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当自强[重生]》 第1章 庙会 1997年二月十五日,位于两江省谯城涂县西郊的晋狼山上,前往玉皇庙烧香的人挤满了山道。 晋狼山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山上的寺庙也不是什么名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几乎三百六十天都见不着什么人。不过时值正月初九,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在涂县当地的风俗里,据说正月初九是玉帝寿辰,这一天三百六十五路神仙聚集天宫给玉皇大帝祝寿,也会比平日里更乐善好施普度众生。因此百姓都会赶在这天山上祭拜,期盼接下来的一年有个好兆头。 孙家在这一天也是全家出动,祖孙三代,一大家子十多口人浩浩荡荡往山里开。未满九周岁的孙莲也是这样被父母带着挤在进山的人群里,路边乞讨的算命的卖糖葫芦的,嘈杂声让她脑子一片恍惚。 玉皇庙虽然叫玉皇庙,但供奉的远不止玉皇大帝。大概是多供几座神仙就能多点香火,当地百姓也不太分辨佛道的区别。总之这个据说明朝时修建,经过了红色革命,被扒了盖盖了扒的寺庙,在数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下,成为了一座背靠山崖,左道右佛的奇妙二合一寺院。 孙莲被母亲牵着,先从左院一路拜过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四大天王,又绕去右院拜过如来、弥勒、八大金刚,最后穿过烟雾缭绕的后院,顺着一条陡峭的石阶继续向山崖上方攀登。 孙莲记得,在崖壁半腰的位置上有一座小小的观音祠,那才是孙家今年前来祭拜的主要目的。 观音祠不大,跨过门槛就能看见立于莲花座上怀抱男童的观音塑像,案上摆满瓜果烛台,漆成朱红的功德箱里塞满了零碎纸币,正对着前方三个蒲团。 孙母立刻在正中蒲团上跪了下来。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当地人真正信教的人少,大多数也就是孙母这种念叨两句的人。真要是念经那是不行的,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两句车轱辘话,重要的是心底许的愿望。和尚说了,心诚则灵,诚不诚是要看功德的。 孙莲不记得这年母亲捐了多少功德,但大底功德和心诚都让菩萨满意了,回去后不久愿望也就实现了。 她站在旁边看,冷不防三婶戳了她一下。 “小莲也去啊。跟你妈一起,好好求求菩萨,指不定早点给你生个弟弟。” 孙莲抬头看三婶,三婶笑眯眯地抱着两岁的堂弟,面上掩不住的得意。 她也不管三婶撺掇她是个什么心态,反正她现在只有九岁,大人说了她便乖乖照着做,在母亲身边的蒲团跪下,轻轻给菩萨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闭眼做许愿状。 她心里琢磨着,三婶这话大抵也就是当应景说个好话,真要是她跟着磕了头家里就要迎来个弟弟,说不定她就不撺掇了。毕竟孙老爷子一女两男,这么多年就老三家一举得男。大姑姑嫁去了谯城做了城里媳妇就是泼出去的水,老二也就是孙莲的爸爸只得她一个女儿,小儿子大孙子,三叔家在家里是老人心头上的双份宠,三婶肯定也不希望这会二哥家杀出个小孙子来跟他们竞争。 其实她也不希望。 以前不知听谁说过,死过一次的人多少都会敬畏鬼神。但孙莲现在跪在菩萨面前,心里却是没什么敬畏。倘若头顶三尺真有神明,那她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 若是真有神明,那就不要让弟弟出生了吧。 不过家里人要是能听到她的心里话,估计除了三叔三婶,都会想着先揍她一顿。 但她也没办法,谁让上一世她就是赔在了这个弟弟手里。做牛做马一辈子,好日子几乎没过上几天,就是死了估计也只是给弟弟换了点交易筹码。现在好不容易重来了一世,还没享受到几天独生子女的关怀,就又要迎来弟弟。要让她心甘情愿送上祝福,也许上一世她还会傻乎乎地接受,但这辈子她是不太愿意的。 然而即便她不愿意又能如何呢?九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干涉父母的决定,尤其是她的父母。在这种时候她也只能继续维持住自己乖乖女的形象,跟着跪拜,站起,然后像个不知所措的傻孩子一样继续跟着大人们。 只是那样卑微的人生与毫无意义的痛苦她是不打算再品尝了。 既然她已经重生了一次。 在孙莲的记忆里,弟弟的出生可以说是孙莲上一辈子最早的人生转折点。 那时候她正在念五年级,成绩中等偏上。当地人普遍重男轻女,不过独生女的她还算受父母疼爱的。前十年的人生算不上小公主,但也算无忧无虑。但弟弟一出世就改变了家里的一切。她那时太小,不明白父亲在厂里不算正式工,而二胎罚款几乎掏空了家里的积蓄。接着遇上九十年代末的下岗潮,正式工都被大批买断下岗,何况父亲。贫贱夫妻百事哀,大人白天忙着挣钱,晚上忙着吵架,偶尔的温柔关爱也都给了弟弟。哪怕平日里照料弟弟的是自己这个当时也没有多大的姐姐。 孙莲知道自己不时是那种很聪明的孩子,家里的事情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成绩自然一落千丈。最后她只考上了县里一所很差的中学。学校里大部分的学生最后都像她一样没有考上高中,要么去中专又混了几年,要么就像她一样早早就开始出去挣钱。 那年她还没满十六岁,连身份证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工厂要她。她就只好在县里一家小饭馆后厨帮忙,后来又跟着潮东回来的同乡去沿海打工。像很多和她经历类似的女孩一样,孙莲几乎没有积蓄,每个月的薪水都按时寄回家里。她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也是被叮嘱要多帮衬弟弟。 她也在潮东谈过恋爱,但没有一个走到最后。最长久的一个,在跟她回了趟老家后也不欢而散。再然后,父亲叫她回家乡,说是给她在谯城找了合适的婆家。她回去相亲,结婚,并且在市里的商场找了一份店员的工作。她知道父亲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彩礼,父亲说那是为了以后给弟弟娶媳妇用的。直到那时她还觉得,穿着干净用着水果手机的弟弟,就是她和她这个家庭的意义。 她以为她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但实际上这只是另一个开始。 父母希望的是一个能挖空小家补贴弟弟的女儿,而婆家正好相反。她无法拒绝父母的要求,婆婆则骂她吃里扒外。她的婚姻没开始多久就濒临死亡,矛盾总在升级,她夹在娘家与婆家的夹缝中不得喘息。从争吵到出手再到习惯性的家暴,一切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当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见铁门被摔上的声音,感受到血从额角流下覆盖住眼睛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生如此没有意义。 那时她26岁。 她就躺在哪里,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么多年到底都都在做什么,又是图的什么? 意识模糊间想起自己有一次在上班时遇见初中女同学,那是那时班里少数几个考进市里高中的学生之一。她说她后来去省城上了大学,现在在那边工作。她看起来青春靓丽,神态举止都焕发着自信与活力,身上的一件衣服就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反观自己,她的眼角已经开始有了细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她没给自己买过几件好衣服,也没像她们一样去哪里游玩过。那一瞬间她就觉得如此不甘心。 她的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过着对父母言听计从的日子,期盼有一天他们会疼爱自己。 然而即使她现在有了一丝后悔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现在想重新开始,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孙莲在意识恍惚中留下眼泪,混着血水流过她干涸的嘴唇。她浑身都疼,但身体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一直到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如果能重活一世的话,她很想为自己活一次。 至少到那时,她不会再蠢到对父母言听计从。 至少到那时,她不会再傻到期盼有一天他们会疼爱自己。 至少到那时,她还能学会让自己去爱自己。 第2章 大年夜 孙莲发现自己回到小时候那天是大年初一的凌晨。 那时他被一连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炸醒,从厚重的棉被里钻出来时,发现年轻许多的母亲王桂香正背靠矮柜坐在她旁边。母女两人挤在一块地铺上,旁边床上有一个八九岁的小胖子同样揉着眼睛坐起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老瓦房,顶部被用纸糊做了简易的吊顶。床铺对面的五斗橱上摆着一台老式黑白电视,和她熟悉的大屏幕液晶完全不同。里面播放的节目似乎是春晚,主持人正念着辞旧迎新的祝词,和外面的炮竹声倒是相应。 这场景孙莲并不陌生,但现在发生在眼前她还是有点懵。 王桂香看见她醒了,就摸摸她的头问:“睡糊涂了?” 刚从被窝里拿出来的手热乎乎的,孙莲被这么一摸猛然醒了一半。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了母亲对她这般宠爱的举动,仿佛期盼雨水的干涸土地终于等到了甘霖。只是这温暖来得如此突兀又不可思议,孙莲突然间就觉得万分委屈,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王桂香被女儿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她还在为抢床铺的事情生气,连忙拿手给她擦脸。“多大事啊,弟弟要睡床你就让给他呗。非要跟他争什么?怎么还疼不疼?” 坐在床上的小胖子闻言对她得意地只又做鬼脸又吐舌头,孙莲半天才从那张脸上找出一点成人后熟悉的特征。 这小胖子是陈嘉宇,是大姑姑家的表弟。虽然说是表弟,其实也只比他小上几个月。但每次和这位表弟发生争执,家里人基本都是叫她让步。 母亲在耳边的唠叨孙莲完全不记得,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推脱说自己要去洗脸才从房间里走出去。 推门出来外面就是堂屋,正对大门的墙上贴有年画和对联。屋里有一股淡淡的煤气味,在里屋时没有察觉,到了堂屋味道一下就浓了不少。待看到窗户边上正烧着热水的采暖用的煤炉,也就不难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带烟囱的铁炉子在孙莲习惯的那个年代已经被淘汰了,但这个年代还是非常经济实用的取暖工具。双扇的木头门被开了一半,不过屋子里热气还没散尽,显然刚开了没有一会。堂屋正中是一张堆满麻将牌的大木桌,原本坐在堂屋里搓牌九守岁的男人们都站在院子里,拿香烟点着鞭炮后就在一边看着火光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真的是在过年,而且是在爷爷家的老宅。 孙莲渐渐回过神来了。这是孙老爷子还在世时的规矩,每到春节家里儿女都会携家带口回老宅过年。 是做梦吗?还是真的回到过去了?现在是哪一年? 孙莲记得老宅里应该有日历,找了一圈在屋里一角发现了一本一日一翻的日历。日历前面的页数都被撕掉了,留在当前的页数按照情景判断应该是日期交替前的。 「一九九七年二月六号,星期四,腊月廿九」 孙莲向后翻了一页,二月七号果然是正月初一,看来那一年没有年三十。 外面的鞭炮没一会就炸完了,最后几声冲天炮响完后,孙莲出门走进院子。三叔最先看见她,回过头问她出来干什么,是不是也想点炮仗玩。 “我洗把脸。”孙莲回答,向没有灯光的墙角走去。老宅没通自来水时,孙家自己打了一口压井,后来通了水这口压井也没闲置,井水冬暖夏凉,还不用交水费。平常提前打出来的水就储在边上的水缸里,拿两块木板盖着,需要用水就用葫芦瓢舀上来。 两江省的冬田属于湿冷,孙莲掀开木板水缸上面飘着薄薄一层浮冰,孙莲也不觉得刺骨,舀了一大勺就蹲在墙角就着冰水洗脸。零度的冰水拍到脸上,整个人都不禁缩了一下,脑子倒是被完全浇清醒了。 不管是做梦还是什么,现在看来真的是在过九七年的春节了。孙莲回屋时特地照了一下镜子,镜子里那个穿着红色毛线衣的小姑娘倒确实是她本人九岁时的样子。 男人们放完炮竹继续回去搓牌九,这时王桂香也起床了,披着外套去院子对面的厨房。孙家年夜饭吃得早,春晚开始前就结束了,现在守了半夜岁,大家都饿了。按照老爷子的规矩,王桂香这个做媳妇的要去给大家下饺子。 其实真要这么规矩,三婶其实也该去厨房的,不过前两年生了儿子,三婶在老爷子心中水涨船高。这会应该带着儿子在堂屋另一边的卧房里睡觉,大约是不会理会其他人的。 在孙莲的记忆里,每年过年爷爷奶奶会一早去院子对面的屋子休息,三叔三婶带儿子住一间,剩下他们家和大姑姑一家,就只好两家人一起在剩下一间卧房里挤上一晚。这时候男人大多不稀罕睡觉,而是在屋外赌一个通宵,因为按照规矩四五点的时候还需要再放一场炮。等到放完,差不多五六点钟女人也又都起来忙活了,这时再回房打一场呼噜。 孙莲回卧房时,陈嘉宇正在跟大姑姑说要吃猪肉馅的饺子不吃芹菜馅的,看孙莲进来时趾高气昂地看她。孙莲懒得和他计较,怎么说这九岁的壳子里装的也是个二十六岁的芯子。只是被小胖子这一折腾,她倒是隐约有点想起来刚刚母亲话里的事情了。 应该是看春晚时,和表弟因为为什么每年都是她睡地铺的问题吵起来。孙莲这时的性子还没被磨平,自然也有不服气的时候,就和表弟相互推搡,结果技不如人被一下推到地上,后脑磕着了矮柜,疼的她眼冒金星。不仅如此还被闻讯赶来的奶奶骂了一顿,说她这么大人都不懂得让着弟弟。 也难怪看她一掉眼泪,王桂香就觉得女儿是为此在委屈了。 孙莲摸摸后脑,还真有个鼓包。之前一直像梦游一样浑浑噩噩的,现在回过味来,一碰之下还有点火辣辣地疼。 她和这表弟的关系一向也不怎么近,就算这会陈嘉宇还是个白嫩嫩的小胖子,孙莲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什么精力。 又坐被褥上看了一会儿电视,春晚差不多快要结束了,最后的大合唱也有点无聊。孙莲坐着坐着就开始犯困,这时王桂香端着两盘饺子进了里屋。一盘递给坐在床上的大姑姑,另一盘递给了孙莲。 “趁热吃点再睡。”王桂香说,“不够吃外面还有。” 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那年代乡下县城反季节蔬菜不多,主要还是一些白菜萝卜南瓜芹菜等,因此没有孙莲最喜欢的韭菜鸡蛋馅。不过饺子馅是白天孙老爷子拌的,老太太亲手擀的饺子皮,老两口活了一辈子其他吃食都不太行,唯独包饺子是一手绝活。而且到了半夜肚子也确实饿了,这会吃起来白菜猪肉馅也格外香。 老人家擀的饺皮子大,包的馅也满,孙莲一口气吃了七八个饺子,肚子就被撑得有点鼓起来。她把剩下的饺子端出去,想送回厨房。走到门口就被一只大手接了,孙莲抬起头,就看见父亲孙志强那张标准的国字脸。 “饱了?”孙志强问。“饱了就早点去睡吧,明早还起来磕头呢。” 孙莲点点头,看父亲把剩下的几个饺子拨弄到自己碗里,一边吃一边和三叔大姑爷攀谈。 孙老爷子一女两男,过年按规矩两个儿子孙志强、孙志伟自不必说,大姑姑孙志丽每年也会带着姑爷和儿子回来过年。大姑姑嫁去的人家平常都和公婆生活在一起,大概城里人就是比县里的开明,白天再城里吃过大年饭,晚上就会来县里老宅过个除夕。等到初一中午一家人吃完饭,再各回各家走亲戚串门。 孙莲打了个哈欠,跟长辈们打了个招呼,也没刷牙,回屋钻地铺里睡觉。 肚子是饱的,被窝是暖的,父母也还是关照着她的。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得她有点恍恍惚惚。总觉得这要是个梦,睡一觉肯定就没了。 没过一会,王桂香收拾完碗筷也回来了,孙莲往墙根边上滚了滚,给母亲留出和衣睡的位置。迷迷糊糊又睡了会,牌局大概提前结束,男人们也回来睡了。王桂香护着孙莲又往里侧挪了挪,贴床边空了个位置给丈夫。又过了会,听见外面有鸡打鸣,两个男人就又起来,从堂屋拿了鞭炮去院子噼里啪啦又一阵放,放完回来继续睡。还没安稳一会,王桂香就又起来了。 这一觉身边人来人往吵吵闹闹,孙莲就没有睡熟。等到王桂香出去身边空场,倒是被她抓住机会睡了两小时的囫囵觉。等到天光亮,又有人陆续起床,等到孙莲听见陈嘉宇在床上哇哇喊叫,就知道这觉今天算是到头了。 孙莲睁开眼,她依旧躺在老宅里屋的地铺上,床上张牙舞爪的陈嘉宇依旧是个九岁的小胖子,电视里放的依然是九七年的春晚重播。 孙莲掐了一下自己大腿,隔着毛线裤也被她掐得生疼。 这个新年的早晨太真实了。 她真的回到了九岁时候的新年。 第3章 年初一(修订) 大年初一穿新衣,这是孙莲小时候最喜欢春节的原因之一。 刚记事那会,大多数人家过得都不宽裕,孙莲家也就还算凑合。新衣服自然不会常买,秋冬的衣服所又比春夏贵上许多,因此也就在过年时能添置一套新行头。虽然也都是在县里集市上买的地摊货,比不上日后商场里见过的那些,但也足够让那时的孙莲乐上一阵子。只是那样的快乐,也未能持续到她再年长一些。自从家里有了弟弟,经济就更加拮据,过年的那点小福利也逐渐缩水。