……既然想要他的命,为何刚刚还要救他?” 叶疏影剑尖抵在地上,依靠着这剑的支撑才勉强站起身来,右手捂着右腹上的血口。 林之远刚刚点了他背上三处大穴,在点第三个穴位的时候,已将一枚毒针送入他的体内。这是林家的独门暗器,唯有林家的当家人才有解药。 他的脸上已经泛起黑气,身上的力量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林之远保持着他惯有的微笑,说道:“他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林辰心伸出纤纤玉手,道:“解药拿来。” 林之远道:“你不妨先问问他,要不要跟你走。这一刀一刺,是他欠别人的。他若是现在就答应跟你回林家成亲,我不仅替他解毒,还会给他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这两个人将来也不会再找他。” 林辰心又急又怒又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到要亲口问叶疏影要不要跟她成亲,心里又紧张得不得了。 犹豫片刻,林辰心咬咬牙,面对叶疏影,一张俏脸脸红到了脖子根。 叶疏影忽然先开了口,道:“你不必问了,我不会跟你走的,也不会娶你。”说完将银台剑提起,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朝着与飞沙寨相反的方向走去。 现在,他与林家两清了。 林辰心整个人僵住了,连心一块僵住了。她没有追上去,没有问为什么,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伤心更多还是失望更甚。 宁愿死也不愿意跟她走。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吗? 林之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 谢东升和孙恒也没有追出去。既然叶疏影必死无疑,还有必要再补几刀再刺几下吗? 叶疏影拖着沉重的身体,已经走到碎叶林的边缘。 碎叶林,就算是死,他也不愿意死在这里。还有几步,就彻底走出了这个林子。 他的五感已经有些迟疑。所以他没有觉察到有一口剑刺向了他的后颈,剑的背后是一片红影。 “当”的一声,剑被一件暗器击偏了。 叶疏影猛然侧头就看见了红衣女子的剑从他面前掠过。 另一个身影落在他身边,与他靠得很近,一只温暖白嫩的手将一件东西塞在他的手心,就匆匆追着红衣女子而去。 “林姑娘,接剑。”叶疏影喊了一声,将银台剑抛了出去。 林辰心回身接剑,匆匆一笑,就不见了身影。 他不愿意跟她走,也不愿意娶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有危险而不顾。红衣女子是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人,她还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剑。林辰心带着一把普通的剑就去追她,岂不危险? 希望林辰心的运气不要像他的运气那么差,银台剑也不至于落入这个可能是“雨姬”的女人手中。 叶疏影再往前走了几步,就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向他后背打来。他经历了刚刚那一剑,已经很努力地提高警惕,激发感官的灵敏度,但是他再怎么努力,也与一个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他尽力地侧身想要避开那件东西,但他心里也清楚,他能做到的只不过是让那件东西钉在身上的另一个位置上。 但是那件暗器并没有钉在他身上,一口剑将暗器挡了下来。一口名剑,文龙的剑。 文龙的人已经站在叶疏影的身侧。 叶疏影看着他,没有感激也没有惊恐,而是平静地说道:“能死在你的剑下,我死而无憾。” 文龙却忽然收了剑,说道:“叶疏影,你若能逃过此劫而大难不死,你我之间必有一场大战。”说完转身离开。 文龙竟然没有趁机杀他?叶疏影无奈一笑。 第十四章 疑心暗鬼 飞沙寨北面一座高山的峭壁上,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口隐在几棵百年大松树的浓荫之下。 山洞里烧着的几堆柴火已经熄灭,洞中两百多个义贼已经离开。 飞沙寨的入侵者们已经全部撤离。寨子已经面目全非,机关尽毁,房屋倒塌,到处都是尸体。 八十多具尸体,只有二十多具是飞沙寨中的义贼。 周岳阳却没有离开山洞。他一个人守着神医王一海的尸体。王神医一死,一年前的谜题,再也没有人能向他解答。 周岳阳心情复杂,但很快内心就被悲痛占据。 既然一年前的真想已经没有人能够证明,那就当他今晚没有见过叶疏影,就当叶疏影在一年前已经死了。 王神医还是他一向敬重的王神医。 他缓缓起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发觉有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他低头一瞥,那是……王神医的手! 他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王神医的眼已经睁开,嘴角微颤:“二寨主,你不要惊慌,老朽还没死。”说话间不住地咳嗽。 周岳阳又惊又喜,激动地蹲下身去握着王神医的手。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仁慈善良敦厚老实的王神医竟然也会使用障眼法? 王神医缓缓说道:“二寨主,老朽虽然还没死,却也活不过今晚了。老朽在撒手之前,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周岳阳隐隐感觉到王神医要说的话正是他想知道的答案。他激动得有些手颤,一直想问的话,这时竟有些问不出口。 王神医,一个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人,他博学儒雅、仁慈善良、淡泊名利,加入飞沙寨二十多年里,跟着“益亏”的救济队伍,走遍三山五湖,不知有多少重症沉疴在他手上得以回春,不知有多少生命经他之手得以延续。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杀人吗?一个把生命看得比任何事物更重要的人也会亲自断送别人的生命? 周岳阳的心有些慌乱,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断。但是,如果没有叶疏影,王神医就是山寨里唯一一个能够做到让人死得无声无息而又不留痕迹的人。 就如刚才的假死,他也是山寨里唯一一个能够以假死骗过山寨所有人的人。 周岳阳又叹了一口气,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恢复以往的平静,说道:“王神医,一年前的事其实是你做的,是你杀了我舅舅,也是你杀了寨中八个兄弟。寨子里只有你能够做到让他们死得不留痕迹,或者,就算留下了蛛丝马迹也无所谓,因为检验尸体的就是你本人。对不对?” 王神医神色淡然,和平时一样平和。他要说的周岳阳已经猜到了,他用一种近乎欣慰的语气说道:“你都知道了……” 周岳阳道:“这么说,真的是你陷害了叶疏影?” 王神医以掌撑地,勉强坐了起来,摇头说道:“不不不,没有谁要刻意陷害叶疏影,一直以来真正陷害他的人只有你自己。” 周岳阳闻言惊愕,如坠云雾。 王神医缓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个寨子里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他会那种邪门的功夫。老朽之所以让那些人都在夜里子时悄无声息地死亡,是想在最后借鬼神之说将这件事情隐瞒过去。叶疏影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而老朽也正是发现你在怀疑他,并且再三试探他,才将计就计,将罪责推到了他的身上。” 周岳阳如五雷轰顶,心中翻江倒海,一时不知所措,口中喃喃:“我……是我陷害他……那你……杀害舅舅和兄弟们的目的是什么?你莫非……在进入山寨之前就与舅舅有仇吗?” 王神医道:“不不,老朽入伙飞沙寨是真心敬佩你们的义行。老朽一生救人无数,更不愿为一己之私杀人。” 周岳阳道:“那为什么?难道不是你?” 王神医道:“是老寨主让老朽这么做的。” 周岳阳一惊非同小可:“我爹……不可能,你胡说!” 王神医接着说道:“知子莫若父,若非老寨主看穿你的心思,知道你在怀疑叶疏影,老朽又怎能如此顺利地嫁祸于他?若非老寨主知道你有了要和叶疏影同归于尽的心思,又怎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去救你,并让你亲自指证叶疏影?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寨主他自己却……” 周岳阳吼道:“住口,你别说了,我不信!” 王神医依然没有闭口,说道:“二寨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事实如此,由不得你不信。你一直守着老朽的‘尸体’不愿和他们一起离开,不就是因为以为再也不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而耿耿于怀吗?” 周岳阳不得不承认,当他知道王神医“已死”的时候,他确实有所遗憾,耿耿于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已有泪光,好像一不留意眼泪就能滑落下来。 王神医等着他恢复平静,等着他继续追问为什么。 片刻之后,周岳阳果然问道:“为什么?我爹他为什么这么做?” 王神医道:“飞沙寨自创立以来一百多年,一直以劫富济贫为天职,财富堆积如山,却又一笔一笔的拿出去给别人花,自己却过着清贫的日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甘心如此的。尤其是咱们‘益亏’一支,不是守着库房,就是拨款送银,可账目都在‘损余’一支手上,咱们一个子儿也不能随便动用。咱们就像一群守财的奴仆,不仅老寨主,不少‘益亏’的兄弟也都熬不住这样的日子啊。” 叶疏影道:“可是从小爹就教育我要摒弃物欲,保持安定知足,还经常对我说‘志以淡泊明,节从肥甘丧’。兄弟们也一直是这么操守的。不仅‘益亏’,就是‘损余’的兄弟也是如此。我爹更是时时以此自励,又怎么可能为了私欲而……” 他的父亲是他一生中最为敬重最为崇拜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怎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是王神医的话由不得他不信。他只觉得心里被人撕开一道口子,咕噜咕噜流出来的都是悲伤、失望和痛苦,而这悲伤、失望和痛苦瞬间就吞噬了他的躯体与灵魂。 王神医道:“老寨主他也不是圣人,他只是想做飞沙寨里唯一的寨主,改变这一切。只是人之贪心一起,恶念即生,一发不可收拾啊……” 周岳阳呆呆地望着山洞外的古老松树,如丧魂灵。 王神医又道:“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或许老寨主年轻时也如现在的你一样。只是老寨主人已去了,老朽也快不行了……二寨主,老朽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和叶疏影,老朽不知道还要杀多少人……你知道一个以治病救人为天职的人,杀人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吗?不过,老朽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希望他们能够原谅……” 说到此,王神医喉间发出一连串的呛咳,伸手从怀中摸出两个手指粗细的竹筒,道:“这是库房最后两道药阵的解药,也是库房的钥匙。没有这钥匙,谁都进不了库房,东方闵和懒龙不能,钟玉林和昆奴也不能……” 周岳阳接过这两个竹筒,王神医就开始不停呛咳,一直咳到吐血,一直咳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咳嗽,他的人缓缓伏在冰冷的石面上,他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个世道何其残忍! 他的父亲对王神医何其残忍,王神医对他何其残忍,他对叶疏影又何其残忍…… 周岳阳再也没有去碰王神医,只是默默地将两个竹筒摆在他的尸体旁边。 他起身,一个人沿着密道离开,没有带走王神医的尸体,也没有带走药阵的解药库房的“钥匙”。 他也没有回飞沙寨。出了密道,拐进另一条山路,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第十五章 生死交易 叶疏影终于离开了碎叶林。碎叶林终于没有成为叶疏影的葬身之地。 他怀里揣着林辰心塞在他掌心的小瓶子,那很可能是林家独门暗器的解药。 这丫头还真是难缠啊,他已经明确说了不会娶她,她还是出手救他,给他送上解药。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服用这解药。他需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一个内功深厚的人,将他体内的毒针逼出来,然后服用这解药才有用。 一个时辰之内找到一个内功深厚的人……这方圆十几里若是还能遇到一个内功深厚的人,多半也是想要杀他的人吧。 他能活命的概率真是微乎其微,几乎完全由运气决定。他这半个晚上里的运气时好时坏,接下来若是运气不好,他在这世上所剩的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时辰。 他已有些体力不支了,踉踉跄跄地走出五六里后,在一个斜坡上栽倒,就顺势滚了下去。 也不知这个土坡有多高,他滚着滚着就被一件什么东西绊住,停了下来。 一阵“喳喳”的叫喊声传入耳际,接着他就听见一种睡梦初醒般的呓语和一阵轻咳。 叶疏影费力地翻身坐起,一只狸猫大小的动物在他眼前乱蹦,他的身旁还躺着两个人。 叶疏影认得那只狸猫大小的动物正是大盗东方闵所养的猴子。 那个轻咳的人也翻了个身,仰面平躺,疲惫而不耐烦地说道:“死猴子,别叫了,你爹已经死了。你以后就跟着老龙吧……不过老龙也活不了多久了,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运气不好的话,今晚就得去与你爹作伴。你一只畜生留在这世上也怪孤苦伶仃的,不如也随你爹去了罢。” 那人说罢,忽然伸手,就要去抓那只猴子,但那只猴子敏捷地躲开了,还是“喳喳”乱叫,抓耳挠腮,又蹦了蹦。 懒龙毕竟不是东方闵,不能完全会意这猴子要传达的信息。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猴子是在告诉他,这里来了生人,因为叶疏影说话了:“你是大盗懒龙?” 懒龙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说道:“谁?谁在说话?”左顾右盼一番,终于发现他的右侧后方还坐着一个人。 叶疏影说道:“是我,叶疏影。” 懒龙瞬时有了些精神,说道:“叶疏影?哈哈,你怎么在这里?今天来了一百多个人也没能杀了你?” 叶疏影道:“怎么,你也盼着我死?” 懒龙道:“嘿嘿,老子自己就快要死了,你死不死与老子何干?” 叶疏影道:“你不是进了飞沙寨吗,怎会弄成这样?” 懒龙道:“老子不仅进了飞沙寨,还找到了他们的宝库。只可惜,老子为了打开宝库的门,着了他们的道了。他们在门外布了两道药阵,所以老子现在是身中剧毒,命在顷刻。” 叶疏影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另一个人,问道:“他是东方闵?” 那只猴子正守在那个仍然躺着的人身侧,不时地用前爪挠他身上的衣服。 懒龙道:“没错。东方也找到了宝库,但是比老龙我晚了一步,所以没有中毒。但是我们在退出密道的时候遇上了莲花峰的钟玉林和昆奴。东方本来可以先走一步,却为了救老龙而返了回来,结果折在了钟玉林手上。不过后来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挡住了钟玉林和昆奴,老龙才有机会带着东方逃了出来。只是东方最后还是比老龙先走一步……” 懒龙对那只猴子打了一个手势,猴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东方闵身边,无精打采地扑到了懒龙怀中,发出“嘤嘤”的悲泣声。 叶疏影道:“钟玉林也闯入了飞沙寨?” 懒龙道:“哼,钟玉林和昆奴两人破飞沙寨机关的方法真是粗暴至极,不过实在是简单而有效。老龙虽然不屑于用此等野蛮手段,却不得不佩服。他们不仅闯入了飞沙寨,还带着一批人将飞沙寨夷为平地。” 叶疏影惊道:“你说飞沙寨已毁?” 懒龙道:“也说不上毁了,飞沙寨的财宝他们一文钱也得不到,不过是大闹一场,无功而返。飞沙寨死的人并不多,他们提前撤离了。” 叶疏影松了一口气,忽然问道:“懒龙,你虽中毒,功力是否还在?” 懒龙道:“当然在。你想怎地?要跟老龙打一架吗?” 叶疏影道:“不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懒龙道:“老子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你?” 叶疏影道:“我可以替你和东方闵收尸,并且杀了钟玉林为东方闵报仇,还可以顺便帮东方闵照料他的猴子。” 懒龙忽然哈哈大笑,笑罢说道:“收尸……收尸!没想到老龙和东方一辈子轰轰烈烈,最后竟然死在荒山野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好,小子,你要老子帮你什么?老子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快说。” 叶疏影道:“我后背上有一枚毒针,你帮我把它逼出来。” 懒龙道:“是什么样的毒针?” 叶疏影道:“是鄱阳湖畔林家的‘噬魂针’。” 懒龙脸色微变,道:“鄱阳湖畔林家的独门暗器,能够散人内力、丧人五感、灭人神志的‘噬魂针’?” 叶疏影道:“应该是的。” 懒龙道:“中了林家的‘噬魂针’,如果没有林家的独门解药,就算取出也无益。” 叶疏影道:“我的运气还算不错,好像已拿到了解药。不管是真是假,好歹也要试一试。” 懒龙道:“好,这个忙老龙我帮你。” 懒龙起身走到叶疏影对面,盘腿坐下,右掌已暗提内劲。 叶疏影道:“毒针在左侧神堂穴附近。” 懒龙的手掌抵在了叶疏影左侧锁骨下方,一股内劲徐徐推入他的体内。 片刻之后,一枚极细的银针从叶疏影体内飞出。 懒龙收掌,略微调息,就向后倒了下去,两手相叠枕在后脑,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记得替东方报仇。” 叶疏影从怀中取出林辰心塞给他的小瓶子,倒出一粒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药丸,送入口中,咽了下去。接着就和懒龙一样,倒地休息。 第十六章 英雄末路 很快,叶疏影就觉得身上一阵轻松,身上的力量不再流失,几处伤口不那么疼了,脑子也清亮了些。 但是他同时也感觉到体内有另一种物质在往外流,从几处伤口往外流。 他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坐了起来,只见左肩、右腹和右腿的伤口上,原本已经止住血流,现在又开始淌血。一摸后背,也是一样。 叶疏影的心又开始往下沉。 那解药根本不是“噬魂针”的解药,而是另一种让他死得更快的毒药。 他连忙点了几处伤口附近的穴位,但是效果甚微,血液还是一股股地往外流淌。 他又将身上所带的金疮药统统倒在伤口上,还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懒龙已发现他有些慌乱的举止,坐起身来,问道:“怎么?解药没用吗?” 叶疏影反而忽然恢复一脸平静,哈哈笑道:“懒龙,看来我叶疏影要和你一起死了,而且会比你死得更快。” 懒龙也很平静,道:“老子就说嘛,中了林家的‘噬魂针’,哪能那么容易得到解药?” 叶疏影并不搭理他,他又问道:“你与林家的人有什么仇恨?据老龙所知,林家的‘噬魂针’并不轻易使用,他们怎会用在你的身上?” 叶疏影苦笑两声,将自己在碎叶林中与文龙、谢东升、卞紫衣等八人相斗,后来被林家兄妹救走,又反遭林家兄妹偷袭,直到最后他一个人走出碎叶林的过程说了一遍。 懒龙听罢笑道:“你应该答应林家兄妹的条件,娶了林辰心。老龙听说她还是有名的美人儿,你娶了她,既救了自己性命,又得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何乐而不为?” 叶疏影道:“我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骗她?况且,我叶疏影堂堂男子汉,连婚姻大事都要受外人逼迫,又有何面目立足于世间?” 懒龙道:“可惜呀,可惜。经历了红云岭碎叶林的这场混战,你若大难不死,今后必定名扬江湖。” 叶疏影道:“名扬江湖于我又有何益?” 懒龙道:“于你又有何益?若你能早些闯出名声,就能像‘小神龙’杨铭一样,稳握龙吟剑,却没有人敢打他的剑的主意。这不仅仅因为他功夫过硬,还因他的名声过大,所有人都认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龙吟剑的主人。你虽然没有他那样显赫的家世,功夫想必与他差不了太多,若能早些闯出响亮的名声,今日在碎叶林中的遭遇便不会发生。那一百多位英雄豪杰也不会来,飞沙寨不会被毁,老龙,东方,钟玉林,昆奴……也许都不会来……” 叶疏影呵呵冷笑,说道:“这么说,今晚发生的一切,全都是因为我的名声不够显赫?好马配好鞍,宝剑配英雄,有理,有理。我叶疏影一向视名声如浮云,没想到最后却在这朵浮云上踩了个空,狠狠地摔了一跤,不仅送了自家性命,还连累无数英雄豪杰白白牺牲。我叶疏影倒是好大的本事啊……” 他说到最后,笑得无比凄凉。身上血口里的液体流淌得更快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仅命不好,连运气也不佳,除了总是替别人承担罪责,还常常栽在自己所信任的人手中。 普天之下,究竟什么是他可以信仰?名利,道义?又还有谁值得他信任?朋友,情人? 懒龙道:“你不必如此,老龙不过是打个比方。那些想要争夺银台剑而前往碎叶林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贪念。就算你放弃了银台剑,也无法避免这场纷争,死的人只怕会更多,这争斗也会更加持久。” 叶疏影没有回应他。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懒龙又说道:“不过,你今晚能够力战群雄而不死,老龙我是真心佩服你。你若不嫌弃,就和老龙拜个把子做个兄弟,黄泉路上老龙和东方照应着你,免得你活着的时候英雄了得,到了阴曹地府反被恶鬼欺负。” 大多数人都相信,一个人在临死前是什么模样,黄泉路上就是什么模样,所以大多数人只要不是意外死亡或暴毙,在临死前都会洗漱干净穿戴整齐,等着走上黄泉之路。 叶疏影中了林家的“噬魂针”之毒,不仅功力全失,连五感也已迟钝,最后会完全丧失意识而死。虽然死得不痛苦,却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感应着生命的流逝。 他若真是这般死法,到了阴曹地府只怕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如。 叶疏影冷笑换成了苦笑,说道:“呵呵,这时候拜把子,做一对鬼兄弟,有意思。叶疏影蒙你看得起,就认了你这个大哥。不过,你看我这副模样,还拜什么,眼看就要做鬼去了,还理世俗那一套做什么?” 懒龙笑道:“哈哈,有理,兄弟,你既然认了大哥,大哥就算到了阴间也罩着你。你若先走一步,见到东方,记得叫他等等老龙,老龙马上就来。” 叶疏影不再说什么。他已经浑身乏力,眼皮沉重,耳朵里似乎有风吹入,心跳渐渐无力,呼吸越来越弱…… 懒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叶疏影连眼皮都没有睁开,声音微弱地问道:“大哥叹息,莫非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懒龙道:“老龙并非为自己叹息,而是为东方不值,他实在不该为老龙白白丢了性命。” 叶疏影道:“东方看重兄弟义气,他死时必然无憾,大哥应当为此高兴才是。” 懒龙道:“只是便宜了钟玉林那小子。若不是东方几日前从天罗山庄盗雪封剑的时候受了重伤,就凭姓钟的根本不是东方的对手。” 叶疏影一惊,睁开了眼皮,说道:“你说什么,雪封剑是东方从天罗山庄盗出来的?是湖城的天罗山庄?” 懒龙道:“正是湖城三大山庄之一的天罗山庄。雪封剑就藏在骆长风书房之下的密室里。东方能找到雪封剑的位置,还是这只臭猴子的功劳。”说着,摸了摸他怀中的猴子。 叶疏影道:“雪封剑不是在十年前就落入七星教了吗,怎会在天罗山庄?东方又是怎么知道的?” 懒龙道:“东方本来也不知道,是一个蒙面女子告诉他的。一个月以前,一个蒙面女子忽然找到东方,告诉他雪封剑在天罗山庄,并出十万两银子请东方盗剑。十万两银子对于东方来说算不上什么,不过他也想到天罗山庄试试身手,所以花了不少心思,才在六天前成功地盗出雪封剑,为此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叶疏影忽然想到了碎叶林里的红衣女子,问道:“东方知不知道那个蒙面女子是谁?” 懒龙道:“那女子虽蒙着面,也没有说过自己是谁,但是东方却看了出来,从她的兵器上看了出来。她的兵器别在腰上,是一条九尺多长的亮黑软索蛇形鞭。” 叶疏影道:“是七星教的‘雨姬’。” 懒龙并不否认,说道:“整个武林都认为十年前七星教灭了湘西五里塘沈家满门夺取了雪封剑,没想到十年后七星教的人却花重金找人从天罗山庄盗剑。嘿嘿,真是有趣。” 叶疏影更加肯定那个红衣女子就是七星教的雨姬。可是这些都无法去证明了,他的身体越来越疲乏,五感越来越迟钝,他不想再动一下,连嘴巴和眼皮都不想再动一下。他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懒龙道:“睡吧,兄弟。”说完自己也倒了下去,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东方的猴子忽然从懒龙的怀中窜了出来,一阵乱叫。 一个黑影闪过,苍鹰搏兔般擒住那只猴子,又如一阵风一样消失在黑夜里。 第十七章 绝处逢生 似乎有一丝风灌入耳中,有点痒,脸上也凉飕飕的…… 叶疏影睁开眼,就看见懒龙坐在他身边嘿嘿直笑,那只猴子从懒龙的怀中探出了脑袋。 叶疏影这时才看清了懒龙的样貌。懒龙不过三十出头,中等身材,面色偏黑,极普通的容貌,一副不招眼的长相。 叶疏影浅笑,发现天已经亮了,他躺在一个不大的六角亭里。这亭子简单得连一张石桌石凳都没有,空荡荡的,他就躺在亭子的中央。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但是伤口已经不再淌血,而且已被包扎起来,他也重新有了意识,有了感觉。他感觉到了冷和痛,也感觉到了饿,饿得要命。 懒龙说道:“兄弟,你终于醒了。” 叶疏影还记得,他“临死”之前糊里糊涂地和懒龙认了兄弟。现在回想起来,再想想懒龙平生作为,认这个大盗为大哥也不算给自己抹了黑。 原来懒龙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盗,做的是偷窃行径,却有自己的规矩:一不淫人家妇女,二不入良善与患难之家,三许下了诺说出的话从不失信。 叶疏影坐了起来,说道:“大哥,这是哪里?是谁救了我?” 懒龙已经站起身,说道:“老龙也不知道是谁救了咱们。老龙虽然比你早醒来一个多时辰,也在这附近转了转,却只知道这里离昨天晚上咱们昏迷的地方不远。” 叶疏影也站了起来,但他很快发觉自己双腿发虚。懒龙扶了他一把,他就很自然地将胳膊搭在了懒龙肩膀上。 放眼四周,只见这附近一片平坦,草木葱郁,虽然荒无人烟,但不远处就有一条二尺多宽的小路。 叶疏影道:“东方呢?” 懒龙道:“已经入土。老龙还给他烧了三千多两的银票,身上就这么些了,嘿嘿。” 叶疏影道:“大哥接下来有何打算,准备上哪儿?” 懒龙道:“现在哪儿也不去,在这里等,也许过不多久那个救咱们的人还会回来。” 叶疏影看了看天色,发现太阳已经接近中天,问道:“这附近能不能找到吃的?”他实在是饿了。受伤中毒又失血过多,再不补充体力,只怕用不了多久还会昏倒。 懒龙道:“好像不能。去飞沙寨可以,不过要走十多里路。你还可以吃草和树叶,这猴子有时也吃草和树叶,它刚刚还在吃。” 猴子从懒龙的怀中探出头来,好像听得懂他们刚刚在议论它。 叶疏影笑道:“不错的主意。”他的手臂离开了懒龙的肩膀,步履蹒跚地走出亭子,直接坐在草地上,掐了几根嫩草送入口中。 懒龙已经目瞪口呆,他一句戏言,没想到叶疏影当真,心道:“这小子真的饿成这样了吗?” 叶疏影已经将第一口草咽了下去,道:“味道不错。”又将第二把草送入口中。 猴子从懒龙的怀中跳了出来,蹦到叶疏影身边,和叶疏影一起享用着鲜嫩美味的食物,一副找到同类的兴奋劲。 懒龙已经看不下去了,说道:“虽然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吃点草不算什么,但是老龙我忍不了自己的兄弟竟然要靠吃草撑下去。你等着,老龙去去就来。”说着就要冲出亭子去寻找食物。 叶疏影连忙说道:“大哥,不必。你若知道我是怎样长大的,就不会觉得这是屈辱。我和这只猴子一样,有时也吃草和树叶,还有花和果实。” 他的手已轻抚在那只猴子身上,猴子不但不避,反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懒龙道:“别说得自己跟一头野兽一样。”说着扭过头去,又道:“老龙我就算是一头野兽,也是头野龙,不是吃草的虫。” 懒龙越说越气。他倒不是真的生叶疏影的气,他似乎在生自己的气。 在他还是一个小贼的时候,他确实就是一只吃草的虫。他也经历过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也吃过野菜喝过脏水睡过大街,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他盗术高明,名声响亮,挥金如土,早已经由一只草虫蜕变成一条巨龙,就算现在真的饥饿难耐,也要强忍过去,哪还能做出那些虫子才做的事情? 叶疏影当然不明白懒龙的想法,他也确实是把吃草当做一种享受。也许真的是饿急了,他很自然地做出了这种行为。 懒龙看见他真当自己和猴子是一家,还在继续吃草,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人虽然已经是他的兄弟,但他竟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人。他跟江湖上其他人一样,只知道这个人名字叫做“叶疏影”,至于这个人的身世与师承,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在其失踪的一年里又究竟去了哪里……他全然不知。 懒龙默默地走到亭子的另一边,却看见那条离亭子很近的小路东南端远远地奔来一匹马,马上俨然坐着一个人。 懒龙怒气顿消,大喜道:“兄弟,先别吃了,说不定咱们的救命恩人来了。就算不是,咱们也可向他借点干粮。” 叶疏影闻言起身,果然看见一人一马向这边来了。懒龙已经大步向路边走去,叶疏影跟在他的身后。 那马上乘客很快也发现了路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似乎在向他招手,便在靠近他们二人之前就放慢了坐骑的速度,最后在他们身边停下。 懒龙和叶疏影有些错愕——不会真是这个人救了他们吧?这人若是在昨晚也去了红云岭碎叶林,不是不可能,但是可能性似乎不大。 马上乘客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俊朗男子,面容英俊,剑眉虎目,傲骨英风,精神焕发。这男子看清懒龙和叶疏影,也有些意外,但还是不露声色地拱手道:“懒龙?叶疏影?” 懒龙拱手回礼,道:“是‘小神龙’杨铭杨少侠,幸会幸会。” 叶疏影也拱手说道:“幸会。” 杨铭看了看懒龙、叶疏影身上,发现二人身上都带着伤,笑道:“二位能在此出现,想必昨夜去了红云岭碎叶林?” 整个江湖都知道,昨晚的红云岭碎叶林是叶疏影的战场,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不过他的话里已经透露了懒龙、叶疏影不是被他所救的信息。 懒龙道:“正是。不知杨少侠路过此地,是要赶往哪里?” 杨铭道:“在下是有一件要事要赶往宜昌。不知二位有什么事是在下可以帮忙的?” 懒龙面露窘色,心道:“要是早知道是‘小神龙’,老龙打死也不过来拦下他。” 谁叫杨铭在不久前除掉了凤来阁八大飞贼中的两大飞贼,而且还认识懒龙。杨铭不仅是南武林之中后起之秀里的佼佼者,也是嫉恶如仇、好打不平的人物,即使恩怨分明,不会找他的麻烦,他也实在不愿碰上这个‘小神龙’。 叶疏影却坦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杨少侠身边有没有多余的干粮,这附近人烟稀少,在下与懒龙大哥实在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他与杨铭虽然认识,却没有多少交情,也无私人恩怨。 杨铭爽然一笑,道:“原来如此。”说着已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裹,抛给叶疏影。 叶疏影接过,抱拳道:“多谢。” 杨铭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二位若无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叶疏影道:“打扰了,保重。” 杨铭道:“有缘再会。”说完一踢马腹,催马急奔而去。 叶疏影解开包裹,见里面有五六个烧饼,自己拿了一个,其余的都递给了懒龙。 懒龙看了看却不接,道:“老龙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他给的东西。” 叶疏影道:“怎么?他的东西吃不得?” 懒龙道:“去年夏秋,他先后杀了白鹏和猫眼。这两人虽是咎由自取,但他们和老龙却是一家子,同属凤来阁。” 叶疏影道:“这烧饼现在是我的,不是他给你的,大哥就当没有见过他。” 懒龙道:“不饿。你吃吧,你与凤来阁没有关系。”说完径自走回六角亭,一个人站着发呆。 叶疏影知道他又想起了东方闵,也不管他,自己先吃起烧饼来。 若是杨铭杀了懒龙,他倒是绝不会接受杨铭的好意,但是他可不会为了凤来阁两个恶名昭彰而又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浪费食物、亏待自己。 懒龙不仅想起了东方闵,还想起了因为贪恋美色而栽在雨姬手里的雪鸥和卢凌子。加上死在杨铭手中的白鹏和猫眼,昔日凤来阁鼎鼎大名的八大飞贼如今只剩下三人。 尤其是东方闵死后,他只觉得孤零零地凄凉无比。至于叶疏影,恐怕还不能理解他们几个大盗之间深厚、复杂而又微妙的情感,就像他也不能理解叶疏影为什么会欢愉地吃草一样。 叶疏影只是想着,东方知道自己有两位兄弟是死在雨姬手上,也认出了雨姬的身份,却还愿意替她盗剑,最后又能为懒龙而死;而懒龙虽然不愿接受杨铭的好意,却也没有出手替白鹏和猫眼报仇。 是因为那四人确实死有余辜也好,是东方忌惮雨姬也好,懒龙有自知之明也罢,这两位都是恩怨分明的重情义而又识大体的人物。只凭这点,就值得交往。 第十八章 奇女妙手 叶疏影才吃完一个烧饼,就看见北边的丛林里走出来一条人影,看那样子,是个黄衫女子,背着个包袱,朝着六角亭这边走来,像是个急着赶路的人。 懒龙也看见了,却没有动,只是望着她,似乎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朝着六角亭走来。 那女子看见懒龙望着她,就朝懒龙笑了笑。懒龙一愣,立即转向叶疏影,对他招了招手,道:“兄弟,那个姑娘……不会就是救了咱们的人吧?” 叶疏影道:“大哥你明知道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等她过来就知道了。” 那女子很快走到了亭子外,欣然笑道:“你们都醒啦,还好没走,要不然我就白跑一趟了。” 懒龙和叶疏影异口同声说道:“原来是姑娘救了我们……” 他们实在不大相信,竟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娇小柔弱的少女解了他们身上的毒。 少女莞尔而笑,走进亭子,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竹筒罐子递给叶疏影,说道:“这是你的药,快趁热喝了。” 叶疏影有些激动而难以置信地接过竹罐,连“谢”字也忘了说。 她又拿出一个油纸包裹,展开油纸后是四个还有些许温热的包子,她将其中两个包子递给懒龙,说道:“想必你也饿了,快吃吧。” 懒龙道:“多谢。”接过包子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就算不信也不行了,除了救了他们的人外,还有谁对他们此刻的情况这般了解?就算这少女不是替他们解毒的人,至少也与那个人有点关系。 少女见叶疏影并没有听她的话喝药,柔声说道:“你怎么不喝药呀?你身体过于虚弱,这药对你有好处,再不喝就凉了。等你喝完药才能吃包子。” 叶疏影心中一热,将竹罐的塞子拔下,咕噜咕噜地将药一饮而尽。 少女取回竹罐,将包子塞在他手中,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身中剧毒躺在荒郊野外?” 叶疏影只觉一言难尽,不知从何说起。 懒龙说道:“哦,我们二人是遭敌人暗算,才会落到这步田地。幸好遇到姑娘,才捡回了两条性命,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实在难以回报。只是不知姑娘怎会孤身一人来到这荒山野岭?” 少女瞧了瞧那只已经跳到叶疏影肩头的猴子,笑道:“是这只猴子把我带过来的。真是只有趣的灵猴。” 懒龙和叶疏影都难以置信地瞧了一眼那只猴子,猴子只是自顾自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懒龙又问道:“这附近住着什么人家吗?姑娘是从哪里弄来的食物和药汤?” 少女指着西南方向一座不怎能高的山,说道:“翻过那座山,山后住着几户人家,他们以打猎为生。我在他们村子里住了两日,因为哪里还住着一个经常上山采药的老人。” 懒龙目测了一下那座山到这座亭子的距离,起码也有三四里远。 少女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村子里的刘二叔没有回家,整个村子里的猎户都上山里找他,我也跟了去。我们找到半夜,才在接近山顶的地方找到了他。他被毒蛇咬伤了,昏倒在山上。我给他解了蛇毒后,又花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才将他救醒,之后这只猴子就忽然跳到我肩头,摘了我头上的簪子就跑。这对簪子乃是先母遗物,我十分爱惜,就一路追了过来,结果发现了你们。” 懒龙一阵惊喜,将那只猴子一把抱了过来,温柔地抚摸它的毛发,说道:“臭猴子,想不到老龙最终竟要仰仗着你这只畜生才能活命。” 少女又说道:“我花了不少心思才给你们解了毒,之后又返回村子探望刘二叔,顺便给他煎了药,这才给你们带些吃的过来。把你们饿坏了吧?” 懒龙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很好,就是这小子饿得不行,竟然要……” 叶疏影连忙打断懒龙的话说道:“幸好刚刚遇到一个路过的好心人,送了我们一些干粮。” 少女道:“那就好。我有些困乏,需要休息一会。你们已无大碍,我也放心了。” 她说着,已动身走出了亭子,在一棵小树下坐了下来,侧身倚着树干就闭目而眠,双手很自然地搭在两膝之上。 懒龙本来想询问她的姓名和师承,见她如此,只好先忍下,等她醒来再问。 叶疏影却瞧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一股暖风拂过心房,使得他的心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个与他们萍水相逢无亲无故的少女,翻山越岭彻夜未眠,又劳碌奔波到现在,只是为了救三个人的性命,为了给他熬药,给他们送食物。 这怎么是一个娇小柔弱的小女子可以做到的? 叶疏影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就眷恋地难以移开。 她的一双手,并不是那种如白玉般娇贵、凝脂般细嫩的手,而是一双柔若无骨、沾满药香的巧手。 她的脸也不是那种娇艳迷人倾国倾城的脸,而是一张一眼看上去并不特别,细看之下却极为标致而耐看的脸。 她身上的衣裳也很普通,既不是粗布也不是绫罗,素雅的浅黄既不显得暗淡也不显得张扬。 她的头发乌黑柔软,缎子般铺在背腰,头上的妆饰也极为简单,两支紫黑色的木簪子并排着将两侧的秀发挽成一个小发髻,除此以外,再无其他首饰。 懒龙忽然在叶疏影的身上撞了一下,嘿嘿笑道:“看得这般入神,莫非看上她了?” 叶疏影偏过头去,赧然而笑,说道:“不是。我只是忽然想到,我昨晚上在碎叶林中大闹一场,‘临死’前还自以为有一点点了不起,现在看来,远比不上这位姑娘。” 懒龙笑道:“我们在厮杀打斗,她却在解毒救人;我们在逃命等死,她却来救命送药。这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你若是拿来比对,迟早要羞愧而死。” 叶疏影有点犯傻地说道:“她已经累了,我若是羞愧而死,岂不是又要劳她大驾再救我一次?”说这话时,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少女的脸上。 懒龙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非礼勿视。” 叶疏影笑道:“我不是君子。” 懒龙道:“正好老龙也不是君子,咱们一道……” 叶疏影推了他一把,道:“大哥别闹,我是在想她究竟是什么人。” 懒龙道:“你以前见过她吗?” 叶疏影道:“没有。” 懒龙道:“莫非你能从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脸上瞧出来她是谁?” 叶疏影道:“瞧不出来,却能猜出来。天底下能解‘噬魂针’之毒的,除了林家的独门解药,就只有两家:一家是大庾岭南的花溪谷,一家是剑王岛的药王门。或许,师父也能做到……” 懒龙道:“你师父是谁?”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懒龙的脑子里忽然一片清明,整个人的精神都集中起来,等着叶疏影的回答。因为他问的是个很有价值的问题——至今为止,江湖上除了叶疏影本人,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疏影却好像并没有听清懒龙的话,继续说道:“只是药王门远在海外,其门人弟子又很少踏足中原,所以我猜想这位姑娘是花溪谷弟子。” 懒龙有些失望,接着叶疏影的话说道:“有理。没想到花溪谷竟然出了这么一位医术高明的娇滴滴水灵灵的女弟子。老龙看她要比林家那位小姐强上百倍。” 叶疏影苦笑:“大哥又想到哪里去了?” 懒龙道:“没,没,老龙是发自肺腑真心感叹。你要看自己看吧,老龙可不奉陪了。等她醒来,有劳兄弟你转告她,就说她的大恩大德老龙我来日再报。嘿嘿,兄弟,后会有期。” 懒龙说完,一抱拳,朝那只猴子招招手,等猴子顺着他的腰腿爬上他的肩,他就朝那条小路走去。 叶疏影抱拳道:“大哥保重。” 第十九章 急流暗涌 少女睡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小半个时辰。 叶疏影在六角亭里站了小半个时辰,望着远处的山,思虑飘渺。少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的时候,叶疏影才回过神来,笑着对她说道:“姑娘,你醒了?” 少女看见他,却有些意外,说道:“你还在这里啊。” 叶疏影一愣。难道她认为他和懒龙都应该在她睡着的时候悄悄走了?他说道:“懒龙大哥已经走了,在下在等姑娘醒来。” 少女温婉地说道:“你其实用不着等我,这里荒无人烟,不会有人来,也没有猛兽出没,我不会有危险的。要不然昨晚我怎敢将你们都留在这里?好了,现在我已经醒过来,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叶疏影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的尊姓大名,也没有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怎能就这么走了?另外懒龙大哥让在下转告姑娘,你的大恩他来日再报。” 少女莞尔一笑,说道:“他叫懒龙啊,我叫沈玉泓。你叫什么?你真的想要报答我吗?” 叶疏影道:“在下叶疏影,姑娘的再生之恩当然要报答。” 沈玉泓道:“那好,那你就陪我去找一个人,还有一件东西。等我找到这个人,找到这件东西的下落,你就算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 叶疏影道:“不知姑娘想要找谁?” 沈玉泓道:“我要找杨铭,是湖城澹月山庄的杨铭。” 叶疏影有些意外,随后不禁笑道:“真是很不巧,姑娘若能早来这里片刻,今天就能见到杨铭。那些干粮就是他给在下的。”叶疏影指了指地上的那个包裹。 沈玉泓有些惋惜,叶疏影马上说道:“他说他有要事要去宜昌一趟。我想他办完事很快会回到湖城,所以我们去湖城定能找到他。不知姑娘要找的那件东西是什么?” 沈玉泓道:“是雪封剑。” 叶疏影又是一阵意外,道:“雪封剑?这恐怕有些难度。在下冒昧问一句,姑娘为何要找雪封剑?” 沈玉泓道:“我只有找到雪封剑的下落,才能知道灭我满门的仇人是谁。”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如常,仍是一副温婉柔弱的样子,并不像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 叶疏影却又吃了一惊,道:“雪封剑,灭门……你……沈姑娘,莫非你是十年前的雪封剑主沈骏沈先生的后人?” 沈玉泓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忧伤,说道:“先父昔年确实是雪封剑主。可惜十年前除了母亲和我以外,我一家老小竟全因雪封剑而遭人屠杀。” 叶疏影已经知道他为何要找杨铭,因为杨铭是她的表哥,杨铭的父亲杨健,也就是澹月山庄的庄主正是她的亲舅舅。 如果他能帮她找到仇人,她就可以在舅舅和表哥的帮助下报仇。 叶疏影说道:“只是世事多变,现在雪封剑未必还在当年行凶夺剑之人手中。” 沈玉泓道:“那至少可以通过雪封剑找到线索的。” 顺藤摸瓜,只要瓜藤不断,当然可以找到最初夺剑杀人的那个人。 叶疏影道:“在下只知道,雪封剑前几日刚被凤来阁的大盗东方闵从湖城的天罗山庄盗了出来,交到了七星教的雨姬手中。” 沈玉泓听到这个重要信息,却并没有露出惊喜的神色,只是浅笑着很温和地说道:“谢谢你。” 叶疏影笑道:“谢什么,这只是在下报答姑娘的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沈玉泓道:“那我们去湖城吧,去找我铭表哥和舅舅。” 她的铭表哥不在湖城,他现在在宜昌一个小闹市旁的一条小胡同里。 夕阳已将西沉,闹市里的热闹早已散了。 杨铭携着龙吟剑,沿着小胡同一直往前走,走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前,忽然就停了下来,抬手在破旧的门板上叩了三下。 门“吱呶”一声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高挑英武的男子,虽然只是普通人家的打扮,却别有一股英气。 在看见杨铭的时候,这男子的眼里闪着一丝惊愕与慌乱,连忙将杨铭让进了小屋,关闭屋门。 这屋子小而简陋,只有一张三尺宽的床和一张二尺见方的旧桌子加上一条硬板凳,床和桌子紧紧挨着,桌子又和墙壁紧紧贴着,桌子上方有一个很小的窗户。 屋子里有些昏暗,杨铭在桌旁坐下,这男子就“普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说道:“少庄主,属下该死……” 杨铭抬手将他的肘托着,道:“罪不至死,起来说话。” 那男子道:“多谢少庄主。”说着缓缓起身,低着头垂手立在杨铭面前。 杨铭道:“挺直你的腰,抬起你的头,我来找的是我的左膀右臂,不是一个低眉顺眼的下人。岳明秋,你的剑呢?” 他说话时语气相当平和,却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这位名叫岳明秋的男子立即从床头的席子下方取出了他的佩剑,然后挺直腰板重新昂首站在杨铭面前,目光锐利,直视前方。他本来就身材高大英勇不凡,这时已恢复那种威武异常的气质,与刚刚开门之时已有天壤之别。 杨铭满意一笑,道:“很好。现在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岳明秋的目光忽然又暗了下去,虽然身体保持不动,却已失去了那副英武的气质。他的眼不敢看向杨铭,全无底气地说道:“属下……属下什么都不能说。少庄主,请你给属下一点时间,属下的命是少庄主给的,等这件事过去,属下立即回去给少庄主卖命。” 杨铭忽然站起身,有些愠怒,说道:“如果只是这样,我何必来此一趟?岳明秋,你知道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岳明秋右手紧握,膝盖有些不听使唤,又要跪下去,杨铭精光逼人的虎目往他身上一瞪,他便稳稳挺立,瞬间又恢复了那副英勇的模样,说道:“少庄主,属下答应过别人,绝不将此事对第三个人说。所以,请少庄主见谅。而且,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属下不能回到湖城,不过属下可以在湖城附近随时候命。” 杨铭是一个愿意听别人的苦衷的人,只要说实情,把话说明白,不管多么不可理喻的苦衷他都愿意接受。但是,若是不明不白地就想让他成全一个人一件事,就算跪破膝盖磕破头也绝不可能。 岳明秋显然知道这一点。既然他答应了别人,杨铭当然不会让他失信于人。 杨铭靠近岳明秋,抬起右手拍了拍他的左肩,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不可以说,却可以写。” 岳明秋脸上露出豁然的笑意,抬起右手握住了杨铭的胳膊,食指已经开始在杨铭的肩头移动。 杨铭很快就从他的指下读出了一个字。就在此时,他忽然甩开岳明秋的手,剑已出鞘,向岳明秋身后挥去,紧接着剑就脱手而去破门飞出。 岳明秋猛然回身,只见两枚毒针已被杨铭的剑格挡开而钉在墙上,破木门之外,一个人的胸口被龙吟剑贯穿,从对面的屋顶上跌落下来。 杨铭也已夺门而出,迅速地向四周扫视一遍,确定已无可疑之人,才拔出龙吟剑,在那具死尸上抹净血迹,收剑回鞘,快步回到小屋中,说道:“跟我走。” 可是岳明秋却站着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他的眼珠子已成死鱼眼。 杨铭的脸色已变,叫道:“岳明秋,你……” 他抬起右手,在岳明秋的肩前轻轻一触,只用了一丝极小的力气,岳明秋便向后倒了下去,露出背后那口很小的窗。 就在岳明秋猛然回身,而杨铭已经夺门而出的时候,一根细小的针从那口很小的窗飞了进来,叮入了他的后脑。 杨铭快速退出小屋,跃上屋顶,只见小胡同和附近的街道上只有几个往来的行人,并不见有可疑的迹象。 第二十章 花弄影楼 杨铭连夜赶回了湖城。 湖城不同于其他城镇,乃是湘阴洞庭一带的一处山青水秀、繁华富饶之地,也是南方武林高手聚集的风起云涌之地。处于长江中游支流湘江之水与湖水相汇集处,其名取义江湖之城,与北方武林的江湖之都——江都齐名,正是中原大地之上皇权所不能及的自由之处,也是道义与武力代替王法的弱肉强食之地。 湖城之中云集南方武林各派高手,南武林中稍有名气的帮派都在湖城或湖城附近设有分堂分舵,当然也有起源于湖城或总舵就设在湖城的门派。其中以居于城中的天罗山庄、城南的澹月山庄、城北的宴梅庄最具盛名,这三大山庄共同统治着湖城,统领着南武林,与武夷山下盘龙谷七星教相抗衡。 杨铭到湖城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并没有直接回到澹月山庄,而是朝着湖城最负盛名最繁华的歌舞之地花弄影楼而去。 既然没能通过岳明秋来探知这件事情的真相,那他就只有亲自去一探究竟了。 尽管父亲在半个月以前就对山庄上下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到花弄影楼去打探这件事情,以免中了敌人的圈套。 岳明秋在得知自己的两位朋友已先后丧命于这件事上的时候,终于不能再坐视不理,不惜违背了庄主的命令,私自前去探秘,结果虽然不至于为此丧命,却不得已答应一个人,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前,绝不将这件事说出去,并且在此期间不能在湖城露面。 他虽然得知了朋友的死因,却也受到了这件事的牵连,不得已离开他誓死效忠的澹月山庄。 杨铭现在几乎和当初的岳明秋一样,只想尽快地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算身为澹月山庄的少庄主,就算违背了父亲的命令,他也要去一探究竟。 岳明秋在遭人暗算之前,在他胳膊上写的是一个“骨”字。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似乎又多了一条线索,但这线索并不能与之前的信息联系起来。 骨?这喧嚣繁华、莺歌燕舞、醉生梦死的花弄影楼怎会与“骨”字与死亡联系在一起?艳压群芳、风华绝代的花魁童羽怎会与“骨”字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但是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确实有几十个英雄豪杰进了花弄影楼去见花魁童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而能够活着出来的几人又对花弄影楼之事守口如瓶,连对最信任之人也不曾吐露只言片语。之后,这些人除了岳秋明之外,都纷纷南下,最终消失在闽南一带,生死不明。 闽南是七星教的势力范围,要想到闽南调查此事,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杨铭既然已经决定冒险,就不惜违背父命,从花弄影楼的花魁入手,从天罗山庄入手。在湖城里,谁都知道花弄影楼的背后是天罗山庄。 花弄影楼就在湖城中心偏东南方向,杨铭刚到大门之前,就有小厮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牵马。 “杨公子您有几日没来了……” 显然杨铭是这里的常客。 杨铭到了楼上雅间坐下,只见对面的歌舞台上有两个舞姬,身着白色舞裙,舞姿轻盈飘逸。她们白纱飘飘身姿妙曼,舞步轻盈,肢体柔软,在舞台上往来穿梭旋转,上下翻飞,如羽毛在空中飘摇回荡一般,分明已经把舞步与轻功相结合。 杨铭不是第一次来此,也不是第一次欣赏这支舞。 这是一支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舞蹈,名为《集羽》。 据说在燕国燕昭王即位的第二年,广延国献来两个善舞女子,一个叫旋娟,一个叫提嫫。两人容貌秀丽,舞姿轻盈飘逸,擅长三个舞蹈:一个叫《萦尘》,舞姿如空际萦绕的清尘;一个叫《集羽》,舞姿如羽毛在空中飘摇回荡;一个叫《旋怀》,舞态身姿极柔软,似可卷屈入怀袖之中。 这三支舞蹈中的《萦尘》与《集羽》是花弄影楼中的绝技之一,是别处歌舞所不能比的。 这时两名二十岁上下的俏丽女子掌托新鲜点心走进杨铭所在的雅间,摆放好点心,其中一人便与杨铭招呼道:“杨公子有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们姐妹了,可想煞我们了”。 这两个女子分别坐在杨铭的左右,小心伺候,却不敢有过于亲昵的举动。 她们知道,杨铭虽然常来此地,但从来都是只看不碰。他从来不会碰这里的姑娘一下,就算是国色天姿、勾人心魂的绝美女子,也不能勾起他一丝不正的欲念,不能引起他任何轻浮的举止。 杨铭记得这两个女子,左侧的叫落英,右侧的叫碧华。落英和碧华有时会给杨铭斟酒,有时会给他递上一块点心,杨铭几乎从不推辞,所以这两个女子即使只是在做一些毫无情趣的事,也很是享受。 整个湖城,整个南武林,不知有多少年轻女子想要接近杨铭而不得,若能被杨铭正眼瞧上一瞧,就不知要在梦里回味多少番。而这两个女子竟然可以静静地陪在杨铭身边,还有什么不知足? 杨铭吃了些东西,喝了几杯酒,又看了两支舞蹈,忽然说道:“据说花弄影楼后院风景不错,能否劳驾两位姑娘引路,领杨某到后院走走?” 落英面色微变,转瞬恢复笑颜,柔声说道:“后院是有些假山花草,亭台楼阁,却比不得这舞台之上的景致。何况夜寒露冷,杨公子还是不要去了罢。” 杨铭道:“无妨。这些歌舞杨某早已看过,今日只想欣赏后院之景。” 碧华却已起身,道:“杨公子既然心意已决,我们姐妹这就给公子引路。” 花弄影楼的后院颇为开阔,布局也雅致,有苏州园林的风格。 月色下,游廊迂回,亭台楼阁星罗棋布。东面假山错落,咫尺之间,千沟万壑,环山而视,步移景异;西边一处小湖,占地不过四五亩,湖边垂柳金丝飘扬,湖心一处楼阁,灯光明亮,分外显眼。北边老树新花,清香溢远,修竹互掩,自成幽径。南面几处厢房,与歌舞楼相连,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后院人不多,却也有几对人影移动于林荫、山石之间。落英说道:“杨公子是不喜欢我们姐妹伺候还是看厌了这里的歌舞?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望公子见谅。” 杨铭道:“与你们无关。”便不多说。只听到一阵琴声从西面传来,清新悠扬,如清泉流泻于山涧,竟然没有被歌舞台上的乐声掩盖。 杨铭问落英道:“你可听到有人弹琴?” 落英道:“那是湖心天衣阁传出来的。” 杨铭道:“我听说花弄影楼的花魁童羽就住在天衣阁,那弹琴之人可是童羽姑娘?” 落英道:“正是。公子来后院既然是为了她,我们姐妹恐怕就不能多陪了。从东边穿过假山丛便可到达湖边,湖边自有人接送。” 杨铭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落英、碧华不再多说,施礼而退。 杨铭一个人倒也自在,偌大的院子随便游玩。走了几步,只听见那琴韵渐转凄凉,如金凤哀鸣,婉转不绝,隐现于嘈杂的钟鼓乐中。 杨铭隐隐听着,只觉这弹琴只之人似有万千悲情无人诉说,不免心动,想要立刻见一见这弹琴之人,看看这花弄影楼的花魁与“骨”字究竟有何关联。 他穿过花径,向东边假山丛走去。 东边假山的布置疏密有致,耐人游赏。杨铭一心朝着琴声而去,不多留意,便进了假山丛中,却不知自从童羽来了花弄影楼,后院的假山石已被人用机关术设计成了石阵。 杨铭走入假山丛不足五步,忽觉身后发出声响,回头看时,只见两块巨石竟然移动起来交换了位置。杨铭正觉怪异,周身的假山也动了起来,两块巨石向杨铭身上靠拢。杨铭一个箭步向前避开,前面两块巨石又向身上拥过来。 假山丛像百十个巨人一般,将杨铭围绕在中心,轮流出击,越战越快,逼得杨铭进退两难。杨铭也不及多想是什么原因,只是不断躲闪,虽然不被巨石所伤,也无法找到破绽处抽身而出。 杨铭的剑已出鞘,斩向那些巨石。但是巨石向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层出不穷,只要机关不停,他迟早会有体力不支的时候。 巨石移动的速度已经不是一开始时可比的,杨铭不得不旒歆观察这些巨石移动的规律,总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乱石堆中。 过了一盏茶功夫,杨铭才算看出些端倪,脚下却突然裂开一条二尺来宽的地缝。眼看头顶两块巨石飞来,杨铭也不多想,跃入地缝中。假山石迅速移动向四周散开,恢复了原先的布局,只是地上多出了许多被劈开的石块。 第二十一章 花魁倩影 杨铭才站稳身,只听见头顶“轰”的一声,石板合闭。 还好,他的脚下并没有踩到芒刺尖刀,眼前是一条宽敞的通道,两侧壁上每隔丈余便有油灯照明,最近的两盏油灯旁贴墙摆放了十几件兵器,刀、剑、斧、鞭、枪、棒、锤等都有。杨铭靠近摆放兵器的地方,看着眼前兵器,心中明了,这些虽算不得上好的兵器,墙上的长剑虽远远不及龙吟剑,但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一般人求之不得的了。 杨铭不管身后有没有退路,也不管前面有多少机关陷阱,都要往前走。 何况自从假山丛中出现异动开始,他就猜到了这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并且与花弄影楼中那件神秘的事,以及花魁童羽密切相关。 果然还未走出十步,就有短箭、飞镖密密麻麻地从四周飞来。 杨铭拔剑出鞘,挥舞十余下,才将所有暗器打落。他仍往前走,谨慎地留意着周边的动静。 才走出几步,又有暗器打来,如乌云密雨,层出不绝。杨铭挥剑如风,身体左闪右侧上下翻飞,迅速之极。 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暗器才停,“呼”的一声从右侧传来,杨铭察觉有异,急忙侧身,只见一根胳膊粗细的铁棒从右侧石壁穿出,一击不中又迅速缩了回去,左侧又冒出来一根铁棒,向杨铭腰际击来。 杨铭迅速侧身躲闪,才避开一击,另一根铁棒又飞了出来,不仅两侧石壁有铁棒击出,就是脚下和头上也有铁棒击出。起初还是一根紧接着一根击出,到了后来竟然三四根铁棒同时击出。 杨铭退无可退,紧要时挥剑猛地一斩,不仅没能将铁棒斩断,反而手臂一震,龙吟剑险些脱手,自己一个不留神便被击中右腿。杨铭腿上一阵剧痛,心道:“这是什么材质,连龙吟剑也斩不断?” 只见铁棒击出的速度越来越快,杨铭越闪越疾,稍有不慎便会被击成肉饼。 这些铁棒的设计并没有什么高明之处,能把人逼到绝境的就是速度和密度。杨铭身法之快已经达到极限,倘若同时击出的铁棒增多,速度再快些,他将失去仅有的躲闪空间,死无葬身之地。 到了此时,杨铭心中也无丝毫惶恐。 岳明秋能知道那件事的真相,必然也经历过这些危险。既然连岳明秋都能通过险境,这些机关陷阱又怎能困得住他“小神龙”? 杨铭猜想这些铁棒很快就会停下,因为此阵的破法除了毁掉铁棒,就是坚持到最后,等着机关自己停止。 正在此时,铁棒竟然真的一一缩回石壁中不再出来。 杨铭大喜,连忙一个翻身跃出。他缓了口气,提着长剑,自语道:“不知道接下来碰到的会是什么。”便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了数十步,竟然畅通无碍。 再走十余步,只见眼前变得开阔起来,如入厅室,通道也到了尽头。杨铭朝四下仔细看了一遍,只见十个铜像立在墙脚,姿态各异,都手握兵器,或是刀剑或是斧鞭,或是长矛金戈,均有内劲十足、蓄势待发的气势。 杨铭在原地转了一圈,仔细看一遍铜像以及四周石壁,竟然没有出口,也没发现机关之类,顿时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但是他绝不会相信这条被用心布置了机关陷阱的密道尽头居然没有出口,居然没有通向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杨铭细心打量起周边的十个铜人来,铜人做工实在精细逼真,不仅体态栩栩如生,表情神态就如真人一般,手中武器却也都和真的一样,剑锋刀刃上映着石壁上的油灯闪闪发光。 杨铭看着这些铜像,越看越觉得古怪,却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只从这些铜像的姿态上隐隐觉出一股杀气,这石室的空气也隐隐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杨铭的右手不自觉地搭到了剑柄之上。 突然之间,十个铜像迅速移动起来,向杨铭靠过来,转眼便成了五个在内五个在外,分两层将杨铭团团包围的阵势。 五个在内的铜像,一个手持长剑,剑手回收蓄势待发;一个双刀齐挥,上下呼应;一个抡起金锏,大有泰山压顶之势;一个长短双枪,攻守兼备;一个高举牛角叉,锋芒毕露。 咋一看,杨铭身上膻中、日月、飞扬等要穴尽在铜像攻取范围之内。更别说外层还有五人分别拿着鞭、拐、锤、棍、钩,气势逼人。 杨铭见此不由得吃了一惊,才拔剑出鞘,只见内层的五人身体竟然摆动起来,手舞兵器,一齐向杨铭击来,剑朝胁肋,刀斩两腰,锏劈颈项,枪指胸中,叉取下盘。 杨铭连忙悬剑倒挂,身体旋转半圈,运剑贴身格挡一周,先解胸前、腰与胁肋之危;迅速向右侧闪身之际将右腿轻抬,既躲过金锏重击,又避开牛角叉。 杨铭这一动作极快,根本来不及思考,虽然破除了五处攻击,却仍然处在万险之中。只见五个铜人一击不中,迅速地变换了位置,退到后面,外围的五个铜人却向杨铭攻来。杨铭身形如风,挥剑如电,兵刃相交之处,火花四溅。 杨铭自从拜师学成武艺,独行于江湖已经三四年,虽算不上江湖经验丰富老到,却也是身经百战,御敌无数,遇到的强敌也不少,能强过今日这阵势的却着实不多。 这十个铜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比活人还完美,杨铭纵不受伤也完全处于被动,多次想要顺着格挡之势截断铜像手中兵刃,没想到那些兵刃也不是凡品,杨铭试了几次也只削下些铁屑。 杨铭心想这兵器都是货真价实的,与铜像本不相连,既然能装上,自然能卸下来,便冒险出剑刺向一人腕上“内关穴”处。只见那个铜像抡锤之手五指一松,数百余斤重的铜锤瞬间落地。 杨铭大喜,虽然后背冷不防被长枪斜刺出一道裂口,却仍不惊不乱。既然试出了破解之法,要破阵脱身就不是难事了。他一鼓作气,连续卸下铜人数件兵刃。失去兵器的铜人仍旧进退阵中,挥舞着前臂,做出各种攻击的动作,虽然威胁大减,仍井然有序地封锁住每一处出口,杨铭仍无退路。 危机已除,防御这些铜人的攻击已经绰绰有余,杨铭便分出心思来思索进一步的破解之法。才理出些思绪,便大胆一试,一剑刺向一个铜人胸前膻中。被刺中的铜人停顿片刻,便轰然倒地。 杨铭欣喜若狂,道:“原来人体身上的要害便是这些铜人的要害。”想明白这一点,要脱身就不难了,更何况这些铜像是死的,少了一个同伴也不会自己变换阵势,而那个倒下的铜人反成了障碍。 杨铭连发数招,铜像倒下七八个,其余的也已经不能运行,不攻自破了。 杨铭跳到这些铜像的“尸体”外,自语道:“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机关了吧。”收剑回鞘,欲寻出处。 杨铭将四周石壁上下细看了一遍,又用手拍击一遍,石壁俱是实心的。杨铭心中不禁疑惑起来:“没道理设了这么多机关,结果却是一条死胡同。”没有办法,他只好往回走另寻出路,说不定出口并不在通道尽头,设在通道中间也未尝不可。 杨铭往回走了两步,便又去拍两侧石壁,耳朵听见那个仅存的站立不倒的铜人仍在原地挥舞前臂发出呼呼的声音,不觉一阵心烦,将手一杨,口中叫道:“倒也。”一枚铜钱应手击出,击中铜人背心。铜人应声而倒。 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天顶石板移动,顿时出现一个三尺见方出口。 杨铭又惊又喜,心中警惕不敢松懈,提着长剑纵身一跃便跃出密道。 方站稳时,石板轰然关闭。杨铭往四周一望,俨然一派厅室摆设,布局典雅,真不知是误入谁人家门。 抬眼向主座上望去,只见一个是十七八虽的少女跪坐在案前沏茶,身边站立两名侍女,均是十四五岁年纪。 厅中的人显然也看见了杨铭。一名侍女走了过来,向杨铭弯腰福了个万福,道:“公子,我家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公子请上座。”说着将杨铭引到宾客坐席处,请杨铭坐下。 杨铭也不客气,在首席坐下。心想那主座上的女子莫非就是这里的花魁童羽,困惑他多时的谜题马上就要解开。 主座上的女子抬眼向杨铭望去,眼里竟露出些惊愕之色,忽然花容又改,眼波流动,笑靥生花,喜不自胜。 杨铭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心中疑惑,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思。 那主座上的女子放下茶具,道:“这儿没有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两名侍女道一声“是”便退了下去。 少女倒了两杯茶,两手各持一盏,起身走了下来。只见她纤腰漫摆,莲步轻移,腰间所配带珠玉之类轻轻摇曳,叮当细响,清脆悦耳。再看她玉貌娉婷、娇面含羞,一对明眸清澈如水,眉如墨画、唇若朱点,冰肌玉骨、倩影仙姿,宛若仙子误入红尘,龙女游戏人间。 杨铭心中赞美这女子容颜不凡:“这女子的美貌在湖城算是无双的了。出了湖城,恐怕也只有江姑娘能与之相匹。” 那女子款款走到杨铭面前,将一杯花茶递与杨铭,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恩公。请恩公饮了这杯花茶。” 第二十二章 居心叵测 杨铭听了此话,顿觉一头雾水,接过茶盏,道:“多谢。饮茶可以,只是在下与姑娘素未谋面,姑娘何以呼在下‘恩公’?” 女子秋波一转,向侧旁盈盈走出两步,笑道:“恩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半年前,恩公在赣州的一个小镇上可曾救过一对被店家欺压的母女?” 杨铭细想,确实在半年前路过赣州,至于救人之事实在想不起来,印象里也没遇到一个容貌如这女子一般的人。便道:“半年前在下确实去过赣州。” 少女道:“当时我母亲重病,在客栈里住了十余日,身上的银两已经全部用于买药,没钱付给店主,店主便要将我卖了换钱抵债。我母亲苦苦相求,说愿意在店中打杂抵债,店主就是不依。后来多亏恩公仗义出手,替我母女解围。请恩公受小女子一拜。”说着又转向杨铭,便要盈盈拜倒。 杨铭似有印象,连忙将其扶起,道:“姑娘不必如此。令堂现今如何?” 少女道:“家母已经去世。”说完又辗转笑颜,道:“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杨铭道:“在下杨铭。姑娘呼我姓名便可,不必以恩公相称。” 少女轻轻一笑,道:“原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小神龙’便是公子。前日还听义父提起公子,说……”少女说道此便打住了,俏脸微红底下头去。 原来这少女的义父说湖城之中的后起之秀要是有人能办成她的那件事,这人非杨铭莫属,又在她面前称赞杨铭如何英俊洒脱,如何武艺超群,最后竟说湖城之中唯有杨铭配得上她的绝世容颜。少女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热。 杨铭见她面色微变,不知她在想什么,便问:“不知姑娘的义父是哪一位英雄?” 少女道:“义父是天罗山庄的庄主,姓骆讳长风。” 杨铭心道:“我竟未听说骆长风收了这么一个义女。莫非我这是到了骆府?”一想这密道并不长,理应未出花弄影楼。便问道:“此处是湖心的天衣阁?” 少女盈盈而笑,慢步回到主座上坐了下来,道:“没错,这里正是湖心的天衣阁。” 杨铭道:“在下对姑娘的美貌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少女道:“我没想到今日来此的竟是我昔日的恩人。既然公子能够到此相见,我也依照这里的规矩将事情与公子一一说明。” 杨铭已有些许激动,他马上就要听到那件神秘的事究竟是什么。 少女道:“公子需要先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今日我对公子所说的话在有人办成这件事之前公子不可对任何人说出;第二,待我说完,公子若不接受我的嘱托,便要在三日内离开湖城,在有人完成这件事之前不得回来;第三,公子若答应我的嘱托,完成这件事后,我便是公子的人,当牛做马,全凭公子使唤。” 杨铭心中的疑云已经拨开一角,现在他已经知道岳明秋为何要离开湖城,为什么不愿对他说明白那件事而请求他给他一点时间——原来在知道那件事之前就必须先答应这三个条件。 杨铭有些犹豫。他忽然发现那件事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童羽这个人,她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以童羽这般出尘绝俗的容貌,纵然不能倾倒众生,也足够令不少英雄豪杰为之赴汤蹈火、出生入死的了。何况只是办一件事,报酬竟是以身相许。 如果她这个人不在了,那件事也就没有了意义,也就不会再有人来找她,不会再有人为了见她而死在密道中,也不会再有人为了完成那件事而牺牲。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前来闯关的人纵不过百也有八九十,见到童羽的人却只有八九个,这个女人岂不是红颜祸水,害人不浅? 而这些见到童羽的人,除了岳明秋没有答应童羽的托付,落了个在此事完成之前不能在湖城露面的下场,其他的人离开湖城后都先后失踪,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杨铭似在犹豫,似在沉思,手中龙吟剑越握越紧,脸上爽朗的笑意之中渐渐流溢出些许凝重之色。 只要他此刻拔剑轻轻一挥,不管花弄影楼究竟在藏着什么秘密,不管天罗山庄有何阴谋,都会随着他的轻飘飘的一剑而土崩瓦解。 只需要一剑,只需要牺牲一条性命,只需要红颜玉损,只需要祸水干涸,便可阻止数十上百的热血英豪为此前赴后继,舍生忘死。 但是,这一剑他如何下的了手? 自从龙吟剑到了他的手中,龙吟剑下何曾断送过一缕冤魂?何曾饮过一滴无辜之血? 杨铭望了望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只见她眉目含情,秋波如水,朝着杨铭极其温柔地嫣然一笑,杨铭的心里便如一潭深幽平静的湖水被一阵暖风轻拂,泛起轻柔的涟漪。 她便是这般利用她那倾城容貌与醉人浅笑魅惑人心的吗? 她究竟是心机深重、心狠手辣,还是被人利用、逼不得已? 杨铭收回目光,英俊的脸上恢复一派和悦,说道:“好,我答应。”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终究还是没有拔剑。 少女柳腰轻折,缓缓走回主座案前,对杨铭轻抬玉手,道:“公子请坐。” 杨铭如言坐下,少女接着说道:“不知公子可曾听说过,在闽南武平东面有一处叫做‘骷髅城’的地方?” 杨铭道:“略有耳闻,不甚了解。” 他现在忽然明白,他在岳明秋指下读出来的不是一个字,而是半个字——“骷”字的半边。 少女道:“这骷髅城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山寨,叫做乌墟寨,山寨住着十几个强盗,经常出没于附近的村庄,或偷或抢,因有官府镇压,也没犯过什么大案。可是一年前,乌墟寨来了一个姓铁的强人,做了这伙强盗的头领,带着这帮人在武夷山附近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附近的百姓叫苦不迭,死的死逃的逃,还有的干脆入了强盗伙。这个姓铁的头领因杀人如麻,手段狠毒,被人称作‘铁阎罗’。” 杨铭道:“在下也听说过铁阎罗的恶名。” 少女继续道:“那铁阎罗的山寨规模越来越大,月余便增至两百余人,危害的领域也越来越广,他自己也怕官府前来围剿,便在山寨四周布下机关陷阱,又在山寨大门前用过去所害百姓的头颅砌了一道骷髅墙,山寨也改名为骷髅城。后来官府果然派出人马前去围剿,只是骷髅城附近的树林里机关陷阱无数,前去围剿的人马多是有去无还。武平的县令没了办法,只好向上级请援,请求朝廷派兵前去围剿骷髅城。当今圣上得知后,便下了圣旨,命闽南海防的刘总兵派人增援武平知县。刘总兵接到圣旨便先派了八百精兵前去围剿,结果全军覆没;后来又派副总兵童茂带一千五百精兵前往武平围剿骷髅城,欲生擒铁阎罗。可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千五百精兵围攻骷髅城时竟然也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两日后,便有人将童副总兵的首级悬挂在武平东城门上。”少女说到此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杨铭闻之意外,小小山寨不过两百余人,竟然让两千多精兵全军覆没,确实有些能耐。见到少女哭得悲戚不已,杨铭心想这童副总兵莫不是她的亲人?心中对她生了怜惜之情。 少女拭去眼泪,道:“这位战死的童副总兵便是先父。先父死后,我便发誓要替他报仇。只是我一个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要替父报仇谈何容易?后来经人指点,万般无奈才到了湖城求助于天罗山庄。后来义父收了我做义女,给我出了这个主意:谁若能替先父报仇,我便以身相许。” 杨铭道:“那么姑娘是想要在下杀了铁阎罗替令尊报仇?” 少女道:“正是,我要用铁阎罗的首级祭奠先父在天之灵。” 杨铭道:“以在下一人之力只怕难成此事。骆庄主既然有心要帮姑娘,为何不派手下前去除掉铁阎罗,而要以这种方式残害武林同道?” 少女一惊,没想到杨铭竟然直言不讳地指责骆长风。 杨铭已经想通原来那条密道以及机关皆是骆长风的主意,用以筛选有能之士前去骷髅城冒险。只是那骆长风完全可以将铁阎罗的恶行告之天下,号召武林之中狭义之士前去剿灭这群恶人,何必挖一条密道再设下机关来害好心想帮童羽的人? 那些机关虽然不多,但仅铁棒一处,便不是一般人可以通过的,只怕前来闯关的人多半等不到机关停止便要栽在铁棒上。至于十个铜人的阵势,破解之法虽然并不复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纵然想到了,机关才启动,被围困之人便完全被动,若不是一流的高手,根本抽不出空隙来对铜像出击。如此还未见到这个湖城第一美人,就不知害了多少豪杰的性命。 杨铭将此事前后联系起来,便认定骆长风居心不良。 少女听到杨铭指责骆长风,眉宇间流露出淡淡忧伤,说道:“我……也曾对义父说过这些机关害人不浅,不如撤去。可是义父说骷髅城非同小可,所设的机关陷阱更数不胜数,若让人贸然前去刺杀铁阎罗多半是送死,不如先选出有能之士,减少无谓的牺牲。至于要众位英雄答应那三件事,也是怕消息传出后,江湖朋友贸然行事,无辜葬送性命。毕竟闽南……是七星教的势力范围,若群胸蜂拥而至,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损失。” 杨铭听了不禁冷笑,放肆地大笑数声。 骆长风的话分明前后矛盾、漏洞百出。 “骆庄主将这件本来并不复杂的事妆饰成一个重大机密,吸引众多英雄豪杰因为好奇而前赴后继地扑进陷阱,又以这些已经跌入陷阱的人做饵,引诱更多的人前来送命。这就是他所谓的怕江湖朋友贸然行事无辜葬送性命?” 少女不由得微红了脸,被杨铭说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先前所见的豪杰无一不是被她的美貌迷住,甘心替她冒险,稍微理智的一个岳明秋没有答应她却被逐出湖城。像杨铭这样保持冷静又这般无礼的却从没遇到过。 沉默半晌,少女才幽幽说道:“杨公子,我该说的已经都对你说了。” 杨铭知道她言外之意是让自己遵循这里的规矩,便道:“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只是我需要等到封家马场的群英会结束以后,才会前往闽南会一会那铁阎罗。” 少女起身拜倒,道:“如此我先谢过杨公子了。” 杨铭起身道:“姑娘请起。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少女起身道:“来人。”两名侍女便来到客厅,向少女行礼道:“小姐有何吩咐?” 少女道:“时候不早了,送杨公子。” 一名侍女过来,对杨铭施了个福礼,说道:“公子请随我来。”便领着杨铭出了天衣阁。 这天衣阁处于小湖中心,与外界断绝联系,来往全靠船只。 杨铭从天衣阁出来,回到先前的雅间。 落英和碧华仍坐在她们先前的座位上,看见杨铭进来,连忙起身,说道:“杨公子回来了。” 杨铭坐下,道:“坐。”自己新取一只酒杯倒满了酒一饮而尽,便向舞台望去。 此时,歌舞台上十六个舞女带着象牙佛冠,身披若隐若现的璎珞,下着大红色镶金边短裙,上穿金丝小袄,肩披云霞样的披肩,妖艳至极。她们每人手持法器,其中一个执铃杵领舞,做出各种妖娆舞姿,情态各异,诱人眼目。 杨铭知道那是出自元代宫廷的《十六天魔舞》,元朝灭亡之后,不少人将灭国的原因归咎于此舞,将此舞与陈后主之《玉树后庭花》相提并论。 杨铭只看了两眼,不觉心神恍惚,连忙转过脸来,不敢再瞧。如他血气方刚又还未成家的青年,目染这些穿着暴露、风情万种的妖艳女子,若不是有一定修为定力,只怕难以把持。 过不多久,曲尽舞终,十六个妖艳舞女退下舞台。其中几个被客人点中陪酒的,有酒保过去知会一声,换了装束,便陪客人去了。 杨铭觉时间不早了,对二女说道:“二位姑娘,时候不早了,杨某也该回去了。多谢款待。” 二女起身相送,依依难舍。 第二十三章 久别重逢 两天之后的晌午,叶疏影陪着沈玉泓来到了湖城。 叶疏影的手中又有了一把剑,一把普通而廉价的剑。 这使得他们二人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在这路上,叶疏影也得知了沈玉泓的身世和师承。 十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七星教为了夺取雪封剑忽然将魔抓伸向湘西五里塘的沈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沈家上下二十多条人命除了沈骏身受重伤失去雪封剑之后带着妻儿侥幸逃脱之外,再无其他人幸存。 天亮以后,沈夫人带着身受重伤的丈夫和年仅七岁的幼女,前往大庾岭南的花溪谷找人称“妙手敌阎罗”的陆容平救治。但是不幸的是,他们刚进入花溪谷,沈骏就气绝身亡了。 沈夫人悲痛万分,和女儿放声痛哭,引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得知这位少年就是谷主陆容平的药童后,沈夫人将女儿托付给少年,便自刎身亡,随丈夫而去了。 少年将这小女孩带到了陆容平身边,并给沈骏夫妇料理了后事。陆容平因为一生不曾收徒,又十分怜爱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便将她收为入室弟子,悉心教导。 十年过去,沈玉泓长大成人,不仅医术了得,身上兼具着作为一个良医所应有的品质,而且练就了一身惊人的内力。 但是叶疏影却对自己的身世说不清楚,因为他从刚出生就是一个孤儿,一个很普通的母亲临死前产下的孤儿。 二十一年前的一个深秋的黄昏,他的师父在一个刚被山贼打劫抢杀完的死人堆里发现了他。他的母亲身中数刀,耗尽最后的生命将他产下就含笑而去。他的师父将那些死者埋葬后,抱着他屠尽了附近的山贼。 但是他师父却在埋葬他母亲之前在她身上发现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和一张记载着深奥武功的绢布。所以他师父也曾猜想他的母亲并非普通妇女,否则一个身怀六甲的普通妇女怎会被连砍数刀,并且重伤之后还能撑到将孩子生下来才断气。最大的可能就是是她的母亲练过武艺,并且在山贼行凶时曾经反抗,在打斗中伤了胎气才会遭了恶徒的毒手。至于那些死者里面有没有他的父亲,就不得而知了。 他的师父将他带回了住所里,望着窗外落叶纷飞,感叹着人生如同风中黄叶、水上浮萍,就给他取了“叶”字为姓。又因那枚玉佩上有“疏影横斜水清浅”七个蝇足小字,就给他取“疏影”为名。 他并没有说他的师父是谁,也没有说他是在哪里长大的。沈玉泓没有追问。 他们走进一家客栈,却发现客栈里只有掌柜的和一个伙计,连个吃饭的客人都没有。 看见他们进店,掌柜的和伙计都显得有些意外。 但叶疏影和沈玉泓还是大大方方地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那名伙计立即满脸推笑地走过来招呼,说道:“二位客官,吃点什么?小店有桂花翅、八宝鸡、锅烧鲇鱼、蜜蜡肘子、凉拌肚丝儿、清蒸玉兰片……” 沈玉泓道:“来两三样店里拿手的小炒,加上一份清汤,还要一些米饭。” 伙计说道:“好咧,两位稍等,马上就好。”那伙计也不叫菜,直接到后边厨房里去传话。 叶疏影四下打量一番这家客栈,发展店面不小,餐馆里足足有十四张餐桌,被擦得一尘不染,却有油光闪闪,显然近来生意不错。再看店里装饰虽不算旧却也染上岁月痕迹,显然不是新开的,更是十分不解,这家店为何这般萧索。他想不明白,转头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今日贵店为何如此冷清?” 掌柜的说道:“二位客官方才入店,我就看出来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只是没想到二位行走江湖,竟然连这么一件大事都不知道。” 叶疏影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事?” 掌柜的道:“今日,宴梅庄的封庄主在封家马场举办群英会,摆下擂台宴请南武林各派英雄参加比武,以一匹日行九百里的汗血宝马作为头彩。整个湖城的练武之人能去的基本上都去了封家马场,所以小店今日相当冷清。” 叶疏影点头道:“原来如此。”便不再多问,而是对沈玉泓说道:“沈姑娘,封家马场的英雄盛会,想必你表哥也会前去,我们吃过午饭就前往封家马场如何?” 沈玉泓浅笑道:“好。” 不到一炷香时间,三菜一汤就已上齐。二人匆匆吃过,结过账出了店,就往封家马场走去。 此时的封家马场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两千多人围在露天擂台附近,激动地看着擂台上的比武。 这擂台是花了两日专为今日比武搭建的,擂台长二十丈有余,宽十五六丈,台高五尺,铺着红毯,两侧摆着几个兵器架子,上有学武之人常用的兵刃,北面搭着一个席棚,湖城三大山庄的庄主坐在席棚内观看比试,旁有一个胡子花白的长者在主持大局。 举办这次盛会的宴梅庄庄主封应天虽已过半百年纪,依旧魁梧伟岸,浓眉毛黑长须,满面春风。其子封慕云和女婿顾飞廉傲然站在他的身后。 两旁的澹月山庄庄主杨健和天罗山庄庄主骆长风也都年近半百,但英勇神武的气势不减于年轻时候。 叶疏影和沈玉泓进入封家马场的时候,擂台上正在的比武的事一个使用柳叶刀的中年汉子和一个以折扇为兵器的瘦高年轻人。 叶疏影很快就打听清楚这比武的进程和规则。原来比武自早上辰时开始,已经历时两个多时辰,却还停留在第一轮。而比赛的规则也不复杂,第一轮各参赛者随意上场,凡是连胜三场的就可以进入第二轮比试,若有无人敢迎战的可直接通过;第二轮比试却是只要连胜两场就可以进入第三轮比试;从第三轮开始,只需要胜出一场就可以进入下一轮比试,直到决出唯一不败之人。 了解情况后,叶疏影并不关注比赛。还停留在第一轮,还在海选之中,没什么可看的。 他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杨铭的身影,他首先朝北面的席棚看了看,发现杨铭并不在杨健身边,就只能穿越茫茫人群慢慢找了。 沈玉泓跟在他身后。这个已经十年没有见过杨铭的女子显然已经不记得杨铭的模样。 两场比试过去之后,叶疏影还没有找到杨铭,但他却看见了林家兄妹林之远和林辰心。 叶疏影眉头微皱,立即改变前行的方向。但是林辰心却看见了他,并且满心欢喜地迅速向他走过来。 叶疏影眉头松开了,心中却生起一丝警惕,停下了脚步,放弃躲避。 林辰心也忽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了叶疏影眉眼间不易察觉的一丝警惕,也看见他身边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看上去温婉柔弱的女子。 林辰心有些忧伤,看见叶疏影不动,只好自己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有点激动而又抱歉地柔声说道:“叶大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哥哥给我的解药是假的,我知道以后,找你着了一晚上……” 叶疏影淡淡地说道:“我没怪你。但是那天晚上我所说的也是真的。所以,林姑娘,在下……” 林辰心眼圈已红,眸子里氤氲着朦胧的水雾,说道:“可是……一年前我就喜欢你,而且那时候,你是喜欢我的,我能感觉到。在你失踪的一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再见到你。我想把你抓回去,没想到却害你险些……” 叶疏影道:“只怕林姑娘从一开始就会错意了。况且,已经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林辰心道:“可你明明是关心我的,要不然你为何将银台剑给我?你是不是因为我哥哥才……” 叶疏影道:“不是,这件事与旁人无关。我将银台剑给你,是因为你替我挡下了那一剑。” 林辰心道:“你的银台剑在哥哥手里,我让他还给你。”说完扭头转身走开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泪已经滑落脸颊。 叶疏影松了一口气,抬头向四周看了看,猛然间发现杨铭就在距离他不到五丈的地方,心里一阵欢喜,说道:“沈姑娘,我看见杨铭了,走。” 沈玉泓点点头,跟着他。他很快在杨铭面前停了下来,拱手道:“杨少侠,咱们又见面了。” 杨铭看见叶疏影,拱手道:“叶兄……” 沈玉泓却不由分说,扑到了杨铭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将脸靠在他的肩头,激动地说道:“铭表哥,我终于见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根本没给杨铭反应的时间和反抗的机会。 杨铭愣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说道:“姑娘,请自重……”他知道这里有不少仰慕他的女子,但他没想到竟会有一个女子这么大胆,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到了他的身上。 众目睽睽……果然有几十双眼唰唰侧目,其中约有半数都是女子。 沈玉泓却并没有松手,激动而又有些委屈地说道:“你怎么都不去找我,你以前总是可以找到我的,不管你在哪里把我弄丢了,都可以很快找到我的……” 杨铭已经一头雾水。他不是个轻浮浪荡、薄情寡义的人,在他的记忆里也没有与任何女子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没有用过虚假的承诺骗谁等他去找她。 杨铭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杀伐果断,快意恩仇,一瞪虎目就可以让颓然不振的下属岳明秋立即恢复英雄本色,这时却拿一个小丫头没有办法。 他有些无助而无辜地看了看叶疏影,似乎想问叶疏影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疏影只是在心里叹息:“难怪她口口声声说要找她的表哥杨铭,而不是要找她的舅舅,原来他们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旁边有一个绿衣女子看不下去了,醋意十足地说道:“真不知羞耻。” 杨铭眉头紧锁,说道:“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松手可好?” 沈玉泓这才松开,并且后退两步,抬眼看着杨铭,脸上一点羞赧与尴尬之色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慢慢恢复平静,恢复温婉柔弱的模样,说道:“铭表哥,我知道你不认得我了,若不是叶大哥,我也不认得你了,咱们有十年不见了。我是泓儿啊,铭表哥,我是沈玉泓,你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吗……” 杨铭理了理思绪,忽然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惊喜地说道:“泓儿,你真的是泓儿,你还活着……” 杨铭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她确实变化很大,但也变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他的姑姑,所以他看清她的脸的时候就再也不怀疑,而是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道:“泓儿,你回来真是太好了……爹和娘要是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 但杨铭马上又将她松开,自己也后退了两步。数十双眼盯在他们身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沈玉泓却毫不在意,她终于找到了她的铭表哥,与她分别十年但她却一刻也不曾忘记的亲人,待她比亲妹妹还好的哥哥,亲人相认有什么值得冷眼相待指手画脚的? 第二十四章 痴女争风 杨铭忽然握住沈玉泓的手腕,从人群里穿过,想要把她带到父亲身边,却忽然听见擂台上一个女子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小神龙’杨少侠身边的沈玉泓沈姑娘,起云派李淑华向你挑战,请你上台应战。” 杨铭、沈玉泓、叶疏影三人都是一惊。抬眼向擂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岁上下一袭蓝色衣裙的美貌女子立在擂台之上,望着杨铭和沈玉泓所在之处。 原来刚刚有一人连胜三场,已经退下去休息,这李淑华紧接着就上了擂台。 沈玉泓一脸疑惑,她自从出了花溪谷,从未得罪过任何人,也不认识擂台上的人,为何会有人向她发起挑战? 杨铭却心知肚明,因为这位美貌的李淑华也是仰慕他的女子之一,她还曾借机向他暗示过她的心意。她必定是刚刚看到他和沈玉泓相拥而心生妒意,才要挑战沈玉泓。 百余双眼睛落在了杨铭和沈玉泓身上,有的好奇,有的嫉妒。还有些人离得太远,惦着脚张望。 杨铭松开了沈玉泓的手,侧身对她说道:“泓儿,不用理她,我带你去见爹。” 沈玉泓道:“这儿太过喧闹,我还是晚点儿再去拜见舅舅吧。” 擂台上的李淑华又说道:“沈玉泓沈姑娘,李淑华向你挑战,请你上台比试。” 沈玉泓面向擂台,大声说道:“李姑娘,我一个柔弱女子,又不懂武艺,连这比武台只怕也上不去的,我在台下认输了,你还是与别人比试吧。” 她的声音不小,可听在谁的耳朵里都是温柔细弱的,任谁听了她的话都会认为她真的是一个不会武艺的柔弱女子。 李淑华的脸却刷地一下红了,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另一个白衣美貌女子手握长剑飘然登上擂台,对她说道:“李姑娘,东隅派肖蓉儿领教起云派的剑法。” 李淑华道:“来得好,正好我也想领教贵派的剑法。” 她话音方落,两人已同时拔剑,剑方出鞘,接着就悟出了凌厉的招式,直取对方要害。也不知这二人以前有什么深仇大恨,擂台上的比试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李淑华的身法轻盈,招式也轻快灵巧,而肖蓉儿的剑术则大开大合,沉稳精练。这二人一快一稳,都是剑法精妙,攻时攻得凌厉异常,守时又守得密不透风。转眼两人交手三十余招,擂台之下响起一阵欢呼叫好之声。 这封家马场虽然聚集了两千多的英雄豪杰,但其中的女性不过一百多人,年轻女子又仅占半数,能上场比试的就更少了。 就算武艺平平的女子上台比试,能看到她们舞剑时的英姿俏影,对很多人来说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何况如今在台上的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都是各自门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李淑华与肖蓉儿听到场下阵阵欢呼,手下出招更紧,剑下也更为凶狠,暗藏杀机,招招致命。 杨铭看得眉头紧锁,说道:“她们何苦如此?” 沈玉泓说道:“她们的剑舞得真好,只是她们的杀心太重,我还是不要看了。” 她侧头看一眼杨铭,看到他手中也有一口剑,说道:“铭表哥,你的剑一定舞得比她们更好,你什么时候上台比试?” 杨铭道:“我已经上台一次了,要等到第二轮比试开始才能再上场。我听说叶疏影的剑法也相当不错,你可以看他的。” 沈玉泓回头,却并没有看到叶疏影,她跟着杨铭走的时候叶疏影并没有跟上来。但她没有去找他,她不愿这么快就离开杨铭这位久别重逢刚刚相认的哥哥。 她说道:“叶大哥的伤势还未痊愈,还是不要动武的好。我还是等你的比试吧。” 杨铭微微一笑,再向擂台看去,这时李淑华的剑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身法也不似先前的轻盈流畅。肖蓉儿面露笑意,手中长剑夹着一股强劲的气势向李淑华刺出。 眼看肖蓉儿的剑就要刺中李淑华的肩头,李淑华的身形却陡然变快,而她手中的剑也在肖蓉儿一剑刺空的时候直指肖蓉儿的咽喉。 场下又是一阵欢呼叫好。 李淑华面露得意之色,朗声说道:“承让。”接着收剑回鞘,凌然而立,往杨铭所在处望了一眼,眼里有些许复杂的感情。 肖蓉儿轻哼一声,忿忿离开比武台。 接着一位十八九岁身着黄衫的俏丽女子跃上比武台,高声说道:“庐山易小松领教李姑娘的高招。” 李淑华抬手道一声:“请。”长剑再次出鞘。 场下又是一阵欢呼。 杨铭看着这二人,眉头深锁。沈玉泓瞧在眼里,问道:“铭表哥为何皱眉?铭表哥认识她们?” 杨铭苦笑一声,说道:“虽然认识,倒不如不曾相识。这样,她们也不会在此相斗了。” 沈玉泓会心一笑,说道:“想是铭表哥尚未婚娶,她们也是仰慕铭表哥罢了。铭表哥仪表堂堂,俊朗异常,确实值得这些女子们倾心爱慕,只是她们这般盲目地争风吃醋,非要在刀剑上一较高下,却不如打听清楚铭表哥的心思再做计较。” 杨铭笑道:“就算知道我的心思,她们也未必会为此罢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有时候是不可理喻的,一旦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就不会因为别人的原因而轻易放弃。” 沈玉泓忽然想起了刚刚对叶疏影倾诉心事的林辰心,笑道:“也许真是这样的。铭表哥是不是已有心仪的姑娘?她在不在这里?” 杨铭笑而不答,目光向比武台的方向望去,但他眼里看到的却不是正在比试的两个女子。 比武台上的两人却是为了他而斗。或许她们也知道这样未必能引起他的注意,但打败任何一个与自己一样爱慕着杨铭的人似乎能让她们找到些许安慰,毕竟她们只知道杨铭无意于自己,而不知道杨铭究竟喜欢她们之中的谁。 易小松用的也是一口剑,她的剑法灵巧奇异,剑气横飞,时而快若闪电,时而柔若春风。她的身法也时而迅捷,时而轻盈,比之李淑华的身法剑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十多招后,李淑华败下阵来,在一片哗然声中愤然而退。但是很快,另一个年轻女子登上了比武台,与易小松展开一场华美的大战。 杨铭与沈玉泓不再关注擂台上的比武,两个人到了一个距离擂台较远,人群相对稀少的地方,互诉别离之情与重逢之喜。 也不知过去了几场比试,擂台上忽然又传来一个清脆而明亮的女子之声:“叶疏影,麓云山庄卞紫衣向你挑战,请你上台应战。” 第二十五章 此恨难消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台下忽然间变得寂静无声,落叶可闻。 片刻之后,并没有人登台应战,台下人群才开始有些骚动,交头接耳,左顾右盼。 一身紫色华服的卞紫衣,傲然立在擂台中心,容光焕发,貌美如仙。她的剑并没有在战胜上一个对手的时候收回鞘中,而是紧紧握在手上,等着饮用她的仇人的血。 叶疏影并没有登上比武台,卞紫衣凌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剑尖也远远地指向了他,用一种接近于命令的口吻说道:“叶疏影,上来应战!” 众人的目光随着这剑,纷纷落在叶疏影身上,很快就十分主动而默契地让出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小道。 叶疏影抬头,顺着这条为他而开的道,迎着卞紫衣凌厉之中夹着怨恨的目光,向擂台的方向走去。 沈玉泓忽然快速地穿过人群拦在他的身前,说道:“叶大哥,你不能去。你的伤势未愈,若要动武,只怕刚刚收口的伤会崩裂。” 叶疏影笑道:“不过是些小伤而已,况且有你在,再严重的伤也能治好。” 沈玉泓却一脸严肃地说道:“可我的病人若是不遵医嘱,我宁愿不给他治病。” 叶疏影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还没有陪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这条命都是你的。但是这一次我必须前去应战,这段恩怨必须有个了结。” 沈玉泓道:“我看得出来她恨你,她眼里都是杀机,不管你赢了还是输了,她还是会恨你,你又何必……” 叶疏影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说着已经与沈玉泓擦肩而过,一步步走向擂台。 卞紫衣清楚地看见叶疏影的时候,报仇的信心更足了。因为叶疏影手中的剑已经变成了一把极普通的剑。 她始终认为一年前哥哥败在叶疏影剑下一定有银台剑的原因在。 但她也不敢有丝毫轻敌之意,毕竟叶疏影能活着离开碎叶林,靠的并不只是一把宝剑和不错的运气。 叶疏影跃上擂台,说道:“卞姑娘想要如何?” 卞紫衣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叶疏影道:“有没有第二种结果?” 卞紫衣道:“绝无第二种可能。”说着将左手剑鞘往地上一扔,右手一抖,一把剑竟然分作两把,再一抖,其中一把已经落到左手中。 叶疏影有些意外,接着说道:“袁仲卿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年卞庄主为什么要跟我比试?” 卞紫衣道:“这不重要。废话少说,看剑!”说话间两剑已一前一后刺出。 叶疏影也不怠慢,拔剑出鞘,疾挥漫挡,一把极普通的剑舞得呼呼生风,擂台上顿时火花四溅,众人眼中满是叶疏影与卞紫衣左右穿梭的身影,耳中所闻尽是兵刃相交的撞击声。 “飞莺出谷”,“霜落荆门”,“珠帘卷雨”,“高帆摇曳”…… 卞紫衣用的是“芙蓉剑”印巧文所授的“凤鸣四十二式”和“地灵十七剑”里的招式,剑招忽如飞瀑激流一般激荡奔涌源源不绝,忽而又如小溪流水涓涓不断柔而不弱,忽而疾如闪电,忽而灵若银蛇。 叶疏影的剑法却时而诡异,时而笨拙,但他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化解或避开卞紫衣的进攻,似乎稍慢半分便要中剑,稍快半分而不可得。 转眼二十多招过去,他看似被动,却又似游刃有余。 众人见到这两人施展剑法,又惊又喜,欢呼不断,但是竟没有人能看出叶疏影的武功出自何门何派,也几乎没有人能做到像他那样巧妙地化解卞紫衣的剑招。 杨铭也不能看出他的武功出处,但却能看出他剑法中的精妙之处。杨铭越看越快活,忍不住想要在第二或第三轮比试中亲自领教他的剑法。 沈玉泓却有些担忧。她曾亲自多次给叶疏影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叶疏影的身体状况,没有谁能比她更准确地计算出叶疏影会在什么时候哪一个伤口最先裂开。 当然,在这台下观看的两千多个人里,恐怕只有林辰心和她才真正关心叶疏影的伤痛。一个出于对他的爱慕,一个出自医者的善意。 林辰心站在哥哥林之远身边,心急如焚。只有林家的人才清楚地知道,中了“噬魂针”之毒功力散失以后,就算最后拿到解药解了毒,至少也要五天才能完全恢复功力,而此时距离叶疏影中毒只过去了三天半。 林之远手握银台剑,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平静地看着台上比试,完全无视林辰心的焦急模样。 只见卞紫衣忽然左手一招“孤光徘徊”,右手一招“杨柳春风”,分别攻向叶疏影的咽喉与胁肋。这两招看似柔和,但柔和之中都包含着诸多变化,柔中有刚,变中有变,防不胜防。 卞紫衣有绝对的把握相信叶疏影无法同时避开这两剑,不管他如何应变,都非受重创不可。而她也绝不会点到为止,绝对会乘胜追击,不死不休。 叶疏影的剑已全力应对着咽喉之前“孤光徘徊”这一招,任凭“杨柳春风”夹着万千变化攻向他的胁肋。 杨铭心中一紧,沈玉泓已经惊得几乎呼出声来。 眼看叶疏影的胁肋就要遭受重创,他的剑却又忽然放弃了咽喉处的防守,从一个难以预料的角度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转向胁肋。 当他的剑严密地守住咽喉,让“孤光徘徊”那一剑再也生不出变化的时候,卞紫衣也已将所有精力放在了“杨柳春风”的变化中。而叶疏影的剑鬼使神差般立刻就缠上了这如风中杨柳般飘忽不定的一剑,同时又轻易地避开了攻向咽喉的剑。 场下一片惊呼。 杨铭不禁心生佩服。 沈玉泓却十分肯定叶疏影右侧肩胛附近的的伤口已经崩裂。 叶疏影却在这时忽然反守为攻,用了几招极为诡异的剑法迅速地击落了卞紫衣左手的剑,并将她右手的剑缠住,将她的进路一一封死后,剑尖一抖忽然就指在她的胸口前方。 卞紫衣愣在当场,这一切的变化实在太快了,她还没有从叶疏影化解她无比自信的两剑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一切就已结束。 叶疏影将长剑收起,拱手道:“承让。” 卞紫衣冷笑两声,忽然挥剑,剑锋倒转,就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叶疏影一惊,左手一抬,连剑带鞘脱手而出,撞在卞紫衣右肘麻筋之上。 卞紫衣手一松,长剑落地。 叶疏影道:“卞姑娘,你若这么死了,文龙和贵庄的其他人岂不是又要将你的死算在我的账上?” 卞紫衣整个人像失了魂灵一般,呆呆立在台上,如痴似傻地冷笑,并不搭理叶疏影。 叶疏影又说道:“这一次,我没有笑,可是你依旧想要自杀。你和你哥哥一样,是个骄傲的人。没有人逼着你一定要取胜,也没有人逼着你一定要在今天报仇,是你自己逼着自己一定要成功。就算你今天失败了,没有人会怪你,也没有人会瞧不起你,可你自己却容不下你自己,你的骄傲和自信不容许你失误。” 卞紫衣已经不再傻笑,而是目如刀锋冷冷地盯着叶疏影,如果目光也可以杀人,叶疏影只怕已死千百遍。她冷冷说道:“你不是我,凭什么这么说?既然杀不了你,留着这条命还有何用?” 叶疏影道:“今天杀不了我还有明天,今年杀不了我还有明年,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报仇。你可知道当年你哥哥为何要与我比试?他想要我的剑,银台剑。而且他无比自信,所以他用他的命与我赌,赌他若能赢了我,我将银台剑给他,而他若是输了,就把命给我。他实在是太过骄傲,太过自信,所以当他失败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容不下他自己。我没有要他的命,他却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卞紫衣愣愣地听着,一言不发。 叶疏影接着说道:“我记得当年离开麓云山庄之前,曾对你哥哥说,我留着他的命等他来取银台剑。可他并没有给自己机会。卞姑娘,你好自为之。” 叶疏影说完便要跃下擂台,文龙却跃了上来,走到卞紫衣身边,柔声说道:“紫衣,莫要灰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还有我在。” 他说着拾起卞紫衣跌落在地的两把剑,对叶疏影说道:“叶疏影,看来你在碎叶林中伤得并不重?” 叶疏影道:“只是些皮肉之伤,不劳文掌门记挂。” 文龙道:“那么咱们第二轮比试再会。但愿你不要让文某失望。” 文龙说完便护着卞紫衣下了擂台。 卞紫衣一到台下,就扑到一个年轻美貌妇人怀中,失声哭泣:“嫂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哥哥……”说不尽的伤心与委屈。 那美貌妇人轻抚卞紫衣的秀发,柔声说道:“紫衣,别哭,来日方长,这大仇终有一日会报了的,何况还有李总管和仲卿,还有文公子在……” 李秋鹏道:“夫人,大小姐,老李去会会这厮。”说着便要跃上擂台,但另一个人已经捷足先登。 第二十六章 旧仇新债 李秋鹏一阵失望,只听见叶疏影说道:“钟玉林,你终于来找我了。” 登上擂台年近三旬的男子正是莲花峰的钟玉林。 钟玉林看了一眼台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卞紫衣,说道:“堂堂男子汉,竟然欺负一个弱女子,倒是好本事。” 叶疏影缓缓弯腰,拾起长剑,说道:“弱女子?她可是个骄傲的女人,你若是小瞧了她,说不定明天她就要了你的命。” 钟玉林道:“是吗?那我只好在她要了我的命之前先要了你的命。” 钟玉林说着,一对飞刀已运在掌下,金光闪闪,双手一排,一招“双龙出海”,一双飞刀如飞轮疾转已向叶疏影胸胁横飞过去。 他这一对飞刀并非寻常暗器,两刀一大一小,若收入刀鞘时表面上看着与一般的短刀无异,刀柄的末端雕着龙头,刀柄上有一处绷簧,轻轻一按,龙口便会张开吐出一把二寸长的刀刃,刀把在中央,整把飞刀呈双弧曲形,大者总长八寸一分,小者总长六寸四分。这两把飞刀各有一套刀法,运作起来两刀相互兼顾,大刀迅猛,小刀轻灵。 叶疏影嘴角微微扬起,拔身而起,避开了两把飞刀。 飞刀在半空中拐了个弯,交叉而过,又飞回钟玉林手中。 叶疏影飞身如箭,长剑已向钟玉林击来。钟玉林右手将飞刀掷出,左手运作飞刀蓄势待发。叶疏影凌空翻转,连避数刀后,左掌忽然向身后疾挥,似乎想要截住飞刀。 叶疏影早在一年前与他的父亲钟秀天对垒的时候就留意过钟家的飞刀,只可惜钟秀天当时因为轻敌,并未完全发挥飞刀的威力,所以才被叶疏影有机可乘,将其毙于指下。 钟家飞刀厉害之处在于运刀之法极快极准,其破解之法就在于使飞刀不受主人控制,人刀相离,便无威力可言,否则便会毫无还手机会。 但钟玉林自小自练习这套刀法,已经练了二十几年,叶疏影初次尝试怎能成功。 钟玉林看到他试图徒手截住飞刀的举动不由吃惊,更不敢怠慢,一刀快似一刀,一刀未回一刀又出,每一次飞刀出手,其运行轨迹早就明了于心,因而他步伐移动身形左右翻飞,控制着每一把飞刀都在最短的时间内飞还,并以最快的速度再次出击。 叶疏影瞬间处于被动,一面躲闪一面挥剑击向飞刀。飞刀虽受他剑气所击,运转方向有所改变。但钟玉林身法极快,又身经百战,要使飞刀一如既往听他使唤还不是难事。 叶疏影虽落下风,无法还击,但脸上笑意依旧。他持剑连击,几乎每一剑都能击中飞刀,却仍无法抽身。两把飞刀像长了眼睛一般,招招击向他身上要穴。 转眼三十余招过去,叶疏影的剑却忽然被一把飞刀击落。 场下一片哗然,惊呼不断。 钟玉林心中大喜,手下加紧运作飞刀,一招“腾蛇乘雾”使了出来。 叶疏影连连翻身,双掌交错击出。 钟玉林一刀未回一刀又出,谁知在手掌触及刚刚飞回来的飞刀瞬间,一股灼痛感弥漫掌中,飞刀出手,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形,却与叶疏影相距甚远。 这时另一把飞刀飞还,钟玉林尚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心中猜疑莫非叶疏影的掌上有毒,击打飞刀之时毒气附在了飞刀之上? 钟玉林一生疑虑,另一手就不敢再直接接触飞刀,只将内力提到双掌,用掌力将飞刀推出,便去接另一把飞刀。如此一来,飞刀威力仍旧不减。 只是钟玉林因无暇细看手上适才的灼热感是怎么回事,心中不免担心,倘若真是叶疏影的掌上有毒,那么自己这么提运内力,必然加速毒素扩散,后果不妙。他心有疑虑,一心两用,飞刀的威力顿时减了。 叶疏影突然变换身形,左手一推右手一拂,身体随着飞刀而转,竟将一把飞刀运在左掌之下,用力一排,飞刀竟撞在了正向他飞来的另一把飞刀之上,两刀相撞后便铿锵落地。 钟玉林大惊,双手向袍下一探,又一对短刀出鞘,脚下迅速移动,刀随人转,瞬间刀尖已到叶疏影身上要害之处。 叶疏影迅速躲闪,双掌交替出击。钟玉林担心他掌上有毒,小心翼翼不敢正面接掌,也迅速躲闪,从侧面截他的臂腕,只觉他左掌掠过之时便有一股寒气残留于空气中。 钟玉林心中大为不解,稍一动念便险些中掌,立刻全神应对。左肩,胁下,小腹,前胸……叶疏影的掌出击迅疾,左掌冰冷,右掌灼热,呼呼生风,肉掌过处,不是灼热便是冰冷。钟玉林出道十余年,似乎从没见过这种功夫,从未遇到过这般敌手。 众人见钟玉林飞刀离手,形势大变,个个屏气凝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如今虽然他又取出两把短刀,但已不似先前,与叶疏影在近处相搏,已落了下风。 叶疏影在台上以肉掌搏双刀,掌出迅疾,腿下功夫也较上了劲。两个身影游走飘移,只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转眼又相交了二十余招。 钟玉林暗想自己与他斗了这许久,身上毫无中毒迹象,他的双掌自然不是有毒,而是他修练了一种极其诡秘的掌法。这样的掌法他虽然从没见过,但他一颗心定了下来,双刀使得更是得心应手,眼见叶疏影左侧肩颈有一处破绽,右手短刀疾出如电便向他颈项削了过去。 叶疏影却不躲闪,在钟玉林出刀之时,他的右掌乘隙击向钟玉林的左肩。眼看刀尖触到叶疏影的咽喉之时,肉掌也要拍到他的肩头。 两人不约而同住了手僵在当场。 片刻之后,钟玉林发觉这次叶疏影的掌下竟没有那种怪异的寒气与热气。钟玉林心中一喜,忽然凶光毕露,想要趁着叶疏影收住掌力之时将短刀送入他的咽喉。 可他心念一动,却顿时觉察叶疏影的掌上寒气愈来愈重,一股强劲汹涌而来,寒气顿时沿着他左肩蔓延到胸膛。他急忙抬起左掌将叶疏影的寒掌推开。 叶疏影向后跃开。钟玉林后退了几步,同时一股寒冷之气从左肩散开,弥漫全身,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叶疏影面无表情,拱手道:“承让。” 钟玉林拱手,眼里的恨意更浓,说道:“姓叶的,你果然武艺高强,钟玉林佩服。”说完收起短刀,又拾起之前脱手的飞刀,下了擂台。 叶疏影其实也对他动了杀心,想要杀了他给东方闵报仇。叶疏影答应过懒龙,只要懒龙替他逼出“噬魂针”,他就会杀了钟玉林替东方报仇。但他没有让钟玉林毙命当场,毕竟这是群雄聚会切磋武艺的比武台,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好。何况懒龙还活着,钟玉林又受了重伤,还是让懒龙亲自给东方报仇比较好。 台下众人尚未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看见钟玉林愤然退场,沉寂已久的静默顿时化作哗然。众人对这场比武的结果始料不及,钟玉林走下擂台的那一刻便议论开了。 沈玉泓穿过人群,轻盈地跃到了擂台之上,立在叶疏影身边,关切说道:“叶大哥,你怎么样?快下去,我看看你的伤势。” 叶疏影笑道:“多谢关心,我不碍事。还有一场,打完再下去休息。” 沈玉泓眉头微蹙,有些生气,说道:“你就不能不打了吗?不就是一匹日行九百里的畜生,难道比自己的命还金贵?” 叶疏影道:“我不是为了宝马,有人在第二轮比试上等着我。沈姑娘,快回到你表哥身边,我的对手已经上来了。” 沈玉泓当然已经觉察出又有一人上了擂台。她无奈地转身,那人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说道:“泓儿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你何时离开了花溪谷?” 沈玉泓细看那人一眼,不由得淡淡一笑,说道:“是你,我只是出来到处走走。你是上来比试的,你也很想得到汗血宝马吗?” 那人说道:“在下只是想领教这位叶少侠的高招,别无他求。” 沈玉泓道:“那请你改日再向他讨教,我现在就要带他下去。他现在是我的病人,而且他的命也是我的。” 那人道:“可以。但是这擂台上也有规矩,他若想进入第二轮比试,就必须先避得过我的三剑。” 沈玉泓微微点头,跃下了擂台。 李淑华立即向沈玉泓投来愤怒仇视的目光。 这位看起来柔弱娇小的女子不久前还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自己不会武功,上不了比武台,回绝了她的挑战,现在却又公然上下擂台,分明身负武艺,岂不是故意羞辱她? 李淑华再想起她与杨铭在一起时的亲昵劲,一丝妒忌的恨意在心中燃起。 第二十七章 顺其自然 叶疏影看了看他的对手,发现那是一个十分陌生的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那人对他拱了拱手,说道:“得罪。”剑已出鞘,根本不等叶疏影拾起落在台上的剑。 叶疏影定定地盯着剑尖。那人的第一剑如同锋利的芒刺,射向他的眉宇间。叶疏影只将头微微一侧,那口剑就从他的额角掠过。 但他同时也运力于掌,击向那人,想要与那人纠缠在一起,他不愿他的对手因为别人的缘故对他手下留情。 那人也迅速地避开叶疏影的掌力,第二剑已刺出,刺向他的咽喉,剑气凌人,夹着百千变化猛然而至。 叶疏影看得出这一剑是可以取敌人性命的一剑,但现在这一剑虽然劲力十足,变化微妙,却少了一丝杀机。一把杀人的剑,少了杀机,那么就不能再杀人,甚至不能够伤人。 叶疏影的掌风顺着这剑的一个变化,就化解掉了它的锋芒。 那人的剑一抖,第三招接着使出。这一剑比前两剑都快而迅猛,虽不是致命的招式,却是最难以避开的一剑,也是唯一全力以赴毫无保留的一剑。 叶疏影身形疾闪,忽然就化作了一道影,手上也快速地运作起来,向那人和那剑靠了过去。 等他的身影再次离开那人的时候,那剑已经到了他的手中,他的人也瞬间跃到了两丈以外 他的对手整个人僵住,脸色大变,原先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三招,三剑,这人对沈玉泓许下三招之后认输,没想到叶疏影根本不需要他的手下留情。 自他出道以来,还没有人能在他出手三招之内夺下他的兵刃,更没有人敢在他使出那第三招的时候试图夺下他的剑。 但是叶疏影却敢,不仅敢,而且成功了。他的手法用得简单、利落、迅速而精准,其中的奥妙与变化,更无法形容。就连被夺剑主人也难以形容。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比试才刚刚开始,就已结束。 叶疏影抱拳道:“多谢手下留情。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说道:“战败之人,何敢留名?在下输得心服口服,虽然前两剑有所保留,但是第三剑阁下是实实在在地赢了。阁下是在下生平所遇第一个能在那种情况下敢夺取在下的剑的人。” 叶疏影道:“恕在下冒昧,不知阁下与沈姑娘有何渊源,为何会听她的话?” 那人说道:“在下以前也是她的病人。泓儿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她对她的病人一向很好,所以她的病人也一向很听她的话。叶少侠也不要违背她才好。后会有期。” 那人说完,走下擂台,步入人群之中。 北面席棚里,主持大会的长者看了看叶疏影,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朗声宣布:“叶疏影叶少侠连胜三场,获得第二轮比试资格。请叶少侠先到台下休息片刻。” 叶疏影拾起那把普通而廉价的剑,对席棚方向一抱拳,又对台下之人拱了拱手,这才退下擂台。 沈玉泓迎了上来,叶疏影笑道:“多谢泓儿姑娘还认我这个病人。” 沈玉泓却似乎有些不悦,说道:“你明知道自己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伤势也未痊愈,何必逞强?你口口声声说那位姑娘不必非要在今天报仇,难道你与他们的恩怨就非要在今天了结吗?你与他们切磋武艺也非要在这个擂台之上吗?” 叶疏影顿时哑口无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丫头倒学得真快。 他一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反驳,一个呼吸之后,才说道:“可是她一个姑娘家邀请我,我总不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拒绝人家吧?我总不能说我不会武功,爬不上那个擂台吧?” 沈玉泓“噗嗤”一笑,说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聋子,一个瞎子,听不见也看不见。” 叶疏影道:“如果我真的变成那样,你会一直把我当病人吗?” 刚刚那人说得不错,沈玉泓对她的病人的确很好。这两天,他也发现做她的病人确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关心着他的伤与痛。哪怕他也明白那只是出于一个医者对病者的关怀,他还是有一丝眷恋。 沈玉泓笑道:“我会把你治好的,如果治不好,就请师父来治。” 叶疏影脱口而出,追问道:“若是一辈子也治不好呢?” 沈玉泓道:“你就那么喜欢做瞎子聋子吗?那我成全你好了。”说着忽然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就迅速地往叶疏影双目戳去。 叶疏影一惊,连忙抬手将她的手腕抓住,自己也倒退了一步。 她忽然出手,既快又准,叶疏影险些就真要变成瞎子。 叶疏影抓住她手腕的时候,目光也迎上了她的双目。他忽然发现她有一双极美的眸子,如嗔似喜,罥烟含露。 叶疏影不由得心中一荡,有些痴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定定地盯着她的脸。 沈玉泓被他看得面颊绯红,忙一甩手,挣脱他的束缚,后退两步,垂眉敛目,低声说道:“你看够了没有?” 叶疏影连忙侧过脸去,平复思绪,才认真地说道:“沈姑娘,人在江湖,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只是顺其自然而已。所以,与文龙的那一战,我还是会去的,至于其他,我能免则免。” 文龙早在一年前就对他下过战书,在碎叶林中没有杀他也只为一战,刚刚在擂台上相邀,已是第三次邀约。叶疏影还有什么理由推脱? 他忽然想起了懒龙对他说过的话,以他现在的名气还配不上银台剑,所以才会引来争夺和厮杀。如果能像“小神龙”杨铭一样,人与剑相当,名副其实,就算他要将宝剑送出去,只怕也无人敢接。 所以他要抓住这次机会,他要夺回银台剑,并让自己的名声与宝剑的名气相当。 因为他在江湖上行走的目的,他要完成的使命不容许他失去银台剑。他必须要顺利地进入铸剑山庄。 他现在不必制造机会,因为总有一些人出于不同的目的来找他比试,他只需要顺其自然,只要不退缩,只要全心投入战斗之中就行。 顺其自然。 就因他的一句“顺其自然罢了”,沈玉泓没有再劝阻他。 医道之中所遵循的“天人合一”的思想,简而言之,也不过是顺应天地,顺其自然;释家所常说的“随缘”,道家所推崇的“无为”,说到底,也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沈玉泓忽然又变得温婉无比,露出轻柔的笑容,对他柔声说道:“那你跟我来,我看看你的伤势。” 叶疏影笑着点头。他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她的病人比较好,这种关系,能多维持一天,这种关心,能多享受一刻,也是好的。 沈玉泓将他带到封家马场的一处墙跟旁边,让他盘腿坐下,静气凝神。她就很随意地坐在他身旁,替他诊了诊脉,说道:“还好,只有后背和右腹的伤口裂开了。但是你的功力又耗损了不少。你在第二场比试时长剑脱手以后,用的是什么功夫?” 叶疏影没有说话,只是在他与她之间隔着的那块很小的空地处用手指轻轻地比划了四个字。 沈玉泓看清了那是“乾坤心法”四字,竟有些惊愕,问道:“你会这门功夫?” 叶疏影也有些意外,道:“你知道这门功夫?” 沈玉泓道:“我听师父说过,这门功夫很早就失传了,但后来又先后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两百多年前,一次是在三十多年前。不过,三十多年前练成这门功夫的那位前辈行事过于低调,几乎没有人知道。” 叶疏影道:“那……那位前辈是谁?是否尚在人世?” 沈玉泓道:“那是嘉兴小贤庄外号‘翻云手’的岳百川岳老前辈。依师父所说,岳老前辈练成这门功夫中的三项秘技后,除了那套掌法,其他两种绝技从未在人前展示,而且由于那套掌法太过霸道,他从来未将阴掌和阳掌同时使出。” 叶疏影道:“这位老前辈真是宅心仁厚,侠义心肠。” 沈玉泓接着说道:“师父说,岳老前辈在三十二年前家中突遭变故,他与女儿一并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只是,叶大哥,你怎么也会这门功法?是谁人所授?你又练到了何种境界?” 叶疏影道:“你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恩师在埋葬先母的时候,在她身上发现了一枚玉佩和一块记载着高深武功的绢布?那绢布上所记载的正是这门功夫。我只练了其中的指法和掌法,第三种绝技还需过些时候再练。” 沈玉泓道:“莫非你与那位老前辈还有些渊源?” 叶疏影只是摇头,说道:“就算有些渊源,他都失踪了三十多年,我也不知该去哪里找他。” 沈玉泓道:“我先替你疗伤。” 说完,她挪身坐到叶疏影身后,盘膝运功,替他治起伤来。 叶疏影静气凝神,只觉一股柔劲自后背传入体内,沿着任督以及十二经脉通贯全身,原先因伤口裂开而疼痛难耐的右侧后肩和右腹也只剩下隐隐的痛,还有些痒,其他的伤口附近却奇痒难当。 这难以忍受的痒扰得他有些分神,沈玉泓立刻察觉,说道:“叶大哥,这是伤口恢复所必须经历的,你且忍忍,莫要分心。” 叶疏影依言忍住,转移心念,全神贯注于运气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疏影身上只剩下刚刚裂开的两处伤口还有些痒以外,其他各处已无痛痒的感觉。 沈玉泓收功以后,又自行调息片刻,才缓缓起身,道:“叶大哥,你可觉得好些?” 叶疏影也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只觉身上舒畅,轻快无比,疼痛全失,笑道:“妙极了,就跟没有受伤时一样。”说话间,忍不住挽起左袖,看了看左臂上的伤口,不由得目瞪口呆。 只见左臂上那处昨天才开始结痂的刀伤,如今结痂已落,连瘢痕也若有若无,竟像是以前的旧伤一样。 叶疏影几乎不能相信,右手在那道浅浅的瘢痕附近捏了几下,发现这疤痕平滑而柔软,这伤竟然真的已经痊愈。 沈玉泓瞧见他的模样,禁不住柔柔一笑,说道:“你不用这般惊奇,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难事,只是我一向不常这样给人治伤。” 叶疏影道:“这又是什么功夫?” 沈玉泓握起他的一只手掌,指尖在他手心写了三个字:“化元诀。” 叶疏影看罢只是摇头。 沈玉泓道:“没听过没有关系,只要保密就好。我要去找我表哥了,你好自为之。”说完笑着走开了。 ————————————— (看官若满意,给个好评呗~) 第二十八章 影子初现 叶疏影心中感激不已。 这丫头对她的病人实在是太好了,难怪她的病人都很听她的话。 这样一来,他与文龙的一战,胜算就更大了。他已在心下打算,与文龙切磋武艺之后,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再继续在这此与人争斗。 第一轮比试结束后,主持大会的老者登上了擂台,朗声宣布了一遍获得第二轮比试资格的三十多个人名,并再次说明,第二轮比试也是各位参赛者随意上场,只要连胜两场,就能获得第三轮比试资格。 第二轮比试无疑要比第一轮比试精彩得多。 历经半个多时辰的竞逐,淘汰了六个高手后,鄱阳湖畔林家与“小神龙”杨铭齐名的“麒麟子”林之远第一个获得了第三轮比试资格。 林之远并没有使用银台剑,而是用他的成名兵器“指柔剑”。 指柔剑是有名的软剑,在林之远手中更是动如碧霄游龙、林中飞凤,静若绢丝匹练、绕指绦纶。 林之远是第六个登场的人,打败了第五个和第七个登场的对手。能够连胜两场,胜得也毫无悬念。但在他之前,竟没有人能够连胜两场。 林之远春风得意地退下擂台后,叶疏影就随文龙登上了擂台。 他们没有多说,相对一抱拳,道一声“请”就同时拔了剑。文龙用的还是那口因为他的人而变得有名的随身佩剑,叶疏影用的只是那把普通而廉价的剑。 文龙的剑法,是文家祖传的剑法,就和创出这套剑法的文家祖先一样,也和文龙的本人一样,虽然温良和顺,绝没有诡秘狠毒的招式,也绝不会剑走偏锋,但却劲力內蓄,博大精深,自成一种不凡的威力。 叶疏影的剑法,却至今也无人能确切地形容、总结,因为无人知道他的功夫的来历,对待不同的对手,他的功夫都会呈现出不同的风格,有时平淡无奇,有时却剑出惊人。 在碎叶林中破解麓云山庄三人和“邵阳双虎”两人联手结出的剑阵时,他的剑法如疾风暴雨,迅猛而急骤,但是却决不能够持久。与卞紫衣单打独斗的时候,他的剑法却时而笨拙,时而灵巧,有时又在呆板中变幻出诡异。对付钟玉林的时候,他的剑被飞刀击落,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有意为之,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最终却是凭借一对肉掌取胜。对付最后那个名气不大的没有留下姓名的人,他却又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身法夺下对手的兵刃。 在交手之前,文龙不能想象叶疏影应对他的剑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情形。 现在他们已经交手二十余招,文龙总算知道了,叶疏影这一次的剑法,就和他文家的剑法一样,温和而平稳,绝妙而精湛。叶疏影的人,仿佛也变得跟他的人一样。 所以台下的人看见他们在比试,就像是看见一对师兄弟在共同练剑,相互切磋一样,只有精妙,没有凶险。就算是杀人的招式,也绝不能接近对方要害三寸以内。 但是到了四五十招以后,他们已经化为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只能看见刀光剑影,只能听见两剑相交之声。 当两人交手到第一百七十四招的时候,两条身影就忽然分开,飘落到擂台两侧,定定地立着对望,眼中尽是对彼此的钦佩。叶疏影总共出手七十八招,文龙出手九十六招。 文家“斗转星移七七四十九剑”里的二百八十八种变化已经全部在这九十六剑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化解了这九十六剑以后,文家剑术的精华,叶疏影也已了然于胸。但他却没能记住其中的任何一招一式,因为当他将这两百多种变化参透以后,剑招对于他来说已经全是无用之物。 台上已无动静,台下也是一片肃静。 许久,文龙才忽然拱手说道:“文某甘拜下风。” 叶疏影却说道:“你我战成平手,并无高下之分,何来‘甘拜下风’?能与文掌门一战,真是在下平生一大快事。既然心事已了,在下也该下去了。文掌门既然未败,仍可继续比试。在下告辞。” 文龙抬手道:“等等。虽然未在剑下分出高低,可文某确实不如你。文家‘斗转星移七七四十九剑’中的二百八十八种变化在文某剑下发挥已极,可你剑下的变化却未使尽,因而是文某败了。该走下这擂台的当是文某才对。” 文龙说着,施展轻功,一起一落,已先叶疏影一步跃下擂台。 叶疏影也要跃下擂台,却听见一个声音:“区区李三郎前来领教叶少侠的高招。”说话的人顷刻已经跃上了擂台,正好挡在叶疏影的面前。 这名叫李三郎的人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黑色劲装,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相貌堂堂,威仪出众,英气逼人。其仪表与气度可与杨铭相当。 叶疏影正想说明自己已经无心再战,只想退场休息,这人却已经将佩剑拔出,说道:“叶少侠,你的银台剑呢?” 叶疏影看见他的剑,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口剑他见过,正是他在碎叶林中遇到的那名红衣女子所使的宝剑,和银台剑一样是剑王岛的六剑之一,不是流沙就是雪封。 只是,这口宝剑怎么会到了这个男子手中?莫非此剑也经历着和银台剑一样的命运,被众多武林高手相互争夺,已经易主? 叶疏影正有些惊疑不定,就听见台下有人惊呼:“是雪封剑!” “雪封剑真的重现江湖了……” “雪封剑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究竟是谁?雪封剑怎会在他手中……” 叶疏影不由自主向他右侧的席棚处瞧了一眼,却见天罗山庄的庄主骆长风镇定自若,绝无半点惊疑。 李三郎又道:“叶少侠,你的银台剑呢?若无银台剑,区区纵然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他言语之时不怒自威。 叶疏影本想退场,可此时已经动摇。眼前之人似乎自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让他忍不住想要与之一较高下。他也很想知道,雪封剑怎么又会到了这个人手上。 叶疏影想到了沈玉泓,看了看台下,匆忙的一瞥却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却看见林之远正远远地将银台剑朝他抛了过来,正正地落在他的面前,由不得他不将剑接住。 李三郎笑道:“很好,请拔剑。” “请!”叶疏影已经拔剑。 两把宝剑迎着日光,光芒耀眼。 雪封剑挑战的是银台剑,叶疏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重获银台剑,若不拔剑,就只能将银台剑拱手让人,承认自己不配做银台剑主。 何况,他也对这位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李三郎有一些好奇,想要领教一番他的剑术。 两口宝剑一经交接,擂台上瞬间尽是刀光剑影,剑影之中火花四溅,就是在明媚的阳光之下与耀眼的剑光之中,也十分扎眼。 李三郎的剑法自然不像文龙的剑法那样温良和顺,相反,他的剑法迅猛凌厉,不仅会出其不意剑走偏锋,而且使出阴狠毒辣的招式时从来不留余地。 叶疏影不禁要想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性情的人。 但是与高手对决,由不得他分心。他的剑法也变得与李三郎一样迅猛凌厉,他也出其不意,他也剑走偏锋,但是他的狠招毒招绝不能像李三郎那样层出不穷。因为他绝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难道李三郎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但是心狠手辣的人也分几种,有的人对任何人都心狠手辣,有的人只对穷凶极恶之人心狠手辣,有的人却只对自己的仇人心狠手辣…… 李三郎属于哪一种?或者他根本不是,他只是想逼着叶疏影施展出所以本事? 四十多招以后,李三郎的剑与身形忽然比之前快了一倍,他剑下的气势也涨了一倍。 叶疏影顺其自然,随机而变,速度也翻了一倍。 剑光更加耀眼,剑影更加模糊,两剑相交之声也更加密集。 伴着叶疏影一次次在李三郎的险招利剑之下逢凶化吉、死里逃生,台下阵阵惊呼如波涛翻涌。更有不少的人已经开始议论李三郎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的身份就和叶疏影的身份一样神秘,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然没有人真的认识他。 议论一番没有结果,场下又忽然变得寂然无声,落叶可闻。 连北面席棚上三大山庄的庄主都已静气凝神,注目着这场比试。 在叶疏影共使了一百五十七招,而李三郎使了一百四十八招以后,场下忽然又掀起一片惊呼,比在此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轰动。 李三郎的第一百四十九剑夹着风雷之势,刺入了叶疏影的心口。 只差一点点,叶疏影就能避开。只差一点点,他终究没能避开。 眼看雪封剑就要从叶疏影心口贯穿而过,忽然一道黑影以迅雷之势闪到李三郎与叶疏影之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叶疏影与雪封剑分开,抱着叶疏影化作一道黑影,几个起落后翻过封家马场的高墙,不知所踪。 “是‘叶疏影的影子’……” “叶疏影的影子,终于出现了……” 随着一阵呼叫,已有十几个人忽然施展轻功,追着那道黑影而去。 这十几个人对“叶疏影的影子”的兴趣,明显比对这次群英会比试结果的兴趣要大得多。 这十几个人,也包括了林辰心和沈玉泓。 第二十九章 难言之隐 荒郊僻林中,一个破败的庙宇里,叶疏影躺在一堆茅草之上,黑衣蒙面人解开他的上衣,露出胸口创伤,开始给他处理。 叶疏影咬着牙,闭眼忍受着疼痛。 “刚刚那一剑,你可以避开的。我看得出来。”黑衣人麻利地清理了创口,开始上药。 叶疏影连眼皮都没有睁开,说道:“那个人并不想杀我。虽然他所使的剑法中过半都是杀招狠招,而且不留余地,但他的最后那一剑从刺出开始就是偏的,无论如何变化,都偏了五六分。而且,我也想见见你,虽然我已感觉到你就在附近,还是想亲眼看见你。” 五六分。 那样凌厉的一剑,刺向心脏,就算偏了五六分,对于普通人来说依旧是致命的。叶疏影只不过在这偏了五六分的基础上又避开了五六分。 黑衣人道:“你应该放心的,‘叶疏影的影子’非但不会比叶疏影先死,也不会比叶疏影受更重的伤。那天晚上我进了飞沙寨。钟玉林与昆奴也攻进了飞沙寨,还杀了二十几个山寨里的人。对了,凤来阁的东方闵也死在了钟玉林的手中,这事懒龙应该已对你说了。” 黑衣人已包扎好伤口,接着又说道:“我本来可以杀了钟玉林的,但是昆奴用自己的命换了他一条生路。” 叶疏影终于睁开眼皮,说道:“钟玉林的功夫着实了得,你能有机会杀他,莫非是用‘乾坤心法’里的功夫?” 黑衣人道:“这个自然。” 叶疏影道:“你用了‘乾坤掌’?” 黑衣人道:“正是。但是我只用了阴掌,未用阳掌。” 叶疏影坐了起来,说道:“不好,我今天对付他的时候也用了‘乾坤掌’,而且用阴掌伤了他。他对于我们的事只怕已有所察觉。” 黑衣人道:“你放心,他活不过今天。” 叶疏影笑道:“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黑衣人眼里也露出些笑意。 叶疏影接着说道:“一年前的烂摊子总算收拾得差不多了。” 黑衣人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忽然他将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有几个极轻的脚步声靠近这破庙的周围。叶疏影稍微整理上身衣裳,手携银台剑勉强站起,就看见沈玉泓走了进来。 叶疏影有些意外,说道:“沈姑娘,你怎会找到这里?” 沈玉泓道:“这两三天,你身上用的药都是我亲手调制的,我闻着你身上的药香就过来了。” 沈玉泓已经凑近叶疏影身前,在他刚包扎好的伤口前闻了闻,说道:“这药也不错,虽不如我的好,也是少见的了。刚刚救你的那个人呢?” 叶疏影道:“他已走了。” 沈玉泓轻甩胳膊,说道:“难怪和我一起追来的人到了这庙宇附近忽然都走了,想必是追那个人去了。” 叶疏影微微一笑,说道:“让他们去追吧,只要能追的上。” 沈玉泓问道:“他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看见?为什么他们都说他是你的影子?” 叶疏影道:“那是因为他总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而且他轻功极好,别人只能看见他的一道黑影。” 沈玉泓道:“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吗?” 叶疏影笑道:“其实很多人都见过他的,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他就是传说中‘叶疏影的影子’罢了。” 沈玉泓道:“那他究竟长什么样?” 叶疏影道:“你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知道。” 这时另一个亭亭玉立的华服女子也走进了破庙,说道:“她就是替你解了毒的人?” 叶疏影淡淡地说道:“是。林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华服女子正是林辰心,她说道:“我是跟着她来的。想不到她不仅医术好,连轻功也好。而且胆量不小,竟然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睁眼说瞎话。”她淡然一笑,走到叶疏影面前,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像她一样温柔体贴的女子?” 沈玉泓尴尬一笑,说道:“叶大哥,有这位林姑娘照顾你,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一步。”说完已转身走出破庙。 叶疏影看着眼前女子,目光之中流露出些许歉意,说道:“林姑娘,你对我的心意,我感激不尽。只是我叶疏影一个四处漂泊的落魄浪子,习惯了独来独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想被感情所羁绊,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姑娘,就算对我再好,我也只是记着她的好,感激她的情义,不会真的把她放在心上。我对你没有那种心思,你明白了吗?” 林辰心道:“那一年前,你为何要接近我,而且还让我别跟其他男子走得太近?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要管我的私事,为何在意我跟谁交往?” 叶疏影道:“你是说谢东升?我确实是提醒过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但那是因为我发现了谢家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担心你们林家会为此受到牵连。为了这个秘密,谢东升曾几次三番想要杀我灭口。” 林辰心道:“是什么样的秘密?” 叶疏影道:“谢家上下都多是七星教的人。” 林辰心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带着几分凄凉,说道:“只是这样吗?” 叶疏影道:“就是这样。毕竟你曾帮过我。”所以他还她一份情。 林辰心道:“那我若是告诉你,我早就知道这件事呢?” 叶疏影有些意外。她若早就知道,她的哥哥林之远也必然早就知道,那为何林家还与谢家往来甚密,甚至还有想要联姻的迹象? 林辰心笑得更疯狂了,笑罢,说道:“我也告诉你一个我们林家不可告人的秘密好了——我哥哥也是七星教的人。” 叶疏影这一惊非同小可,道:“江南林家……也归顺了七星教?” 南武林之中,江南的势力,林家居于首位,谢家次之。若是林、谢两家都已归顺七星教,那么岂不是等于整个江南都已将成为七星教的天下? 林辰心道:“只是我哥哥和林家的部分势力归顺了七星教,还有一部分家族的人蒙在鼓里,他们手下的人自然也跟他们一样不知道这件事。不过,现在是我哥哥掌管着林家大业,林家全部归顺七星教也是迟早的事。” 叶疏影不说话了,默默地坐下那堆茅草上。 连江南的林家这样显赫庞大的家族都归顺了七星教,七星教在南武林的势力究竟发展、渗透到了何种地步? 连湖城这样为与七星教相抗衡而存在的,南方武林正派势力最为集中最为强盛的江湖之城,恐怕也已渗入不少七星教的力量吧? 身为湖城三大山庄之一的天罗山庄,身为湖城三大高手之一的骆长风,恐怕多少都与七星教有点关联吧? 林辰心已经恢复平静,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说道:“就算如此,只要我喜欢你,我愿意一直跟着你,林家的事就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而且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决绝,但是叶疏影还是可以听出她有些沮丧,忧伤。 叶疏影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又是何苦,辰儿?” 林辰心忽然抬眼望着他的脸,之前还有些暗淡的花容,瞬间光彩夺目,淡淡一笑就如牡丹初绽,尽管叶疏影并没有看向她的脸。 辰儿?她记得,叶疏影曾经也这么叫唤她。可是重逢之后,叶疏影非但没有重逢的欢喜,反而疏远了她。她想不明白,以为是因为她和哥哥联手算计了他的缘故。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实在难以弥补,幸好叶疏影并没有为此丧命。 叶疏影接着说道:“我在江湖上行走,是有一件大事要做,为了完成这件事情,我可能会沦为武林公敌,受尽世人的唾骂。你一个世家千金,实在不值得为我毁掉前程。” 林辰心已经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柔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叶大哥还是原来的叶大哥。” 叶疏影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已经不是了。辰儿,听我一句,回江南吧,不要跟在我身边。叶大哥答应你,等他办完他要办的事,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去找你的。” 林辰心的面色又悄然暗淡,就如初绽的娇花忽然遇上倒春寒气,心中生起一丝凄楚与委屈,说道:“我怕我一旦回了家,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做的是什么事,我……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叶疏影说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做就行了,何苦又要连累你?” 说着已经起身,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也不知道究竟要到哪里去。林辰心只默默地跟着他,无论他去哪里。 他原本是想回封家马场的,这次群英会,原本他认为只要老一辈的人不出手,魁首只会出自杨铭和林之远这两人,现在,忽然多了李三郎一个。这三人之间任何两人的对决必然比其他任何一场比试都要精彩而激动人心。 但是林辰心跟着他,他心里便有些烦乱,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有时也问自己,林辰心真的有那么惹人厌烦吗? 林辰心其实并不惹人厌烦,她不但很美,有时候也很温柔可爱,但是他对她不会有任何的儿女之情。也许她永远也理解不了,也许她终有一天会明白。 第三十章 物归原主 天黑的时候,叶疏影又走回了湖。 晌午的时候,他陪着沈玉泓来到了湖城,现在,林辰心陪在他回到了湖城。 他已经知道封家马场的群英会已经结束,他不用问任何人,因为客栈里又恢复如常,到了吃饭时间依然热闹得很。而且很多人都在议论着今日比武的结果。 所以他很快就知道了这次比武的魁首,宝马的得主正是刺了他一剑的李三郎。 他已经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正是晌午的时候他与沈玉泓吃饭所在的留仙客栈里那张他们吃饭的桌子。而且他现在已经在这家客栈订好了客房。 叶疏影坐下来的时候忽然变得很开心,等店小二过来招呼的时候,他就直接说道:“来三样店里最拿手的小炒,一份清汤,还要些米饭。” 林辰心就坐在他的旁边,原先沈玉泓坐过的地方。林辰心的客房就在他的客房隔壁。 但是他的心里却想着沈玉泓。 现在他是不是已经不能算是她的病人?她是不是已经将他交给林辰心照顾?她是不是认为一个人生病了或是受伤了就一定需要有人照顾?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回了澹月山庄与舅舅相认,是不是正和杨家人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 她是不是也很喜欢她的表哥?毕竟连叶疏影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杨铭是武林之中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或者,她是不是正在安慰杨铭? 也许杨铭真的需要安慰,因为他非但不是今日比武的魁首,而且竟然没能跻身总决赛。 叶疏影看得出来,杨铭表面上温文尔雅,谦逊坦诚,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虽然不会像麓云山庄的卞家兄妹那样骄傲得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但他竟然没有进入到最后一轮比试,想必不会太好受。 身边的客人还在议论着群英会比武的事,所以叶疏影忽然又改变了想法,因为他忽然听到杨铭竟似是存心求败,让了他的对手一招。而他的对手竟是一个美貌绝伦,能与花弄影楼的花魁想媲美的女子。 这女子的出现,无疑惊艳了全场。叶疏影虽然没有看见她与杨铭的那一场比试,并不知道这些酒客所说的女子究竟有多美,但是他似乎猜到了那个女子是谁,虽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后来他又听到了更为震惊的事情——李三郎在得到封家马场日行九百里的汗血宝马以后,在骑上宝马准备离开封家马场的时候,忽然对着比武擂台北面的席棚方向朗声说道:“多谢骆庄主慷慨借剑,现在物归原主。”说完竟将雪封剑隔着百余丈远向骆长风掷了过去。雪封剑连剑带鞘插在骆长风双脚前的泥土里的时候,李三郎已经策马疾奔,离开了封家马场。 饭菜上来以后,叶疏影就没再仔细听其他酒客的话,因为他们只是在毫无头绪地议论着李三郎是谁,绝色女子是谁,杨铭是不是也和其他英雄一样难过美人关,雪封剑是怎么到了李三郎手里,李三郎又为何将剑给了骆庄主…… 叶疏影很快吃完,很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客房。林辰心连他的伤势都来不及关心一句,他就关闭了房门。所以林辰心也只好默默回房。 叶疏影伸了个懒腰,忽然说道:“大哥,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可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间房的?” 懒龙就懒洋洋地躺在叶疏影客房中的雕花大床上,连身也懒得翻一下,说道:“你到了门口的时候,老龙才从窗口翻进来的。” 叶疏影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可叶疏影却并不惊奇,因为这种事懒龙若是做不到,他就不是懒龙了。 叶疏影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地庆幸,幸好懒龙是他的大哥,而不是仇敌,否则他只怕要寝食难安了。他走到床前的桌子旁坐下,懒龙才侧身问道:“兄弟,你伤势如何?” 叶疏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说道:“多谢大哥关心,我的伤不碍事。大哥,李三郎真的将雪封剑又还给了骆长风?” 懒龙说道:“千真万确。就算所以人都不敢相信,这件事也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你不在场,所以你绝对想象不出来骆长风当时的脸色是什么样。我虽然只瞧了一眼,却这辈子也忘不了。李三郎,这个李三郎,究竟是哪个李家的三郎……” 叶疏影笑道:“恐怕是托塔李天王家的三郎吧。” 懒龙道:“托塔李天王……没听过这号人物啊……等等,你是说……”懒龙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说道:“他是‘玉哪吒’江霆?七星教的‘玉哪吒’江霆!” 