一直到孙莲自己挣钱之前,她最常穿的也都是从亲戚家里淘换下来的旧衣。 不过一九九七年的孙莲还是家里的独生女,她坐起身果然看见地铺边角铺着一件长大衣。衣料颜色是很正的朱红色,领口做成花边状,样式说实话有些乡土气息。但比起那些亲戚淘换下来的旧衣,这件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衣服一直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那时她虽然很喜欢这件衣服,却因为一直留着短发,加上常年在外面晒皮肤偏黑,穿上红大衣也并不可爱。最尴尬的一次是在菜场买菜,明明自己穿着这件红色大衣,卖菜大婶家的小孙子却叫了她一声哥哥,让她羞愧得差点钻地缝里去。 孙莲起床穿上大衣,和记忆里一样有些偏大。如果生活还和上一世一样,这件大衣可以一直穿到她初中毕业。 和孙莲相比表弟孙嘉宇的新衣服克就合身得多,虽然也有点大,不过也就是最多穿到明后年的程度。上衣是那几年城里流行的拼接皮皮夹克,下装是他们县城很难一见的儿童牛仔裤,连鞋子都是崭新的运动鞋。对比自己身上裁缝店里做出来的厚棉裤,城里的大姑姑一家多少比他们这些县城的穷亲戚要宽裕许多。 不过现在她倒是不在意这点,和已经习惯的日后相比,有新衣服的春节让她想起很多小时候还是独生女时被父母宠爱的感觉。 与上辈子父母绝情的一面搅和在一起,孙莲觉得自己犹如行走于云雾间,毫无实感。 浑浑噩噩地穿好衣服,去堂屋吃早饭。早饭有年夜饭剩下的鸡汤下面条,也有和夜里一样的饺子。孙莲对王桂香说要吃鸡汤面,王桂香擦擦手就去厨房给她忙活。 炖汤用的鸡是乡下人家自己养的老母鸡,油多肉肥,清水下锅搁在采暖用的铁炉上炖了一下午,捞完鸡肉剩下一锅浮着厚厚一层金黄色鸡油的汤。王桂香看女儿起来,从大锅里舀了满满两勺鸡汤,又添了一勺清水,等煮开了抓一把刚擀好的切面下锅,盖上盖闷一会儿。不一会儿锅盖边泛起白沫,王桂香揭开锅盖,鸡汤的鲜香混着水蒸气升腾而起,光是闻一闻就让孙莲直流口水。等面条煮到褪去白芯,捞出来连面带汤装上大半海碗,撒上葱花,又在上面铺了个煎得油光发亮的荷包蛋。 鸡蛋也是乡下人家的土鸡蛋,煎的时候火候把握得到位,蛋白泛着微微焦黄,蛋黄还是半凝固的状态。王桂香显然还记得女儿喜欢吃“溏心蛋”,这个蛋显然是一早专门给她煎好留在一边的。 孙莲一碗面条一只煎蛋下肚,只觉得是自己二十六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早餐。在她早就麻木于被父母忽视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发现自己也曾被母亲这么不动声色地宠爱着,让她几乎怀疑上一世是不是才是一个噩梦。 然而噩梦的触感太过血淋淋,用刺痛告诉她哪一方才是真实。她的血和泪都流淌在骨髓深处,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察觉。 早饭过后是发压岁钱的环节,按照孙老爷子的规矩,要孙辈们先过去给他们磕头。 孙莲也是长大后跟人聊天时才知道很多人家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基本上也就是孩子们鞠躬道声新年好,然后就能收到长辈们一个装着压岁钱的红包。而孙家,红包是没有的,压岁钱都是长辈随身掏出现金。大人们似乎没那么多讲究,仪式的重点都在孩子身上。 陈嘉宇拖了个坐垫往孙老爷子脚下一丢,不用人教就麻利地跪上去趴手背上磕了三个头。吉利话也是张口就来:“祝外公新春快乐,长命百岁,万事如意。”说完一溜烟爬起来,笑呵呵就把手伸到孙老爷子的面前。孙老爷子对这个大胖外孙也是喜欢得紧,从怀里掏出卷着钱的小口袋,数了几张十元纸币塞进小胖子手里。 接着轮到孙莲。其实按年龄排她这个大孙女应该是排在第一位的,但外孙是孙又是客,小辈们的长幼顺序也不是很重要,孙老爷子的容忍度也就更高。 孙莲也习惯了这样,跟着在垫子上跪下磕了三个头,随便说了两句吉利话。从孙老爷子手里接过压岁钱,大致看了下只有三十块钱,显然比孙老爷子给外孙的要少上两张。看来孙老爷子眼里带把的外孙也比不带把的孙女高上几分。 最后是三婶家两岁的小儿子,孙老爷子心窝里的大孙子。两岁的小孩哪里懂什么磕头,三婶把小孩往垫子上一放,孙老爷子就高兴地掏出一张紫色的钞票往孙子度兜里塞。孙莲有许多年没见过老版的人民币了,稍微反应了下才明白是一张百元。 她隐约记着九几年父亲的工资也就是四百块,孙老爷子对家里孩子的偏心顺位可见一斑。 孙莲转身把压岁钱交给母亲,按照规矩这些钱都是要上缴的,多点少点还不是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过每年这点上都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心,其他事情上也可见一斑。也难过老爷子去世后,三个儿女间来往也就越来越少。 磕完孙老爷子就轮到孙老太太。老太太出手倒是看不出偏心,不过大头也都被孙老爷子的给完了,每个孩子都是二十块。接下来就是给叔父辈磕头说吉祥话,三家人间每年都是约好了一样,我给你家孩子五十块,你给我家孩子五十块,一来一回都占了个收支平衡。 孙莲钱过不留痕,左手拿钱右手又上缴母亲。反正按规矩这钱肯定留不住,不如爽快上交还能落个乖巧的印象。 发完压岁钱,孙老太太就带着儿媳妇大女儿去后院厨房准备午饭。剩下三个男人留在堂屋,陪孙老爷子的支了一桌麻将。陈嘉宇趴在他爸旁边,嚷着谁赢了要给他吃喜面。 孙莲对吃喜面不上心,回到里屋开了电视看。没看一会儿就见陈嘉宇又跑进来,手里攥着一叠零钱,大呼小叫喊她一起出去给大人们买啤酒。一副跑腿就我一人不公平,死活也要拉个垫背的嘴脸。 孙莲小时候可没少吃这小胖子的亏,这会也是想直接拒绝。 小胖子陈嘉宇原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憨态可掬,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有次跟着他一起去买东西,这小混蛋私吞了找零回来的零钱。回来被大人们发现,自己不单没落得好处,反而跟着一起被臭骂了一顿。简直太不划算。 不过这会儿,显然是在面外看打牌被嫌弃了捣蛋,大人找了借口支他出去。就涂县这个乡下地方,大年初一的早上哪里会有店铺开门? “不去。”孙莲说,“哪里能买啤酒?小店都关门了,大人耍你玩都不懂?” 小胖子不服气:“谁说的。我家那边年初一都有店开门的。” 孙莲想翻白眼:“这又不是谯城。” “总有店开的吧……”小胖子还想挣扎,“我爸说了,啤酒剩下的钱可以给我们买汽水喝,我们可以买雪碧。” 小小年纪就会利诱了,孙莲瞟了表弟一眼开始思考。 她是个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经常喝饮料的人。小时候是经济始终处于被克扣的状态,长大后则是习惯性的不会去想。不过是因为小孩子的身体会本能嗜糖的缘故吗?现在被陈嘉宇这么一提,她倒是有点想念那些甜甜的味道。 加上她确实也无聊,电视也不好看。让小胖子跑腿,还是跑空腿,一会回来肯定又要向大人抱怨,指不定自己也要挨啰嗦…… “好吧。”孙莲说服了自己,回忆了下对小胖子说,“不过这老街这边肯定没店开门了,要去我们得去县南那边。” 她说的涂县南边的新街道,住户年轻人多,店铺也比孙家老宅所在的北郊齐全。更重要的是那边有涂县唯一一家超市,不像其他地方都是家庭开的小店,正常情况下都是有营业员营业的。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是两条腿出去溜达就能解决的了。孙莲算了下,就自己和陈嘉宇四条小短腿,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多小时。 其实涂县县城部分不大,南北直线距离也没有多远,只是好死不死中间隔了一条铁道。 听说九十年代初时两边的居民都是直接走铁轨上面过,有时遇上火车挡道,就会从停止的火车下面钻过去。那时的人不但自己钻,还带着孩子钻,拖着自行车钻,时间一长总会出现火车突然开动碾死人的情况。 后来县政府在西侧铁路下面建了地道,呼吁当地人不要钻火车底。但一方面当地人钻车底习惯了,另一方面走地道又要绕去西边一段路,结果钻火车底的风气丝毫不减。最后没办法只好把铁道两边砌墙拦上,才逼着当地人改走地道。 不过这样一来,县南和县北就被硬生生分割成了两部分,通行这么一绕路程也就远了许多。 “要走那么远?” 陈嘉宇对涂县不熟,铁路上的往事自然没听说过。不过他也知道县南要绕一条地道,明白可能要走那么远,顿时就有点不乐意,对大人坑他跑腿这件事也有了清醒的认识。 他两条腿一蹬一屁股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钱,气鼓鼓地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孙莲暗笑他肯定在汽水与跑腿之间做心理斗争。小孩子如此好懂,倒是显得可爱,把以前以前成长时的不愉快都浇灭不少。大概是心理年龄终于拉开了距离,她突然真有几分做姐姐的实感了。 “我们肯定不走去。”孙莲拉他,“后院有自行车,我们骑车去。” 第4章 跑腿(修订) 后院的自行车正好有两辆。 一辆是28寸单杠老式自行车,记忆里应该是孙老爷子的。这种车子立起来差不多可以与孙莲比肩,以孙莲现在只有一米三四的身高,别说骑上坐垫,光是中间那根直杠都足够蔑视她的腿长。不过乡下孩子大多在五六岁时就会在打谷场上玩这种车子,叫做“掏螃蟹”。就是还没车把高的小孩就举着双手抓住车龙头,把整个身子都塞进单杠下的三角空当里,像是半吊在自行车上一样够着脚踩踏板。 孙莲自然也跟着玩过,摔了七八次后也就能跟着歪歪斜斜地掏螃蟹。后来长大了自然就没有再掏过,不过骑自行车这种技能一旦练成就像天赋一样,忘都忘不了。孙莲想她现在掏个螃蟹应该还能做到。 另一辆是26寸的双杠自行车,两条直杠从车把中样倾斜向下,一看就比那辆28直杠的难度小了不止一个等级。孙莲搜索了一下记忆,印象不深,猜想大概是三叔两口子骑过来的。 孙莲扫了一眼陈嘉宇的体型,就去推那辆28直杠。 王桂香正在压井边上洗菜,看见女儿在推自行车,赶忙叫住问:“你推车干什么?” “大姑爷叫嘉嘉跟我出去买啤酒。”孙莲答道,“我们得去县南的超市。” “哦。”王桂香对男人们差遣小孩买东西没什么意见,听见是大姑爷的意思,料想也没花着自己钱,就更没意见了。大年初一县上也没车子,她也不担心,叮嘱了一句“骑车慢点”就继续埋头洗菜。 孙莲推了大车,转头指使陈嘉宇:“我骑大的,你骑小的。” 陈嘉宇自他们俩进了后院就站在堂屋门口不吱声,小胖手扭扭捏捏地搅在一起。等到孙莲让他去推车,他才不好意思盯着孙莲的脸,小胖脸涨得通红。 孙莲好奇问他:“你还去不去买汽水了?” “……我不会骑车。”陈嘉宇扭捏地说。 “……”孙莲这才无语了。 和孙莲这种从小就在打谷场上摔打练习“掏螃蟹”的乡下孩子不同,城里双职工的大姑姑两口子对儿子宝贝得很,小时候下乡来也不让陈嘉宇跟附近的泥蛋娃子们瞎混。而且他上的小学就在他们家属大院的左边,平时上学连马路都不用过,加上平日爱好绝对不包括运动这项,至今也没学会骑自行车这项技能。 不过孙莲倒是记得,等到这个表弟上了高中,骑平板摩托的技能倒是很熟练。 孙莲看着表弟那副扭捏的样子,估计是觉得自己竟然不会骑车有点丢脸。小孩子的脸皮经常薄在很微妙的地方上,孙莲打从刚才意识到这表弟才是真小孩后,倒是看他没以前那么讨厌了,大抵是大人看熊孩子再生厌也带了点俯视的感觉。 她叹口气,把28单杠推回原地,转身又把26双杠推了出来。孙莲估摸着这辆26双杠的坐垫高度,大概是三叔经常骑,坐垫被调的挺高。孙莲比划了下觉得坐上去骑还是比较勉强,不过就是站着骑走,也比靠两条腿走路快的多。 “没事。”孙莲安慰陈嘉宇,“我带你。” “就你?”陈嘉宇看孙莲那个小身板,不太相信。 孙莲呵呵一笑:“你也可以跟自行车后面跑。” 陈嘉宇不吱声了,跟着孙莲一起穿过堂屋向外走。 “哎你们这是要去哪?你俩别摔着。” 大姑父一看两个小孩推了辆26自行车出来,赶忙从嘴里吐出香烟问,期间不忘打了张四条出去。 “买啤酒啊。”陈嘉宇回他爸,“不是你叫的吗?” “去门口小店啊,推车干什么?”大姑父问。 孙莲一听,原来这位城里的大姑爷也没想过乡下小店都要关门过年的问题,知道不是故意耍自家儿子玩,于是又把对陈嘉宇说过的解释又拿出来说一遍。 “反正先往县南去,要是路上看见有小店开门,就不用去了。”孙莲最后说,不过大姑爷明显还不放心。在城里他家从没放过陈嘉宇一个人骑车出门。 倒是孙莲亲爹对女儿放心,县城里的孩子少人管,基本都属于野生放养。孙志强打了一张六饼,挥手叫女儿快走。 “那丫头骑车熟着呢,让他们去。”说着,大概是想让大姑爷也放心,又补了一句,“骑慢点,看着车。” “好嘞!” 有大人发话,两个小孩自然像得了圣旨,也不管大姑爷还要不要说什么,推车一溜烟从堂屋大门跑了出去。 这一片都是砖瓦结构的老宅子,县政府修路也没修进来,得再往前上了大路才能见到水泥路面。孙莲把车停在门口土路上,跨站在车把前,叫陈嘉宇自己爬上后座。 “你可要扶好了啊。”陈嘉宇紧张地说,生怕自己爬一半车就倒了。 “你怎么这么娇气。”孙莲催他,“快上。” 陈嘉宇扶着后座,抬起一条腿架上去,一跳一跳往上蹦。小胖子的体重一上去,孙莲就感到扶着的车把左右一晃,差点没歪倒。她这算是明白陈嘉宇之前为什么对她不放心了,这个体重差简直就是让9岁的孙莲骑车带26岁的孙莲,搁她自己也不放心。 陈嘉宇吓了个半死,跨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扶着车座,嘴里直嚷嚷:“要倒了要倒了!你扶好啊!” 孙莲也上了心,两条细胳膊稳住车龙头,说了句“别乱动”,就左脚一踩脚踏板,半站着把车骑了出去。 孙宅前的土路还算平整,不过还是和水泥路没得比。孙莲控制着车子划出一路不规则的s,绕过各种坑坑洼洼。每换一次方向,车子都要向左或向□□斜几度,吓得陈嘉宇在后面各种哇哇叫唤。 “哎你会不会骑啊!!你别晃!” “要倒了了要倒了!!” “孙莲你能不能走直线!走直线!” 孙莲被他吵得烦,眼瞅着前面有个小坑,硬是没有绕开,反而猛蹬脚踏板加速冲了过去。车速比较快,车轱辘碾过小坑的反震力让整个车都弹了起来。孙莲也不在意,反正她站着,顶多抓着车把的手被震得有点麻,但坐在后座的陈嘉宇滋味就不太好了。 这种自行车的后座只有光秃秃的金属架子,一上一下顿时让陈嘉宇感到屁股生疼。连续颠了几次,不但屁股上的肉被金属条抽得疼,连里面的骨头都被撞得发麻。 等过了这段土路上到水泥路上,小胖子也明白这是孙莲在故意整他了,立刻扭着小胖身子晃车座位表示抗议。结果还没晃两下,车子就向左边一歪。孙莲吓得牢牢抓紧车把,左晃右晃总算是把握住了平衡。 脸色铁青地停车想训斥后面那个熊孩子一番,一回头发现陈嘉宇也被吓得脸色发白。“不作就不会死。”孙莲想起十多年后的名言警句,不由感叹未来人就是比熊孩子看得透彻。 “你要再在后面捣乱,我就把你扔下去。”孙莲恐吓道。 “你骑不好还怪我?”陈嘉宇不服气。“什么破车子,我屁股都被颠两半了!” “你屁股本来就是两半的。” “……” 陈嘉宇揉着屁股,发现这句话竟然无法反驳。当然他还是不服气的。 孙莲翻白眼:“你要不服,等下就我在前面骑,你跟后面跑。” “跑就跑!”被抢白了两句,陈嘉宇也火气上来,“我还怕你不成。” 说着还真的扭身下了后座。 “……你说的。”孙莲盯了小胖子两秒钟。 “我说的!”陈嘉宇今天就要跟她叫上板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孙莲一踩脚踏板就冲了出去。本来九岁的小女孩也没什么力气,少带一个人她也落得轻松。 陈嘉宇也不含糊,真的拔腿就跟在后面跑。圆滚滚的身体跑起来,竟然也……果然坚持不到30秒。 一分钟后,陈嘉宇在后面直招手。“等、等我下……” 孙莲不理他,继续向前骑。 陈嘉宇跟后面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较劲的心思已经荡然无存。“我、我认输……等我……” 孙莲还是没停下,不过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毕竟她也没真想丢下这个表弟,不过小胖子跟他新仇旧恨算一算,就算她欺负小孩吧,她也要给这个表弟一点教训尝尝。 “你刚刚不是挺能的吗?”孙莲说,“不是说要跟后跑的吗?” “不、不能……”陈嘉宇也光棍,立刻气喘吁吁地示弱。“跑不动……还、还是你……带我……”在他心里跑步的痛苦一瞬间就超越了自行车。 “不带。”孙莲说,“我凭什么带你?” 虽然这么说,但她倒是停下来了。冬天衣服穿得多,本来就不适合运动,等陈嘉宇终于跑到孙莲面前,小胖脸已经憋得通红。陈嘉宇立刻趴着自行车大口喘气,脸上脖子上都是汗,但还不忘回答问题。 “就、就凭,你是我表姐……”小胖子说,又喘了一会终于把气喘匀了。 这倒是稀奇。孙莲看着小胖子,记忆里陈嘉宇可是一次都没喊过她表姐。这个姐姐的名分,平常也就是给大人训斥时做个偏心的借口,别说陈嘉宇不当她一回事,连她自己也是不当一回事的。 陈嘉宇感到孙莲的目光,自觉这份话说到了点子上。立刻晃着孙莲的大衣衣摆耍嘴甜。 “表姐!大姐!莲莲姐!亲姐!!”陈嘉宇喊,称谓还带升级的,“我姐我错了!你就带我吧!” 孙莲心肝一颤。 虽然这小胖子现在可能只是暂时示弱,但是这句“我姐”听起来怎么就这么顺耳呢?怎么就比他未来弟弟叫得“姐姐”听起来还顺耳呢? 她其实是喜欢做姐姐吗?孙莲问自己,随即就得出否定的答案。 她是个习惯做姐姐的人,毕竟26年的人生里,有16年都送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但这个姐姐的身份是对她的束缚,上一世她被父母冷落后有不幸,重生这半日的得到的关爱就有多炙热。可以的话她是不希望再成为“姐姐”的。 但是陈嘉宇的“姐”是不一样的,不是她的不幸也不是她的负担,只是陈嘉宇对她的示弱。虽然只是一个九岁孩子暂时性的小马屁,也是她上一世一次也没赢得过的小小胜利。 这个小小的胜利突然让她有了重活一世的实感,令她一直如飘在天际的旁观感结实摔落地面。她有点狼狈,有点措手不及,但更多的是潮水般拍击而至的欣喜: 她正在重新开始人生,而这一世她一定可以改变许多! 第5章 嘴甜(修订) 小胖子被收拾后果然老实了许多,虽然车子拐来拐去时还会大呼小叫,但抱怨和乱动都收敛了许多。而且一口一个“我姐”把孙莲叫得心潮澎湃,好像胸腔里有一只在演奏凯旋乐曲的交响乐团。孙莲从没觉得陈嘉宇这小胖子这么可爱。 两个人一路骑车穿过老街,向右拐进南北主干道。快到涂县中学门口时,陈嘉宇突然指着前方叫起来。 “我姐你看!有店开门!” 孙莲定睛一瞧,果然在中学前方不远处的小巷口支着一个小摊。 小摊不大,是从巷口的一间瓦房里摆出来的几张木凳,上面放着竹片编织的圆簸箕,里面铺满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孙莲带着表弟停在小摊前,这才看清里面大多都是一些炮竹红包糖果香烟之类的,饮料酒水等瓶瓶罐罐却没有看见。不过这种小店本来就不会把货物全放外面,所以具体有没有还是要问问看。 陈嘉宇兴冲冲的跑进瓦房,孙莲懒得锁车也就在外面等。不一会儿陈嘉宇果然右手拎着一打玻璃瓶装的啤酒出来,后面跟着个六旬上下的老太太,怀里还抱着个2l装的大雪碧瓶。 “你怎么买这么大瓶?”孙莲吃惊道,“我们两哪能喝掉这么多?” “能喝掉,喝不完下午还能喝。”陈嘉宇答,说着把啤酒放进车篓里,接着就从口袋里掏钱。 孙莲接过雪碧瓶,正想着这么大一瓶还能不能塞进车篓,突然发觉不对,赶忙出声阻止了陈嘉宇。 “等下嘉嘉,别忙给钱。” 陈嘉宇钱都掏出来了,听闻赶快又揣了回去。“怎么了?” 孙莲把雪碧瓶子转个圈,商标对着陈嘉宇,小声说:“这不是雪碧,这是山寨货。” “山寨货?”陈嘉宇不明所以,看看瓶子又看看表姐,一脸茫然。“上面没写什么山寨啊?” 孙莲一听就明白陈嘉宇不明白什么叫山寨货,敢情她随口一词就跨越了时间长河。 其实山寨一词其实早在七十年代就出现在粤语地区,而内地则是在九十年代开始出现。不过真正流行开来却是在2007年网络贸易红火之后,因此远在四五线小城市的陈嘉宇小朋友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也是理所当然。 孙莲却不知道这么清楚的缘由,不过这不影响他给表弟解释。 “你看这个雪碧的碧,不是碧绿的碧而是墙壁的壁,所以这肯定不是雪碧那个厂的,这个……” 陈嘉宇一听就明白了,扯着嗓子叫到:“这是假冒伪劣产品!” “……”孙莲心里直翻白眼。 这傻孩子……话虽然没说错,但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 孙莲赶忙把啤酒也卸下了,一手扯着陈嘉宇一手推着车就往外走。雪碧肯定是不能买了,啤酒她也不想看了。反正小店的老太太已经在跟他们横眉冷对,再让陈嘉宇在这叫唤两声,老太太估计就要打人了。 “啤酒不买啦?”陈嘉宇还不明白状况。 “买了啤酒等下还是要去超市买雪碧。”孙莲只好说,“等下一起买不用看东西。” “哦!”陈嘉宇立刻不嚷了,两个人一起上了车跑走。 等骑车离了一段距离后,孙莲才没好气说陈嘉宇:“你下次能不能别在人家店门口嚷那么大声?我都怕刚刚那个奶奶撵你。” 小胖子陈嘉宇只是人情不够练达却不笨,孙莲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只是陈嘉宇还不服气,小胖子人虽小心中却有正气:“撵就撵,她自己卖假货还不让人说?” 孙莲:“……”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我这不是怕她打咱俩吗?”孙莲本来就不是什么口齿伶俐之人,什么是对是错她也不能肯定,于是干脆跳过了大道理,跟陈嘉宇说大实话。“又在她家门口,你喊那么大声,万一他儿子什么在家,我俩哪打得过?” 她说的直白,小胖子到也没逞强。孙莲印象里这个表弟虽然窝里横,但在外也不是个会惹事的种,对他的反应倒也觉得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小胖子的下一句话。 “我姐你真聪明。”陈嘉宇说,“要不是你眼尖,我们就买上当了。” “那当然。”孙莲得意地说,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就该对小朋友负责,“那种不知道哪个小厂出来的三无产品,里面肯定都是香精兑自来水,买回去肯定喝坏肚子。” “嗯。”陈嘉宇心有戚戚地说,“喝坏肚子就不好出去玩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都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车子一路下坡,顺着惯性冲过大半个地下通道。等到了上坡前,孙莲停下车子叫陈嘉宇下车。 九岁女童的体力本来就有限,驼着快有自己两个重的小胖子,平地还能前行,到了上坡真心无能无力。陈嘉宇也知道上坡得自己走上去,很听话就下了车。两个人一前一后推着车子往地道上面走。 “哎,我姐。”陈嘉宇突然说话,“你能不能也教我骑车啊?” “行啊。”孙莲觉得无所谓,“你不怕摔就行。” “一定要摔啊?”陈嘉宇心有戚戚。 “不摔你还学骑自行车?”孙莲笑道。“怕疼?” “我才不是怕疼。”小男孩要面子,“我是怕我妈,摔破了她又说。” “哦……”孙莲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真的!上次就是,我们班里人买了个球,然后我们在操场玩结果砸脸上了,我妈就骂我跟别人出去野,还要我带她去学校指认同学……”陈嘉宇自己急了,非扯着孙莲解释她妈有多烦人,”磕点碰点都大动干戈,搞得我好像很娇气一样……” “你还知道大动干戈这词?”孙莲噗嗤一笑。 “电视上都这么说。”陈嘉宇得意地说,然后继续解释她妈平常这么管他到底有多烦人。 其实陈嘉宇说的大多都是实话。大姑妈这个人有多疼爱自家儿子是有目共睹的,说是捧手心怕掉了含嘴里怕化了一点也不为过,要不然陈嘉宇也不会小小年纪就长了这么一副身材。在大姑姑眼里,陈嘉宇这浑身上下都是金贵肉,当然碰哪一下都要心疼。而且她性子急脾气爆,见不得儿子受半分委屈,别说是谁真伤到了陈嘉宇,就算是陈嘉宇自己平地摔个跟头,大姑姑也会把地骂出个窟窿来。 这么一想,要是真带陈嘉宇练车把人摔了,大姑姑就是碍于情面不揍她,估计也要指桑骂槐骂上半天。到时候家里可没人给她这个丫头撑腰,倒霉的还是自己。 这也就是从陈嘉宇嘴里说出来还觉得委屈,孙莲爸妈要是对她能有大姑姑对儿子的半分宠溺,她上辈子就是死也不会心有不甘。 这么说似乎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意思,但就如同华夏大多重男轻女家庭出身的女儿一样,在极度缺爱环境下成长,潜意识里反倒会对待自己苛刻的父母产生过度的感情依赖。 他们甚至不会对吸血鬼一般的父母家庭有半分怨恨,越是被父母吸血吮髓,越是对他们偶尔从指缝里漏出的一点关怀感恩戴德。孙莲上一世就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生命燃烧奉献,来换取父母一次施舍般的首肯。 哪怕这一世,哪怕明白了父母本质里的重男轻女是她一生悲惨的来源,她也无法完全断绝自己对父母宠爱的渴望。 所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便也不过如此。 好在她还是希望改变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改变好。 在上一世,她自然也看过一些穿越来穿越去的言情小说和电视剧,只是她既没有女主角的倾城美貌也没有超越时代的知识或者金手指。她的内核还是那个连高中都没有考上的孙莲,没有技能也没有文凭,26岁的她并不比9岁的她拥有更多,甚至在某种方面来说26岁的她所拥有的更少。 现在和上一世交恶的表弟有了点变好的苗头,她不由就产生了将这种好处继续巩固的念头。帮助陈嘉宇,和这个表弟搞好关系,是她今生抓住的第一根改变的稻草。 孙莲瞅了眼跟在后面的陈嘉宇,想想还是说:“其实这两天练正好,衣服厚,骑慢点摔了不容易破皮。” “你说的对。”陈嘉宇赞同道,想了下又丧气,“不过衣服蹭破了也要挨骂的。” 陈嘉宇身上穿的皮夹克在当时要卖大几百,相当于孙莲父亲近两个月的工资。孙莲算了下,这衣服要是被摔破一块皮,按家庭收入比放到日后就相当于拿苹果六砸核桃玩,属于熊孩子糟蹋东西的典范。她两辈子都没过过这么奢侈的日子,想想都心惊胆战。 陈嘉宇看她不说话,心料没希望了,但还是有点不甘心:“要不我把皮夹克脱了?” 脱了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先不说大冬天脱了外套冷不冷,光毛线衣破了个洞回去就没法解释。 “你还是穿着吧,冻感冒了还是要连累我。”孙莲还是否定了这个提议。“你要真想学,大不了我跟你后面扶着。”孙莲说,“这样有个人撑着不容易摔太狠,骑慢点就是倒了你也能站住。” 陈嘉宇一听就很心动:“行吗?” “大概行,不过我不能保证。”孙莲诚实地说,“万一摔了你不能告状说是跟我学车摔的。” “那肯定的,我就说是我自己走路绊了一跤。”陈嘉宇也不含糊,拍胸脯保证。“你是我姐,我肯定不连累你。” 孙莲想陈嘉宇果然比他记忆里的要嘴甜的多,事情真的在一路向她从未预想过的道路上发展。 上辈子他们两姐弟在一起基本就是互相看不顺眼。陈嘉宇嫌弃她欺负她,孙莲也拿这小混蛋没办法。她也讨厌陈嘉宇一副鼻孔朝天的德行,所以每次遇上不是忍无可忍就是绕着他走。这一世重生,从她居高临下地逗了这小胖孩一次,从孙嘉宇竟然示弱叫了她一声姐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倒真像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弟了。 这小混蛋果然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孙莲喜滋滋地想。 第6章 搞砸了(修订) 从地道里出来,两个孩子就上了县南的大路。 县南的主路是九十年代初新修的,在原本的双向车道两边新增了非机动车道,比原来的道路宽阔不少。并且和十几年后增设了路障不同,现在路面上的车道分割不过是白漆在地面上划了几道线,加上这年代汽车在县城还属于土豪和特权人士配置,正值大年初一的街道自然一片空旷。别说在路上练自行车,就是练开飞机当跑道也足够。 孙莲把自行车交给陈嘉宇,让又叮嘱了他骑自行车的要点。无非是放轻松,感受平衡,握紧车把等等。孙嘉宇有听没有懂,最后两人决定还是先亲身体验一番刚刚说的方案。 陈嘉宇跨上车,抓着车把的手紧张到僵硬。再三确认孙莲扶好后座,才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脚搁上脚踏板。 “我踩了哦……”陈嘉宇说,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 “好。”孙莲应答,但车子没有走。 “我真踩了哦!”陈嘉宇再次强调,孙莲一巴掌拍他后背上。 “快踩。”孙莲催促,“我扶着呢!” 被拍了一巴掌,陈嘉宇也不好意思再磨蹭下去。小胖子下定决心,牙一咬心一衡,小腿用力一蹬,链条受力带动车轮,自行车立刻歪歪扭扭向前行驶。 孙莲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两只手紧紧握着车后座的钢条。她发觉自己有点高估了两条小短腿的性能——陈嘉宇虽然骑得不快,但要靠她的步伐跟上还是挺辛苦的。而且陈嘉宇也顾不上速度,车子向前行进后小胖子就吓得不清,之前说过的掌握平衡啊扶紧车把啊通通忘到了九霄云外。孙莲只好用尽全身力量帮陈嘉宇维持平衡,自觉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车子东一倒西一歪,陈嘉宇受到惊吓更是手忙脚乱。该平稳握着车把的手失控地乱晃,该踩脚踏板的双脚反倒僵硬地一动不动。这样一来车速立刻慢了下来,加上孙莲在后面使劲,没出十米自行车就不再向前移动了。 “下下下!”孙莲对陈嘉宇喊。 小胖子这才自觉应该下车,又怕下车时摔倒静止的自行车横倒,结果心急之下两只脚同时离了踏板,落地时没撑住身体整个人一下跨坐在在双杠之上,顿时感受到一阵鸡飞蛋打的疼痛。 孙莲还没来得及听见陈嘉宇一声惨呼,就感觉小胖子带着整个车重心一歪,拖住她整个人一起向另一侧倒去。情急之下虽然想用力把车扳回来,奈何陈嘉宇加上自行车的总重量并非她所能抗衡,再被滑倒的车轮一勾,整个人就直接摔在了后轮之上。 陈嘉宇比她更惨,不但被车子压在了下面,又被摔倒的孙莲二次伤害。那年头的自行车都是实打实的钢管结构,重量实打实的不轻,最糟糕的是蛋疼的感觉还没过去,陈嘉宇都不知道自己要先嚎哪里了。 孙莲赶快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接着拽起自行车,又把陈嘉宇扶起来。小胖子一脸扭曲,抿着嘴咬着牙,几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嘉嘉,摔疼了没有?” 孙莲也很紧张。没想到出师不利,刚想跟这小胖子搞好关系就闹了个乌龙。说好的不摔跤,结果不但跤摔了,还一杠撞上了命根子,这要是回去跟大姑姑一说,妥妥的要跟她闹翻天。 “你说疼不疼……”陈嘉宇原本有点摔懵了,被孙莲这么一问立刻委屈上涌,憋着嘴就要哭给她看。 孙莲一看就慌了:“哎哎,你别哭啊?” 结果小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硬生生又把眼泪挤回去了。就是小胖脸还皱成一团,嘴巴撅得可以挂油壶。 孙莲这才俯身给陈嘉宇担灰。 小胖子半边身子着地,再爬起来时就地一滚,现在浑身都是尘土。好在涂县的冬天干燥,雨雪都不多,春节这几日更是阳光明媚,即便在路上打滚,粘上的也都是是些干燥的灰尘。 头上、皮夹克上、裤子上,孙莲从上到下给陈嘉宇拍了个遍。又叫小胖子转个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摔破任何地方,才稍微舒了口气。之前乌鸦嘴说过冬□□服厚摔了不疼,没想到才几分钟就遭了报应。 “我自己担……”陈嘉宇被拍了一阵终于过了痛劲,想到刚刚孙莲也跟着一起摔了跤,结果一声没吭先来问自己,顿时觉得自己在表姐面前丢了面子。 “不痛了?”孙莲还有点不放心,都说蛋疼仅次于生孩子,孙莲还真有点心疼起眼前这个货真价实的九岁小孩来。 “本来就不疼!”陈嘉宇逞强,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能被表姐小觑了去。 他一方面觉得孙莲有点厉害,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似乎被比了下去。这让他的小小自尊心有点不舒服。 孙莲却是不知道陈嘉宇肚子里的弯弯绕,看陈嘉宇确实没有要哭的迹象,又在自己拍膝盖上的灰,就当真安心下来,低头开始检查自己的衣服。结果一细看,顿时吃了一惊。 大概是摔倒时长大衣蹭到了车链条,孙莲的新大衣上有道一指长的黑色油灰,这绝不是随手拍拍就能去掉的污渍。那时候乡下也不流行干洗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件衣服能不能放在水里搓洗。她的大衣虽然只是集市上买的便宜货,但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好衣服了。 心疼之余想到回去被母亲看到,很可能还要挨顿骂,孙莲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很没用? 以前看小说,女主角重生后总能逆袭的逆袭顺遂的顺遂,无论如何都能创造一段精彩的人生。只有她,不但上一世一事无成,这一世不过是想从九岁的孩子身上寻找一点改变的希望都做不好。她用上一世的26年证明了自己有多么愚蠢,难道还要用这一世来证明她除了愚蠢还很无能?是不是她注定什么都做不到? 就好像她刚刚从无尽的噩梦里醒来,还没安心就从床板上摔下地面,虽然只是一点小事,却让她的精神如同被重锤敲击般破碎。 孙莲脑子里如同魔障一般,理性告诉她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意外,感性却接受不了好不容易重生却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好。 陈嘉宇正暗自不忿自己被孙莲比下去,一抬头却望见他心目中的小大人苦着一张脸,静静地扯着自己的大衣,竟然也露出一副想要哭出来的表情。 八、九岁的小孩虽然已经有自己的花花肠子,但终究想的还是简单许多。看见孙莲的表情,心里那点委屈和丢脸立刻又少上几分。 于是他抓过孙莲的手,装模作样地也给表姐拍起了衣服。 “觉得痛你就哭吧,我可不会嘲笑你的。”陈嘉宇正经地说。然后也看见了大衣衣摆上的油污,不由叫唤了一声,“哎我姐,你衣服脏了。” 他这样倒是把孙莲喊的回过神来,看小胖子一惊一乍的样子,顿时有股自己真的才九岁的委屈感。 “是啊,我今早刚穿的。”孙莲愁眉苦脸地说,“怎么办,这个好像很难洗,我妈回去肯定要骂我了。” 陈嘉宇拿手蹭了蹭,除了把自己手也弄脏了一点外,一点用也没有。不过他倒是没像孙莲那样患得患失,一来陈嘉宇还没因为弄脏衣服被狠狠教训过,二来他也不明白衣服对孙莲有什么特殊意义,三来陈嘉宇本身也不是什么憨厚老实的孩子。所以陈嘉宇眼珠一转,出了个主意。 “要不回去我就去跟二舅妈道歉,说是我抹上去的?”陈嘉宇说,“反正我妈不会为这事揍我。” 孙莲从未想过陈嘉宇能说出这番话,她瞪着眼珠子看自己这个表弟,小胖子的眼睛一如既往贼溜溜的圆。但是这眼睛又和她记忆里儿童时的傲慢、成人时的世故不同,里面闪耀着的幼稚的狡诈,却是那么真实而又温暖。 所以她并不是一事无成对吗? 孙莲的心脏扑通扑通地雀跃着。 虽然她搞砸了自己的小计划,但是她和陈嘉宇的关系真的拉近了。哪怕这种改变并不是她的刻意而为,而是无心插柳般的众多巧合的促成。