叶疏影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懒龙道:“李三郎,李三郎,可不就是‘玉哪吒’吗?难怪雪封剑到了他的手上。只是没想到他竟敢来湖城。” 叶疏影道:“他不仅来了,还光明正大地赢走了封家马场的汗血宝马。”叶疏影又喝了一杯茶,说道:“我听说‘小神龙’竟然没能进入总决赛,而是在第四轮比试的时候败在一个女子手里?” 懒龙坐到了叶疏影的旁边,说道:“那个女子的容貌,老龙若没有亲眼看见,绝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绝伦之人。若是老龙与这样一个绝色女子做对手,也绝不忍心打败她的。何况杨铭与她眉来眼去的,似乎早就相识。” 叶疏影道:“她叫什么名字?” 懒龙道:“江雨菲。” 叶疏影又笑了,说道:“她是不是穿一身浅绿色衣裙,外面披着白色纱衣,所用佩剑缀着黄色的剑穗,上面挂着一枚玉佩?” 懒龙道:“正是。你知道她?” 叶疏影道:“我以前见过她,只是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谁。” 懒龙道:“在哪里见过?” 叶疏影道:“在碎叶林,那时候雪封剑正在她手上。所以现在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叶疏影在还没有与文龙比武之前就看到了这个女子,她的衣着和神态虽然与在碎叶林时迥然不同,但叶疏影却肯定她就是碎叶林中的红衣女子。因为他不相信像她那样的绝世容貌,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人能够拥有。 她竟然也姓江,她的名字里竟然也有个“雨”字。雪封剑从她的手中到了七星教“玉哪吒”江霆的手中,她非但安然无事,而且镇定自若。她若不是江霆的妹妹“雨姬”,谁是? 难怪杨铭没有机会与江霆动手,原来是有人不想要他们交手。因为他们一旦交手,没有人能够预料最终结果。但是一旦他们无法交手,结果就会显而易见。 叶疏影道:“最后与李三郎交手的应该就是这个美貌绝伦的江雨菲吧?” 懒龙道:“正是。”懒龙没有多说,他也已经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他也已知道到那个女子是谁。 叶疏影又问:“进入第四轮比试的人里应该有林之远吧?” 懒龙道:“没错,进入第四轮比试的只有李三郎、杨铭、林之远和江雨菲四人。” 叶疏影依旧在笑。杨铭没有与江霆、林之远成为对手,却偏偏与江雨菲成为对手,真是有意思。杨铭想要把宝马让给江雨菲,没想到却成全了江霆,也有意思。江霆在威风最盛之时竟然又将雨姬花重金请东方从骆长风手中盗出来的剑还给了骆长风,更是有意思。 只是,天罗山庄与七星教究竟有何关联?骆长风与江霆兄妹之间究竟有何恩怨?在东方盗剑之前,雪封剑又是怎样到天罗山庄的?十年前灭沈家满门的究竟是谁? 对于这几个疑问,叶疏影一点思路也没有。 先是“雨姬”请东方盗剑,接着江霆又做出还剑的惊人举止,这江家兄妹究竟是何用意,究竟想传达什么信息? 懒龙忽然问道:“兄弟,既然我们能猜到李三郎和江雨菲就是七星教的江霆和雨姬,那么别人能不能猜到?三大山庄的人能不能猜到?” 叶疏影道:“他们能猜出江霆,却未必能猜出雨姬。他们未必知道是谁指使东方盗剑,也不见得知道雪封剑是经雨姬之手才到了江霆手上。” 懒龙道:“那他们若是猜到了李三郎就是‘玉哪吒’江霆,会怎么样?” 叶疏影道:“天罗山庄将被推向风口浪尖,骆长风会成为众矢之的。” 懒龙道:“然后呢?” 叶疏影道:“湖城内乱……” 第三十一章 三大庄主 天色已暗,月色皎洁。 宴梅庄内,庄主封应天与儿子封慕云、女婿顾飞廉在他的茶室里喝茶。封慕云不过二十左右,顾飞廉三十上下,均是衣着华丽,神采英拔,气宇不凡。 这间面积不大却装修得十分精致典雅的茶室,是封应天平时品茶和运筹帷幄的地方,很少让其他人进入,连他的夫人和儿女也很少进来。 今天他却将儿子、女婿请到了茶室中。因为他遇到了难题,一个脑袋有些不够用。 等封慕云和顾飞廉都品过了封应天亲手沏出的雅州蒙顶茶之后,他才缓缓说道:“对于雪封剑一事,你们有何看法?” 封慕云道:“孩儿想不明白,李三郎为何要将雪封剑交给骆庄主,还要说出那样的话。难道十年前,竟是天罗山庄的人灭了沈家满门而夺取了雪封剑?难道李三郎也是天罗山庄的人?” 顾飞廉道:“若李三郎是天罗山庄的人,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他这样做只怕正是要告诉我们,雪封剑早就到了骆长风手里。所以这个李三郎非但不是天罗山庄的人,只怕还是骆长风的对头。” 封应天道:“你们不用再猜李三郎是什么人了,他是七星魔教的‘玉哪吒’江霆。” 过来与封慕云齐声惊呼:“是他!” 封应天道:“错不了。只是没想到这小魔头竟然敢来参加封家马场的群英会,还夺得了魁首之位。七星教竟然出了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魔头,南武林日后只怕难以安宁了。” 顾飞廉道:“岳父以为,他此行目的何在?” 封慕云抢言道:“那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就是想得到那匹汗血宝马。” 顾飞廉道:“那他最后将雪封剑交给骆长风又是什么意思?” 封慕云道:“若不是天罗山庄与七星教早有勾结,就是七星教想要挑拨湖城三大山庄之间的关系。我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若不是爹爹说出,我们根本不知道李三郎就是江霆,其他的人又有几个能够想到?说不定都认为他与叶疏影一样,只是身世不明师承神秘而已。” 顾飞廉道:“那他最后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要告诉天下英雄,雪封剑早已是骆长风之物?这不是让天下英雄都怀疑十年前灭沈家满门的不是七星教而是天罗山庄吗?” 封慕云道:“姐夫这么说,我也糊涂了。如果江霆是为了挑拨三大山庄的关系,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未免有些拙劣,谁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毫无根据的一句话就怀疑天罗山庄的庄主?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似乎都说不通。” 封应天道:“就算别人不会怀疑,澹月山庄杨家的人必然会怀疑。杨家与沈家是姻亲,杨健绝不会对十年前沈家被灭门一事坐视不理。澹月山庄就算明着不动,暗中也必然会重新调查十年前沈家的惨案。” 顾飞廉道:“那么岳父的意思是……” 封应天道:“先看澹月山庄有何举动,我们再随机而动。当然,必要之时也要助杨家一臂之力。” 顾飞廉与封慕云微笑点头。 澹月山庄。 沈玉泓与杨夫人在院子里散步,相谈甚恰。庄主杨健与少庄主杨铭在书房之中秉烛夜谈。 “请爹暂时不要对天罗山庄轻举妄动。”杨铭以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 杨健面色阴沉,道:“既然已经认出李三郎就是魔教的‘玉哪吒’江霆,而雪封剑又在骆长风手里,难道你还认为天罗山庄和七星魔教脱得了干系吗?” 杨铭道:“在今天以前,我的确认为天罗山庄和七星教有所关联,甚至早就勾结在一起。但是今天江霆当众将雪封剑还给骆长风之后,我反而推翻了这种猜想。” 杨健道:“此话怎讲?” 杨铭道:“想必爹已经知道我去见过花弄影楼的花魁童羽了。” 杨健道:“哼,此事我还没与你算账呢。” 杨铭道:“爹您也知道,凡是去见童羽的人,不是再也没有从花弄影楼出来,就是出来后纷纷南下,最后失踪在闽南一带。” 杨健道:“闽南一带是七星魔教的势力范围。我也曾怀疑他们是被七星魔教的人所害。” 杨铭道:“正因如此,所以我现在认为今天的事有些蹊跷。骆长风利用花弄影楼的童羽,已经残害了不少武林同道,包括一些澹月山庄和宴梅庄的人,这样做表面上削弱湖城各方势力,暗里却相当于增强了天罗山庄的势力,对于骆长风和天罗山庄来说固然是好事,对于七星教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 杨健道:“所以你一直认为骆长风与七星教早就勾结在一起?” 杨铭道:“正是。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现在我认为七星教的人想要借湖城各方势力除掉骆长风。” 杨健道:“既然骆长风正在做一件对七星教有好处的事,七星教的人为何不等他做完这件事以后再除掉他?” 杨铭道:“这也正是孩儿不明白的地方。所以请爹您暂时不要对天罗山庄有所举动,等孩儿从闽南回来,再与爹共商大计。” 杨健道:“你觉得你去了闽南以后还能活着回来?” 杨铭道:“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更何况我已答应了那个人。” 杨健道:“就算我可以等你回来再做计较,泓儿能等吗?她不仅亲眼看见江霆将剑还给了骆长风,而且还知道雪封剑原本就是被人从天罗山庄偷盗出来的,她只怕已认定沈家的仇人就是骆长风,认定当年到沈家行凶夺剑的正是天罗山庄的人。” 杨铭道:“此事我自会去跟她说。” 杨健微微颔首,忽然露出慈祥的笑意,说道:“铭儿,那位江雨菲江姑娘是何来历?你怎会败在她的剑下?” 杨铭表情微滞,紧接着面露愧意,垂下头说道:“爹,孩儿知错,请爹责罚。” 他临场让了江雨菲一招,并没有太刻意地掩饰,他的父亲不可能看不出来。 杨健依旧面带微笑,道:“你可知道她的来历?” 杨铭道:“她祖上是武林世家,但是多年前他父亲已经退隐江湖。她也是近来才在江湖上走动。” 杨健道:“她祖籍是哪里?她父亲怎么称呼?” 杨铭道:“孩儿……不曾问得这般仔细。” 天罗山庄。 庄主骆长风面色凝重,独自立在书房中一幅《溪山行旅图》前,左手携着雪封剑,右手掀开《溪山行旅图》,在这图画之后一块活动的砖块上轻轻推了一下,只见一个紧贴着墙面的书架向左侧移开,露出一间长宽不足一丈的密室来。 骆长风走进密室,书架便移回原处。 密室里摆着三个博古架,陈列着三四十样价值不菲的古玩。骆长风连看都没有看它们一眼,径直走到密室的中央,左足忽然用力一顿,他双脚前的两块石板便忽然沉了下去,露出一排向下的阶梯。 这机关倒是巧妙,就算有人闯入他的这间密室,发现他收藏的这些价值不菲的古物,也会小心翼翼轻手蹑足,谁会对一块地砖猛然发力,谁会想到这密室之下还有一间密室? 骆长风顺着阶梯走到地下密室。 这个地下密室也不大,密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黑木架。木架上有一柄剑,乌黑的剑鞘,古雅的剑锷,杏黄色的剑穗。 骆长风看到这个木架的时候,双目忽然间露出了难以形容的震惊,一向沉稳老练的他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流沙剑!怎么可能!” 木架上的剑显然就是流沙剑,骆长风就算难以置信,也绝不会认错。在十几年前他就和这口宝剑的主人交过手,他就见过这口剑,见过这独特的剑锷,见过这褪了色的剑穗。 但是,这个木架子却不是为流沙剑而准备的。这个木架子是十年前他特意为摆放雪封剑而请人定做的。 几天前,东方闵就是从这个木架子上取走了雪封剑。但是,当雪封剑又再次回到这间地下密室的时候,这个木架竟然已经被另一口宝剑霸占。 骆长风的心已往下沉,半僵的身子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他的整个人也在瞬间变得苍老而虚弱,仿佛四十多载岁月滋养出来的英雄气概,已在他看见流沙剑的瞬间溃散殆尽。 第三十二章 但求心安 夜已深,将满的明月却隐在一片阴云之后,漫天繁星的光华也显得极为暗淡,若隐若现。 麓云山庄里比以往更加静寂,只有微风轻拂草木的“沙沙”声和许多虫鸣此起彼伏。但是庄中每一个人的心里似乎都不平静,尤其是卞紫衣和她的嫂子汪素素。 摆设简单而不失雅致的西厢房之中,卞紫衣的泪水方才收住,年轻美貌的汪素素便敲响了她的房门。 卞紫衣将面上泪痕轻轻拭净,并没有问是谁,便低声说道:“进来。”她知道这么晚了还来找她,除了嫂子不会有别人。 汪素素进来以后,将房门轻轻掩上,才缓缓走到卞紫衣身旁坐下。这些极为平常的举止,任何人做出来都是平淡而琐碎,但偏偏她做出来,却显得大方得体,流露出一种温婉贤淑。 自从她嫁到麓云山庄,嫁给卞紫云,山庄上下无论总管、小厮、丫环、护卫,只要说起她来,谁不夸上几句“落落大方”、“温柔贤淑”、“温婉美丽”之类的话。 卞紫衣现在觉得现在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汪素素却更像她的亲姐姐。 卞紫衣见她坐下之后,才露出淡淡的笑来掩饰她刚刚的泪,说道:“嫂子,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汪素素道:“我准备睡呢,瞧见你房中灯还未灭,知道你还没睡,所以过来与你说说话。”说话间,她温暖细腻的手已经握住卞紫衣冰冷的玉手。 卞紫衣道:“嫂子,我对不住你。” 汪素素道:“紫衣,我想了许久,那叶疏影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倘若真如他所说,我看此仇……不报也罢。” 她说着话的时候,一对明如秋水的眸子里氤氲着水雾,越聚越浓,几乎要滴出水来。 卞紫衣道:“嫂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若不报此仇,会内疚一生的,我一辈子都会不安,我觉得我对不起哥哥,对不起你。” 汪素素柔声说道:“你是不是因为曾对外扬言说不报此仇绝不嫁人,才逼着自己不肯放下这段恩怨?” 卞紫衣的眼泪再次滑落脸颊,说道:“嫂子,你别说了。我……我便一辈子不嫁,一辈子留在麓云山庄,与你相伴,做一对好姐妹,这又有何不好?” 汪素素道:“一个女子,纵然再坚强,心里也是希望能有一个好归宿的,何况文公子与你早有婚约,他又对你一往情深,等了你整整七年。我也瞧得出来,你虽然表面上对他冷淡,心里还是喜欢他的……” 卞紫衣面泛红晕,挣脱了汪素素的手,说道:“嫂子,我……我没有……” 汪素素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紫衣,千万不要因为你哥哥的事委屈了自己,不要让一个深爱你的人等得太久。” 卞紫衣还想争辩什么,汪素素却又再次握住她的纤纤玉手,说道:“紫衣,不管将来如何,我永远是你的姐姐,永远都希望我的好妹妹能够和相爱的人幸福开心地过一辈子。” 卞紫衣道:“姐姐……可我若嫁人,你岂不是孤孤单单地……” 汪素素道:“傻丫头,难道你嫁人以后,就再也不回娘家了吗?” 卞紫衣“噗嗤”一笑,道:“我……我若嫁了人以后也住在这里,陪着姐姐。” 汪素素轻抚她的秀发,道:“好了,早点睡吧。” 卞紫衣微微点头,将她送出房门。 汪素素这才松了手,莲步轻移,朝东厢房方向走去,时不时地回头朝卞紫衣挥手示意她快回屋休息。 卞紫衣轻掩房门,心情依旧沉重、矛盾。 想起哥哥和嫂子对她的宠爱,心中对叶疏影的恨意便难以抹平;想到文龙对她的情义,心里又是甜蜜而满足。 恨只恨,为何哥哥要与叶疏影一战,为何要以性命相赌。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哥哥的心情,既然是以性命相赌,非胜则亡。 但是她究竟该恨谁?该恨哥哥还是该恨叶疏影? 怨只怨,既然是死,哥哥为何不是死在对手剑下,而是含恨自尽?为何让她如此为难,欲报仇而不得,欲放手而不甘。 究竟要如何才能对得起亡人,对得起未亡人?如何才能求得一片心安? 夜更深了,夜幕上的星月更加暗淡,风却更冷。 卞紫衣关闭窗户,吹灭了油灯。 天亮的时候,清凉的风就伴着绵绵细雨。 文龙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早早就赶往麓云山庄。若不是为了避嫌,他昨晚真想住在麓云山庄。 卞紫衣从昨日败在叶疏影剑下,又听了他那一番言语以后,神色一直不好,悲戚而恍惚。文龙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安慰她,因为他也不是叶疏影的对手。 但他绝不是个骄傲的人,他从来就不容许自己有一思骄傲的念头,所以他从来不会为战胜而高兴,也不会为落败而觉得沮丧。他只求问心无愧。 若能杀了叶疏影,固然能让卞家的人高兴,却会让他心中不安,但是,杀不了叶疏影,他是否又真的能坦然面对卞紫衣?麓云山庄的人会不会觉得他没用?他又会不会在意别人的冷嘲热讽? 现在谁都不再认为叶疏影只是个武艺平平的的无名小子。虽然他在第二轮比试就败了,但是即便是进入了第四轮比试的林之远,在与李三郎的对决之中,也只交手了两百三十多招就已败下,而叶疏影却与李三郎交手三百多招后才没有避开那最后的一剑。叶疏影的功夫决不再林之远之下。 更何况,在参与了比武的两百多人中,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唯有李三郎一人而已。所以失败并不是什么耻辱的事。 快要到达麓云山庄大门的时候,他有些许迟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骏马的步伐。他要如何面对表面上骄傲而冰冷的卞紫衣? 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想这个问题,因为卞紫衣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眼帘。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刚刚出了山庄大门,朝着另一条大道急奔而去。 文龙忖道:“这么早,她要去哪里?”策马追了上去,叫道:“紫衣,紫衣,你去哪里?” 卞紫衣听见文龙的声音便提缰吁停了白马,回首时,文龙已到她身旁。 文龙看着她,目光之中尽是关怀,温柔地问道:“你还好么?” 卞紫衣淡淡一笑,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心。”声音比往时柔和了许多。 文龙看着她淡淡的笑容,听着她柔和的声音,便已有些痴了,说道:“紫衣,这么早你要上哪儿?我陪你去。” 卞紫衣道:“我要去找叶疏影。”她说得很坚定,但语气之中的恨意已经很淡很淡,似乎只是要去找一个失约的朋友算账。 文龙道:“你还是想要杀他,还是想要报仇?” 卞紫衣忽然面色一沉,一脸冰霜地说道:“我找他报仇有什么不对吗?” 文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卞紫衣道:“文龙,我要你说实话,我找他报仇该是不该?” 文龙道:“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本来就是很难说得清楚的,生与死,情与仇,对与错,都只在一念之间。” 卞紫衣道:“一念之间……”她念着这四个字,脸上又露出淡淡笑容,正视着文龙的眼,接着说道:“文龙,请你再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无论我是否替哥哥报了仇,无论叶疏影是死是活,我都回来与你完婚。” 文龙心中一阵欢喜,忙问道:“一个月,这一个月你要去哪里?” 卞紫衣道:“我已说过,我要去找叶疏影。不过你放心,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我想知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是不是还恨他,是不是还想报仇。仅此而已。” 文龙道:“好,我陪你去。” 卞紫衣道:“不用,我一个人去。”她言语坚决,忽然又对文龙嫣然一笑,道:“等我回来。”说完,她一踢马腹,白马便狂奔而去。 文龙只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一个月,只要再等一个月,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他就能了却多年的心愿。只是这一个月,怕是要比过去的七年更加长久。 他绝对想不到,此时的卞紫衣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孤寂、悲伤、脆弱。 他也不会知道,她差一点,就要下马,扑进他的怀抱,放声痛哭。 但她忍住了,只是投以一笑,便将心事隐去。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骄傲,最后一次坚强。她知道,只要她在一个人面前放下这骄傲,放下这坚强,往后在这个人面前她就再也骄傲不起来,坚强不起来。 卞紫衣虽然走了,文龙还是进了麓云山庄,所以他很快得知了一个消息,并且深深后悔没有追着卞紫衣而去,没有在卞紫衣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李大总管告诉他,昨天夜里,深得卞紫云兄妹信任的统领着麓云山庄三百护卫的袁仲卿,携带着卞紫云的孀妻汪素素远走高飞了。 汪素素只在东厢房的桌案上留了一封信给卞紫衣。今日早晨卞紫衣在看完书信后,就匆匆出了门。 文龙问道:“信上……说了些什么?” 他知道打听别人信件内容似乎不是君子所为,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总管道:“那封信是留给大小姐的,所以老李也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他显然早就不把文龙当外人,但对于此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文龙不再多说,道一声:“告辞。”便匆忙离开。 第三十三章 花海人海 叶疏影吃过早饭,走出留仙客栈,就看见门前的大道上停着一辆马车,两匹健马,车上布幔深垂。 叶疏影与林辰心从这马车前走过的时候,马车上的布幔被一只纤纤玉手掀起,露出一张精致而温柔的脸,冲着叶疏影浅浅一笑,说道:“叶大哥,林姑娘,你们快请上车来。” 叶疏影微微一愣,立即看见马车上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娇小身影,正是沈玉泓,他不由得心中一阵欢喜,说道:“沈姑娘,你怎会在此?” 沈玉泓道:“我听说三月十八南京城举行三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因而想去一饱眼福,不知叶大哥、林姑娘可否赏脸与我同往?” 林辰心生在江南,对南京的牡丹花会早已见过几次,并不稀罕。她略有犹豫,望了望叶疏影,只见他面露喜色,欣然答应道:“好极,沈姑娘相邀,怎能不去?” 林辰心无法,只能随叶疏影登车。两人上了马车,却不由得愣了一愣,只见宽敞豪华的马车内,俨然坐着一位英朗俊俏的年轻男子,正是“小神龙”杨铭。 杨铭爽朗地笑道:“二位不必吃惊,在下也是受泓儿的邀请,前往南京城赏花。请。”说着一抬手,请叶、林二人坐下。 沈玉泓已放下布幔,只听见车夫一声轻吒,马鞭“啪啪”两声清响,马车已缓缓前行起来。 原来昨晚杨夫人与沈玉泓散步时,沈玉泓曾问起附近有什么好看的景致和好玩的地方,杨夫人说起三月十八南京城又牡丹花会,场面盛大壮观,沈玉泓便有几分向往。后来杨铭来找她,与她说起雪封剑与天罗山庄之事尚有些疑点,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可轻举妄动,报仇之事不可急于一时。沈玉泓点头应允,便趁机要他相陪前往南京一览牡丹花会的盛景。杨铭本来也想带她出来散散心,便欣然答应。 至于邀请叶疏影同行,也是沈玉泓提出来的,杨铭也欣然答应,并且对此另有打算。 这两马一车,一路上缓缓而行,路上遇到好景致,便要下车游玩一番,看到地方名吃,便要尝上一尝,总共花了三天,好歹在三月十七日晚上赶到了南京城。 只是这一路上,沈玉泓一直兴致勃勃,杨铭随喜,万事都依她,十分宠溺。倒是叶疏影与林辰心心事重重,不大自在。尤其是每游玩过一处景点,沈玉泓便要询问一次叶疏影的伤势如何,有无大碍,叶疏影虽在心中感激,面上却有些尴尬,总忍不住用余光留意杨铭的神色。 杨铭却总是一脸坦诚的笑意,反让叶疏影猜不透这表兄妹两人的关系究竟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还是已经默许并且相互信任的儿女之情。 林辰心每见到沈玉泓关心叶疏影,便心生几分醋意,只因杨铭在场不好发作,只好隐忍而过,只盼叶疏影不要对沈玉泓生出爱慕之意。她自己除了晚间休息,也是对叶疏影寸步不离,照顾得无微不至。 四人到了南京城,在林辰心的介绍下,便在次日要举办牡丹花会的街巷附近的福临客栈住下,因赶路辛苦,几人吃过晚饭便各自休息。 这南京城原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于洪武元年定的国都,应天府是为明朝京师。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夺得皇位后,于永乐元年昭改迁都北平顺天府,永乐十九年正式迁都,以北平为国都,恢复南京之名作为留都。如今这座旧时皇城,虽不似当年昌盛,但是其富饶繁华也是远近的大城市所不及的。 到了牡丹花会这日,天才蒙蒙亮,举办花会的街道就喧嚣起来。城中大大小小牡丹园的主人正指挥着园丁们将苦心栽培出来的牡丹花车载马驮搬到早就定下来的地点,摆放好,要为自己的牡丹园挣个好名声打个好招牌,好为自家牡丹花讨个好价钱售往各地。 才到辰时,一处十字街,东西方向二里长龙,南北方向三里花河,人到街上一站,满眼都是各色牡丹,便是朝晖晚霞也变幻不出这般艳丽色彩,便是织女下凡也织不出这斑斓花样。全开的,半掩的,打着骨朵儿的,那个色彩缤纷、争奇斗妍,哪是澹月山庄的小花园能比的? 杨铭、沈玉泓等四人吃过早点,走入花街,瞧着这望不到尽头的花花绿绿,左边一家“花似玉”,右边一家“国色春”,前边还有锦绣园、琉璃院、第一香庄园、春色满园、琼华苑、万春亭……便是多长几对眼睛也看不过来。 沈玉泓看得芳心怒放、神采飞扬,如同孩童一般手舞足蹈、蹿过来奔过去。杨铭见她如此活泼欢快,心中也是说不出欢畅,一面欣赏牡丹,一面物色好的花种,要给澹月山庄的花园添些春色。 林辰心却时不时地看一眼叶疏影,却见他有些失神地望着走在前面的沈玉泓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脸上却微微绽出笑颜,指着道旁一株透着碧绿色的牡丹,说道:“叶大哥,你看那株‘春水碧波’,乃是牡丹中的极品,极难存活,我前年曾尝试栽种了两株,只可惜都没能活过一个月。” 叶疏影望了望林辰心所说的那株牡丹,只是微微点头,说道:“这南京城的牡丹花会果然名不虚传,确实值得一看。” 这南京城的牡丹花确实不差,单瓣的黄花魁、泼墨紫,重瓣的朱砂磊、蓝田玉、赤龙换彩、银粉金鳞;红色的玉面桃花、虞姬艳妆、状元红、胭脂香,绿色的翠玉、绿如意、春水碧波,粉色的瑶池春、月娥娇、飞霞迎翠,紫色的紫金盘、紫玉生辉,白色的梨花春雪、白玉、天山莲,黄色的黄鹤翎、金嵌玉、百两金……莫说叶疏影对花草并无研究,就是杨铭见多识广,也叫不出这么多名儿来。 这时一阵音乐传来,琴瑟同奏,笙箫齐鸣,乐声喜气悦耳。接着一阵歌声从两侧阁楼传出:“牡丹芳,牡丹芳,黄金蕊绽红玉房。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照地初开锦绣段,当风不结兰麝囊……”这歌声像是有十几个女子一块唱出来的,十字街上处处都可听到,歌声带着江南情味儿,绵柔之中不失轻快旋律,如烟霞云雾从空中飘荡变幻一般,听着十分享受。 杨铭听出来唱的是白居易的《牡丹芳》,一时兴起,便接下去吟了几句:“仙人琪树白无色,王母桃花小不香。宿露轻盈泛紫艳,朝阳照耀生红光……”他吟诗抑扬顿挫,但是节奏要比歌女唱的快得多了,一听和歌声差得老远,便住了嘴,听那歌声。 沈玉泓夸道:“她们唱得真好听。” 这时十字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歌声响起,花会就算正式开始。 沈玉泓也不能再像先前一样,人多了哪里还有让她手舞足蹈的地方? 杨铭看牡丹花也不那么仔细了,花多人更多,他不仅看花还看人,一双明如星辰的眼在人群里流转,像是在找什么人。只是想找的人没找到,倒是看到四个腰里挂着佩刀的汉子推开旁人,护着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三个人,中间的一个三十岁年纪,面皮白净,锦衣华服,气质不凡,一看便不像普通的百姓。再瞧左边这位美人儿,才二十岁年纪,虽没有花弄影楼童羽的倾城容貌,但长得俊俏标志、清新脱俗,看她和那位锦衣男子的亲昵劲儿,不是他的爱妻便是他的宠妾了。真正引起杨铭注意的却是右边的那个三十五六岁的汉子,这人身材魁梧,豹眼狮鼻,目光如炬,走路时既轻又稳,一看就知是位武林高手。 杨铭不看则已,看了不免吃惊,那位豹眼狮鼻的汉子正是当朝皇帝身边的红人张軏。此人在永乐年间被太宗皇帝(明成祖朱棣)封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洪熙元年仁宗皇帝嗣位,将其升为指挥同知,两年前随当朝皇帝宣宗征讨反王朱高煦,因立了战功又得重赏,年龄不高却是红得发紫的人物。这人一时权高势大,朝中官员不敢得罪他,他却又不安分起来,跑到江湖上来兴风作浪,在去年一年之中便害了不少江湖人士。杨铭在半年前就见过他,当时替两个江湖朋友出头,与张軏大战了四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后来张軏的手下来传报紧急消息,张軏才罢手休战,说改日再分个高下。 杨铭看了两眼,便急忙拉开沈玉泓,怕她与这些人撞上。再看那旁边的四个护卫,个个虎背熊腰,目光炯炯,一面小心推开旁边挡路的人,一面留意周边,十分警惕。 那张軏见到杨铭,顿时两眼发红,整个人便如同发怒的狮虎一般,恨不得立时将杨铭给当场废了。但他却不动手,怒容一闪即逝,微笑对杨铭道:“今日下午申时,咱们两个在向阳街东面的华阴亭相会,谁若不到便是狗熊。” 杨铭微微点头。那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听见,问道:“张軏,你跟谁说话呢?”张軏恭恭敬敬地回答:“老爷,我遇着个朋友,打了个招呼。”那锦衣华服的男子点了点头,正好那美貌女子见到有喜欢的牡丹花,对他道:“老爷,这株‘青龙卧墨池’不错。”男子道:“好,等花会散了,咱们带回去。”那张軏听了便让手下去对园主说某株牡丹买下了,待花会结束后请送到某处。 这时楼阁上的歌女唱到“我愿暂求造化力,减却牡丹妖艳色,少回卿士爱花心,同似吾君忧稼穑”就算唱完了。乐声停止,那锦衣男子拍手赞道:“好,唱得好!”那美貌女子嗔道:“有多好,难道比我唱的还好听吗?”锦衣男子道:“哪里哪里,当然是你唱的好听。” 沈玉泓看着这十一个人从身边过去了,问杨铭道:“铭表哥认识他们吗?” 杨铭道:“我只认得一个。别理他们,咱们好好看看这些牡丹花,我要挑几株好的捎回澹月山庄。” 第三十四章 东风不言 四人两个在前,两个在后,一路走来,仔细观赏,大约过去一个时辰时间,才走到了十字街的中心点,东西、南北两条街的交汇处。 这个十字路口处的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是凝香花园、天香苑、燕子林、醉花荫四家花园摆花,这四家的牡丹栽得好且不说,每家摆花的地方前方都有了四张合并横一排的桌子,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安排了几个童子研磨。东南和东北方向的桌子前还有一两个人在挥动笔墨,不知是写字还是画画。 杨铭看着好奇,便对身边的一个三十来岁书生打扮的男子拱手作揖,问道道:“这位兄台,请问这四家花园摆设了桌子,又准备了纸笔,是要做什么?” 那书生道:“这位相公定是外乡人,此些文房之物乃是备来给人题诗作画所用。这凝香花园、燕子林、醉花荫、天香苑四家牡丹园主具是当地儒门中才华横溢之人,平日最喜吟诗作对、挥洒笔墨。如今想借着这牡丹花会结识各地名流,因而在此备下笔墨纸砚,望有路过之骚客诗人能为牡丹题诗作画,择优者以款待、结交,正是以诗会友。”杨铭点了点头,谢过书生。 沈玉泓道:“铭表哥何不去题上几句?” 杨铭正要推辞,转眼看见一人,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但仔细瞧那人的容颜,脸上神色忽然又变作三分诧异七分怜惜。 沈玉泓看见杨铭脸上的神色变化,随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黄衫女子款款走来。这女子年纪十八九,打扮得清新淡雅、干脆利落,只是左脸颊和右额角上两块青紫和粉红相间的伤疤,显得她的整张脸十分碍眼。 杨铭迎了上去,关切地道:“江姑娘,你的脸……” 那女子淡淡一笑,这一笑面颊上的皮肉微微一动但是疤痕却不动,左脸和右脸便不对称了,瞧着当真别扭。她笑罢低声说道:“杨兄不必担心,我是为了出来方便才这般打扮,脸上其实完好无损。” 杨铭听完,放了心,怜惜化为柔情,道:“这又是何必呢?这样瞧着多别扭。” 黄衫女子道:“有什么别扭的,多看几眼就习惯了,我自己照着镜子便是这样。你瞧啊,快多瞧几眼……”说着便凑到杨铭身旁,将一张丑脸对着杨铭,逗得杨铭哭笑不得。 沈玉泓瞧着,心道:“这位便是那日打败铭表哥的江姑娘了,只是不知他们是偶然相遇,还是有约在先。” 杨铭和黄衫女子闹了一会,便对她介绍:“江姑娘,这位是我的表妹沈玉泓。”又对沈玉泓道:“泓儿,这位江雨菲姑娘是我的朋友。” 江雨菲笑道:“想不到杨兄还有一位长得这么标致的表妹。沈姑娘,你好啊。” 沈玉泓颔首道:“江姑娘你好。” 叶疏影看见江雨菲与杨铭的举止却是惊愕不已,没想到杨铭与她竟然如此相熟,难道杨铭竟然不知道她就是七星教的雨姬吗? 林辰心瞧见叶疏影面上的惊疑之色,问道:“叶大哥,你认识那位脸上有疤的姑娘?” 叶疏影道:“我不认识,却知道她。辰儿,我想你应该认识她?” 林辰心目光闪烁,说道:“那日封家马场比武,她竟能将杨铭击败而进入总决赛,当日在场的两千豪杰,恐怕没有不认识她的吧?她虽然改装,却非易容,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 叶疏影道:“我是说她的身份,想必你是知道的。” 林辰心看一眼叶疏影,幽幽说道:“这么说叶大哥也已经知道她是谁。可惜,杨铭却似乎并不知道……” 林辰心看向杨铭与江雨菲,只见江雨菲又对杨铭道:“杨兄,这里有现成的笔墨,你何不去题上一二句诗词?我早就听闻你文武全才,你的武艺不容置疑,我倒想看看你的文功如何。” 杨铭道:“在下是姑娘的手下败将,何敢自持武艺高强?不过江姑娘若想题诗,杨铭却要奉陪。” 江雨菲笑道:“如何成了我要题诗了?也罢,我正好来抛砖引玉了。杨兄,请。” 二人说定,便双双走到近处东南方的桌子旁。桌子对面的两位童子给二人递了笔,又研好了墨。旁边的那位五十多岁的书生正好写完一首五言绝句,在诗句后留了署名住址,便将笔放下,退到人群里。一个小童子过来轻晃小扇要将墨迹扇干。杨铭瞧了一眼,只见宣纸上写着:“东风过故都,国色艳倾城,惊梦繁华处,身居富贵中。” 江雨菲见他盯着别人的作品,笑道:“你写的自然要比他好。” 杨铭朝她一笑,道:“你过奖了。”提笔也写了“东风”二字。 那位童子见了皱了皱眉头,心想:“怎么又是东风?”却不敢啰嗦,眼看已将墨迹扇干了,就将诗句收了起来。才收好,又有一人过来题诗,小童子连忙来递笔研墨。那人却不接笔,对杨铭道:“杨公子,你如何也在这里?”声音清脆柔和,听来十分悦耳。 杨铭侧头一看,原来是花弄影楼姿色倾城的童羽来了,她今日素衣淡妆,仍旧十分美艳,身后还跟着两人,是天罗门骆长风十位入室弟子中的老五朱千和老六柳市新。杨铭放下毛笔,笑道:“童姑娘也来了南京,真是巧了。”又对后边的两人拱手道:“朱兄,柳兄。”朱、柳两人微微一笑,拱手还礼。 童羽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杨公子。能看到杨公子施展才华,真是荣幸之极。” 杨铭道:“童姑娘出身名门,想必是饱读诗书、文采飞扬……”一句赞扬的客套话还未说全,便被江雨菲打断:“这位姑娘真是美若天仙、赛过西施,杨公子见了恐怕连字也不能写了。”她这话明褒暗贬,醋意横生,杨铭听了不禁微微皱眉。 童羽一瞧这说话的女子,没想到她是个这样丑陋的女人,原来想说几句客套话答谢她赞美自己美貌的,如今话到嘴边却要换了:“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必姑娘也是位不让须眉的才女。” 人不可貌相……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在说江雨菲丑陋,江雨菲听了心中便来气,即便她现在的容貌奇丑无比,不容别人说她貌丑。再看看杨铭正面对着童羽而背对着自己,顿时心中有火。只见她笑吟吟地道:“哪里哪里。我看用姑娘的美貌来比方这满城牡丹是恰到好处,杨公子眼里心里都是姑娘的倩影,若将姑娘的仙姿玉容画出,定能在众多牡丹诗中脱颖而出。” 童羽还当江雨菲在夸她,心里欢喜又有些羞赧,脸也红了。 杨铭却听出了江雨菲的醋意,心中暗暗欢喜,灵感也来了,道:“二位姑娘不必多说,在下要献丑了。”只见他将原先的狼豪放下,另取一笔,在墨盘上调了调色彩,蘸墨一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半盏茶的功夫,一株娇艳的黄鹤翎跃然纸上。 杨铭又换了狼毫蘸墨题诗,加上之前的两字是:“东风不言千树过,春色独留一枝多。”写完便放下笔,望了江雨菲一眼,眼中尽是柔情,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字不说,片刻后转身走到沈玉泓身边。 那位研墨的童子急忙叫他:“公子留步,有劳公子留下尊姓大名和栖身宝址。” 杨铭道:“不必了。在下只是个过路之人,真是献丑了。”说着拱了拱手。 那江雨菲和童羽将杨铭的诗句来回读了几遍,又看了看那株黄色的牡丹花。江雨菲突然间喜笑颜开,童羽也似有所悟,两人竟未书写一字就双双放下手中的笔,退了出来。 童羽到了朱千和柳市新身边,道:“五哥六哥,咱们到别处去吧。”朱千和柳市新不知是什么情况,也不太懂文墨,见到童羽的神情不似先前愉悦了,只好点头答应,替童羽开路。 江雨菲却来到杨铭身边,心花怒放、欢喜异常,只是这些心情要通过表情展现出来,那就太难为和她面对面眼对眼的人了。只听她笑咯咯地说道:“我中午在玉露茶楼喝茶,你若有空我便请你喝一杯。”声音既脆且柔,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是莫名奇妙,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只写了两句,两个一美一丑的姑娘却什么也没写。杨铭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去追,对沈玉泓道:“我们也走吧。”沈玉泓点了点头。 叶疏影凑近桌旁,看了看杨铭的手笔,不由得脸色大变。林辰心却不明白,问道:“叶大哥看出什么?” 叶疏影只是摇头叹息,并不多说。 杨铭、沈玉泓走了一会儿,离那十字路口已有一段距离,沈玉泓才问道:“铭表哥,你写的那两句话可是对江姑娘说的?” 杨铭笑道:“知我者,莫若泓儿也。” 沈玉泓道:“看来那两位姑娘都是极聪明的人,一看便懂了。” 杨铭道:“泓儿不也是一看便懂了吗?” 沈玉泓笑而不语,回想自江雨菲出现杨铭的一举一动,心中已经明了:“原来铭表哥心怡之人是江姑娘。” 沈玉泓虽然没读过多少诗词也不会做文章,但她天资聪慧,杨铭写的那两句诗她本来也没太在意,只是在心里赞叹他写得好,竟没有一丝华丽,也未用到任何典故,淡淡的十几个字便将东风偏爱牡丹及牡丹一花独秀、占尽春光的特点描写得淋漓尽致。到后来看到江雨菲和童羽双双弃笔,她才觉得这两句诗话中有话。这两句诗表面上是赞颂牡丹艳压群芳,却暗藏杨铭的心意:“天下众多女子,我心中只偏爱你一人。”这分明是两句情诗,而且是对江雨菲说的,因为江雨菲今日所穿正是黄色衣裳,而童羽却穿一袭白衣。童羽读懂了当然不好意思多留,江雨菲读懂了自然欢喜。 杨铭、沈玉泓又游赏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到客栈,休息片刻,巳时便过去了。杨铭心中牵挂江雨菲,不等叶疏影与林辰心回来,就想着要去赴约,便对沈玉泓道:“泓儿,我有事出去,你好生休息。” 沈玉泓知道他要去玉露茶楼见江雨菲,笑道:“快去,别让人家久等了。” 杨铭会心一笑,不多说什么,匆匆出了客栈。 第三十五章 大梦初醒 这时花街上已不似之前热闹,有的花园已将盆栽牡丹花收了,或是搬回花园,或是送到客人住所。杨铭向人打听到玉露茶楼的所在,就直奔目的地。 杨铭在玉露楼与江雨菲相会,江雨菲已将脸上的“疤痕”给摘除了,她的一副绝色容颜丝毫不亚于童羽,不仅让近在眼前的杨铭有些情迷意乱,就是旁边的茶客和茶博士见了也为之惊叹,两眼禁不住要偷偷地往江雨菲身上溜转。 杨、江两人靠窗对坐了将近半个时辰,零零碎碎地说话,茶水倒是喝了不少,点心也吃了些。江雨菲看看楼下,一个妇人走过,一条影子投在正北方向,已经是正午了。那妇人过去了,眼见一老一少两条身影进入眼帘,江雨菲顿时柳眉微蹙。 杨铭见她神色变化,向楼下瞧去,只见这老者六十多岁,长脸瘦面须发花白,那年轻的三十岁样子,虽算不得英俊,却五官端正。杨铭问道:“你认识他们?” 江雨菲温柔笑道:“当然认识。这两只冤魂,我早晚结果了他们。” 杨铭见她的神情笑里藏刀,问道:“莫非他们得罪了江大小姐?” 江雨菲道:“我先前故意扮丑便是为了避开这两人,没想到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这师徒两人是玉龙雪山乐仙派的,名字分别叫做华潜和余天扬。这事情的起因更无缘由了,几日前我还在安庆,一日下午我一处树林外的小溪取水,这师徒两个正好在溪水下游喝水,也不知怎的,看见我就过来与我搭话。那余天扬花言巧语甚是轻薄,我不想搭理便要离去,他竟然伸手当我去路,我心中气恼,就跟他动起手来。谁知他斗不过,就请师父华潜出手,华潜也被我用鞭子抽了几下。老家伙眼看也不是我对手,就用魔音来迷惑我,差点儿我就栽在他们手里了。这几日他们也一直跟着我,甩都甩不掉,你说是不是冤魂不散?” 杨铭笑道:“只怕是因为你的花容月貌,叫那余天扬着迷了吧?” 江雨菲啐了一口,道:“他也配?我这次是孤身一人出来,等回到福1建瞧我不收拾了他们。” 杨铭道:“对了,你家在福1建那么你必然知道闽南有个铁阎罗。” 江雨菲道:“怎能不知?此人本是东海一带的海盗,因近年朝廷兴建海防,他在海上生意冷淡,才到了闽南一带活动,他在闽南不足一年,将乌墟寨变成骷髅城不说,还将武平一县以及附近的村落闹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你难道想要去教训他吗?” 杨铭道:“我听说那骷髅城机关陷阱无数,外人是闯不进去的。朝廷曾经派过两千多兵马前去围剿,结果全军覆没。” 江雨菲道:“那是因为领兵的人才智不足,作战的人武艺不精。骷髅城要是硬攻,就算来万人也难以攻下,何况只是两三千。” 杨铭道:“那依你所见,当如何破城?” 江雨菲道:“铁阎罗又没犯到我家,我也不是什么将军元帅,为何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杨铭笑道:“我确实想去会会铁阎罗,只是怕到了贼窝门口却闯进不去,那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江雨菲道:“这个我得好好想想,明日再答复你如何?你要到闽南,我要回家,正好结伴而行。” 杨铭道:“好极。” 江雨菲道:“我现在有一件小事要处理,今日就此告别,明日上午我还在这儿喝茶。”说着便起了身。 杨铭也起身道:“好,明日再会。” 江雨菲微微颔首,转身走下楼去。下了楼便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黑衣服汉子迎上来拱手细声说道:“大小姐,让那两个人跑了,属下该死。”江雨菲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退下吧。”那人道一声“是”就走了。 杨铭目送江雨菲到了楼梯处,就叫来伙计结账。结完帐,杨铭刚要走,突然一个身影从窗口飞身而入,立在杨铭面前。杨铭一看,又惊又喜,连忙跪拜:“师父!徒儿拜见师父。” 这人将连忙将杨铭扶起:“铭儿不必客气,起来。”此人便是杨铭的师父“浪子剑”云飘了,如今已是四十上下的年纪,仍旧清新俊逸、神采英拔,看上去只比杨铭长了八九岁。他的人和名号一样,是一个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浪子,虽然名号上带个“剑”字,但自从三年前将龙吟剑传给杨铭,已经不再使剑。 杨铭连忙请云飘坐下,让茶楼的茶博士换了新的茶水和点心上来。云飘等他忙完,说道:“铭儿,刚刚坐在我这个位置的姑娘是谁?” 杨铭先是一惊,随后说道:“那是徒儿的朋友江雨菲江姑娘。” 云飘又问:“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杨铭道:“她的先祖也是武林中人,后来退出江湖,隐居在武夷山下。” 云飘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果然年少气盛,易为女色所惑。我有几句话,你仔细听好。” 杨铭道:“师父请讲,徒儿一定铭记于心。” 云飘喝了一杯茶,面色凝重,语气甚是严肃地说道:“你速速与这女子断绝关系,今后也勿要来往,否则将来受她所累后果不堪设想。” 杨铭听完惊诧不已,忙问:“为何?” 云飘面色严肃,道:“你可知道武夷山下盘龙谷七星教主江琨有个女儿人称‘雨姬’?你可听说了江湖上最近出了个使用一根九尺六寸软索蛇形鞭的女子外号叫做‘女无常’?刚才坐在你面前陪你喝茶的女子就是七星教的雨姬,也是心狠手毒的‘女无常’。” 杨铭听完又是一惊,心下寻思:江雨菲的兵器除了佩剑,还常用一条九尺多长的蛇形软鞭,她也姓江,她家也在武夷山下。杨铭寻思之下一惊非同小可,身体微微颤动,额角和手心也微微冒出冷汗来,心里嘀咕:“这……怎么会这样?江姑娘……” 云飘瞧着杨铭这副模样,和十七年前他被江琨打败,被迫答应不能再见瑶琴宫主的情形相差无几。云飘拍了拍杨铭的肩膀,道:“铭儿,你没事吧?” 杨铭定了定神,倒了一杯茶喝下,道:“我竟没想到……不,师父,她不是雨姬,她一家已经退出江湖,她怎么会是雨姬?她貌美如斯,温文尔雅,怎会是‘女无常’?” 云飘知道杨铭的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已经相信了江雨菲就是雨姬,就是“女无常”,否则他刚刚怎会又是颤抖又是流汗? 杨铭心里清楚,湖城和七星教相恃百余年,只因势均力敌,才能共存,倘若一方衰落,另一方定会全力出击将其铲除。杨铭作为澹月山庄的继承人,一旦他和七星教有所牵连,势必会影响到澹月山庄。 如今湖城风云暗涌,天罗山庄正邪难判,万一再因此牵连到澹月山庄,七星教便有机可趁。 他在云飘露面之前还打算到了福1建要送江雨菲回家,顺便拜见她的父母,这一下突然知道倾心的女子就是七星教的雨姬、心狠手辣的“女无常”,如同寒冰雪水当头泼下,叫他瞬间凉到了心里。 云飘等杨铭渐渐平静下来,又道:“都怪为师没有早些提醒你。连为师这四海为家的闲云野鹤尚不能与瑶琴宫主厮守一生,你的背后还有个澹月山庄,又怎能和雨姬携手江湖?如今你大错尚未铸成,早早地将她忘了便是。” 这瑶琴宫主名叫江瑶,乃是七星教主江琨的妹妹,江雨菲的姑姑以及授业之师。十七年前她与云飘相恋并私下结为夫妻,经历了一番波折,最终还是被她的父兄给拆散了。 云飘想起往事,有些伤神,但看着杨铭这失魂落魄的摸样,便先将心事搁下,转移话题道:“铭儿,你猜我今天在花会上遇到谁了?” 杨铭表情呆木,摇头道:“不知。” 云飘道:“我遇到了当朝皇帝还有锦衣卫指挥同知张軏。这张軏我正要找他呢,没想到他跑到这里来了,正好省了我往北平跑一趟。” 杨铭并不意外,他之前见到张軏就已猜到张軏身边的“老爷”若不是当今皇帝起码也是个王爷。杨铭淡淡地道:“我也见到他们了。那张軏还约了我今日下午申时到向阳街后的华阴亭去,我们难免一场大战。” 云飘欢喜道:“果真?有你出手收拾他,为师就不必动手了。” 杨铭问道:“师父为何要找那张軏?” 云飘道:“你可还记得不久前我对你说过书生已死的事?我已经查实,那张軏正是将书生打下起云峰后无底洞的元凶。我要找他自然是要给书生报仇了。” 云飘口中的书生便是与他齐名的“书生剑”鹿岩,是武林之中为数不多的使用软剑的剑客,其软剑剑术已入化境,自创了一套“万花剑法”,也是四海为家,游戏人间之人。 这云飘和“书生剑”鹿岩是莫逆之交,两人自结识以来从不呼对方姓名,而是分别以“书生”“浪子”相称。 杨铭听了,终于缓过神来,道:“原来是他。只是那起云派的扈通扈杰父子何以不说出实情,而是以死谢罪?” 云飘道:“这件事扈杰也逃不了干系。若不是他将书生引到起云峰,又在食物中动了手脚,就凭张軏要害死书生他还没这能耐。” 杨铭点头道:“这么说今日下午华阴亭相会就不仅仅是了解我和张軏的个人恩怨了。”说话时两眼放光,左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云飘见到杨铭的神识恢复正常,心中欢喜,道:“没错,若是顺利便可替书生报仇。今日这一战你只管放心地打,为师在背后给你撑着,就算张軏想玩花招,这里可是南京而不是北平,就他带的那些人难成气候。” 杨铭暗暗点头,先前还担心张軏暗中埋伏或是人多势众,如今师父来了,哪里还有后顾之忧?师徒二人又说了些话,约好下午到华阴亭再会,就此分手。 第三十六章 万花剑法 杨铭心事重重回到福临客栈,却发现沈玉泓、叶疏影、林辰心都在楼下餐馆等他。 叶疏影和林辰心本来商量好了,等杨铭一回客栈,便告诉他江雨菲的身份,但看见杨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有些犹豫。叶疏影说道:“杨兄与佳人相会,为何回来后竟如此这般,莫非……” 杨铭瞬间恢复爽朗的笑容,说道:“没有,不过是想起‘书生剑’鹿先生的死,难免有些伤怀。” 叶疏影与林辰心惊道:“什么?你说‘书生剑’已死?”这二人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杨铭道:“鹿先生被人陷害,葬身于起云峰后无底洞,已是年前的事了。” 林辰心道:“我听说两个月以前,令师云先生曾上起云峰,逼死了起云派掌门扈通与其子扈杰,莫非与此事有关?” 杨铭道:“正是。” 杨铭看了看沈玉泓,却见她面有愁容,问道:“泓儿,你怎么了?” 沈玉泓坐到他的身旁,幽幽说道:“我恐怕闯祸了。” 杨铭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沈玉泓道:“刚才你离开客栈,叶大哥和林姑娘还没回来的时候,有一伙人在这客栈门口打斗,是五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拿着刀剑要杀一老一少师徒两个人。这几个人打了一阵,眼看那师徒两个受了伤性命难保,那位老人家却从怀里掏出一只埙来,吹了一曲《金波逐浪》,此曲是玉龙雪山乐仙派的三大魔音之一,可以迷惑人的心神,令人感觉如同身在大海,随波涛浮沉,浑身上下没有着力之处,就算武艺再高,遇上了也是力不从心。” 杨铭立即想起在玉露茶楼所见的一老一少两条身影,猜想那两人莫不是华潜和余天扬,便点头道:“乐仙派的厉害之处我倒是听过。” 沈玉泓接着道:“这个老人家一吹出此曲,形势顿时变了,那五个黑衣服的人连他徒弟一个人也打不过。我瞧见他要反过来杀那五个人,一时于心不忍……”她说到此脸上露出难为的神色。 杨铭问道:“之后又如何?” 沈玉泓道:“我向掌柜的借来一支笛子,和着那魔音吹了一曲《万马奔腾》。” 杨铭笑她:“你于心不忍却有这般兴致?” 沈玉泓道:“你不知道,这《万马奔腾》是我师父所创,专为破解乐仙派的《金波逐浪》。不仅如此,其他两曲魔音师父也创了破解之法。” 杨铭心中惊叹,口中赞道:“陆老先生果然了得。” 沈玉泓接着说道:“我这么一搅和,他们七个人都停了下来,往我身上瞧,瞧了一会儿就各自走了。后来我想起出谷前师父曾叮嘱我,让我千万别招惹七星教和乐仙派的人,遇见了便远远避开。这师徒两个定是乐仙派的,我可不是闯祸了吗?” 杨铭道:“七星教在南方势力极大,又人人心狠手辣,确实不该招惹。但是陆先生既然能破解乐仙派的魔音,又为何忌惮乐仙派呢?莫不是你没学到其它两曲魔音的破解之法?” 沈玉泓将小嘴一厥,道:“才不是这样,我早就学会了。我问过师父,师父说以前花溪谷和乐仙派有仇,具体是怎样的我也不清楚。” 杨铭道:“既然如此,也不必怕他们。”心中却道:“泓儿初涉江湖,没经历过江湖上的风雨,胆怯了些,遇着小事也一惊一怪。” 沈玉泓瞧他神情淡漠,似有心事,问道:“铭表哥你想什么呢?好像不太开心……” 杨铭勉强笑道:“没有。你可记得今天早上有个人约了我申时在华阴亭相见?那个人叫张軏,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武艺高强,我与他见面免不了一场恶战,我在想怎么赢他呢。” 沈玉泓道:“原来如此,那你快回房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我可不敢打搅你了。” 叶疏影想起杨铭下午还有一战,担心将江雨菲身份说出,扰乱他的心神,与林辰心对视一眼,便不再提起江雨菲的事。却不知杨铭此时已经知道江雨菲的心事,正为此心神不定。 杨铭回到客房,一颗心又乱了起来,满脑子都是江雨菲的倩影,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哪一样都搅得杨铭心神不安,就连她故意扮丑时那张让人看一眼便终身难忘十二分别扭的脸也成了极可爱的面容。 杨铭越想越是心烦意乱,仰面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起觉来。直到申时将近,他才提了龙吟剑,独自到华阴亭赴约。 叶疏影与沈玉泓、林辰心三人只装作不知,在他走后,也悄悄前往华阴亭观战。 华阴亭在向阳街东面一处树林里,平时有些人经过,但很少有人逗留。 杨铭打听清楚,径直来到华阴亭。 张軏见杨铭只身来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杨铭你怎么这时才来,张某人还以为你要做缩头乌龟了呢。” 杨铭不急不缓坐了下来,将龙吟剑横放在石桌上,与张軏的黑铁雌雄双刀相对,笑道:“在下不才,不敢与张大人为伍。” 张軏冷不防被杨铭反骂一句,心中顿时冒火,操起雌雄双刀,道:“废话少说,张某人今日约你来此,就为了好好领教你的精妙剑招,你我也好分了高下,请。”说着右手摆出个“请”的姿势。 杨铭却不动,道:“张大人,急什么?在下还有话未说完呢。” 张軏道:“你说。” 杨铭道:“张大人,在下本来也无意取你性命,但是今日却得知了‘书生剑’鹿岩鹿先生的死是拜你所赐,是以不得不为他报仇,以求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张軏听了怒火又高了两丈,心道:“臭小子竟敢口出狂言,今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当下不动声色,坐下问道:“你与鹿岩是何关系?” 杨铭道:“鹿先生是家师的知己好友,在剑术上对在下教导不少,与在下虽无师徒之名,在下却对他敬若恩师。鹿先生一来不与官府来往,二来不与朝廷敌对,不知他哪里得罪了张大人,张大人要将他置于死地。” 张軏道:“那鹿岩乃是逆党余孽,张某为朝廷铲除逆贼天经地义,又何须他来得罪我。” 杨铭道:“鹿先生乃一介武人,与官府朝廷素无瓜葛,如何成了逆党?” 张軏呵呵笑了几声,道:“你可知鹿岩是什么人?张某来告诉你,鹿岩的父亲乃是太祖皇帝钦点的三甲状元黄观,洪武二十九年便升任礼部右侍郎,在建文元年时任右侍中。只可惜,太宗皇帝登位后,黄家被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只有黄观的一位兄弟和幼子幸免于难,隐姓埋名,漂泊异乡。这个孩子便是‘书生剑’鹿岩。” 杨铭听了,心中惊讶,没想到鹿岩还有这样的身世,但他仍不认可这个身份就是鹿岩的死因,说道:“那又如何?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更换两代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不去诛杀汉王的余党,却翻出这件前朝旧事来,要将黄家后人赶尽杀绝,居心何在?” 张軏道:“这中间又有一个缘故。六年前,太宗皇帝即将迁都北平,但他留恋南方景色秀丽,便乘龙舟沿长江游览两岸风光。龙舟驶到安庆下游罗刹矶处时,竟然有一个与你现在差不多年纪的剑客跃上龙舟想要刺杀太宗皇帝,结果被不才张某给打伤了,不过可惜还是让他给逃了。太宗皇帝大怒,让张某彻查此事,这才将当年黄观的事给翻了出来。那个在龙舟上行刺成祖的剑客便是黄观的儿子鹿岩。太宗皇帝迁都北平后仍旧惦记着行刺这件事,命张某无论如何要将黄观的后人诛杀。张某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杨铭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说了,请。”杨铭提起龙吟剑,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张軏哈哈笑道:“张某等这一刻已有半年多了,请。” 两人跃出亭子,在亭子前的一块空地上相对而立。张軏又道:“说句实话,那鹿岩的剑法不差,只是他的软剑遇到张某的黑铁雌雄双刀,就只有认输的份儿了。你的龙吟剑不知如何?” 杨铭见他战前还要出言不逊,心里气恼,朗声说道:“看来这鹿先生是根本没把张大人放在眼里,因而不屑对张大人使出精妙绝伦的万花剑法。今日在下就要用这万花剑法替他报仇。”说话间龙吟剑依然出鞘。 张軏道:“妙极妙极。”说着微微一笑,面露杀机,双手一斗,一对黑铁雌雄双剑顿生寒光。 杨铭看看四周,见亭子旁一丛黄色的野花已经衰败,花瓣随微风飘零,心中有感,吟道:“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他口中念着黄庭坚的词,手中长剑抖动,“唰唰”两剑,从张軏的耳边和胁肋晃过。 张軏左手握短刀右手握长刀,一带一推,将杨铭的剑架开,一招“蛟龙搅浪”,双刀齐斩,上步双杀,向杨铭腹腰攻来。 杨铭将身一腾跃出两步,长剑“哗哗”地向张軏刺去,口中继续念道:“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张軏看见杨铭又在悠悠地念着诗词,一副满不在意、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冒火。只见他两刀疾挥,与杨铭战到一处,刀剑相交,火花四溅,兵刃相交之音响彻四周。 杨铭的龙吟剑乃是剑王岛戈氏铸剑师所造的六把宝剑之一,切金断玉不在话下,但张軏的黑铁双刀也不是凡品,竟能与龙吟剑相抗。 沈玉泓远远看着刀光剑影,杨铭、张軏战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心里不免为杨铭担忧。 在暗处观战的云飘见到杨铭将万花剑法使得淋漓尽致,心中欢喜不已,低声自语道:“书生虽死,他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原来他是和杨铭同时来到华阴亭附近的,只是走的路不同,他看见叶疏影和沈玉泓等人到来也没露面。 杨铭和张軏的刀剑越来越快,两只身影在都光剑影中穿梭翻飞,沈玉泓看得眼睛也要花了,耳中却清晰听到杨铭的声音:“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沈玉泓听了方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铭表哥是游刃有余,还能吟诗颂词,只是这词里愁绪太深,不知铭表哥心里想什么。” 云飘一听,却担心起来:“不好,铭儿想起江雨菲来了。他若是一分心,这万花剑法就不好使了。” 原来这万花剑法是有神而无形、有剑诀而无剑招的剑术,全凭一个“活”字和一个“专”字。鹿岩创造这套剑术是集百家剑法到一身,对敌之时无须思考该用哪一招哪一式,完全依照形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隙就钻,有洞就破”,一招一式用到手上也可依照形势改变,这就是“活”。而鹿岩本来是个文人,尤其擅长诗词歌赋,在对敌之时也不免诗兴大发,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敌人以为他说的是剑诀,其实他的心思全在双方的兵刃上,斗到激烈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这便是“专”,表面看来却恰恰是“分神”。 杨铭此时想到江雨菲伤怀不已,手中龙吟剑呼呼生风,他不知不觉便念出这首愁绪绸缪浓密的《横塘路》来。 张軏和鹿岩交过手,见识过他一面挥剑拆招、出手伤人,一面诗词歌赋吟诵不断的情形。今日杨铭又用万花剑法同他激战,剑法竟不比鹿岩逊色,他心中暗想:“杨铭这小子果然得了鹿岩的真传。他既然是鹿岩的传人,我便不容他多活了。”如此一想,立刻加紧进招,“渔樵问路”、“敲山震虎”、“翻云覆雨”,他连进三招,顿时抢到上风。 杨铭的心里尽是江雨菲的身影和容貌,龙吟剑在手上全无主意,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见招就拆见刀就挡,长剑越舞越快,口中诗词也越吐越快、滔滔不绝。 沈玉泓又担心起来,她看得眼花缭乱,就算这两人已分了胜负定了高下,恐怕她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叶疏影却越看越来劲,心想今日真是不虚此行。只是一瞧见沈玉泓替杨铭担心的焦急模样,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杨铭吟完《横塘路》,满心的愁绪挥散不尽,江雨菲的音容笑貌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知不觉便吟出《洛神赋》里描述洛神仙姿倩影的语句来,自己觉得这些描述用在江雨菲身上是恰到好处。 张軏原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就能尽快将杨铭打败,谁知还是久攻不下,他心中暗急:“万花剑法果然了得。这小子唧唧歪歪好生讨厌,他口中念个不停,手上也丝毫不松,难道这些文绉绉的诗篇里也有古怪不成?”他心里推想着,手头不敢放松,心中又留意杨铭究竟说些什么。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杨铭继续念着,“刷刷”长剑一刺一扫,张軏面上、脚下险些中剑。 张軏心道:“他说‘太阳’便刺我面门,说‘渌波’就攻我下盘,太阳在上,水流在下,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他的诗篇里果然暗藏玄机。”张軏自认为找到了万花剑法的奥妙所在,心中便无所忌惮,等着听杨铭下一句说些什么。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张軏听到又是肩又是腰的,心想杨铭必然削他的肩膀攻他的腰腹,长短双刀便顺势守住双肩和腰腹。谁知杨铭“唰”的一剑,一招“海底捞月”长剑向他下盘奔去。张軏下盘空空全无防范,左侧小腿冷不防被长剑划出一道血口。 张軏大惊:“怎么这小子口里说着要削我的肩膀,却又反攻我下盘?”来不及多想,长刀疾出,架开杨铭紧接着刺向后背的一剑。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张軏心道:“颈项,到底是不是颈项?”短刀便护住颈项,长刀使一招“旗开得胜”,朝杨铭斜劈而下,紧接着刀尖划弧来一个上步拦腰斩。 杨铭侧身让了一步,顺势一招“鱼跃龙门”,腾空跃起一丈来高,等到下落之时,突然抱腿翻了个筋斗,顺势来一个“鹰击长空”,整个身体便直向张軏扑来,长剑直取张軏后背心。 张軏听到后背生风,一惊非同小可,暗叫糟糕,一个急转,长刀倒立,急忙救险。 随着张軏转身,龙吟剑的剑尖所指之处从张軏的后心移到右肩,再移到右胸,眼看就要刺入他的胸膛,“铛”的一声,长刀重重地撞在龙吟剑上,龙吟剑便从他右胸划到左肩,鲜血瞬时将他的袍子染红。他这一刀倘若来得慢些,非给杨铭削断几根肋骨不可。 张軏虽然捡回一条性命,也被吓得前胸后背直冒冷汗。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杨铭长剑被架开,顺势翻身落到张軏面前,在张軏惊魂未定之时上前一步,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第三十七章 功败垂成 杨铭将张軏制住,自己也如梦惊醒一般,一脸茫然。原来他与张軏打斗,心里想着江雨菲的倩影,口中不知不觉地吟诵《洛神赋》里的句段,眼里却只有张軏及其双刀,口中说的和心里想的是非常融洽十分和谐,可是剑上手上却和口里心里毫不相干,张軏进招他就拆招,张軏身上有破绽他就进攻,也不知道究竟交手了多少招。而张軏误以为《洛神赋》里暗藏玄机,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杨铭回过神来,看着张軏胸前淌着血,咬牙问道:“张軏,这就是鹿先生的万花剑法,你服不服?” 张軏哼了一声,道:“杨铭,你说话当放屁的吗?” 杨铭一听,顿时恼怒,将剑王张軏脖子上靠了靠,又强忍住怒火,道:“此话怎讲?” 张軏道:“你说使的是鹿岩的万花剑法,如何又用其他门派的功夫来赢我?你以为我使的使刀就对各家剑术一窍不通吗?你使了崆峒派空灵剑法里的招式,又使了嵩山剑法里的招式,你承认不承认?” 杨铭听罢,却哈哈大笑两声,说道:“张軏啊张軏,我道你有什么高见,没想到你竟这般孤陋寡闻。你有本事将鹿先生显为人知的身世查的清清楚楚,却不知道一件武林上人人知晓的事。” 张軏道:“我看你要如何狡辩!” 杨铭摇了摇头,面露同情的神色,道:“鹿先生学剑十余年,先后拜了九个师父,崆峒山的‘一剑擎天’孔玉孔老剑客和嵩山的朴心居士姬长安老剑客就是其中的两位。我不仅用了崆峒和嵩山的剑法,还用了武当派、南海派的剑法,那又如何?你可知何为万花剑法?万花剑法本身没有剑招,不过是将百家剑法收为己用的一种精妙法门罢了。而且,鹿先生用的是软剑,他的剑要比我的剑更迅疾而诡异,你与我动手尚且能斗上百招,倘若与鹿先生动手,只怕连他二十招也接不了。” 说到此,杨铭不禁想起一年前他与云飘、鹿岩聚在一起的情形,三人坐在一处喝茶,云飘开玩笑说:“书生,我徒儿见了你的万花剑法连连称赞,你不如收他为徒,将这剑法传给他得了。铭儿,还不快快磕头拜师?” 杨铭听了就要跪下磕头,鹿岩连忙摆手阻止,道:“不可不可。小兄弟,我只痴长你几岁,如何能做你师父?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大哥,我便将这剑法传给你,如何?” 杨铭一听,心想:“你与我师父称兄道弟,现在又要和我称兄道弟,别说当着我师父的面叫你大哥,就是背着我师父也不能够。”杨铭当下便沉默不语。 这鹿岩既没当成师父也没当成大哥,但还是将万花剑法的要诀传给了杨铭,并且指点他练剑,将自己所学剑术中的精华招式教给他,使他的剑法增长不少。 张軏听了杨铭的说辞,不屑地道:“花言巧语。你与我打斗之时口中不停唧唧歪歪地又是在说些什么?” 杨铭道:“心有所想便脱口而出。我既然用的是鹿先生的剑法,那自然要学学他吟诗诵词的模样。” 张軏这时才说道:“杨铭,你放我走。”虽是求饶,确是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 杨铭道:“休想。我早说过要取你性命为鹿先生报仇。” 张軏又道:“杨铭,我与你说明白了,鹿岩虽是我一掌打下起云峰后无底洞的,但是以我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日要不是起云派的扈杰想要巴结我,将鹿岩引到起云峰,又在他的食物中做了手脚,鹿岩根本不会死。如今扈通、扈杰父子两个都被你师父逼死了,你们也算替鹿岩报了仇,杀我只是多此一举。” 杨铭道:“他们虽死,但你才是元凶,该杀!”语气之中满是悲愤与决绝。 张軏突然又面露凶相,阴险笑道:“杨铭,你以为你真的杀得了我吗?来人!” 张軏一声“来人”传出,只见周围的树林里立刻奔出二十余个便衣装束的锦衣卫来,一齐将杨铭和张軏围了起来,其中两个用刀架着一个白衣飘飘貌若天人、柔弱如水的少女,站在杨铭面前。 杨铭见到锦衣卫毫不意外,但是这白衣衫女在他们手里他却吃了一惊,心道:“有朱千和柳市新保护着童羽,童羽怎会落入张軏手中?他们莫不是也出了事?” 这白衣丽人显然正是花弄影楼的花魁童羽。 他刚想到此处,林子里又窜出两条人影,正是朱千和柳市新,他们一面奔过来一面焦急地叫道:“羽妹,羽妹……” 张軏看见杨铭面色微变,嘻嘻一笑,道:“杨铭,你可认得这个女子?” 杨铭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他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张軏自从牡丹花会上与他见过以后,便暗中叫人留意他的举动,结果发现他与童羽相识,才会以童羽性命相要挟。只是不知童羽为何会落入他手。 童羽见到杨铭又惊又喜,但惊喜过后脸色又沉了下去,心中满是愧疚,垂首柔声说道:“杨公子,你们之间的恩怨当如何了结就如何了结,不必在意我。” 童羽如今也是心乱如麻,她在牡丹花会上遇到杨铭,本来十分欢喜,可是杨铭却当着她的面给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写情诗,她何止是大受打击,简直是受到了羞辱。现在又见到杨铭,她只想不要拖累于他,也不想再欠他的恩情了。 张軏又道:“这女子长得真如天仙一般,张某原想将他带回京师献给当今皇上,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这时云飘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果然貌美,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 锦衣卫们没料到树林里还会有别人,这时让出一条道,变换队形围成半圆,与云飘、杨铭以及朱千、柳市新相对而立。 杨铭见到云飘,欢喜道:“师父,你来了。” 张軏听到杨铭叫“师父”,心中一惊:“‘浪子剑’云飘也来了,今天恐怕不好收场。”他原想先放了童羽,再将杨铭和童羽一起抓获,没想到云飘也来了。当下他也毫不示弱,道:“杨铭,眼前这个女子你是救她还是不救?我要是一声令下,她可要身首异处了。” 杨铭暗暗咬牙,转身看看云飘,云飘道:“你自己决定。”杨铭犹豫不决。 朱千道:“杨兄弟,救人要紧。你武艺高强,要杀张軏报仇将来有的是机会,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啊。” 杨铭眉头微蹙,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便说道:“张軏,我用你的狗命换童羽姑娘,如何?” 张軏笑道:“你想好了?” 杨铭道:“少废话,你只需说答应或不答应。” 张軏道:“好说好说,杨公子都开口了,张某能不答应吗?”说着便对押着童羽的两名锦衣卫道:“把她带过来。” 两名锦衣卫收到命令,将童羽押到张軏面前。张軏看看杨铭,道:“你们同时收回兵刃。” 杨铭看一眼两名锦衣卫,见他们将架在童羽脖子上的刀松了松,他也将横在张軏脖子上的剑往外挪了挪。如此每人往外挪些,刀剑便从张軏和童羽的脖子上挪开了。杨铭反手持剑将张軏一推,左手将童羽一拉,眼看就救回了童羽,谁知那张軏才脱离险境,转身长刀自下而上向杨铭左臂撩来。 童羽大吃一惊,花容变色。杨铭却早料到这一下,左手松开,挥动长剑架住黑铁长刀,他趁机从张軏和童羽之间穿过,左掌往童羽身上一推,云飘已在前头接应。这下救出童羽,杨铭趁势将剑虚晃两下,便跳了出来,不愿与张軏纠缠。 张軏得以脱身,他的二十余名手下拔刀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擒拿眼前这几个人。但此时张軏却犹豫不决,在心里掂量:一个杨铭就难以对付,加上个云飘,这一仗就更没胜算了。 杨铭道:“张大人,你是要收兵回去保护皇帝还是要再和我大战一场?你的这些手下可等着你发话呢。” 张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这次陪皇帝微服出访,带的锦衣卫并不多,皇上虽住在一个告老还乡的老官员家中没有危险,但是他要是为了一个杨铭折损了保护皇帝的人手,皇帝怪罪起来他也难以担当。当下他对手下道:“保护老爷要紧,撤。”二十余名锦衣卫齐声答道:“是。”张軏朝杨铭哼了一声,转身走进树林,三十余名锦衣卫呈两排跟在他身后。 朱千和柳市新连忙来谢杨铭,道:“多谢杨兄弟出手相救。”童羽也过来拜倒谢道:“今日又得杨公子相救,童羽此生也难以报答了。” 杨铭连忙将她扶起,道:“童姑娘不必谢我,是那张軏命不该绝。”说完便走到云飘身边,说道:“师父,我没能替鹿先生报仇。” 云飘却淡淡一笑,道:“书生在天有灵,见到你用他的剑法将张軏打败,一定倍感欣慰。你不必介怀,走,陪我喝几杯。”不等杨铭答应,云飘拉着他的手臂就走。 杨铭知道,师父此时只怕已经改变主意,不想杀张軏了。 就在他以张軏交换童羽的时候,云飘至少有两次机会,既能保住童羽,又能杀死张軏的机会。而且在童羽已经安全以后,云飘顷刻间便能要了张軏与他那二十几个手下的命。可是他竟然无动于衷,放张軏离开。 是不是因为张軏说出了“书生剑”的身世,才令师父改变主意?或者是师父已经另有打算?师父的想法,他大多时候还是无法揣测的。 杨铭忽然转身向叶疏影、沈玉泓、林辰心藏身处看了一眼,说道:“叶兄,有劳你将泓儿送回客栈。” 叶疏影等只好无奈一笑。 童羽却呆在原地,微风中衣角轻摆,楚楚动人,只是她的心仿佛被冰水浇灭的灰烬,眉间也结着淡淡的忧愁,口中喃喃自语道:“他竟不愿多瞧我一眼,是恼我坏了他报仇的计划还是他心里真的只喜欢那个丑姑娘?” 朱千和柳市新见童羽神色茫然,认为她是受到了惊吓,朱千道:“羽妹,让你受惊了。现在狗官张軏已经走了,咱们回客栈收拾一下,尽早回湖城吧。” 童羽点头道:“好。”双眸却呆呆望着杨铭远去的方向。 待他们都已走远,一个容貌丝毫不亚于童羽的黄衫女子从密林中闪身而出,正是江雨菲。 江雨菲望着童羽的背影,面上露出了无比迷人的笑意,心里已有了一个打算。 在不久的将来,童羽的一生将因她的这一念,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三十八章 龙陷情渊 杨铭陪师父云飘到了一家十里香酒楼,点上好酒好菜,边吃边聊。杨铭仍惋惜今日没能为鹿岩报仇,道:“这张軏今日不死,等他回到北平,要杀他就难上加难了。” 云飘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人素来轻狂,又心狠手毒,你此次将他打败,他只怕要怀恨在心了,你日后可要当心。” 杨铭道:“我知道。” 云飘道:“现下你有何打算?” 杨铭道:“我打算去一趟闽南……去会一会骷髅城的铁阎罗。”他说起此事便想起他与江雨菲约好了明日结伴同行的事来。 云飘听到“骷髅城”三字,皱了皱眉头,道:“且不说那铁阎罗武艺如何,只怕你连骷髅城也闯不进去。” 杨铭道:“我也是想亲自去闯一闯,倘若办不到也就罢了。” 云飘道:“你要孤身前往还是要带着那位沈姑娘一起?” 杨铭听见师父竟然知道表妹姓氏,便猜到他早就知道自己来了南京,而且很可能在暗中观察了自己些许时日,说道:“此行凶险万分,我怎能带上她?我早已打算好,托付叶疏影将她送回澹月山庄。叶疏影受过泓儿恩惠,武艺也相当了得,此行应该不会有意外。不过,泓儿可能惹上了乐仙派的人。” 云飘微皱眉头,道:“乐仙派?据说乐仙派有三大魔音十分厉害,倘若遇上,就算武艺再高,也将受魔音所制,无法发挥。” 杨铭道:“不过我这表妹虽然年幼,却有过人之处,她的师父陆容平先生创出了破解乐仙派三大魔音的方法,她已完全掌握。” 云飘道:“‘妙手敌阎罗’陆先生果然了得。铭儿,你便放心地去闽南,为师也在暗中替你照料她几日。到了闽南,骷髅城闯得进去也好闯不进去也罢,你要量力而行速去速回。” 杨铭道:“多谢师父。”又将在湖城封家马场遇到“玉哪吒”江霆的事,以及雪封剑重现江湖的事简单说了。 云飘道:“虎父无犬子,这江霆相比他的父亲只怕是青出于蓝。铭儿你日后遇上他,千万要小心应对。至于雪封剑和天罗山庄的事,疑点重重,错综复杂,希望你此次在闽南能有所收获。” 两人又聊了许久,到天色渐暗才分手,杨铭独自回了福临客栈。 临睡前,杨铭先敲开沈玉泓的房门,将自己想托叶疏影将她送回澹月山庄的事说了。沈玉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不过问杨铭为何去闽南,对他说道:“铭表哥,你有什么事尽管去办,我能照顾好自己。” 