可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真实,真实到它根本不会按照她计划去转动,真实到它确实又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改变。 这个真实的世界告诉她,世事不可能如你所愿。 这个真实的世界又告诉她,但你所做的一切都并非无意义。 孙莲抹抹脸,把差点流出来的眼泪擦掉。她对陈嘉宇摇了摇头,决心要收起刻意的心思,也不再自哀自怨。上一世虽是她的参考,却不是她今生的道标,她应该更脚踏实地一点与这个表弟相处,认真地重获新生。 “不用。”孙莲对陈嘉宇笑道,“你别跟大姑姑说我把你弄摔了就好。” 第7章 很高兴 孙莲以为陈嘉宇摔了一跤后就不要学车了,没想到小胖子比她想象中要坚强的多。姐弟两人都把眼泪咽回去后,心情豁然开朗,陈嘉宇便又跳着要求再试一遍骑车。 刚刚那跤显然没白摔,至少陈嘉宇个人客服了不少恐惧。想着再惨也没有刚才那么惨,孙莲也就同意了让他再试。结果这一次车子歪歪扭扭向前跑了2、30米才停下,陈嘉宇的落地也比之前稳妥许多,虽然一路乱晃从马路右边已经偏到了马路左边,但至少没再出乌龙,两个人倒是都很高兴。 “再来!”陈嘉宇来劲了,感觉自己再来几次就能在马路上飞驰。 孙莲又陪他玩了一次,这一次距离又比上次远了不少。陈嘉宇虽然胖乎乎的看起来很笨拙,但平衡感其实不错。第三次时已经有点能把握住平衡的感觉了,孙莲估摸着若是有辆小一点的车,陈嘉宇学起来应该能快上许多。 当然和她们小时候打谷场上的掏螃蟹小队比起来,又是差远了。 陈嘉宇兴奋地要命,这时候男孩子的皮实劲头就表现出来了。本来孙莲打算带他玩几次就一路冲向超市的,结果硬是经不住小胖子的糖衣炮弹攻击。一口一个“我姐”把孙莲甜得晕头转向,心一软,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玩了七八次。 最后一次,孙莲实在是没力气跟着后面跑了,中途就悄悄松了手。陈嘉宇完全没有发现,还一个人兴冲冲地往前骑。等他叫了几声,发觉背后没人应答时才不由停下车,站好了回头一看,自己早就把孙莲丢在了大老远的后面。 陈嘉宇吓得小心脏砰砰跳:“我姐你怎么能松手呢?” 孙莲也终于赶上表弟:“你骑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啊!” 陈嘉宇还在后怕:“那你说声我可以停会啊!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孙莲被他说得噗嗤一笑:“你怕什么?你都自己一个人骑走了。” 陈嘉宇这才反应过来,看看自行车又看看孙莲,突然哈哈大笑两声,脚底一蹬自行车自己一溜烟地骑跑了。一边骑还一边咋呼:“真的哎!我会骑了哎!哎呦!” 太过得意忘形,差点又摔一跤。还好及时撑住车站稳了。 陈嘉宇没摔跤,自觉尝到了甜头,骑自行车的新鲜感几乎把他淹没。孙莲追在后面好说歹说也没让小胖子从自行车上下来,之前威胁陈嘉宇“你就跟车后面跑”的话算是现世报到了自己头上。 孙莲郁闷地追赶陈嘉宇,有点后悔自己被马屁拍晕了头脑。这小胖子果然还是那个得意起来就讨人厌的陈嘉宇,一点也不顾及一下她这个表姐什么心情。 好在超市就在这条主路边上,陈嘉宇得瑟没有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孙莲暗自庆幸这小胖子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到底还是老实在超市门口等着她。不然真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这个没手机的年代她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自行车终于又回到了孙莲的手里,孙莲把车在路边一颗梧桐树下锁了。那里已经停着两辆自行车,应该是超市店员的,除了车子原本的锁以外,还用了一根拇指粗的铁链穿过轮胎,绕着树干锁了一圈。 孙莲记起小时候似乎确实是自行车丢失高发的年代,虽然她不觉得大年初一会有小偷来撬自行车锁,但还是老实地将后轮锁锁上,并且将前轮用链条锁一起锁在了那根铁链上。 陈嘉宇根本等不及她锁完车,早就自己一个人蹦蹦跳跳进了超市。 和都市里那些动辄两层的仓储型大卖场完全不能比,眼前的店铺虽然是涂县唯一一家超市,也是省城里开过来的连锁牌子,但这家超市其实并不大。总面积不过一百多个平方,货架摆放得也不密集,东西的种类更是贫乏,撑死天也就是后世那些开在住宅小区附近的便利型超市。 孙莲口袋里没钱,自然没有逛超市的兴趣。她从货架上拿了一提瓶装啤酒,又拿了2l的雪碧,随后便招呼着陈嘉宇拎着篮子向收银台走去。 陈嘉宇这时正在最里层的冷柜附近徘徊。可惜的是这个落后的小县城,大过年的存货没有酸奶也没有冰激凌,听到召唤,小胖子不得不失望而归。 “破地方,连酸奶都没有。”陈嘉宇气鼓鼓地说。 这话倘若是听在九岁的孙莲耳朵里,基本就等同于陈嘉宇又在看不起她;好在现在壳子里的是26岁的孙莲,倒觉得小胖子嘴馋吃不到可笑可怜又可爱。所以她也不会像九岁的孙莲一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不但能包容陈嘉宇的闹骚,更是顺手安慰他:“乡下比不得城里嘛,回去让大姑姑给你买吧。” 陈嘉宇得到了精神认同也不再继续牢骚。满足地掏钱付款,结账发现还多出三块钱,立刻又跑回货架拿了一盒大大卷一袋跳跳糖。剩下四张五角纸币,陈嘉宇毫不犹豫分给了孙莲两张。 “跑腿费!”陈嘉宇开心地说,“我爸说了,多出来的就是跑腿费。” 敢情这小胖子每次出来跑腿都是收费的,难怪对跑腿这种事乐此不疲。只是以前每次似乎都是独吞,这一次倒是愿意与她一同分赃了。 孙莲心情复杂,突然真真切切意识到,以前不是陈嘉宇太狡诈,纯属陈嘉宇不喜欢她。 说起来也是,搁在她自己也不会喜欢以前的自己吧。那样自卑敏感却又一无是处的小丫头,在面对蜜罐里泡大的陈嘉宇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她脆弱的自尊心。陈嘉宇固然有很多熊孩子都具备的讨人厌的缺点,但她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相看两厌才是常态。 比起大人那潭被社会世故污染过的浑水,无论往里丢什么都会被浑浊吞没;小孩子的心灵则是一汪清澈浅显的清泉,投入的一切都能在它的水里显现出来。哪怕搅起最底部的泥沙,沉淀后它依然清澈如故。就像小孩的喜恶,来得快去的急,隐藏得也不深。 所以9岁的孙莲与陈嘉宇清晰明了地互相交换着恶,26岁的孙莲却因为无法被陈嘉宇看透而得到了陈嘉宇的喜,孙莲都不知道该不该感到高兴。 不过她确实还是很高兴的。陈嘉宇愿意分跑腿费给她很高兴,陈嘉宇拽了一节大大卷给她,也很令人高兴。 孙莲有很多年没见过大大卷了,这种粉红色的像卷尺一般被收在圆形塑料盒子里的泡泡糖,曾是小时候风靡全校的东西。不过她从小就没有零用钱,这些东西大多还是看别人玩,自己并不怎么接触。等到她稍微有了点自己可支配的钱财时,孩提时代的玩性已逝,大大卷似乎也退出了市场。童年的许多美好,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好在她还有机会重新体验童年。孙莲把大大卷放进嘴巴里大嚼特嚼,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树胶经过咀嚼逐渐在口中变得富有弹性。拿舌尖抵出一截泡泡糖贴在牙齿边缘,胶体经过拉伸在舌尖形成一块小小的泡泡糖膜,这时向外吹气,泡泡糖就慢慢膨胀从嘴巴里冒出,形成一个圆圆的泡泡。这种久违孩子气的游戏,幸福得她整个人都快飞起来。 成年之后孙莲也偶尔会嚼口香糖,但口香糖和泡泡糖是不一样的。口香糖的胶原柔韧性不是很好,无法像泡泡糖一样吹出大大的泡泡,自然也无法带给她童年一样的幸福体验。 两个孩子开心地提着塑料袋,一边吹泡泡一边出了超市。 把物品放入车篓,陈嘉宇再次又蹦又跳地要求骑车。不过这一次孙莲没有答应他,打开车锁后,一点也没有把自行车交给陈嘉宇的打算。 孙莲自顾自推着往回路上走,陈嘉宇跟在后面锲而不舍地提要求。 “我就骑一节,过地道就还你嘛~”陈嘉宇央求。 “不行。”孙莲严厉地拒绝,“车头那么重,你肯定骑不稳。” “试试看嘛,不行再还你。”陈嘉宇不放弃。 “不行,绝对不行。”孙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小气。”陈嘉宇耍脾气了,“我刚刚还分大大卷给你呢!” “哦!”孙莲看向他笑,“我还以为你那是给我安慰呢,要不是陪你练车我衣服哪会脏?” “那又不怪我!”陈嘉宇习惯性赖账,“你自己没站好,我又……” 说一半看孙莲瞟他,自觉也有点不仗义。嘴巴一撅,两只小胖手又绞在一起,跟后面扭扭捏捏也不说话了,只是不住地从鼻孔里向外哼着气。 孙莲一看小胖子在跟自个儿怄气呢,不觉好气又好笑。不过她也真不好再顺着陈嘉宇,车篓里装着那么重的东西,她自己扶着都觉得有些颤悠悠的。万一真让陈嘉宇摔了,怕就不是刚才那种原地躺倒的节奏了。 “现在也不知道几点了。”孙莲故意岔开话题说。她估摸小孩子情绪快,忘性也大,指望能一句话给小胖子带偏。 “哼唧。”陈嘉宇表示自己不是一般的小朋友,他是记仇的。 “是不是快中午了,我妈不知道有没有烧好吃的。”孙联继续自言自语。 “……”陈嘉宇不哼哼也不回答,一边走一边拿脚跟踢路面。 “哎,推回去还要走好远……回去不知道大人要不要说。”孙莲也不管陈嘉宇还回不回答,假模假样的叹气,嘴里念念叨叨。 她自己不骑车也不让陈嘉宇骑车,小胖子跟着她走了一截,最后还是忍不住接了孙莲的话茬。 “干嘛要推回去?” 陈嘉宇一开口,孙莲就知道小屁孩憋着的一口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回头对着陈嘉宇嘻嘻一笑: “因为车篓太重啦,骑车带你我怕咱俩摔跤,当然就只能走回去啦!” 第8章 大毛 最后还是陈嘉宇坐在后座上抱着雪碧瓶减轻了车篓的重量。 孙莲也不算说谎,固定在车龙头前的车篓本在载重量就不是很大。一提啤酒加一瓶可乐足够压得它颤颤悠悠。而且竖着放进啤酒瓶后,雪碧怎么塞都有点不稳,让陈嘉宇抱着不失为一个减负的好方法。 两个孩子回到家里差不多十一点,家里的四个男人还在牌桌上厮杀。陈嘉宇抱着雪碧回屋里找杯子,孙莲把自行车送回院子,又把啤酒卸下来拎回堂屋角落。至于找零和吃回扣,孙莲决定让陈嘉宇负责。 两个小孩折腾了半上午,这会都有点饿了。孙莲去水缸边洗了手,探头探脑向厨房里张望。王桂香正在灶台边剁一只咸鸭子,看见女儿扒在门框边,就向她招了招手。 孙莲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王桂香就从剁好的鸭大腿上选了块好肉塞进她嘴里。 孙老爷子家的咸鸭子一贯是二爷爷家送来的,自家养自家杀自家腌。 七个月的麻鸭去爪洗净晾干,大颗粒的粗盐拌上花椒大料炒出香味。炒好的盐抹上鸭子,要像按摩一样细细搓揉,里外都码上一层盐粒就放进缸里腌制七天,然后再在太阳下晒上三到五天。鸭子腌好后还要在房梁上吊着风干几日才能达到最佳风味。 待到吃时不用其他佐料,冷水下锅煮开慢炖,等筷子可以轻易插入鸭肉中便可捞出。冷凉剁成小块就可装盘上桌,咬一口满嘴咸香,每一根肉丝都透着劲道。 这也就是当地人自家养的麻鸭,换成养殖场里批量产出的番鸭,是绝对腌不出这个味道来的。 这时候,麻鸭在当地基本是农户家里散养。几只或者十几只,就放在家门口的田埂或者鱼塘里乱跑。乡下人觉得养鸭不费心思,都愿意养上一些,一来平日里打打牙祭,二来多出去的上集市卖还能贴补家用。 散养的麻鸭不喂饲料,主人早上放把鸭子放出,在院子里撒一把稻谷或者小麦就算喂过,白天就任凭鸭子在塘里水渠边逮一些小鱼小虾。这种让鸭子自食其力的养法,再往后过上七八年就是城里人追捧的绿色纯天然食品。养殖场的鸭子三个月就能出圈,麻鸭却至少要六七个月才能上桌。因此麻鸭没有养殖的番鸭那么厚的油脂,肉质也更要紧实许多。也只有这样的鸭子,才能只用盐就能调出它最大的美味。 孙莲嚼着咸鸭子,陈嘉宇从堂屋小跑过来。两个小孩一碰头,同时张口问话: “你要不要吃咸鸭子?” “你要不要喝雪碧?” 说完话双双一愣,又异口同声说了句“要!”把一旁的王桂香看得瞠目结舌,不懂这两个死对头今天怎么跟转了性一样相亲相爱。 同样不懂的还有大姑姑孙志丽,她就不明白早上还对二弟家女儿看不上眼的自家儿子,怎么跑了一趟腿后就变成了: “妈,给我两个杯子!我跟我姐要喝雪碧!” 搞得她还想了一会“我姐”到底是谁。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孙志丽端了两个盛满雪碧的杯子走进院子,就看见自家宝贝儿子从厨房出来,嘴里还咬着半个咸鸭腿。一看见自家母亲,立刻欢欢喜喜跑过来,从她手里接过杯子回头就给了跟在他身后的孙莲。 两个小孩端着饮料叽叽喳喳地回屋去了,留下孙志丽一脸古怪地站在原地发呆。她抬头张望了一眼小厨房,里面王桂香也一脸好奇地望着外面。 孙志丽脸上笑脸一堆,搓着手就进了厨房。 “我说弟妹啊,忙一上午了啊!”孙志丽亲热地喊道,“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啊?” “快忙完了快忙完了!”王桂香也亲热地回答,“你回屋歇着吧!不用管我!” “那哪好,亲兄弟姐妹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忙?”孙志丽环顾了一圈厨房,拿了一盆花生坐墙根的小凳子上剥了起来,“我就坐这给你打打下手,咱姐俩一起还能说说话。” “那我还要感谢你啦!”王桂香笑呵呵地答道,手里的活又再次忙起来。 妯娌两人能说什么?无非是老公孩子家务事。王桂香和孙志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就渐渐转到了两个小孩身上。 “你说这还真是奇了怪了。”大姑姑笑,“早上还瞪鼻子瞪眼呢,这回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可不是,昨晚还打架呢。”王桂香也笑。 “所以咋不说是血浓于水呢!”大姑姑感叹道,“现在一家就一个,打得再凶,他俩回头也是亲姊弟!” “是这话。”王桂香说,“长大后他们姐弟俩就要相互帮衬啦!” 孙志丽笑了起来:“那必须的,嘉嘉是男孩,肯定多帮衬点小莲。现在不比我们小时候,家里小孩多。他们要说亲,也就是他们几个了。” 她看了眼往热锅里倒油的王桂香,后者盯着灶台没有答话。大姑姑又高兴起来。 “毕竟现在一家就一个嘛!”孙志丽又说了遍,心满意足地继续剥起花生来。 +++ 除夕的年夜饭,年初一的中午饭,是孙家老宅大年里最重视的两桌饭。 对孙老爷子来说,两顿连起来就等于一年到头吃肉喝酒,是生活富足的兆头,绝对容不得半分马虎。 王桂香在厨房收拾了一上午,加上大姑姑和孙老太太偶尔帮把手,光冷盘就切了八个。只等着孙老太太高呼一声“收桌子——吃饭——”,男人们便推了麻将,拿桌布一裹兜走,空出整张桌面来。 桌子是老式的八仙桌,方方正正可挤八个人。孙志强和孙志伟兄弟两人又去里屋抬了张复合板的大圆桌面支上,再在其上摆上玻璃制的转盘放上,刚刚的麻将场子就变成可供十人围坐的餐桌。 男人们拿酒的拿酒,搬凳子的搬凳子,让孙老爷子和孙老太太先靠里坐了。其他人就挨着孙老爷子一溜排靠外坐了,留下正对厨房的一面,一是方便上菜,二是方便女人们忙好后落座。 孙莲自觉去厨房帮着王桂香搬餐具,陈嘉宇看见了也跟着一块去忙碌。大人们哪里见过陈嘉宇如此主动做家事,纷纷止不住好奇逗他:“嘉嘉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本来就很乖!” 陈嘉宇臭屁道,惹得一众大人哈哈大笑。又招手脚陈嘉宇过去,这个摸摸脑袋,那个捏捏脸颊。 “长大了啊!”孙老太太不住拍着外孙的小胖手,一笑露出满嘴假牙,“过年长了一岁,就是懂事不少!” “是就好了。”大姑爷笑着拿手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平常就知道吃。” “哎呦!”陈嘉宇不乐意了,“我爸你怎么打我呢!” 大姑爷的巴掌自然是不重的,不过被大人们哄过去又是摸头又是捏脸,小胖子自然不乐意。大人们自以为宠爱的举动对他来说基本等同受刑,几番挣扎下来,反倒是大人被他逗得直乐。陈嘉宇急了,一指在另一边分筷子的孙莲: “我姐也很乖啊,你们怎么不捏她?” 陈嘉宇义愤填膺,倒是被指着的孙莲不禁一愣。 他大约是觉得自己比较委屈,却不知在孙莲眼里,这番合家宠爱倒是她一辈子没享受过的殊荣。 “呦呵?学会喊人了?”三叔孙志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懂礼貌了嘛!” 孙莲分了碗碟,随便喊了句“嘉嘉”把陈嘉宇从大人身边叫开。 她记得自己这个三叔,从来就不是个会说话的主,经常不知不觉能得罪一圈人。也就家里人还看在孙老爷子份上还给他几分面子,偏偏还自以为人情通达,牌场酒桌都数他管不住嘴。 果不其然,孙志伟觉得自己不过在逗小孩玩,却不知话听在大姑爷的耳里却似在指责陈嘉宇之前没家教。只见大姑爷脸色一沉,不咸不淡回了句:“他俩一年生的,感情好怎么叫都行。” 这便已经是给了孙家人面子了。否则以大姑爷护短的性儿,不帮儿子找回场子,他能把陈字倒过来写。 三叔也察觉自己先前有些失言,好在面皮还算挂得住,于是跟着陪笑道:“那是那是,他们姊弟两个感情好,能玩到一起……” 正说着,看见老婆抱着儿子出来,顿时像看到了救星。 “你看我家大毛就不好了。”三叔说,“叔伯兄弟都比他大太多,长大连个一起玩的兄弟都没有。” 那倒是真的,孙莲想。先不说大毛和她还有陈嘉宇差了八岁,就是后面出生的孙晓君只比他小了三岁,也照样玩不到一起去。 上一世孙家小字辈的几个孩子就没有关系好的。她同学里倒是有堂兄弟跟亲兄弟一样的,但在孙家,光看名字就像一盘散沙。她也孙老爷子死后才从上一辈的对话里听说孙家还有族谱这玩意,至于他们这代应该属“高”字辈更是从名字上完全体现不出来。 陈嘉宇走的是陈家的辈分先不提,孙莲出生因为是女孩,根本没被孙老爷子记进排行。亲弟弟孙晓君则是外公给起名字。 至于三叔家的大毛,那时孙老爷子当时唯一的大孙子,当然慎之又慎,上玉皇庙请的和尚烧了香算了卦,最后定下来叫孙鑫。