杨铭接着又敲开叶疏影的房门,对叶疏影说了此事,叶疏影也欣然答应。 杨铭得了叶疏影的回复,一桩心事便已了结,说道:“那就有劳叶兄了,杨某先行谢过。多有打扰,告辞。” 叶疏影道:“慢着,杨兄,在下还有一件事,本来不该多说,但是担心杨兄不知,将来误入歧途,因此忍不住要提醒一句。” 杨某道:“是什么事?叶兄但说无妨。” 叶疏影道:“今日牡丹花会上,那位江雨菲江姑娘,很可能是七星教的雨姬,还望杨兄小心提防。” 叶疏影说得小心翼翼,也不将话说满说死,余光留意着杨铭的神色变化。 杨铭却依旧神色平和,笑道:“原来连你也看出了她的身份。” 叶疏影有些意外,说道:“杨兄已经知道她的身份?那你们……杨兄莫非真的喜欢……” 杨铭无奈笑道:“我也是今日方知此事。” 叶疏影道:“此是杨兄的私事,我本不该多嘴,只是这几日与杨兄同行,知道杨兄为人,我对杨兄也是十分钦佩,实在不忍看到杨兄将来受此事所累。何况如今湖城风云暗涌,三大山庄貌合神离,在此重要关节,杨兄若再有差池,只怕对澹月山庄以及湖城大有不利……” 杨铭抬手说道:“我明白,此中关系我又怎会不知?多谢关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叶疏影道:“在下语出唐突,多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 杨铭道:“叶兄好意,我怎会见怪?泓儿就有劳叶兄照料了。”说完一拱手,转身回了自己的客房。 次日早晨,四人吃完早饭,杨铭准备些干粮,留下一笔费用交给沈玉泓,又与叶疏影、林辰心告了别,就去玉露茶楼会见江雨菲了。他虽未与云飘和沈玉泓提起此事,但还是如约前往。 到了玉露茶楼,见楼下有以一匹白马,他是识马之人,知道这白马脚力不凡,暗想:“她已经到了。”心中却是一阵隐痛。他将坐骑拴在楼下,自己上了楼。 江雨菲已经在楼上了,她还是坐在前一天坐的那个靠窗的位子上。见到杨铭,江雨菲只是柔柔一笑,那温柔迷人的笑颜足以倾倒众生,杨铭本该为此欣喜而痴迷的,但此时他心里只有悲凉与痛苦。只听见江雨菲柔声说道:“我等了许久,以为你忘记了呢。” 杨铭坐到她对面,笑道:“怎会忘记?我打算送你回家,顺便拜见令尊令堂,这么大的事怎会随便忘了?”他自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说出来只是想试探江雨菲,看看她要隐瞒身份到什么时候。 江雨菲垂眼低眉,微露为难之色:“先母去世已有十余年,家父素来不见生客,这件事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杨铭道:“是吗?倘若我将来要去提亲,他也不见吗?” 江雨菲俏脸顿时绯红,又是惊喜又是羞涩,却比之前更为迷人,她抬眼望着杨铭,痴痴地说道:“你……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杨铭说的当然不假,只不过那是之前的想法,在云飘告诉他江雨菲的真实身份后,他便只能将这想法诉之周公了。 江雨菲见杨铭不答话,脸色又黯淡下去,但依旧楚楚动人,说道:“你不过是开玩笑逗我开心罢了……” 杨铭瞧着她的神色一会是欢喜、羞涩,一会是失望、黯淡,心中微微一动,已有些痴了,心道:“她对我倒像是真心的,只是她瞒着身份不说,难道将来就没有真相分明的一天?” 江雨菲见杨铭又不说话,柳眉微蹙,似乎有些愠怒,起身道:“你这是怎么了?要是不愿意与我同行,我自己走就是了。” 杨铭连忙抬手要将她拉住,道:“江姑娘莫要生气,杨铭只是担心令尊瞧我不起,怕要辜负姑娘的心意。” 江雨菲转怒为喜,微笑道:“天不早了,我们上路吧。” 杨铭微微一笑,便与江雨菲下了茶楼,各自骑上坐骑,策马向南而去。 第三十九章 烟花旧梦 杨铭走后,叶疏影的伤势也已无大碍,虽不能得沈玉泓以“化元诀”神功为他疗伤,但沈玉泓赠给他的药却都是上好的,比一般的伤药疗效更佳。 林辰心却有些不痛快,好不容易将杨铭盼走了,沈玉泓却留了下来,而且她的叶大哥竟然还答应了杨铭将沈玉泓送回澹月山庄,做她的护花使。 此时林辰心已经知道杨铭与沈玉泓并非爱侣关系,更觉得沈玉泓留在叶疏影身边实在危险。她一直相信叶疏影在一年前是真心喜欢她的,也许是因为林家的复杂关系才不肯接受她的情义。她也相信,只要自己对叶疏影的感情坚定不移,总有一日会打动他的心。 沈玉泓当然知道林辰心的心思。在来南京城的路上,林辰心对叶疏影总是含情脉脉,对他无比关怀,照顾得无微不至,哪里像个富甲一方的豪门千金大小姐,简直就像一个贤良的小媳妇。 沈玉泓只是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叶疏影怎会无动于衷? 三人在又南京城逛了小半个时辰,沈玉泓只是花了几文钱买了一支洞箫。林辰心与叶疏影默默跟在她身后,叶疏影此时就如杨铭一样,任凭沈玉泓的兴致,林辰心却有些不耐,快步上前,笑着说道:“沈姑娘,我看咱们还是早些回湖城吧。你回到澹月山庄,叶大哥也可早些完成杨公子所托之事。” 沈玉泓一对莹莹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说道:“可是我表哥是托叶大哥照顾我,不是托的林姑娘你,叶大哥都不着急,你为何着急?” 林辰心表情微滞,俏脸微红,说道:“你……”却不知该说什么。这本来是杨铭、叶疏影和沈玉泓三人只间的事,确实是与她无关的。 沈玉泓却接着说道:“我知道了,你是怕我在你们身边,妨碍你们说贴心话,是吗?”她说着望了望叶疏影,又看看林辰心的脸色。 只见林辰心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说道:“叶大哥只答应送你回澹月山庄,却没说一定要时刻陪在你身边。你既然不愿回澹月山庄,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要回去,再来找叶大哥好了。” 她说着便回到叶疏影身边,说道:“叶大哥,走,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叶疏影却面露难色,说道:“我看还是随沈姑娘的意思吧。” 林辰心心中一阵难受,说道:“若她一直不回湖城,你便一直跟着她吗?” 叶疏影笑道:“她现在不是正在回湖城的路上吗?” 林辰心一愣,仔细一想,却是不错,只是……他们既不骑马,又不雇车,难道要这么一步步走回去不成? 叶疏影又道:“湖城将有巨变,急着回去,谁知道究竟是好事坏?说不定正好赶上湖城的内乱,我们几个也被卷入这场风暴。辰儿,沈姑娘是个极好的人,你应该与她成为朋友的。” 林辰心又是一阵难过,说道:“我与她应该成为朋友吗?你……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心情?” 女人的心,叶疏影当然不懂,他只平静的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难道不应该成为朋友吗?” 林辰心还有说什么,叶疏影忽然对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即会意,两人便快步走到沈玉泓身边,叶疏影道:“沈姑娘,咱们还是快些走吧。”沈玉泓点头道:“好。” 三人便并排而行,不再在街道上耽搁。 原来就在他们三人在街道中间略有停留的时候,已被两个身份不明的人盯上。而且就在他们已经发现有人跟踪盯梢的时候,盯梢的人已经由两个变成了四个。等他们绕过两条街的时候,盯梢的仍有四人,但已不是最初的四人。 叶疏影不禁暗暗猜想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何目的,是冲他来,还是冲沈玉泓来? 再走过两条街,叶疏影虽然没有回头看过一眼盯梢的人,却感觉到,对方又换了一批人,而且这次已是明着跟踪。 林辰心却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神色沮丧地停下了脚步。叶疏影与沈玉泓随后止步。只见林辰心眉目含情,对叶疏影幽幽地说道:“叶大哥,我……恐怕不能与你们同行了,我哥哥是不会让我离开林家的,而且,我与谢东升的事……只怕已成定局。叶大哥,这几天你虽然对我冷淡,可我能够陪伴在你身边,依旧很开心,很满足。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了,你们……你们保重罢。”言语之中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说完已径自掉头走了。 叶疏影猛然回身,只见林辰心走出十余步,那四个跟踪之人果然慢慢聚拢到林辰心身边,最后跟在她的身后。再看那四人身形挺拔,步履轻盈,只怕功夫不弱。只是没想到林辰心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就这么走了。 沈玉泓看了看叶疏影,只见他眼里也有些复杂的情感,她说道:“叶大哥,林姑娘她为何……” 叶疏影不等她说完,忽然箭一般冲了出去,瞬间已到林辰心与那四人面前。 林辰心见他追来,不禁又惊又喜,原本黯然的眸子瞬时闪出激动的光彩,说道:“叶大哥,你……” 叶疏影问道:“他们是谁?你为何跟他们走?” 那四人都不过二十上下年纪,面上英气逼人,已经挡在林辰心与叶疏影之间,左侧第一人抱拳说道:“叶疏影叶少侠,这是江南林家的事,还望你莫要多管。” 林辰心明亮的眸子里氤氲着水雾,说道:“叶大哥,你莫要管我。我哥哥决定的事,你是改变不了的。何况……林家与谢家本是世交,若不是一年前你忽然出现,我恐怕……早就嫁给了谢东升。你既然已经告诉我那是误会,那我也只好当它是一个误会。” 叶疏影道:“那你呢?只是你哥哥让你嫁人,你自己喜不喜欢谢东升,同不同意这门亲事?” 林辰心道:“我……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嫁给谁不都一样吗?哥哥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是他最疼爱的妹妹,我若违背他的意思,他也会想尽办法使尽手段让我服从的。” 叶疏影道:“我只问你,这件事你是否心甘情愿?” 林辰心道:“纵然不情愿……” 叶疏影没有等他说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想要带走林辰心,但离他最近的两个年轻人已在他行动的同时有了动作,两对肉掌夹着风雷之势挡住了叶疏影的进路,另外两人也扑了上来,一掌朝着叶疏影肩头批下,一掌直击他后心。。 林辰心大声说道:“叶大哥,这里是江南,你斗不过哥哥的,何况还有谢家。” 南武林之中,江南的势力,以林家居第一,谢家次之,这两家任何一家都是常人轻易不敢招惹的,何况叶疏影想要从南京城带走一个与林、谢两家都有关联的人,这岂不是难于登天。 叶疏影却丝毫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手下一抖,银台剑已出鞘,暴涨的剑势随着叶疏影身形而动,瞬间将这四人逼退两步。 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右掌往长袍下一探一抖,手中已各自多了一口软剑。 原来是林之远亲自调教的近卫,难怪林辰心竟然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走了。 叶疏影却已下定决心势必要带走林辰心,只见他将银台剑竖在胸前,左手在剑脊上轻轻一弹,便传出一声龙吟般的清响。叶疏影心中豪气顿生,喝道:“来吧!” 他话音方落,那四人已错步上前,四口软剑如云龙风虎般呼啸而至。四人袍服飘舞,叱咤连声,轻灵而迅捷的剑影,如白浪滔天,前赴后继地涌到叶疏影身上。 叶疏影以一敌四,却仍无丝毫败相,只见他剑影缤纷,真如天花一般,四下散出,一眼望去,竟似多生出数条手臂。 林辰心柳眉微皱,神色不安。沈玉泓来到她身边,说道:“你没想到叶大哥竟会为你出手吧?” 林辰心道:“他的心思,我总是猜不透。我以为他……喜欢的是你,可他为何……” 沈玉泓笑道:“我的病人没有不喜欢我的,无论是男子还是姑娘,是老人还是孩童,但这和儿女感情是不一样的。叶大哥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你为何还在犹豫?” 林辰心道:“我……”望了沈玉泓一眼,先前的嫌隙瞬时冰释,她露出坚定的神情,转身便要拔剑帮助叶疏影。 沈玉泓却忽然将她右手一推,她还没完全出鞘的剑便被迫又收回了鞘中。 林辰心满脸疑惑地望着沈玉泓,沈玉泓不容她开口,便说道:“叶大哥不需要你帮忙,快跟我走。”说完转身跃上街道旁的房屋,翩然而去。 林辰心立即会意,跃上房顶,几个起落便跟上沈玉泓。 那四个年轻人正与叶疏影斗到激烈处,忽然发现他们的林大小姐已无踪影,剑下一滞,招式便有些散乱,渐渐失去还手之力。 叶疏影却旋转着身形,越战越勇,忽然之间便收了剑势,从这四口软剑之中拔身而起,跃上屋顶,朝沈玉泓、林辰心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四名年轻人望一眼叶疏影消失的方向,竟不去追赶,纷纷收起软剑,竟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慢慢步入人群之中。 第四十章 多情多愁 叶疏影很快就在城外的一个树林里找到林辰心与沈玉泓,林辰心见到他时,满脸的欢喜,带着迷人的笑意便迎了上去,扑进他的怀抱。 叶疏影这次竟然没有躲闪也没有阻止,而是轻抚她的秀发,表情复杂,却柔声说道:“辰儿,你还是与我们一道去湖城吧?” 林辰心含泪点头,道:“只要你愿意我留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沈玉泓道:“此处离城不远,我去买一辆马车。” 林辰心这才松手,离开叶疏影身体,满面绯红。 叶疏影道:“还是我去。” “你们谁都不用去了——”一个悠长而浑厚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蓝袍的银发老人飘然而至,身后跟着八条身形矫健的汉子,抬着精美豪华的大轿稳稳地落在林辰心面前。 林辰心惊呼出声:“渠伯伯,您……您也来了……” 这蓝袍的老者正是林家坐落于鄱阳湖畔的最为宏伟的豪宅里的老管家林渠,也是从小看着林辰心长大的人。 林渠轻抚白须,朗声笑道:“大小姐,公子有几句话让我带给这位叶少侠。” 林辰心道:“哥哥他……想对叶大哥说什么?” 林渠面向叶疏影,往他身上打量一番,不住点头,说道:“公子说,他已给过阁下一个机会,可是阁下宁死也不愿接受大小姐。但是为了大小姐的终身幸福,公子他现在还是要给阁下一次机会,只要阁下现在答应入赘林家,过去的事公子既往不咎,阁下与大小姐也可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辰心一跺脚,说道:“我就算要与叶大哥在一起,自然也是我嫁入叶家的门,怎能迫使叶大哥入赘林家?” 林渠笑道:“大小姐,这是公子的意思。你知道公子一旦下了决心,向来是很难改变的。除此以外,我只好将大小家带回林家了。” 林辰心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若想强迫于我,我只好……只好让你将我的尸体带回去交给哥哥了。” 沈玉泓听了心中一阵感触,心道:“想不到林姑娘对叶大哥那样好,宁死也不愿叶大哥为了她委屈求全。” 她扭头看一眼叶疏影,却见他有些木然地看着林辰心。 林渠说道:“瞧大小姐说的这些傻话,我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就如看着自己的亲闺女一般,又怎忍心逼迫大小姐?” 他说此话时,面色温和,眼中尽是慈祥之色,真如一个年迈的父亲语重心长地劝慰女儿一般,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好父亲,好长辈。 年幼失去双亲的林辰心只觉心中流过一股温馨,欣慰一笑,向林渠迎了上去。林渠便像一个老父亲一样想要轻抚林辰心的秀发。 叶疏影惊叫一声:“小心!” 林辰心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两处天宗大穴已被林渠点中,整个身体便随之瘫软,倒在林渠身上。 叶疏影连忙上步去抢林辰心,林渠却脚下一滑,身形一闪,顺势将林辰心的身体往八抬大轿上一抛。离轿门最近的两个大汉将轿门前的珠帘一掀,林辰心便稳稳落到轿子里软绵绵的绣花丝床上,平平而躺。 林渠极其迅速地做完将林辰心抛出的动作,扭转身形,便避开叶疏影的迎头一剑,闪到一旁,说道:“叶少侠不必着急,老夫怎敢伤害大小姐?只是现在叶少侠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上轿与大小姐一同回府;其二,从此莫问林家之事。” 叶疏影愣了一愣,一时之间竟难以抉择。 林辰心叫道:“叶大哥,你今日对我如此,我已心满意足,你只需做你想做之事,不必为我违背心意,委屈了自己。” 叶疏影心中一阵暖流,胸口气血翻腾,自知林辰心此次一去,她与谢东升的婚事便成定局,他与她从此缘尽。 沈玉泓缓缓走到叶疏影身旁,说道:“叶大哥,你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若能与林姑娘厮守一生,即便入赘林家又有何不可?” 叶疏影听了只觉心中一阵刺痛,也不看沈玉泓,冲林渠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是闯,也要闯出第三条路来。”说话间,长剑挥动,化作一团剑影,便要向林渠攻去。 林辰心却大叫道:“叶大哥,不要伤害渠伯伯。叶大哥,我只要你回答我两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叶疏影手上一顿,剑影一晃而没,说道:“你想问什么?” 林辰心道:“叶大哥,一年前你就喜欢我,是吗?” 叶疏影眼中又露出那复杂的感情,口中却坚定地说道:“是,叶疏影在一年前就喜欢你,只是他没用,一年前在飞沙寨遇险,身受重伤,因此去年冬天不能来江南赴与你赏梅之约。” 林辰心俊脸荡漾着娇美的笑容,接着说道:“那你此刻是否已经变心?” 叶疏影毫不犹豫地说道:“没有。” 林辰心笑道:“我知道了。叶大哥,谢谢你。你走吧,送沈姑娘回澹月山庄。我的叶大哥是个重义气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杨公子,必然不会失信于人。” 叶疏影道:“可我不能让你嫁给谢东升。” 林辰心道:“叶大哥,无论我嫁给谁,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人,我不愿你为我冒险。哥哥既然下定决心,必然会想尽办法使尽手段达到目的。若不然,他年纪轻轻怎能力排众议,掌管林家大业?我若没有猜错,这林子里至少还隐藏着林家二十多位好手,叶大哥,只要你一有异动,他们便会来取你性命。沈姑娘,你快帮我劝劝叶大哥。” 沈玉泓道:“林姑娘,你说的没错,这附近确实还有二十七人没有露面,而且武功修为都不弱。” 林渠听了不由得脸色微变,转而笑着说道:“老夫一心只关心小姐的大事,还未请教这位姑娘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沈玉泓道:“我若是说出来,你便会让叶大哥带走林姑娘吗?” 林渠笑容一僵,说道:“不会。” 沈玉泓笑道:“那我为何要告诉你?” 林渠看了看这位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子,想她小小年纪,纵然耳力惊人,也应该不会有多大本事,何况刚刚听见林辰心呼她“沈姑娘”,沈姓在武林之中并无显赫之人,便放下心来,不再打听她的事。 却见叶疏影说道:“莫说二十七人,就算是七十二人,我也要带走辰儿。” 沈玉泓道:“可我不会帮你的。” 叶疏影道:“不必。”“必”字尚未说出,他已身形闪动,绕过林渠,向那豪华大轿冲了过去。 眼看就要冲到轿门前,忽然左右传来细微的异响,十余道寒芒朝他射来,劲道与速度惊人。 叶疏影连忙止住身形,凌空一个后翻,才避开这十几道光芒。可他距离轿子又远了丈余。 这时林子里已经蹿出二十七道身影,将他团团围住。而那抬轿的八条大汉,已经跟在林渠身后,抬着林辰心飘然而去。 叶疏影一阵热血上涌,长剑疾挥,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这二十七人立即分散,分成里外共三圈的包围阵势。叶疏影的剑影方要攻向最内层的九人,忽然听见一阵铁链之声叮当想起,接着九条人影手臂一扬,只听见“呼”的一声,九道寒光自这九人手中冲天飞起,便如九条银蛇一般朝叶疏影身上袭来。 叶疏影大喝一声,身形闪动,剑光暴长,将身边这一圈寒光击落。哪知这九道寒光方自击落,“呼”的一声,又一圈寒光冲天飞起,如闪电般击下。三圈银光此起彼伏,交剪飞下,霎时间,叶疏影的身影已被一片银涛淹没。 叶疏影剑光挥动,缭绕周身,亦在这些光影之中起落。 沈玉泓站在包围圈之外,只见这二十七人晃着数十件银光闪闪的流星锤,已将叶疏影紧紧包卷在耀眼的银光之下,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叶疏影以剑护身,方自跃起,便见几只流星锤当头击下,他身形一折,方要转向跃出,岂料身下又有一片银光卷上。他情急之下不及思索,长剑一划,便削断一只流星锤的铁链,身形打转,朝着这个空隙扑了过去,剑尖直刺向一个黑衣大汉。 沈玉泓透过重重光影,眼看就有一人要毙命与叶疏影的剑下,却见叶疏影忽然身形一顿,左腰右腿已被两道银光击中。 叶疏影只觉一阵剧痛攻心,身形一折,便放弃了目标,全力防守。 这二十七个竟一齐使用这种软兵器,多而不乱,纷而不杂,显然是训练有素,默契极深,才能发挥如此威力却不伤到自己。 叶疏影不由得又对林之远多了几分钦佩,长剑飞舞,又削落两只流星锤。 沈玉泓已看得眼花缭乱,惊得柳眉微皱,花容失色,若这些流星锤继续向叶疏影击去,叶疏影难免要伤在锤下。她动念之间,一支紧紧捏在手中的洞箫已不由自主地靠近两片薄唇。 叶疏影与这二十余人正斗到惊险之处,忽然听见一阵箫声如淙淙溪水传入耳际,身边银锤“呼呼”之声与铁链“叮当”之声瞬间也变成了水流的清响。陡然间眼前景象似乎也变了,那二十几个人似乎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尽是嶙峋的山石和在风中摇曳的草木,脚下竟有一道溪水从山谷中流出,斗折蛇行,蜿蜒向远,每到转弯之处,流水撞在石块上,溅出朵朵浪花。 叶疏影沐浴山风,只觉无比惬意,不由自主沿着溪边漫步,眼前开阔起来,似乎看见些枯树老藤苍松翠竹,耳中也隐隐闻见些虫鸣鸟叫,伴着汩汩潺潺的水流,格外悦耳。 顺溪流而下,山林尤为茂密,长草过膝,树枝交错,怪石嶙峋,薄雾袅袅,蝉鸣鸟啼,更觉幽寂。叶疏影只觉心胸无比舒畅。 不多时山风忽起,草叶树枝摩挲而响,山雾渐浓,弥漫山林,叶疏影顿觉阴气沉沉,密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环顾四周却无所察觉,鸟叫虫鸣也渐渐销声匿迹。山雾愈来愈浓,草叶上已凝出露珠,树叶也滴下水来,山林之中隐隐透着诡秘气息。 叶疏影想要前行,发现脚下并无山路,待要回头,也已难辨方向。叶疏影心下警惕起来,仍然摸索前行,忽然一块巨石之后闪出一条身影,将他手腕一把抓住,便踏着山石向远处奔去。 水流声瞬时消失不见,叶疏影只觉眼前一阵眩晕,猛地眨了眨眼,却发现沈玉泓正握着他的手腕一阵飞奔,脚下哪有什么怪石溪流,不过是树林中的杂草和腐叶。 沈玉泓飞奔一阵,发现身后并无人追来,这才放慢步伐,缓缓停下,一阵微喘。 叶疏影愣了一愣,说道:“刚刚……刚刚我正在与二十多个人打斗,被他们困在阵中无法突破,怎么忽然之间就跌进深山密林之中……” 沈玉泓一阵娇笑,说道:“刚刚是我吹出乐仙派的魔音《雾失楼台》才救了你。” 叶疏影一阵迷茫,道:“乐仙派的魔音?你怎么会乐仙派的魔音?” 沈玉泓笑道:“我既然懂得乐仙派的魔音的破解之法,自然是对三大魔音每一个节段的音符都了如指掌。” 叶疏影看了看她手中洞箫,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听见一阵箫声,便出现了幻觉。没想到乐仙派的魔音竟然如此厉害。” 沈玉泓眨着一对水灵的眸子,道:“叶大哥,我不明白,你既然喜欢林姑娘,为何不愿意与她一起回林家?” 叶疏影想起林辰心,又是一阵失落,淡淡忧伤,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夹着隐隐的痛苦,说道:“你就那么希望我与她在一起吗?” 沈玉泓道:“你们真心相爱,我自然是衷心祝福,为何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叶大哥,难道你刚刚是骗她的,你根本就不喜欢她?” 叶疏影忽然一阵狂笑,说道:“喜欢,我当然喜欢,她对我一片痴情,我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能无动于衷。可是我……我……”他说着,忽然挥动长剑,便将身旁一棵碗口粗的树斩做两段。 沈玉泓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说道:“叶大哥,你……你究竟有何难言之隐?” 叶疏影道:“可是我绝不能娶她!我不想她嫁给别人,却也不能娶她。”他说这话时似有千般苦衷,万般无奈,但是他心中的矛盾与痛苦谁又明白? 也许只有一个人能明白,但这个人绝不是沈玉泓。 沈玉泓道:“为何?莫非你已经与别的姑娘定亲,或者你已经成亲?” 叶疏影忽然转身,双眼布满血丝,对着沈玉泓大声说道:“不是!不是,都不是!” 他本来气血汹涌,怒气上冲,这时忽然对着沈玉泓一双莹莹的眸子和一张纯真而精美的脸,胸中气血却又莫名地平复下去。他只痴痴地看着沈玉泓的脸,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心中一阵刺痛。 第四十一章 何曾孤独 沈玉泓盯着叶疏影黑白分明的双眼,一动不动,似乎想从他复杂的眼神中看出他复杂的心事。 叶疏影却忽然轻笑一声,将目光转移,说道:“这样也罢,我已经尽力,没有对不起他,也没有令她太过伤心。至少她还是爱着他的。” 沈玉泓忽然有些疑惑,说道:“‘他’和‘她’究竟是谁?” 叶疏影道:“你不必多问。走吧,我送你回澹月山庄。只是,你果真要这般走着回去吗?” 沈玉泓道:“这样有何不好?我能从花溪谷走到湖城,为何不能从南京城走回澹月山庄?只是……叶大哥你真的不管林姑娘了吗?” 叶疏影凄然一笑,说道:“她此次回到林家应该只是定亲。以林、谢两家的名声势力,若果真要联姻,必然不会仓促而行,说不定还会昭告武林,宴请天下英雄。他日若是……有机会,我再想办法。”说着抬头望一望天空,又看看树影,辨认出方向,便与沈玉泓一道向西而行。 走了几步,叶疏影想起刚刚那一阵奇妙的幻觉,忍不住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既然花溪谷与乐仙派有仇,令师陆老先生怎么会乐仙派的三大魔音?” 沈玉泓道:“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三十多年前那位修练过‘乾坤心法’的那位岳老前辈吗?三大魔音的曲谱是三十多年前这位岳老前辈赠给我师父的。” 叶疏影道:“当然记得,是嘉兴小贤庄的‘翻云手’岳百川老前辈。” 沈玉泓道:“你记性真好,我说过一遍你就记住了。这位岳老前辈是师父的知己好友,三十多年前,他机缘巧合在一处隐蔽的洞穴中得到了两部高深的武功秘籍,其中一部是失传已久的‘乾坤心法’,另一部他却怎么也看不懂,后来拿去请教师父,才知道那是三章曲谱的合集。” 沈玉泓顿了一顿,接着道:“师父稍加研究就奏出了第一段,没想到曲出惊人,竟然会是乐仙派的《雾失楼台》。师父奏完一曲,欢喜异常,手持曲谱对岳老前辈说:‘若陆某没有猜错,这是乐仙派三大魔音的曲谱。’说完禁不住畅怀大笑。岳老先生知道师父与乐仙派有血海深仇,便将这部曲谱赠与师父。后来师父用心研究,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将曲谱中的奥秘参透,并创出破解之法。” 叶疏影称赞:“陆老先生天资禀赋,真乃世外高人。”又问道:“那‘乾坤心法’呢?那位岳老前辈是如何修练了此部绝世秘笈?” 叶疏影自己也是修练“乾坤心法”的人,自然知道其间有一处关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修练成功。 沈玉泓道:“师父说,‘乾坤心法’里的武功极其霸道、阴毒,若被心术不正之人练成,必然殃及整个武林。这位岳老前辈不仅为人正直,侠义心肠,而且天资聪慧,竟然在三四年间便练成‘乾坤心法’中的绝技。” 叶疏影暗暗点头,心生佩服。沈玉泓接着说道:“叶大哥,你也是修练此功的人,应该知道这中间有一个难处,那也是它最为霸道之处——凡修练‘乾坤心法’之人起初体内必须无丝毫内力,空虚若谷,如有一丝内劲却强行修炼,便会殃及自身,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暴毙身亡。而若是有缘修练‘乾坤心法’之人,无论最终练成与否,也无法再修练其他内功,否则只会令体内气血逆乱,伤及脏腑。” 叶疏影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那位岳老前辈又是如何练成?莫非他为了修练‘乾坤心法’曾自废内功?” 沈玉泓微笑道:“这便是老前辈的高明之处,他并未废弃内功,而是想出一种绝妙的方法,在原有内功的基础上又修练了‘乾坤心法’。只是可惜,老前辈后来失踪了,要不然他定是天下无敌的盖世英雄……”说到此是不免有些伤怀。 叶疏影听着也觉惋惜。他一直相信母亲绝非寻常女子,而能证明她的身份的就是那枚玉佩和记载着“乾坤心法”的绢布,任何一个与“乾坤心法”相关的人都有可能与他有些关联。 说不定,那块绢布正是三十多年前岳百川老前辈所得到的秘笈。说不定,找到这位老前辈,就能查出他的身世。但是岳百川已经失踪三十多年,是否还在人世尚未可知,何况连他的知己好友陆容平都找不到他,叶疏影又有何能耐寻得他的下落? 想到此,叶疏影心里一片凄凉,脑海里禁不住闪出几条人影,有时是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有时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攀爬到一棵参天古树上摘取甜美的果实,有时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二十岁的青年,满身伤痕却强咬着牙一声不吭…… 叶疏影忽然温馨一笑,低声自语道:“小疏,有你在,我何曾孤独?”说着竟越走越快,完全不顾身边的沈玉泓,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他脑海里的身影,再无其他。 沈玉泓轻轻念道:“小疏……”快步跟上叶疏影。 两人这般快步而行,默不作声地走了三四里路,忽然听见一阵马蹄的疾行之声从背后传来。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退到小路旁,要给骑马之人让道。 哪知那几匹马行至距离二人三四丈远的地方,马上乘客忽然身形一纵,弃马跃起,落到叶疏影与沈玉泓身旁,将两人包围。 叶疏影环顾一周,将来人扫视一眼,发现是一个年在花甲的老头和两男两女四个后生总共五人,只是,这五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叶疏影对老者拱手问道:“不知几位是什么人,有何贵干?” 老者面若冰霜,目光冷峻,盯着沈玉泓,冷冷说道:“你不知道,这位小姑娘想必知道。” 叶疏影看一眼沈玉泓,只见她柳眉微蹙,说道:“我怎会认识你们?” 老者道:“昨日晌午,福临客栈门前,老夫能够聆听姑娘所吹奏的仙乐,当真是有幸之极。不知今日姑娘是否有雅兴再奏一曲?” 原来这老者便是那被五名黑衣恩追杀的师徒中的师父,也正是江雨菲口中的华潜。 沈玉泓娇笑道:“那就得看老人家您的诚意了。” 叶疏影听到此处,已经猜出这几个人的来历。 老者道:“不过老夫今日却并非来欣赏姑娘的绝妙音律的。老夫现有两个问题,还望姑娘如实回答。” 沈玉泓道:“我看你不怀好意,为何要回答你的问题?” 老者却并不理会她,冷冷说道:“‘妙手敌阎罗’陆容平是你什么人?” 沈玉泓只轻哼一声,并不回答。 老者接着问道:“‘化元诀’秘笈是否在你身上?” 沈玉泓面色微变。这件事只有她和师父二人知道,她修练“化元诀”也只有叶疏影一个外人知道,这老者是如何得知的?难道是看穿她身份后猜出来的? 若是猜的,能够猜出来其实并不难,因为“化元诀”原是女子才能修练的高深内功心法,师父虽然得到,于他却毫无用处,自然是要给他心爱的女弟子修练的。 沈玉泓将脸一转,仍是轻哼一声,并不回答。 老者又对叶疏影说道:“这位小兄弟,你与花溪谷有何关系?与这位姑娘有何关系?” 叶疏影道:“在下……” 沈玉泓抢言道:“这是我们的私事。与你何干?我瞧你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竟这般好管闲事。” 老者身后的一名二十三四岁的男子说道:“师父,不必与她多说,既然已经确认她是花溪谷弟子,‘化元诀’秘笈又确实在她身上,咱们先杀了她,再夺回秘笈便是。” 只见那老者将长袖一甩,哼了一声说道:“老夫料想你也不会轻易交出来,那就休怪我等无礼了。”说着朝那四个后生打一个手势,自己却退到一旁。 沈玉泓笑着对叶疏影道:“叶大哥,此事与你无关,还请你先到旁边等我片刻。” 叶疏影本来就没想过要坐视不理,这时忽然听见沈玉泓这么一说,先是一愣,随后看见她轻松的笑意,心想她莫非凭自己就能对付得了这五人?沈玉泓又说道:“叶大哥,你没听清我的话吗?莫非你竟不愿等我片刻?” 叶疏影轻笑一声,只好退到一旁,看她如何以一敌四。 第四十二章 深海噩梦 那四位年轻人见叶疏影已走到一旁,相互对视一眼,抽出长剑,立即布出一个小小剑阵,将沈玉泓与困在中间,四口利剑轮番向沈玉泓攻来。 沈玉泓手中并无利器,而是用她的洞箫作为兵器,将长剑格挡。她身法迅捷,四口长剑一时之间竟伤她不着。 叶疏影瞧了一会,发现沈玉泓身法轻灵,游刃有余,便将目光投向那个老头儿。只见那老者右手捻须,目光凌厉地盯在沈玉泓身上,左手背在身后,捏着一支亮黑的陶埙。 那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长剑“唰唰”,或刺或挑,或劈或削,却奈何不了沈玉泓手中一根洞箫。老者看着四人久战不下,眉头微皱,将陶埙凑到嘴唇边,吹出一串音符。 叶疏影听见那陶埙吹出来的声音清亮明快,倒还悦耳,心道:“这老头儿在搞什么名堂……”再仔细听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底跟踩着棉花似得,有些站立不稳。 叶疏影吃了一惊:“莫非这也是乐仙派的三大魔音之一?糟糕,那沈姑娘岂不是有危险……”他摸出一枚白色的暗器,想要提一股真气将暗器击出阻住老者吹奏陶埙,没想到刚一运气,体内的真气便难以控制地乱窜,翻腾不已,这时手臂上也觉没什么力气了,这暗器若是打出,只怕要中途落地了。 抬眼看一眼沈玉泓,却见她仍旧那般轻灵,游走于四口利剑之间,似乎并不受这乐声的影响。叶疏影暗暗吃惊。 那老者吹了一阵,似乎也发现乐声并不影响眼前的战局,又皱了皱眉眉头,随后面露凶光,一甩长袖,将陶埙收回胸襟之内,右掌运足劲力,向沈玉泓身上拍去。 乐声一停,叶疏影便恢复过来,见那老者忽然出掌,来不及多想,扬手将暗器打出,随后纵身跃了出去,叫道:“不要脸的老贼,以多欺少就罢了,还趁人不备出手偷袭,卑鄙无耻……” 那老者的一掌眼看就要拍在沈玉泓的肩头,冷不防一枚暗器打过来,急忙翻身躲开。叶疏影的长剑却已逼近,朝他面门刺来。此剑可虚可实,柔中带刚,一临近敌身便势不可挡。 老者低喝一声:“好小子!”一个“虎步纵”,闪开正面,踏上一步,已到叶疏影右肩之侧,一招“朱门深锁”向他右腋击去。 叶疏影连忙侧身回剑,一招“孤光徘徊”,剑尖化出数朵剑花,向老者刺到。他这一招正是从卞紫衣的剑术中学来的,其形并不十分相像,但其中的变化却并无一二。 老者连忙分掌,左掌一招“西风重帘”封紧门户,右掌一招“探骊得珠”并起食中二指向叶疏影点去。 两人拆得十余招,老者身形疾闪,双掌分上下两路击出,左掌变掌为爪,直奔叶疏影咽喉,右掌探向小腹。 叶疏影当即留神,长剑疾舞,“斗柄东移”“疏峰吐月”,连连进招。他无意之间竟将文龙“斗转星移七七四十九剑”中的两招使了出来。他只记住了其中的变化,后来见到杨铭与张軏相斗,并说出了万花剑法的要诀,便有所感悟,没想到一经使用,竟然如此得心应手,顷刻之间已将老者周身罩住。 老者本想先解决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年轻人,再去对付沈玉泓,没想到自己反而被这小子缠住,原来只想教训他一回,这时已动杀心。他心道:“老夫的曲子对花溪谷的人不起作用,难道还制服不了这小子?”一招“白浪滔天”使出,截断叶疏影进路,自己乘隙跃出一丈之外,重新吹奏刚刚的曲子。 叶疏影被老者凌厉的掌风封死进路,回剑侧身,重蓄剑势,一招“珠帘卷雨”卷土重来。这时乐声传入双耳,叶疏影身上内力一阵沸腾,顿觉力不从心。 沈玉泓虽然不受这乐声影响,却不免替叶疏影担心起来。叶疏影若非阻止了老者的偷袭,又怎会卷入这场斗争?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叶疏影被乐声所惑之后再遭老者的毒手?沈玉泓当下摸出一把银针撒了出去。 四名年轻人本来就与沈玉泓相距咫尺,沈玉泓突然发出细小的银针,四人连连后退躲闪,但是躲得过左边躲不过右边,躲得过上身躲不过下盘,均被银针打中一二处。 沈玉泓得以脱身,左手捏着洞箫便朝老者身上点来。那老者仍吹着陶埙,纵身跃出,退了两步。 那四个年轻人将银针拔出,见上边并未抹毒,心下松了一口气。瞧见沈玉泓去进攻老者,他们便扬剑向叶疏影攻来。 叶疏影此时为魔音所惑,迷迷糊糊仿佛置身大海,层层波涛向他身上打来,他身体在水面飘荡起伏,毫无着力之处。眼看着四口长剑向他刺过来,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立在大地之上还是飘在海浪之中,忽然向前扑倒,双手一划,双足一蹬,便从三人的脚旁钻了出去,避开了四口利剑。 那四人见到叶疏影这蛤蟆蹬水一般的模样,险些没笑出来,“唰唰唰”几剑又朝他攻来。 叶疏影神志不清,已经完全认为自己是置身大海,周围的草木在他眼里也成了惊涛骇浪。他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极好,心里并不恐慌,反而想着水下功夫正是他的强项,这四人到了水里便奈何不了他了。这时四剑已经逼近,他长剑疾挥一阵,将四人的长剑隔开,自己迎着巨浪一头扎进大海深处。 那四人眼见叶疏影扎入杂草丛中,双手划拉着草叶,双足一蹬一蹬地挪动身体,如同一条在旱地里翻腾的泥鳅,强憋着没笑出声,四把长剑向叶疏影背上劈了过来。 叶疏影将身一滚,顺着土坡滚出一丈有余,这时脸面朝上,两男子的剑来斩他的双足,两女子一个刺他小腹,一个削他咽喉。叶疏影仍当自己泡在海水之中,左足尖猛踢在男子的剑身上,右足踏在男子腿上,借力向后一冲,同时长剑将两女子的剑挑开,便迅速翻身,向大海深处游去。 叶疏影只觉这片海域十分开阔,就是没怎么看见游鱼,身后四人仍然穷追不舍,他心道:“没想到这四个人水下功夫也如此了得。”便更加快速地扭动身躯向前游去,至于现实中的自己究竟如何狼狈、滑稽,他做梦也想象不出来。 他游了一会,竟没有将那四人甩掉,觉得水底无趣,便向水面冲了上去,刚露出水面,只见一股巨浪朝他迎面打来。叶疏影上冲之势难以回收,便直挺挺迎了上去。 那两男两女瞧见叶疏影忽然纵身向一颗大树扑了过去,身体穿过树枝,重重地跌落下来,连忙奔了过去,想趁他不备结果他的性命。 叶疏影只觉身体重重地震了一震,以为自己被巨浪掀到了岸边,连忙起身。这时忽然海风吹起,传来一阵马嘶声,叶疏影朝海岸远处看去,只见那边红尘滚滚,千军万马呐喊奔腾,声势浩荡,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叶疏影正奇怪,当今皇帝刚刚平息汉王的叛乱,如今正是太平盛世,哪里来的战争? 这时那两男两女的剑已经近在咫尺,叶疏影只觉听着金戈铁马之声,胸中斗志昂扬,长剑使得更加得心应手,“唰唰”连出数招,那四口剑不仅再也无法靠近他身边,反而是他将四人逼得节节败退。 叶疏影听着狂风巨浪与万马奔腾之声,胸中热血沸腾,长剑越舞越疾,毫不留情地在那四人身上划了几道血口。他斗得正春风得意,忽然耳边的海浪声与奔马声如疾风席卷残云一般瞬间消失了。 叶疏影浑身一震,一震眩晕,眼里青山绿树碧草残花漫天乱转,他分不清楚究竟刚才是在做梦还是现在正在做梦。刚才的一切那么真实,现在的一切也那么真实…… “叶大哥小心!”沈玉泓惊叫一声,叶疏影连忙转身回头,只见那老者一掌向他脑门拍了过来,掌风已然穿过了他的发丝。叶疏影心下大惊,避无可避,右手食中二指合并,迅速击出,点在老者掌心。在指尖与老者掌心接触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也被掌力所震,重重地摔了出去。 沈玉泓快速奔到叶疏影身边,不等他起身,拉起他的手臂,施展轻功飞奔而去。 那四名年轻人一阵失望,带着战败的羞愧向老者身边靠拢。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此女不仅不受神曲迷惑,而且能够破解本派的神曲,万万不能留她活在世上……”说话间忽然身上颤抖、抽搐起来,身上五脏翻腾,剧痛难忍,筋骨皮肉上的力量连同内力一起慢慢消散,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分明出气多进气少。 老者心里一阵惊慌,整个身体栽倒在地,冷汗淋漓,慢慢地连抽搐的力气也没有了,口中隐隐吐出“报仇”二字,心跳呼吸也跟着停止了。 那四名年轻人一阵惊慌,叫道:“师父,师父醒醒,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第四十三章 知己情谊 叶疏影与沈玉泓一路狂奔,不多时便奔了四五里路。 叶疏影也一点点清醒过来,知道刚刚看到的海浪和战场都是幻像。他也猜出了那金戈铁马的景象是沈玉泓用洞箫吹出了与那老者埙声相克的曲子才出现的幻觉。 叶疏影侧头看了一眼,沈玉泓仍然握着他的手臂,他笑了一声,道:“想不到沈姑娘娇小玲珑竟然有如此惊人的力气。” 沈玉泓娇笑一声,说道:“叶大哥,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 叶疏影哈哈笑道:“谢什么?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你表哥说不定会要了我的命。” 沈玉泓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他们并没有追来,才松了一口气,松开叶疏影的手臂,放慢脚步,说道:“我铭表哥恩怨分明,就算我今日死在他们手中,他也不会怪你的。” 叶疏影也已放慢步子,缓了一口气,说道:“你们重逢相聚不过短短数日,你竟那么了解他?” 沈玉泓笑道:“我曾与他对弈数局,我从棋盘上便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心胸坦荡、光明磊落的人。想必他也是了解我的。” 叶疏影道:“你们……竟是知己。” 沈玉泓道:“我们算是知己吗?我只知道,我们的感情很好,甚至可以为了对方牺牲性命。铭表哥虽然没有说过这些,但我敢肯定他会的。” 叶疏影愕然,他实在不能想象,在沈玉泓回到澹月山庄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能让她与杨铭两人如此迅速地了解、信任对方,甚至可以为对方牺牲性命。 知己?知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抑或是更像情人,两小无猜的感情在重逢的时候轰轰烈烈地复燃,发展成为至死不渝的爱情? 叶疏影忽然间想起他们四人前往南京城的路上,在各处风景秀丽的地方逗留的时候,杨铭与沈玉泓总是站得很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并且都很默契地让他和林辰心待在一起。叶疏不禁要想,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成全他和林辰心单独相处,还是为了他们自己有更多私人空间? 叶疏影心里有些失落,却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么你知不知道杨铭其实心里喜欢着别的女子?” 沈玉泓道:“我当然知道,铭表哥喜欢江雨菲江姑娘,他甚至在比武的时候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让了她一招。” 叶疏影看着她一脸平静,心中更加疑惑,说道:“你难道一点儿也不难过吗?” 沈玉泓道:“我为什么要难过?铭表哥和江姑娘郎才女貌,又是真心相爱,我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叶疏影道:“你……难道不喜欢杨铭吗?” 沈玉泓道:“我当然喜欢,可我从小都当他是我的亲哥哥,他也一直当我是他最疼爱的妹妹。这真是美妙而珍贵的情感,我只希望铭表哥成亲以后,也能一直对我这么好。” 叶疏影忽然笑了,心中如拨云见日一片清朗。 沈玉泓立刻发现了他那发自内心不加掩饰的笑,说道:“你笑了,你为什么笑?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突然间知道我和铭表哥的关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很开心?” 她似乎说中了叶疏影的心事,但叶疏影却没有承认:“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话,这一路与你同行便用不着那么拘谨了,也不用担心杨铭会有所误会。我可不想因为与你走得太近而得罪你表哥。” 沈玉泓笑道:“你若不喜欢我,不存私心,事事坦荡,又怎会引起旁人误会?你若喜欢我,这误会又怎算得上误会?” 叶疏影又笑了。他只能笑,因为他发现他既逃不过她的慧眼,也斗不过她的巧嘴。 沈玉泓接着说道:“其实你不必想太多,铭表哥既然敢托你护送我回湖城,他必然是信得过你。他曾对我提过你,他很欣赏你的剑术,他也从你的剑上看出了你的为人。” 叶疏影道:“他从我的剑术上看出了我的为人?恐怕不见得吧?” 沈玉泓道:“当然只是部分。铭表哥说,即便是在与李三郎的对决中,你也没有竭尽全力。所以他终究不能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了解,你似乎不愿被别人了解。” 叶疏影也不禁要问自己一句:“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能回答,甚至不能想这个问题,尤其当这个问题又牵扯上感情一事,他非但想不清楚,还会为此痛苦不堪。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说道:“对了,沈姑娘,我刚刚听见那个老头吹那只陶埙,一阵眩晕,以为自己掉进了海里,为何你和那四个人并不受魔音影响?” 沈玉泓道:“这其中的道理说起来很复杂,涉及到五行生克规律和偱经导气法,师父花了两年时间才参透其中的奥秘,我一时也无法说清,只能粗略一说——他们乐仙派对每一曲魔音都有相应的运气方法,演奏魔音之时只要按照相应的方法运气调息,就不会受到魔音的的影响。师父参透了魔音迷惑人心的原理,随后自己琢磨出了这些相应的运气调息方法,并将它传了给我,所以我也不受魔音的蛊惑。” 叶疏影道:“原来如此,那你能不能将这方法教给我啊?我觉得我今天听见那老头吹出的魔音,实在难受的很。” 沈玉泓想起他被魔音迷惑后的滑稽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说道:“叶大哥,这套运气方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在运用之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乐仙派的人演奏魔音并非每次都按照乐谱上音节的次序进行,而是根据与敌人交手的实际战况奏出最有利于己方的小段。就刚刚那曲“金波逐浪”,粗分的话可分为八个小段,细分的话可分为二十余个小节。所以,就算我将这个运气方法教给你,你不明其中原理,不能随机应变,最终还是会被魔音迷惑。” 叶疏影道:“这么说,我还得先了解其中的道理才行,沈姑娘,若我拜你为师,你是不是就可以将这些都教给我?” 沈玉泓愣了一愣,一本正经地说道:“叶大哥,我年纪比你小,怎能收你做徒弟?况且师父的本领我连一半都未学到,这时收徒不是误人子弟吗?” 叶疏影笑道:“那我以后遇上他们只好自认倒霉了。对了,我听见他们向你讨要‘化元诀’秘笈,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玉泓面色微沉,神色复杂,不知是愁还是忧。叶疏影看见沈玉泓的脸色,道:“沈姑娘若不方便说,我便不再问了,刚才恕我冒昧。” 沈玉泓沉思片刻,说道:“既然乐仙派的人已经知道了,我也无需隐瞒。我修习的这门内功心法‘化元诀’,那本来是只有乐仙派的掌门人才有资格修习的内功。不过我一向极小心的,不知道为何乐仙派的人知道了。” 原来那日华潜师徒二人逃脱五个黑衣人的追杀后,华潜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竟然能吹出与乐仙派的仙乐相抗的音律的女子。华潜想来想去,忍不住便亲去打听沈玉泓身份,得知她是花溪谷主的徒弟后,便在一天夜里悄悄潜在沈玉泓窗外,想探听更多关于沈玉泓的信息。 那时沈玉泓正在屋里修练“化元诀”,心神专注,并未发现窗外有人,而“化元诀”秘笈就放在旁边。华潜一眼瞧见“化元诀”秘笈,大吃一惊——那正是二十多年前乐仙派丢失的绝世秘笈!华潜恨不得立刻破窗而入夺回秘笈,谁知这时隔壁客房的叶疏影忽然推开窗户,杨铭房中的灯也忽然被吹灭,华潜急忙装作是偶然路过,悄悄走了。这一切沈玉泓并不知晓。 叶疏影听了沈玉泓的话,吃惊道:“你说‘化元诀’秘笈原来是乐仙派的?你怎会有他们的秘笈?”叶疏影知道这种私窥其他门派武功的行为乃是武林中的大忌,若是暗中偷练尚可,倘若被外人知晓,尤其是被当派人知道,严重的话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沈玉泓道:“那是师父给我的。我从小身体薄弱,极易生病,师父说修习‘化元诀’可以强身健体,比任何灵丹妙药都好使,我便依他所说用心修习。后来师父才告诉我,‘化元诀’是他二十多年前从yn玉龙雪山乐仙派那里得来的,不仅能强身健体、易筋洗髓,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我日后练成自会明白。” 叶疏影道:“花溪谷与乐仙派有仇,然后你又学了他们的武功,并且不受魔音蛊惑……沈姑娘,只怕乐仙派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要早作打算,以防他们再次加害于你。” 沈玉泓眉头紧蹙,道:“我本无意招惹他们,倘若将‘化元诀’秘笈还给他们就能让他们罢手,我还给他们就是。” 叶疏影道:“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沈姑娘,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应对这些人,你还须多留个心眼。” 沈玉泓点头道:“我知道。叶大哥,我看你还是不要与我同路了,这件事牵扯到花溪谷与乐仙派的恩怨,只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了结的,你本来与此事无关,我不能连累于你。” 叶疏影听她说出“连累”二字,胸中豪气顿生,道:“我答应过杨铭,一定将你平安送到澹月山庄,怎能在你身处险境的时候抛下你不管?更何况,你有恩于我,我就算为你抛却性命,也无怨无悔。我虽然武艺比不上‘小神龙’杨铭,但对付乐仙派那几个人还不是什么难事。当然,还需有你相助,破他们的魔音才行。” 沈玉泓说道:“其实你已不欠我什么,你答应我的两件事已经完成了。” 叶疏影道:“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第四十四章 指下大祸 沈玉泓只是淡淡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她已打算走到下一个城镇的时候就雇一辆马车,这样可以早点回到澹月山庄,也可早些摆脱乐仙派的人。 叶疏影却想起了那个吹埙的老头儿,想起他的埙声,以及他最后击出的一掌…… “糟糕!”叶疏影忽然惊叫一声,想到了一个差点儿被他忽略的细节——他在迎接老头儿那来势汹汹的一掌时,情急之下使出了“子午搜魂指”,这么说那老头儿必定活不过今日子时!不,不对,如今太阳正悬在正空,适当正午时分,他很可能已经呜呼哀哉了! 沈玉泓惊问道:“叶大哥,怎么了?” 叶疏影喃喃自语:“子不过午,午不过子,时交子午……立见阎君……” 所谓“子不过午,午不过子,时交子午,立见阎君”,就是说若一个人在子时以后中了子午搜魂指,绝活不过下一个午时,若在午时中指,便活不过当晚子时,若在子时或午时中指,便会立即毙命。一年前钟秀天便是这么死在他的一指之下。 沈玉泓道:“叶大哥你说什么……” 叶疏影定了定神,侧身看了沈玉泓一眼,问道:“沈姑娘,依你所见,刚刚那个吹埙的老头儿会是乐仙派的什么人?” 沈玉泓道:“师父说过,乐仙派中并非人人都能演奏三大魔音,只有音律天分极好又兼内功深厚之人才能学,至于其他人,因难以将内功同时用在吹奏魔音和自身防护上,只是掌握相应的运气调息方法,并不能以魔音害人。因而在乐仙派,像刚刚那个老人能掌握魔音的,只怕不超出十人。” 叶疏影倒吸一口凉气,道:“如果我失手将他打死了,算不算闯下了大祸?” 沈玉泓用诧异的眼神瞧了叶疏影一眼,道:“叶大哥你与他无冤无仇,怎会将他打死,何况刚刚你只是接了他一掌……” 叶疏影摇头苦笑一声,说道:“如果我用的是‘子午搜魂指’呢?” 沈玉泓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天色,瞬间花容变色,一阵惊愕之后又是一阵内疚,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他也不会死。他只不过是想拿回他们乐仙派的东西,怎想到竟会送了性命……都怪我,我本该将‘化元诀’还给他们的。” 叶疏影连忙说道:“沈姑娘,你莫要自责,错在我,是我不小心又使出了那狠毒的招式,才会令他丧命。乐仙派的人若要报仇,也是冲着我来。” 沈玉泓幽幽地说道:“叶大哥,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言语之中满是歉意。 叶疏影劝慰道:“沈姑娘,你不必如此,我就算失手杀了他也完全是为了我自己,与你不相干的……” 沈玉泓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再说,默默地往前走着。叶疏影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沈玉泓忍不住去想,花溪谷与乐仙派究竟有何恩怨,师父为何对她这个最亲近最疼爱的徒弟也不曾提起? 师父只对她说过,二十多年前,他孤身一人上了玉龙雪山,准备一举消灭乐仙派。只是还未与乐仙派发生正面冲突,他便放弃了那个筹划已久的行动,仅仅将乐仙派的镇派秘笈“化元诀”偷盗出来,从此再也没有想过报仇的事。 二十多年前,玉龙雪山之行,师父究竟遇到了什么,竟然放弃了报仇?还是仅仅由于他的医者仁心,不忍心对乐仙派大开杀戒? 师父将三大魔音及其破解之法传授给她,又让她修炼“化元诀”,莫非是对乐仙派进行的一种报复?但他有没有想过这有可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或许等到她大功练成,便不用再怕乐仙派,只是现在还需要一些时日。所以师父嘱咐她,纵然掌握了破解魔音的方法,也不要招惹乐仙派的人? 沈玉泓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叶大哥,咱们歇会儿吧。何况已是正午,也该吃些东西了。” 叶疏影点头,停下脚步,走到路旁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取些干粮与水,便吃了起来。 沈玉泓坐在他的身旁,仅仅吃下一个烧饼,喝了些水,便从怀中掏出那本古老破旧的黄册子,默默地记下后面还没修练到的内容。 叶疏影猜想那便是“化元诀”秘笈了,也不打扰她,只自顾自地吃饱。 沈玉泓以前以为自己会一直拥有这本黄册子,所以她一直是练到哪里就翻阅到哪里,不会提前看后面的内容。但现在不一样了,她随时会失去这部秘笈,所以她还是决定“多长个心眼”。 “化元诀”是一门十分难练的内功心法,整部秘笈不超出两千字,但她是扎扎实实地修练这门功夫,有时候十几个字的一句话,都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去领悟、修习、融会贯通,所以四年了,尽管她每天都花上一个多时辰修练,也只翻阅了秘笈的三分之二。 同样也是因为修练“化元诀”,年仅十七八岁的她就拥有了常人三四十年才能练成的深厚内力。她不会轻易放弃这部高深莫测的内功心法。 沈玉泓花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背下了四百多字,又反复对照原文,确定一字不差了才将黄册子往后翻去。 翻到后面,沈玉泓忽然眼眸一亮,欢喜得几乎雀跃起来。原来这小黄册子的最后三百多字并非记载“化元诀”最后一层的修练方法,而是记载着练“化元诀”过程中会遇到某些难关以及如何冲破,还有练成“化元诀”后的诸多好处,其中包括她已经知道的用于疗伤。 沈玉泓兴奋不已,回想前面背下来的那四百多字,按照以往修练的速度和自己现在的内功修为,加上秘笈最后一章的提示,用不了半年时间,她就能练成“化元诀”! 看罢,她将“化元诀”秘笈递到叶疏影面前,对叶疏影说道:“叶大哥,现在我要将‘化元诀’秘笈交给你。他日若是遇到乐仙派的人寻你报仇,你便将此部秘笈拿出来还给他们,请他们放过你。这部秘笈是乐仙派的镇派之宝,他们一定会答应你的。” 叶疏影只愣愣地看着她,痴痴地说道:“你……为何对我这样好?我其实……不需要……” 沈玉泓道:“我……我所有的病人,我都希望他们能活得好好的,我不愿意他们因为我的缘故再受到任何伤害。”她说着已经将“化元诀”秘笈塞在叶疏影手中。 叶疏影猛然站起,将“化元诀”秘笈顺手一扔,便仍到乱草从中,说道:“你是不是想将‘化元诀’秘笈交给我之后就与我分作两路,你自己回湖城?” 若不是如此,她就应该在回到澹月山庄再将“化元诀”秘笈交给他。 沈玉泓连忙将秘笈拾起,说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若还是一路,便只有……只有死路一条。” 叶疏影道:“难道我们联手还是斗不过他们吗?” 沈玉泓道:“乐仙派有一人名叫梁启,绰号‘铁笛仙’,他虽非乐仙派掌门,却是乐仙派的顶梁之柱。此人武艺深不可测,对音律的参悟与发挥更是出神入化,若非师父他老人家出手,莫说是你我两人,就是有十个我,再加上十个你,也未必是他的敌手。” 叶疏影道:“你怎知此人也来了?如今那个老头儿刚死,玉龙雪山远在数千里以外,他们就算将消息传回去也要几日,再从玉龙雪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又需要几日,这几日难道我还不能将你送回湖城吗?” 沈玉泓道:“若是我根本不想回湖城呢?” 叶疏影一愣,问道:“你不回湖城,那你要去哪里?” 沈玉泓道:“我要回花溪谷,我要向师父问明白,花溪谷与乐仙派究竟有何仇恨。” 叶疏影道:“那我就将你安全送到花溪谷。” 第四十五章 阴差阳错 沈玉泓望着叶疏影坚决的神情,说道:“你我若不分开走,便会被他们认作是一路……”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脸色变了,道:“他们……来了。” 叶疏影侧耳一听,果然有十余匹奔马正朝他们这边奔过来,他连忙说道:“你快走,我先在此……”叶疏影的话也未说完,便噶然而止,他只觉背后忽然被点了两下,嗓子一哑,背后一阵酸麻,迅速地向四肢蔓延,整个人瞬间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沈玉泓将“化元诀”秘笈塞入他的怀中,在他身上轻轻一推,他便倒在树下的乱草丛中。乱草本来就叶长过膝,沈玉泓再稍微拨弄一番,竟将叶疏影遮掩得甚是隐蔽。 沈玉泓将叶疏影藏好,又往他面上瞧了一眼,幽幽叹道:“我的病人一向都很听我的话,可你为何总是违背我的意思呢?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为了你好吗?” 她说完,再不看他,独自一人继续赶路。 叶疏影瞪着双目,心里不知说了多少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看见草叶和树荫,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片刻之后,十二匹快马从他身旁疾行而过,他心中暗暗着急,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祈祷,希望那个绰号叫做“铁笛仙”的人并没有离开玉龙雪山。之后他便闭目凝神,想要快些冲开穴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疏影只觉胸中似乎有一声难以捕捉的微妙的低响,浑身气血一畅,他便翻身跃起,立即沿着小路去追沈玉泓和那十二匹快马。 他若是不能寻回沈玉泓,不能保她平安,只怕会痛苦内疚一辈子。 但是,他们离去已久,已不知到了哪里,更不知那十二匹快马是否已经追上沈玉泓,他们是否已经对她动手…… 叶疏影焦急万分,立即施展轻功,飞奔而行。 他奔行三四里,便看见一个小村庄,二十多户人家。他停了下来,走到一间青砖白瓦的房屋前,向一个在门前劈柴的老汉拱手施礼,问道:“敢问老丈,您有没有看到十二匹快马从这里经过?” 那老汉抬头看了一眼叶疏影,以手搔头,说道:“十二匹快马,哦,正好是十二匹,往那边去了。”他说着指了指北边一条小路。 叶疏影道:“多谢。”将一例碎银塞到老汉掌中,便纵跃而起,延着北边的小路奔去。 又奔行了五六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只见脚下荒草一片杂乱,光秃秃地似乎刚被牛马啃过,附近的树木也像刚被狂风暴雨侵袭过一般,枝折叶损,落叶满地。显然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恶斗。 叶疏影的心不由得一片冰凉,暗忖道:“沈姑娘莫非……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他往四周又细看了一遍,发现这里虽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却未见一丝血迹,心里又生起一丝希望,自言自语道:“想必他们发现‘化元诀’秘笈不在沈姑娘身上,是不敢轻易伤她性命的。我只有用这秘笈去换她一命了,至于我……我的命也是她救的,万一有个好歹,就当还她一命罢了。” 叶疏影仍旧沿着小路奔行,再行二三里,便出了树林,小路一分为二,眼前一片开阔,只见岔路口处有一个小茶棚,摆着四张四方木桌,其中三张已被十二人占满,茶棚附近的几棵小树上还拴着十余匹骏马。 叶疏影一眼望去,默默一数,那骏马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匹,三张桌子每桌四人,不多不少也正好十二人,都是些二三十岁年纪的男子,却没有看见沈玉泓。 他心头顿时一阵欢喜,心道:“沈姑娘武艺高强,深藏不漏,这些人想必奈何不了她的。” 叶疏影不动声色,默默地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旁。那茶博士连忙赶出来,给他递上一壶热茶。 叶疏影自行两杯几杯,想要听一听这些人说些什么,谁知这些人却都只是坐着喝茶,什么也不说,只是时不时地向东边的路口张望。 叶疏影也向东边望了望,却发现只是一个岔路口,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正疑惑不解,便隐隐听见马蹄之声传来。 片刻之后,三匹骏马奔到茶棚附近,三名乘客纷纷下马,是一个年近花甲的威武老人和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两个女子一个二十出头,挽着发髻,显然已经成亲,另一个十八九岁,却是姑娘家打扮。 这时茶棚中的十二人纷纷起身,迎向那三人,拱手弯腰,说道:“拜见师父。”接着有的说道:“见过五师姐,十一师妹。”有的说:“两位师妹也来了。”也有的说:“见过两位师姐。” 叶疏影朝众人望去,不由得一阵意外,这些人显然不是乐仙派的人,因为那个花甲年纪的老人正是东隅派的掌门人肖靖,那两个女子分别是他的长女肖芙儿和次女肖蓉儿。 叶疏影一阵疑惑,心道:“既然不是乐仙派的人,想必沈姑娘此时平安无事,只是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莫非她真的要回花溪谷?” 他想着,便打算转向南行,去追沈玉泓。正要起身,就听见一人说道:“师父,弟子们没用,竟然让那女子逃了。” 肖靖尚未开口,他身边的肖芙儿说道:“四师兄,你看清楚了,她真是乐仙派的人吗?” 那位“四师兄”说道:“我亲耳听见她吹奏魔音,还亲眼看见她借助魔音从林家的‘疾风雷电阵’中救出一人。此事九师弟也亲眼瞧见,亲耳听见。” 那“九师弟”连忙说道:“没错,那首曲子给人一种如入深谷,云雾缭绕,难辨方向,寸步难行的感觉,与五师姐所说大师兄遇害时听见的曲子,想必正是同一曲。” 肖芙儿的脸已变得痛苦而悲愤,目中尽是仇恨的光华,恨恨地说道:“追寻了一个多月,总算让我找到乐仙派的足迹了。四师兄,九师弟,那现在那个女子在哪里?” 那位“四师兄”说道:“我们一路追踪,在那个树林里已经追上了她,不过……她虽然年纪轻轻,功夫却十分了得,尤其是点穴手法高明,我们……只与她斗了不多时,就有九个师弟被她点了穴道,还让她给逃走了。” 叶疏影听到此,心下方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沈姑娘为了帮我,使用乐仙派的魔音,竟被这些人瞧见,他们误将她当做乐仙派的人了。这些人这么苦苦寻找乐仙派的人,想必是他们的大师兄被乐仙派的人所害,想要找乐仙派的人报仇。只是沈姑娘分明是花溪谷的人,是乐仙派的仇家克星,他们真是好糊涂。” 他这么想着,便忍不住起身,走到这十五人面前,抱拳道:“没想到能在此遇到东隅派的各位英雄,真是荣幸之极。在下叶疏影,见过肖掌门。” 众人都向叶疏影看过来,也有人士他的,也有不认识的,纷纷还礼,肖靖说道:“原来是叶少侠,幸会。” 叶疏影道:“在下方才听见诸位少侠在追踪一位姑娘,不知诸位要追寻的是什么人?” 那位“九师弟”说道:“那是乐仙派的妖女,名叫沈玉泓。” 听到“沈玉泓”三字,肖靖与肖蓉儿都是一愣,肖靖说道:“袁鹏,你没弄错,那女子真是沈玉泓。” “九师弟”袁鹏说道:“错不了,这是她自己说的。” 肖靖道:“此女只怕与澹月山庄有些关系……没想到她竟是乐仙派的人。” 原来那日封家马场上,起云派的李淑华向沈玉泓挑战的时候,在场不少人都看到沈玉泓与杨铭两人举止亲密,纷纷猜测她与杨铭的关系非比寻常。因肖蓉儿爱慕杨铭,她与父亲肖靖也免不了多关注了杨铭与沈玉泓几眼。 肖蓉儿道:“她与澹月山庄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装模作样勾引杨公子罢了。说不定杨公子正是被她的魔音所迷惑,才对她那般……我迟早要叫杨公子知道她的真面目。” 她说这话时显然醋意十足。叶疏影听见,本来还想对他们解释沈玉泓并不是乐仙派的人,这时却忽然放弃了这个念头,心道:“看来我还是先去找到她吧。只要她平安无事,这些误会迟早会化解的。” 叶疏影当下说道:“既然是贵派的私事,在下也不好多问,告辞了。” 众人纷纷拱手,叶疏影转身向南而行。 第四十六章 湖城惊变 且说杨铭与江雨菲结伴而行,共赴闽南,两人行了半日,中午到了一处城镇,便找了饭店吃饭,让马匹也吃些草粮,好好休息养足精力。待人和马匹都吃饱了休息足了,便继续赶路。 到了晚上,却没有中午那样好的运气了,两人自黄昏行至天黑也没遇上一处村镇,两人背对树林,远眺原野,平原之后又是群山,却没发现有炊烟灯火。两人均想再走也找不到住处,不如在树林里过将就一夜,便将马匹拴好,在树林里生起火来,吃些干粮。 这日已是三月十九,已残缺的月廓要更晚些才会从东方升起,满天的繁星虽十分明亮,但大地上还是有些漆黑。 两人吃了干粮填饱肚子,杨铭又给马匹换了处嫩草丰茂的地方拴好,这才各自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休息。 杨铭虽然一路劳顿,但因心里想着江雨菲的身份,为情所苦,却是到了半夜,直到那轮残缺的月已经升上半空,他已困得不行才慢慢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杨铭做了一个梦,梦里发生了他最不愿看到,却又最可能发生的令他痛苦不已的事情。 他终于还是割舍不下江雨菲,他与江雨菲的恋情终于被南武林众多正派人士所周知,他拉着江雨菲的手,一路狂奔,只想逃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但是身后有千军万马紧追不舍,终于还是追上了他与她。 他们将他与她重重包围,有几个苍劲而浑厚的声音在劝他回头,可他无论如何也松不了紧紧握住江雨菲玉掌的手。他又看见了他的父亲正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痛苦而失望对他说着天罗山庄已毁在江霆兄妹手中,他若再与魔教妖女纠缠不清,下一个覆灭的就是澹月山庄。 杨铭惊得浑身颤抖。就在这时,成百上千的英雄豪杰已经拔刀亮剑朝江雨菲杀了过来。 江雨菲甩开杨铭的手,右手往腰间一探,便亮出了她的九尺多长的软索蛇形鞭,冲入人群之中,鞭如黑蛇乱舞,声与影如雷鸣电闪。 杨铭只看见众多的武林同道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她的蛇形软鞭之下,他的父亲声音颤抖地说道:“铭儿,你可瞧见了吗?这就是七星魔教的妖女,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就忍心看着众多武林同道变成他的鞭下亡魂,你就……” 杨健话未说完,杨铭便看见寒光一闪,便如一道闪电朝着父亲的胸前劈下,父亲的表情瞬时僵住,整个身体也僵住,接着就倒在了地上。 “爹……”杨铭大吼一声,龙吟剑如苍龙出海,夹着雷电之势缠上了江雨菲手中的黑蛇。 天上一阵春雷巨响,天地便在瞬间暗淡下来,众英豪不见了,父亲也不见了,只剩下滂沱暴雨,一条银龙与一条黑蛇。 银龙与黑蛇纠缠片刻,终究将那黑蛇一点点吞噬,龙吟剑不歪不斜,正正地插入了江雨菲的心口。 杨铭浑身颤抖,松了握剑的手,一步步向后倒退,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她苍白的脸依旧美艳绝伦,杨铭又忍不住上前去将她搂在怀中。 就在这时,一柄漆黑冰冷的利剑,从他的背后穿透了他的胸口。他凄然一笑,并不想知道这剑是谁的剑,只是想着,能与怀中心爱之人死在一起,已无遗憾。 但是,他身后的人却一脚将他踢开,抱起江雨菲的身子,没入黑暗之中。 杨铭嘶声大吼:“雨儿……”却只见天地间一片漆黑,他的身体,声音,心跳,呼吸,尽被这无边的黑暗吞没…… 杨铭猛然醒来,已经惊出一身冷汗,身子从头冷到脚,从脊背冷到了心。 月已隐到云层之后,身旁也是无边的黑暗,他定了定神,朦胧之中却发现对面的树干旁竟已经不见了江雨菲的身影。 杨铭猛然坐了起来,警觉起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只听见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刀兵交击声,他想起梦中江雨菲杀人如麻,不由得心头一颤,便朝那发出声响的地方掠了过去。 密林深处,黑蛇乱舞,血腥之味越发浓重,十六个年轻的刀客已经变作十六具僵卧的尸体。 江雨菲冷笑一声,正要将亮黑的软索蛇形鞭收起,便看见杨铭一对锐利的虎目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中九尺长鞭。她心头微微一颤,连声音也变了,说道:“你……你都看见了?” 杨铭眼中尽是失望而痛苦的感情,冷冷地看着她。 江雨菲将长鞭收起,道:“你也该看出了我的谁,是什么样的人。” 杨铭没有开口,耳中又听见他父亲颤抖的声音:“铭儿,你可瞧见了吗?这就是七星魔教的妖女,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就忍心看着众多武林同道变成他的鞭下亡魂……” 杨铭只觉心中那道为情所暗伤的还未愈合的血口正一点点崩裂开来。 江雨菲的面色稍微缓和,又说道:“可是他们也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还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她是想说她这是为了他而杀人灭口吗? 杨铭握剑的手却已经微微颤抖,江雨菲道:“你是想杀我吗?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是想要替他们报仇?” 杨铭只觉痛苦不已,恨不得梦中的那把冰冷漆黑的利剑此时就穿透他的心胸,他也不用再忍受着无边无尽的痛苦与矛盾。 他俊朗的脸,此时冷峻异常,掩盖了他所有的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默默转身,走回了他们原先栖息的地方,重新生起火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地坐在火堆旁边。 他知道,在他得知江雨菲身份以后还是决定与她同行的时候,他就对她下不了手。除非有朝一日,她真如梦中那样亲手杀了他的父亲。但这是不可能的,她绝不是他父亲的对手,梦里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罢了。 但是梦中的情景真的就仅仅是一场虚幻吗?那为何他又为这场虚幻惊出一身冷汗? 江雨菲默然坐到杨铭对面,杨铭才淡淡地说道:“昨日中午,家师就告诉了我你的身份。” 江雨菲的脸红一阵青一阵,沉默半晌才淡淡地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为何还要与我同行?在你们正派武林人的眼里,我就是魔头妖女,你难道不想杀了我?” 杨铭反问道:“那你与我结伴同行又是为了什么?” 江雨菲道:“我跟着你是因为你要去骷髅城。杨铭,今日你已看穿我的身份,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我只问你,你要去闯骷髅城是不是为了童羽?你是不是喜欢她?” 杨铭道:“我确实是因为她才要去骷髅城,但这是花弄影楼的规矩,并非因为我喜欢她。” 江雨菲眼睛红了,眼泪在眶里打转,道:“你昨天为了救她连‘书生剑’鹿岩的大仇也不报了,还不承认喜欢她吗?”昨日杨铭和张軏大战,江雨菲一直在暗处观看,杨铭如何打败张軏,如何为了童羽将他放走,她全瞧在眼里。 杨铭心中一阵难受,自己为她而受万般煎熬,她却还在质疑自己的情,不由得气上心头,说道:“我说不喜欢她,你偏不信,又何必来问我?” 江雨菲道:“那你为何要闯骷髅城?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骆长风的阴谋,不知道他想借童羽和骷髅城削弱其他门派的力量而壮大自己的势力吗?” 杨铭道:“那又如何?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话已说出,怎能言而无信?”杨铭如何不知?他心里明白,可是自己已经落入这个圈套,已经答应童羽,又怎能出尔反尔? 江雨菲又气又急,道:“你若是执意要去,我便陪你一块去。。” 杨铭道:“骷髅城机关无数,十分凶险,我是受人所托才要去闯,你去又是为了什么?” 江雨菲道:“我自然是奉命行事。杨铭,我先与你说清楚了,你若是还与我同行,我便和你一同去闯骷髅城,你若是不愿与我同行,或是阻拦我去闯骷髅城,我必然先你一步闯进骷髅城。” 杨铭听到“奉命行事”四字,心中一动,说道:“难道七星教也想要除掉铁阎罗?” 江雨菲道:“不仅要除掉铁阎罗,还要将骷髅城夷为平地。” 