看样子比起家里排行,还是和尚说“鑫”字多金,能保他大孙子将来富贵更为重要。 值得一提的是,大毛不是孙鑫的小名,而是当地人对还抱在怀里的小孩子的称呼,全称叫“毛伢儿”。有时家里有几个孩子的就顺着大毛、二毛、小毛地叫,像是孙鑫这种老一辈心尖上的大孙子,自然就是“大毛”。 孙莲小学班里就有个同学,不幸堂兄弟里排行老三。被她奶奶扯着嗓子当众喊过一次“三毛”后,这称呼就变成绰号,老有调皮孩子学电视《三毛从军记》里的老班长,拍着他的肩膀比手势:“三毛,八年啦……”可怜那小子不知道有个作家也叫“三毛”,生生被取笑了十多年。 三叔自觉话题转得适时,多少也是自己示了弱,算是给了姐夫台阶。大姑爷也拎得清,明白话题扯上了岳父岳母的心头肉,便也笑着应和。 孙老太太从儿媳妇手里接过大孙子,抱怀里又亲又揉。听见儿子和女婿说话,眉毛一横,老大不乐意起来。 “大一点怎么啦?大一点才好呢!等我们大毛长大,正好叫哥哥姐姐挣钱带你花!”孙老太太吧唧在孙子脸上亲了一大口,“谁叫我们大毛是家里独苗苗呢?” 第9章 回家 中午饭的气氛算是和乐融融,除了三婶没吃几分钟,就被大毛折腾得下桌。吃到一半,王桂香烧完洗手上桌时,三婶还在满屋子围堵自家儿子喂饭。 “嫂子辛苦了。” “弟妹辛苦了。” 大姑妈、大姑爷还有三叔纷纷站起来敬酒,用的是一口量的白瓷杯。王桂香不太会喝白酒,孙志强就给她开了啤酒。几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白酒对啤酒干了几个来回,喝得王桂香满脸笑意,似乎半日辛劳就是为的这刻。 桌上杯盏交错,连孙莲和陈嘉宇都以雪碧代酒陪大人喝了好几杯。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 酒过三巡,男人们都喝得满面红光。放下筷子也没人下桌,酒杯换成了香烟,又开始唠家常。王桂香去收拾满桌残局,孙莲帮着给每个人泡了茶,然后从院子里拿了扫帚清理地上的一片狼藉。 陈嘉宇果然没能喝掉2l的雪碧,这会正把跳跳糖往杯子里丢,看糖粒在雪碧里滋滋地冒气泡玩。 大姑爷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孙莲,边好笑边摇头对孙志强指点。 “你看这臭小子整天就知道瞎玩。”大姑爷说,“还是丫头好。懂事!贴心!比我家臭小子不知道强多少倍!” “瞎勤快。”孙志强很谦虚,“也就随他妈,不懒。” “女孩子,就够了。”大姑爷笑道,拿香烟点着自家老婆,“嘉嘉也随他妈,脾气坏!” “你脾气好!”大姑姑佯装恼怒,作势要捶丈夫,两口子你推我搡扭笑作一团。孙莲印象里大姑姑的脾性确实不小,但似乎就是对了大姑爷的胃口,两个人感情一直不错。 “都说男孩像妈,女孩像爸。”孙志伟也插话进来,“二哥性子顺,小莲脾气就好。大姐不饶人,嘉嘉以后一定是个要强的……” “男孩子就该要强点。”孙志强生怕兄弟再说出什么胡话,赶忙接过话茬。“强点好,强点好,强点以后当领导。” 他自忖这话说的顺溜,大姑姑和大姑爷听了也顺耳,几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孙志伟也跟着笑,一拍桌子:“可不是,要是大毛随他妈就砸蛋了,好吃懒做!” 那边,三婶正哄着儿子,听着就翻了个白眼。不过她也不跟丈夫正面斗嘴,脸一抹就换上一副笑脸。 “大姐嫂子可不都比我好,要不怎么嫁得就比我好呢!姐夫能挣钱,二哥会疼人……”三婶笑道,“我看小莲也不错!勤快,脾气好,将来婆家肯定也嫁得好。二哥你们老了就等着享福吧!” “能享什么福哟!丫头养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 孙志强刚想回弟妹两句恭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阴恻恻的声音。回头一望,可不是自家老娘正端个茶杯斜睨兄弟几人。 “你就说大丽吧?一年能来看我几回?”大丽是大姑姑的小名。 “哎哟我的妈呀!”大姑姑这次倒是没恼,站起来一屁股在孙老太太身边坐了,“我这不是离你远嘛!再说,你这不是还有大强大伟陪着吗?儿子媳妇都在一边伺候您老,您还用得着我?” 一边说,一边握着孙老太太的手,撒娇似得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 “用不着用不着,我跟你爸硬朗着呢。我也就说说……”孙老太太也就抱怨一下女儿,被这么一磨也没了脾气。只是把女儿两只手都握手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孙老太太拉长腔调说。 老太太说话时,孙志强一声未吭。孙莲扫完地,端着簸箕出了堂屋。 她了解自己父亲是个不怎么忤逆父母的人,也知道父亲心里有个怎样的结。小时候的她曾经不能真正明白那些话后的含义,不明白那是几代人延续下来的,深入骨髓的观念。但当她理解时,她才更是忍不住失望。 哪怕是独生女时,想要一份父亲毫无保留的爱都如此艰难,也难怪弟弟出生后……比,不如说,不管有没有弟弟,对她来说都不该奢望太多才对吧。 她又想起血泊里寒冷的感觉。 孙莲在院子里找了一块阳光充足的角落蹲了下来。 王桂香洗刷完锅灶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见女儿蹲在墙角。 “小莲你干啥呢?”她好奇走过去,没靠近孙莲就自己站了起来。 “我在、看蚂蚁。”孙莲说,转身现出一脸苦相,“蹲得我腿麻了,我妈……” 王桂香哭笑不得地搀着女儿回堂屋,进去跟其他人一说,逗得众人乐不可支。 又聊了一小会,大姑姑一家就站起来告辞。陈家在谯城市里,这年代从涂县坐大巴要一个半小时。初一大巴结束得也早,众人也不挽留,都站起来送大姑姑一家三口出门。 趁着大人们相互客气告辞,陈嘉宇跑近孙莲悄悄跟她咬耳根:“等几天我还过来玩啊,你别忘了给我找小自行车哦!” “你还来得了吗?” “来的了!”小胖子比了个ok的手势,“到时候我带作业来,跟我妈说让你教我写。” 陈嘉宇的生日在年底,因此上学比孙莲晚一届。孙莲倒想一口答应,但上辈子几乎算是半个文盲。虽然小学五年级前她的成绩还算错,但十几年过去还记得多少就不能保证了。 但也不能回绝陈嘉宇的亲近,孙莲犹豫了下还是回给陈嘉宇一个ok的手势,小胖子心满意足地跟着爸妈走了。 大姑姑一家离开后,两个儿子帮着把堂屋的大桌搬回墙边,三叔便也说着要回去的话。孙老爷子一听,又把小儿子拉进里屋叮嘱了些悄悄话,出来孙老太太已经帮着给三叔家自行车篓里塞了一堆的鸡鸭鱼肉的年货。 等三叔骑车载着儿子媳妇离开,孙莲也跟着父母向爷爷奶奶告辞。孙老太太也没让大儿子空手而归,给了两条咸鱼几掉香肠还有一大块咸肉。 东西虽然比三叔家要少上一半,但其实比大姑姑家要强上不少。 孙莲一家也在涂县县城里,因此回老宅没用任何交通工具,靠的是两条腿。这会回去,自然也用的是同样的办法。 她记得这会回家路途不远,虽然也在县南,却只需过了地道再向东拐上一条小巷。上一世孙莲初中就上的地道对面的涂县中学,每天上学走过去只需要十分钟。 熟悉的石板路,熟悉的大铁门,熟悉的葡萄藤。跟随父母走进熟悉的院落,孙莲不由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和记忆里一样,孙莲家所在的院落有四户人家。不是后世那种怀旧小资喜爱的四合院,而是两边并排的四套完全一样的房屋。面南的一侧是一溜排的两层小楼,面北则是一排带烟囱的青砖瓦房,瓦房前面一条明渠就是四家共同的下水道,而中间公用的院子中央一口水井也是四家公用的财产。 孙家在进院门后正数第三间,正对门口有一株葫芦藤,是她幼儿园时看了葫芦娃,吵着闹着要种上的。 房屋虽是两层,但并不大,楼上楼下加起来大概也就70个平方左右。一楼里外分成两间房,外屋做客厅,内屋是孙莲的小卧室。从客厅左边的楼梯可以上到二楼父母亲的大卧房,卧房靠楼梯上方的小隔间是杂物室,大卧房门外还有个十几平方的大阳台。 老房子布局没有厨卫概念,对面的青瓦房就是四户人家唯一通自来水的地方。瓦房房顶烟囱说明那是有烧柴的砖砌土灶的传统厨房。不过县里人已经逐渐不烧柴火,罐装液化气替代了曾经的烟熏火燎。孙家也不例外,土灶早已冷却了许多年,家里做饭还是以窗户口支着的煤气灶为主。 至于卫生间?厨房门前明渠上自家建的小棚、大院对面的公共厕所,大小任选。 从卫生和舒适度来说,大院的房子远不如十年后拆迁新建的小区住宅。不过孙莲本人喜欢这套老房子多过小区,这里有她无忧无虑时代的记忆,有她自己的房间。而十年后拆迁分到的两套小区住房,除了父母住的大套给她留了张折叠床,其他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孙志强打开门,孙莲立刻开心地冲了进去,穿过客厅,直扑向小房间里自己那张毫无装饰的木板床。 房间很简陋。白石灰的墙壁,水泥的地面,八十年代流行的红色清漆家具。但书架是自己的,写字台是自己的,墙角的小钓竿是自己的,柜顶的羽毛球拍是自己的,整个房间都是自己的。 “这么开心啊?”王桂香好笑地看女儿在床上滚来滚去。 “是啊!”孙莲把脸埋在枕头里,“我最喜欢自己的床了。” “也就一晚上。”王桂香朝着女儿屁股轻轻拍了一巴掌。 “那不一样!”孙莲翻身坐起,“别人床哪有自己的床睡着好?” 她撅着嘴巴,一副不懂事的小孩子委屈样。王桂香想起女儿在除夕夜和陈嘉宇抢床铺的事情,再看现在坐床上晃来晃去的样子,不由好气又好笑。 “那你还跟嘉嘉抢床。”王桂香笑骂,“你这小气鬼。” “我就是小气鬼!”孙莲撒娇道,逗得王桂香轻轻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要是有了弟弟,你再这么小气可不行啦!” 第10章 星空 王桂香的说话只是无心。 在她看来,一家有几个孩子再正常不过,想要一个男孩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这一代,谁家不是几个孩子互相拉扯着长大的呢? 只是丈夫上班的涂县玻璃厂是国有单位,正式职工需要服从计划生育政策。孙志强虽然不是正式工,但惦记转正名额就不能往枪口上撞。加之前几年两口子也没有余钱,自然一直没有再生。 不过从去年开始,厂里效益就不甚乐观。整整一年人人自危,卖厂的、下岗的、买断的,一时间各种谣言满天飞。等到年底谣言化作确凿消息,孙志强便明白厂里不会再管职工的死活,别说是他想转正,就是实打实的正式工也都要裁掉一批。 两口子回家一合计,都觉得既然端不上这铁饭碗,那也不用再捧着国家政策。加上家里几年省吃俭用也存了少许,不如就趁现在再要个儿子。年前两人把打算跟孙老爷子一说,老两口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 孙老太太拍着儿媳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这次一定要再给她生个大胖孙子。王桂香自然满口应诺,喜得孙老太太这次过年特别和蔼。虽然小叔家两口子还是压在他们头上,但比起往年孙老太太一见自己两口子便甩脸色,今年这个年算是过得颇为舒心。 只是王桂香的舒心,却在孙莲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即便重生回来还不到一天,即便亲戚们总是打着机锋贬低她是个女孩,但重尝被父母关爱着的滋味,孙莲打从心底希望这种生活能持续下去。 然而王桂香的话让她明白,好日子很快就会到头。 孙莲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做到对面的书桌前。 桌面上有一面没有镜框的镜子,是孙志强直接从厂里生产的玻璃镜切下来的。孙莲房间里没有小姑娘房间该有的穿衣镜,这面玻璃镜就是房间里唯一能映出自己的东西。这面镜子孙莲一直用到离家打工出去,现在拿回手中,镜中映出的那张脸让她熟悉又陌生。 孙莲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照镜子,曾有人说这是一种自卑的表现,她也不反驳。毕竟孙莲一直也不觉得自己属于漂亮女孩的范畴。好比现在镜中映照出的那张面孔,皮肤黝黑面目平常,削瘦的下巴不但不显得小脸精致,反倒衬得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也就是那双眼睛,因为心中的不甘与倔强而显得尤为明亮。 再配上那头短得和学校里那些小男生一样的头发,说是女孩,倒是更贴近哪个野地里养大的毛头小子。 重活一世再看,其实她这时确实就是那样的毛头小子吧。 在家里,孙志强从没给女儿买过像是洋娃娃或者毛绒玩具之类的东西。但书架上还摆着他给孙莲做的弹弓,书桌下也有她从城里给孙莲买过水枪。 在外面,她的童年是和大院里的男孩子们玩掼泥巴、拍画片,偶尔也会去更乡下的地方爬树掏鸟窝或翻墙偷桑葚。即使和学校的女孩们玩,也是踢毽子、跳皮筋等跑来跑去的活动。 孙家夫妇也许是在她身上弥补缺少儿子的遗憾,所以一直在把她当男孩来养。她的身上缺少很多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女孩具有的精致,但也许就是因为这份不精致,才能让她咬着牙吃着苦过完了上一世。 而现今这份不精致,将会新生为她的坚韧,让她不再甘心于回到痛苦的老路。 上一世的弟弟孙晓君是九八年初出生的,也就是说今年王桂香就会怀孕。 孙莲见识过父母对弟弟的偏爱,自然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孙家夫妇想要儿子的决定,不可能被她一个小丫头轻易说服。 所以寄希望于父母保持现在的态度,不如改变己身。 孙莲在思考,她的脑中万千思绪混杂,以至于晚饭只喝了小半碗南瓜粥。 她小时候虽然看着瘦,但饭量却着实不小。王桂香看女儿少见得如猫儿一般的吃食,不免有些担心。劝说着又盛了小半碗,但胃袋却似被焦虑填满了,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最后只得推脱说是午饭时吃多了肉食,可能有点消化不良。 “小丫头片子还知道消化不良?”孙志强觉着好笑。 “我知道啊,电视里都说的……”孙莲随口答,“胃胀,消化不良,找吗叮咛帮忙。” 随口得好像这个广告前几天才看过一样。 吃完饭,王桂香叮嘱了第二天要早起下乡,便叫孙莲自己去打水洗脸洗脚,好早早上床睡觉。 涂县的地理位置在华夏属于中部偏南,冬天不通暖气却湿冷得厉害。当地人不富裕,大多数老房子都没有洗浴的条件,秋冬还是以上澡堂为主。澡票两块钱一张,孙家每月不过六七百块的收入,自然也不舍得天天去。 孙莲在厨房端了热水冷水,弄好后搬个凳子坐门槛边泡脚。她本来在潮东养成了每日洗浴的习惯,不过回到九七年,也只能按老一辈的生活方式来。 谯城工业不发达,因此这年代的夜空还很干净。在没有光污染的小县城,抬头就能看见漫天闪烁的星光。孙莲坐在厨房门边,脚丫在木盆里上下踩水,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天穹。天顶靠北方向是最容易辨认的大勺子北斗七星,孙莲盯着看了几秒,向着勺柄的延长线找寻,很快找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是大角星。” 非常不可思议的,孙莲认识这颗星星。明明时光应该已经将小时候的记忆磨得模糊,但抬头看见星空时,却自然而然想起了上学期暑假里,在外公家与二表姐一起眺望夜空的情景。 蒸腾的夏夜里,两个女孩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床边燃着蚊香,大她四岁的表姐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宽大的蒲扇。孙莲靠在她边上,望着夏夜的星空,好奇地问东问西。表姐就指着星空回答她。 “那是北斗七星,从勺子口那里向外延伸,就能找到北极星……” “从勺柄一直看过去,有一颗最亮的星星,那就是大角星……” 她的记忆力有什么好吗?孙莲恍惚了几秒,不明白这些上辈子都淡忘的东西怎么突然好像刚经历过一样。细想下去,似乎连表姐后面说的那些知识都还记忆犹新……就好像她浑浊的思维突然变得清澈见底——不像是她十几年前的记忆,而是最近的一样! 她的脑袋里的记忆,是不是除了上一世的,这一世九岁孙莲的是不是也保留了下来? 上一世的她和这一世的她,究竟是怎样成为了一个个体? 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简单证明一下。 孙莲脑子里冒出念头,立刻忍不住从泡脚盆里站了起来。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洗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书包,掏出语文书,随便翻了几页正好看见一首古诗。 看了眼标题然后合上书,孙莲肯定自己曾背诵过,四年级时她还算是个在好好读书的孩子。闭眼思索了一会,整首诗真的从脑海内浮现出来了。翻开书本一对照,一字不差,连老师布置背诵时的情景都历历在目。 又拿出寒假作业习题册,孙莲看着上面《基础训练》四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 小学生的寒假作业当然是不难的,只可惜孙莲是个上辈子没有好好读书的学渣。早早辍学的打工生涯早就让她把大多东西都还给了老师,除了基本加减乘除和认识不少字以外,其余基本空白。 虽然大多数人工作后都会把所学大部分还给学校,只留下基础。但无奈基础与基础的起始点也不同,孙莲的基础太低太低,低到26岁的她其实也不过相当于小学文化水平。说不定还不如正在读书的九岁孙莲。 如果是重生前的她打开这本习题,肯定会有大片的茫然状态。但倘若她重生后,这个九岁的大脑里记着的东西依旧保留着的话…… 孙莲坐到书桌前,拿出铅笔,打开习题册仔细地写了起来。 一连翻做了好几本练习册,发现大部分习题在看见题目后都能想起答案,孙莲差一点感动到想哭。 九岁孙莲应该记得的东西她都还记得。甚至可能有两世记忆叠加的原因,孙莲觉得自己对很多不该特别深的印象清晰到过分,这让她有种自己这一世聪明起来了的感觉。 也许不止是感觉,毕竟她的身体里应该有两个灵魂。