杨铭心道:“我原先猜测骷髅城是七星教的杰作,没想到并非如此。”他心念一转,便想起天罗山庄与骆长风来,问道:“我有些事要问你,天罗山庄和七星教有什么关系?骆长风是不是七星教的人?” 江雨菲莞尔一笑,说道:“有什么关系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天罗山庄已经不存在了,骆长风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杨铭惊道:“你……你说什么?” 江雨菲得意一笑:“我说什么,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杨铭愕然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又想起了梦境中,他的父亲痛苦而失望对他说着天罗山庄已毁在江霆兄妹手中,他若再与魔教妖女纠缠不清,下一个覆灭的就是澹月山庄。 他只觉一阵寒意笼在心头。 江雨菲道:“当然是真的,就在昨天,天罗山庄的地位已经被洞庭帮所取代了,原先的天罗山庄,如今只怕已变成洞庭帮的总舵。” 杨铭仍是有些不信,说道:“这不可能,我临行时曾与父亲说好的,等我从闽南回来……洞庭帮,一定是洞庭帮记恨天罗山庄当初逼他们将总舵迁到湖城之外,所以借机报复……” 江雨菲道:“天罗山庄的势力不在澹月山庄之下,你真的认为凭洞庭帮那帮蠢货就能扳倒天罗山庄?在这件事上,令尊杨庄主可是出了不少力,若不是他与封应天联手,湖城之中还有谁能杀得了骆长风?” 杨铭愕然道:“爹他答应过我,要将十年前沈家的事情查清楚,等我将天罗山庄与七星教的关系调查清楚才会对天罗山庄动手的……” 江雨菲笑道:“如果令尊已经调查出清楚十年前到沈家杀人夺剑的正是骆长风,而且还发现贺家的流沙剑也在骆长风手中,令尊只怕连一刻也等不了吧。” 杨铭道:“你说什么?十年前灭沈家满门的果真是骆长风,而且流沙剑也是他……” 江雨菲道:“现在,你是否也觉得骆长风该死了呢?” 杨铭愕然,已经无言以对,他真的想不到,仅仅三四天的时间,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而在这三四天里,他只是陪着沈玉泓游玩,后来又因为知道江雨菲的身份而痛心伤怀。 他现在只想静一静,好好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很快发现他赶往闽南调查骷髅城已经变成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天罗山庄已经不复存在,骆长风的阴谋已经瓦解,童羽已经无所依附,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但是,真的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吗?他对童羽的承诺,难道可以因为天罗山庄的覆灭而销毁吗? 童羽她此刻又在哪里?恐怕还在赶回湖城的路上。等她回到湖城,是否能接受湖城的变化,湖城又是否有她的容身之地?她是不是还在等着他替她报仇? 杨铭不禁觉得她才是个可怜之人。 江雨菲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神情,说道:“你此刻在想什么?” 杨铭无奈地轻笑两声,说道:“湖城的巨变,是不是七星教的杰作?” 江雨菲笑道:“也是,也不是。我与兄长虽然出了些力气,但造成今日结果的却是骆长风自己。” 杨铭长叹一口气,说道:“是啊,没想到骆长风竟是那样的人,竟然会和七星教的人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夺取剑王岛的宝剑,不惜杀害许多无辜的人。” 江雨菲轻蔑一笑,说道:“他不是像七星教的人,他本来就是七星教的人,当然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杨铭又是一阵惊愕,说道:“他……真的是七星教的人?那你们为何还要除掉他?而且,他正在借助童羽和骷髅城的事削弱湖城其他帮派的势力,这不是对你们都有利吗,你们为何会选在这时候除掉他?” 江雨菲笑道:“那是因为他已经背叛了七星教。凡是背叛七星教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就算他已成为湖城的三大高手之一也不例外。” 杨铭道:“既然他已经迷途知返,决定与七星教断绝关系,就该与湖城的其他势力并肩抵御七星教,却为何又要残害同道的英雄豪杰?” 江雨菲道:“迷途知返?呵呵,话虽如此,但是他终究害怕有朝一日他以前的身份会被揭穿,要想完全隐瞒过去,除非他能够成为南武林的第一人,成为湖城的城主。至于利用童羽和骷髅城,这其实是一举两得的事,一方面能迷惑于本教之人,让我父亲误以为他在为本教办事,削弱了湖城的势力,另一方面又能壮大他在湖城的势力,以便来日夺取城主之位。不过,他的算盘虽然打得好,却逃不过我兄长的法眼。” 杨铭道:“那么洞庭帮中的某些主干人物想必也是七星教的人?” 江雨菲道:“没错。其实无论是天罗山庄还是洞庭帮,对于本教都是一样的,只可惜骆长风不明白。好了,现在你已经知道骆长风已死,天罗山庄已毁,你还要去闯骷髅城去杀铁阎罗吗?” 杨铭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当然要去。” 江雨菲道:“你……你果然还惦记着童羽那个臭丫头?” 杨铭淡淡地说道:“就算现在无需再到骷髅城调查什么了,我还是要去取铁阎罗的命。我既然答应了她,哪怕此刻她已经不在了,我也会完成我对她的承诺。” 江雨菲道:“你……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便奉陪到底。” 杨铭已经闭上双目,不愿听她多说。江雨菲心中气恼未消,却也无法,也只好闭目休息。 第四十七章 地狱之门 次日,两人快马疾行,一路南下,又行了三日,便进入福j建地界,第四日中午便到了武平,一路上倒没发生什么大事。 这骷髅城在武平东北面的一片山林里,三面被密林包围,一面靠着悬崖绝壁,地势本不凶险,只因铁阎罗来了以后在三面的树林中设下机关陷阱,就成了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了。 杨铭、江雨菲两人进了武平一县,只见这里人丁稀少、老弱居多,大街上萧条冷清,十家店铺倒有九家大门紧闭,好好一座县城竟落得这般萧索。 两人找了一家像样的小店打尖,店里好几日没有生意了,五十多岁的老掌柜见到突然有人进来,连忙叫唤小二:“我说阿福啊,来客人了,快来招待。”小二连忙从里屋出来,哈腰挥着抹布将桌上灰尘扫去,陪着笑脸说道:“客官请坐,吃点什么?” 杨铭、江雨菲坐下,杨铭道:“就来四五样厨子拿手的小菜,预备些米饭,若有好酒,也上来两壶。” 店小二道:“小店有的是好酒,客官稍等,这就去拿。”小二便退下去往厨房传话,顺便去取酒。 不久好酒好菜上桌,两人吃饱喝足,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些关于骷髅城的情况。得知骷髅城的喽啰兵经常在申时出来行凶作恶,到太阳下山前便会赶回骷髅城,所以这武平一县的百姓在申时到来以前便关门闭锁,直到太阳下山以后才敢再出来行走。 杨铭与江雨菲在这家小店里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直到申时将到,掌柜的和小二将招牌除下,准备打烊才离开小店。 杨铭、江雨菲骑着马慢行于街上,大街上除了他们两人外果然连半条人影也没有。两人在大街上闲走,希望那骷髅城的喽啰真的能来武平。杨铭的意思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江雨菲却另有打算。 两人在街上一无所见,逛了半个时辰,便打算出城到骷髅城附近去瞧瞧。两人出了武平北门,向深山野林走去。 不久,到了一处岔路口,杨铭便犹豫起来,不知究竟走那边。江雨菲见他难以抉择,说道:“走这两条路都能通往骷髅城附近的树林,不管从哪里进去,过了树林就能到达骷髅城。”说着将一块手帕递给杨铭。 杨铭接过来一看,白色的手帕上画着图像写着字,展开一看竟是骷髅城附近一带的地图。杨铭大喜:“原来你早有准备。” 江雨菲得意笑道:“不是我说大话,没有我你还真进不去骷髅城。” 杨铭不搭话,看了看地图,拣了条近路通往骷髅城东面的豹子林。还不到豹子林,就见到豹子林外的一处村落满目凄凉,阴风习习,房屋尽毁,白骨皑皑横在路边,只是这些尸骸都没有头颅,两匹坐骑不由得嘶叫起来。杨铭怕坐骑受惊,与江雨菲商量将马匹拴到一间破屋里,这屋子屋顶破烂不堪,四壁之中还有三面完好,人在屋外路旁却难以发觉里面多了两匹马。 两人还要再往前走,就听到南面传来“呜呜哇哇”的叫喊,像是有人在欢呼。两人心想莫非是骷髅城的喽啰回来了,立即闪身躲在破屋之后。 过不久,果然有一群喽啰兵朝豹子林的方向奔了过来,高矮胖瘦、黑白美丑,穿戴整齐的、光膀子的、光脚丫的,什么模样都有,一共三十余人。 杨铭见了,握紧长剑就要奔出去杀个痛快,却被江雨菲一把拉住:“你若想闯进骷髅城,就先别动。” 杨铭道:“你想怎么办?” 江雨菲道:“在见到铁阎罗之前千万不可打草惊蛇,我自有办法。” 那群喽啰兵走得近了,杨铭看清他们有的手里拿着刀枪斧叉等兵器,有的扛着猪羊,有的抱着鸡鸭,有的抬着酒坛子,有的扛着年轻女子,一路上除了喽啰们的欢叫,就是这些女子的哭喊和猪羊的惨叫。 杨铭一数,这些人总共绑了四个女子,有两个人抬着一个走的,有一个人扛一个的。杨铭怒火中烧,拔剑就要冲出去,江雨菲将他手臂牢牢抓住,道:“杨铭,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忘了你的目的是杀铁阎罗。”两句话说得干脆利落,与往日语气大不相同。 杨铭强制将火气压住,道:“你倒说说有何高招。” 江雨菲道:“你武艺虽高,可是心肠太热性子太急,说到谋大事成大业比我兄长差得远了。” 杨铭原以为她要说什么除掉铁阎罗的计策,没想到遭她讥诮数落一番,心里的火气顿时上冲:“他有本事何不将骷髅城给夷为平地?” 江雨菲毫不退让:“那是迟早的事。兄长做事向来远谋深虑、不拘小节,如何像你这般急躁?今日你若不听我的劝告,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闯的。” 杨铭越听越气,难道在她心里,他竟如此一文不值?难道没有她的帮助,他就真的进不了骷髅城? 眼看那群喽啰就进了豹子林,他一急就从屋后跳了出来,向豹子林冲了过去。 江雨菲见他如此,急忙赶上去,挡在他身前,道:“杨铭,你这人心高气傲,不听人劝,非吃了大亏不可。我一片苦心,忍痛割爱,要助你除去铁阎罗得到童羽,你却半点不领情。我只说你几句,你就暴跳如雷,我真是看错你了。”江雨菲越说心里越难受,眼圈也红了。 杨铭听了一愣,什么“忍痛割爱,助你除去铁阎罗得到童羽”,只听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呆了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江雨菲将脸转向一边,道:“你杀了铁阎罗,取下他的首级去见花弄影楼的童羽,难道她还不以身相许吗?我本来就生气你要替童羽卖命,但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才要和你同去闯骷髅城。反正我此生是与你无缘的了,你和童羽在一起也好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也罢,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说到委屈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了一番再也禁不住滑落了几滴洒在衣襟上。 杨铭又是惊诧又是怜惜,惊她前来闯骷髅城竟是为了自己,怜惜她舍身相伴、满腔委屈、两行泪痕。 杨铭愣了半晌,一颗心不由得软了下来,收回宝剑,柔声说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就算我真的能杀了铁阎罗也不会娶童羽的,何况我此行未必顺利。” 江雨菲却不依不饶,拭去泪水,拽着杨铭的胳膊就往豹子林走,走到林子外一块一尺半高的石碑前才松了手。 杨铭瞧那石碑上俨然写着“地狱门”三个血红大字,旁边还留着一排小字:“擅入者死。”仔细一看这些字的后边还隐隐可见“某某之墓”、“某年某月”、“子孙辈谁谁谁立碑”等字样,很明显这石碑原先是一个死者的墓碑。 江雨菲却看也不看那块石碑,气冲冲说道:“我说的话你不相信,我就让你看看……”说着将软鞭一甩一扬,卷起一块十几斤重的石头向树林里扔了进去。那块石头被投进林子里落到地上,滚了不到一尺的距离,突然四周“嗖嗖”射出十余支短箭,在石头的正上方三四尺处交叉而过落入草丛里。 江雨菲又道:“我让你看清楚。”话音未落,鞭子卷起地上一具无头的骨架扔进林子里,骨架子恰好摔到一棵大树的树干上,顿时散架,正要下落时地上突然掀起一张大网,将散落的骨头全部接住,网口一收,便吊在树干上,两支长矛突然从东面飞出,穿过大网落到西边的草丛中。 杨铭见了,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道:“若被这张网罩住的是个活人,岂不被长矛穿胸刺死了……” 江雨菲转身看到杨铭表情惊愕,似乎很满意,轻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你若想施展轻功,踏着树稍进去,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骷髅城内有一座八宝楼,楼顶上有一处绝佳的观景台,你只怕方才跃上树梢,便立即被他们发现行踪。等你进到骷髅城,他们便早有准备,还不知用什么狠毒的法子对付你。” 她说完就向拴马的破屋走去。她之前因为童羽的事与杨铭赌气,到了武平气才全消了。如今一口气又怄上了,她说“没有我你进不了骷髅城”,杨铭不信,她说“你若不听我的劝告,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闯”,杨铭不服,如今她下了决心非让杨铭对她心服口服不可。 杨铭已不再轻举妄动,跟在江雨菲身后回到拴马的地方,想要跟她说几句话,安慰她几句或是认个错承认是自己太冲动之类的,可见到江雨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板着脸面对豹子林凌风站立,一张俊脸冷若冰霜,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杨铭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杨铭心想她是七星教主的女儿,在盘龙谷必然像个公主一般被人捧在高处,也难怪她高傲如此。又想:“等她气消了,我好好劝她不要跟我一起冒险。” 眼看时间流逝,太阳就要落山了,江雨菲还是那个姿势那副表情,一动不动。 杨铭肚子有些饿了,拿出干粮和水就先送到江雨菲面前,道:“江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喝些水吃些东西吧。” 江雨菲只看了他一眼,将抱在胸前的双手放开,走到白马旁边,取了自己的干粮和水,自行果腹。 杨铭摇了摇头,自己吃了七八分饱时就将东西收了起来,走到江雨菲面前道:“江姑娘,在下何德何能让你与我一同冒险?在下答应童姑娘来闯骷髅城已是后悔莫及,你又何苦将自己搭上?你对在下的情意在下一生铭记,倘若此次大难不死,他日必定报答。” 江雨菲只冷冷笑了一声,那意思就是“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啰嗦”。 杨铭劝不动她,心里盘算:“她不听劝说,我若要进豹子林,她必然会与我一同进去,如何是好?”杨铭一时没有办法,就只能与江雨菲耗着,谁也不走,谁也不动,谁也不说话。 第四十八章 骷髅白墙 眼看天就黑了,繁星缀满天幕。江雨菲突然往旁边走了两步,对杨铭道:“跟我来。”就径直向豹子林走去。 杨铭心道:“白天尚难以避开机关陷阱,晚上岂不更加危险?莫非她也与我想的一样,想要趁着天黑踏着树梢轻功而入骷髅城吗?”却不说话,只跟着江雨菲,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如今天黑了下来,满地白骨映入眼帘,阴气森森罩着豹子林。杨铭、江雨菲靠近林子,突然看见一条白线若隐若现从林子边缘通向树林深处,杨铭惊道:“那是什么?” 江雨菲冷冷道:“那是通往骷髅城的路。跟我走,不要碰到旁边的石头和树干。”江雨菲说着进了林子,沿着那条白线,小心翼翼往前走,绕开地上的石头,也不碰旁边的树,转眼进前进了一丈多远,全无障碍。 杨铭用手指想捻起地上的白线探个究竟,发现只是泥土里有些乳白色的粉末,正是这些乳白色粉末发出微微的光亮。眼看江雨菲走远了,杨铭赶紧沿着白线快步走进林子,追上江雨菲。 林子里落叶成堆,白骨皑皑,阴气逼人,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气味格外刺鼻。江雨菲突然停下,转身将一颗棕色药丸递给杨铭,道:“将它含在嘴里。”说完自己将一颗棕色药丸含在口中。杨铭接过,不待犹豫就将药丸送入口中,顿时一阵芳馨从咽喉窜开,一阵清新畅快透达四肢百骸,林子里的腐朽气息烟消云散般再也觉不出丝毫来。 两人走了一段路,已到豹子林深处,杨铭自言自语道:“不知这些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 江雨菲淡淡地道:“是用夜明珠打碎研成的夜光粉。” 杨铭不禁佩服她的机智,又道:“那又是如何将夜光粉洒在这林子里的?” 江雨菲道:“闽南是七星教的地盘,我要在骷髅城里安排一两个人有何难处?” 杨铭道:“原来你早有准备,要闯进骷髅城是轻而易举。只是用这个办法不怕里边的人发现,在林子里埋伏袭击吗?” 江雨菲道:“他们自己也怕走错路掉进陷阱,因而晚上不敢出来。你忘了那个店小二说,他们太阳落山前就都回去了。他们白天出来也看不到这些夜光粉。只是还有一处不足。” 杨铭道:“什么?” 江雨菲道:“因为他们进骷髅城的路很多,长短不一,绕来绕去的我也不知他们会走那一条,所以那些夜光粉不知够不够。倘若不够,我们便过不了这片树林,倘若有余也需那个办事的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别露出马脚。” 杨铭点了点头,心道:“她想的果然周到。她说江霆远谋深虑,却是不假,否则怎能令百余年长盛不衰的天罗山庄毁于一旦?江霆的谋略只怕不亚于她,我杨铭连她都比不上,相比江霆果真是差得远了。” 江雨菲忽然又说道:“你也许会想,既然天色已暗,我们为何不施展轻功,踏着树梢进入骷髅城。这个办法我早就想过,但在骷髅城却是行不通的。他们为了防止敌人夜袭,已在一些树梢上做了手脚,我虽想不出他们究竟用的什么方法,但却相信,这个方法绝对会叫人丧命。之前从湖城来的几个人里,就有其中三个是死在这种想要趁夜轻功进入骷髅城的行为之上。” 杨铭不再多说,跟着江雨菲沿着白线在林子里饶了不少弯路,白线变得断断续续,越来越不明显,江雨菲暗暗担心。再走不远,隐隐听见前面有喧哗之声传来,两人惊喜非常,异口同声道:“就快要走出去了。 杨铭抬眼往前瞧去,隐隐看见二十余丈外有一片白森森如同石壁的东西,白物后面是一片山岭。杨铭对江雨菲道:“看,那是什么?我们只差百余步就走出这树林了。” 江雨菲道:“你倒猜猜那是什么。” 杨铭细看了看,一来林子太密,二来晚上天黑,他眼力虽好却看不真切,只见这一片白色高约一丈,长有二丈五到三丈之间。杨铭只好猜道:“若不是石壁便是一面白墙。” 江雨菲笑道:“不能说对也不能算错。这是一面墙没错,但却不是用砖头或是石头砌成,而是用两千多颗头颅砌成。” 杨铭又是一惊,道:“两千多颗头颅?我们一路走来见到的尸骨皆无头颅,难道是被他们拿来砌墙了?” 江雨菲点了点头,指着白墙的左侧,说道:“你看那边。” 杨铭往江雨菲所指那边看去,只见距离这面白墙四五十丈远的地方也立了一面差不多的白墙。再往右面看去,也是如此。杨铭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听见江雨菲说道:“刚开始‘骷髅城’这三个字只是吓唬人的,如今可算名副其实了。你若不信,咱们就过去看看,只是这百余步未必能走得顺利。” 两人小心前行了三四十步,只见那白线已经完全消失。 江雨菲一阵叹息,说道:“只差了这六七十步。” 杨铭道:“无妨,这六七十步已经难不倒我。不知你的轻功如何?” 江雨菲笑道:“既然难不倒你,又怎会难得到我?不过我倒是想问一句,见到铁阎罗你打算如何?” 杨铭停下脚步,心道:“我要杀铁阎罗,驱散骷髅城的喽啰,捣毁这树林里的机关陷阱。”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下一步会遇上什么他不知道,铁阎罗的武艺如何他也不清楚,他只不过是由于答应过童羽要来,加上自己除暴安良的一腔热血,便决定要闯骷髅城杀铁阎罗,面对江雨菲的问题,他不能正面回答,只说道:“若真遇上,我与他免不了一战,倘若我能打败他,绝不容他多活半刻;倘若我打不过他,恐怕难以活命了,只是连累了你。”说着目光落到江雨菲的脸上,充满柔情。 江雨菲将脸侧到一边,道:“要打败他绝非易事。这铁阎罗原名铁白通,原是东海海域最猖狂的一伙海盗的大当家,外号赤面金龙。他带着手底下三十几个兄弟在海上拦截商船、抢夺财物,最擅将乘客剖腹纳石、沉于海底,因最近几年倭寇侵犯沿海,朝廷在沿海修建海防,他没了生意,才带着手底下几十个兄弟投了武平东北面的乌墟寨。他有两个师父,一个是在少林犯了戒律被逐出山门的和尚,叫做法进,外号“赤脚野僧”;另一个是三十年前大名鼎鼎的江洋大盗,叫做武胜,外号“铁掌狸猫”。铁白通的功夫精髓就是这两人所授,因而他精通少林的风火棍、连环棍,还有铁砂掌和一套武氏绝命刀法。他在海上行凶惯用一把鬼头刀,到了乌墟寨建立骷髅城后特地命人打造了一根能抵挡宝刀利剑的龙虎棍,苦练棍法。他的武氏刀法不足为惧,你要小心他的铁砂掌和龙虎棍。” 杨铭心里感激她告知这些,频频点头,心里有了底。须知他既然一直为童羽保守这秘密,在湖城的时候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打听骷髅城的重要信息,也不能找人帮忙。等到出了湖城,他又基本上得不到这方面的消息。江雨菲如今说出铁白通的老底,无疑帮了他的大忙。 江雨菲又道:“有道是‘逢强智取,遇弱活擒’,对付铁白通恐怕需要以智取胜,方能减少自身损失。但那得看你是想和他公平对决还是智取获胜。” 杨铭道:“若能凭真本事胜他最好不过。” 江雨菲道:“我话说到这里,到时候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两人说到此,对视一眼,江雨菲后退两步,杨铭忽然拔身跃起,跃出数丈以外,双足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一踏,借力一蹿,同时龙吟剑一阵疾挥,待到那密雨般的暗器被打落,他的身子已经稳稳地落到了一面骷髅墙跟前。 那骷髅墙果然如江雨菲所说,是用数百颗颅骨砌成,颅骨正面凹凸有致,一个个如同狰狞的鬼怪,朝杨铭龇牙咧嘴,杨铭看得真切,不由打了个寒战。 江雨菲也用同样的方法从树林里跃了出来,看见这面阴森的白墙也禁不住打哆嗦。 第四十九章 天府喜宴 如今两人算是走出了豹子林,骷髅墙的背后是一片山岭,沿小路再走不到三里就是骷髅城的主寨了。江雨菲道:“马上就能见到铁白通,走吧。”两人绕道骷髅墙背后,沿着小路走,耳朵里隐隐听见骷髅城内的喧嚣热闹之声。 骷髅墙之后的山岭又是另一派景象,路边树木零零散散参差不齐,杂草凌乱丰茂,野花开败随风凋零,虽然一片荒芜,却看不见半根白骨,也无难闻的腐臭气味。 不多时,小路就要走到尽处,眼前一片开阔,二十余座平房分两排排开,有几间灯火明亮,其余多数并无灯火,平房后面是一座豪华宅院,喧嚣之声便是出自此处。 这宅院大门朝东,背后靠山,占地三十余亩,中间一座四层八面楼阁,正是江雨菲之前提到的八宝楼,南北两面林立四十余间厢房。楼阁的底层和第二层灯火辉煌,骷髅城里三百多个大小头目和喽啰兵正在饮酒作乐,好不热闹。 杨铭、江雨菲知道到了骷髅城的中心要地,不由得警惕起来,小心地靠近大宅院前的两排房屋。 这两排平房虽然有明有暗,却均是虚设空堂,一个人影也没有。杨铭、江雨菲轻松到了大宅院门前,只见两扇雕着鬼头、猛兽的黄铜大门紧闭,大门上边一块描金大匾写着“天府”二字,两边挂着大红灯笼,门前有九级阶梯,两侧的院墙高有八尺,墙上毫无规则地摆着些骷髅头。 杨铭、江雨菲对视一眼,绕到院子北面,仍是两排平房,与前面的一样,或有灯光却无人影。隔着院墙,里边也是一排房屋,杨铭细听了听里边,没听见任何动静,对江雨菲点了点头,足尖一点,将身一纵,就跃过院墙落到院子里,江雨菲随后跃进院子。 院子里除了中间的八宝楼和南面的六七间房子掌了灯,其余各处都是漆黑寂静,杨铭、江雨菲悄悄靠近中间的八宝楼。 八宝楼共有八面,东南西北四面是四扇大门,都是虚掩着,门上挂着大红灯笼,每两门之间各有一排窗户。杨铭、江雨菲看着楼外无人,走到西北面的窗户下,用手指沾了口水点破窗纸,朝里边看去。 只见八宝楼的底层摆着二十来桌酒席,一共有一百七八十个人,男女混杂,如今大都吃饱喝足,有的已经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有的还在吃喝闲聊。 其正中间一排的首席上,一个年近半百的红面虬髯汉子在众人之中格外显眼,这人生得魁梧伟岸,胸宽背阔,双目炯炯。他的左右一老一少,老者穿着一身黄色道袍,头上绾着发髻插着玉簪,一支拂尘插在后背衣领处,花甲年纪,瘦小身材,窄面尖腮,一缕白须飘在胸前;年少者年近三十,身披大红袍子,五官端正,脸上黝黑却有几分神气。这三人坐在楼中的首席,如今也是宴罢酒停。 江雨菲将脸贴在杨铭的耳根处,低声说道:“那边首席上红脸虬髯的就是铁白通。他旁边一老一少,老道叫做方永成,外号‘飞天道人’,是铁白通的军师,轻功十分了得,能够登萍渡水,踏雪无痕,另外,这骷髅城东、南、北三面树林的机关设计大多出自他的手笔。那边那个黑脸年轻的叫做丁珣,人称‘冷面无常’,是铁白通的义子,擅用鹰爪功,擅打暗器。” 杨铭低声笑道:“他是‘冷面无常’,你是神鞭无敌‘女无常’,你们两个凑到一起倒正好成了‘黑白无常’。” 江雨菲白了他一眼,不多言语,凑近窗纸,又往里边看了看。这时,那“冷面无常”丁珣起身对铁白通拱手一拜,道:“义父,如今天色不早,孩儿要回房了,恕孩儿少陪。您老和军师也早些歇息吧。” 铁白通微微点头,飞天道人方永成右手捻着白须呵呵笑道:“去吧去吧,莫让新娘子久等了。” 丁珣又一拜:“是。”转身便要从南门出去。这时酒席间还清醒着的和半醉半醒的十多个人相互搀扶一齐起身,拥到丁珣身边,道:“我要闹新房,我们要和新娘子说几句话……”说着,十几个人拥着丁珣从南门出了八宝楼。 杨铭、江雨菲从八宝楼西北面绕到西面,瞧着这丁珣被众人又拥又推地进了八宝楼南面一间掌着灯贴着大红囍字的屋子。丁珣进了新房,众人也吵着要进去瞧瞧,闹闹洞房,丁珣却将闯进去的两人推出门外,道:“各位兄弟,今天是丁某的好日子,本来也该让大家闹闹新房开开心,只是这洞房实在是闹不得,请诸位见谅。”说着拱手一拜,又道:“那边西起第二间房有几个女子,也算的年轻貌美,你们何不到那边去寻些乐趣?” 众位听了,心下明白,今日这新娘子可是抢进来绑着拜堂成亲的,万一闹洞房闹出个意外可要坏了好事,当下坏笑着点头,一人道:“丁大哥可要好好疼爱嫂子啊……”十几个人说说闹闹向西边去了,丁珣将房门关上。 杨铭、江雨菲这时已经明白今日骷髅城在为丁珣办婚事,听到丁珣让这些喽啰到西起第二间房找女子寻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两人均想:若是骷髅城里的女人自愿供人取乐便不多管闲事,倘若是抢来的姑娘被逼行苟且之事,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杨铭、江雨菲悄悄跟在这十余个喽啰身后,到了南面这两排房子前排西起第二间房门前,众人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杨铭、江雨菲闪身躲到屋子东侧墙角,等推门都进屋了才凑到门旁,从门缝看里面的状况。 这屋内原本一片漆黑,这时有人点上油灯,顿时一片光亮。只见这屋子不小,堆放着不少杂货,成袋的米面,大坛子的好酒,还有一大堆战袍盔甲,乃是从先前来攻打骷髅城的两千多战死的将士身上扒下来的。屋子西面靠窗处绑着八个女子,都是十七八到二十五六之间的年纪,均被缚了手脚,正坐在那堆盔甲旁边,见到进来的十几个人,惊慌失措,跪在地上磕头道:“老爷,放了我吧,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有的说家中有幼子需要抚养,有的说家有老父孤苦伶仃,有的说将来做牛做马报答…… 这十几个喽啰听了哈哈大笑,一个四十岁的瘦小汉子道:“我看在这儿的诸位,光棍之中数我老程年纪最大,今日就由我先挑一个快活快活,怎么样?”众人调笑几句,没有反对的:“你倒是利索些,别让我们等久了。” 那瘦子走到八个女子之间,一个个托起下巴细细打量,瞧到第四个时就选定了,道:“我要这个。”说着将那女子扶起,带到旁边。那女子不到二十的年纪,吓得全身直哆嗦,被瘦子拖到一边,口中不断求他:“老爷,您行行好,放了我吧……”瘦子道:“你规规矩矩从了大爷的好事,大爷说不定一高兴,明天就送你回去。”说着将她手上脚上的绳索都解了,将她楼进怀里,嘴巴凑到她的脸上就亲。那女子双手猛推这瘦子,却因柔弱无力,怎么推也不济事,转眼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开了。 旁边的人瞧着瘦子轻薄姑娘,都瞪大眼睛留着口水。一人道:“还有七个呢,我也要一个。”众人吵吵闹闹,争论着要如何将其余七个女子分了,更有性急的人不由分说拉起一个女子一面解开绳索一面动了嘴从脸颊亲到脖子。 杨铭在门外看着真是火冒三丈、怒不可截,抬腿一脚将房门踢开,叫道:“大胆狂徒,有我杨铭在此,怎容你们为非作歹?”说着长剑出鞘,一阵疾挥如风卷残云,那十几个喽啰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一命归西,纷纷倒下,鲜血流淌了一地。 屋中的七女子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纷纷跪地,颤声道:“大侠饶命……”那个被剥得差不多精光的女子却蜷缩在一旁,全身颤抖,惊魂未定。 杨铭将剑上血渍抹干净,将姑娘们手脚上的绳索全部挑断,才收剑回鞘,道:“不必害怕,快起来,我是来救你们的。” 江雨菲从一个死者身上扯下一件外衣,给那个衣服已被扯破的女子披上,道:“现在趁大家都喝醉了,你们快走吧。” 女子们面面相觑,纷纷落下泪来,一人道:“我们纵然能逃过今晚一劫,终归是逃不出魔爪啊。这骷髅城背后靠着悬崖绝壁,三面树林里全是机关陷阱,我们往哪里逃啊?” 江雨菲转身对杨铭道:“她说的对,你虽救了她们一时,但却无法帮她们逃离骷髅城。她们终归难逃厄运。” 杨铭咬牙道:“那我就将这群恶鬼赶尽杀绝,夷平骷髅城……” “什么人竟然闯进我骷髅城,还敢在此口出狂言?” 杨铭、江雨菲大吃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一个赤面虬髯的大汉并一位黄袍老道立在门口,正是赤面金龙铁阎罗铁白通和飞天道人方永成。 第五十章 妖魔为伍 铁白通和方永成看到满屋的大小头目和喽啰们都醉的醉睡的睡,丁珣也去了洞房,两人本打算回房休息,却突然瞥见两条身影鬼鬼祟祟跟在那十几个要到堆放杂物的屋子寻欢作乐的喽啰兵身后,不禁心生诧异:若这两人是骷髅城的人,用不着这般偷偷摸摸,若不是骷髅城的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觉定去探个究竟,没想到这一男一女两人在门外看了一会,男的喊一句:“大胆狂徒,有我杨铭在此,怎容你们为非作歹?”进门拔剑就将十几个喽啰全杀了,还口出狂言要夷平骷髅城。 铁白通不由得怒火冲天,和方永成走到门口,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闯进骷髅城。 杨铭、江雨菲见到铁白通和方永成也是大吃一惊,杨铭怒目注视着铁白通道:“你就是铁阎罗铁白通?” 铁白通见这眼前一对金童玉女,均是英姿飒爽、神采非凡,尤其江雨菲仙资倩影、玉貌娉婷,真叫他神魂动摇、垂涎三尺。铁白通看罢,喝道:“哪里来的两个娃娃,竟敢在本寨放肆。报上名来!” 杨铭道:“区区湖城澹月山庄杨铭。” 铁白通道:“好一个澹月山庄的‘小神龙’,胆量不小,你是如何来到骷髅城?” 江雨菲咯咯笑道:“你这话当真好笑,我们当然是走进来的,难道还是飞天遁地进来的不成?” 铁白通只当他们二人是跟踪回来的喽啰进来的,又问:“你们来此何事?为何杀人?” 江雨菲仍旧笑道:“这话就更好笑了: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杀了这些人,难道还等着他们来杀我们吗?” 铁白通一双虎目又落到江雨菲身上,喝道:“女娃娃你是什么人?如何敢闯如骷髅城?” 江雨菲道:“小小的骷髅城,本姑娘如何不敢来?我原以为是什么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或有什么厉害的阵法,哪知道只是雕虫小技,尽是些糊弄人的把戏。”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 七星教早有夷平骷髅城的打算,江雨菲这次自告奋勇要去闯一闯,父亲和姑姑再三叮嘱,只许她前往探路,不必动手,她不是铁白通的对手。没想到最后和杨铭一起闯了进来,而且还与骷髅城起了冲突,惊动了铁白通。如今遇到强敌,杨铭能否战胜铁白通还未可知,她便想先攻心,扰乱对方的心神。 铁白通连发数问,却依然不知眼前美貌女子是什么人,也不知他二人为何来此、如何进来。他此时不好再问,也没了耐性,料定杨、江二人来者不善,已起了杀人之心。 杨铭留意着铁白通脸上神情,见他突然眼露凶光、面显杀气,顿时警惕起来。江雨菲也将腰间软鞭解下,心里盘算脱身之计。 飞天道长方永成从背后抽出拂尘,向前走了两步,将拂尘一甩搭到左臂,道:“无量天尊,今日是丁大公子爷大喜的日子,贫道也不愿开了杀戒,奈何你们却无故杀害了寨中十余个弟兄。两位,倘若你们乖乖地束手就擒,贫道可向大王求个情,容你们多活几个时辰,如何?” 杨铭听了此话不由得冷冷一笑,说道:“道长乃是三清弟子,讲的是修仙问道,理应清静无为、归真返璞,如何在这里助纣为虐,设下众多机关陷阱,害了千百人的性命,岂不是毁了半生清修,葬送了一生的清誉?” 方永成却笑道:“嘿嘿,小子,仗着有些能耐便敢来闯骷髅城,到此杀人,还教训起道爷来了,今日叫你有来无回死无全尸。”说着将拂尘一斗,千丝万缕朝杨铭面门罩来。 杨铭急忙侧身避开,溜到方永成右侧,左手往方永成右臂上一推,向后跃出一步,道:“且慢,此处狭窄,施展不开,何不到外面动手?” 方永成将拂尘一收,仍搭在左臂上,道:“请。”转身看了看铁白通,只见他默不作声也无任何指示,知他已暗许杀人,便大步走出房屋,往院中一站,道:“姓杨的小子,亮招吧。”说话间,拂尘一甩,便往杨铭肩头上劈来。 杨铭拔剑相迎,与方永成战到一处。 铁白通见杨、方二人战在一处不可开交,一时难分胜负,眼珠儿乱转,心思又落到江雨菲身上来,想着要如何制服她,如何让她乖乖留在骷髅城顺从自己。 江雨菲隐隐察觉铁白通对自己不坏好心,也捏紧了蛇形软鞭留心提防。 这时八宝楼里又走出来四个大汉,均是未喝醉酒或醉得不深,听见声响便出来查看,见到铁白通在院中,方永成还与人交手,便一齐过来。这四人之中有两个是骷髅城的头目,另外两个是铁白通借着义子丁珣的婚事新请来的,也都封了头目派了差事。铁白通有意聚集能人异士扩张势力,此次办喜事虽有些仓促,但只要请来几个有本事的收在麾下,将来再借他们之口邀请其他朋友,将招贤之事传开,不怕将来无人投靠。 这四条汉子走到铁白通跟前,拱手道:“参见大王。”铁白通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便观看杨、方二人战斗。只见杨铭一把宝剑呼呼生风,将方永成逼得难以招架。方永成身上已破了几道小口将袍子染红,若不是仗着自己轻功了得,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拼杀的。 铁白通身边一条大汉担心军师出事,喝道:“那边使剑的可是澹月山庄的‘小神龙’杨铭?在下是清源山的‘双枪将’花斌,有话要说,请军师和杨少侠暂且住手。” 方永成和杨铭闻言住手,各自跃出。杨铭抬眼看那刚才说话的人,只见他三十五六的年纪,面目净白,身材魁梧,背后背着一对铁杆短枪,知他是泉州清源山白虹庄的庄主‘双枪将’花斌,两人早就认识,只是交情不深。杨铭道:“花庄主不在白虹庄享福,如何到这杀人魔头的贼窝来?” 花斌闻言不悦,道:“在下现在已经投靠了铁阎罗,今后全听大王差使,为大王的清秋大业尽心尽力。” 杨铭道:“好糊涂的‘双枪将’,响当当的一条好汉,竟然到此与这些孤魂野鬼邪门歪道为伍。跟着铁白通能有何作为,不过烧杀抢掠罢了,岂不知这闽南是七星教的地盘,小小的骷髅城迟早是七星教的囊中之物,庄主这是自毁前程、自寻死路。更何况庄主放着好汉不做,竟然投奔到此助纣为虐,真是可惜。” 花斌道:“人各有志罢了。足下只知七星教的厉害,却不知花某与魔教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就在上个月,魔教泉州分堂堂主金虎看上了清源山,便前往白虹山庄威逼花某献出山庄、举家迁徙,花某怎肯依他,与他争执起来,最后不欢而散。谁知这恶贼当晚就带领手下血洗了白虹山庄,花某一家上下主仆五十多人除了花某一人幸存以外,已全遭魔教毒手。如今花某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人,只知报仇雪恨,哪管什么好汉不好汉的。” 杨铭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天底下与七星教有仇的大有人在,又非只有骷髅城一家铁阎罗一个,何况骷髅城的人搜刮掠夺抢人伤命,一年之间害了多少无辜,早就罪不容诛。天下英雄众多,花兄理应投一明主,何愁不能报仇?” 花斌道:“天下英雄众多,说的不差,只是有哪个敢与七星教公然对抗?湖城虽与七星教敌对百余年,如今不过能自保而已。试问湖城中的各门各派,有哪一个能出头替花某报仇?南武林之中、湖城以外,又有谁不畏惧七星魔教?再者,杨少侠既然口口声声说花某与邪门歪道为伍,如何自己又不知洁身自爱,竟与七星魔教的妖女为伍?” 杨铭被他问得面红语塞无言以对。江雨菲走到杨铭身边,笑道:“难道铁阎罗能助庄主报仇?依姑奶奶看来,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骷髅城背靠悬崖三面埋伏,虽是易守难攻,但也非固若金汤,更何况庄主的仇人金虎也不会自己前来送死,此地只宜藏身,于报仇无益。再者,铁白通能否活过今日有待分明。” 花斌道:“妖女,金虎不来,花某便先取了你的性命。”说着从背后抽出双枪,便向江雨菲面门刺来。江雨菲向后纵开一步,挥鞭侧劈,直击花斌肩头。花斌侧身躲闪,上步一滑,窜都江雨菲左侧,双枪一上一下分别刺向她的咽喉与胁肋。江雨菲将身后仰,长鞭疾回,缠住刺向咽喉的铁枪,借力一荡将身甩出,才撤鞭站稳,右手连抖数下,鞭如灵蛇,迅如闪电,立时占尽先机。 杨铭让到一旁,见江雨菲对付花斌绰绰有余,又知道她的鞭子厉害,替花斌担起心来,道:“江姑娘千万鞭下留情。” 江雨菲听了不免流露出得意的神色,花斌听了却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好一个‘小神龙’杨铭,浪得虚名的伪君子,谁要你求情,难道我还打不过这妖女?没想到澹月山庄杨家子孙数代均与七星教为敌,如今却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暗地里和魔教妖人勾结,早晚不得善终……”他心中怨恨极深,双枪所施尽是狠招。 “早晚不得善终……”杨铭只听得背脊发凉,浑身战栗。那个噩梦之中最后刺穿他胸膛的一剑,仿佛就在此刻已穿透了他的心脏。 为何她是七星教的妖女?为何她那般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为何他再三劝阻她却执意要来?等到骷髅城的事已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他若执迷不悟与妖邪为伍,澹月山庄是不是有朝一日也和天罗山庄一样毁于顷刻? 第五十一章 乐极生悲 江雨菲却应对自如,因而鞭子一挥一抖一劈一撩,灵巧迅疾,全凭的是真功夫。花斌攻守不能兼顾,便拼命相搏,只顾取江雨菲性命,全不顾软鞭一鞭接一鞭抽打在身上。 杨铭忽然转身对铁白通道:“铁白通,你想在此称王,也需有些能耐才行,若是连区区手中的这把剑也斗不过,还是趁早将骷髅城众贼解散,别痴心妄想雄霸一方。”杨铭索性将矛头指向铁白通,激他出手,也免得旁人阻挠多费力气。倘若他能制服或是杀了铁白通,骷髅城里自然是“树倒猢狲散”,其他人就不足为患了,倘若他反被铁白通擒住或是杀害,他也无话可说。 铁白通道:“好狂傲的小子,本王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说着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们退后,自己走到杨铭面前,暗运功力,双掌立时比平时粗了一倍。 杨铭知他用的是铁砂掌,暗暗留心,拔剑出鞘便是“直捣黄龙”,一招尚未使老,紧接着一招“辕门飞雪”,剑花点点,立时罩住铁白通身上十余处要害。 铁白通将身一侧,左掌击出,拍在龙吟剑的剑脊之上,右掌划弧向杨铭小腹推来。杨铭将剑一翻一沉,一招“大漠孤烟”,长剑自铁白通小腹向面首划来。铁白通将身后仰躲开长剑,杨铭换一招“破笤扫尘”转攻下盘。铁白通拔身侧翻,心中赞道:“好小子,有些能耐。”他一对肉掌虽然厉害,但是迫于杨铭的宝剑迅猛,一时落于被动。 这时八宝楼中又走出来六个人,原是有一人要去上茅房的,因见到楼外有人打斗,连铁阎罗也跟人动上手了,实在是惊诧不已,就多叫了几个人一块过来瞧热闹,顺便将铁阎罗的龙虎棍也扛了过来。这六个人过来,跟方永成和其他三人打了招呼,便站在一旁观看。方永成一把将龙虎棍夺了过来,对铁白通道:“大王,龙虎棍来了。”说话间已将铁棍抛出。 铁白通仍处于被动,瞧见兵器到了,心中大喜,乘隙接了铁棍,立即施展出龙虎棍和连环棍的招式来,顿时气势大增反客为主。 杨铭愈战愈勇,一招“孤僧夜磬”,长剑与铁棍正面相击,杨铭手臂一麻长剑险些被震脱手。杨铭心中一惊,看了看剑刃,幸而完好无损,心下暗惊铁白通膂力过人,也确信了他的铁棍不似一般的刀剑可以被宝剑轻易削断。杨铭不再与他硬拼,便换了些阴柔的招式与之相对,偶遇宝剑与铁棍相撞击处,便立即换招化解掉。 且说江雨菲与花斌战了二十余招,花斌身上被抽出十余道口子,血迹斑斑却不肯罢手,双枪一阵乱舞,尽往江雨菲身上要害处攻击。江雨菲又气又恼,心道:“就算是只泼猴也该驯服了,姑奶奶可没工夫调理你。”心中发狠,便下狠招。 花斌只道江雨菲的长鞭只能伤人不足取人性命,并不在意,却不知她因杨铭的缘故手下留情,否则无论是夺他的兵器还是取他性命,只在数招之间。 只见花斌使一招“开门揖盗”,双枪划向江雨菲两胁,江雨菲将身一拔,一个“鹞子翻身”从花斌头顶掠过,反手甩出长鞭。花斌只觉脖子一紧,鞭子已在脖子绕了两圈。江雨菲借力腾到花斌身后,左足踏在他的后心上将鞭子一提,花斌一口气喘不过来,顿时满脸胀红,双枪落地。江雨菲咯咯一笑,道:“与你家人团聚去吧。”说着手一紧,花斌身子一软,便要栽倒。 “妖女休要猖狂,伶俐鬼来啦!”黑夜里一声轻叱,一条黑影窜到江雨菲身边,抡起大刀便向江雨菲腰际削来。 江雨菲脚踏在花斌后心身体斜立在半空,眼看花斌身子就要倒下,她便将鞭子一松一抖,双足在他背心一踏向后飘出,伶俐鬼的一刀落空。 这伶俐鬼只是骷髅城一个普通头目,原来叫做赵普,因铁白通号称“阎罗”,骷髅城的头目和喽啰们也都纷纷起了与鬼怪相关的名号,叫着顺口听着顺耳。 江雨菲飘然落地,迅速转身,右手一扬,长鞭击出,直劈伶俐鬼面门。伶俐鬼连忙躲闪,想用刀去削软鞭,却如同捕风捉影,白费心思。江雨菲将手一抖,长鞭如灵蛇吐信,鞭稍直击伶俐鬼咽喉,“啪”的一声,伶俐鬼咽喉破碎,顿时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这时在一旁观战的几个人见到两个伙伴相继丧命,再也看不下下去,相互对视暗暗点头,便走出来四人,围上江雨菲,想来个以多胜少,为同伴报仇。 江雨菲一声冷笑,按下绷簧,鞭稍上立即弹出几排细细的毒针来,几十枚又细又短的毒针螺旋状排列,顺着蛇纹自鞭尾盘旋而上,若非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她将鞭子甩开,所到之处便有一人应声而倒,再抖了几下,这四人均命丧当场。 方永成见此又惊又怒,叫道:“待贫道来收了你这妖女。”话音未落,摆开拂尘,便上前与江雨菲斗到一处。 这时原在洞房的丁珣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耐不住好奇,过来观看,八宝楼里又有几个人围了过来。丁珣一见江雨菲倾国倾城的容貌和轻盈灵巧的婀娜身姿,暗道:“若早知天下竟有如此美人,今日还娶那婆娘作甚?”对方永成道:“军师,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说话间飞身而起,双掌翻飞,与方永成一同对付江雨菲。 杨铭与铁白通又斗了十余招不分胜负,各自使出绝招想要速战速决。铁白通一招“力劈华山”落空,紧接着一招扫堂棍,杨铭将身一拔,使一招“长河落日”,朝铁白通当头劈下。铁白通大喜,双手举棍平架,心想此次非把杨铭的宝剑震飞不可。杨铭长剑劈下,眼看就要撞上龙虎棍,突然将剑一翻,贴着龙虎棍一滑,便削铁白通右手五指。铁白通右手一松,左手持棍横扫向杨铭颈项。杨铭将身一矮,将长剑往下一拉,一招“回风舞柳”,长剑削铁白通小腹。铁白通将身闪开,右手便要扣向杨铭右手脉门。杨铭回剑倒削,剑尖缠住铁白通右臂。两人又交手数招,仍然难分高下。 江雨菲以一敌二却有恃无恐。方永成觉察出她的鞭稍上有古怪,对丁珣道:“她的鞭子上有古怪,千万别让鞭子碰到。”他自己却故意以拂尘迎上软鞭,将拂尘迅速旋转,与软鞭紧紧缠绕。 丁珣见机会难得,暗暗欢喜,一掌拍向江雨菲的小腹,心里却想搂住她的纤腰再点她穴道将她制服。江雨菲冷冷一笑,左手轻抬。丁珣以为她要发暗器打袖箭,连忙手掌侧身躲闪,谁知却没见到暗器飞出,便又向江雨菲身体靠近。江雨菲仍向他抬手,“嗤”的一声,丁珣只觉脖子上如蚊虫叮咬一般,微微一痛,顿时浑身力气烟消云散,整个身体栽倒在地上。 方永成大惊,叫道:“丁珣……妖女,纳命来!”右手一抖,抽出拂尘,却不急于进攻,而是绕着江雨菲奔走,如同鬼魅般在江雨菲眼前隐现。江雨菲立时提高警惕,目光并未追随着方永成的身影,而是以静制动,屏气凝神感受方永成的动向,以防他出其不意的攻击。 旁边围观的人见到丁珣倒地,乘隙将他拖到一旁,一探口鼻,气息全无,顿时慌了手脚,叫道:“不好,他没气了……死啦……” 铁白通听到“死啦”二字,心如刀绞,大喝一声:“本王要你们偿命!”手中龙虎棍呼呼生风,一股强劲急向杨铭而去。 劲风力道凌厉,围观者不由自主向后推了几步,口中却不忘给铁白通呐喊助威。杨铭见敌招来得快极,不容迟疑掠地蹿出。 铁白通一击不中,一挺龙虎棍,紧接着一番狂打急攻。杨铭被逼的不住躲闪。 第五十二章 此情难了 江雨菲仍然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甚至闭上了双目,等待时机。杨铭已渐渐落于下风,她必须尽快解决掉方永成,再想办法帮杨铭破敌取胜。 方永成使出这种掠地腾挪身法,目的在于迷惑对手,使其捉摸不透,自乱阵脚。没想到江雨菲竟然一动不动待在原处,不知她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准备坐以待毙。 方永成终于没了耐心,拂尘如万道芒针从江雨菲背后袭来。 江雨菲嘴角微扬,脚下迅速挪动,身子滑出,绕到方永成身后,反手轻挥,一枚剧毒的银针叮入方永成的后脑。方永成顿时如同断线的傀儡,收不住脚步,栽倒在地,哼唧几声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江雨菲有多大能耐,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习惯于倨傲地占领上风,立于不败之地,控制着战斗的进程和结果,以一种戏弄的姿势对待敌人。 自从三年前遇到强敌险些丧命之后,她恨透了那种垂死挣扎而无可奈何的恐惧与无助。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一旦有谁对她造成威胁,令她产生危机感,她便会不择手段以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解除危机,而美色和暗器是她最称心的利器。 方永成的死,在他与江雨菲交手开始,就注定了。而江雨菲匆匆结束战斗,只因此番铁白通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江雨菲并没有立即加入杨铭和铁白通的战场,而是立于一旁观战,伺机而发。就目前的战况,杨铭已处于被动,形势十分不利,但是短时间内他也不至于败下阵来。江雨菲在等待时机,她必须一击成功,否则铁白通一旦有了提防,她就更难得手了。 围观的喽啰看见平日里无所不能的军师这么轻易地死于江雨菲手中,早就吓得直打哆嗦,一哄而散,哪里还敢观战。 杨铭频频后退,已经退到八宝楼下。铁白通使出浑身解数,龙虎棍劲风所到之处,三丈之内飞沙走石草折木断,转眼间八宝楼已坍塌一角。 铁白通并未理会,任凭这辉煌的宫殿在眼前销毁。他明白,即便他今日能将杨铭、江雨菲二人毙命,也不能再留在骷髅城中。骷髅城最令他得意的除了那两千多颗头颅砌成的白墙,就是周边林子里的机关。如今机关虽然还在,但已经不再是无坚不摧。所以,他必须再找或者再造一处坚固的城池作为盘踞地。 杨铭却绕出八宝楼,他知道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众多喝醉的喽啰,怒火中烧的铁白通根本不会顾及他们的死活。他们虽然跟着铁白通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但杨铭还是希望铁白通死后他们能痛改前非。 江雨菲凝神关注着两人的战斗,思虑飞速运转,算计着铁白通破绽的空隙,和她出手的胜算。手里捏着毒镖,手心微微沁出细汗。铁白通的劲风太强,毒针已经不能确保百发百中。 有几次她几乎出手,但在飞镖发出之前她又犹豫了。飞镖毕竟不像银针那样纤细,几乎毫无声息地击中敌人。她一旦将飞镖打出,铁白通未必不能发觉。 唯一一次,她算准了铁白通只要腾出空隙避开飞镖,或者将飞镖打落,杨铭完全有机会并且一定能捉住机会给他致命一击。但她并没有助杨铭一臂之力。她有自己的打算,铁白通就算不死在她手里,也绝不能死在杨铭手中。 杨铭越斗越吃力,但他从没指望过江雨菲通过偷袭助他解围,他只想在公平的决斗中光明正大地胜出或败下。 一百多招过后,龙虎棍的招式变化杨铭已经了然于胸,他也慢慢地运用万花剑法,反客为主。早已参透万花剑法精髓的他,已经能随心所欲地将一身所学全部化入万花剑法之中,包括师父云飘所授的“凌霄剑法”和“夺命十五杀”,以及自己与他人切磋时领悟出来的招式。他又进入到一种心无旁骛,眼里只有敌人和破绽的状态。 江雨菲脸上微微绽出笑容。一旦杨铭反客为主,她的机会就更多了。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杨铭开始不由自主地吟出看似与战斗毫无相关,只有他自己明白其中联系的诗词。 江雨菲也看不大明白他用的是什么招式,似乎是接连使出“渔郎问津”、“斗转星移”、“移花接木”、“顺水推舟”四招,其中第一招本是虚招,杨铭却用成实招,剑锋从龙虎棍上划过,紧接着第二招使出,剑尖缠上铁白通的左臂,第三招和第四招衔接得尤为精妙,剑尖化了个弧形封住铁白通的一招“敲山震虎”,在铁白通途穷思变之际一朵剑花罩住他的左侧中府、云门、气户、库房等穴。 若说杨铭用了这四招将铁白通逼得措手不及,也不尽然。因为每一招之中都暗藏变化,而其间的每一个变化都是依敌人的应变而定。也许他根本就不是用了这四招,而是接连用了十几招,只不过架势上与此四招相像而已。 江雨菲暗暗佩服杨铭对剑术的领悟之高,以及应对强敌时的镇定自若。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杨铭接着吟诵,剑招层出不穷。 铁白通由于义子丁勋的死而在心中燃起的熊熊烈焰已经燃尽,取而代之的淡淡的焦虑与恐慌。他已有些自乱阵脚,杨铭口中滔滔不绝的诗句让他心烦意乱。 “寒鸿高,仙露满,秋……”一首晏殊的《更漏子》才刚启口,铁白通龙虎棍上的劲力突然间骤减,一呼一吸之间整个人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将龙虎棍抵在地上,面上泛着一团黑气,表情狰狞而痛苦。 杨铭愣在当场,但很快反应过来——江雨菲用暗器偷袭铁白通,一击而中要害。 杨铭向江雨菲瞧去,只见她冲着杨铭得意而笑。杨铭只能无奈一笑,收剑回鞘。 铁白通似乎还想挣扎,但很快感觉力不从心,握紧龙虎棍的双手渐渐松开,整个人栽倒在地,怒争双目,嘴角溢出一抹黑血。 江雨菲长长呼出一口气,收起软索蛇形鞭,甩着双臂,向杨铭走过来。 杨铭并不知道江雨菲是故意这么做的,他认为江雨菲是担心铁白通在穷途末路会狗急跳墙对自己使出同归于尽的招式,或者是担心自己久斗不胜体力不支……这已经是他对江雨菲这个做法的理解的极限,再也想不到更多。 江雨菲也不解释,反正就算她不是好心,也未存恶意。她径直走到杨铭面前,道:“你没事吧?” 杨铭摇首道:“没事,走,去看看里边如何。”说完向八宝楼中走去。他需要一个清醒的认路的人带他们和那几个被抢来的女子出去。但是很遗憾,清醒的人早就四散逃窜藏了起来,满屋子都是醉醺醺的酒鬼,四仰八叉,东倒西歪,什么睡姿的都有。 杨铭瞧一眼江雨菲,说道:“点了穴道,明日交给官府处理可好?” 杨铭知道这底层和二层楼的三百多个喽啰里,有原本就跟着铁白通的海盗,有原来乌虚寨的山贼,有像花斌一样来投靠铁白通的人,但大多还是被逼无奈而归顺的百姓,他不想再费这个心思去分辨他们罪恶的轻重,不如直接交由官府判决。 但是,他若不对江雨菲提出来,没有得到江雨菲点头,他们定会落入七星教的魔掌之中。依照七星教的行事风格,他们除了被屠杀以外,杨铭实在想不到其他的结局。 江雨菲柳眉微皱,说道:“也罢。依我父亲与兄长的意思,是要夷平骷髅城,不留活口。如今看你面上,便留他们一条活路。” 二人便一路点穴过去,一个不落。点完之后,又上了二楼,依旧如此,完全点完为止。 杨铭和江雨菲这才缓缓走上了八宝楼的顶层,那里果然是一处绝佳的观景台,可以将豹子林的全景以及后山的悬崖沟壑尽收眼底。杨铭仰天望一眼空中残月,问江雨菲:“铁阎罗已死,你有何打算?” 江雨菲看一眼杨铭,答非所问:“恭喜你,不负童姑娘所托。” 杨铭似乎已经将此事忘记,经江雨菲提醒,才反应过来,顿觉心里一阵轻松。他与童羽的约定已经结束,他随时可以回湖城。 江雨菲见他脸上有些许愉悦的神色,顿时不悦,道:“你喜欢童羽吗?你会娶她吗?” 杨铭一愣,自己的心意已经在牡丹花会上表白,她为何还会如此发问? 江雨菲却认为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自从杨铭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切都不同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而杨铭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很快将她忘记。她决不允许! 江雨菲见杨铭未回答她的问题,追问道:“这两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杨铭笑了笑,说道:“铁阎罗好像并不是死在我的剑下。” 江雨菲松了一口气,扑哧一笑,道:“可我并没有受童羽所托。” 杨铭道:“谁都一样,她不过是想报仇。你替她报了大仇,她定会感激你。” 江雨菲喜道:“真的?我正好缺一个称心的侍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杨铭道:“她如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希望你能善待她。” 江雨菲笑道:“当然,我定会待她如同姐妹。”这微笑之中却暗藏着些许狡黠。 次日早晨,骷髅城中的众喽啰大多清醒,发现自己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不由得惊恐万分。这时数十个身着黑袍的男子鱼贯而入,将他们都绑了,才将穴道解开。 杨铭站在八宝楼外,看见江雨菲与一个黑袍男子交头接耳低声言语,知道这些黑衣人是七星教的人,想起昨日花斌的话,心中一阵刺痛。自己与江雨菲结伴同行,一起闯入骷髅城,现在面对众多七星教的人,却又听之任之,当真就是与邪魔歪道为伍。若是从前,遇上七星教的人,无不刀剑相向,除之而后快。 不过,江雨菲也算是听了他的话,没有将这些人残忍屠杀。那些黑袍人虽然觉得这种交送官府的处理方式有些费事,但江雨菲的命令,他们也不敢不从。 江雨菲对那个黑袍人问了几句,又吩咐几句,说完后便走到杨铭身旁,对杨铭温柔一笑。 杨铭也淡淡一笑。但这笑容背后隐隐藏着酸涩。他们心里都明白,此事一了,他们之间的情感也该有个了结。 杨铭虽然对江雨菲用情已深,难以割舍,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像师父当年一样。重蹈覆辙的话,他势必要比云飘付出更加惨痛的代价,对湖城和澹月山庄百害而无一利。他不能也不敢放任这段感情。 何况七星教的人向来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他与江雨菲的作风格格不入……但一想到曾经暗许“非卿不娶”,他便心如刀绞。 江雨菲却没有杨铭那么多顾虑,她似乎更关心自己在杨铭心中的地位。只要杨铭没有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没有对她冷漠无情,没有移情别恋,任何的了结都算不上了结,而是再续。 半个时辰之后,杨铭、江雨菲跟随众人出了骷髅城,找个地方胡乱吃了些东西。 杨铭料想江雨菲会回盘龙谷复命,而他自己会先回湖城,想到分别,难免有些不舍,那些“正邪殊途”“各为其主”之类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江雨菲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先开口了:“沈姑娘已经离开南京,但是她还没有回到湖城,乐仙派和东隅派的人都要找她的麻烦。不过你放心,她至今未遭遇什么不测。” 杨铭心道:“这么说来,泓儿有危险。”望一眼江雨菲,道:“江姑娘,在下此番闽南之行幸得姑娘相伴,才能如此顺利地进出骷髅城,解散此乌合之众,在下感激不尽。姑娘对在下的情义,在下此生不忘。前路漫漫,在下就此别过,江姑娘保重。” 江雨菲道:“也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恕我不送。” 杨铭凄然一笑,揽剑上马,纵马疾驰,头也不回。 江雨菲望着杨铭远去的身影,嘴角微扬,露出迷人的微笑。她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见面。他们的这段感情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 第五十三章 芳踪巧遇 话分两头,叶疏影自从与沈玉泓分开,便到处打听寻找她的踪影。因想起她说要回花溪谷,便买了一匹骏马,骑马改道南下,官道小路,不知走了多少,沿路打听了几百遍,却一直没有得到沈玉泓的行踪消息。当真是人海茫茫,犹如大海捞针。 三日后,叶疏影忽然想起沈玉泓自小在花溪谷长大,此次从花溪谷出来竟是凭借双足走到了湖城,之后前往南京又是坐的马车,这丫头很可能根本就不会骑马,所以她就算回花溪谷也只能是走路或坐车,行程绝不会比骑马快。 叶疏影想到此处,便又调转马头,向北折回,沿路寻找。途中也不知拦下过多少辆独行的马车,遭受了多少误会与谩骂,可就是没访到沈玉泓的踪迹。 如此放慢速度,更为仔细地又打听寻觅了三四天,叶疏影行至中午,在丰云城的一家客店落脚,吃过午饭,休息片刻,便从县城西门出城。 行至西城门之时,却见城门里一片混乱,百余人围在一起,还有十多个官差在叫嚣。 叶疏影骑着马,居高临下,看见一百多个百姓围着四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几个人甚至将白菜叶子和鸡蛋砸在中间那些人身上。那十几个官差对中间的四十多个人虎视眈眈,佩刀对着他们挥来挥去,防止他们再往前走。 领头的官差叫道:“大爷最后一次劝你们,快快滚出丰云城,要不然大爷和弟兄们手中的刀可不客气了……”说着左脚向前踏出一步,挥了几下佩刀,又急忙退了回来,似乎对中间那些被围着的人有些忌惮。 那些围观的百姓也一同起哄:“快滚……都走……滚出丰云,不要连累我们……” 那领头的官差瞧了瞧城门之下,叫道:“喂,那边的人,眼瞎了还是脑子进水了?堵在城门口,叫他们往哪滚?” 城门下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了。 叶疏影看着这情形,心中明了,这被围在中间的四十多个人必定是别处逃难过来的难民,想在丰云落脚,却遭到了百姓和官府的一致抵制。这种情况,他跟着飞沙寨周岳阳的时候就见过,飞沙寨接济过不少这种难民。 叶疏影翻身下马,要过去问问究竟为何大家如此强烈地排斥这些受难之人。 这时,那些难民之中,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忽然抽搐起来,两眼迷离,双手胡乱摸索,想要朝官差这边走来。 官差们一阵惊慌,纷纷叫道:“小鬼,别过来……再往前一步大爷可要杀人啦……”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赶紧将男孩扯了一把,道:“孩子,别去……” 那男孩刚走出两步,忽然倒地,口中吐出些黄水,便一动不动了。 官差们和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慌乱,纷纷倒退了四五步。叫骂之声却更大了。 叶疏影见此情形,呆在当场。这明摆着的事,还需要问吗?这些难民恐怕是从某处爆发了传染疫病的地方逃到这里来的,难怪这里的官民都不接受他们。 看着那个妇女抱着孩子的身体失声痛哭,而这里的百姓视他们为瘟神,叶疏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却有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忽然拨开人群,径直走到那个妇女身边,拉起孩子的手便去试他的脉搏。 叶疏影一看,那个娇小柔弱的女子,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沈玉泓却是谁?他既惊且喜,失声叫道:“沈姑娘,不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沈玉泓不仅给那孩子试了试脉,还翻了翻他的眼皮,捏着他的下颌看他的口腔…… 这时一个官差挑过来一担液体,放在领头的官差旁边,那领头的官差用瓜瓢舀起一勺液体,高高扬起,再将液体从高空倒回木桶里,趾高气昂地喊道:“你们看好了,这可是上好的桐油,你们要是再不走,爷爷就将这些桐油浇到你们身上,将你们就地烧死!” 一个手下凑到他耳根处,说道:“大哥,那个姑娘怎么办?也一并烧死吗?” 那领头的官差瞧了一眼沈玉泓,眼中露出些怜惜之情,说道:“她已经接触了这些瘟神,当然一并处理。”说完又朝难民们叫道:“爷爷数三声,你们要是还在这里不肯出城,爷爷就要把这些桐油浇到你们身上了。一!” 沈玉泓无动于衷,似乎并未听见,心思全在那孩子身上。 叶疏影看着沈玉泓暗自着急。 难民们面面相觑,忽然全都跪了下来。如果能留在县城,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两个好心的郎中看病,要是被赶出去,既缺粮食又无医药,只有死路一条。 “二!” 难民们纷纷磕头哀求。 围观的人呐喊助威,声势壮大:“滚!快滚!滚出丰云……” 叶疏影紧紧握着银台剑。他知道沈玉泓出自花溪谷,医者仁心,不可能抛下这群难民不管的。 “三!”为首的官差右手扬起满满一勺桐油,嘴角翘起,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冲动。 叶疏影瞧见身边就是一个卖伞的摊位,不假思索地抓了一把大号的乌篷伞,推开旁人,奔到沈玉泓身边迅速地将雨伞撑开,旋转。 “哗”的一声,一勺桐油洒在雨伞上,大部分都经过伞面反弹,溅到周围的官差和百姓身上。 叶疏影转头叫道:“沈姑娘,还不快带他们走!”又对那些难民叫道:“各位,这位姑娘医术精湛,你们跟着她走,她会给你们治病……快走……” 难民们纷纷起身,和沈玉泓一起向城门涌去。叶疏影将伞一扔,拔剑出鞘,在后边护送,防止官差们忽然狂性大发杀害难民。 官差们和围观的百姓远远地跟着他们出了城门,又跟了一里多路,确定他们是真的走了,才返回丰云,留下四个官差守在路口,防止他们忽然返回。 叶疏影见到官差们没再追来,才回到城里牵马,顺便买了不少干粮,才匆匆追上沈玉泓与那些难民。 沈玉泓带着四十多个难民向东南行了三四里,这时又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出现了那名男孩一样的症状,忽然浑身抽搐,精神有些恍惚,接着栽倒在地,嘴角流出些黄水。 难民们有些慌乱,如果疫病不能控制住,他们很可能会在四五天里全部死去,这也是为什么丰云城的官民们宁愿逼死他们也不让他们进县城治病的原因。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沈玉泓——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娇小柔弱的姑娘真的能治好他们的瘟病吗? 沈玉泓快步赶到那名汉子身边,给他诊脉,查看他眼睑、口腔、颈项以及腋下、锁骨附近等处。这名男子的情况比那个男孩严重,两寸脉微弱,关脉虚中有涩,两尺脉沉细若无,锁骨附近以及腋下等处出现了红斑、肿块,而且双脚水肿过踝,向膝盖蔓延,等水肿漫过膝盖就回天乏力了。 沈玉泓诊察完毕,急忙向跟在后面牵着坐骑的叶疏影走去。叶疏影以为她找他有事,忙问道:“沈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叶疏影现在有些茫然,他知道这瘟疫具有很强的传染性,一旦肆虐流行开来,便会出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惨状,死上几千人都是客气的了。 他想出言阻止沈玉泓,可是又怕她听了以后觉得他和那些丰云的百姓一样冷血无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些在意沈玉泓对他的态度和看法。 沈玉泓似乎看出叶疏影不大愿意靠近那些难民,但是她需要一个帮手,可以不用接触那些危险的难民就能帮上她很多忙。沈玉泓笑着说道:“叶大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刚才谢谢你帮助这些人。我知道这些人很危险,可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叶疏影道:“我知道。我以前也跟着飞沙寨的人一起接济过一些难民,只是……这一次的难民不一样……你很可能……” 沈玉泓道:“我明白,我不会让你和我一起冒险的。叶大哥,你离开之前可不可以帮我买些药材?” 叶疏影有些羞愧地垂下了头,说道:“我……在你安全回到澹月山庄或是花溪谷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有什么事需要到我的尽管开口。你既然决定要救这些人,我也会留下了帮你。你是‘妙手敌阎罗’陆老先生的高足,我实在是不需要担心的。” 沈玉泓眨了眨明如秋水的双眸,说道:“叶大哥,谢谢你信任我。我要用到一些药材,需要你替我回县城去买。” 叶疏影道:“好,你说吧,需要什么?” 沈玉泓说道:“佩兰,藿香,苍术,厚朴,苦参……这些药,每样都要三斤,单独包装。” 叶疏影一一记住,将刚刚准备的干粮交给沈玉泓,翻身上马,说道:“等我片刻。”调转马头,便赶回县城去买药。 第五十四章 医者仁心 沈玉泓回头看一眼那些难民,一个个身无长物,饥肠辘辘的模样,便先将叶疏影的那些干粮分给他们暂时垫一垫肚子。 沈玉泓又从行囊中翻出银针,走到那昏倒的男子身旁,取出三枚银针,扎入男子人中、中脘、关元三处大穴,捻转针尾。片刻,那男子悠悠醒来,沈玉泓示意他别动,继续捻了会儿中脘和关元穴处的银针,便让男子静静地躺在路旁休息。 沈玉泓见其他难民已经吃完干粮,坐下休息,她便挨个地询问他们身上都有哪些不适,并给每人都号了脉。对这四十多个人的身体情况都有所了解后,沈玉泓将他们粗略地分为三组,一组是未感染瘟疫的或者虽然感染身体却还没出现什么异常的,这一组总共十一人,比较安全。第二组二十六人,是已经出现症状,但是不严重,治疗起来并不太棘手的病人。第三组九人,疫毒已经侵入脏腑,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必须和其他的人隔绝,而且治疗时也要十分谨慎,稍有耽搁或差错,便难以回春,那个孩子和刚刚昏倒的男子都在这一组。 沈玉泓分完组,叶疏影也带着药材和一些热包子回来了。 沈玉泓接过包子,分给那些难民。难民们虽然刚刚已经吃过一些干粮,但是已有两三天不曾饱腹的他们,刚刚那点粮食只够塞牙缝。这回接过包子,难民们又一次千恩万谢,谢完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只是没有准备水,吃的有些费劲。 沈玉泓给那位男子起了针,也分给他两个包子。那人跪谢了沈玉泓,囫囵地将包子吃了。 叶疏影看着这些难民对沈玉泓的感激,心中也一阵快活,精神一振,走到沈玉泓身边,脸上露出轻松灿烂的微笑,将草药交给她,道:“沈姑娘,这些药材你打算怎么用?” 沈玉泓心情有些复杂,她其实不想叶疏影留下来,因为,她对治好这些难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弄不好真的会搭上自己性命,连累叶疏影。但是,她现在确实需要叶疏影的帮助。她犹豫片刻,说道:“我们需要找一处靠近水源的地方安顿下来,我才好给大家治病。叶大哥,我还需要你往县城跑一趟,还有一些药需要买,而且我需要两口锅,和一些布匹。” 叶疏影道:“你说。” 沈玉泓又说出了十几个药名,说了每种药材所需的分量,说了需要布匹的尺寸,然后将一叠杨铭给她的银票交给叶疏影。 叶疏影并不推迟,上马掉头便往县城奔去。 沈玉泓冲他大声说道:“我会带着大家沿着这条道路往南走,直到找到水源,若遇到岔路,我会给你留下记号。” 叶疏影听见,暗暗点头。 沈玉泓带着众人又走了三四里路,到了一处叫做大涧沟的地方,不仅有水源,还有六七间被人遗弃的破屋子。沈玉泓喜出望外,让众人到屋里收拾收拾,整理成可以居住的模样,分组分配屋子。 叶疏影将药材、布匹和两口锅带过来以后,沈玉泓便迫不及待地在第一组难民的帮助下支起两口大锅,取水将一批草药熬出药汤。幸好那些破屋子里还遗留了一些木盆木通,这样打水的问题也解决了。 叶疏影很自觉地到附近找到一片竹林,砍下些竹子,削出几十个竹罐子。 沈玉泓让几个没染病的难民帮忙把布匹斯成小块的方形,泡到锅里一块煮。 叶疏影兜着一大堆竹罐回来的时候,沈玉泓和难民们都已经用泡过药汤的小方布块遮住口鼻。 叶疏影将一堆竹罐放下,沈玉泓走过来递了一块泡过药汤的布块,淡淡一笑,说道:“叶大哥辛苦了。用这块布蒙着口鼻,可以防止染上瘟疫。” 叶疏影看着她温柔的笑脸,愣了一愣,欣然接过,心里有种美妙的感觉,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意,道:“多谢。” 沈玉泓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心里暖暖的,有些感动他能留下来帮忙。她由于师父从小教导,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救这些人,虽然她并没有把握。但他却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帮这些难民。 沈玉泓指了指北起第一间屋子,说道:“那个屋子的是十一个人比较安全,其他屋子的人你莫要接触。 叶疏影微笑点头,说道:“你用不着总是替我担心,我能在此陪着你,能帮上你的忙,就算最终将性命葬送在这里,也是无怨无悔的。” 叶疏影想起当初她点了他的穴道,将“化元诀”秘笈放到他身上,将他藏在草丛中,而独自一人去承担与乐仙派的恩怨的事,不由得心中一阵暖意。想到自己因寻不见她的踪影而焦急万分、担忧不已,如今却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就在身旁,又觉得快活而满足。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替她去闯。何况只是陪着她,照料几个病人? 沈玉泓只淡淡一笑,没有多说。她年纪还小,从没接触过瘟疫这种万一控制不好就会迅速蔓延殃及到附近的居民的可怕的病种。如果处理不好,她和叶疏影真的会给这些人陪葬。 在这些难民几乎绝望的时候,她给了他们一点点的希望。尽管没有把握,她也不敢在他们面前露出一点点的担忧与焦急。 就算叶疏影毫不犹豫地避开这些病人,在这个时候离她而去,她也不会怪他,毕竟求生是人的本能,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她没有劝他离开,也没有强求他留下来。可是他最终留下来了,这对她是莫大的支持与安慰。 沈玉泓回忆以前看过的医案,理清自己的思路,小心谨慎地处理这个难题:第一步是要防止病源扩散,接下来就要对病情最重的这批人用药了。 沈玉泓重新诊察了这几个人的病情,他们大体神色倦怠,颜面潮红,主要症状是忽冷忽热,全身酸痛无力,头痛发沉,下肢水肿,恶心,时呕黄水,口渴欲饮,尿少…… 沈玉泓思索良久,让叶疏影和另一个比较健康的中年男子扛着一口大锅跟在身旁,她将叶疏影买回来的药材一样一样地打开,细细地看,闻了又闻,最后一把一把抓到锅里,有的抓了三五把,有的抓了七八把,将一口锅填满了一半,才点头道:“好了。” 叶疏影和那名男子抬着大锅,架在新搭好的简陋的灶台上,沈玉泓亲自加上水,让两个难民起火熬药。 沈玉泓不多停留,用那些煮布块剩余的药汤净了净手,又去看那些病的比较轻的病人,诊察一番,选了一些药材放到另一口大锅里熬药。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锅里的药汤熬好了,叶疏影和几个相对安全的难民将药汤盛到竹罐里,一杯杯递给那些身染恶疾的病人。 沈玉泓也没有闲着,等着两锅药汤分完,将药渣倒掉后,她又开始用草药煮另一批小布块。就算不能治好那些已经染病的人,至少要保护好那些还未被病魔缠上的人。 等大家都换上了新的药布,沈玉泓又该复诊病人了。 那些病得不重的病人症状都或多或少地减轻。沈玉泓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因为这些病人不严重,治疗起来相对轻松,就算遇上普通的有几分医术的郎中都能看好,如果那些郎中能克服心里对瘟疫的恐惧的话。 问题的关键在那病情危重的九个人,他们的下肢出现了水肿,有的已经开始溃烂,而那些流出来的脓水和他们呼出来的气体,都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如果不能让他们尽快好转或者恢复,就算治好了其他人,他们依旧可以将瘟疫继续传染给别人,而他们自己会越来越虚弱,最后不可避免地相继死亡。 时间不多了,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人倒下。沈玉泓深深吸一口气,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走进了那九个危重病人栖息的屋子,一一复诊,仔细体验他们脉象的变化,询问他们身上症状的改变。 结果并不乐观,他们的身体变化并不明显。不过,也没有恶化。 沈玉泓心里没底,她需要重新拟一个药方。她从屋子走出来时表情有些凝重,虽然她故作镇定,脸上浮着些淡淡的笑容。 叶疏影跟在她身后,悄悄问道:“沈姑娘,是不是不好治?” 沈玉泓什么也没说,仿佛没有听见,默默地走到一块青石旁,坐了下来,思绪飞快运转,脑海里一会闪过那些难民或浮肿或溃烂的腿,一会闪过古医书上的文字,指尖似乎还搭在谁的腕上,不由自主抬起,按下…… 难民们不敢打扰她,只有叶疏影静静地站在她身旁。许久,沈玉泓忽然说出一句话:“要是师父在就好了。” 叶疏影低声道:“你别着急,这几个人本来就很严重,就算治不好你也无须自责。” 沈玉泓目光暗淡,盯着脚下的绿草,有些低落地说道:“古医经上说:言病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是我学艺不精,怎能认为是因为他们病得太重了呢?” 叶疏影见她如此,有些担心她,安慰道:“我不懂医术,随口说的,你莫在意。不过你确实心急了些,你又不是神仙,也没有灵丹妙药,那么重的病情怎么能喝一碗药汤就完全见好?这世上有多少病重的人,喝了几年的药也只是保住自身,使病情未再发展而已。现在他们之中并没有再出现忽然抽搐昏倒的情况,说明你的药还是起到了作用。你慢慢地想,一定能找到医治好他们的办法。” 沈玉泓淡淡一笑,稍微打起精神,决定给那九个病人用上银针。 本来花溪谷和药王门最大的区别就是药王门善于用药,无论是用良药救人还是用毒药害人,都将药物使用得出神入化。而花溪谷尤重内功的修练,在治病救人的手段上尤善针刺,方药虽也精通,却只有在不适合下针的情况下,和遇到不接受针刺的人才使用。 对于这些具有传染性的恶疾,除了急救时破例用了银针,沈玉泓首先想到的还是用药,但是现在,她要将针刺一并用上。 沈玉泓找了一块布,用木炭写下了二十多味药,每味药后都是以斤为单位。写完仍交给叶疏影,说道:“叶大哥,还得麻烦你……” 叶疏影点了点头,很乐意接这跑腿的活。 叶疏影走后,沈玉泓取出针具,给那九个人都下了针。那个孩子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忍着微微的疼痛接受了。 第五十五章 黑衣凶徒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沈玉泓腹中饥饿,却顾不上吃饭,只有渴极了才会匆匆忙忙喝两口水。 自从来到大涧沟,沈玉泓几乎没有歇过,心思全在病人身上,尤其是那九个病人,已经喝过三次药扎了两次银针,如今总算有点起色。 沈玉泓给他们针刺了合谷、大椎等穴,解除了身上寒热的症状,又针刺了关元、章门、中脘等大穴护住他们的脏腑元气。在捻转银针的时候,沈玉泓悄无声息地将“化元真气”顺着穴位导入他们的身体里。 她又用了利水消肿的药物去除他们下肢水肿的症状,他们解了几次小便,水肿也褪了些,燥湿敛疮的药也起了作用,溃烂的伤口也不再流水,而是慢慢收口。 沈玉泓也稍微放心,不过还是不能大意,仍然守在门口,坐在一张旧板凳上,时刻注意着他们病情的变化。 她很庆幸自己翻阅了“化元诀”秘笈后面的内容,真正了解到了“化元诀”的高深莫测、精妙绝伦。她虽然还未练成,但还是决定将体内的“化元真气”巧妙地运用到某些合适的治病救人上。这九个病重体虚、身染恶疾的病人再适合不过了。 给病人用过的银针都在锅里沸腾着,另一口大锅还在煮着药汤和布块。 叶疏影将新买回来的干粮食分给难民们以后,将一个油纸小包递给沈玉泓。看着沈玉泓脸上露着轻松的笑意,他就放心了。 沈玉泓打开油纸包,看到几块桂花糕,欣然一笑,向叶疏影投去感谢的目光。 叶疏影递过来一个水袋,道:“我记得那几天你吃饭的时候特意点了两次桂花糕,想必是喜欢吃的。” 沈玉泓甜甜地一笑,接过水袋,吃了几口桂花糕,忽然眉头微蹙,脸色凝重地抬头。 叶疏影一愣,忙说:“怎么?不好吃吗?” 沈玉泓低声道:“不是。是有人来了,两个人,速度很快……”对方身手不错,直奔这个方向来了,不知是敌是友,还是碰巧路过? 沈玉泓已经迅速站起身,朝着东边的树林张望。叶疏影也快步走回屋里去取他的银台剑。 三个呼吸过后,两条黑色的身影窜出树林,一人奔向北面的屋子,一人奔向南面的屋子。 有两个难民还在大锅旁边添柴烧火,还有三个难民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休息。 那个奔向北面的黑衣人扬起手中的柳叶刀,眼看就要将烧火的两人送往鬼门关。 沈玉泓大叫一声:“住手!”将手一扬,几块桂花糕朝那黑衣人背上打去。 朝南面屋子奔过来的黑衣人已经到了沈玉泓面前,柳叶刀削向沈玉泓的面门。沈玉泓连忙向后挪开一步,心中惦记着那两个烧火的人。 那个奔向北边的黑衣人由于沈玉泓急忙之下掷出的桂花糕来势迅疾,侧身避开之后,两个烧火的人已经起身没命地向屋里奔去,那躺在草地上的三人也赶忙奔回屋子里。叶疏影手握长剑奔了过来,与那黑衣人战到一处,一时刀光剑影漫天飞舞。 沈玉泓见叶疏影挡住了那个黑衣人,心下稍安,便全心留意起身旁这个黑衣人来。这黑衣人的刀法轻灵诡异,刀刀灵巧,只前两招凶猛异常,后来却有所收敛,招招避开要害,沈玉泓已知对方是手下留情的了,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此有何目的?” 那黑衣人挥刀不停,说道:“沈玉泓,没想到你会在此。快快离开,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沈玉泓吃了一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认识我?” 黑衣人答非所问地说道:“有人不想让你死。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速速离开,否则这四十多个难民一个也别想活过今晚。” 沈玉泓心中仍有些迷惑,听那黑衣人的话外之音,似乎自己走了,便能保全那些难民? 但是怎么可能?若是没有人给他们继续治疗,别说那九个人活不了,就是其他人只要不愿意抛弃那九个人,依旧有被传染和丧命的危险。 而且自己若是走了,那些难民一旦失去控制,万一在转移的过程中将瘟疫传给附近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沈玉泓躲开黑衣人的快刀,拍出一掌,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走的。” 那黑衣人听后脸色微变,虚晃一刀,微微蓄势,第二刀紧跟着斜劈而出,势道甚是迅猛。 沈玉泓后退两步,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便缠上黑衣人的柳叶刀。 叶疏影这边的黑衣人却沉默得紧,一言不发,与叶疏影拆了二三十招,似乎觉得叶疏影有些不好打发,虚晃两刀,趁隙跃出,便直奔北面的屋子。 叶疏影只道他是官府收买来屠杀这些难民的武林高手,哪里容他靠近难民的栖身住所,一个箭步赶上,挺剑向他后心刺出。 那黑衣人回身举刀急挡,却挡了个空。叶疏影第二剑已刺了过来,黑衣人横刀封架,叶疏影第三剑第四剑接连刺出,攻势既发,剑招珠连不断。黑衣人舞动柳叶刀,狂风暴雨般攻将过来。 叶疏影见他柳叶刀猛劈而至,长剑斜挑,刺他小腹,自己上身一侧,已避开他的刀锋。 黑衣人见叶疏影这一剑来得迅疾,急回柳叶刀,往他剑脊砸去。 叶疏影一招抢到先机,便数剑连发,剑尖始终不离对方要害。 他那日在暗中观看了杨铭和张軏的决斗,听到杨铭讲解“万花剑法”只有剑诀没有剑招,只是将各家的剑法剑招融会贯通,用于御敌取胜的方法。叶疏影心中感慨良多,这几日细细琢磨,对“书生剑”的“万花剑法”暗暗称赞不已,如今借机尝试,将自己从卞紫衣和文龙那里窥见的剑术变化使了出来,出招极快,力求连贯成一片,随心而变。 隐身于树林中留意着沈玉泓行踪的“浪子剑”云飘见了叶疏影这般使剑,也暗暗惊讶:“这小子倒有些能耐,确实配得上银台剑,难怪铭儿会将这位沈姑娘托付给他照料。” 这时黑衣人的柳叶刀也越来越诡异多变,刷刷刷刷,连进四招,叶疏影一一架开。黑衣人刀法陡变,举刀直砍,快劈快削,出招越来越快,上一招与下一招已无踪迹可循。 叶疏影心定神凝,拆解数招,缓一缓形势,长剑又如狂风暴雨般接连攻出七八招,极尽变化之能。 那黑衣人给他闹了个措手不及,连退三步,暗暗惊奇,呼啸一声,挥刀反击,刀上劲力雄厚。 云飘看得饶有兴致,忖道:“叶疏影这小子对剑术倒颇有天分,假以时日,只怕能与铭儿相匹敌。”再看沈玉泓那边,一根树枝带着树叶被舞得呼呼生风,那黑衣人的柳叶刀根本无法近身。云飘暗暗点头,心道:“看不出来这丫头平日里文文弱弱的,打起架来竟这样轻灵矫捷。”看来不需要他出手,这两个黑衣人也奈何不了叶、沈两人。 云飘抬头看一眼天空,天色又暗了些,几颗不怎么明亮的星子已经挂上夜空。晚风吹起,周边的树叶沙沙作响,云飘只觉一阵清凉,说不出的舒适,忍不住伸展双臂,扩了扩胸,却忽然发觉密林里除了风吹树叶的声响外,还有些异样的动静。 云飘凝神一听,知道又有人来了,而且这回是十几个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进入大涧沟,十几个黑衣人很快分成两队,绕到几间破屋子的西面会合,呈半圆围着破屋,举着十连发的弓弩,等候着一声令下。 云飘见此大吃一惊,已顾不得暴露行踪,猛然腾身而起,足踏树枝,穿过密林,顺手捋了一把树叶,迅速靠近那十几个手举弓弩对着破屋的黑衣人,在他们扣动扳机之前,扬手将树叶撒出。 为首的黑衣人正要挥手下令放箭,陡然间觉出些异动,迅速跃出队列,提起丹田内劲运至双掌,急忙推了出去。 云飘撒出的树叶瞬间被摧成碎片,飘飘洒洒落到草丛中。 云飘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到这十六个黑衣人面前。 那领头的黑衣人大吃一惊:“‘浪子剑’云飘,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十五把弓弩也立时掉转箭头,对准云飘。 云飘对那些弓弩视而不见,气定神闲地说道:“七星教怎会有此闲心管此闲事?” 那为首的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既然知道是七星教,还望云先生莫要插手。” 云飘面露笑意,欣然答应:“可以。你们若立即撤离,云某绝不插手。” 那为首的黑衣人嘴角抽了抽,阴阴地笑道:“那就只有得罪了。”说着右手抬起,示意弓弩手准备放箭。 云飘嘴角微扬,双手暗暗运劲。 随着手势,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射!” 嗖嗖嗖嗖一阵箭雨朝云飘扑面而来。 云飘后退几步,足尖点地,向后腾起身,右掌携带一股强劲斜劈而下。 正在东边与黑衣人斗得难分难解的叶疏影听到嗖嗖嗖的射击之声,长剑一滞,暗叫不好,稍一分神,肩头上便被黑衣人的柳叶刀拉开一道小口,漾出殷红的血花。 叶疏影脸色铁青,咬了咬牙,使出一招“百鸟朝凤”,剑尖化作点点剑花,罩住黑衣人胸前几处大穴。 那黑衣人连忙后退一步,柳叶刀画一个弧形,纵身跃出,避开长剑的锋芒,一招“穿堂燕”使出,一刀斜刺向叶疏影的面门。 叶疏影耳中仍听见嗖嗖的射箭之声,心下有些慌乱,顾不上许多,回剑架开黑衣人的这一招,长剑便缠上柳叶刀,左手趁隙摸出一枚白色的暗器,捏在手心,食中二指合并,灵蛇吐信般点了出去。 那黑衣人大惊,左手连忙探出,想要截住叶疏影的双指。叶疏影翻转左腕,顺势弹出暗器,打在黑衣人右侧中府穴上。 黑衣人右半身一麻,柳叶刀脱手落地,叶疏影连忙抢上前一步,迅速在他膻中穴上一点,黑衣人便浑身瘫软,倒了下去。 叶疏影望一眼沈玉泓,见她抖动树枝,枝上的树叶忽然离开枝条,带着凌厉的劲风朝黑衣人面门飞去。那黑衣人连忙挥刀格挡,好不容易挡开几片叶子,沈玉泓飞身扑了过来,一掌拍在他的胸前,他胸口一闷便栽倒在地。 沈玉泓凌空翻身,落到地面站稳,与叶疏影对视一眼,两人便朝西面奔了过去。 西面的树林中,云飘连发数掌,几十支箭羽在半空中折断,散落了一地,断口齐平,仿佛被锋利的刀剑格挡斩断的一般。 为首的黑衣人紧绷着脸,双目圆睁,面色黑如锅底,半天才颤抖着说出几个字:“气刃……难怪……难怪……” 难怪自从云飘将龙吟剑传给徒弟杨铭,他就再也没有使用过什么兵器。他已经将剑术练到气刃的境界,可以随心聚气成刃,天底下再锋利再珍稀的神兵又怎么比得上这看不见的神出鬼没的气刃? 黑衣人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耳中听到有人朝这边过来了,连忙挥一挥手,道:“撤!”十六个黑衣人迅速窜入密林,瞬间没了踪影。 云飘扫了一眼地上的断箭,身形一闪,隐入密林深处。 叶疏影、沈玉泓到来时,只见地上零零散散地都是折断的箭羽,对视一眼,连忙朝那几间屋子奔了过去。 还好,屋里的人有些骚动,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但是都没有受到黑衣人的伤害。这时看见叶疏影和沈玉泓回来,连忙围了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又问二人有没有受伤云云。 叶疏影道:“可能是官府的人前来围剿……不过大家放心,没什么事不要出来,快回屋里休息吧。” 难民们又一起将目光投向沈玉泓,沈玉泓微微点头:“听叶大哥的,大家快回屋休息,倘若听见什么动静,只在屋里,莫要出来。” 难民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一番,各自回屋。刚才叶疏影、沈玉泓与黑衣人打斗时,大家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却都透过门窗看见,知道他们二人都身负武艺,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沈玉泓看一眼叶疏影殷红的肩头,关心道:“叶大哥,你受伤了?”说着快步走回难民们专门为她留着的屋子,从行囊中取出金创药,在叶疏影的伤口撒上些药粉。 叶疏影瞧着沈玉泓关切而认真的模样,心中微动,面上微热,说道:“多谢,这种小伤不碍事。我去看看那两个黑衣人。” 沈玉泓微微一笑,收起金疮药回到屋中。 叶疏影将两个黑衣人拖到沈玉泓的屋子,沈玉泓重新点了他们身上两处大穴,才放心地将他们弄醒。 两名黑衣人醒来,对视一眼,便双双闭目,一副打死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模样。 叶疏影蹲在二人面前,嘿嘿一笑,正要问上几句话,忽然瞧见他们的柳叶刀刀柄上刻着七个北斗星状的小点,不由得脸色大变,回头对沈玉泓说道:“沈姑娘,你来看……” 沈玉泓俯身看了一眼,眼里带着些疑惑,问道:“怎么?” 叶疏影才知道沈玉泓并不认识这个标志,解释道:“他们是七星教的人。” 听到“七星教”三个字,沈玉泓脸上有些微妙的变化,一闪而过。叶疏影却看得清晰,那不是惊诧和恐慌,而是眸子里隐隐闪着仇恨的火花,只一瞬间就被她眼里的温婉水灵浇灭。 第五十六章 此情此景 叶疏影陡然想起,江湖上传言十年前沈家就是被七星教灭门的,虽然这件凶案可能也和天罗山庄有些关系,但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一把宝剑而灭人满门的做法更符合七星教的作风。 湖城惊变,天罗山庄覆灭,洞庭帮取代天罗山庄的位置,这些近来发生的大事,叶疏影早有耳闻。但是沈玉泓却未必知道。 她本不属于江湖,本不该到江湖上来漂泊,她的心里只有治病救人,哪有厮杀争斗,又怎会关心这些打打杀杀的江湖恩怨? 就算她再怎么温婉善良菩萨心肠,也不可能对自家的血海深仇无动于衷吧? 但是,七星教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如果只是为了杀害这些难民,七星教的人好像还不至于有这种“闲情雅致”吧? 看着依旧温婉娴静的沈玉泓,叶疏影心中升起些怜惜之意。她和自己一样孤苦伶仃,表面上她有澹月山庄和花溪谷作为依靠,可是她背负的血海深仇,沉重地压在她的心里,她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此时她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沈玉泓的脸色有些暗淡,默默地坐在屋子门口的石板上,望着夜空中连成一串的北斗七星,若有所思。 她的确不知道这几天湖城发生的大事。 她只记得杨铭曾对她说过,雪封剑虽然在天罗山庄骆长风手里,但这件事情只怕有别的隐情,凶手未必就是天罗山庄的人,骆长风很可能是被七星教的人陷害的。 如果骆长风真的是被人陷害,凶手就还是七星教的人。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天罗山庄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大仇人骆长风已经命赴黄泉。 叶疏影对那两个黑衣人也失去了兴趣,望着沈玉泓的身影,觉得她是那样柔弱娇小,那样楚楚可怜,那么需要保护…… 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为那个能够保护好她的人,成为她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 会有那么一天,他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吗? 叶疏影心中有些烦乱,走到在沈玉泓的身旁,缓缓坐下,想要告诉她,她的大仇她舅舅已经替她报了。 沈玉泓却在他坐到她身旁的时候,顺势地倒在他的身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一头流云般的秀发洒在他的胸前。 叶疏影愣了一愣,忍不住心中悸动起来:“你……这是……” 他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此时沈玉泓一只白嫩的玉手已经伸入到他的衣襟之中,贴着他的胸膛,缓缓滑向他的心口处,轻柔地抚摸着他被江霆所刺伤的那道伤口。 叶疏影只觉浑身躁热,心跳加速,怦然而动,他极力地想要抑制住这种心跳,不愿意让沈玉泓察觉到他的异常,但他似乎做不到。 他的口鼻里呼吸的空气满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她的指尖此时正在距离他的心脏最近的地方,就贴在他心跳得最明显的位置。 叶疏影的心似乎融化了,化作一股温泉,咕噜咕噜喷涌出甘美醉人的泉水。他已闭上双眼,不敢再看沈玉泓一眼,却也不敢去拉开她的玉手,只是任凭她温柔地轻抚着心口。 他不明白沈玉泓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他曾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喜欢林辰心,而且至今都没有变心,难道她会不在意?她曾劝他入赘林家,祝福他与林辰心能够厮守终身。她曾三番五次地将他从险境中救出,她也为了救他,将“化元诀”秘笈给了他,想要独自承担危险…… 这绝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所能做到的,这也绝不是一个医者对她的病人该做的。 而现在,这……更不是她对一个普通的异性朋友该做的。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女人的心思他果然还是不懂。 叶疏影有些头疼,就算沈玉泓真的对他也有了那种情愫,他也不敢接受这段感情。因为他不忍心看到将来有一天她会像林辰心一样被他所伤。 忽然间他发觉沈玉泓的手下已有一股柔劲传入他的体内,弥散在那道伤口附近。他的伤口又出现了一阵奇痒。 她只不过是要替我疗伤罢了……她只是害怕七星教的人再次前来偷袭,她也许需要我帮助她做什么重要的事,所以要先将我的伤治好。 但是,仅仅是治伤,为何要这般……叶疏影轻轻叹息一声。 沈玉泓的手又悄悄地从叶疏影的衣襟之中滑了出来,身子却依旧靠在他的身上,软绵绵地,柔若无骨。 叶疏影双目睁开,只见她的脸正埋在自己的胸口,微微红晕的脸颊如海棠花般清丽可人。叶疏影只微微颔首,下巴便触到了她的额角。 她拨弄着自己的秀发,幽幽地说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疏影又是一愣,她竟然这样直接地问这种问题。 但是他却不能回答。他不能否认,也不敢承认。否认了,是不是就等于亲手斩断这段情缘?承认了,她会不会觉得他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男人? 沈玉泓见他发呆,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甚至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但你不敢承认,也不敢对我说出来。可我总会有办法叫你亲口承认的,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心里的秘密。” 她说完这话,扭头对着叶疏影柔柔一笑,便忽然起身,走进屋里去了。 叶疏影只是呆呆地坐着,若有所失,心中生起一丝寒意。 她这样,只是想知道他心中的秘密?她将指尖贴在距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贴在他心跳得最厉害的位置,难道就能洞悉他的心事? 她一个人坐在门前,仰望着北斗七星,在想的竟然不是七星教的心狠手辣,不是她一家老小的血海深仇,而是在想他心里的秘密? 叶疏影忽然感觉一阵茫然。他的秘密,她又怎会知道?连林辰心都没有察觉,她又怎会知道? 他的秘密又怎会容许别人轻易窥探?在他完成师父交给他的那两个艰巨的任务之前,他是不会将那个秘密说出来的。 倘若有一天她真的凭借着自己的聪慧,探索出了那个秘密,他又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像对付钟玉林一样,想要将她杀人灭口? 想起钟玉林,他又想起了那个陪着他一起长大的身影,那个被别人称作“叶疏影的影子”的人。 小疏…… 小疏办事,他一向都是很放心的,想必钟玉林早就已经死了。他们的秘密,是不会轻易被任何人窥探去的。 想到此,他忍不住走进屋子,对沈玉泓说道:“沈姑娘,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去探知我心里的那个秘密。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你的。” 沈玉泓已经斜躺在一张旧木板床上,长长的睫毛下双目紧闭,呼吸匀长,竟似已经睡着。 第五十七章 红衣烈焰 约莫五更时分,远处的村落传出几声鸡鸣,云飘悠悠醒来,起身从树干上跃了下来,便要到大涧沟去瞧瞧。 昨日那十六个黑衣人撤退后,云飘瞧瞧跟在后面,发现了他们的栖身之地柳家庄,并仔细观察了大涧沟附近的地形。最后确定了从柳家庄进入大涧沟有一条必经之路,他便在路旁的一棵大树的枝干上睡了一觉。 一夜过去,云飘并未觉察到有人从树下经过,周围也没什么异动,不知大涧沟里的众人如何了。 云飘足尖掠地,奔入大涧沟,远远便看见一片火光将大涧沟照得亮如白昼,心中暗叫不好,脚下加劲,快速朝火光飞奔而去,心中寻思:“若有人进入大涧沟,我怎会没有发觉……” 离火光越来越近,一股焦灼难闻的油烟之味扑鼻而来。只见熊熊大火旁立着三条身影,其中一人身着红衣,身段苗条,身上衣袂飘飘,如同风中腾窜的火舌。另两人一袭黑袍,正在附近的旧屋子里搜寻是否还有被落下的尸体。 云飘心下明了,毫不犹豫犹豫发出一掌,击向红衣人的背心。 那红衣人似乎觉出身后有异,连忙转身,同时右手取下腰际的软鞭。只是云飘出掌劲力太强,红衣人来不及挥鞭出击,胸中华盖、紫宫、玉堂、膻中、屋翳、膺窗等穴已被掌力罩住,连忙腾身后退。 然而无论她如何躲闪,云飘的掌力始终将她缠住,一刻不松。直到他们看清了彼此的面容,红衣人才停止了躲闪,止步立在原地。 云飘的手掌僵在半空,面露惊愕之色,有些愤怒:“怎么是你?” 红衣人却淡淡一笑,傲然说道:“不然云先生以为是谁?” 两名黑衣人快速奔了过来,立在红衣人两旁,道:“大小姐……” 红衣女子抬手道:“你们先走。”两人对视一眼,却不敢走开。红衣女子有些愠怒,厉声喝道:“还不滚?”两人这才腾身而起,掠地而去。 云飘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红衣女子竟然真的是江雨菲。江雨菲却挑衅地向他靠近一步,笑道:“云先生当真要杀我?” 云飘心中悲愤交加,隐隐作痛,若是换做别人,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一掌打死,可为何偏偏是江雨菲这个瑶琴宫主视如己出、一手带大、亲自调教的少女? 她为何这样心狠手辣?难道瑶琴真的不再是当年的瑶琴? 云飘心绪不宁,强压下心头怒火,问道:“为什么这么做?你可知道沈玉泓冒着生命危险才将他们从鬼门关里救回来?” 江雨菲不以为然:“那是她的事,与我何干?” “瑶琴是怎么调教你的?”云飘怒不可遏,“啪”的一声,翻掌扇了她一个耳光。 江雨菲脸上热辣辣地一阵疼痛,手捂面颊,立时惊怒——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就是严苛而冷酷的父亲也不曾打过她的脸。她莹莹的眸子闪着仇视的火光,心中深藏的对云飘的恨意瞬间燃起。 因为云飘是姑姑瑶琴宫主的丈夫,是杨铭的授业恩师,这么多年来她将对云飘的怨恨深藏心底,并且希望有一天能忘记或者放下,可是云飘的一个耳光,让这一切完全爆发。 江雨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云飘,眸子如三冬草叶上凝结成冰的露珠射出寒光,冷冷地道:“云飘,你没资格教训我……”手中蛇形软鞭不由自主地抖擞起来,并且启动了鞭上的毒针。虽然她深知自己远远不是云飘的对手。 云飘闪烁身形,迅速避开这迅疾的催魂索命“无常鞭”。 江雨菲长鞭飞舞,口中不忘揭发云飘当年所犯下的罪恶:“云飘,我恨你,你这个懦夫,你害苦了我姑姑,害死了我娘亲,我恨死你了……你早就该死,为何活到今日?姑姑为了你,这么多年了,每到月圆之夜便一个人偷偷落泪,你凭什么在江湖上逍遥自在……” 提起瑶琴宫主,云飘心下凄凉内疚,但是害死江雨菲的母亲,却绝无此事。他一面躲闪致命的毒鞭一面辩解道:“当年确实是我对不起瑶琴,但是害死令堂这事从何说起?” 江雨菲呵呵冷笑,答非所问:“云飘,你一定不知道,当年姑姑离开你的时候已经怀了你的骨肉……” 云飘心中一颤,道:“你……此话当真?” 江雨菲接着说道:“只可惜,当年你独闯盘龙谷败在我父亲手中,含恨而去的时候,孩子也没了。”说着,手中软鞭一招狠似一招。 云飘顿觉心中五味杂陈,翻腾不息,双掌运足劲力,将江雨菲震了出去,自己呆呆地站在原处。 江雨菲被掌力震出三四丈外,飘然落地,站稳后轻哼一声,一副惊世绝丽的容颜虽然变得红白不均,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桀骜不驯,向云飘走来,道:“你不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害死我母亲的么?那我告诉你好了……” 随着江雨菲的描述,云飘的思虑飞速运转,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 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云飘独自一人纵马闯进了盘龙谷。当时的七星教主江陵(江雨菲的爷爷)早已得知云飘来闯的消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下令所有教众不得阻拦云飘,而让长子江琨(江雨菲的父亲)前去接待了云飘。 云飘暂时放下对正邪的偏执,对江琨说明来意,希望江琨与江陵能成全他与江瑶(瑶琴宫主),让他带着江瑶远走高飞。 江琨听了,不加思索地道:“瑶琴是我的妹妹,也是家父的掌上明珠,我们当然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可是你堂堂龙吟剑主,正派武林公认的一代剑侠,却娶了七星教主的女儿,将来要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云飘道:“我会带着瑶琴退隐江湖,找一个世外桃源,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江琨道:“天下之大无处不江湖,家父是不可能让瑶琴跟着你去过躲躲藏藏终日惶惶的日子的。” 云飘道:“我会保护好她,让她一生快乐、平安。” 江琨呵呵笑道:“云飘啊云飘,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以为自己武艺如何了得,在我盘龙谷看来,你也不过是泛泛之辈。” 云飘顿觉尴尬,左手握紧了龙吟剑,强行控制着情绪。 江琨接着道:“这样吧,你若能证明自己有能力保护瑶琴一生不受欺凌,我便帮你劝服家父成全你们。” 云飘眼前一亮,道:“你想要我如何证明?” 江琨道:“你只需打败我。江湖上各大帮派之中,武艺在你之上的虽然不多,但我不得不为瑶琴的安危考虑。只要你能打败我,我便向父亲说情,请他成全你和瑶琴的事。” 云飘那时不过二十四五岁,血气方刚,正是年少得志英姿勃发之时,又以为江琨有意成全他,便欣然答应:“好,一言为定。” 之后云飘与江琨在盘龙谷的飞龙涧下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两人斗了一天一夜,最后以云飘大败而告终。 第五十八章 瑶琴宫主 云飘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踏入盘龙谷,瑶琴宫主便对父亲苦苦哀求,求他不要伤害云飘,求他成全两人的这段感情。可是她费尽唇舌江陵也无动于衷,只是警告她趁早死心。 江瑶最后不得已以死相逼,用随身所带的匕首抵住了咽喉。江陵怒上心头,立即出手夺下匕首。江瑶便想趁机溜出房门去找云飘,被江陵阻止,父女两人动起手来,江陵一招不慎竟伤了江瑶,惊动了胎气。江瑶只觉腹中剧痛,气血上涌,便晕倒在地。 江瑶这一昏迷便是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兄长江琨正坐在他的床前,满面汗渍,衣裳上血迹斑斑。江瑶见他如此,连忙起身问道:“云飘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江琨道:“你放心,我没杀他。我与他激战了一天一夜,他败在我手中后含羞而去,扬言此生不会再踏进盘龙谷一步,也不会再见你,你死心吧。” 江瑶听了心中悲痛,血气沸腾,一口气上不来,便又晕了过去。紧接着腹中结胎不足四个月的孩子也小产了。 再次清醒的江瑶水米不入,粉黛不施,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只是终日卧床,心如死水,面如枯槁。 三日之后,这位盘龙谷的第一美人便憔悴得几乎没有人样,纵然父亲与兄长心急如焚,江陵对他又劝又骂,她也无动于衷。江陵几乎精神崩溃,几次想让江琨去将云飘找回来。 江琨却想出了一个残忍而有效的方法,成功地让江瑶坚定地活了下来。为此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妾武月,令当时刚满一岁的江雨菲永远失去了慈母之爱。 江琨杀死武月之后,便将江雨菲抱到了江瑶的卧房,任她自己玩耍,然后锁上房门,将钥匙交到侯在门外的侍女手中,吩咐二人:“没有瑶琴宫主的命令,不得打开房门。”两名侍女一头雾水,宫主已经三天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了,连教主都无计可施……两人不容多想,连忙答应:“是,少主。” 那时的江雨菲刚刚学会走路,跑得不是很快,在江瑶的房中,起初还玩得挺开心,屋里任何她能够得着的、搬得动的东西都成了她的玩具,无人管束的她玩得不亦乐乎。但是不到半个时辰,她玩够了便开始找妈妈,发现周围没人,便大哭起来,边哭边叫:“妈妈,妈妈,要妈妈……”哭了一阵,仍然没人理会,她便跑去拍打房门。侍女们听着焦急,却不敢开门。江雨菲边哭边在房中摸索,最后摸到了江瑶床上,摇着江瑶的胳膊叫“妈妈”。 江瑶已经神识淡薄,起初并没有听到江雨菲的哭声,直到有人摇着她的胳膊叫她妈妈,她才觉察到屋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江瑶瞥了她一眼,低声道:“雨儿,我不是妈妈。”声音细若蚊吟,江雨菲听不清也听不懂,依旧叫“妈妈”。 江瑶想要翻身,发觉身上毫无力气,便叫奶娘:“白燕,你来看看雨儿……”声音细微得只有她自己能听清。过了一会,不见奶娘进来,江瑶又叫道:“月儿,武月……来人,月夫人在哪里……”仍然没有回应,江雨菲却越哭越凶。 江瑶的心里升起一丝烦躁和愠怒,闭上双眸,静气凝神,终于攒了一点点力气,挣扎着起床,跌跌撞撞地挪到房门前,想要开门,却发现房门已被锁上,不由得心念起伏:“好大胆,竟敢将我锁在房中……”用尽力气叫道:“来人,快开门……” 侯在门外的侍女又惊又喜,宫主竟然说话了!不敢懈怠,连忙将房门打开。 就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江瑶虚弱地倒了下去。侍女连忙将她扶到床上,一人前去禀告江陵和江琨,另一人留在房中看着江雨菲。 不一会功夫,江陵父子匆匆赶了过来,身后的侍女端着早就准备好的独参汤。到了房中,江陵亲自给女儿喂食参汤。 江瑶还在昏迷当中,但似乎对进食已不再抗拒,咽下几口参汤后,迷迷糊糊中唤着云飘的名字。江陵见此,便松了一口气。 两个时辰后,江瑶醒过来,身上有了气力,面上也有了活气。江琨抱着江雨菲坐在床边,教导她:“雨儿,姑姑醒了,快叫姑姑。” 那时的江雨菲除了会叫“爸爸”“妈妈”,还不怎么会其他发音,学了几遍也叫不“姑姑”。江瑶淡淡一笑,抬手抚摸她的额头,江琨便将江雨菲放到了她的床上,趁机说道:“瑶琴,从今日起,我便将雨儿托付给你了,望你好好待她。” 江瑶一愣,道:“这……雨儿不是有月儿吗?月儿怎会舍得……” 江琨打断她的话,道:“武月已经不在了,雨儿已经没了妈。” 江瑶惊诧道:“为何……” 江琨道:“是我将她杀了。” 江瑶心中一震,如五雷轰顶,又悲又怒,道:“为何?月儿做错了什么,你如此对她?” 原来武月是与江瑶一起长大,江瑶最为信任的贴身侍女,江瑶待他如同姐妹。后来江琨看上武月,江瑶才将她送与兄长。武月生下江雨菲后,仍与江瑶往来亲密。这时忽然听见江琨亲手杀害了她,江瑶怎能不惊,怎能不悲,怎能不怒? 只见江琨站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江瑶你听好了,我杀武月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活下去,如果你不好好活着,武月算是白死了!”说完拂袖而去。 江瑶愣愣地看着还在开心玩耍的江雨菲,眼泪夺眶而出。 “江瑶你听好了,我杀武月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活下去,如果你不好好活着,武月算是白死了!”江琨的话一遍一遍回荡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不去。 半晌,江瑶低吼一声:“我是否活下去与月儿何干?”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她不好好活下去,月儿就真的白死了。也许江琨就是要让她记住这句话,才一手策划了这个悲剧,让她内疚、自责,让她放弃轻生的念头。 何况,对于江琨来说,杀死一个枕边人就能让唯一的妹妹活下去,并不算太过惨痛的代价。 结果正如江琨所料,这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和刚刚失去母亲的江雨菲从此相依为命。江雨菲的一言一行都是江瑶亲自指导,她的武艺修为无一不是江瑶悉心调教。长大后的江雨菲,言行举止和武功招式和当年的江瑶如出一辙,以至于两年前云飘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女娃是江瑶调教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江瑶比江雨菲多了一些未泯灭的善良,这也是云飘喜欢她的原因。 云飘听着江雨菲将当年瑶琴宫主的痛苦经历讲述出来,心中隐隐作痛。若非自己技不如人败在江琨手上,何以连累瑶琴至此?何以连累江雨菲年幼丧母? 当年云飘大败后,又遭江琨羞辱一番,逼不得已答应此生不再踏进盘龙谷,也不再见江瑶。 离开盘龙谷后,身心俱受重创的云飘也曾痛不欲生,也曾自暴自弃,也曾重病不起,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若非“狂书生”鹿岩忽然出现,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行尸走肉般了此余生。 如今听到江瑶的悲痛与煎熬,顿时觉得自己的苦楚不算什么。 江雨菲说到母亲的死,心中悲痛不已,忍不住放声大哭。将这段恩怨讲了出来,江雨菲对云飘的恨意减了大半,心中仍然敬他是姑姑的丈夫,是杨铭的师父。 许久,她收住眼泪,拭去泪痕,又恢复了凌然不可一世的神情。 云飘慢慢平息翻涌起伏的情绪,仰天长叹一口气,淡淡地道:“你走吧。” 江雨菲不再多说一字,收起长鞭,拂袖而去。刚走出几步,又听见云飘说道:“你回去告诉瑶琴,我虽答应过江琨此生不再见她,但如果她愿意回到我身边,云某愿自剜双目等她。” 江雨菲一愣,停下脚步看了云飘一眼,什么也没说,足尖一点,翩然而去,再不回头。 云飘独自对着将要熄灭的火光,不禁觉得刚才所说的话很傻——十七年前自己尚且不能保护好瑶琴将她留在身边,成为瞎子之后的他岂不是拖累她而已? 东方泛白,大火已经熄灭,剩下些忽明忽暗的木炭和稀稀落落的黑烟,几十具白骨若隐若现,令人不忍直视。 云飘叹息良久,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口中叫道:“沈丫头……”急忙往沈玉泓栖息的屋子奔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锥心之痛 推开房门,只见沈玉泓躺在一张旧木板床上,叶疏影靠在门旁的墙角下。云飘急忙伸手试探二人气息——还好,二人只是在疲劳之中熟睡之后又被人点了穴道,因而对夜里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江雨菲轻功了得,身法敏捷,武艺高强,又城府极深,她悄然进入大涧沟连云飘也没能察觉,难怪叶疏影与沈玉泓两人在睡梦中着了她的道儿。 云飘解开二人穴道,叶疏影和沈玉泓才缓缓醒过来。沈玉泓见到云飘,想起他是杨铭的师父,又惊又喜,道:“云先生,你怎么来了?” 叶疏影却发现屋里的两个黑衣人没了踪影,一惊不小,叫道:“不好,那两个黑衣人跑了……” 沈玉泓大惊,连忙奔了出去,到相邻的屋子里瞧了瞧,谁知几间屋子连个人影也没有。这时鼻子闻见些烟火气味,一颗心不由得凉了半截。等她跑到仍有些许余温的灰烬前,看到白骨皑皑,撕心裂肺的痛霎时弥漫全身,如洪水巨浪将她淹没,吞噬…… 她双腿一软,跌在地上,刹那间泪如泉涌,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哭声凄怆,仿佛天地间的所有色彩,也因她的一声啼哭而被黑暗吞没,落木萧萧,百草凋零…… 昨日还活生生的人,他们每一个人的形态动静,面色枯荣,呼吸的粗细与频率,声音的高低亢柔,脉搏的浮沉虚实,都深深刻在心里,只要看一眼面容,或听一句言辞,或搭一搭脉,她便能知道谁是谁,身体状况如何,需要如何医治,病好后需要怎样调养…… 有三四个身体虚弱的老人,她甚至替他们想好了长达数年的增强体质延年益寿的方案。 可是,转眼之间,他们……已成白骨!这是老天爷在和她开玩笑吗? 叶疏影提着长剑也奔了过来,见此情景,心中悲凉酸涩,并不亚于沈玉泓。不仅为这几十个人的死而悲伤惋惜,更为沈玉泓而担心。 她的每一滴泪,仿佛都滴在他的脸上,每一分痛,都刺痛他的心。 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痛苦心碎而无能为力更令人痛苦心碎? 他是亲眼看着沈玉泓冒着生命危险费尽心思地为这些灾民治病,好不容易控制住了病情,那九个最为危重的病人也有所好转,谁知一时的疏忽,他们又被阎王召了过去。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这沧海桑田般的变故,她能承受得住吗? 云飘站在一旁,也是愧疚难当,凄然说道:“云某来晚了一步,没能阻止魔教的毒爪。” 叶疏影默默念道:“七星教……”说着想起昨日屋子西边的遍地折断的箭支,当时就猜想着可能有另一批黑衣人想偷袭难民,暗中有高人相助才将他们逼退,如今看见云飘,已猜到那相助之人便是云飘了。 云飘走到沈玉泓身边,道:“丫头,事已至此,还是节哀吧。” 沈玉泓哪里肯听,泪水奔流,撕心裂肺地嚎叫:“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还是他们做错了什么……” 这撕心裂肺的哭号,也撕裂了云飘和叶疏影的心。 云飘、叶疏影也禁不住眼圈发红,眸子里闪着水光,在在眼眶里打转。他们不再安慰沈玉泓,任她痛苦,任她将悲痛与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也给她充足的时间慢慢接受这个惨痛的现实。 沈玉泓哭了一阵,哭得声音也沙哑了,仍在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要不是我,他们就不会被杀害?我应该走的……我可以走了,再偷偷回来……或许我丢下他们不管,至少有一大半的人不会死……” 叶疏影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想,这么说,为什么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云飘沉思片刻,想起这附近的地形来,眉宇间露出些异样的神色,忽然想通了为什么七星教的人要对这些身染恶疾的难民痛下杀手,忍不住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丫头,不是因为你,并不是那么回事,就算你走了,魔教也不会放过这些人的。昨日晚上我将这附近的地形和村落看了一遍,发现方圆五里以内除了这大涧沟,就只有东边与大涧沟相隔三里多的柳家庄有人居住。而那柳家庄,明里是普通的居民村庄,暗里则是七星教在此地的分堂……” 叶疏影忍不住打断云飘的话,道:“那又如何?大涧沟与他柳家庄相隔三四里,大家也没有要去投靠他们,更没有进犯他们领地的意思,难道就不能让这些可怜的难民在此暂居数日?” 云飘说道:“因为水源。这方圆数里就这么一条河,而大涧沟位于水源之上游,柳家庄居于下游……” 叶疏影听得明白,脸色渐渐暗淡,心中有些自责,为何自己竟忽略了这个重要的问题,没有去探索这附近的地形,没有留心水源? 可是,就算他发现了柳家庄的存在,也未必将它与七星教联系起来。 柳家庄的人必定是怕这些难民居于上游污染水源,将瘟疫传到下游,才下此狠心将四十多条性命残忍屠杀。七星教的人办事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害难民解决水源之患也很好理解,可是他和沈玉泓也接触了那些染上瘟疫的人,为何他们没有赶尽杀绝?难道他们确定他和沈玉泓并没有染上瘟疫,并且认定难民死后他和沈玉泓就会自动离开?向来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漏网一个的七星教什么时候居然也学会了手下留情? 叶疏影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沈玉泓刚刚自责的话来,更不知其中有何联系。 沈玉泓却忽然“嗖”地站起身来,将叶疏影吓了一跳。 叶疏影看看云飘,又看看沈玉泓,只见她先前悲痛欲绝的神情已然消逝,望着那堆白骨,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哭红了的眸子里泪光闪闪,闪出一丝丝仇恨的火光,脸色阴沉,紧咬着唇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忽然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迅速地朝昨夜栖息的屋子奔去,取了包袱与洞箫,一声不吭地朝东边奔去。 云飘叫道:“不好,她要去柳家庄!”说着一个翻身跃到沈玉泓面前抬起右臂挡住她的去路,说道:“丫头,不可冲动。” 沈玉泓冷冷地喝道:“让开!” 云飘没想到她竟会露出这样冷若冰霜的表情,没想到她用这样冰冷得可以刺透人心的语气说话。 叶疏影却站在原处有些茫然。 与她一起替这些死去的无辜者报仇?对方可是七星教的人! 拦着她?可是她明明有理由这么做,有理由冲动。他根本就不忍心阻挡,因为他没办法安慰她,也无法直视她昨晚那样孤零零、冷凄凄、楚楚可怜的模样。 就这么看着她去冒险吗?看着她去白白送死?就算她今日能灭了柳家庄,七星教能放过她吗? 昨天晚上他还想着,或许有一天自己会为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不顾一切,莫非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老天爷是在认真地和他开玩笑吗?他似乎还没做好准备…… 如果杨铭在,他又会怎么做?他是澹月山庄的人,与七星教的人不共戴天,他是不是会义无反顾地替沈玉泓灭了柳家庄? 幸好云飘当机立断,拦下了她。但是云飘隐隐感觉到沈玉泓身上有一股暴戾之气即将爆发,周围的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此时的沈玉泓给他的感觉像极了被他扇了一巴掌之后的江雨菲。 叶疏影并未觉出空气中微妙的变化,看了一眼与云飘对峙的沈玉泓的背影,心中一热,说道:“沈姑娘,要去我陪你一起去!”说话时胸中一股豪气翻腾不已,大步流星地向沈玉泓走来。 既然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为何还要忍辱偷生? “叶疏影!” 云飘目光凌厉地瞪了他一眼,郑重而不失威严地喝了一声。 叶疏影立即打住,云飘只是瞪了他一眼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那声音和目光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四射,划破长空,那逼人的气势使得他的一身斗志和胸中豪气顿时如飞瀑激流一泻千里。 这……气势!叶疏影只呆呆地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沈玉泓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杀意和戾气,两眼通红,明亮的眸子似乎要喷出火来。忽然手中洞箫如灵蛇般探出,向云飘肩头点来。 云飘和叶疏影都惊愕不已,沈玉泓居然向云飘出手,而且杀气腾腾地迅速出击,一副“挡我者死”的架势。 云飘急忙向后跃开,连连躲闪,心中疑惑重重。 叶疏影也惊愕不已。一向心地善良、温婉柔弱、娴静温和的沈玉泓怎么忽然变得冷若冰霜、杀气四溢、不可理喻? 第六十章 痛彻心扉 沈玉泓生涩地舞动洞箫。从未用过刀剑的她竟然用一根洞箫舞出了刀剑一样凌厉的招式,虽然有些凌乱,却气势逼人。也正是因为招式凌乱,毫无章法可循,反而给人一种捉摸不透、防不胜防的感觉。 叶疏影瞪大了眼睛,似乎看不懂眼前的这一幕是如何发生的。沈玉泓是承受不了这沉痛的打击发疯了吗?还是她与云飘之间也有深仇大恨? 云飘身法敏捷,轻松地避开了她的每一招,在她的攻击之下穿梭自如。 林子里的杀气愈来愈浓,弥漫在薄薄的雾气中迅速扩散。叶疏影被这凝重的氛围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杀气如此之浓重,他从未遇到过,难道真的是来自沈玉泓的身上? 云飘心下疑惑,神色却镇定从容,手臂与肉掌几次贴在竹箫的边缘,想要夺下沈玉泓手中竹箫,却几次三番功败垂成。 沈玉泓乱舞一阵,忽然抽身跃出,转身又朝东边奔去。 她总算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知道云飘并不是她真正的敌人。 云飘不容犹豫,立即追了过去,两条身影瞬间窜入密林。 叶疏影也随即追了过去,紧跟二人身后,穿过树林,沿小河向下游奔去。 那河宽不足一丈,水深有的地方不能过膝,有的却能没过腰胯,河水清澈见底,河面上飘着几片竹叶,两岸有些竹篁,河东岸不到一里有几座山峰,山脚下升起几缕炊烟,袅袅地升到半山腰便与山岚雾气融为一体。 柳家庄便在东岸的竹篁之后,山峰脚下。 沈玉泓看见那几缕炊烟,足下运劲,将身一拔,便跃到小河对岸,朝着那柳家庄而去。 云飘、叶疏影也跃过小河,柳家庄已入眼帘。 柳家庄并不大,四十余户人家散落在山脚下,除了两处占地较大,小有气派的院落外,都是些糙砖青瓦平房,看来这个村庄总体上并不富裕。 这时朝阳升起,几缕阳光透过山头薄雾斜照到竹尾和树梢,那些屋子却荫在山影之下。 沈玉泓放慢了脚步,靠近离她最近的两间并排的小屋。 小屋前几棵柿子树下散养着十来只鸡,悠闲地在草地上寻食。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头裹青帕,将一盆洗脸水泼了出来,看到沈玉泓杀气腾腾地走过来,吓了一跳,左脚在门口的石块上拐了一下,险些栽倒,慌慌张张地进屋将房门紧闭。 另一个屋子前,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男子穿着短脚裤半袖粗布上衣,在一棵石榴树下劈柴,一树火红的石榴花含苞待放,已显出招摇之势。 沈玉泓从那男子身边经过,他却似乎没瞧见,嘴里哼着轻快的民谣。 沈玉泓扫了他一眼,将竹箫的一端抵在他胸前,厉声问道:“是不是你杀了那些难民?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家人,打伤我爹爹?” 那人目光之中露出些惶恐,惊疑不定,最后退了两步,口中嘀咕:“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疯了真是可怜……” 沈玉泓见他不回答,有些失落地往房屋密集的地方走去。 前边的几间小屋前也有几个人活动,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在逗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两个半百以上年纪的长者在树下下棋,一个十五六岁的牧童赶着一头大水牛出门,两个年轻的妇女提着装满衣服的篮子向河边走去…… 一切都那么和谐自然,只有沈玉泓显得那么突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很早就见过七星教这种掩人耳目混淆视听的做法,如果不是昨晚亲眼看见那些黑衣人进入这个村庄,进到那些屋子里,云飘根本想不到这里会是七星教的一处分堂。 如果不是云飘提出来这里是七星教的一处分堂,叶疏影真的会当它是普通的村庄。 沈玉泓有些迷茫地往前走着,脚步又放慢了些,身上的杀气一点点消散,心中气血仍在沸腾。云飘和叶疏影小心谨慎地跟在她身后。 一老一少两个妇人有些惶恐,像看疯子一样打量了几眼沈玉泓,抱着孩子躲回屋里,两个长者若无其事,全部心思都在棋盘上,牧童抽了几鞭子水牛,和水牛一块跑向远处…… 云飘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两个对弈的长者,尽管他们将自身的修为隐藏得很好,还是能隐隐觉出他们武艺非凡,他们并非没有发觉有外人入侵,而是故作镇定。 沈玉泓却无视这些人的存在,向离她比较近的那座院落走去。 那座院落一眼看过去也平平无奇,九尺高的白色院墙上探出来几枝已经凋零的蔷薇花,朱红色的大门显得有些陈旧,两只铜环透着绿色的锈迹。 沈玉泓走上台阶,面对着两只铜环,有些犹豫,脑海里又闪过十年前的情景。 那个晚上,母亲抱着她在自家的后院里纳凉,说着故事,前院里传了“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大门被谁猛然推开,接着是一些杂乱的声音。母亲拉着她的小手,正要到前边看看,父亲忽然提着雪封剑踉踉跄跄地挪到她们面前,口角流着鲜血,说道:“夫人,带泓儿从后门走……”母亲惶恐地问道:“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仇家找上了门?”父亲摇头道:“是七星教的人。你们快走,我很快就跟来……”这时家丁一面阻挡来人一面向后院撤退,一片兵器撞击声越来越近,厮杀与惨叫声断断续续,母亲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匆匆从后门奔出,父亲向前院奔去…… 沈玉泓心中一股酸楚翻腾,眼角湿润,视线有些模糊,左手缓缓抬起,在与朱门接触的瞬间忽然发力,大门轰然洞开,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身材高挑,妙曼婀娜,一头黑丝如绸子般轻柔垂至腰际,细长的凤眉下,一双眸子如星辰皓月,秀鼻挺如玉坠,丹唇娇艳欲滴,洁白如雪的娇靥清丽脱俗。 沈玉泓迷茫之中有些惊诧:“江姑娘……”虽然上一次见面,她经过简单的乔装,,左颊上贴着两块伤疤,但沈玉泓还是认出了她,意外地望着她的惊世容颜。 江雨菲微微露出温和而迷人的笑意,盈盈地朝沈玉泓走来,朱唇轻启:“沈姑娘,几日不见,你一向可好?” 沈玉泓想起牡丹花会上,杨铭画的那株娇美的黄鹤翎,和那两句诗“东风不言千树过,春色独留一枝多”,忍不住甜甜地一笑。铭表哥的心上人,果然美貌绝伦,难怪他竟连童羽那样出众的姑娘也未放在眼里。 沈玉泓望着那张倾倒众生,令无数女子惊羡的脸,仿佛天地之间也在刹那间恢复生机与色彩。她毫无防御之心,之前的愤怒、仇恨、悲痛,一点点消散,洞箫脱手落到地面,发出清亮的响声,她却似乎没有察觉到,目光迷离地朝江雨菲走去。 叶疏影见到江雨菲却震惊不小,在碎叶林中险些命丧她手,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只要见过一次,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但是她是七星教的雨姬,杀人不眨眼的“女无常”,就算再温婉美丽,叶疏影宁可这辈子也别再遇上她。 感觉到沈玉泓身上的杀气已经烟消云散,并且冲江雨菲善意地微笑,叶疏影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挡在沈玉泓身前,长剑出鞘,剑尖直指江雨菲胸口,说道:“沈姑娘,不可被她迷惑,她是七星教的雨姬,杀人不眨眼的‘女无常’!” 听到“七星教”三字,沈玉泓忽然浑身一颤,立时清醒,但随即又陷入震惊之中——雨姬,她听说过,她与杨铭闲聊的时候,听杨铭提到过,七星教主有一儿一女,女儿方才十八九岁,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外号“女无常”,七星教的人称她做雨姬。 难道……江姑娘就是雨姬?这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铭表哥怎会和她那般亲近…… 沈玉泓胸中气血再次翻涌,从叶疏影身后走出来,惊疑地问道:“江姑娘,你……果真是七星教的人,果真是雨姬?” 江雨菲嘴角微扬,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沈玉泓后退两步,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铭表哥?他那么喜欢你,你却害他……” 江雨菲面颊微红,却又一脸傲然,说道:“我并没有欺骗他,也没有害他。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沈玉泓又退后一步,问道:“那……屠杀那些村民,是不是你下的命令?”声音也有些颤抖。 江雨菲淡淡地说道:“昨晚他们行动的时候,我还不在这里。不过……他们之中确实有一些是死在我手上……”说到后半句,脸上又露出那凌然不可一世的神色,似乎杀人就是一件令人得意和兴奋的事,似乎那几十条人命卑微同蝼蚁都不足以供她取乐,又似乎是想要激怒沈玉泓,看一看这个令杨铭牵挂的表妹发起狠来是什么样子。 这个花溪谷调教出来的善良柔弱的小郎中,仇恨爆发杀气腾腾的样子一定很好玩吧…… 沈玉泓脸色剧变,身上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忽然迅速侧身,右手探出,以雷电之速从叶疏影手中夺下银台剑。 叶疏影既未防备,也不想阻止,任凭她将银台剑夺走。 沈玉泓胸中气血翻江倒海般汹涌澎湃,心中的痛与恨也涨到极致,握剑的手暗暗运劲,将掌法的变化融在剑中,凌厉的一剑从叶疏影身旁掠过,刺向江雨菲的心窝。 第六十一章 此恨绵绵 江雨菲只觉排山倒海的气势逼了过来,神色剧变,连连纵身后退,心中震惊不已:“怎么会……‘星陨式’!” “星陨式”是云飘“绝命十五杀”中的一个杀招,当年云飘和瑶琴宫主在一起的时候,曾传给她三招,其中一招便是“星陨式”,后来瑶琴宫主又将这三招传给了江雨菲,所以江雨菲一眼认出,震惊不已。 叶疏影也认出了这是杨铭用过的极为凌厉的一个杀招。在一年多以前,他曾亲眼目睹杨铭用这一招杀死了在湘西为恶一方的“湘西猛虎”连锦天。连锦天雄霸一方,杀人无算,在湘西一带几乎没有对手,却抵不过杨铭的这一剑。 难道杨铭竟然将这一招刚猛凌厉的剑法也传给了沈玉泓?难道沈玉泓竟在短短一日或是数日就领悟了这一招的要诀? 但是在他与沈玉泓初识的时候,她就告诉过他,她不懂剑术,她的师父从未教过她任何剑法。那么她又怎会使出这种杀人的剑招? 但事实正是杨铭根本没有传授过沈玉泓一招半式的剑法,沈玉泓自己也从未练过任何剑术。 她能刺出这一剑,只是凭着胸中浓郁的怨恨之气,将十年所修习的内力,以及师父所授的最为迅猛凌厉的掌法变化到这一口宝剑之中,水到渠成地就刺出了这一剑。她又怎会想到,这一剑竟然与云飘的“绝命十五杀”中的“星陨式”那般神似,如出一辙? 院子里的草木摇晃起来,如狂风席卷般躁动,地上的小石块也受到剑气的影响滚动起来。 沈玉泓的银台剑势不可挡地逼近江雨菲的咽喉。江雨菲一退再退,眼看就到院墙,她已无法分神出鞭,也无法拔身纵越,瞬息的迟疑便能让命丧剑下。可怕的恐惧、无奈和不甘心、憎恨,以及各种无法形容的令她憎恶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 云飘面上惊愕之色一闪而逝,忽然闪电般冲了出去,右臂朝着银台剑寒意逼人的剑身一掀,一股强劲从银台剑之下猛然撞向剑身,发出一声轰鸣。 沈玉泓只觉虎口剧痛,浑身一震,银台剑脱手飞出,抛向高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两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向后倒去。叶疏影一个箭步冲出,将她揽住,她已奄奄一息,软绵绵地靠在叶疏影身上。 江雨菲已被剑气所伤,又被这股强劲掀飞,整个身体无法掌控,撞在了院墙上,院墙轰然一声塌出一个大窟窿,江雨菲重重地摔在了院墙之外,浑身剧痛,脏腑翻腾,鲜血止不住地从口中涌出。 云飘迅速跃出院墙,扶着江雨菲坐起来,在她身上点了几下,止住血,右掌提起一股真气,传入她的体内,护住她的心脉。 她的存在和她母亲的死支撑着瑶琴活了下去,瑶琴将她一手带大,将她视如己出,云飘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子丧命。 这时院子外人影骚动,传来一阵阵刀剑相交的声音。云飘扭头看去,只见杨铭提着龙吟剑一路杀了过来。 叶疏影横抱着沈玉泓,拾起银台剑和那支洞箫,快步走出院门,看见是杨铭闯了过来,松了一口气。再看看怀中的沈玉泓,一张秀丽精致的脸毫无血色,叶疏影只觉一阵心疼,怜惜不已。 江雨菲虽受重伤,但得到云飘的相助,几个呼吸之后便恢复了一些,睁开双目,瞧见柳家庄的人一个个倒在杨铭的剑下,不由得怒气上冲,抬手推开云飘,忍着剧痛强行站起,向那边正在厮杀的方向走去,三枚透骨钉应手而出,一股鲜血从嘴角溢出。 杨铭正和之前下棋的那两个长者斗到激烈之处,忽然发觉有暗器朝自己打来,连忙抽身挥剑将三枚透骨钉打落,凌空翻身,一剑向那发暗器之人刺出。 江雨菲面色憔悴,却神色不变,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仿佛等着这一剑刺穿身体。 眼看长剑逼近江雨菲,杨铭这才看清楚,心中一颤,右臂微侧,长剑从江雨菲耳际掠过,削下一缕青丝。杨铭翻身落地,站住脚后,一剑从侧面指向江雨菲咽喉。 江雨菲凄然一笑,面色苍白,黄裳已被鲜血染红,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起,显得有些凌乱。但是即便如此,当杨铭看到她的一瞬间,天地万物也骤然失去光彩。他还是……放不下,忘不掉,下不了手…… 杨铭心中酸楚而矛盾,不敢多瞧她,目光迅速地朝四周扫了一圈,看向她身后不远的云飘,有些意外,叫道:“师父……” 看到叶疏影抱着奄奄一息的沈玉泓,惊疑不定:“泓儿……她怎么样?” 叶疏影道:“她受了重伤,我先带她去治伤。”说着看了一眼剑尖直指江雨菲咽喉的杨铭,和面色憔悴却依旧摆出一副冰冷高傲模样的江雨菲,忽然起身,带着沈玉泓飘然离去。 杨铭长剑抽回,转身奔出,口中叫道:“泓儿……”便要去追。云飘朗声喝住:“铭儿,先处理好你自己的事。” 杨铭闻言站住,茫然不知所措。 早在南下之前,云飘就提醒过他立即与江雨菲断绝关系,可他却瞒着云飘与江雨菲结伴同行,共同对付铁白通。从骷髅城出来以后,本来可以和江雨菲有一个了结,他却不忍心说出“正邪殊途”“从此以刀剑相向”之类的话,最后借口沈玉泓有危险匆匆离开。 如今从闽南回来寻找沈玉泓,一路打听,才知道她带着一群身染瘟疫的难民到了大涧沟。可等他到了大涧沟的时候,却只看见一堆白骨与灰烬。杨铭不相信沈玉泓已成灰烬之中的白骨之一,便四处寻找别的村落,后来找到柳家庄,心不由得凉了半截。 他清楚地知道柳家庄里是七星教的人,三个多月前他路过此地的时候就得到确切消息,这里是七星教的一个分堂,他也打算血洗柳家庄,可是后来因为别的事情将这件事搁下,最后竟然忘记了。 杨铭想起此事,懊悔不已,如果真的因为自己当时的健忘,竟害得沈玉泓被柳家庄的人杀害,他将如何向家中父母交代,如何对得起沈玉泓和她亡故的双亲? 杨铭悲愤交加,闯入柳家庄,杀出一条血路,没想到江雨菲和师父云飘也在这里…… 江雨菲,雨姬,女无常…… 七星教,湖城,天罗山庄,澹月山庄…… 他不能再与她纠缠下去。他比云飘更清楚,他们之间需要有一个了结,而且越早越好。 杨铭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收剑,转身,望着江雨菲的脸,迎着她冰冷而凌厉的目光,心中冰火两重天。 他想关心她的伤势,问她痛不痛,这几天过得好不好。但是,他不能够。 云飘看着杨铭的眼神充满着期待和信任,同时也给他施加着无形的威严与压力。 杨铭上前两步,一片柳叶飘落,在两人之间旋转而下,龙吟剑寒光一闪,将柳叶削为两半。杨铭毅然决然地说道:“江大小姐,你我二人从此一刀两断,他日倘若在江湖上相遇,唯有刀剑相向。”说完,宝剑归鞘,转身大步流星踏着血路而去。心里却被拉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咕噜噜淌着血。 那一刻,凄冷的风吹过,枯草落花,雨打残荷,雁鸣长空,猿啼深山…… 寒意渐渐凝结他心的血口,将它送往无底的深渊…… 如果她不是雨姬,他也不是杨铭,那该有多好。 但是,那样的话,他们还会相遇吗,还会对彼此倾心吗? 这样的结果,她又何曾好过?她的痛又究竟有几许? 江雨菲只是一阵冷笑,越笑越疯狂,最后变作一声低吼:“滚!” 姑姑早就提醒过她,不要和杨铭走得太近。她可以爱任何一个人,但是不能爱杨铭,不能和他纠缠在一起。 云飘看着江雨菲,心生怜惜,想到她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凄然一笑,飘然而去。 第六十二章 走火入魔 叶疏影抱着沈玉泓奔行数里,回到丰云城,见到一家大药店外挂着“世传儒医李贵和”的木牌,抱了沈玉泓入内求医。 那儒医李贵和五十上下年纪,中等身材,面目和善,搭上沈玉泓的脉搏,瞧了瞧沈玉泓的面色,摇头说道:“气血逆乱,六脉无根,已是不治之症,公子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叶疏影听了不由得又急又怒,说道:“庸医,她小小年纪,哪里来的什么不治之症?不过是受了点内伤,你给我好好医治,若敢糊弄于我,小心我割下你的脑袋。”说着将银台剑拔出一寸,寒光闪闪。 那儒医听了他的话,又瞧见宝剑寒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战战兢兢地给是重新搭脉诊断,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对叶疏影说道:“这下寸关二脉细若游丝,两尺皆散,是气血大虚、根本脱离之脉。古医经上说:‘散居两尺魂应断。’并非小人妄下论断,公子还是节哀吧。” 叶疏影又气又恼,根本不相信这儒医的话。回想着沈玉泓向江雨菲刺出的那一剑,以及云飘阻拦那一剑的情形,心想无论如何江雨菲的伤都比沈玉泓的重,江雨菲非但没有昏迷,反而只是云飘帮助她稍加调息,她便可站起身来打暗器。沈玉泓怎么可能就到了“魂应断”的地步了呢? 但是那儒医话已到此,想必是没有什么医治的好办法,叶疏影抱着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的沈玉泓,转身出门。 这时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匆匆奔入药店,叫道:“快,快,要上好的老山参,我家老爷眼看就不行了,要人参吊一吊命。” 掌柜的忙说道:“是,是,这里正好有两支上好的老山参。” 叶疏影顿了一顿,心想她可能是接连受到重大打击,过于伤痛加上气急攻心才导致的气血逆乱,既然此刻气血大虚,若是喂上几口浓浓的参汤,或许能转醒过来,她医术高明,定能自己将自己医好。 只见那掌柜的取出一只红木匣子,小心谨慎地打开 叶疏影曾听人说,人参越粗大越好,表皮上皱纹愈多愈深,便愈名贵。这两只人参虽算不得上品,不过在普通药铺已是难得。 那管家买了一枝,匆匆走了。叶疏影取出一锭银子,将另一枝买下,让药铺的人代为煎汤。 小半个时辰后,人参已煎出浓汤,叶疏影给沈玉泓喂了几口,见她慢慢咽下,呼吸也顺畅了些,略略松了一口气,又让儒医过来搭脉。 那儒医小心翼翼地又搭了一回脉,连连摇头,说道:“虽有起色,但毫无胃气,古医经上说: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她只怕也是靠着人参吊得一时性命……” 叶疏影听了这几句,勃然大怒,抬手便想一掌击出,转念又想:“救沈姑娘要紧,不必与此庸医一般见识。何况他是个儒医,手无缚鸡之力,我打他算什么英雄好汉?”当即收手,抱起沈玉泓,奔出药铺。 叶疏影找一家客栈将沈玉泓安顿下来,又吩咐厨房给沈玉泓炖了一份鸡汤,才到大涧沟取了马匹和行囊安置好。 等他再回到沈玉泓的房间,伙计正好将做好的鸡汤送到客房,叶疏影盛了一碗,喂沈玉泓喝下。又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前,只盼着她快些醒来。 算算日子,距离上次和乐仙派的人交手,已经过去八九天,那个老头儿的死讯应该早就传回玉龙雪山,乐仙派若想替那个老头儿报仇,派出的人应该已经出发了,说不定已经来到附近。 想到此叶疏影一阵头疼,恨不得受伤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自己。 倘若有一天自己也这般受伤不醒人事,她会不会也为自己着急,会不会细心照顾自己? 应该会的吧,她一向都对她的病人极好的,他中毒受伤那会,她也是亲自给自己上药…… 叶疏影越想越远,瞧见她面上有了血色,比刚住进客栈那会红润了些,如雨后的海棠映着月光,惹人怜爱。他忍不住抬起右手,指尖轻轻在她脸颊划过,只觉她的肌肤软滑细嫩,清透而有弹性。 叶疏影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细细打量一个女孩子的脸,更不曾这样放肆地抚摸女子的面颊。他一阵心神摇曳,只觉心跳加速,脸上发烫,右手触电般收了回来,慌忙站起身,心里嘀咕:“我这是在做什么……”连忙转过心思,坐到桌子旁,喝了杯茶水,思量着怎样应对乐仙派的人,怎样让沈玉泓快些醒来。 片刻之后,叶疏影想起沈玉泓曾用“化元诀”神功替他疗伤,竟然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正常情况下数天才能有的效果。他伸手入怀,掏出“化元诀”秘笈,随手翻了翻,翻到最后一章,看了看,不由得面色大变。 只见秘笈上写着:“凡练此功,最忌情志过激。易损五脏,易乱气血,轻则气血逆乱,重则走火入魔,甚者暴毙身亡……” “她因想起自家血海深仇而心生怨恨,因那些难民之死伤心过度,之后又因雨姬之事气急攻心,不正是犯了修练‘化元诀’的大忌吗?她只怕在对云先生动手的时候就已经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了,要不然哪里来的那般浓重的杀气?” 叶疏影喃喃自语,心里更加焦急担忧,却完全没有办法。 他修习了“乾坤心法”,练就了一身剑术,也只是懂得自行练功调息,根本就不知道沈玉泓究竟那一条经脉出现了瘀滞逆乱,就算想帮她也无从下手。 他又翻了翻“化元诀”秘笈,却并没有找到关于如何救治走火入魔之人的记载。 他走到沈玉泓的床前,见她呼吸绵长均匀,面色已更加红润光泽,心道:“莫非她已经好转?她身负绝世武功,说不定昏迷之中也能自行调息。既然喝参汤有效,我便多买些给她喝。” 他这么一想,便又立即出了客房,去找那掌柜的打听,附近有哪些大药店。还没等那掌柜的说完,叶疏影陡然间发觉在这客栈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叶疏影毫不犹豫地就扭头去找那双盯着他的眼睛,这一照面,他不由得又吃了一惊。 这客栈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本应该已经死了十余天的人。 这人正是钟玉林。钟玉林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叶疏影,发出轻蔑而诡异的笑。笑罢,忽然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叶疏影拔腿就追,等他出了客栈大门,早已不见了钟玉林的身影。 叶疏影只好又停下脚步,心中生起一阵不安,暗道:“他竟然还活着,那么小疏……不可能的,他那日已经深受重伤,小疏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何况懒龙大哥也要去杀他的。莫非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早有防备……” 正在这时,文龙的身影却忽然映入他的眼帘。文龙左手握着剑,右手牵着一匹枣红骏马,看见他的时候,就像饥寒交迫的人忽然将看见了食物与棉被,眼里闪着激动的光彩,朝他快步走了过来,抱拳说道:“叶少侠,文某总算找到你了。” 叶疏影微微一愣,忙拱手说道:“是文掌门,不知文掌门找在下有何贵干?” 文龙道:“文某只是想问一问,叶少侠最近几日有没有见过紫衣?” 叶疏影道:“在下自从离了湖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卞姑娘。不知她出了什么事?” 文龙一阵失落,颓然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她忽然间一个人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去找你。我已寻找她多日,只是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 文龙眼里满是担忧,叶疏影见了不禁感动,他似乎能理解文龙此刻的心情,他也曾为了寻找心爱之人寝食难安。只是听到卞紫衣是要来找他的,他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这段恩怨。”口中却对文龙说道:“实在是抱歉,在下自封家马场以后,便再也么有见过她。” 文龙说道:“真是打扰了,告辞。”说完便牵着骏马缓缓走入人群之中。 叶疏影瞧见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心中一阵感触,自言自语道:“他也是个痴情之人。” 第六十三章 千里追踪 叶疏影没有再去买人参,而是买了一辆马车,快步走回客栈,坐在沈玉泓的床边,说道:“沈姑娘,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还是要先将你送回澹月山庄。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安心地去办我自己的事。” 毕竟湖城距离这里比较近,花溪谷非但路途遥远,而他对去花溪谷的路也不熟悉。 他顿了顿,又说道:“对了,你真正的仇人是天罗山庄的庄主骆长风,他也是七星教的人。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舅舅杨庄主已经替你一家人报了大仇。” 说完,他便起身抱起沈玉泓,上了停在客栈前的马车。 两个时辰之后,马车已进入池州境内。 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也晴朗起来,骄阳悬在半空,虽是暮春光景,却已有了些初夏的迹象。 叶疏影发现到了一条河边,看到河岸上一株大柳树下一片阴影,决定让马匹休息片刻。他将沈玉泓抱下,令她靠着树干斜躺,便去河边喝了几口水,又取了些水回来喂沈玉泓喝下。他自己也倚在树干上,取了些干粮果腹。 约莫一炷香之后,叶疏影决定继续赶路。毕竟多耽搁一刻,沈玉泓便多一份危险,乐仙派的人就多一刻的时间找到他们。 叶疏影瞧了瞧沈玉泓,准备将她抱起,谁知九匹快马便沿着河岸的小路奔了过来,迅速将整棵大柳树包围了起来。 叶疏影虽觉意外,却不吃惊,该来的迟早要来。叶疏影抬头看一眼那个领头的人,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长者,身形微胖,须发花白,穿一件不青不蓝的袍子,腰上斜插一支玉箫,精神抖擞。另外八人四男四女,都是十八九到二十五六之间的年纪,长得都不错,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绿衫女子姿色出众,虽比不得江雨菲和童羽的倾城国色,却清新秀丽,娇媚迷人。 叶疏影心下思量:“一个老者,几个后生男女对半,是乐仙派的人无疑了。依沈姑娘所说,这些人里面,怕是只有这老者能够演奏魔音,而此人随身带着玉箫,应该不是那位‘铁笛仙’。一会若是斗起来,我势必要先激这老者动手,不能让他吹奏魔音才有胜算。可是他既能吹奏魔音,必然武艺高强,我若与他相斗,便顾不上沈姑娘。倘若沈姑娘落入他们手上,我就算将这老者生擒也是没用,顶多将沈姑娘换回来,仍然逃脱不了,如何是好……” 这时这九个人纷纷下马,八个年轻人拔出长剑,将包围圈又缩小了些。那老者背着双手,双目炯炯,打量着昏迷之中的沈玉泓走了过来,叶疏影踏出一步,挡在沈玉泓身前。 那老者止步说道:“你就是那个杀害华师兄的人?”说话之时神色内敛,看不出喜怒哀乐。 叶疏影并不回答,看了看那条河流,河面有四丈多宽,河水虽清,却有些地方看不见底。心中又道:“这些人来自玉龙雪山,长期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应该不懂水性。我万一不敌,从水路逃走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沈姑娘怎么办?” 叶疏影看了昏迷不醒的沈玉泓一眼,忽然生出一个主意,说道:“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追过来,想必早就派人盯着我们了吧?” 那老者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叶疏影又道:“既然在暗中盯梢,那么想必沈姑娘在大涧沟为了救治那些难民,不幸身染瘟疫的事我也无需多言。另外,你们想要的‘化元诀’秘笈,很不巧地已经被焚毁,现在只有沈姑娘知道‘化元诀’秘笈里的内容。” 如果这个谎言能够骗住他们,他们应该不会轻易杀了沈玉泓了,而且也不会想去碰她一下。 那老者侧头看了看身侧的两个少女,那两个少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说道:“师叔,他们进了大涧沟之后,确实与那些身染瘟疫的人有不少接触,后来……不知怎的,大涧沟的人全都死了……” 叶疏影认出她们两人就是上次围击他的那四个年轻人之中的那两个女子。