一加一的结果,怎么也会比单独的一更多吧? 这样的话,只要她努力,至少她能上个更好的中学。如果她能学习更好一点,说不定还能继续读书。 如果能上大学拿到学历,在潮东那样的大城市,一定能过得比曾经好上许多。说不定就能像电视里的那些白领一样,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裙,坐在办公室里,过上体面的日子。 如果她能一个人过得很好,也许就能在外面自由地生活。如果她能在外面立足,就能离家里人,离弟弟,离嫁人……全部都离得远远的! 第11章 年糕汤 孙莲盯着练习册,好像透过其看见明亮崭新的未来,眼中放出光芒。 就好像为自己找打了一条出路,或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孙莲开始专注地填写练习册。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王桂香推门悄悄望了一眼,回身关门上了二楼。 卧室里孙志强正在看电视,见妻子满脸欣慰的笑容,不免问了几句。待到夫妻俩并肩坐在床沿,王桂香把见到的事情一说,高兴之余也不禁有些奇怪。 “你说,怎么就突然用功起来了呢?”王桂香说,“看着也比过年前懂事不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孙志强不以为意。“以前写作业都要磨到最后。” “呸!有你这么说自家丫头的吗?万一咱家出个大学生呢?” “看把你美得,要能考上大学,老子当然砸锅卖铁也供她上。” “说不定就考上了呢?” “要能考上当然好,不过全县城也没几个女大学生……” “那倒也是,不过你看我大姐家二丫……” “二丫头倒是从小就脑子好。”孙志强倒也承认,“他姐笨,二丫头这是把她姐的份一起聪明去了啊……” 就在孙家夫妇谈论王桂香大姐家的二女儿时,孙莲也同样想到这位二表姐。 虽然印象加深了许多,但不懂的东西依旧不懂。孙莲练习册写到一半,被一道数学应用题难住。自己思考了很久,磕磕绊绊地写上答案,却总觉得没什么底气。换了语文和英语做了一会,也不是百分百的全会。 想想明天要去外公家,孙莲将有疑问的题目抄到练习本上,准备第二天去问二表姐。 二表姐叫胡秀,是王桂香姐姐家的二女儿。和孙莲不同,这位表姐家虽然穷得叮当响,却从小到大都是不折不扣的学霸。上一世的记忆里,胡秀不但初中高中都考上了谯城最好的一中,连大学都是提前录取走的免学费的军校。上大学没花家里一分钱,工作也是包分配,完全是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 如果不是从上大学后,胡秀就很少回家,工作后更是和家里联系淡薄,孙莲的这位二表姐一定会成为亲戚朋友言谈里的完美女儿。 孙莲上一世小时候和表姐的感情还算不错,每年暑假,两个人都会去外公家小住一阵,但长大后就生疏起来。也许是因为嫉妒,然后还有更多的不理解。 那时的孙莲坚信着女孩就要为家里的男丁付出,虽然知道一些表姐家的事,却和母亲以及其他亲戚站在一侧,甚至觉得二表姐为人太过凉薄。 现在想起来,二表姐却是比她看得透彻,大约是读书多的人思想也比旁人深远。二表姐的人生坚强果断,而自己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一世她就应该把二表姐当做榜样,好好向她学习才对。 一九九七年,胡秀应该正在谯城一中上学,孙莲的这点题目拿去问她正好。抄完题目,孙莲把练习本用铅笔盒一起拿塑料袋扎好,方便明早一起拎走。然后脱下外套和毛衣,一边哆嗦一边钻进被窝里。 昨天大年夜在老宅睡得不安稳,白天又消耗了不少体力。小孩子的精神头总归不如成年人,孙莲脑袋挨上枕头不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她浮浮沉沉,脑袋里千思万绪全都化进梦里。弟弟,丈夫,父母,公婆转着圈的折腾她,她就一个劲的又跑又躲,简直像是把上辈子又过了一般累。早上起床,发现被子被踢到了床脚,自己却满头满脑的都是汗。 简单洗漱完毕,拿大宝抹了脸,孙莲钻进厨房帮王桂香张罗早饭。 早饭吃的是白菜年糕汤。 冬天易存的白菜掰下新鲜叶子洗净切丝,再从咸肉上划下肥瘦相间的部分切成几近半透明的薄片。年糕应该是年前买的,一直拿凉水浸在搪瓷盆里。当地人一直用这种方式储存年糕,不但能保证年糕短期内不会变质,更能完好地保留新鲜年糕软糯的口感。 孙莲很喜欢本地打的年糕,这和后来超市里随便能买到的真空包装货不同。当地打年糕用的糯米是本地种的糯稻,而不是更常见的一年两熟或三熟的长糯米。涂县产的糯稻则是圆溜溜的,一年也只能收一次。这种糯米打出来的年糕,黏性稍逊,但口感筋道米香浓郁。孙莲百吃不厌的一种做法便是拿清水直接煮了,而后蘸上砂糖,每一口咬下去都是蔗糖与麦芽糖合奏的交响曲。 王桂香开了煤气灶,在上面架起小铁锅。一会热锅下油,放入咸肉片煸炒,直炒到咸肉白色脂肪部分变得焦黄,整片肉微微向内卷曲。肥肉里的猪油大多都被炼出,会有轻微的油渣的口感。这是便好下入备好的白菜丝,翻炒至软后再添加温水。等谁滚开放年糕片,就可以转成小火,慢炖到年糕软糯。 收锅也有讲究,王桂香的诀窍是拿水淀粉在最后做一次勾芡收汁。这样收出来的汤汁黏稠,能挂在夹出的每一块食材上,年糕更是吃起来滑腻绵软味道浓郁。 白菜年糕汤端上饭桌,王桂香又从碗橱里拿出切好的咸萝卜。萝卜也是自家切条腌制的,晒干后拿辣椒面拌匀,吃起来清脆爽口。不管是配饭还是佐粥都适合至极。 孙莲一夜睡得拳打脚踢,这会被香味一勾,五脏庙立刻唱起空城计。比起头天晚上的猫食,这会实实在在地吃了一大碗,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王桂香见她吃得香甜,又把锅底剩的一点全倒在她碗里。 孙志强见此也打趣:“听说你昨晚用功了,费脑子,可要多吃点。” “嗯。”孙莲低低应了一声,埋头喝汤。 和母亲不经意的体贴不同,孙莲对于父亲的打趣,从心底有种微妙的抵触。 年糕甜糯,萝卜咸香,一场早饭三口人连汤带水吃得畅快淋漓。等吃完饭也差不多到了八点半。 孙莲这一餐着实吃得有点多,肚子撑得简直想躺在床上挺尸。不过中午之前还要下乡拜年,一家人还需要尽早出门。否则赶在饭点才到,会被亲戚指摘不懂礼数。因此只得一边打饱嗝一边端起三人的碗筷回厨房洗。 孙家夫妻俩则从楼梯间里掏出白酒香烟打包。算了老家的亲朋好友,足足提了两箱十二支白酒外加六条香烟,另外还有大塑料袋装着的各种零碎,少不得还有各种瓜子糖果。 一切准备妥当,孙莲帮忙提了香烟和零碎,王桂香与孙志强一人提着一箱酒。一家人便急火火地出了大院。 王桂香的娘家在谯城另一处的乡下,从涂县过去要先坐一个多小时的中巴,下来再换小三轮颠簸二十分钟。坐中巴也不用特别去车站,车子开出前都会绕着县城带一圈人。等在路口站了十多分钟,远远就能看见一辆破旧的中巴顺着县南大路慢悠悠驶来。中巴车门半开着,售票员腰上挂着挎包从里面伸出半个身子,嘴里一路喊:“谯城,谯城。” 三个人赶快招手。 车停面前,孙志强问:“走逢郢吗?” 售票员:“走。” 孙志强往车里望了眼,车厢里基本都坐满了:“还有座吗?” 售票员:“有座,肯定有座。” 也不管孙志强再问,忙不迭地催三人上了车。 上车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座位,过年来往县城走亲戚的人多,基本车车都是超载。拉客的也自有办法,第一排靠前的窗口加了一排条凳,便是两三人的位置。发动机盖上垫一层板再拿坐垫铺了,一左一右刚好又能坐两个人。售票员说的有座便是如此,孙家夫妇在发动机盖上坐了,留出中间一点缝隙,带孙莲挂个屁股尖。 车票三块钱一张,孙家不进城里,而是在半途的逢郢下车,便只用付两块五一张。孙志强递了五块钱过去,售票员指着孙莲说小孩也要票,被两口子一人一句我们小孩又没占座抵了回去。这年代不愿给小孩买票的人是大多数,售票员也没纠缠,大概也就是随口一说碰碰运气,逮到老实的冤大头就收一份,逮不到也就算了。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出了县城在县道上又拉了几个人。条凳也被坐满后,售票员又在过道上摆了塑料小凳子,新上来的人便蹲坐在中间。一辆十七座的中巴车硬生生被塞了近三十人,司机才不再继续晃悠拉客,开始全速向着谯城驶去。 冬天车里人多气闷,孙莲坐了一会便觉得有些晕车。王桂香从袋子里掏出桔子剥开,桔子瓣三人分食,剩下橘子皮让孙莲捂在鼻子上。这一路如同煎熬,孙莲闻着橘子皮,忍着恶心,好不容易颠簸到了逢郢附近。 名叫逢郢,其实是二、三十户人家组成的小村庄。谯城周边很多村落都被命名为xx郢,据说是春秋战国时期有荆楚之地的人流亡在此定居,为了纪念故都便以“郢”字命名村子。到了现在,传说也无从考证。 不过这种村子大多都离主路较远,基本没有直达的车子。而且道路基本属于土路,最多铺了一层碎石子。坑坑洼洼不说,有些地方的宽度也只能过拖拉机。以前想要进村只能从进城车里中途下来,然后自己想办法穿过田埂土路,走到里面去。到了九十年代,附近有些人家买了摩托车或小三轮,便干起了拉人进村的活计。 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下车,立刻有许多辆三轮车围上来。 第12章 比奇葩 一辆三轮车最多坐四个人,平常进村只要三块钱。不过遇上过年,走亲戚的人多,三轮车也跟着涨价。孙志强问了几辆车,最低谈下来也要五块。 付了车钱,三个人又是一路颠簸。孙志强从铁皮车厢前段的小窗口给司机指路,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了外公家门口。等孙莲下了车站到地面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只被摇到散黄的鸡蛋,从脑袋到屁股都是嗡嗡的。 大人小孩从瓦房里走出来,看见孙莲一家人下车,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王家这边,几个儿女也就数王桂香嫁的最远。虽然十点半不到,但其他家都已经到齐了。 “刚刚大娟还跟我说看到田埂那边有车子来,我一猜就是你们回来了!”话音未落,人群后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太太。 “妈!爸!”王桂香迎上去,和老太太两双手握在一起。 “外婆,外公。”孙莲也跟着喊人,跟着又在人群里辨认其他亲戚,分别打了招呼。“大姨,大姨父,大表姐,二表姐……” 喊了一圈,最后才对墙根边靠着的少年点头示意,乖乖喊了一句:“表哥。” 这便是外公家这边的独苗王煜,到他这辈算是三代单传。 王煜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身形精瘦,和乡下人普遍的黝黑不同,皮肤白皙看起来倒是颇为秀气。脸上的神情也是恬淡居多,不像村里大多孩子看见来人都会风风火火凑上去。他身穿一件蓝灰相间的棉夹克,靠在墙根的阴影下,显得不太引人注目。 孙莲向他打了招呼,少年羞涩一笑,挤出脸颊边浅浅的酒窝。他显然对这样的场合不太自在,等人群稍微散开点,他才慢吞吞地走出,礼貌地对孙家夫妇喊了两声。 “二姨,二姨夫”。 王桂香笑呵呵地夸了外甥几句,接着便从大包小包里掏出一个旺旺大礼包塞给王煜。 “二姨特地给你买的,拿好。” 王煜看了眼外婆,直到老太太点头,这才接过礼物,低声说了谢谢。 孙莲看了眼王煜手里的零食。虽然在家父母总说这些零食浪费,基本不会买给她,她也丝毫没有嫉妒这位表哥。 王桂香每次回娘家都会给自己的这个外甥带些东西。其实不止是王桂香,便是其他亲戚朋友过来做客,也都会特地为他准备一点。孙莲小时候觉得大人对王煜特别偏心,甚至比孙家那边对弟弟们的更甚。但长大后也逐渐明白 大人们给王煜的特殊待遇还包着一层同情,毕竟爹妈都不要的孩子,总是脱不掉一层可怜的印记。 王煜的爸爸是王家的小儿子王书宏,比孙莲妈妈王桂香还要小上三岁。 王书宏十七岁在谯城上高中时,不知怎么就搞大了当时在城里打工的王煜妈的肚子。这在当时是不得了的事情,女方从城里闹到乡下从学校闹到家里,结果高中给王书宏做了退学处分,家里也只能先办了酒席算是给女方定下名分。 农村人结婚早,法定年龄前结婚生娃的大有人在,像是王桂香也是不满二十便嫁给了孙志强。两人还是等到两年后王桂香怀了孙莲,才去民政局补的结婚证。因此王书宏若是好好和媳妇过日子,在当地人眼里也不算什么事情。 但王书宏虽然高中成绩本就是在混的水平,退学后却总觉得是王煜妈坏了自己的前程。加上王老爷子当年过度溺爱,他自己年纪小又责任感淡薄,便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对家里更是不上心。王煜妈天天在外面上班挣钱,时间一长自然嫌弃起自己这个小丈夫,更是和打工认识的小老板好上了。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对不起自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动起手来王煜妈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最后一场婚姻闹得两大家子都焦头烂额,终于在王煜六岁的时候离了婚。 王煜被法院判给父亲,但王书宏觉得自己结婚就是被坑,根本不想管这个便宜儿子。从法院出来没多久,就卖了城里的房子,回头又将王煜送到了王老爷子家里,自己则拿着钱溜得不知所踪。 王煜亲爹混蛋,王煜妈也一样奇葩。离婚后同样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儿子,虽在一个城市也如同人间蒸发。过了几年,听说小老板在外省已经有了老婆,王煜妈便拖着行李去了外省,想必是打算大战正宫娘娘。 王煜双亲健在却过着父母双亡般的日子,虽然王老爷子王老太太都尽心尽力照顾孙子,家里其他儿女也帮忙支着劲,但总挡不住外人的风言风语。时间长了,王煜似乎便认定了自己是没爹没妈的孩子,性格愈发内敛起来。 孙莲记得上一世王书宏偶尔回来,见到王煜,王煜也不愿意认他。 不止不认,似乎连见着一眼,都会觉得厌恶。 在很多人想象里,没爹妈的孩子多少缺少教养,或是容易在外面学坏。尤其是王煜这种爷爷奶奶带大的独苗,加上一圈亲戚表面上宠着,总是容易长歪。但王煜神奇的没有长歪,虽然学校成绩一塌糊涂,但为人处世却比大多村里散养的孩子都懂礼数。也多亏王老爷子吸取了养儿子的失败经验,对孙子完全是另一套养法。 所以上一世孙莲还会嫉妒王煜受宠,这一世……呵呵,虽然自己以后也会爹不疼娘不爱,但至少现在,和这个爹娘都跟死了没差的表哥比,还算是泡在蜜罐子里的。 王煜一个人拿了大礼包显得更为腼腆。孙莲正盯着胡秀,想着什么时候向二表姐请教作业,王煜便低着头走过来,轻声细语地问:“小莲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这便是要共享了。孙莲想了想,拉住王煜向大姨身边穿碎花棉袄的少女走去。 小姑娘比王煜还要大,真是孙莲一早便心心念念的二表姐胡秀——王桂香大姐家的二女儿。胡秀人如其名,长得眉清目秀,配上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更是显得斯文。身上的碎花棉袄虽然陈旧,可能是大表姐的旧衣服,但却被她穿得干净利落。长发用橡皮筋在脑后绑了简易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摆一摆。 “二表姐二表姐。”孙莲把王煜往前推了推,“表哥说要带我们分大礼包,你要吃什么?” “不好吧,小姨买给煜煜的。”胡秀有些迟疑。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吃不掉这么多。”王煜忙摇头,说着便真的去屋里找剪刀去了。 小姐弟之间的客气没那么多门道,王煜愿意分享,胡秀便也顺其自然。 孙莲自打回了九岁,就觉得嘴巴止不住地馋,除了昨晚自己作到食欲不振,其他时候听见有东西吃都内心口水直流。姐妹俩跟着王煜一起进了屋里,坐在条凳上看王煜拆大礼包。等里面各色各样的小包装倒出来,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哪个最好吃。 “吃仙贝。”孙莲目标明确。 “那就吃仙贝。”胡秀也同意。 “好。”王煜以表姐妹马首是瞻,立刻拆了仙贝的外包装。 三个人排排坐在条凳上,一人手里拿着一块仙贝嘎吱嘎吱地啃。 仙贝这东西,本质是膨化的米煎饼,若说好吃全靠裹在外层的酱油粉和味精。拿在手里品尝,不一会手指上粘得全是味道精华。孙莲也不顾形象,三个人里数她年纪最小,吃完一块仙贝就津津有味地舔起自己的手指。 待她添完,胡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帮她把十指擦得干干净净。孙莲还想再吃一块,胡秀却是让王煜把大礼包收起来。 “都是米饼,胀肚子。吃多了等会午饭吃不下了。”胡秀说,“我刚看外公用大灶烧得饭,还有青菜烧肉。你不是最喜欢肉汤蘸锅巴吗?” 孙莲明白她是怕几人一会把零食吃光,王煜没得留。她的内核早就换成了26岁的成人,当然不会在此不知好歹,顺从地放手让胡秀收好零食交给王煜收起。孙莲见时间正好,便回去找拎来的零碎编织袋,从中掏出自己包好的练习册。 “二表姐二表姐。”孙莲重新在胡秀身侧坐定,翻开练习册,“你帮我看看这几道题呗?” “好啊。”胡秀也不含糊,接过练习册看起题目。 上一世的孙莲身心都不在学习上,偶尔假期在外公家遇上,也是各做各的作业,糊弄过去就好。因此对于二表姐是个学霸的认识只局限在概念里,到底学霸和她这样的学渣有什么区别,完全不了解。 先不说胡秀是个进行时的学霸,单说过去时以全校第一成绩考进谯城一中,孙莲这种小学生的题目就难不倒她。三言两语解决了孙莲的疑惑不说,还给她揉开掰碎了解释,更是在此基础上又扩展了几道题考教孙莲。直讲得孙莲啧啧称奇,脑袋没绕过弯的地方,被二表姐一点拨,竟然一片恍然大悟。 时值十一点,大人们在门厅外寒暄完,进屋就看见三个孩子缩在八仙桌一角的条凳上。两个小姑娘头碰头对着练习本比比划划,剩下的一个小子规规矩矩坐在边角,面带微笑,不说话只是注视着那两姐妹。 “这是在做什么?”