听了那女子的话,叶疏影心中暗喜:“他们竟不知道大涧沟的人是怎么死的,想必也不知道沈姑娘为何昏迷不醒。”当下说道:“那是沈姑娘染病以后,我将他们都杀了,然后放了一把火全烧了。既然连花溪谷的的人都救不了他们,留他们在这世上也是祸患,倒不如让他们死个痛快,我也算替沈姑娘报了仇。” 那老者说道:“她既然已经染上瘟疫,为何你却不将她一并杀了?你就不怕她将瘟疫传给其他人,传给你?”显然已有几分相信叶疏影的话。 叶疏影笑道:“如果连我自己也染上了瘟疫呢?” 老者针锋相对:“既然无法医治,迟早也是个死,又何必匆匆逃亡?” 叶疏影道:“若能早些到达花溪谷,找到‘妙手敌阎罗’陆老先生相救,未必没有生路。” 老者有些疑虑,说道:“可你们却并非向南而行,看来并不是要去花溪谷。所以,还是乖乖交出秘笈,老夫尚且能给你留个全尸。” 这两个人都得死,但是如果“化元诀”秘笈真的没有了,沈玉泓又不能死。如果她真的染上了瘟疫,恐怕活不过几天了,怎样在她死前问出“化元诀”秘笈的内容? 那就先解决了这个臭小子,替华潜师兄报仇。 叶疏影故作轻松,余光留意着老者和那八个年轻人,脑子里却想着沈玉泓刺向雨姬的那一剑。 出剑就应该那样,快,准,狠,不留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机会。但是,面对眼前这个老者,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老者两只眸子忽然射出寒光。 叶疏影手中银台剑出鞘,他几乎将全身精力集中于一剑之上,剑尖直指老者的咽喉。 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不足一丈的距离。 那老者却不躲闪,左足后撤一步,将双掌一合,硬生生夹住雪封剑。 叶疏影将剑猛然一翻,迫那老者松手,剑尖向下划出,剑气所到,那老者的玉箫已被削去一截,叶疏影一个翻身,退回柳树之下沈玉泓的身旁。 这一剑虽未能击败老者,但能毁去他的乐器,叶疏影已经心满意足。只要对方不能用魔音将他迷惑,要带着沈玉泓冲出重围几乎不成问题。 但是这时,他还不能突围,对方人手完好无损,就算他侥幸逃脱,对方只会紧追不舍。沈玉泓还没有转醒,他和沈玉泓无论是继续坐马车,还是同乘一匹马,又怎么跑得过他们一人一骑? 叶疏影打算守在大柳树下。那大柳树的树干得两人围圆才能抱得过来,叶疏影背向柳树,不仅能护住沈玉泓,也不必担心有人从后背偷袭。 那老者见到自己的心爱之物被削成两截,微露怒容,四名男弟子不等他下命令,便向叶疏影攻了过来。四人四剑,一剑指他咽喉,一剑刺他小腹,一剑削他胁肋,一剑攻他下盘。 叶疏影瞬时已在四剑笼罩之下,他左膝微曲,银台剑一阵疾挥,那四口长剑便纷纷断做两截,剑的末端落到地上。叶疏影乘势猛攻,数剑连出,间不容息,剑锋在四人身上划过,一人伤在右肩,一人伤在胁肋,一人伤在胸口,一人伤在小腿。 那四人受伤后退了两三步,老者微微皱眉,三个女弟子的三口长剑紧接着攻了上来,小心谨慎,不敢与银台剑正面交锋。 叶疏影见那老者未出手,也不敢怠慢,深怕他像那日的华潜一样会趁隙偷袭。 这三名女弟子的剑术也一般,叶疏影并未因为她们是女流之辈而打算手下留情,而他也只有将这些人打伤,才有机会有时间带着沈玉泓逃脱。 “这些乐仙派的人武艺平平,除了能以魔音迷惑人心,也没什么见长的本事了。”叶疏影心中想着,银台剑剑如游龙般轻灵,眼看就要在这三个女子身上留下记号,忽然耳边传来一阵乐声,他手中宝剑微滞,那三个女子便逃过一劫,三口长剑瞬时又将他罩住。 叶疏影忽然间又有了那种力不从心、无法掌控自身平衡的感觉,仿佛踩在棉花上,又仿佛被狂风吹得晕头转向,手中长剑的速度和准头大减。 他好不容易腾出一个空隙,惊疑地朝那名老者看了一眼,只见他背着双手,两只眼睛眯成两条细缝,神态悠然。 不是他,那么…… 叶疏影目光迅速移向那个没有出手的绿衫女子,只见她捏着一支洞箫,青葱般的玉指轻快地跳动,吹出一串虽然优美却令人生厌的音符。 那个绿衫女子不过二十岁的样子,怎么能够驾驭魔音? 叶疏影一开始便猜想只有那个老者有吹奏魔音的资质,所以一眼就看见了他斜插在腰间的玉箫,并且在第一次出手就先将其毁坏,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有这本领,看来乐仙派的能人也不全是些老头子老太太。 回过头想想沈玉泓也不过十七岁,不仅能够驾驭乐仙派的魔音,还掌握了它的破解方法,这个绿衫女子能吹奏魔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这样的话,他要在魔音的迷惑之下对付那几个年轻人加上那个老者的话,就难上加难了。 第六十四章 不惜代价 那个老者显然还没有出手的打算,他仍半眯着眼,悠闲地观战。他倒想看看,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子,究竟有多少能耐,竟然能杀死他的师兄华潜。 乐仙派的人接到长老华潜被叶疏影杀害的消息时,华潜的尸体还未被送回yn玉龙雪山,因而他并未见到华潜的尸体,也不知道华潜的真正死因,只知道他是死在叶疏影手中。掌门人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击杀叶疏影和沈玉泓,并夺回本门镇派秘笈“化元诀”。 不惜一切代价…… 叶疏影只怕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他闯下的祸有多大,还不知道他失手杀死的那个老人究竟在乐仙派是何地位。那段血仇,绝不是交出“化元诀”就可以化解的。 华潜,不仅仅是乐仙派的五大长老之一,也是乐仙派掌门人石盈盈的夫君。乐仙派将只有女子才能修练的“化元诀”秘笈奉为镇派之宝,因而历代掌门都是女子。 老者想到掌门人石盈盈听到华潜死亡消息时悲痛而愤怒的神情,并没有一点点的同情。 当初是因为谁才和花溪谷结的仇? 若不是掌门人石盈盈年轻时的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误杀了两个人,又怎么会得罪花溪谷主,怎么会令陆容平在二十多年前闯上玉龙雪山盗走“化元诀”? 若不是为了夺回“化元诀”,华潜又怎会意外命丧叶疏影之手,她又怎会失去一生挚爱的伴侣?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但是他也想不明白,虽然乐仙派自从创立以来,所有掌门人都是女流之辈,另外两位师姐的资质和武艺都不在石盈盈之下,为何师父还要选择给乐仙派埋下隐患的石盈盈继承掌门之位。 现在,他只对“化元诀”感兴趣,至于叶疏影,是死是活他并不看重,华潜的仇能不能报他也不关心。因而他看了两眼战局,看到叶疏影在三口长剑四口断剑的威逼之下,被动而难以招架,便将目光移到沈玉泓身上。 沈玉泓仍倚在大柳树根。老者又看一眼那个吹奏洞箫的绿衫女子,赞许地点了点头,便向沈玉泓走了过去。 虽然那名绿衫女子是石盈盈的得意弟子,但在新一批的弟子当中,她确实是资质出众,才二十岁就掌握了三大神曲中的两曲,这在乐仙派当中还是极为少见的。他虽不喜欢石盈盈,却不会因此不待见她的弟子。 叶疏影不断地提醒自己,并不是置身于水中,而是踏踏实实地立于岸上,但是仍然无法摆脱魔音的迷惑,仍然产生幻觉,他忍不住闭住了呼吸,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呆滞、别扭而可笑。 但是仅仅对付七个年轻人,还能勉强自保,却顾不上沈玉泓。 老者已经走到沈玉泓身旁,想要俯身去搜她的身。看来他还是不能相信叶疏影的一面之辞,而且敢于冒险去碰沈玉泓。 老者探出右手,已经触到沈玉泓的衣襟,忽然腕上内关穴上一阵剧痛,痛觉沿着整条手厥阴经脉冲向心包。 这老者万万没想到沈玉泓的手会如蛇信子般探出,他大吃一惊,浑身一震,急忙向后跳出,左手在心房附近点了两下,护住心脉。 只见沈玉泓左掌往地面一拍,借着反击之力腾身而起,飘落在老者面前。 沈玉泓却并未对老者出手,瞧着叶疏影已经节节败退,狼狈不已,担忧地朝他说道:“叶大哥,将内力聚在足太阴脉和手少阴脉上,每次运剑,可经手厥阴脉,由劳宫穴将内劲传到剑上。” 叶疏影闻言大喜,没想到沈玉泓在这关键时候醒了过来。他依沈玉泓所说,将内力聚在足太阴脉和手少阴脉上,通过劳宫穴将真气运到剑上,瞬时剑势大增,而他自己也清醒不少,虽然还有些迷糊,却已能分辨得出周围的环境。 沈玉泓见他一点就通,心中稍安,这才将注意力投向面前的老者身上,问道:“前辈也是为‘化元诀’而来的吗?” 老者冷哼了一声,说道:“没错。本派将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化元诀’。你若识趣,便乖乖交出秘笈。” 沈玉泓道:“那前辈能告诉我花溪谷和乐仙派究竟是如何结仇的吗?” 老者说道:“作为陆容平唯一的弟子,你竟不知道?” 沈玉泓摇了摇头,以真诚的渴望的目光看着老者,竟不像仇敌,而像一个孩子向长辈的请求。 老者喜欢这种感觉,并不记恨沈玉泓刚刚那猝不及防的一击,但也没有说出她想知道的往事,而是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你还是回去问你师父吧,老夫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沈玉泓猜想他是知道内情的,只是不想说罢了,有些失望,又问道:“你会放我们走?我若交出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是否就不会再纠缠着我们?” 老者摇头,说道:“不会,除非你们已成为死人。” 沈玉泓不爱听“死人”这两个字,但并没有表现出不痛快的神色,问道:“你们只是想要秘笈,想要我死,请放了他。” 老者道:”他杀了华师兄,非死不可。” 沈玉泓道:“我用我的命,加上‘化元诀’秘笈,换他一条生路,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他。” 老者道:“倘若你现在交出秘笈,老夫可以放你们一马,但是能不能躲过梁师兄等人的追杀,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倘若你执意不肯交出秘笈,恐怕现在就得死。”他可以不喜欢掌门人,却欣赏她的徒弟,自然也可以仇视陆容平却放他徒弟一马。 叶疏影从剑网中跃了出来,飘落到沈玉泓身旁,说道:“我已说过,秘笈已经烧毁,你要沈姑娘交出秘笈,不是强人所难吗?” 自从用了沈玉泓指点的方法,叶疏影受到魔音的影响大大减小,对付那七个人已绰绰有余,只是一直在留意老者与沈玉泓的对话内容,所以没有急于将七人击退。 那绿衫女子见她所奏的神曲对叶疏影影响不大,大受打击,以为自己的修为不够,竟没有完全掌握好神曲,颓丧地走到老者身边,将洞箫交到老者手中。 沈玉泓明白叶疏影的意思,他是想用这个方法使乐仙派的人不敢杀她,但是她却另有打算,她似乎看出面前这个老人没有太大的敌意。与其在此拖延时间,被乐仙派的另一批人追来,倒不如争取时间回花溪谷。 沈玉泓朝叶疏影伸出了纤纤玉手,说道:“叶大哥,给我。” 叶疏影不解地看着沈玉泓,忍不住说道:“你……你是不是傻?” 沈玉泓却认真地瞧着他的脸,说道:“叶大哥,将秘笈交给我,我在此拖延片刻,你立即赶往花溪谷找我师父,还能有一线生机。” 叶疏影觉得有些头疼,他真的不太明白,沈玉泓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悲观消沉。他也不多说,从怀中取出“化元诀”秘笈翻开,从中间猛然撕下几张书页,撒向天空,拉着沈玉泓的手,快速地奔到一匹骏马旁,拦腰抱着沈玉泓上了马,双足猛踢马腹,骏马吃痛,狂奔了出去。 几张发黄的纸张在空中被风吹散开,如落叶般飘飘洒洒,如黄色的蝶翩翩起舞,飞向远处。乐仙派的众人惊愕不已:这……这可是本派镇派至宝…… 连老者也不例外,九人纷纷去追、去接、去抢那几张破纸。 叶疏影和沈玉泓已经骑马绝尘而去。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叶疏影和沈玉泓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同乘一马,催马疾奔,直到黄山一带。 马匹的速度已越来越慢,他们不得不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来让坐骑饮水,吃草,休息。 两人靠在河边树林里的两棵大树干上,生起了火,吃着干粮。 许久,叶疏影方开口说道:“沈姑娘,你以后不要再想着乐仙派的人可能会放过我,我也绝不会抛下你不管而独自偷生。” 沈玉泓没有说话,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叶疏影接着说道:“不管你说的那位‘铁笛仙’有多可怕,我都不会退缩逃避,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绝不独活。” 沈玉泓点了点头,只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右后方,眸子里的静谧一点点地化作惊诧,最后被惶恐所吞噬。 叶疏影瞧见她的神色大变,心中一颤,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灰衣长袍的清瘦老人就定定地立在他右后方。 第六十五章 乐中仙人 这老人须发皆白,背着双手凌然而立,双目深邃,静若寒潭,悠然远视,飘然若仙。 叶疏影看见这仙风道骨的老人,却如同撞见了来自地狱的鬼魅一般,心中一颤,骤然起身,倒退两步,护在沈玉泓身前。 那老者却仿佛并未觉察到身边有人一般,一动不动,如同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叶疏影心下一阵狐疑:难道自己看到的景象竟是幻觉?但是那人就在眼前,他分明能听见风吹着他的袍子下摆的清响,能看见他那银白的长须轻轻摇曳。可他又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的身后,自己竟然毫无知觉? 叶疏影定了定神,拱手说道:“老前辈……不知老前辈有何贵干?” 那老者才目光微移,看了眼前二人一眼,就像看周围的草木一样没有区别。只是一眼,便不再多瞧,银须微颤,发出苍劲而平和的声音:“你们一个是叶疏影,一个是沈玉泓?” 叶疏影道:“正是。不知老前辈有何贵干?” 老者道:“谈不上什么贵干,不过是来取一本旧书和你二人的性命罢了。你们是自行了断,还是待老夫动手?” 叶、沈二人对视一眼,叶疏影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脸,和惊恐不安的眼,他似乎从沈玉泓面上的表情,已猜出了这老者的身份。他只温和一笑,说道:“别担心,有我在。”说完这话,他就伸手入怀,将那本残缺不全的“化元诀”秘笈掏了出来,向那老者掷了过去。 那老者缥缈的目光在这一瞬间聚焦在了这部残破的秘笈之上。 就在这一瞬间,叶疏影的剑已出鞘,剑尖洞穿那本残缺的秘笈,夹着风雷之势,刺向老者的咽喉。 他不愿轻易杀人,他更不愿杀乐仙派的人,尤其是这种在乐仙派身份地位极高的人。 但是他已没有退路,他也许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不是敌死就是他亡。 他的这一剑,正是“绝命十五杀”里的“星陨式”。他自从看过这一剑以后,便觉得自己所练的所有剑法都比不上这一招。 他也了解沈玉泓非但没见过“星陨式”,甚至没有练过任何的剑法,但是她却能在走火入魔杀气最盛的时候使出了那一招。所以叶疏影也要还冒险一试。虽然在中午的时候,他对另一位乐仙派的老人也试过了一次,但有了那一次的经验,他似乎对这一次更有把握了。 他这一剑已经不仅仅是“星陨式”,而是将乾坤掌中的寒掌真气融入其中,所以,当剑尖穿透“化元诀”秘笈的瞬间,这本破书上已结出一层水气,最后凝成细细的冰珠。 那灰袍老者面色微变,只觉一股寒气袭来,身子忽然向后倒去,就像一棵折断的树,在折断的瞬间,又被暴风吹得连根拔起,向另一个方向飘飞而出。 沈玉泓惊呼一声,只见叶疏影一剑刺空时,老者的手中的一根短棒已贴着剑脊向叶疏影的手臂方向滑了过去。 他那根中空的短棒上镂着几个洞眼,不是一支奇铁铸成的短笛却是什么? 这个如仙如魅的老人不是“铁笛仙”梁启却是谁? 叶疏影只觉腹部一阵剧痛,整个人便飞出三丈,整个后背重重摔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染出一地殷红。 沈玉泓飞速地奔到了叶疏影身旁,将他身子扶起,两滴清泪已经滑落脸颊。 叶疏影左手一抹嘴角的血迹,右手还紧紧地握着银台剑。他干笑两声,在沈玉泓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将握剑的手轻轻抬起,剑尖直指那老者,冷冷地说道:“‘化元诀’秘笈在此,有本事就来拿。” 说这话时,冰珠已融化,水气已蒸发,原本破旧发黄的纸张变得更加陈旧,这暗黄色也渐渐变成了焦黄色。 老者脸色惊变,整个身体雷电般向这口宝剑冲了过来,速度迅疾如鬼魅。 就在这时,“噗”的一声清响,破旧的纸张燃起了耀眼的火光。叶疏影将剑一抖,火光四散,紧接着第二剑刺出。 沈玉泓已经泪流满面,伤痛欲绝。“化元诀”秘笈一毁,她便成了这世上唯一知道秘笈内容的人,而叶疏影也就必死无疑。 她拾起地上一杆枯枝,便朝那老者推了出去。 “铛”的一声清响,老者手中短棒击在银台剑的剑脊之上,但他这次不能够再伤到叶疏影,因为沈玉泓手中枯枝已靠近他的脉门。 花溪谷的点穴手法不容小觑。老者右掌中短棒忽然向掌后挪了寸许,从掌后露出的那短短一截正好撞上沈玉泓手中枯枝。 沈玉泓没料到这一下变化,只觉虎口一震,枯枝已化为齑粉。她面色惨变,连连后退,才在叶疏影漫天花雨般的剑影的掩护下避开了老者神出鬼没的一掌。 那老者却忽然收掌,凌风伫立,说道:“现在,你们若是还想留得两具全尸,就请自行了断。老夫从不杀后辈晚生,不想为你们二人破例。” 沈玉泓的右掌紧紧地握住了叶疏影的左手,一股柔劲暗暗输送的他的体内。 叶疏影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只见她面上表情已经平复,没有了惊恐和惧怕,取而代之的是迷离的微笑。 叶疏影看得有些痴了,心中一荡,便想起那晚在大涧沟中,沈玉泓倒在他身上,将玉手伸到了他的衣襟里,轻抚他心口上的伤…… 如果能与她死在一起,纵然是死,又有何可惧,有何遗憾? 沈玉泓柔声说道:“叶大哥,我知道,如果你想走,你一定可以走得了的。” 叶疏影道:“可我已不愿松开你的手。所以,就算要走,也是带着你一块走。” 沈玉泓道:“好,那接下去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 叶疏影道:“好,我听你的,你的病人一向都很听你的话。” 沈玉泓莞尔一笑,说道:“凡练此功,须为女子,以静为躁君,阴为阳本。而人身所受,清者注阴,浊者注阳,唯阴能守,唯阳能走……” 叶疏影在听,灰袍老者也在听。 沈玉泓接着说道:“营气顺脉,卫气周行,五十而复,相贯如环。唯十二经气,受之其所生,传之其所胜……” 灰袍老者又恢复了那背着双手凌然而立的模样,目光如寒潭般深邃而悠远。 叶疏影还是紧紧握住沈玉泓的手,他也仍在听,但是已将两股真气暗暗运送到脚下。 “阴气者,静则神藏,躁则消亡……” “合形与气,使神内藏……” 叶疏影握着沈玉泓的手忽然握得更紧,脚下一顿,已与沈玉泓同时掠起,想要趁着老者凝神之际奔出树林。 灰袍老者立即发现两人这一动机,面露愠怒之色,以惊人的速度飞身掠出,一掌重重地击在叶疏影的后背。 叶疏影没有躲闪,也无法躲闪,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掌,被击飞到五六丈以外,和沈玉泓一起,“噗通”一声落入树林外的小河里,没入水中。 老者听见落水声,面色大变,连忙掠到河边,却只看见一圈圈的水纹向四周扩散,水中哪有一个人影。 第六十六章 百密一疏 夜,越发的漆黑,也越发的冷了。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着绵绵细雨。 叶疏影与沈玉泓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里避雨。 其实他们用不着避雨,因为他们已经浑身湿透。他们在小河里逆水向上游潜行了半里多,才敢将头露出水面换一口气,发现周围并没有追踪寻找他们的人,才悄然上岸,在附近的一座荒山上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隐蔽的山洞。 沈玉泓不识水性,她只是暂时闭住了呼吸,闭上了双眼,任凭叶疏影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水里穿梭。 现在,山洞里生起了火,沈玉泓正在替叶疏影疗伤。 那个灰袍老者的那一掌,差点要了他的命。若不是沈玉泓借助背诵“化元诀”秘笈的内容而拖延了片刻,替叶疏影稍微治疗了先前的伤,叶疏影只怕已经葬身在那条小河里了。 叶疏影也终于知道沈玉泓为何忽然变得悲观消沉,因为此时他也已知道,“铁笛仙”梁启实在是个可怕的人。他还没有开始吹响他的铁笛,就能轻易地要了叶疏影的命,若是吹出魔音,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叶疏影已经不敢想象,他已有些相信,就算是十个他加上十个沈玉泓也绝不是那“铁笛仙”的对手。毕竟武艺差了一分,便是天壤之别,就算是十个武艺与他相当的人加在一起,也未必能弥补得了这一分之差,何况他与那灰袍老者本来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玉泓收了双掌,自行调息片刻,说道:“叶大哥,你伤得太重,我已尽力。” 叶疏影将身子向篝火方向挪了挪,忍不住掩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说道:“我还能活着已是万幸,这伤,哪有那么容易就好?你这般耗损内力替我疗伤,我只担心会伤了你的身体。” 沈玉泓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她说着也向篝火靠了靠,向叶疏影身边靠了靠。她身上的衣裳已差不多干了,但身子却比湿透时还冷。 叶疏影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头,她便顺势将头靠在叶疏影的肩上,安然地闭上了双目。 早知江湖险恶,她真不该一个人离了花溪谷,偷偷跑出来闯荡。 但是,若非她私自离开花溪谷,又怎会遇上叶疏影这么一个身世凄凉、师承神秘而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的值得依靠的人? 天快要亮的时候,叶疏影还没有闭眼,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自己一动就惊醒了在他怀中熟睡的女子。 沈玉泓醒来时,就羞红了脸,却又故作镇定,缓缓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这一觉倒是睡得舒坦。” 叶疏影摇头轻笑,说道:“得你这句话,也不枉我一宿未闭眼。” 沈玉泓羞赧之中又有些愧疚,说道:“那……我也让你靠在我身上睡会儿……” 叶疏影已起身,稍微舒展了身体,笑道:“不必了,我马上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你在此等我,千万不要乱走,我很快会回来。若是我回来看不见你,一定会去找乐仙派的人,所以,若不是万不得已,你就算出了这个山洞也不要走得太远。” 沈玉泓见他表情凝重,褪去了羞涩,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叶疏影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说着已向洞口走去。 沈玉泓连忙说道:“可你的伤还未痊愈。” 叶疏影道:“不碍事。”说完身子已跃出山洞,消失在洞外的密林里。 沈玉泓孑然立在洞口,听着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草木山石之上,看着天色渐渐发白。她很想追出去,看看叶疏影究竟要去干什么,但又怕自己的轻功不如他,非但追不上,反而惹出别的事端,成为累赘。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她一向任性,除了师父以外,别人的话她谁的都不听,只有别人听她的,因为她总是替别人着想,所以别人也就敬她爱她听从于她,就连表哥杨铭也时时宠着她。 但是叶疏影却是个例外,经常违背她的好意。她有时候甚至觉得有点生气,有点委屈,明明是对他好,他为什么要违背?他为什么要带伤去比武?为什么要插手她与乐仙派的恩怨?为什么要推辞她送给他的“化元诀”秘笈?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不是他不领她的好意,而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现在,她觉定听他的话,她相信他也是为了她好。 将近两个时辰之后,叶疏影才忽然从密林中穿出,箭一般地蹿到洞口,将一个包裹交到是手上,说道:“想必你已饿极,快趁热吃些。” 沈玉泓走回山洞里,将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有两只烧鸡,三四斤牛肉和十几个包子,惊问道:“这么多食物,我们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叶疏影走到她身边坐下,说道:“不久,就待到明日午时。” 沈玉泓道:“为何?” 叶疏影道:“因为明日午时,我们就安全了。所以明日午时我们就要离开这里,马不停蹄地赶往花溪谷。我已买了两匹好马,明日会有人将马匹送到距离这里只有二里路的一个亭子旁边。” 沈玉泓道:“可我不会骑马。” 叶疏影道:“我知道,咱们同乘一马,另一匹马是用来替换的。” 沈玉泓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到了明日午时我们就安全了?难道明日乐仙派的人就要回到玉龙雪山去?” 叶疏影道:“我已经在徽州各处散布消息,说明日午时花溪谷主陆老先生要和乐仙派的‘铁笛仙’在黄山的天都峰之巅决一死战。” 他相信这个方法一定能将“铁笛仙”引到天都峰上,就像他当初为了一个谣言会前往飞沙寨一样。 沈玉泓却大吃一惊,说道:“可我师父绝不会去的,他此时不可能在徽州。” 叶疏影道:“陆老先生去不去都不要紧,只要那个‘铁笛仙’和月仙派其他的人去就行了。只要他们上了天都峰,我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赶路,与他们拉开距离。” 沈玉泓道:“但这只是你制造的谣言,而不是下了战书,他们怎会上当?” 叶疏影道:“那个谣言里还说了决战的原因是陆老先生要替伤在‘铁笛仙’手中的徒弟报仇。所以,乐仙派的人听到这个谣言之后,一定会以为这是陆老先生为了逼‘铁笛仙’现身才散布的消息。所以他一定会去的。” 沈玉泓连连跺脚,有些不悦,说道:“你怎么可以诬蔑我师父?” 叶疏影道:“形势所逼,我……唯有如此才能保你平安。除了这样,我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我虽知道他们为了‘化元诀’秘笈不会轻易杀了你,但你万一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必定逼迫你说出秘笈内容,你若不说,必定惨遭折磨,若说了出来,只怕也难逃一死。我想,陆老先生知道以后也不会怪我的。” 沈玉泓忽然站起身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但是叶大哥你却算错了一点。” 叶疏影一愣,说道:“是什么?” 沈玉泓说道:“那就是明日午时我也会上天都峰。” 叶疏影一惊,猛然站起,说道:“你……莫要与我开这样的玩笑……” 沈玉泓却认真的说道:“叶大哥,我绝不是在与你开玩笑。你的这个办法确实很好,只是你却忽略了一件事,所以我不能一走了之。” 叶疏影惊问道:“我忽略了什么?” 沈玉泓道:“我师父一生救人无数,所以天下欠他恩情的人数之不尽。徽州柳河镇的‘开山掌’郑来鉴老先生在二十多年前曾遭受仇敌重创,若非师父出手搭救,他早已归西。东林镇孙家孙在都前辈,他的独子十六年前患了不治重症,他曾携子到花溪谷求医,师父妙手回春,不到半月就将他的儿子治好了,孙前辈曾答应师父将来若有需要到他的地方,他一定万死不辞。还有‘流云剑客’褚三江,‘伏虎将’李少安等几人,他们都受过师父的大恩。这些人若是还活在世上,又听见这个谣言,必定担心师父安危,也会赶往天都峰。倘若到了决战的时候,师父却并未出现,你想他们会做什么,乐仙派的人又会如何?” 叶疏影脸色大变,颤声说道:“他们……可能以为陆老先生已经遭了什么意外。而以陆老先生的武艺,普天之下已难逢敌手,有可能伤了他的更是寥寥无几,但乐仙派的‘铁笛仙’却是其中一个,所以他们会怀疑陆老先生遭了乐仙派众人的毒手,难免与乐仙派起冲突……他们虽然愿意为了报恩牺牲自己,但你却绝不忍心他们这样做,是吗?” 沈玉泓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未必真的会与乐仙派的人起冲突,但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我就……” 叶疏影凄然一笑,说道:“我明白了……明日我会上天都峰对他们解释清楚。但你不能去,我会找人准备好马车送你回澹月山庄,杨庄主会保护好你的。” 沈玉泓却决然说道:“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 第六十七章 天都峰顶 天都峰险峭峻奇,拔地摩天,直冲云霄,峰顶却平如掌面。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叶疏影和沈玉泓还未登上天都峰顶的时候,这个传说中神仙聚会的通天之都已经聚集了不少于五十人,并且一场大战已经展开。 本来相约决斗是在午时,没有明确说是午时初刻还是正午时分,所以只要午时还未过去,花溪谷主陆容平就算还未露面,也不算爽约。但是叶疏影和沈玉泓虽然算出了陆容平昔日的病人可能会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登上天都峰顶观战,甚至会与乐仙派的人起冲突,却又漏算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都没想到,东隅派的人听到这个决战的谣言,也会登上天都峰顶找乐仙派的人报仇。 东隅派掌门人肖靖早早就领着一对女儿和三十多名弟子候在了天都峰顶。见到乐仙派众人之中有两个老者,一个捏着一杆铁笛,一个握着一支洞箫,就没有轻举妄动,想要等陆容平与“铁笛仙”大战之后捡个便宜,甚至想请陆容平援助他们报仇雪恨。毕竟他们都认为天底下只有陆容平能够对抗乐仙派的魔音。 说起东隅派与乐仙派的仇恨,还要追究到已死的华潜,和他未死的大弟子于天扬身上。 在一个多月以前,这师徒两人到江南一带游玩,遇见了东隅派大弟子薛龙与其妻肖芙儿,于天扬见到肖芙儿美貌,便起了歹心,前去调戏。薛龙自然不依,两人便起了冲突,动起手来,于天扬在薛龙手下吃了些亏,却淫心不死,请师父华潜利用魔音“雾失楼台”迷惑了薛龙和肖芙儿,在薛龙被魔音迷倒以后,于天扬不仅将其杀害,还趁机凌辱了肖芙儿。 等到肖芙儿清醒以后,发现自己已经失身于他人,丈夫又被杀害,伤心不已,痛不欲生,却不得不忍辱偷生,将丈夫尸体送回山门,请父亲肖靖和师兄弟们替丈夫报仇。 肖靖痛失爱徒,女儿又遭人凌辱,自然发誓要找乐仙派的人报仇雪恨,出这一口恶气。但是却苦于不知道这师徒二人的名字,便想尽办法打听关于乐仙派之人的行踪。 如今仇人于天扬就在眼前,他们既悲愤又忌惮。后来见到鼎鼎大名的“开山掌”郑来鉴郑老爷子,“流云剑客”褚三江,隆安镖局的总镖头楼千尺等六七个名头不小的人也陆续到来,肖靖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这“开山掌”郑老爷子乃是徽州武林的第一人,德高望重,已经年过七旬,银须白发,身材高大,依旧神采奕奕。肖靖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请个安,自称晚辈。 那“流云剑客”褚三江和他是平辈,四十有余,一袭青衫,相貌堂堂,虽比不上“浪子剑”云飘、“书生剑”鹿岩,但其剑术在徽州也是数一数二的。 楼千尺也已年近花甲,身材高大,威武不凡,是徽州第一大镖局隆安镖局的总镖头,家财万贯,武艺超群,一口紫金大砍刀重达三十斤。 那个手握拂尘的长须红衣道人虽不甚熟悉,但看他一副半仙的气质,和轻盈的步履,便知武艺不凡。 那使判官笔的四十来岁的虬髯大汉,便是人称“伏虎将”的李少安了,擅长点穴,虽远不如花溪谷的点穴功夫,却也是防不胜防。 那两个大胖和尚,看着不到四十年岁,实际已年逾五旬,憨憨傻笑,倒是十分可爱,只怕正是黄山翠薇峰下翠薇寺里的无心和无尘两位大师。 肖靖与这徽州的各位英雄打过招呼之后,通过交谈,相互了解了对方的来意,肖靖便想请郑老爷子替他主持公道。 这郑老爷子一向行事公正严明坦荡磊落,得知乐仙派之人的恶行后,自是愤愤不平,恨不得将那些害人的凶徒除之而后快。决定在陆容平与“铁笛仙”决战之后,再替东隅派讨回一个公道。 但是到了正午时分,陆容平还未露面,郑老爷子等人不免替他担心起来。 这时肖靖却忽然说道:“乐仙派的人心术不正,莫不是在此以前就将陆老先生给害了……” 众位英雄前辈一听这话还得了。他们都对陆容平敬重不已,料想他绝不会失约,除非已经不能够前来赴约。 他们自然忍不住要去质问乐仙派的人,结果关心则乱,又因肖靖的话先入为主,双方引起了语言冲突,最后竟然动起手来。 叶疏影和沈玉泓登上天都峰顶的时候,只见三十几个东隅派弟子围着十几个乐仙派弟子厮杀,肖靖和郑老爷子、楼千尺、褚三江、红衣道人等几人联手围击梁启和那个被叶疏影削断玉箫的冯楚,场面一片混乱。 沈玉泓见此不由得大惊,抱着刚买的一架古琴,叫道:“花溪谷弟子沈玉泓替家师前来赴约,请各位暂且停手!” 郑老爷子等人听到花溪谷主陆容平没来,反而是他的女徒弟来替他赴约,更加相信陆容平遭了乐仙派的毒手,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拼命地想要替陆容平报仇。褚三江一剑刺向梁启咽喉的时候,郑老爷子也一掌击出,楼千尺的一把紫金大砍刀也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招架,红衣道人的拂尘已化作千万根钢针向他身上袭来。 在长剑、大刀与掌风、拂尘的威逼之下,那梁启却依旧镇定自若,身形极为迅捷地腾挪,轻易地避开了敌人的出击。 反而是一旁的师弟冯楚被肖靖和两个白胖和尚以及使用判官笔的李少安所困,已有些吃不消。 而那十几个乐仙派弟子,被三十几个东隅派弟子围击,寡不敌众,都受了伤。 梁启见此,忽然鬼魅般闪身跃出,立在一块青石之上,将铁笛凑到唇边,吹出一串音符,正是“金波逐浪”中的一个小节段。 此曲一出,战局顿时扭转,除了乐仙派众人,在场正在打斗之人无一不受影响,如同身在水中,受波浪冲击,浮沉不定,真气乱窜,招式大乱。 但只是片刻,乐声便停,梁启朗声说道:“还不住手!”声如洪钟,自带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 他说话时脚下往青石上一顿,一股强大的劲风便朝着正在打斗的众人如波浪般扩散出去。 众人闻声都是身子一震,再加上一股强劲朝身上袭来,不由得纷纷住手。乐仙派的站在一起,东隅派的站到一边,那因担心陆容平安危而来的七人便纷纷想沈玉泓身边靠拢,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陆容平是不是已经遇害。 沈玉泓抱着古琴躬身行礼,说道:“多谢各位前辈关心,家师还在花溪谷,自然是平安无事。这次家师与乐仙派‘铁笛仙’决战的事,其实是晚辈与乐仙派的人开的一个玩笑。让各位前辈白跑一趟,晚辈十分抱歉,还望各位前辈海涵。” 郑老爷子等七人都松了一口气,梁启却远远地对沈玉泓说道:“小丫头,你适才说是来替师赴约,那么令师是不会来了?” 沈玉泓望一眼梁启,说道:“正是,家师非但不会来,而且他老人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切都是晚辈自作主张,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梁启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前来送死?” 沈玉泓不说话了。郑老爷子等七人听见“送死”二字,倒是意外,又忙问沈玉泓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启却忽然向沈玉泓冲了过来,一掌击向她的肩头,其身法速度已经超忽想象。 叶疏影与郑老爷子以及那个红衣道人最先迎了上去,一剑一掌,左右夹击,一把拂尘朝着胸前劈下。其余五人正要前去阻挡梁启,却被沈玉泓拦下,说道:“这是花溪谷与乐仙派的恩怨,还望各位前辈不要插手。各位前辈能来到天都峰顶,晚辈很感动,我替家师多谢各位。” 梁启应对郑老爷子、红衣道人与叶疏影的三人围击,难免露出些破绽。叶疏影剑光闪烁,击向梁启的各个破绽处,可那梁启实在太快,每一招几乎都是后发先至,抢先攻到。 任何招数中必有破绽,但只要能够抢先,早一步攻击对方的要害,那么自己的破绽便不成破绽,纵有千百处破绽,亦是无妨。同样,如果处于被动,就算对手浑身都是破绽,也绝无取胜的可能。梁启正是用上了这个道理。 叶疏影、郑老爷子和红衣道人看似主动,实际确很被动。叶疏影长剑一剑接着一剑,与梁启抢攻,毫不停留的连攻二十余剑,梁启却仿佛视而不见,就算疏于防守,也似乎委实严密无伦。 郑老爷子使的是金刚劈空掌,掌势刚猛迅疾,若非内功深厚的人绝受不住他的一掌。但梁启却颇为从容,若不是将他进路封住,就是将其化解,交手二十来招竟谁也伤不到谁丝毫。 那红衣道长的拂尘也使得神出鬼没,凶险异常,只是用在梁启身上似乎难起作用。 叶疏影眼看难有胜算,便又改变战略,立即长剑斜挑,直取那杆铁笛。这梁启单凭自身武艺就难以抵挡,若奏出魔音,只怕他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四人久斗不下,梁启忽然说道:“小丫头,你既然要替师父决战,那就自己出来受死,叫这些人都退下去,如若不然,老夫却要大开杀戒了。” 郑老爷子道:“你要杀她,老朽却不能答应。”说着一掌凌空劈下,击向梁启的左肩。 梁启将身一矮,反手上抓。郑老爷子手臂微转,划个弧形削他小腹。 隆安镖局的总镖头楼千尺和“流云剑客”褚三江不顾沈玉泓的阻拦,提着刀剑跃入战局。 叶疏影的形势顿时缓和了些,而那梁启也渐渐处于被动,几次险些被刀剑所伤。但他却依旧从容,忽然又说道:“乐仙派众弟子听令,跟随冯长老速速下山,回雪山等我消息。” 冯楚道:“师兄,你一人在此……” 梁启喝道:“速去!” 冯楚道:“是。”便带着十余个乐仙派弟子朝下山的路口走去。 这梁启身为乐仙派五大长老之首,连掌门人都对他敬畏三分,平时只要掌门人不在,不管是在门派里还是在外,都能代表掌门人。何况这次之所以要他们离开,正是准备使出无形的杀招,担心伤到本门弟子。 眼看冯楚等人就要离去,肖靖以及众多东隅派弟子却怎肯放他们离开? 三十多人立刻又围了上来,肖芙儿咬牙说道:“你们走可以,他得把命留下!”说着剑尖指向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是于天扬。 冯楚道:“不知我这师侄哪里得罪了姑娘?” 肖芙儿冷笑两声,说道:“杀我丈夫,辱我清白,我就是杀他一千次,也难解心头之恨。” 冯楚面色一沉,瞪一眼于天扬,说道:“可有此事?” 于天扬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颤声说道:“师叔,弟子知错了……” 冯楚叹了一口气,却听见梁启一面招架五个敌人,一面说道:“于天扬留下,其他人速去。”冯楚一甩长袖,带着其他弟子下山去了。 于天扬只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对着梁启的方向磕头如捣蒜:“大师伯,弟子知错,求大师伯饶命,求大师伯饶命……” 沈玉泓却暗叫不好。这梁启忽然下这样的命令,让乐仙派弟子离去,只怕是要出杀招,连旁人也不能幸免的无形杀招。 她没有阻挡乐仙派的人离开,而是对东隅派众人说道:“你们还不快走?速速下山去吧。” 肖靖不解她是何用意,只是没想到乐仙派的长老竟然这样轻易地就将于天扬交了出来。他心想有了于天扬在手,迟早能问出他师父华潜下落,却不知华潜早已死了。但是眼下徽州的几个声名显赫英雄豪杰甚至郑老爷子都还在此恶斗,他又怎能离开。 肖靖朝郑老爷子那边望去,只见梁启已突出重围,在一旁孑然而立,瞧他那丰姿神韵,凌然如仙,肖靖只瞧了一眼,便心生敬畏。只见梁启悠然远视,将亮黑的铁笛凑到唇边,吹出一串音符,神情闲暇自在。 但他的笛声之中却灌注了上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使对方内力和笛声生出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笛音所制。笛音舒缓,对方出招也跟着舒缓;笛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梁启随乐声所发出的内力却和笛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笛音加倍悠闲,对方势必无法挡架。 沈玉泓听师父说过梁启这门功夫的厉害之处,生怕大家内力受损,大声呼道:“大家快退,离他越远越好。”说完与叶疏影对视一眼,便腾身向后退去。郑老爷子等七人也纷纷后退。 第六十八章 乐仙乐魔 那笛声此时却越发急骤,如飞流激瀑,骤雨倾盆,又似金戈四起,铁马铮铮。众人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 沈玉泓虽知那些迷惑人心的魔音是运用五行生克的原理再在音律之中灌注内力而成,其破解之法用的也是五行生克的原理。五音角徵宫商羽,分属木火土金水,奏出某一个属性的音符,只要护住这个属性所克的经脉和要穴,并由克制这个属性的经脉和穴位运功发力,便不受影响。道理简单,要做到却很难,不但要精通音律,对循经导气十分纯熟,而且反应也要极快,稍有疑虑,便为魔音所致。 那“金波逐浪”迷惑心神十分有效,因以羽音居多,最伤人体心肾二脏,使肾之邪盛而心之正虚。《黄帝内经》有言:邪客于肾,则梦临渊,没居水中。受此魔音迷惑之人,心神大乱,处于半梦的状态,便出现幻觉,以为自己身在水中,若不会水,只怕要强行闭住呼吸,最终在幻觉中“呛”死或“淹”死。懂水性的人,便如叶疏影一般,做出潜水游行等滑稽的动作。 但正因为它五音之中羽音居多,只要将内力聚在手少阴脉上与足太阴脉,既可护住心脉,又可以土克水,心神一醒,魔音的迷惑顿减,虽无法完全抵制,却已无大碍。因而叶疏影能很快学会。 但是这次不一样,连沈玉泓也没有好的办法。虽然还可以用同样的原理自保,但是她的内功还远不及梁启,就算她能尽力抵消他笛声一半的伤害,但另一半就足以令她重伤乃至丧命。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跑,在梁启使出杀招之前,跑得越远越好。 梁启纤长的手指轻灵地跳动着,笛声越发地激昂高亢。 在场之人无不心跳怦然,血脉汹涌,随着笛声沸腾。 几个原本就内功不济或已受伤的东隅派弟子更是胸口翻腾,鲜血喷出,当场晕厥。其他人忍不住双手掩耳,做出千万种痛苦模样。 沈玉泓强行调息,也无法减弱笛声对自己心跳呼吸脉搏的影响,叶疏影已觉血脉就快要崩裂。 就连郑老爷子、楼千尺、红衣道人等内力深厚之人也已不能自控,内息跟着笛声的节奏翻腾。 于天扬这个乐仙派弟子也不能够抵挡。况且梁启留下他,也只不过是顺便清理门户罢了。 众人纷纷掩耳,但掩耳无疑是无效的,内息的波动乃是与笛音中的内力产生的共鸣,只要笛音不断,梁启的内力不断,只要众人还活着,还有一丝内息存在,就算昏迷也无法避免伤害。 那笛声似乎高亢已极,忽然又急转直下,笛声低沉缓和,凄凄婉婉,如哭如诉,绵绵不绝。 众人内息如潮水涌退,瞬间平息,又如同暴雪骤降,冰雪冻结湖面,虽不似先前难受,却也休想提出内力抵抗笛声。 又过片刻,笛声越发凄楚,音调也渐渐转高了些,倒似秋鬼哭坟,悲天呛地。 沈玉泓年幼父母双亡之事顿时涌上心头,那些难民的容颜也萦绕不去,虽知是被琴音所惑,仍然忍不住哭泣起来。 叶疏影自小丧母,不知生父为谁,孑然一身漂泊江湖,后来遇到沈玉泓,凄苦之中还算有所安慰,顾况他孤苦惯了,倒不十分悲伤。 楼千尺想起两年前发妻亡故,亡妻之痛也被笛声勾起,不顾旁边的人,自顾自地老泪纵横。那红衣道人和两个和尚,以及褚三江、李少安虽然心情萧索,却实无什么大悲之事,还能强自隐忍。 肖靖大弟子兼大女婿刚死不久,白发人送黑发人,倒是和楼千尺一般的凄凉感受。 郑老爷子却忽然对着梁启放声大笑,如洪水决堤,巨浪滔天,笑声响彻云霄,势要撕裂阴沉沉的天幕,压住梁启的笛声。 他一生坦荡,行事光明公正,老伴虽走,也算寿终正寝,儿孙满堂,和和乐乐,退居以后更是将名利权势都看得淡了,只图一个清静的晚年。因而对这凄楚的音乐几乎不为所动。 沈玉泓听到朗朗笑声,仿佛看见乌云层里射出的阳光。她抹去眼泪,靠近郑老爷子,盘膝坐下,将古琴端放在膝头之上,双手或拨或调,或勾或抹,奏出欢快愉悦的音律,给郑老爷子助阵。 梁启泰然自若,指下发力,笛声呜呜,越加凄凉悲怆。 郑老爷子却笑得越发豁朗,沈玉泓的琴音也越发欢乐喜庆。 众人在这一悲一喜的冲击下,内息被震得激荡不已,直如波涛拍岸,冰泻玉盘,却又比之前好受一些。 那笛声却忽转低沉,断断续续,到了后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就如一个哭坟的老妇人要哭死过去一般,叫人闻之落泪,见之伤怀。 褚三江、楼千尺和叶疏影忽然一齐跃出,三个起落之后,三道寒光如三道闪电,劈向梁启。 但是竟没有一道寒光击在梁启身上。他捻着铁笛的手指一点一按,便有三股内力随着笛声发出。三人在还没有觉察到异样的时候,就分别被一股强劲冲击胸膛,顿时气血翻腾,鲜血溢出口角,纷纷倒退几步。 郑老爷子笑声渐渐沙哑,忽然踉跄后退一步,笑声顿止,鲜血自口中喷出。两个胖和尚连忙将他扶住,立即运功替他疗伤。 沈玉泓指下也忽然“蹦”地一声,两根琴弦竟一齐断了,连琴腰上也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痕。她只觉胸口被一股强劲冲击,一口鲜血喷在古琴上。叶疏影回头瞧了她一眼,心痛不已。 原来这郑老爷子与沈玉泓以笑声和琴音与那梁启的笛声相抗,无形之中也是在与他较量内力,只是他们两人哪里是梁启的对手? 那梁启在击中楼千尺、褚三江和叶疏影之后,在笛声将断之时又迅速将两股劲力打出,郑老爷子和沈玉泓全神贯注只盼攻破他的笛音,本来就已到了强弩之末,没想到他忽然发招,竟双双受到重创。 梁启一击得手,忽然将铁笛一收,笛声噶然而止,一步一步向叶疏影逼近。接下来,就是要执行乐仙派掌门的命令,击杀叶、沈二人。 无人敢挡,也没有人有能力阻挡。梁启纵然已经耗损了过半的功力,仍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取在场的任何一人的性命。因为在场之人无一不是身受重伤,已难有还手之力。 两道寒光忽然射出,想要挡住梁启的去路。他右手轻拂,便将暗器接住。 他有些愠怒,目光投向发出暗器的红衣道人身上的时候,使用判官笔的李少安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他靠近,叶疏影纵身一扑,一招“飞鸟投林”使出,竭尽全力一刺。 梁启右手一挥,便将刚刚接住的两件暗器射出。他料定叶疏影定要中途变招,只要招式一变,两招相接的空隙就足够他取了叶疏影的性命。 叶疏影却并未躲闪,任凭两枚闪电镖嵌入身体,银台剑与那判官笔形成难以攻破的夹击之势。 梁启冷笑一声,又正要以铁笛去格挡这一笔一剑,却突然间听见一阵二胡奏出的乐声,沧桑凄凉,比之他刚刚所奏的凄婉的乐声,更似是对生死离别和人世沧桑的感慨,伴着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万般皆虚幻,唯有业随身,是非何须辨,真伪久自明。” 梁启心中微微一动,手上动作微滞,便险些被击中要害,不过他武艺奇高,也就是错过了反击的最佳时机,肩头被叶疏影的剑刺出一道很小的血口。 叶疏影和那使判官笔的李少安站稳身形后,也不由自主地朝那传来二胡乐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葛衣老人已经背过身去,拉着二胡,缓缓地走下山去。那二胡音律飘飘渺渺,似乎融到了空气之中。 在场众人竟都不知道他竟是什么时候上了天都峰顶。 叶疏影只觉这二胡之声有些耳熟,再看那“铁笛仙”梁启竟听着这音律有些发呆。 “开山掌”郑老爷子轻咳了两声,说道:“是天机阁的‘知微翁’计无失!没想到他也来了。” “‘知微翁’计无失……”叶疏影口中轻轻念道。梁启却忽然疾风闪电般朝那拉二胡的老人追了过去。 叶疏影有低声说道:“天机阁,知微翁……”忽然将钉在身上的两枚暗器拔出,点穴止血后,收起银台剑,起身也朝那老人追了过去。 沈玉泓大叫一声:“叶大哥,你去哪里?” 叶疏影却已听不见她的声音。 第六十九章 等价交易 叶疏影沿着下山的路追出,却怎么也不见那两位老人的身影,料想他们必然还在山上,便拐了一个弯,从一条小路绕过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也许走得太急了,只觉胸口一阵翻腾,又吐出一口鲜血来,这才缓缓停步,扶着一棵小树,缓了口气,叹道:“这‘铁笛仙’果然厉害,若不是那一阵二胡声传来,我只怕又要伤在他的铁笛之下爬不起来了……只不知那拉二胡的老人是谁……” “这位小朋友,你是在找老夫吗?” 叶疏影猛然转身,就看见那个拉二胡的葛衣老人正坐在一棵大松树下的一块青黑的岩石上。叶疏影朝他仔细打量一番,竟惊奇地发现这老人正是半个月前他前往飞沙寨,刚刚进入红云岭的时候坐在树下拉二胡的人。 叶疏影轻笑一声,问道:“你真的是天机阁的‘知微翁’计老先生?” 那老人说道:“也是,也不是。” 叶疏影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在此故弄玄虚?” 老人说道:“那小朋友你真的是叶疏影吗?” 叶疏影呵呵一笑,说道:“我当然是。” 老人道:“老夫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老夫虽是天机阁的‘知微翁’,却不是计老先生。老夫本家并不姓计,‘计无失’不过是老夫刚出道时江湖朋友送给老夫的名号,至于老夫本家姓什么,老夫早已忘了。既然大家都认为老夫姓名叫做‘计无失’,那就叫‘计无失’好了。” 叶疏影笑道:“你这老头倒有意思,连本家姓氏也能忘了。” 计无失却不生气,微笑说道:“那小朋友你可还记得你的本家姓氏?” 叶疏影愣了一愣,自己连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哪里回答的上来?想起自己的身世来,只觉心里一片凄凉。 计无失道:“怎么?你小小年纪,记性还比不上我这老头子?” 叶疏影道:“我……我是确实不知。对了,刚刚那个‘铁笛仙’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一看见你就走了?” 计无失说道:“那你为什么一看见我就抛下心爱的姑娘走了?” 叶疏影道:“我是有些事情想问你。我听说天机阁的阁主‘知微翁’对江湖之事无所不知,所以想问你几件事。” 计无失道:“难道那‘铁笛仙’就不会有事情要问我?” 叶疏影道:“也是,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那他现去了哪里?不会又回到山顶了吧……”说到此叶疏影一阵惊慌,就要往天都峰顶上奔去。梁启要是真的回去取沈玉泓的性命,只怕无人能够抵挡。 计无失抬手缓缓说道:“你莫要担心,他在西边一个树林里,和七星教的少主江霆切磋武艺,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叶疏影惊道:“你到天都峰顶就是为了将他引开,交给江霆?他在天都峰顶与人斗了良久,又吹奏魔音,最是损耗内力,这时候再与江霆动手,只怕凶多吉少……” 计无失说道:“他要杀你,你还关心他的死活?他已经得到了他花了三十多年也找不到的答案,就算死在江霆手上也该瞑目了。” 叶疏影只觉心里一阵失落,有一点点的难过。他虽然害怕梁启的纠缠,害怕他想杀沈玉泓,却也不想要他死。乐仙派的人虽然难缠,但从他们处理于天扬与东隅派的恩怨上看来,也算是是非分明,并不是都以魔音害人的恶人。再看于天扬那时的反应,只怕乐仙派对门内弟子的管教也是极严的。 计无失见叶疏影低头沉思,说道:“那你有什么事情要问老夫?” 叶疏影回过神来,说道:“我确实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老先生,不过,我也听说天机阁的人解人疑难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计无失说道:“不错,依照问题的价值出价。” 叶疏影道:“我想问,我重出江湖的时候,有人造谣说我一定会回到飞沙寨报仇,不知是谁造的谣,目的何在?” 计无失说道:“这是两个问题,不过老夫可以买一送一。只需要白银二十万两,你就能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叶疏影惊道:“二十万两?难道比剑王岛的宝剑还值钱?” 计无失道:“当然。你应该明白,如东方闵这等大盗,花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盗取雪封剑,但是他就算花上一两年,也未必能查出你要的答案。” 叶疏影暗暗吃惊,连东方盗剑这隐秘之事他竟然轻描淡写随口说来,看来他知道的事情必然不少。 叶疏影说道:“可我只是个穷小子,身上不过几两白银,看来这生意注定做不成了。” 计无失道:“没有钱可以做等价交换。你若能给老夫提供一条与此等价的信息,老夫自然会回答你的问题。” 叶疏影道:“‘知微翁’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计无失道:“没有谁是天生就无所不知的,天机阁的各种信息也是通过搜查打听,或是从别人手中花钱买来的。” 叶疏影道:“好,那我这里有什么值钱的信息是你想知道的?” 计无失道:“你师父是谁?” 叶疏影道:“这个问题也值二十万两银子?” 计无失道:“老夫说值就值。” 叶疏影道:“只要我据实回答,你就会回答我的问题?” 计无失道:“没错。” 叶疏影道:“好,成交。但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是谁造的谣?目的何在?” 计无失道:“正是老夫造的谣。现在该你回答老夫的问题了,你师父是谁?” 叶疏影道:“可我不相信是你造的谣。天机阁的人也会制造假消息?既然你们可以制造假消息,那我又怎敢相信你接下来说的话?” 计无失嘻嘻笑道:“既然你最终去了飞沙寨,而且也了结了一年前与飞沙寨的恩怨,老夫传出的消息就不算假消息。” 叶疏影道:“你……强词夺理。好,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师父是一个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老人,胡子很长,须发皆白,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他总是带着一张面具,我也不知道他的姓氏名讳,因为他从未告诉过我。这就是你要的答案,现在该你回答我第二个问题,造谣的目的是什么?” 计无失摇头苦笑,说道:“看来这次生意老夫要折本了。唉,老夫造谣是受人所托,因为有人想要抓住‘叶疏影的影子’。” 叶疏影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将我引到飞沙寨,又将十几批想要杀我和想要抢夺银台剑的人引到飞沙寨,就是为了想要抓住‘叶疏影的影子’?他大可以直接来杀我,这样既简单又直接,不是吗?” 计无失道:“如果那个人喜欢看别人争斗,厮杀,流血呢?” 叶疏影表情僵住,他知道,世上就有那样一类人,喜欢看别人争斗、厮杀、流血,甚至以杀人为乐。他立即想到了雨姬,她在碎叶林里杀人,又想办法暴露他的行踪,难道她就是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她仅仅是想捉住‘叶疏影的影子’? 叶疏影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虽然死了不少人,她的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直到我差点死掉,那个影子也没有出现。计无失老先生,是不是连你也很失望啊?” 计无失说道:“你说错了,他出现了,而且比你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些。他虽然没有直接救你,却将一个能救你的人引到了你的身边。” 叶疏影惊道:“你是说沈姑娘是他引过去的?” 计无失道:“难道你真的以为一只畜生就能找到一个可以解林家‘噬魂针’之毒的人,并且将她带到你和懒龙身边?” 叶疏影不做声了,他一直以为沈玉泓的出现只是巧合,他也一直认为小疏是受了重伤才没能及时救他。但是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小疏从来就没有抛弃过他,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对方。 计无失又说道:“你一路追过来,想必不只是想问这两个无聊的问题吧?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老夫已经觉得与你做生意实在是有意思。” 叶疏影道:“我确实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但……你未必知道。” 计无失笑道:“说不定老夫知道的正好比你预想的多一点呢?你是不是想问你的身世,你的生父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老夫恰好知道。” 叶疏影脸色微变,惊喜交加,他想问的正是他的身世,他的父亲。但是,这老人自己先说出来,他反而有些迟疑了。 计无失又想耍什么花招?他若是想编一个故事来欺骗自己,他完全有本事编得完美无瑕,不仅能让自己相信,而且还能叫整个武林的人相信。他是天机阁的阁主,他说出的话,绝不会有人怀疑的,因为武林之中谁都知道,他们天机阁的人对于他们确实不知道的信息,宁愿不做那生意也绝不会卖出一条假消息。 但,他们却可以制造假消息,再将它变成事实。 叶疏影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答案,值多少钱?” 第七十章 如坐针毡 天底下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查出他的身世,这人只怕非“知微翁”莫属。 计无失笑道:“一百万两银子。同样,我们可以做等价交易——你在江湖上消失的一年里,究竟去了哪里?” 叶疏影毫不犹豫,说道:“无可奉告。你可以换一个问题。” 计无失道:“从你身上,再也没有别的信息与你的身世之谜等价。你可要想好了,错过这一次,你恐怕这辈子也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叶疏影却无动于衷,说道:“那就等我有了一百万两银子再来找你。告辞。”他说着一拱手,就要离去。 计无失抬手说道:“且慢。咱们可以打个折扣,再做一笔交易。” 叶疏影道:“哦?如何打折扣?” 计无失说道:“老夫可以提供给你一条关于你身世的线索,你顺藤摸瓜说不定也能查出自己的身世。” 叶疏影道:“交易条件是什么?” 计无失笑道:“叶疏影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叶疏影嘻嘻一笑,心想‘知微翁’知道的果然要比别人预想的多些。当下说道:“当然只有一个。你给我的线索是什么?” 计无失道:“但是老夫需要你补充——你究竟是小疏还是影子?” 叶疏影已有些迟疑,这‘知微翁’知道的确实不少,难怪连那“铁笛仙”见了他也忍不住要追上去。 他曾答应过师父,他的这个秘密,绝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出,但是这“知微翁”显然已经察觉,现在不过只是在向他确认罢了。 只是确认一下对方的猜测是否属实,就能换取一条关于自己身世的信息,这个交易叶疏影并不吃亏。他说道:“我要先听你提供的信息。” 计无失笑道:“你身上佩戴着一枚玉佩,玉上雕着梅花图案和‘疏影横斜水清浅’七个蝇足小字,此物出自湖城宴梅庄。你若从宴梅庄封家入手,说不定能查出你的身世。” 叶疏影道:“多谢。” 计无失道:“现在,你可以回答老夫的问题了吗?” 叶疏影笑道:“当影子成为小疏的时候,小疏也就变成了影子。” 计无失听罢忽然纵声大笑,笑罢说道:“那么,捉住叶疏影和捉住‘叶疏影的影子’并无区别,是吗?”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脸色忽然暗了下去,整个身体透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不是杀气,却是一种足以震慑心灵令人臣服的气息。 叶疏影的脸色也骤然变了。难道真正想要抓住“影子”的人竟是眼前这个老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叶疏影的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剑柄上,只要“知微翁”计无失一有动作,他便立刻拔剑。虽然此时的他已经不适合再拔剑。 但是,计无失究竟想干什么?他被人称作“计无失”,难道从他出道以来,他的计策从来没有失算过,他的行动也从来没有失手? 叶疏影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万无一失,就算是智者,也有“千虑一失”的缺憾。 计无失就算是个智者,他也会有失算的时候。这一次,他失算了。 就在叶疏影全神贯注地留意计无失身上变化的时候,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两人中间。 他一袭黑衫,劲装结束,丰姿伟岸,英武非凡,一对黑眸冷峻异常,浑身透着凌人的魄力。他正是在在封家马场群英会上刺了叶疏影一剑的李三郎,也是七星教的少主江霆。 计无失身上摄人的气势一下子消失了,叶疏影搭在剑柄上的手也缓缓垂下。计无失展颜嘻嘻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江霆面露淡淡的微笑,说道:“是的,所以现在你可以走了。” 计无失摇首叹息一声,说道:“唉,也罢。这天下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说着已经缓缓起身,一步一叹息地走了。 江霆打量了叶疏影一眼,笑着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叶疏影也淡然一笑,说道:“莫非连天机阁也归顺了七星教?” 江霆道:“那倒不是,不过我若有求于天机阁,就连老阁主‘知微翁’也不会推辞的。” 叶疏影道:“‘铁笛仙’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江霆道:“你放心,他虽然还活着,但是我敢保证,他至少半年之内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叶疏影道:“那么阁下是来找我的?” 江霆抬手说道:“正是,叶少侠请坐。”他说着,就在脚边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极为潇洒地坐了下来。 叶疏影也在身旁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说道:“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江霆轻轻一笑,说道:“我只是想看一看,叶疏影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 叶疏影一愣,心中已经生起几分不安。他想起了还在天都峰顶的沈玉泓,想起了之前忽然在客栈里遇到的钟玉林,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小疏……能让他焦急不安的也就只有小疏和沈玉泓。江霆究竟想说什么? 江霆却又爽朗一笑,笑得十分迷人,叶疏影若是女子,只怕也要为这一笑而倾倒。笑罢,他说道:“其实有些事情,你可以直接来问我,因为我回答别人的问题从来不收钱,而且有时候还会主动地告诉别人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 叶疏影说道:“那么阁下是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江霆道:“我要告诉你,半个月以前,我与舍妹雨姬玩了一个游戏,看谁能捉住‘叶疏影的影子’。我们每人都有七天时间去完成这件事,因我年长于她,就让她先行动。所以,你前往飞沙寨的那天,就是雨姬行动的第一天,而今天,却是我期限的最后一天。” 叶疏影心中已有些焦躁,却故作镇定,说道:“雨姬认为只要我有危险,那个影子就会出现,她便有机可乘,所以让‘知微翁’放出消息,将我和一些想要杀我的人引到飞沙寨附近,并想办法逼我与别人动手?” 江霆说道:“不错。我和我的这个妹妹都喜欢看别人争斗厮杀。” 叶疏影冷冷说道:“真是无聊。” 江霆却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道:“只有经常做无聊的事情,才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后来我发现,只要有钟玉林在,那个影子迟早会主动送上门来。” 叶疏影脸色已变,心中一凛。 小疏……他是不是已经中了江霆的圈套…… 江霆却又是微微一笑,说道:“钟玉林,‘邵阳双虎’宋晨、刘秉义,加上我的四个手下,虽然以多欺少,但我吩咐过他们要生擒,所以你不必太担心,你也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只是,你猜,当你见到那个影子的时候,他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或是断了几根肋骨,穿了几个窟窿……” 叶疏影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颤抖,掌心已经沁出冷汗。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小疏现在在哪里。 他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江霆那副傲视天下、玩世不恭的模样,只觉得胸中气血一阵翻腾,险些又要呕出血来。 他强制自己冷静,但江霆似乎还不想放过他,又说道:“至于钟玉林所知道的那个足以让你们将他灭口的秘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两个人都会那一寒一热的乾坤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你们都练成了‘阴阳刃’,我恐怕会将你们视为对手。” “你们”当然是指叶疏影和小疏。 叶疏影闭上了双目,仿佛不愿意再听江霆多说一个字。但他却无法掩饰内心的焦急、担忧,他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去寻找小疏的下落。但是,天大地大,人海茫茫,小疏会在哪里? 小疏只是个“影子”,是一个躲在背后的人,从来只有“影子”来找他,而他无从打听也无从下手,又怎么能够找到这“影子”的下落? 他已忘了,江霆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看他这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模样,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被江霆所玩弄。 江霆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不再刺激叶疏影,但叶疏影的心已经一刻也不得安宁。 他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了江霆,握剑的手已经有了动作,但是剑却似乎在微微颤抖。 剑一旦出鞘,究竟会是什么结果?究竟是他替小疏收尸,还是小疏替他收尸? 他也知道,此时的他绝不是江霆的对手。莫说他此时已经身受重伤,就算是武艺在全盛之时,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七星教的少主,功夫深不可测,不仅精通十八般武艺,而且几乎每一样都出类拔萃,高人一等。他的剑法叶疏影已经领教过,虽然他现在没有带着剑,叶疏影也不敢轻易冒犯。何况,就算现在真的能够杀了他,对小疏也于事无补。 叶疏影只能等,等到小疏的出现,或者等江霆的手下的出现。他只能默默祈求上苍,保佑小疏吉人天相,能够逃过此劫。 叶疏影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慢慢放松每一根神经。然后,他不敢再想小疏,只在心里默默感叹。 江霆兄妹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着深沉的城府,有着怪异的嗜好,武艺高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花了十万两银子,加上几场比武和几句话,就能摧毁百余年来固若金汤的天罗山庄。在不知不觉当中,又将江南的林家和谢家收在麾下…… 他们兄妹下一步又会策划什么大阴谋?是先收江南,还是先破湖城…… 叶疏影强迫自己不要去担心小疏,但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江霆兄妹的狠毒手段与阴谋诡计。南武林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谁能站出来与这兄妹两个对抗吗? 他又想起了“小神龙”杨铭,想到他与江雨菲的恋情,又是一阵同情,一阵惋惜。他只担心,这段恋情也是江霆兄妹使用的美人计,只是用来对付澹月山庄的筹码……想到这里,叶疏影的心里又是一阵战栗。 他又想起了沈玉泓对他的好,心里一阵温暖,他只希望快些完成师父交给他的任务,之后他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守护着这个女孩子,再不过问江湖之事…… 一直到他忽然听见几个脚步声匆匆而来,他才猛然睁开双目,回过神来。 第七十一章 铸剑山庄 走过来的是四个身着黑袍的青年男子,他们面无表情,目光冰冷,步伐轻盈,很快就到了江霆面前。 叶疏影竟没有看到小疏,心中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四名黑衣人快步走到了江霆面前,纷纷跪下,说道:“参见少主。属下无能,有负少主所托,没能擒住那人。” 叶疏影心中一阵狂喜,小疏一定还好好活着,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却又整个人蓦然僵在当场。 只见那四个黑衣人禀告完毕,竟同时拔出腰间佩剑,往脖子上一抹,便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慢慢地渗入泥土中。 叶疏影惊诧地望着这倒地的四人,又错愕地望了一眼江霆,只见他面色尤为平静,就像死在他面前的人与他毫不相干,就像他眼前也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这人……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吗?在他眼里,别人的命真的就轻贱如此吗?他们只不过是没有完成任务,没有完成那件极无聊的事情,就要为此付出性命? 江霆却依然没有看那四具死尸一眼,而是对着叶疏影笑道:“又与她打成了平手。” 他说的“她”自然就是雨姬了。他们都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抓住“叶疏影的影子”,他们没有分出胜负,他们接下来又会再玩什么更无聊的却又会令更多无辜之人丧命的游戏? 叶疏影没有说什么,江霆却接着说道:“但是这一次,我却想与你玩一个游戏。” 叶疏影面无表情,说道:“可我对你的那些无聊的游戏并不感兴趣。” 江霆道:“等我说出来,你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因为接下来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个大阴谋,难道你不想知道?” 叶疏影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眼神已经告诉江霆,他确实很想知道。 江霆接着说道:“我要在六剑之谜破解之后,将天下英雄引到铸剑山庄之中,然后启动铸剑山庄的最后一道自毁机关,将他们一网打尽。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叶疏影愕然。但他不能否认,这确实是一个可以使七星教迅速称霸南武林,甚至一统整个江湖的极好的计策。 即使铸剑山庄的财宝不足以吸引武林中人,那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笈也足够令他们前仆后继。而他们也绝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将他们连同那些宝藏,连同整个铸剑山庄一同摧毁。 只是他一直以为七星教会想尽办法独吞铸剑山庄的宝藏和秘笈,再借助这些财富和天下无敌的武功称霸武林,为祸天下。他实在没想到江霆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想要将他的敌人们一网打尽。 但是江霆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叶疏影说道:“传说铸剑山庄里除了有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宝以外,还有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笈,难道你竟不想要?” 天下学武之人,无不希望自己的武艺精进,无不渴望自己的功夫出类拔萃,甚至无敌于天下。像江霆这样的强者,难道竟会眼睁睁看着那些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笈随着铸剑山庄的毁灭而永远消失?难道他会不想天下无敌,高枕无忧地地统治武林? 江霆笑道:“江南林家每年送给我的钱财何止千万,谢家和洞庭帮每年所上交的金银虽远不如林家,却也数额不菲,足够让我的手下们对我死心塌地的了。至于那所谓天下无敌的武功,早已流传于江湖,但是你可曾看见武林之中有谁能够天下无敌了吗?” 叶疏影仍有些惊愕,说道:“你说铸剑山庄里的武功秘笈早已在江湖上流传?难道早就有人进入了铸剑山庄,取出了那些秘笈?” 江霆摇头说道:“是在铸剑山庄毁于二百多年前的时候,那些武功就已流落于江湖,只是旁人不知而已。” 叶疏影道:“那你又怎会知道?” 江霆道:“因为二百多年前,摧毁铸剑山庄的正是本教的七大长老和十余个顶级高手。” 叶疏影道:“莫非那些秘笈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落入七星教?” 他确实有理由这么怀疑,毕竟江霆年纪不大,却练就一身深不可测的武艺,无论剑法还是掌法、内功,都是同龄的人难以达到的。而他却同时精通十八般武艺,而且每一种功夫都足以令他笑傲江湖。 谁知江霆却再次摇头,说道:“本教并没有得到铸剑山庄的任何秘笈。那些天下无敌的武功是随着铸剑山庄的四大高手流落江湖的。