王老太太惊奇道。 “在做寒假作业。”王煜帮忙回答,“小莲说有题目不会,二表姐在教她呢。” “哦!”王老太太点头,问孙子,“那你呢?” 王煜自然是不好意思说自己就看看,便羞赧地抓抓头,对着祖母呵呵傻笑起来。 “作孽哦!”王老太太摇头,“女娃子都拼命读书,你个不争气地就知道笑!” 第13章 逆鳞 午饭时间,一家人帮忙把八仙桌抬到堂屋正中,摆好碗筷,再从厨房把准备好的菜肴端上桌。 四碟四碗八个冷盘,鸡鸭鱼肉四个肉菜,再在桌子中央垛上酒精炉炖着一锅粉丝羊肉,一海碗浮着厚厚鸡油的山药鸡汤,只等掌勺的再炒上四个荤素小炒,一桌十八个菜的家宴便算齐备。 一般来说,等炒菜前家里的长辈和来人就可以上桌了。先把酒水斟满一圈,再说上几句话,只等家里长辈动了首箸,即可以正式开席。逢郢这边自然也是这个规矩,只是其他人家都是婆娘在厨房里烧锅,而王家却是王老爷子在忙活。因此在菜上齐前,老爷子离不开锅台自然上不了桌,其他小辈也不敢随便坏了规矩。 桌上本就没有小孩子的席位,又得王老爷子心疼孙子,便允许小孩子先拿碗夹菜一边先吃。至于其他人,还只能干坐着等老爷子忙完。 不是不想给王老爷子帮忙,只是老头子看谁伸手都不如自己利索,知道去了也只会徒增嫌弃,也就没人盲目地去做出头鸟。反正谁也不是饿死鬼投胎,等王老爷子的功夫便尽可坐下来拉家常。 据说王老爷子年轻时也曾“君子远包厨”,可惜娶了贫农出身的王老太太。王老太太做饭只会一锅炖,不管色香味还是基本卫生都达不到王老爷子的标准。娶了媳妇也摆脱不了单身汉时的劳碌命,城里知青的王老爷子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是这一动手就要全按他的规矩来,锅碗瓢盆要摆顺,东西拿了要归位,灶台上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一来二去,厨房就变成了王老爷子的天下,除了添柴烧火,王老太太干脆一步也不迈进了。 村里和亲戚中都有人笑这是王老爷子穷讲究,孙莲倒是觉得以后网络年代有个词更适合自家外公——处女座。 孙莲捧了寿碗趴在桌边,让王桂香给她夹青菜烧肉。 肉是王家年前现杀肥猪的肋条,青菜是王家后院里早晨现拔的新鲜菜,小火炖肉大火下菜,肉酥烂菜清甜,配上土灶大火炕出来的焦香锅巴,是在别处拿钱都难以买到的最新鲜的美味。 小孩子们在夹菜,大人就围着八仙桌打趣,一会话题就转到了各家小鬼的身上。 什么王煜今年又没考及格,老师说今年夏天小考中就只能让他报乡下的十七中。胡秀成绩特别好,一中老师说她比班里的学生都要学得超前。孙莲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孙爸爸正待谦虚几句,就听王老太太说两外孙女刚刚在房里做作业。 “小莲还带了寒假作业来写?”孙莲听大姨夫这么问,就点点头。 “她自己早上塞袋子里的。”王桂香笑道,“也不知怎么这两天就特别用功,昨晚还看她趴桌上写字。” “就是不会,带来问二表姐。”孙莲故作天真,学陈嘉宇拍马屁,“二表姐什么都会,可厉害了。” “你二表姐那是厉害!”孙志强接话,转而对大姨夫笑道,“大哥你可要好好干了,等几年就指着你出大学学费了!” “说早了,几年后的事谁知道呢?”大姨夫也不知道是在谦虚还是真心这么认为,“况且小姑娘就是小时候死记硬背厉害,等到了高中都不如男孩聪明。” 听闻,一旁安静端碗夹菜的胡秀便脸色一变,碗筷磕在桌角,发出“铛”一声轻响。 “我怎么不如男孩子了?”胡秀不高兴地问。 她语气生硬,丝毫没给大姨夫留面子。 “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大姨夫训斥道。 胡秀倒也没再顶嘴。只是她不说话,却瞪着眼睛死死瞪视大姨夫,满脸写的都是不服。大姨夫说话戳中了二表姐的逆鳞——胡秀从小到大都好强,是谁说她不如男孩,就一定要证明给你看的性子。 而这个大姨夫,也不知道是什么病,非觉着自家的学霸女儿不如别家的学渣儿子,也是病入膏肓。 大姨夫被驳了面子本就冒火,再看胡秀一副就要对着干的态度,不由怒从心头起,扬起筷子就要抽人。胡秀反应也快,抬手挡在眼前,筷子一下抽在她的左手背上,疼得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秀秀!” “二表姐!” 孙莲和大姨妈同时惊呼,一圈大人赶忙隔开父女俩。大姨妈慌忙拉住女儿仔细查看,只见原本白嫩的手背上不一会就肿起一道鲜红的印记。大姨妈心疼不已,忍不住就埋怨大姨夫下手没轻没重。大姨夫平常在家作威作福惯了,刚刚下手完全没留一丝力道。本就被人拉着下不了台面,再听大姨妈埋怨,不禁更是火大。 王老爷子端了两盘炒菜过来就见一家人在拉架,不由眉头大皱。 虽然做了一辈子农民,但王老太爷骨子里自觉是个斯文人,对这种动手的事情始终看不上。他本看不上邻村的胡家,但一架不住村里人都说大女儿小时候被烧聋了耳朵,以后婆家难找;二是胡家当年给的聘礼多,王书宏又是个窟窿需要填钱,否则怎么也不会把大女儿嫁给胡家。只是结婚后两口子在胡家怎么打闹都是胡家的事情,他不好管,但在王家当着她的面打他外孙女,王老爷子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把盘子往八仙桌上用力一放,板起脸来。 “好好说话,怎么动手?”王老爷子瞪着女婿,“小孩又怎么惹你了?” “外公!”胡秀立刻抓住主心骨。“我爸说我以后上学肯定不如现在,说我考不上大学,我不服他就打人!!” 大姨夫当然没直截了当这么说过,但胡秀知道王老爷子心结,自然明白打蛇打七寸的道理。 说到底,胡秀虽是外孙女,但止不住是个学霸。王老爷子蹉跎一生,最不甘便是觉得自己满腹才学都被埋没在田埂间。他寄希望于儿子,可惜儿子奇葩;寄希望于孙子,可惜孙子愚钝。现在好不容易外孙女是个学霸,多少让王老爷子也能自诩外孙女流有他一半血脉。年轻时未了的心愿都寄托在了这外孙女身上,现在听到这话,怎么能顺气。 “满嘴胡话!”山野村夫愚不可及!王老爷子怒道,“有这么说自家孩子的吗?” “爸……我也没说她一定考不上啊。”被王老爷子怒喝,大姨夫气焰也小了不少。但直接低头面子上也过不去,“这不刚说上大学也要钱吗,我就觉得……” “你觉得个顶什么事!!”王老爷子根本不让大姨夫说完话,“我看秀丫头就很好,肯定能考上!到时候砸锅卖铁都该供她上!!” “那是啊,不供她我还能供谁?就俩丫头。”大姨夫委屈道,“可惜砸锅卖铁,到最后长大嫁人还不都是别人家的……” 他说这话,就是指责大姨妈没给他生出个儿子。孙莲往二表姐身上靠了靠,看她脸色铁青,便安慰式地挽住她的隔壁。 “鼠目寸光!你懂个屁!!秀丫头跟那些个女娃子能一样吗!?”王老爷子简直要被这个女婿气死,粗话都冒了出来。 “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代!都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王老爷子指着外孙女,“秀丫头好好学,照样给你考大学!考研究生!考博士!回来城里机关抢着要她当干部!到时候你就在家给秀丫头招赘,一样不还是姓胡!?怎么就是别人家的了!?” 王老爷子把桌子敲得咚咚响。一家人围着老爷子又哄又劝。孙莲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外公这番话,虽说得解气,但着实又非常奇怪。 好容易熄了王老爷的怒火,一大家子终于能坐上桌子吃饭。只是一顿饭吃得尴尬不已,桌上虽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但明眼人都能觉察出暗地里的火气。 孙莲、胡秀还有王煜三人捧着盛满肉菜的碗,径直出了堂屋,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蹲坐下来。三人扒了一会饭,孙莲见二表姐脸上闷闷地,便凑近了安慰她。 “大姨夫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孙莲小声说,“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气头上拉不下面子。” “不是那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胡秀气鼓鼓地说,“我爸想儿子想疯了,他大侄子成绩考四中都擦边过,在我爸眼里比我和我大姐加一块都强!” 她说的又是大姨夫家那边的亲戚了,孙莲对那群人没什么印象,只得沉默。王煜也不太会接话题,见姐妹俩都不说话,也就跟着安静地往嘴里扒菜。 又扒了半碗菜,二表姐才重新开口。 “你们知道不?”她闷闷地说,“我大姐年后要订亲了……” “大表姐!?”孙莲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大表姐能嫁人了?” “哪能啊!”胡秀恨恨地说,“我大姐才十八,要满二十周岁才给领结婚证呢!” “那怎么就订亲了?”孙莲惊愕地问。 “还不是我爸!说我上学花销大,大姐嫁出去家里能收一笔礼金。”胡秀愤然地说,“我这两年学费和生活费分明就是大姐给的,他就是嫌我大姐这两年做工没拿钱给他,想着法赶我大姐出门给他换酒钱!” “……” 孙莲沉默了,她知道二表姐说的不是假话。她自忖孙家夫妇没有大姨夫那样疯魔,但之后不也一样拿她做了换聘礼的本钱。 “那怎么办?”孙莲问。 “能怎么办?”胡秀丧气道,“我妈根本管不了事……” 这倒是大实话。孙莲只要想象一下大姨夫的暴脾气,就知道闹不过。大姨妈又是个聋子,说话口齿也不利落,更是做不了任何主。 “说、说不定是大表姐自己想嫁呢?”孙莲努力安慰着说,“也许大表姐也喜欢人家呢?” 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大表姐婚后的家庭虽谈不上如胶似漆,但也没听说什么不好的事传出。那时大姐夫似乎是在大姨家所在的乡下给人开收割机,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不算捉襟见肘。现在她见胡秀如此担心,也只好如此拐弯抹角地劝她放心。 第14章 缺德 孙莲的安慰也不知道进没进去二表姐的耳朵,但她也没办法将手伸到那么远。最后也只好寄希望于上一世的印象没错,至少能保证大表姐嫁人,不是跳入什么火坑。 初一去婆家,初二回娘家,初三到初六则是跟着亲戚安排轮番转。中间轮到孙家请客,王桂香就带着孙莲上菜场买了一堆蔬菜与鸡鸭鱼肉,回来忙活了大半天。 连续吃了一星期的各种家常大菜,即便孙莲是一只吃货,也受不了如此大鱼大肉的轰炸。等到初七初八安定下来,捧着一碗白粥就炒青菜、萝卜干时,孙莲反倒觉得这才是过年间的无上美味。 除了放松一下油腻的肠胃,孙莲这两天也没闲着。先是把剩下的《基础训练》练习册做了,再把有疑点的地方整理出来翻教科书查找。最后还按照二表姐教导的方法尝试举一反三,争取把练习册里的知识抽丝剥茧。 小学的课本本就不深奥,乡下的学校也没有什么奥数竞赛之类的拓展。等到正月初九上山赶庙会,孙莲除了老师布置的日常抄写之类的没有完成,其他倒是已经写的差不多了。 她其实并不太想去庙会,毕竟几日里大人间的闲谈里,也明白家里是铁了心想要二胎。更有亲戚在饭桌上把她当宠物逗弄,当着所有人面问:“你妈给你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怎么办?” 孙莲上辈子就经常听见这句话,从家里准备要弟弟一直听到弟弟满周岁后。 起初她年龄小,总会当真的哇哇大哭,然后亲戚们就会哄堂大笑,像是看了什么大戏一样满心欢喜。后来她也慢慢懂了亲戚们的心理,便故作懂事地回答:“爸妈才不会不要我。”“弟弟小,爸妈多照顾弟弟是应该的。”久而久之,得不到想要的反应,亲戚们便不再捉弄她。只是表面上没了反应,内心里却依旧被那些逗弄划出一道道伤疤。 现在她的内核是26岁的孙莲,当然不会再哇哇大哭,便只是答不会的,然后站一旁傻笑。大家没了乐子,就装模作样地夸奖孙莲沉稳懂事。但总有几个不屈不饶的,孙莲越是不哭他们就越是来劲。 孙莲被缠得烦了,干脆眼皮一翻反问:“那你说我要怎么办啦?” 那亲戚是个年过中旬的汉子,被问了也不怕,指着王桂香教孙莲:“去你妈那里哭啊,跟她哭说你不要弟弟。” 孙莲看了那人几眼:“真的?你不是当我小孩骗我玩?” 那汉子忙装模作样地给他保证。孙莲内心冷笑,表面上却真点头去找王桂香。那亲戚看见要有乐子,立刻眉开眼笑准备看戏。没想到孙莲走到王桂香跟前,拉拉母亲袖子说: “妈,表叔叔教我说,等你给我生了小弟弟,就叫我抱去痰盂里淹死。” 王桂香一听勃然大怒,捋起袖子就要找那亲戚拼命。那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自然连声辩解自己没说过这种话。王桂香哪里肯信,拉着自家女儿上前对峙。 孙莲一口咬定就是那人教的,还说那人老缠着他问爸妈不要自己了要怎么办,自己说不知道,那人就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其他亲戚自然也见过那人逗弄孙莲,又见小孩说得条理清晰,早就信了分。 再见王桂香拉着女儿愤然道:“我家小莲才多大,她懂啥?要不是你教的,她能懂这些事?”心中更是把真相定了个十成十。 “缺德啊。”有大妈指着那汉子说,“教人家小孩这种事,也不怕遭报应。” “还好桂香家孩子懂事。”旁边人附和道,“知道什么话能听,什么话不能听。” “这孩子拎得清!”有人竖起大拇指,“这种混话就该告诉爹妈,不能怕藏着!” “可不是!不然天天被混话这么念叨,指不定要带坏。” “缺德!没想到看着挺实诚的大老爷们,说出话这么阴毒!”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把那汉子喷的满面唾沫星子。那汉子百口莫辩,又是对天赌咒又是发誓,众人才从集体谴责转向分头劝架。毕竟是亲戚,就算平日里走的不多,但总归还要联系。王桂香被劝了半天,又见那汉子耷拉脑袋给她认错,车轱辘话解释来解释去就是自己逗小孩玩,嘴上没个把门的,请嫂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桂香这才假装大度地认了下来,私下里却和丈夫商议,以后离这个亲戚远一点。 孙莲受惊小狗一样跟着母亲后面,转头见那亲戚还在瞪她,立刻挑衅回瞪了一眼。 “妈!妈!”孙莲故意大声叫道,“表叔叔又瞪我,他是不是想打我?” 众人又是一阵齐刷刷地目光盯住那人。 “哎呦喂,我就看看那小丫头!”那人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孩这么厉害,“也太得理不饶人了,看都不给看了!” 他叫得委屈,姿态也放得低,亲戚们自然也不会老揪着一个话柄。孙莲却真怕那男人动手,一顿饭跟在王桂香身旁寸步不离,直到临走才大大松了口气。 自此之后,她算是跟那表叔叔叫上板了。好在远房亲戚离得远见得少,而且这么件事也算个话题,几个亲戚一传,很快便人尽皆知。大家渐渐回过味,多少也觉得这小孩不太好逗,来把孙莲当猴耍的大人竟然也少了许多。 上一世温吞的性子委委屈屈过了一世,这回玩了个小心机就能扬眉吐气。孙莲不由开始反省自身,想着人活着果然就是应该为自己争一口气。 不过事情的副作用也有,便是王桂香与人说起这件事就夸孙莲:“还没做姐姐呢,就知道护着弟弟了!” 夫妻两人显然都觉得女儿与他们一样,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家里再添一个弟弟。于是更加保证今年会给她生个弟弟。 孙莲对此真正无能无力。她就算能管天管地,也没法管到父母的床上去。就像二表姐一样,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面对大姨夫也翻不了天。所以她选择装傻,就顺着大人的话做没心没肺状,心里却盘算着怎么能做个大反转出来。 孙家夫妇当然不知女儿的心思,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到了正月初九,就照习惯约上了孙家一大家子兄弟姐妹,扶着孙老爷子,搀着孙老太太,浩浩荡荡向玉皇庙进发。 烧完香拜完佛,王桂香从玉皇庙回来笑得合不拢嘴。 一家人下山时,她在供奉玉皇大帝的院子里给全家求了一支签,殿里的道士说是上上签,只需花上二十块的香油钱就能解一年运势。九七年二十块可以够孙志强一家两三天的生活开支,不过既然是上上签,自然不能不解。于是喜滋滋地帮妻子掏了钱包,换得道士一番好话。 道士说,这签面便是说你家接下来一年需得人丁新旺,便可一年事事风顺。风顺的原因是遇到了贵人,有贵人相助,自然家里的气运都会跟着好起来。 孙老太太听完一拍大腿:“你俩今年要是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孙家可不是人丁新旺又遇贵人吗?我小孙子就是那贵人啦!” 孙莲听着在心里直撇嘴,心想您老那孙子就算今天回去就怀上,生下来也得到1998年去了,等他做贵人气运刚来也就到头了。 这话她自然不敢说,但三婶明显跟她想一块去了,立刻笑呵呵地打趣老太太光顾着高兴不算月数。老太太对小儿子一家真个是没有脾气,被这么拐着弯埋汰不识数她也不生气,反倒解释起虚岁打从娘胎里就该算,只等她大儿媳妇一怀上,就该算贵人进家门。 一家人说说笑笑热火朝天,很快就给贵人的身份拍了板。搞得道士几番想插话进去推销个开光护身符都没找到时机,只得眼巴巴看着十来口人扶老携幼扬长而去。 这场庙会赶得全家表面上都如沐春风,回来再拐弯抹角在邻居间一显摆,好像这事就真的是这么一样了。邻里邻居的自然不会当面泼冷水,就是嚼舌根也需得避开本人,于是当面的恭维便不曾间断。 王桂香听得快活,更是连女儿一起夸:“我家小莲也乖巧。在观音祠里还跟我一起拜了菩萨,求菩萨给她送个弟弟来呢!” “你不知道,我家这丫头就喜欢做姐姐,还天生就是个做姐姐的料!”王桂香一边摘菜,一边跟邻居唠嗑,“这不你看,我老公大姐家的儿子,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我姐长我姐短的叫!跟她亲热得不得了,放假了还非要过来找她玩,叫她教他写作业。” 她说的正是陈嘉宇。小胖子趁着庙会,背了寒假作业来找孙莲。 