你可知铸剑山庄为何叫做‘铸剑山庄’?” 叶疏影说道:“据说当时建造这山庄的主人座下有四大弟子,其中两个擅长剑术,先后出道不到半年,就已打遍天下无敌手,被称为‘两大剑神’,所以这山庄便被称作‘铸剑山庄’。铸剑山庄铸造的并不是宝剑,而是比剑更冷的无情而无敌的杀手。” 江霆说道:“不错。这山庄的主人,座下的大弟子名叫狄扬,他一生所学剑术不过仅仅十三招,但是自从他出道以后,天下高手竟没有人能从他剑下走过十招。他的传人后来在这十三招剑法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两种新的变化,这套剑法就变成了十五招,还有了一个名字,叫做‘绝命十五杀’。” 叶疏影听了一惊不小:“‘绝命十五杀’!你是说‘浪子剑’云飘和‘小神龙’杨铭其实是那位剑神的传人?” 江霆笑道:“正是。只不过当年的剑神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剑,他的眼里只有他的敌人,因而他的剑坚不可摧,他的剑法天下无敌。但是云飘和杨铭都是多情之人,这天下无敌的剑法虽然又多出来两招,但是到了他们手上,却已失去了当年剑神的风采。” 叶疏影心下一阵感慨;“难道只有无情之人才能无敌吗?那么江霆呢?难道他这样冷血无情,只是为了做一个无敌之人?” 江霆又笑着说道:“山庄主人的第二大弟子名叫崔子松,善用软剑,一套软剑剑法练到出神入化,招式变幻无穷,每逢敌手,便以一口灵巧诡异的软剑逼得敌人无法招架。但这位剑神却又从来不取敌人性命,只将敌人玩弄于剑下,直逼得敌人狼狈不堪,最后含羞自刎。他出道不到半年,便逼死了二十多名当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因他的第五代传人英年早逝,所以第六代传人并未学到这套剑术的精髓。但这第六代传人却四处拜师学艺,最后将百家剑法融为一炉,创出一套‘万花剑法’,已不输于那第五代传人。” 叶疏影脱口而出:“是‘书生剑’鹿岩!只可惜,他也英年早逝了。” 江霆说道:“不错,正是他。他已经将‘万花剑法’的精髓传给了杨铭,可惜的是,杨铭用的却不是软剑,因而也无法真正发挥这‘万花剑法’的威力。” 叶疏影道:“即便如此,他也可凭此傲视群雄了。” 江霆却回以轻蔑一笑,接着说道:“这山庄主人的第三位弟子,姓名不详,只知道她是一个女子,以一把七弦古琴做为兵器,以音律迷惑人心,杀人于无形,被称作‘乐中仙’。她以音乐杀人,最是耗损内力,却总能极为迅速地恢复,只因她练了一门高深莫测的内功心法,叫做‘化元诀’。铸剑山庄覆灭后,她逃到玉龙雪山一带,建立了乐仙派。自她以后,二百多年来,也就只有那‘铁笛仙’一人在音律上的造诣能与之相匹敌。” 叶疏影已经不再吃惊,乐仙派魔音的厉害他见识过,“铁笛仙”的无形杀招他领教过,化元诀的妙处他也感受过。他只在心里暗暗感叹:“幸好那‘铁笛仙’是男子,没能修练化元诀,否则他可真要无敌于天下了。” 江霆接着说道:“这山庄主人的第四位弟子,擅长用毒,其下毒手法鬼神莫测,天下英雄无一不对他畏惧三分,却又给他起了一个雅号叫做‘毒君’。这毒君后来逃到海外红岩岛,建立了药王门。而巧的是,这铸剑山庄的设计者戈大师当时为了怕山庄主人建成山庄后将他灭口,也逃到了红岩岛,而且在得知铸剑山庄的第一重自毁机关已经启动,山庄已经毁坏之后,便开始搜集天下奇铁,世代以铸剑为生,将铸剑山庄的入口机密藏在宝剑身上。这红岩岛后来因为出了几口宝剑,也被称作了剑王岛。” 叶疏影听得出神。他虽然身为银台剑主,但对这宝剑的来历和铸剑山庄的辉煌历史却知之甚少,如今听江霆这么一说,便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心中也不禁对这铸剑山庄的主人生起敬畏之心,只是不知这山庄主人又是何许人也,他的功夫又到了何种境界? 江霆不等他发问,已自己说道:“至于这铸剑山庄的主人,原本是一位江洋大盗,他武艺高强,心狠手辣,除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尤擅盗墓,二十余年间掘了无数名人古墓,得到不少古玩珍品、武功秘籍,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号称‘只手遮天盖世魔王’。” 江霆说道此处,顿了一顿,抬首仰望苍穹,神色肃然,就像在瞻仰一尊看不见的神灵。 片刻,他才接着说道:“这位魔王后来退隐江湖,寻来能工巧匠,才建立了铸剑山庄,培养了四名弟子。至于他的下场,却是凄凉得很。当年本教高手攻下铸剑山庄,他命人启动铸剑山庄第一道自毁机关,毁掉山庄入口,使其变成了布满机关陷阱的迷阵,凡是进入山庄之人无人能够逃出。但是,铸剑山庄其实还有一条极为隐秘的密道,所以他的四名弟子能够逃出升天,逍遥于江湖。而他自己却因为强行修练一部‘乾坤心法’而至走火入魔,最后在神志失常时与本教高手大战一场,葬身于铸剑山庄。” “至于本教高手,也只有一人找到那条密道,活着返回了盘龙谷,只可惜,他只讲述了攻下铸剑山庄的经过,却没来得及说出那密道的出口所在,就气绝身亡了。本教花了一年时间,也没有找到那密道的出口所在。” 江霆说到此,叹息一声。只不知他是为那山庄主人的死惋惜,还是为七星教高手之死叹息,或是为不能找到那条密道可惜。 第七十二章 游戏江湖 叶疏影听得意犹未尽,说道:“原来这铸剑山庄里的绝世武功果真早就流传于江湖。只是,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江霆笑道:“只因我与你之间的游戏与这些有关。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你却是一个武学奇才,一个剑术上的神偷,只要见过的招式,你很快就能参透其中的要诀,用不了多久,你自己也能使出来。你就算对铸剑山庄的财宝没有兴趣,也会对武功秘籍感兴趣。所以我一定要让你知道铸剑山庄里面什么武功秘笈都没有。” 叶疏影确实可以算得上剑法上的神偷,不仅能偷,而且还能将别人的剑法中的变化拆解,将所有招式化解为一个个变化,去粗存精,最后变成自己的剑法,出手时变作自己的招式。 所以没有人能看出他剑法的来历,因为别人的招式和变化就是他剑法的来历。没有人能从剑法上看出他的师承,行为他所有的对手都可以是他的师父,他的对手又都不是他的师父。 在封家马场与江霆的对决中,他就已经化用了文龙和卞紫衣的剑法,甚至还有一些钟家飞刀刀法的影子。虽然只有几招,却没有逃过江霆的眼睛。 叶疏影笑道:“过奖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然后呢?” 江霆说道:“我已告诉你,我要将天下英雄引到铸剑山庄,然后将他们一举歼灭。但是我却要你去阻止他们进入铸剑山庄,或是你先他们一步进入铸剑山庄,启动山庄的最后一重自毁机关,将山庄彻底摧毁。” 叶疏影听到此,比先前听见江霆要借铸剑山庄将天下英雄一网打尽时更为震惊,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竟要我去破坏你称霸武林的计划?” 江霆说道:“不错。”他说得一本正经,并不像神志不清的样子。 叶疏影却还是不能相信,抑或是不能理解。七星教想要称霸南武林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江霆有了这次绝佳的机会,定下了这一大计策,七星教要称霸武林已是指日可待,可他为何要专门让别人前去破坏?难道他怕这件事的发展过于顺利,会让他没有成就感? 叶疏影无论如何不能理解江霆究竟是什么用意。如果他是无意间知道江霆的这个阴谋,一定会出手阻止。 不仅是他发自内心地想要阻止,也是他的师父要他这么做。他的师父要他完成的两个艰难的任务,其一就是阻止天下英雄进入铸剑山庄,或是提前毁掉铸剑山庄,以免天下英雄为了争夺宝藏相互残杀,造成血流成河的悲剧。 仅仅是为了争夺剑王岛的宝剑,就能令天下英雄不顾性命,相互厮杀,若是宝藏之门开启,必定天下大乱。所以他势必要想办法阻止的。尽管为此,他可能会成为武林公敌,受尽天下人的唾骂。 但是当他听见江霆竟然将自己的阴谋变成“阳谋”来跟他玩游戏的时候,他竟有些惊疑不定。江霆是不是已经将他算计在内,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江霆看着叶疏影惊疑不定的神情,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不敢?” 叶疏影定了定神,说道:“那如果我毁掉六剑中的一把或者两把呢?” 江霆笑道:“那我就将铸剑山庄的具体位置公告天下。” 那么这场风波就会来得更早,更难以控制,死的人也许会更多,想要争夺宝藏的人恐怕还没进入铸剑山庄就已经死在山庄入口的迷阵里。 而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摧毁铸剑山庄,它将变成一个吞噬生命的无底深渊。 也许叶疏影的师父也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要他必须彻底地摧毁山庄,而不是封死进入山庄的路。 看来叶疏影是不得不接受这个游戏,不得不接受这个挑战了。 叶疏影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何要想出这个计划,却又要找人去破坏它?” 他确实很疑惑,江霆带给他的震惊实在太多了。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恐怕都不能理解江霆的思维和作风。 江霆笑道:“借助铸剑山庄的宝藏,引起天下英雄相互残杀,再将最终存活下来的成功进入铸剑山庄的人一网打尽,虽然是一个绝好的极易成功的计策,但你不觉得这样做枉死的人太多了些吗?” 叶疏影又是一阵意外:“难道你也会有恻隐之心?你也不忍心看到无辜枉死,血流成河?” 江霆又是一阵冷笑,说道:“当天下武林众多英豪才俊都被消灭殆尽,我就算能够一统武林,又有什么意思?一个人的武林,未免太过寂寞,一个帮派的江湖,未免太过无趣。我更愿意看着他们与本教抗争,与我兄妹相斗,最后再像收服江南林、谢两家,收服洞庭帮一样,叫他们臣服于我的脚下,甘心为七星教做事,而不是让他们这样毫无意义地和他们的帮派一起毁灭。你能明白吗?” 叶疏影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放弃这个计划,自己去摧毁铸剑山庄。” 江霆道:“我既然想出了这个完美的计划,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我绝不会亲自去摧毁铸剑山庄。我只想找一个人来破坏这个计划,来与我游戏,与我抗争。” 叶疏影也冷笑一声,说道:“所以你就找到了我?” 江霆道:“我原先是想找杨铭的,只可惜,他已经为情所苦,深陷情渊,不再是昔日的‘小神龙’了。” 叶疏影道:“难道你不怕我毁掉你的整个计划后,你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机会称霸武林?” 江霆却不屑地一笑,说道:“你太小看我了。这只是我众多计策中的一条,我不过是怕它一旦实现,我其他的计策便再也没有机会实行。” 叶疏影已经不再吃惊,对着江霆这样一个人,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他已不再需要感到意外。因为天下竟会有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就已经是一个意外。 江霆接着说道:“对付现在仍然在与本教对抗的任何一个有些实力的帮派,我都有不少于三条计策。就拿湖城的澹月山庄来说,我可以利用洞庭帮挑拨澹月山庄和宴梅庄的关系,再使宴梅庄与洞庭帮联手摧毁澹月山庄;也可以借舍妹与杨铭的关系大做文章,叫那澹月山庄难以自立;还可以让我安排在澹月山庄的眼线在杨健疏于防范的时候将他刺杀或是毒害。摧毁澹月山庄绝不会比摧毁天罗山庄困难。至于宴梅庄……” 叶疏影忍不住抬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不必多说,我相信你所说的话,但是我也绝不会让你的计谋得逞。我不仅会阻止天下英雄进入铸剑山庄,还会阻止你其他的计划,绝不会让南武林落到你这样一个人的手中。” 他说到最后,已是气血沸腾、豪气冲天,似乎与江霆对抗已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江霆满意一笑,说道:“很好,我就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对手。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对我起了杀心,不要想与我动武,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对手死得太早。哈哈……我再最后透露给你一条信息,铸剑山庄就在云雾山的山腹之中。希望你能早日摧毁铸剑山庄,哈哈哈……” 江霆说完,带着一阵豪爽而狂傲的笑离开了,留下满面错愕的叶疏影,坐在冰冷的岩石上,一动不动。 “玉哪吒”江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那傲视天下的气势,那玩世不恭的态度,那深沉的心机和狠毒手段,那冷酷的性情和深不可测的武艺…… 这些因素聚在一起,便成就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可怕的对手。 这时候的叶疏影绝不是江霆的对手。但是,他却不得不接下江霆的挑衅。就算江霆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算江霆与他玩这个游戏只是为了考验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对手。 铸剑山庄,云雾山…… 强悍的对手,可怕的江霆…… 叶疏影一刻也等不了了,恨不得立刻找到云雾山,闯入铸剑山庄,将其摧毁。 他一定要在天下英雄进入铸剑山庄之前摧毁山庄,无论是师父让他这么做,还是江霆让他这么做。 然后,他还要一一破坏江霆其他的阴谋诡计…… 他猛然起身,才想起来,沈玉泓还在天都峰顶等他。他朝着上山的路一阵狂奔,片刻就到了天都峰顶。 天都峰之巅山风猎猎,但是…… 东隅派的人已经全部走了,留下一具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尸体。那是乐仙派弟子于天扬的尸体。 另一边,却躺着七个人,正是那七个为担心陆容平安危而来,最后又与沈玉泓联手对付“铁笛仙”的郑老爷子、楼千尺等人。 那把断弦的古琴还摆在地上,唯独不见了沈玉泓的身影。 叶疏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浑身上下从脖子冷到了脚底。唯独脑子里热劲上冲,令他无法冷静下来。 在他去追“知微翁”的时候,在他与江霆对坐,被江霆戏弄与挑衅的时候,究竟有谁来过?沈玉泓又去了哪里?她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已经…… 叶疏影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走到郑老爷子身边,发现他只是昏倒,并未身亡,便从身上取出一瓶常备的可以令昏迷之人快速清醒的药,凑到郑老爷子口鼻旁边。 郑老爷子闻见那瓶子里强刺激的气味,很快清醒过来。叶疏影又以同样的方法救醒其他人,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七人一直陪着沈玉泓在此等他回来。只是等了许久,东隅派的人已经撤离,他还没有回来。这时候,一阵山风骤起,飘过来一层薄薄的白雾,他们只觉得有些阴冷,便纷纷昏倒在地。 至于沈玉泓何时不见,又有谁来过,他们谁也不清楚。 小疏下落不明,甚至生死难料,沈玉泓又无故失踪…… 叶疏影一生之中最为关心的两个人,此时已经扰得他心乱如麻。他弯腰拾起那把已经毁坏的古琴,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地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乐仙派,东隅派,江南林家,七星教,铁笛仙,钟玉林,江霆…… 第七十三章 花雕美酒 天已经黑了,繁星缀满天幕,但是夜还是很黑很暗。 叶疏影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在满城的大街小巷穿行,奔跑。原本有计划有条理的寻找,已经成为漫无目的地碰运气。 翠薇寺的无心与无尘两位大师已经出动寺院里所有可以动用的人手,在黄山一带寻找沈玉泓。 郑老爷子也启用了他在徽州城里的所有势力,一起帮忙打听沈玉泓的下落。 楼千尺也动用了隆安镖局所有能用的镖师和趟子手。 他们约好了,不管找到沈玉泓或是找不到她,在日落之时都在城中的聚贤楼碰面。 但是日落以后,叶疏影就临近崩溃了。出动了几百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提供给他一条有用的信息。他强行镇静地谢过这几百个英雄朋友后,就发疯一般冲出了聚贤楼。 究竟是谁掳走了沈玉泓?是她的仇人,还是花溪谷的仇家?抑或是又有一个无聊的家伙想要看一看他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模样?又有一个人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叶疏影又独自寻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感觉到力不从心,感觉到无可奈何,终于放慢了脚步,如一匹斗败了被种群驱赶的狼,颓废而凄凉地漂泊着。 夜,黑暗,凄凉,萧索…… 心,焦急,不安,痛苦,冰凉,孤寂,落寞,碎…… 他看到一家飘香酒楼还没有打烊,就不由自主地进了店,上了楼,将身上所剩不多的银两,换成了两大坛子上好的花雕,足足二十斤。 叶疏影重出江湖以来,从未豪饮,与杨铭一起的时候,也就适可而止地小酌数杯。倒不是他酒量不行,只是他从来都不认为能喝也是一种本事。相反,无论武功多高刀剑多快的人,只要喝多了,出手总会慢些,只要喝醉了,都会变成一堆烂泥。 但是现在,他只想喝酒,只想喝醉。 据说江南一带有一种风俗,若是谁家生了女孩,满月那天便会选好酒数坛,请人刻字绘彩以兆吉祥,然后泥封窖藏,直待女儿长大出阁时,取出窖藏陈酒,以款待贺客,谓之女儿红;若女儿未至长大出阁而夭折,此酒便叫花雕(凋)酒。 叶疏影若是知道花雕酒还有这个说法,这个时候他绝不会点这种酒,也绝不敢喝这种酒。 这陈年的花雕色比琥珀,味比琼浆,醇厚甘美,口感极佳。叶疏影只盼着将整整两坛子花雕灌入腹中,能够换取一醉,能够消除他心中的愁绪,减轻他心里的痛,缓解他的焦躁不安。 如果你心里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会忘记?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清醒后会更痛苦。所以喝醉了对你绝没有好处,不仅心更痛,头也痛。 那你为什么还要醉? 我不知道。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常常要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 叶疏影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知道。醉了又如何,清醒又如何? 他感觉自己已经微微醉了,但是心头愁绪越发浓重,沈玉泓的身影一直萦绕不去,他似乎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叶疏影,你真是没用,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呵呵傻笑了一阵,仿佛看见沈玉泓正坐在他的对面,对着他微笑。 叶疏影笑着对她说道:“你不是想要我承认喜欢你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你,你还想听什么?你想听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沈玉泓却轻轻摇了摇头,轮廓渐渐模糊,最终如烟云消散。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玉人如烟,痴人易醉。醉人的是珠,是泪,是玉,是人,是烟,还是酒? 好酒还有半坛子,叶疏影却不想再喝了。 好酒喝到微醉处,好花赏到半开时。 他还要保持一点点清醒,继续去想,一刻都不愿意忘记那个人,那个身影,那双手,那张脸,那对眼。 他也要保留一点点精神,去继续寻找,漂泊,流浪……或许在流浪的路上,能碰巧地遇上心中思念之人。 他忽然一掌重重地击在酒桌上,竟在酒桌上留下一个镂空的掌印。 他提了提神,将身上最后一粒碎银留下,作为毁坏酒桌的赔偿,就提了宝剑下了楼。 他出了酒楼大门,脚下有点轻飘飘的,沿着街道走下去。他很快就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冲他嘿嘿一笑,说道:“小子,相见你的心上人就跟我来。”说完便跃上屋顶,向远处蹿去。 叶疏影浑身精神为之一振,立即跃上屋顶,追了出去,心中只默默祈祷,希望那人是冲他来的,掳走沈玉泓只是一种手段,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某种利益,或是达到某种目的。 那黑衣人轻功不赖,但叶疏影很快就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越过五条大街后,黑衣人纵身一跃,跃进了一家废弃多年的大宅院里。 叶疏影跃到这宅院以后,就没有再追那个黑衣人,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儿。 他的酒也立时醒了一大半。 沈玉泓已被人缚住了手脚,站在院子中间,她脸色苍白,憔悴不已,显然在天都峰上受的内伤不轻。她脖子上架着一口刀,持刀的人穿着黑衣,面上蒙着黑巾。 看到叶疏影的时候,沈玉泓并没有多少惊喜,反而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她的身旁还有两个和她一样被缚住手脚并用刀挟持着的人。左边是林辰心,右边是卞紫衣。 林辰心的目光焦虑而灼热,又有些惊喜。 卞紫衣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疏影,又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挟持他的黑衣蒙面人,仿佛在嘲笑:“你这人真是脑子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竟然用姑奶奶来要挟叶疏影!” 叶疏影陡然间看到眼前三个少女的时候,心下便松了一口气。只要沈玉泓还平安地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至于其他两人为何也会在此,他虽然有些意外,却不愿多想。 他已经来到这个院子,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他,他需要做什么。 第七十三章 花雕美酒 天已经黑了,繁星缀满天幕,但是夜还是很黑很暗。 叶疏影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在满城的大街小巷穿行,奔跑。原本有计划有条理的寻找,已经成为漫无目的地碰运气。 翠薇寺的无心与无尘两位大师已经出动寺院里所有可以动用的人手,在黄山一带寻找沈玉泓。 郑老爷子也启用了他在徽州城里的所有势力,一起帮忙打听沈玉泓的下落。 楼千尺也动用了隆安镖局所有能用的镖师和趟子手。 他们约好了,不管找到沈玉泓或是找不到她,在日落之时都在城中的聚贤楼碰面。 但是日落以后,叶疏影就临近崩溃了。出动了几百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提供给他一条有用的信息。他强行镇静地谢过这几百个英雄朋友后,就发疯一般冲出了聚贤楼。 究竟是谁掳走了沈玉泓?是她的仇人,还是花溪谷的仇家?抑或是又有一个无聊的家伙想要看一看他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模样?又有一个人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叶疏影又独自寻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感觉到力不从心,感觉到无可奈何,终于放慢了脚步,如一匹斗败了被种群驱赶的狼,颓废而凄凉地漂泊着。 夜,黑暗,凄凉,萧索…… 心,焦急,不安,痛苦,冰凉,孤寂,落寞,碎…… 他看到一家飘香酒楼还没有打烊,就不由自主地进了店,上了楼,将身上所剩不多的银两,换成了两大坛子上好的花雕,足足二十斤。 叶疏影重出江湖以来,从未豪饮,与杨铭一起的时候,也就适可而止地小酌数杯。倒不是他酒量不行,只是他从来都不认为能喝也是一种本事。相反,无论武功多高刀剑多快的人,只要喝多了,出手总会慢些,只要喝醉了,都会变成一堆烂泥。 但是现在,他只想喝酒,只想喝醉。 据说江南一带有一种风俗,若是谁家生了女孩,满月那天便会选好酒数坛,请人刻字绘彩以兆吉祥,然后泥封窖藏,直待女儿长大出阁时,取出窖藏陈酒,以款待贺客,谓之女儿红;若女儿未至长大出阁而夭折,此酒便叫花雕(凋)酒。 叶疏影若是知道花雕酒还有这个说法,这个时候他绝不会点这种酒,也绝不敢喝这种酒。 这陈年的花雕色比琥珀,味比琼浆,醇厚甘美,口感极佳。叶疏影只盼着将整整两坛子花雕灌入腹中,能够换取一醉,能够消除他心中的愁绪,减轻他心里的痛,缓解他的焦躁不安。 如果你心里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会忘记?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清醒后会更痛苦。所以喝醉了对你绝没有好处,不仅心更痛,头也痛。 那你为什么还要醉? 我不知道。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常常要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 叶疏影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知道。醉了又如何,清醒又如何? 他感觉自己已经微微醉了,但是心头愁绪越发浓重,沈玉泓的身影一直萦绕不去,他似乎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叶疏影,你真是没用,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呵呵傻笑了一阵,仿佛看见沈玉泓正坐在他的对面,对着他微笑。 叶疏影笑着对她说道:“你不是想要我承认喜欢你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你,你还想听什么?你想听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沈玉泓却轻轻摇了摇头,轮廓渐渐模糊,最终如烟云消散。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玉人如烟,痴人易醉。醉人的是珠,是泪,是玉,是人,是烟,还是酒? 好酒还有半坛子,叶疏影却不想再喝了。 好酒喝到微醉处,好花赏到半开时。 他还要保持一点点清醒,继续去想,一刻都不愿意忘记那个人,那个身影,那双手,那张脸,那对眼。 他也要保留一点点精神,去继续寻找,漂泊,流浪……或许在流浪的路上,能碰巧地遇上心中思念之人。 他忽然一掌重重地击在酒桌上,竟在酒桌上留下一个镂空的掌印。 他提了提神,将身上最后一粒碎银留下,作为毁坏酒桌的赔偿,就提了宝剑下了楼。 他出了酒楼大门,脚下有点轻飘飘的,沿着街道走下去。他很快就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冲他嘿嘿一笑,说道:“小子,相见你的心上人就跟我来。”说完便跃上屋顶,向远处蹿去。 叶疏影浑身精神为之一振,立即跃上屋顶,追了出去,心中只默默祈祷,希望那人是冲他来的,掳走沈玉泓只是一种手段,为了从他身上得到某种利益,或是达到某种目的。 那黑衣人轻功不赖,但叶疏影很快就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越过五条大街后,黑衣人纵身一跃,跃进了一家废弃多年的大宅院里。 叶疏影跃到这宅院以后,就没有再追那个黑衣人,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儿。 他的酒也立时醒了一大半。 沈玉泓已被人缚住了手脚,站在院子中间,她脸色苍白,憔悴不已,显然在天都峰上受的内伤不轻。她脖子上架着一口刀,持刀的人穿着黑衣,面上蒙着黑巾。 看到叶疏影的时候,沈玉泓并没有多少惊喜,反而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她的身旁还有两个和她一样被缚住手脚并用刀挟持着的人。左边是林辰心,右边是卞紫衣。 林辰心的目光焦虑而灼热,又有些惊喜。 卞紫衣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疏影,又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挟持他的黑衣蒙面人,仿佛在嘲笑:“你这人真是脑子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竟然用姑奶奶来要挟叶疏影!” 叶疏影陡然间看到眼前三个少女的时候,心下便松了一口气。只要沈玉泓还平安地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至于其他两人为何也会在此,他虽然有些意外,却不愿多想。 他已经来到这个院子,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他,他需要做什么。 第七十四章 痴心易碎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叶疏影身旁,同样身穿黑衣,以黑巾蒙面。 叶疏影只是满是柔情与关切地望着沈玉泓,竟没有看这黑衣人一眼,说道:“放人!” 那高大的黑衣人嘿嘿冷笑两声,说道:“放谁?” 叶疏影道:“当然是放了她们三人。” 黑衣人说道:“可我们好像还没开始谈条件。” 叶疏影道:“已经开始谈了。说吧,你们想怎样?” 黑衣人说道:“我听说有一门绝世武功叫做‘乾坤心法’,里边共有三项绝技。正好这里有三位小美人儿,一项绝技交换一个美人儿,怎么样?” 叶疏影瞟了他一眼,说道:“怎么,阁下想要领教一下这三种绝技吗?” 黑衣人嘻嘻笑道:“你可真会开玩笑。”说着双掌轻轻地拍了三下,就有两个黑衣人抬着一张长方的桌案从废弃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到了叶疏影面前,便将桌案放下。那桌案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 叶疏影道:“可我只会其中两种,而且秘笈内容都是家师口授,所以阁下要用三种绝技的秘笈交换三个人,实在是强人所难。” 黑衣人道:“好,那就写出一种,放一个人,写完两种,再放剩下的两个人。” 叶疏影没再多说,持笔蘸墨,就要落笔,林辰心却忽然说道:“叶大哥,不要……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再出来找你的……” 叶疏影抬眼望了她一眼,只见她正拼命地摇着头,眼眸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叶疏影又望了一眼沈玉泓,她却只是垂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叶疏影正了正桌上宣纸,右手一挥,笔走龙蛇,转眼便写下三页半,这才将毛笔搁下,说道:“这是乾坤掌掌法秘笈,拿去。” 那黑衣人说道:“很好。”便将那四张宣纸拿起,吹干墨迹,折叠好收入怀中,才对叶疏影说道:“好,只是不知这三位美人儿,究竟该先放了谁好呢?” 三个女子的目光都落到了叶疏影的身上,但是三双眸子里却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华。 沈玉泓清澈的眸子里,深藏着无限的温柔与担忧,似乎在说不要管我,先救她们。 但她终究没有说一个字。她明白,叶疏影自有主张,而且他决定了要做的事,她是改变不了的。所以他们才会一同上了天都峰,去替陆容平赴约,一起去送死。 林辰心的眸子里流露着见到情人的欢喜,却又带着些歉意,仿佛在自责自己又连累了他被人逼迫,做他不想做的事。 卞紫衣面如冰霜,连眼神都是冰冷的。她只冷冷地看了叶疏影一眼,便将头转向一边,似乎认定叶疏影绝不会先救她,甚至根本就不想救她。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叶疏影却抬起右手,指着卞紫衣说道:“她。” 连站在叶疏影面前的黑衣人也感到意外。 叶疏影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诧异,接着说道:“就是她,还不放人?” 这黑衣人转身朝挟持卞紫衣的男子挥了挥手,那男子便将架在卞紫衣身上的刀子挪开,将她推到叶疏影身旁。 叶疏影拔出长剑轻轻一挥,便将卞紫衣缚住手脚的绳索挑断,却什么也没说。 卞紫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不再追究一年前我哥哥的事?” 叶疏影淡淡地说道:“那是你的事。你可以走了。” 卞紫衣有些诧异地又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先救我?” 叶疏影道:“因为你跟我没什么任何关系,但是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却休想撇清关系。你走吧,文龙在找你,若是一直找不到你,他迟早会发疯的。” 卞紫衣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连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说道:“我这次出来,正是为了找你。” 叶疏影道:“我知道,文龙告诉我了。所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文龙和麓云山庄的人也都会来找我的。我一直以为可以与文龙交个朋友,看来还是算了。” 卞紫衣忽然淡淡地笑了笑,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那不可一世的骄傲也不见了,说道:“你们可以的。因为我这次来找你,是要告诉你,我哥哥的死其实并不是你的错。真正害死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嫂子。” 她说到她嫂子的时候,谁都能看出她的痛苦与失望,看出她其实极不愿意说起这件事。 但她却继续说了下去:“我哥哥太过痴迷于剑术,他一生之中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练剑上,所以,他也常常冷落了她的妻子。你与我哥哥比剑那天,除了袁仲卿在场,我嫂子也在附近观看了整个过程。哥哥输给你以后,虽然很难过,却并没有想要轻生,但是我嫂子却对他说了几句讥讽的话,才使得他……羞愧难当,横剑自刎。” 卞紫衣说到最后,仍然忍不住落下几滴清泪。毕竟那是他的亲哥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是,这唯一的亲人也早就不在了。 叶疏影豁然一笑,如释重负,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些”字未落,银台剑已经再次出鞘,叶疏影的整个人已经跃了出去,长剑轻挥,架在沈玉泓和林辰心脖子上的两把刀忽然落地,而被束缚的两个少女已经被叶疏影护在身后。 那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眼看形势逆转,连忙道一声:“撤!”便和其他黑衣人一同迅速地撤离了。 叶疏影没有去追,卞紫衣也没有去追。 叶疏影只缓缓转身,挑断沈玉泓与林辰心身上的绳索,然后,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希望此时此刻,此地只有他与沈玉泓两人。 卞紫衣拭去眼角的泪痕,没有再多说,径自走了。 林辰心又扑到了叶疏影怀中,激动搂住了他的脖子,说道:“叶大哥,我以为这辈子的不会再见到你了……我……我去替你追回秘笈。”说到最后,语气之中略带着歉疚,手一松,离开叶疏影,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沈玉泓,便轻功掠出了这座废宅。 叶疏影愣愣地一动不动,任凭林辰心搂抱他,又任凭她离去了,他只痴痴地看着沈玉泓,脸上泛着红晕,不知是喝了两坛子花雕的缘故,还是因为看到眼前之人平安无事太过激动。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沈玉泓揽入怀中,紧紧搂抱,说道:“我承认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 沈玉泓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林姑娘一个人去追那些人,会不会有危险?” 叶疏影只轻抚她的秀发,温柔地说道:“不用担心她,她只怕又被他的哥哥利用了。你听我说好吗?听我说完,好吗?” 沈玉泓点了点头。叶疏影将她搂得更紧了,心跳得厉害,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说道:“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在沈玉泓失踪的这几个时辰里,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最害怕的不是失败,不是死亡,而是找不到她的时候那种痛苦、自责、不知所措和惴惴不安。 他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如此痴狂,所以从小到大他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抱着她的时候更觉幸福、心安。 沈玉泓却迟迟没有点头,没有答复。只是她的眼角湿润了,她的双目轻轻一闭,两滴清泪便滑到了脸颊上。 叶疏影等得心里渐渐冰凉,冻僵,却等不到她一个点头,一句话。 他缓缓松了手,缓缓向后退去,说道:“你……”他的声音跟着他的心一起颤抖,颤抖得心都碎了,没能再多说一个字。 她终究还是不接受他?那她为何为他舍生忘死?她又为什么要流泪? 她难道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或是,她还是介意林辰心? 她一向善良,总是替别人着想,她一定是怕会伤了林辰心…… 她为何总是替别人着想,她何时才能够好好地关爱一下自己?她明明也深爱着那个同样深爱着她的人,却又为何要伤害彼此? 但这又是谁的错呢?是他?是她?还是林辰心?抑或是造化弄人? 叶疏影的心里痛苦不已,他又想起了小疏,隐忍着强颜而笑,说道:“走吧。”说完已经转身。 沈玉泓却忽然从背后将他抱住,双臂环在他的腰上,将他紧紧抱住,将整个身子也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叶疏影双目微闭,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地使说话的语气能与平时一样温和,说道:“我喝了酒,还喝了不少,一会儿酒劲上来,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你最好……离我远些。” 沈玉泓却不松手,柔声说道:“你刚刚还让我不要离开你,可你自己却想要离开我吗……你就不能等我片刻,容我想一想……” 叶疏影只觉一股热风拂过,透过肌肤,瞬间暖到了心里。 他展颜一笑,握住她的手,缓缓回身,揽住她的腰,望着她满是柔情的眸子,与那难掩娇羞的柔柔一笑。 这世上还有什么风景比得上她的温柔一笑? 叶疏影轻轻拭去她眼角的两滴泪珠,感觉到她的心跳得并不比自己的慢,再也忍不住,托起她的腮,将两片炙热的唇印在她温润的红唇之上,贪婪地品味着她口唇的清香。 唯有这温软甘醇的清香,最是疗伤的妙药,最能迅速地融化他冰凉破碎的心,将其重新塑形并赋予温热。 仿佛有风吹过,风也是暖的,这空荡荡的荒芜的宅子,也瞬间有了生机,变得清幽雅致而富有诗意。 第七十五章 不宁之夜 林辰心从那废弃的宅院里奔出,行不多远,一身华服、相貌堂堂的谢东升便跟上了她。 林辰心驻足转身,有些愠怒而不耐烦地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谢东升却只是温和一笑,摇着手中折扇,说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担心你的安危有什么不对吗?” 林辰心柳眉一挑,说道:“你再敢说那三个字,信不信我亲手杀了你?” 谢东升笑道:“既然你不爱听,我不说便是。辰儿,你与林兄的打赌已经输了,今后再也不能去见叶疏影,还望你将他忘了罢。” 林辰心面色微变,说道:“我与哥哥打赌的事,你怎会知道?” 谢东升笑道:“自然是林兄告诉我的,他让我亲眼见证结果。只要叶疏影没有最先救你,你便再也不能去见他。” 林辰心冷笑道:“这个赌博根本不算数,哥哥没有告诉我,卞紫衣也在其中。而且,他竟然借此骗取叶大哥的秘笈,简直是……” 谢东升说道:“林兄向来是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会放过?辰儿,既然我们迟早要在一起的,你又何必对叶疏影念念不忘?何况,现在他身边已有了别的女人……” 林辰心面色阴沉,说道:“谢东升你给我听好了,我就算真的嫁给了你,我心里也永远只有叶大哥一个人。就算我见不到他,我心里所想的也只有他。” 她说完脚下一顿,跃上右侧屋顶,飘然而去。谢东升急忙追了过去。 空荡荡的街道上,叶疏影携着沈玉泓的手,缓缓地走着,可谓春风得意。 他甚至已有些得意忘形。他自从拉着沈玉泓的手走出那座废弃的宅子,嘴角就一直挂着笑,痴痴的傻笑。仿佛自己正在做梦,幸福得他不愿醒来的梦。 得意忘形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心里明白。但是他现在却纵容自己得意,就像一向不多喝酒的他今天也破例多喝了一些。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令他费心劳神,他需要暂且忘记那些令他心烦而又无能为力的事,暂且忘掉小疏,忘掉江霆,忘掉林辰心,好好享受现在愉快的心情。 但他还没有忘记,他和沈玉泓为了与“铁笛仙”梁启相斗,都已身负重伤,他们都需要好好休息,好好养伤。 他也没有忘记,他与沈玉泓此刻都是身无分文。为了救治栖息于大涧沟的那些染了瘟疫的难民,沈玉泓已经将身上所有的钱交给他用来购买粮食和药材,而他已将最后的几两银子换成了美酒,最后的一粒碎银也用作了赔偿。 他们携手走到一座门庭气派的朱门大宅前,叶疏影停下了脚步,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说道:“泓儿,在此等我片刻,好吗?” 沈玉泓点了点头,站在朱门前的一个石狮子旁边。叶疏影走到朱门一侧,跃入院墙内,片刻之后他又飞身而下,轻轻地落到她身旁,重新携着她的玉手,说道:“走吧。” 他身上已经多了几百两银票。 叶疏影不仅会偷武功,偷剑法,也会偷钱财。他若不会偷,便枉自与飞沙寨的周岳阳结交,枉为凤来阁的大盗懒龙的兄弟。 他们很快在一家价钱不菲的客栈里住了下来,各自休息。 叶疏影躺在软绵绵的丝床上,盖着柔软的被褥,闻着伤口上的药香,枕着温馨安然入梦。 这一梦之后,他恐怕又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如这一晚这样酣眠。 但是,舒适安然的时光却比他许给自己的还要短些。他睡得正熟,梦得正酣的时候,“砰”的一声清响,似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入。 叶疏影猛然掀被,瞬间闪到窗前,一把冷冷的剑既快且准地抵在对方咽喉前。 “兄弟,是我,掌灯。” 叶疏影分辨出来这是懒龙的声音,而且不难听出,懒龙也伤得不轻。 叶疏影连忙收剑,将桌子上的油灯点上。 懒龙已经将一个奄奄一息的黑衣蒙面人放到床上,他自己也坐在床沿,喘着粗气。两个人身上的衣裳已不知被利器割开了多少道口子,血迹也早已干了,只剩下浓浓的血腥之味夹杂着汗臭。 叶疏影失声叫道:“小疏!”又对懒龙说道:“大哥,他怎么样?” 懒龙说道:“放心,暂时死不了。那位沈姑娘若在,就快让她过来吧。” 叶疏影二话不说,奔出客房,敲响了沈玉泓的房门。 他知道沈玉泓也受了重伤,也需要好好休息,但是,他已不能等,他害怕小疏等不了。 沈玉泓的房间里的灯并没有点亮,但她却很快开了门,不等叶疏影解释,就说道:“走吧。”径直地走到了叶疏影的客房里。 这么大的动静,她又怎么可能听不见?既然听见,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懒龙连忙起身说道:“沈姑娘,你快给他瞧瞧。” 沈玉泓点了点头,便坐在床沿上,给那黑衣蒙面人把脉。 十余个呼吸之后,沈玉泓放下黑衣蒙面人的手,便去摘他的面巾。叶疏影忽然叫道:“泓儿……”语气之中充满焦虑与不安。 沈玉泓有些疑惑地望了叶疏影一眼,只见他面露为难与之色,目光之中流露着恳求,却听见懒龙说道:“他既然一直蒙着面,想必是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脸,沈姑娘还是不要瞧了罢。” 叶疏影向懒龙投来感激的目光,感激他的理解,感激他及时帮忙解释。 沈玉泓只好收手,又重新给那黑衣蒙面人细细地诊了诊脉。 须知医家诊病,讲究望、闻、问、切,将问诊放于首位,可见望诊一门的重要。而自古对四诊就有说法:“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所以像扁鹊那样的神医,只需望一眼病人的面色,便对其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沈玉泓虽然未能达到神医境界,但也能够从一个人的面色上瞧出许多信息。这时,叶疏影和懒龙却阻止她去看黑衣人的脸,她也只有凭借脉象来断人生死与伤势的轻重了。 片刻之后,沈玉泓说道:“他身上共有二十三处伤口,但都不是致命伤,左侧小腹一处最深也最重,但最要紧的还是内伤,他心肺二脉遭到重创,若不及时治疗,只怕活不过两天。” 她说着,已将黑衣人扶起,自己盘膝坐在他的身后,运功替他疗伤。 懒龙不禁在心中叹服。叶疏影却心中矛盾,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屋中四人无一不是身受重伤,沈玉泓与“铁笛仙”对抗之后本已到强弩之末,就算她修练了化元诀,也还没有练成,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恢复,她现在又以内力给小疏疗伤,对于她自己来说无疑是伤上加伤。 懒龙却忽然说道:“兄弟,老龙已经将他交给你了,也该走了。” 叶疏影连忙说道:“大哥也伤得不轻,还是在此店养伤吧,我这就去找掌柜的另开一房。况且,我与大哥有事相商。”说着便往屋外走去。 懒龙却将他拦住,说道:“老龙自有去处,明晚再来找你。保重。”说完转身从窗台跃出,消失不见。 第七十六章 心照不宣 叶疏影望着额角已经沁出细汗的沈玉泓,心中怜惜不已,柔声说道:“泓儿,既然他现在没有性命之危,你也暂且罢手,先将自己的伤养好吧。” 沈玉泓收了玉掌,令那黑衣人平躺于床上,她也下了床,又替他诊了诊脉,说道:“他真是个可怜之人,这两年之中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就一年半以前,左侧胸口那处伤,便险些要了他的命,若没有两三个月是好不了的。可他不知为何,才养了不足一个月,便又在附近新添了一处伤,致使两伤并重,更加难以愈合。而且,在大概一年前,他左侧小腿骨折,右侧三根肋骨折断……” 沈玉泓说道此,面上尽是同情与关怀之色,望了叶疏影一眼,问道:“叶大哥,他究竟是什么人?” 叶疏影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他就是江湖上所说的‘叶疏影的影子’,是我最好最信任的朋友。在你出现之前,他也是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他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一直陪在我身边……” 沈玉泓打断他的话,说道:“一直陪在你身边,是你追好最信任的朋友?那为何他身上有诸多的旧伤,而你却一处也没有?你身上的重伤都是从你遇到我的那天开始的,在那以前,你一直很健康,唯一一次重伤是伤在大概八年前,我若没猜错,应该是毒蛇咬伤……” 叶疏影已经惊在当场,错愕地望着沈玉泓,惊疑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说道:“你……你怎会知道这些?”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发觉这问话实在是多此一举。她既然从脉象上便能看出小疏身上有几处新伤几处旧伤,哪一处无关紧要,哪一处足以致命,当然也能够从他的脉象上知道他身体的过去。 他没想到沈玉泓的诊脉功夫已经到了这种境界,在此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脉象会记载着一个人身体过去的伤痛,而这已经成为过去的伤痛还会被挖掘出来。 沈玉泓已经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他根本无法抬头正视她清澈明亮的眸子,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为何一年以前受伤的是小疏,为何他一直健康完好。 这是他和小疏之间的秘笈,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他最爱的人。 沈玉泓没有逼着他解释,问道:“叶大哥,他是不是和你有一样的身手?他的容貌也……” 叶疏影不由自主倒退两步,身子碰到了桌子,险些打翻桌上的油灯。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身体已忍不住要微微颤抖。 沈玉泓的话还没有问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叶疏影的反应已经告诉她,她猜的不错。她接着说道:“林姑娘深爱着的其实……” 叶疏影忽然大吼一声:“住口……” 这是他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窥破的秘密。为了害怕这个秘密泄露,他让小疏去杀钟玉林灭口;为了这个秘密,小疏险些落入江霆手中…… 可是她却要轻易道破这机密!为什么一定要去想,一定要去探究,一定要说出来! 他很快发现自己太过失态,发现自己刚刚说出的这两个字似乎刺伤了这温婉柔弱的女子的心。他定了定神,平复激动的心情,说道:“泓儿,对不起。我知道我瞒不了你,什么都瞒不了你,但是我求你,不要说出来,好吗?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 他已有些语无伦次。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是绝不会轻易求人的,尤其是求一个女人,除非他已将这个人看得比他更重要。他一步一犹豫地靠近沈玉泓,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生怕她会逃避、抗拒他的温情一抱,生怕一不小心,她便会离自己远去,永远不再回来。 沈玉泓并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只是眼里氤氲着水雾。她刚才,显然是被叶疏影惊怒的一吼吓到了。她只觉有些委屈,却又柔声说道:“好,我不说,我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告诉我的,是吗?” 她已经意识到了他的痛苦和为难,又怎么忍心逼迫他?伤了他,如何又不是在伤害自己? 在她与舅舅相认的那天晚上,她与表哥杨铭在澹月山庄的后院凉亭里畅聊了一个多时辰。她告诉杨铭她在花溪谷里的日常生活情况,杨铭却告诉她江湖上许多有趣的人和事。说到叶疏影的时候,她的兴趣尤浓,但是她的表哥偏偏对叶疏影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知道他是在一年半以前初出江湖,只闯荡了短短半年就忽然消声匿迹了,直到今年春他才又突然地出现。 在叶疏影闯荡江湖的那半年里,叶疏影以银台剑杀死了至少十一个罪恶滔天的大恶人,并且打败过六个声明显赫的剑术高手,至少受过三次重创,其中两次剑伤,一次内伤。最后在飞沙寨遇害,后来就消失不见了。 至于叶疏影的师承和身世,杨铭也和其他人一样,一无所知。 沈玉泓虽然相信杨铭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她也相信自己指下的感觉,相信叶疏影的脉象透露给她的信息。她相信,叶疏影的身上一定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别人察觉不到,但她却已经发觉一些。 只是,她也不能单凭叶疏影的脉象就猜出他心中的秘密。所以在她要和杨铭一起去看牡丹花会的时候,邀请了叶疏影,也顺便邀请了林辰心。叶疏影与林辰心若即若离的关系,叶疏影对林辰心忽冷忽热的态度,更令她生疑。 直到后来,林辰心被接回林家,看到叶疏影那痛苦而矛盾的神情,听到他无意间说出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我没有对不起他,也没有令她太伤心,毕竟她还爱着他。”沈玉泓才开始猜想,叶疏影很可能只是代替另一个人承担了林辰心的痴情。 但是,只要还没有见到那个人,沈玉泓也不敢妄下定论。虽然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喜欢上了身边的叶疏影,并且为了他不顾性命。 她一直能够感受到,叶疏影也悄悄地爱着她。她希望他能主动地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辰心爱的是谁,他爱的又是谁。 但他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担着痛苦与煎熬,承担着本不属于他的那份不能冷落又不能逾越的感情,为此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追求他真正喜欢的女子,反而有时候还要刻意逃避、疏远。 他既不想做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也害怕有朝一日他不再是“叶疏影”的时候,沈玉泓也会和林辰心一样只是痴恋着“叶疏影”,傻傻地分不清自己所爱的人究竟是谁,痴痴地投入别人的怀抱。 现在不一样了,这个被称作“叶疏影的影子”的黑衣人出现了,彻底解开了沈玉泓心中的疑惑。她已经猜出,这个躺在床上身受重伤的黑衣人才是林辰心痴情爱恋的“叶大哥”,而她自己的叶大哥,心里一直只爱她一个人。 沈玉泓拭了拭眼角,闻着叶疏影身上散发的浓浓酒香,脸不由得又红了,嫣然一笑,双臂环住叶疏影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温柔地说道:“为了这个秘密你一定受了不少苦,但从今以后,我只盼你能够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他不需要再为感情这件事苦恼,也无需再担心她会认错了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她永远都不会认错的。 叶疏影展颜,欣慰一笑,说道:“有你在我身边,那些又算得了什么?我送你回房休息。” 沈玉泓点了点头,松了手,离开他的怀抱,又望了一眼床上的黑衣蒙面人,问道:“他是不是叫做小疏?” 叶疏影道:“是的,小疏,‘叶疏影’的‘疏’。” 沈玉泓说道:“那你呢?他叫小疏,你叫什么?” 叶疏影笑道:“我啊?我当然叫叶疏影啊,傻瓜……” 第七十七章 疏影横斜 二十一年前的一个深秋的黄昏,一个年过半百独步江湖的老人,靠着灵敏的嗅觉闻着淡淡的血腥味,凭借过人的耳力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找到了一处刚被山贼洗劫完的凶案现场,在死人堆里发现两个浑身赤裸的刚刚出生的婴孩,他们的母亲身中数刀,耗尽最后的生命将他们产下后已经含笑而去。 老人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画面,悲痛不已,解下自己陈旧的外衣,撕做两半,将两个婴孩包裹后放在一旁,便将这些被丧尽天良的山贼所残害的无辜可怜之人一一埋葬。在埋葬那位刚刚生产完的母亲的时候,却在她身上发现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和一张记载着深奥武功的绢布。 老人将这两件东西收好,作为这位母亲留给两个孩子的遗物。等到他将那些死者全部埋葬后,就背负着两个孩子屠尽了附近的山贼。 这是老人这一辈子之中杀人最多的一次,也是杀人之时心情最为复杂的一次,更是杀完人之后又后悔不已的一次。 后来,老人将两个孩子带回了他所居住的小屋里,望着窗外落叶纷飞,感叹着人生如同风中黄叶、水上浮萍,身不由己,漂泊不定,就给他们取了“叶”字为姓。又因那枚玉佩上有“疏影横斜水清浅”七个蝇足小字,就给他们取“疏影”为名,一个叫做叶疏,一个叫做叶影。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做同样的事,吃同样的食物,练同样的武功,并且每日切磋、交流、进步,无论轻功、剑法、内力或是资质、性情、气质,全都相差无几,如出一辙。 这世上,只有收养他们的那位老人,也就是他们的师父能够轻易分辨得出谁是小疏,谁是影子。就连苦苦爱恋着小疏的林辰心也不能够察觉一年前的叶疏影和现在的叶疏影并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这位老人却要求他们保守这个秘密,他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人以真面目在江湖上行走,另一个人在暗中保护,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他要他们携着剑王岛戈氏铸剑师所铸造的六口宝剑之一银台剑,到江湖上去惩奸除恶,去增长见识锻炼本事,然后再替他完成两个极为艰难的事情。 这第一件事就是摧毁铸剑山庄,阻止天下英雄为了争夺宝藏和秘笈而相互残杀,避免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悲剧。 这是一件与天下英雄为敌的事情,被任何人知道了他们的意图,都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且就算最终竭尽全力办成了这件事,也难免被天下英雄唾骂,沦为武林公敌。试问谁会原谅、接纳一个摧毁他们梦寐以求的宝藏和武功秘笈的人? 但是另一个件事,老人未曾提起。也许,那是一件你摧毁铸剑山庄更为困难的事情。 天刚亮没多久,小疏就醒了过来。他身上的伤口叶疏影已经替他一一清理、上药并包扎,原本蒙在脸上的黑布已被摘除,因为客房里只有他和叶疏影两个人,并且罩在床上的翠纱帐幔已将他与外界隔绝,就连坐在桌案旁的叶疏影透过帐幔也不能看清楚他的面目。 小疏向床沿侧了侧头,勉强坐了起来,说道:“影子,是你吗?” 叶疏影惊喜交加,看着幔帐里的人已经坐了起来,并没有急着过去看他,只说道:“是我,别动,好好休息。” 小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说道:“你也受了伤吗?” 叶疏影说道:“是,但是没有你伤得重。” 小疏说道:“钟玉林已经死了,但是……” 叶疏影说道:“你不必多说,我已经知道了,江霆和林之远也知道了乾坤心法的事。另外,‘知微翁’计无失和泓儿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 小疏说道:“天机阁的‘知微翁’?看来想要瞒过这个人还真不容易。但是沈姑娘又怎会知道的?” 叶疏影道:“她自己猜出来的。” 小疏笑道:“猜?你莫开玩笑了,没来由的她怎会去猜我是谁?就算是你告诉她的,我也不会怪你,你又何必骗我?” 叶疏影道:“她昨晚给你疗伤,从你的脉象上看出了你的过去,连你一年前左侧小腿和右侧三根肋骨骨折都能从脉象上摸出来。我就算想隐瞒都瞒不住,又何须我去告诉她?” 小疏吃惊地望着叶疏影,半晌才说道:“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能耐,花溪谷弟子,果然不容小觑。” 叶疏影说道:“她的本事你早就知道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找她来替我解林家‘噬魂针’之毒,而不是直接去找林之远拿解药。” 小疏的神色忽然暗了下去,说道:“影子,如果我告诉你,那天晚上我也是在碰运气,拿你的性命做赌注,你会怪我吗?” 叶疏影笑道:“看来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我也知道,想要林之远交出解药,简直就是与虎谋皮。他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利用,又怎会无端交出解药?幸好你早就知道有个花溪谷弟子在附近,要不然……” 小疏说道:“其实你可以答应林之远的要求的。” 叶疏影道:“可我不是你。林之远非但不是君子,而且是小人中的小人,一旦我答应了他的要求,跟他们进了林家大门,所有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够掌控的,甚至不是我能够预料的。何况我最恨被人要挟,倒不如跟他们来个恩怨两清,就算是死,也死得心里舒坦。如果当时换做你,你也未必会答应他的,是吗?” 小疏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能这样想,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疏影起身说道:“你等等,我去将你的药取来。” 片刻之后,叶疏影端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汤回到房中,小疏已经坐在桌子旁,他的脸上已经戴着一张松木雕成的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口鼻。这时叶疏影为了打发时间,连夜为他精心雕刻的。 看来带着面具还是要比蒙着脸方便的,难怪他们的师父一向是带着面具,而不是蒙着脸。 小疏看到满满一大碗药汤,闻着浓浓的药味,皱了皱眉,说道:“你确定这是给我喝的?你知道,一年前我就已经喝够了,而且发誓这辈子也不再喝。这店里若有好酒,倒不妨替我取两坛子过来。” 叶疏影笑道:“这也不是我让你喝的,是泓儿开的方子,我一大清早到药店去抓的药,你莫要辜负了我们的好意。何况,你这次伤得不比一年前那次轻。” 小疏说道:“你们的好意?恭喜恭喜。这若是一杯喜酒,我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喝了,唉……” 他口中虽不愿意,还是端起那碗汤药,一咕噜喝了个底朝天,就像是在喝一杯醇香的陈酒。但是,喝完以后,他又故意做出一副干呕的样子,才冲叶疏影一笑,说到:“看来腹中除了这碗药,也没别的东西了。” 叶疏影笑道:“厨房才生火没多久,现在还没有吃的。不过我交代过了,一会店小二会将早饭送过来。好了,现在我要告诉你关于江霆和铸剑山庄的事。” 叶疏影将江霆对他所说的关于铸剑山庄和那“游戏”的事大体地说了一遍,又将在天都峰顶与“铁笛仙”相斗受伤,以及与“知微翁”所做的交易说了出来,最后将自己脖子上所佩戴的玉佩解下来,说道:“所以,等你的伤好了以后,需要你去宴梅庄探个究竟。但是你千万要小心,此物虽然出自宴梅庄封家,却还不能确定封家对于我们是敌是友。” 小疏说道:“我明白。可你为何不自己去呢?” 叶疏影道:“我担心江霆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对宴梅庄造成不利,所以才让你暗中去调查。” 小疏说道:“江霆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可以利用任何的矛盾与破绽?” 叶疏影说道:“万事只怕有心人。我在碎叶林险些丧命,还有你今日身受重伤,也不过是因为他与雨姬的一场游戏而已。” 小疏说道:“我明白了。好了,现在轮到我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了。” 叶疏影点了点头:“你说。” 小疏说道:“这个云雾山,我所知道的就有三处。距离此处最近的,舒州城西南方向就有一处;离湖城比较近的,汉阳有一处;还有衢州城也有一座山名为云雾山。所以,要做成这件事,你最好先打听清楚,天底下究竟有几个云雾山,再确定铸剑山庄究竟在哪里。” 叶疏影点头说道:“我知道。” 小疏接着说道:“这个忙,或许懒龙能帮到你,因为凤来阁有一位善于盗墓的‘广川王’王广川,此人不仅精通风水术,而且对于华夏九州的山河地形了如指掌。凤来阁的八大飞贼虽然已经死了五个,可此人恰好还活着,若得此人相助,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能确定铸剑山庄究竟在哪一个云雾山。” 叶疏影对此人也早有耳闻。传说此人不仅能够飞檐走壁而不发声响,夜盗百户而不留痕迹,还有一个盗墓的癖好。他盗墓既不为贪财,也不为泄愤,而是为了好玩,为了自己根据山脉地形看出了地下有墓,墓中有宝,就忍不住要将那宝贝挖掘出来。因此人姓王,作风像极了西汉时期以盗墓为乐的广川王刘去,所以将名字改为王广川,外号“广川王”。 叶疏影说道:“此事我也想到了。今晚懒龙大哥会来找我。” 小疏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似万般无奈,说道:“看来我还是好好养伤吧。”说着将桌上玉佩收好,起身向那张雕花丝床走去。 叶疏影道:“但是我马上要陪泓儿去一趟柳河镇,去拜会‘开山掌’郑老爷子。这一次在天都峰顶若非得到郑老爷子等人相助,我恐怕是有去无回了。他这次伤得也不轻,昨日又为寻找泓儿耗费心神,我说什么都要去探望他的,何况他是花溪谷主的朋友,泓儿也很想去看看他。” 小疏说道:“柳河镇?好像距离这里不近,你若现在去,今晚未必能够赶回来。” 叶疏影道:“所以,今晚我万一不能及时回来,大哥来时,还望你能好好招待。” 小疏笑道:“当然,你与他是生死之交,我与他的交情也差不了。” 叶疏影摇头苦笑,说道:“说道生死之交,你们俩倒是名副其实。至于我,实在是惭愧得很,早知道在封家马场比武时就该对钟玉林使用子午搜魂指,也不至于造成今日这样的结果。” 虽然懒龙和小疏都没有说起他们究竟是如何从那七个想要擒拿“叶疏影的影子”的人手里逃生的,但从他们所受的伤就能看得出来,他们曾经同仇敌忾,浴血奋战,宁死不屈。若非懒龙,小疏根本回不来,若非小疏,懒龙也杀不了钟玉林,不能替东方报仇。 小疏说道:“那毕竟只是比武。而且懒龙非但从没有怪过你,他甚至感激你,让他有机会亲自替东方闵报仇。所以他虽然为了这件事受了重伤,还是比钟玉林死在你我手上都要痛快得多。” 叶疏影豁然一笑,说道:“保重,我先走了。” 第七十八章 连环毒 郑家乃是柳河镇上第一大户,非但财大势大,连声望也是极高,柳河镇上到八十岁的老太太,下至三岁孩童,没有不知道的。所以要打听郑府所在,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马车到达郑府大门前的时候,已经中午。 叶疏影、沈玉泓两人下了马车,向那车夫道了一声多谢,便去敲那郑府的朱红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家丁,他将大门只开了很小一条缝,瞧了一眼叶、沈二人,觉得眼生,便漫不经心而又不耐烦地说道:“我家两位公子今日都不见任何客人,二位请回吧。”说完便要将那很小的门缝关闭。 叶疏影将门一推,说道:“慢着,我们是来拜会郑老爷子的。” 那家丁又望了叶、沈二人一眼,说道:“我家老爷就更不见客了。这几年我家老爷除了几个老朋友以外,从不会见外人。二位请回。” 他说的倒不假,这郑老爷子自从将家业交给两位儿子打理,便将与郑家后院相邻的院子买了下来,自己退居在那个院子里。两处院落虽然打通门墙,但郑老爷子已经很少走出那个院子,很少过问郑家的事,只偶尔招待一下前来探望自己的老朋友。 叶疏影说道:“想必这位大哥应该知道,昨日郑老爷子曾前往天都峰,还受了伤?” 那家丁听见叶疏影的话,一脸谨慎,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叶疏影道:“我们便是昨日与郑老爷子并肩作战之人,今日特来探望郑老爷子伤势。” 那家丁说道:“两位尊姓大名?” 叶疏影说道:“在下叶疏影,这位沈玉泓沈姑娘,是花溪谷弟子。” 那家丁又仔细打量沈玉泓一眼,说道:“二位稍等,容小的通报一声。”说完便慌慌忙忙地关了门,匆匆跑去通报主人。 叶疏影无奈一笑,说道:“看来还是花溪谷的招牌管用。” 沈玉泓说道:“他如此慌忙,莫非郑老爷子伤势严重……” 叶疏影道:“究竟如何,片刻便知。” 片刻之后,朱红大门果然洞开,一位四十上下的英挺魁梧的男子迎了出来,抱拳说道:“区区郑灵秀,有失远迎,还望见谅。沈姑娘无恙,家父也就放心了。叶公子,沈姑娘,里边请。” 郑灵秀乃是郑老爷子的长子,也是郑家如今的当家人。他亲自迎接叶、沈二人,虽然面带着笑意,但脸上却有焦虑之色,似乎遇上了什么重要的急事。 他已听郑老爷子说过在天都峰发生的事,又知道昨日下午郑老爷子为了寻找沈玉泓调动了不少徽州势力,他对叶、沈二人已不见外。 叶疏影与沈玉泓进了郑家大门,郑灵秀又说道:“二位请随我来。”说完便匆匆将二人带到后院,又从一个小门进入了郑老爷子居住的那座小院。 叶疏影与沈玉泓见他如此匆忙,便猜到郑老爷子情况不妙,也不多问,只等见了郑老爷子后再说。 迎面一个丫环主屋匆匆走出,见到郑灵秀,连忙行了一个福礼,说道:“大公子。” 郑灵秀脚步不停,说道:“吩咐厨房,预备酒席,我要招待贵客。”话说完时,已经走得远了。 那丫环说道:“是。”便退了下去。 三人到了郑老爷子卧房,只见房中有四个老郎中和两个丫环,一个一直跟随郑老爷子的鲁老管事和他的妻子鲁大娘,竟将屋子填得相当拥挤。 郑灵秀说道:“都出去。鲁叔,送四位先生。” 屋中众人一愣,两个丫环和鲁大娘先退了出去,老管事说道:“大公子,这……” 郑灵秀说道:“鲁叔,给这四位先生多取些银两。” 老管事这才将屋中四名老郎中请出郑老爷子的卧房。 郑老爷子正躺在床上,面色晦暗,印堂发黑,奄奄一息,已比在天都峰上只时更显苍老而虚弱。 叶疏影说道:“郑老爷子这……莫非是中毒了吗?” 沈玉泓说道:“郑老爷子昏迷不醒确实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中毒的缘故。” 郑灵秀说道:“看来两位都是行家。沈姑娘,请。” 沈玉泓走到郑老爷子床前,坐在一张矮凳之上,便替郑老爷子把脉。 郑灵秀这才将郑老爷子的情况说了出来:“家父自昨晚回到家中,除了受了些内伤,也无其他大碍,原本想只要调养两三个月便能恢复。谁知今日早晨下人们服侍家父起床时竟发现家父一直昏迷不醒,后来请了城中最有名的梁大夫过来,才知道家父是中了毒了。” 沈玉泓点了点头,将郑老爷子的手放下,又去翻他的眼皮,瞧他耳后血络。 郑灵秀接着说道:“那梁大夫当时就开了一剂解毒的药,家父服药后也确实醒了过来。可是没过半个时辰,家父又再次昏倒。那梁大夫来看过之后说仍是中毒,只是之前的毒确实已经解掉了,新中的毒非但剧毒无比,而且无药可救。所以郑某便将这方圆三十里德高望重的四个大夫都请了过来,可他们研究了半天,却全无主意。” 沈玉泓说道:“郑老爷子中的是药王门的毒,他们自然是无可奈何的。” 郑灵秀吃了一惊,说道:“药王门?我郑家与药王门素无来往,怎会中药王门的毒?沈姑娘能够确定吗?” 沈玉泓说道:“确实是药王门的连环毒‘六月霜雪’。药王门的连环毒,由多种毒药组成,环环相扣,中毒之人每次只有一种毒发作,只有解掉正在发作的毒,另一种毒才会发作。这其中缘由又分两种情况:其一是引发另一种毒的药引子就在前一种毒的解药里,其二是这几种毒相互克制,只有解掉一种,另一种才会发作。而这连环毒的第一种毒往往都是很普通很容易解的毒,越到后面的毒越难解,也越危险。” 郑灵秀听了又是惊愕,又是担忧,说道:“难怪我一直想不出家父在府中是如何再次中毒的。沈姑娘既然能够认出这是药王门的‘六月霜雪’,想必能够解这种连环毒?” 沈玉泓道:“幸好家师曾经到过剑王岛拜访药王公孙老前辈,对这‘六月霜雪’有所接触,所以我也有所了解。只是这‘六月霜雪’虽然只有四环,也分两种,一为‘六月霜’,一为‘六月雪’,这两种连环毒的中毒迹象极为相似,若是第一种毒刚刚发作之时倒是还好分辨,现在第二种毒已经发作,我已分辨不出,但是可以根据第一种毒的解药推论出来。所以我需要郑老爷子所服解毒之药的方子。” 郑灵秀说道:“这个简单。”说着转身出了正房,叫道:“鲁叔,取梁大夫所开的方子过来。” 门外的老管事应了一声,片刻便将那张方子送了过来。 沈玉泓看过那张方子,沉思片刻,说道:“是了,正是‘六月霜’。”便起身走到屋中的桌子旁。 那桌子上早就备好了文房四宝,而且刚刚的四位老郎中一面商量一面拟了几个方案。郑灵秀连忙将那桌上写了字的几张宣纸拿到一旁,交给老管事,才对沈玉泓说道:“沈姑娘,请。” 沈玉泓提笔蘸墨,便写了满满两张纸的草药和分量,总共四五十样,说道:“我需这些药材,全部单包,另外我需要一间屋子配出全部解药,才能替郑老爷子解毒。” 她怕郑灵秀不明白,又解释道:“这‘六月霜’第一种毒发作后,中毒之人还能活六个时辰,第二种毒发作后,只能活三个时辰,第三种毒发作后只能活一个时辰,等到最后一种毒发作,就只能活不到一炷香时间了。” 郑灵秀将那药方交给老管事,说道:“老爷子第二种毒发作已差不多两个时辰了,还不快去?” 老管事接过药方,连忙找人去药店抓药。 郑灵秀又吩咐下人给沈玉泓准备了一间僻静的小屋,备好了沈玉泓需要用到的各种工具,作为配药的药房,又拨了四名手脚利索的丫环给她使唤。 沈玉泓已经将药碾子、石臼、杯碗、炒药锅勺等摆到最方便的位置。 郑灵秀已经将大小事务交由弟弟去搭理,他自己和叶疏影就站在一旁等着观看沈玉泓配置解药。 不到一炷香时间,买药的两个家丁便将买到的要送到这药房之中。郑灵秀说道:“沈姑娘要的所有药材都买齐了吗?” 那两个家丁将四五十包药材交给四名丫环,其中一人说道:“回大公子的话,大多药材都已买到,只欠其中两位药材,我们已经走了三家药材铺,也没能买到。” 郑灵秀问道:“是什么?” 那家丁说道:“一味是千斑红,一味是玉龙胆。那药材铺的伙计都说这两味药可能是写错了,或者是不常用的别名。我们将名字相近的几种药材也带回来了,有千日红,叶下红,龙胆草,水龙胆,青鱼胆……” 沈玉泓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必再说了,那些都不是。这两味药材在药铺里根本就买不到的。是我糊涂了,即便我知道解药的配方,解药还是配不出来的。这千斑红和玉龙胆本身就是十分罕见的毒药,我们在短时间内根本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