大姑姑见儿子平常在家怎么逼都不写作业,这会反而愿意让孙莲叫他写作业,立刻毫不犹豫把儿子从城里送下县城。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孙莲督促陈嘉宇写完作业,才答应一星期后来接他。 陈嘉宇也很有意思。可能是为了交他妈的差,也可能是因为两个人头碰头一边写一边说话,比一个人闷头趴书桌上写作业要好受多,和孙莲约了什么时候玩自行车后,陈嘉宇还真认认真真写了一会作业。 剩下的时间,陈嘉宇便跟着孙莲在县城里溜来溜去骑车玩。 “其实两个孩子是同年,差不了多少。也不知道她就怎么能把人家收得那么服她!”王桂香笑得得意,“不是亲姐弟都这么亲,这要是亲的,那还了得!” 第15章 小龙虾 陈嘉宇是真的想抱着孙莲的大腿喊亲姐。 以前他嫌弃孙莲是乡下人,跟这个表姐关系一点也不好。没想到只是为了骑自行车来孙莲家住了几天,愣是让他对孙莲,对整个乡下都刮目相看了。 乡下好玩的东西太多了!孙莲能带他玩的东西太多了!虽然每天早上都要跟孙莲一起做一上午的作业,晚上还要相互抽查背书,但光是一下午的放风,就比他在城里好玩得多! 骑自行车满街疯跑,骑远点到田埂边,还能摘一种当地人叫“毛芋”的野草苗。拨开刚抽出的嫩绿草叶,里面一节毛茸茸的嫩茎,嚼在嘴里是一种特殊的甜丝丝的美味。 路过池塘时,可以看见有的池塘里有一窝一窝的小蝌蚪。这会气温不高,但有的卵已经孵化。陈嘉宇想拿塑料瓶捉一些来养,孙莲就告诉他这时候的蝌蚪基本都是要变癞□□的,青蛙的还需要再过一阵子。 骑进粮站大院里,孙莲就会拿出一个用树杈和橡皮筋做的弹弓。上一年秋天粮站收足了稻谷堆在仓库里,过冬的麻雀就一窝一窝的聚集在附近打转。从地上捡了石子做子弹,也不需要精确瞄准,胡乱一通散射,瞎猫碰死耗子也能打中一只。陈嘉宇就欢天喜地地捡了麻雀捂在手里,让孙莲在麻雀腿上系上一条细绳,就能在家门口养着玩儿。 可惜第二天就被猫叼走了。 不跑远时,可以找哪个菜园子挖蚯蚓,再抓一把米当引子找个附近的池塘钓鱼。扭来扭去的蚯蚓拿手掌拍扁,顺着鱼钩穿过,吓得陈嘉宇又是高呼残忍又是高呼恶心。等到准备就绪,却鱼竿甩得比谁都勤,闹腾半天也就孙莲钓上两条鲫鱼。 除了钓鱼也能钓小龙虾,除了跑得远点要找个田埂边的干净水渠,其他准备都比钓鱼省事。孙莲从家里炒菜的肉丝里偷两条,拿竹竿绑了细线挂在另一头。和陈嘉宇一人扛着一根竹竿在田埂上蹲了一会,一提杆子,上面就挂了个拿大钳偷吃肉丝的小龙虾。九十年代麻辣小龙虾还没流行,城里集市上虽然也有售卖小龙虾,养殖却还没成气候。这时小龙虾作为入侵物种还活的比较有尊严,水渠坝埂各种地方打洞数量甚是可观。两人不一会就钓了一小桶,开开心心提着回家,当做晚上加菜。 王桂香做小龙虾自然不是未来的夜市口味,也不会整个下锅。而是洗刷干净后去头去尾,只留下一节虾尾下锅红烧。冬天的虾本就肉少,去尾的虾子烧起来更是肉缩,等起锅装盘一家人剥开虾壳,个个都不甚满意。孙莲小手一挥,表示下次自己钓的小龙虾要自己亲自料理。王桂香全当小孩子说胡话,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第二天孙莲真的和陈嘉宇又钓了一小桶虾,两个孩子一人拎桶一人拿刷子,硬是把收拾龙虾的活从王桂香手里抢了过来。 县郊的水质很好,小龙虾肚皮都是干净的青白色。孙莲拿手捏着虾背,就着清水一只接一只刷起虾子。陈嘉宇帮她拖了一个大桶,装满清水又撒了盐。孙莲把小龙虾刷完两遍,一起倒进盐水,慢慢养着吐脏。 处理完小龙虾,孙莲又切了一堆葱姜蒜,找母亲要了炖肉的大料、茴香、花椒、干辣椒,白酒等。材料没有上一世自己做时准备的齐全,酱油是散装打的,也不知是生抽还是老抽,不过做个家常简易版的麻辣小龙虾也绰绰有余。 王桂香看两小孩忙活。她倒不惊讶孙莲会干活,毕竟县里不比城市,他和丈夫忙起来时经常顾不上女儿。孙莲从小就练就了一番开火炒饭下面条的本领,虽然大菜没见她烧过,但觉得一锅里炖熟的东西总是能吃。只是看女儿烧虾子即不去头也不去尾,实在不干净,便铁了心要帮她收拾。 孙莲就只好放下手里的事跟她解释麻辣小龙虾,又说了去尾的虾肉会回缩。 “真的?”王桂香始终不信,“我咋就没见过这么烧的呢?” “真的,蜀地那边就是这么烧的,我在书上见过的。”孙莲随便把食谱推给了蜀地人民。 王桂香读书少见识浅,听说是书上说的就少了三分怀疑。再看孙莲准备的材料里果真又是辣椒又是花椒,便真的相信是蜀地食谱了。 其实小龙虾以前还是在两江这边泛滥,走红也是从江陵周边的几个小城夜市开始的。孙莲对这些没什么印象,说是蜀地口味,纯粹也是因为它又麻又辣。 小龙虾在盐水里泡了两个小时,孙莲随即准备开火炒香。 大铁锅里倒上油,等油烧肉下大料茴香等一并翻炒,炒出香味后下葱姜蒜,转中小火炸上一会,让各种材料的香味融入油中后,便可继续下花椒和新的姜片。 王桂香从没见过如此炼油的做法,不免有些好奇,直惊叹会读书的孩子就是知道得多。 孙莲当然不是读书读到的菜谱,这一手全靠上一世在饭店后厨打工习得的一点经验。大师傅虽然不会把压箱底的绝活交给她,但一些不重要的手段还是可以学到的。 第二轮的香料炸完,便可着手炒小龙虾。 讲究点的人家或饭店,下小龙虾前还需要将熬油的各种残渣捞出滤净。不过孙莲自家吃就懒得再费功夫,直接在入味的香油里倒入小龙虾,一番翻炒后加白酒和酱油。因为不知道是老抽还是生抽,干脆闭眼倒了双份。想想又从糖罐子里挑了白糖。涂县这边不吃甜,白糖就只放一点权当提鲜。 不一会小龙虾就被炒得蜷起,孙莲立刻倒入两大碗清水。不一会油水泛着酱油沫子在锅里翻滚,便盖上盖子换中火慢慢煮起来。 孙莲做完这些,拿灶台边的干净抹布擦了手。回头就看见王桂香和陈嘉宇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她,两对鼻孔在空气里吸啊吸,一副陶醉的神情。 孙莲:“你俩干啥?” 王桂香:“这味道怎么这么香呢?” 陈嘉宇:“我姐,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原来是锅里的香气飘满屋子,更是透过门窗飘进院子。 “一会就能吃啦。”孙莲笑着道,“材料不够,我就试着做的,你们可别抱太大希望。” “这么香了还缺东西?”王桂香惊讶。 “是啊,书里讲这东西是复合味的,就是说要很多味道堆在一起。”孙莲也不隐瞒,“咱家没有香叶也没有桂皮之类的,要是能加点四川火锅料或者郫县豆瓣酱也会更好。起锅前能加点芫荽就更好了……” “哎,你等等,芫荽能有!”王桂香喜道,“歪嘴妈那边可能有,你等我给你要点!” 说完就风风火火出了厨房。 歪嘴妈是住在院子第一家的寡妇,姓郑,因为嘴巴左边有疤,导致那块肌肉总是歪的而得名。县里人给人起绰号总带着一股子质朴而耿直的残忍,尽捡着他人的短处特征下手。什么歪嘴妈,聋大婶,汪瘸子,闻大结巴……哪里缺点明显从哪里喊。 歪嘴妈一向脾气火爆,唯独被人取了绰号不恼,反倒乐于解释那疤的来历:自己早年与丈夫打架,被一只瓷碗砸中削掉了一块肉——字里行间竟投着一份彪悍的得意。而歪嘴妈的丈夫前两年被诊断出癌症,不久留了遗书说不想拖累家庭,半夜跳井死了。跳得还是大院里的那口井,早上有人打水才发现,搞得现在院子里的人都不敢吃那井的水。至今一圈人都不知这两口子的感情是深还是不深。 不一会王桂香回来了,果然也借到了芫荽。 原来歪嘴妈冬天喜欢烧一锅肉汤涮蔬菜,芫荽算是她家的常备菜。她去一问果然就有。想着也要不了多少,就找歪嘴妈借了一小把。 一来一回不过五分钟,洗好芫荽再等两三分钟,正好起锅前撒入。 孙莲掀开锅盖,水蒸气便裹着香料与酱油的香气扑面而来。孙莲正待找王桂香要个大海碗,便听厨房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 “哎呦喂!这是你家小莲在烧菜呢?这么香!” 回头一看,正见歪嘴妈探着脑袋进来张望。 原来王桂香去借芫荽时,提了一句是借去给孙莲做小龙虾用。大院里会自己开火烧饭的孩子,孙莲不是独一个,但基本还是爹妈不在的情况下自己胡个肚饱的程度。今天王桂香分明在家,还让孙莲下厨,做的还是小龙虾,歪嘴妈不由就好奇跟过来看看。 没想到,还没进厨房就扑面而来一股油香! “小孩子瞎捣鼓。”王桂香帮孙莲谦虚,“她姐弟俩一下午就钓了这一锅虾子。” “香呐!真香吶!”歪嘴妈竖起大拇指比划,“就冲着闻着这香,味道肯定是这个!” “哪里哪里,小孩子玩的,我们也没吃过。”王桂香见邻居夸得直白,便和她客气,“要不让小莲给你盛碗,你拿回去也尝尝?” “那哪好意思呢?”歪嘴妈推辞。 “邻里邻居的有啥不好意思!”王桂香大方道。 “哎,好奇来看看的,不好蹭吃蹭喝。” “什么话,我还不去你家拿芫荽了吗?” “一把芫荽值几个钱?” “一碗虾子更不值几个钱!”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相互客套,最后歪嘴妈一拍大腿。 “哎你看你这人就是实诚!”歪嘴妈乐呵呵道,“那我就端一碗,跟你们家一起尝尝鲜啦!” 王桂香便让孙莲拿饭碗给歪嘴妈盛了几个小龙虾。 歪嘴妈端着碗欢天喜地地走了,王桂香却在厨房里直摇头。 “好吃懒做!好吃懒做!”孙莲听母亲小声嘀咕着。 第16章 打算 晚饭除了麻辣小龙虾,王桂香还炒了两个素菜,煮了南瓜稀饭。孙志强下班回家,见到孙莲的手艺也赞不绝口,说是不用尝,闻了味道就很香。 孙莲就解释了小龙虾怎么去头怎么抽虾线哪里不能吃,又手把手教陈嘉宇吃龙虾。孙家夫妇听着也照做,发现这样烧出来的龙虾确实肉质饱满弹性十足,和前一日王桂香烧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不但如此,这虾的滋味也好,汤汁又麻又辣又香。小县城不像大城市,没有什么来自五湖四海的饭店,几个人都从未吃过这样的味道,不由对蜀地的调味方式啧啧称奇。孙志强吃得尽兴,又叫王桂香给他拿出酒瓶酒杯,一边剥小龙虾一边下酒。 “丫头能干了啊!到底是小姑娘!”孙志强一口老酒一口小龙虾,惬意之余不忘跟妻子打趣,“这手艺,绝对比你当年好!” “我们当年有的吃就不错了,烧菜哪有这么多调料。”王桂香白了丈夫一眼,“你不知我看着小莲炼油,光炒香就放了多少佐料!” 她从大碗里翻出大料花椒等的残渣给丈夫看,又说孙莲从书上看到的,要的料比这还要多。 “是下了下工夫了。”孙志强点头,“就是饭店做,也不比这个强了。” 孙爸爸很少这么直接地夸女儿,孙莲就猜他确实吃得高兴。 “记得我小时候,水田里钓到这个,都碾碎了拿去喂鸭子。”王桂香剥着小龙虾,不是自己手艺不好,实在是没怎么做过这东西。“没想到现在人吃这个,还做得这么好吃。” “你看这汤里油水,能不好吃吗?”孙志强惬意地放下酒杯,“我们小时候哪有这么多油水烧这个,搞到一块猪皮拿来擦锅都能吃一个月。” 孙莲知道孙爸爸这是又要忆苦思甜借机说教,便赶忙拉开话题。 “小龙虾肉柴,没调味是不好吃。要是河虾,清水煮了都鲜。”孙莲说,“不过小龙虾不要钱,吃起来多划算。你说是吧,嘉嘉。” “恩?恩!”陈嘉宇听见表姐说自己,忙不迭把嘴里咬着的一节虾壳吐出,“是啊是啊,等我明天出去,还能再钓一桶!回来还叫我姐烧给我吃!” 孙莲笑道:“天天吃你就腻了!” “不腻不腻!!”陈嘉宇果断摇头,“等我回家就吃不到了,当然要趁现在使劲吃!”说完就继续埋头苦吃。 孙莲也不继续逗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虾壳,一边活动心思。刚刚孙志强夸她手艺比饭店好时,她就脑海里灵光一闪。 若说她今天做得比她当年打工饭店的大师傅要好,她是不敢苟同。不过运气就在于现在涂县这边很少有人吃过这种味道,吃得就是个新奇。 麻辣小龙虾风靡全国夜市也就是2000年后,距离现在也不太远。这两年,全国各地的国有工厂都掀起下岗潮,涂县地方上的小小玻璃厂自然也不例外。孙志强不是正式工,下岗后更是连买断金都没有。上一世的孙志强之后就一直到处给人打零工,拿钱少又辛劳。母亲则是一直没有过稳定工作,虽然勤劳却找不到合适的活计,家里的生活才会一日不如一日。 生活拮据,两口子自然能抠就抠,又舍不得抠弟弟,那大刀自然也就落到自己头上。若是这一世让孙家夫妇开个夜宵摊子卖麻辣小龙虾,打出名声后,再赶上一波潮流,说不定日子就会比前世好上许多。这样就算是偏心弟弟,自己生活上说不定也能轻松不少。 只是人微言轻,孙志强还没从玻璃厂被裁下来,要两口子现在就放弃工人工资也不现实。而且摆摊也需要投入,就不知两人舍不舍得将本钱拿出来做生意。 不过小龙虾最肥美的时间在夏季,现在还来得及慢慢盘算。 这么想着,孙莲就对这陈嘉宇微笑起来。 “你要是每天钓一桶,我就能变着花样做给你吃。” “真的?”陈嘉宇双眼放光,连孙家夫妇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真真的。”孙莲掰着手指头数给他,“麻辣小龙虾,啤酒小龙虾,孜然小龙虾,蒜香小龙虾,小龙虾炒年糕……” “哇!”陈嘉听得宇直流口水,恨不得当场就抱住孙莲大喊亲姐。 第二天,大清早起床饭都没吃,陈嘉宇就闹着要去钓小龙虾。 孙莲自然不会答应,她还记得大姑姑把陈嘉宇送过来用的什么理由。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生拉硬拽地总算让小胖子能安稳坐家里写起作业。 只是陈嘉宇身体上安稳了,心却早已飞翔。趴在桌上铅笔刷刷刷写得飞速,质量却令人堪忧。他满心只想早点把差事糊弄完,选择题一眼看不出来的都是瞎选,填空题更是答得随心所欲。等到写完上交检查,孙莲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 只见数学练习册上一道题目:1+2+3+……+98+99+100=? 陈嘉宇答:12345 再看下一道题:8376+2538+7462+1624=? 陈嘉宇答:54321 一看就知道是胡乱填写的,连脑子都没过。孙莲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是瞎填也别瞎填的这么明显啊!?胡诌你也稍微带点想象力啊!” 结果再一看语文练习册,想象力倒是有了,只是这想象力显然插上了翅膀,还是六翼大天使级别的。 题目:填写中缺少的部分,补全成语。 陈嘉宇答:刻舟(用)剑,(跑)近求远,不闻不(臭),不(想)思索 孙莲几乎被陈嘉宇气笑了:“你还真是不想思索啊!” 陈嘉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孙莲不吃他这一套,把作业重新拍到陈嘉宇面前。 “重写!”孙莲说,“不好好写下午就不去钓小龙虾了,钓回来也不烧给你吃。今天要写不完明天就继续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吃好吃的。” 小胖子之所以是小胖子,就是有一张停不下来的嘴,没得吃比没得玩还要让他难受。听孙莲放了狠话,便只好重新做好,拿橡皮把放飞的答案统统擦了,取了字典和草稿纸,规规矩矩重新做起作业来。 孙莲前几天已经把作业里的练习题部分做完了,便陪陈嘉宇一起写剩下的词汇抄写和三天一篇的作文。手酸了就拿出之前的书本重新读一遍,算是把之前缺漏的都补齐。检查陈嘉宇的答案也相当于复习三年级的课程,孙莲自然就没有放水。结果两三天下来,陈嘉宇带来的作业竟然也写得差不多了。 孙莲言而有信,陈嘉宇如此听话,便又换着花样给他做了两次小龙虾。吃得陈嘉宇直呼自己辛苦还是有回报的。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四,大姑姑过来接陈嘉宇回家。 大姑姑送陈嘉宇来时,是带着一大叠空白寒假作业来的。现在大姑姑来接儿子,发现陈嘉宇竟然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了。不但做完了,写得还工整认真像模像样,再看儿子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对比在家一写作业就焉耷耷的样子,大姑姑几乎要对王桂香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桂香连连摆手:“我可什么也没管,就给两孩子洗洗衣服做做饭。” 大姑姑心中虽也觉得王桂香就是一个乡下村妇,不会有什么见识,但自家儿子的变化却是明明白白,不由得她不好奇。便非要拉住王桂香问个明白。 她平日里是属于那种完全溺爱型的母亲,大姑爷虽然想管儿子却也只懂得拿好处哄。因此虽然望子成龙心切,两口子却见不得儿子受半分委屈,管教逼迫之类的更是舍不得。久而久之,竟是拿这个心头肉没了半分办法。小胖子长成了只在家里横的混世小魔王,想不做作业就不做作业。大姑姑对此不但无能为力,有时为了不让陈嘉宇在放假结束前赶作业熬夜,还会帮儿子写作业。 现在陈嘉宇简直像变了个孩子一样,写完了作业还一点儿也不委屈,怎么不让大姑姑心急如焚地想取这育儿经? 王桂香只好原原本本把俩孩子在家里的活动说了,听得大姑姑啧啧称奇。她倒不认为那小龙虾能好吃到天上有地下无的,只是觉得说不定还是小孩和小孩能更说来话。能对自己宝贝有益的都是好的,本着如此简单的逻辑,大姑姑不由对孙莲的印量也添了几分好。 到了下午,大姑姑要带陈嘉宇回城,小胖子还拖着孙莲的手不放,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大姑姑劝儿子:“嘉嘉放开小莲姐姐啊,后天就开学了,表姐也不能总陪你玩啊。” 陈嘉宇不松手,孙莲也无可奈何。 大姑姑只好哄他:“乖乖回家啊,你忘了明天晚上护城河上有花灯呢!” 每年正月十五,谯城护城河上的水上花灯是既定习俗,沿街还会有小吃街,场面非常热闹。陈嘉宇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听见便开始动摇。 大姑姑看准了这一点,继续引诱:“给你买棉花糖,还有烤香肠,听说还会放烟花呢!” 陈嘉宇果然被击败了。 只是他还不愿意直接屈服,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大姑姑又看看孙莲,最后说:“带我姐一起去。” 第17章 进城 对于那个时代的华夏大多数孩子来说,正月十五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日子:正月十五闹元宵热闹,而正月十六正式开学则痛苦。尤其是假期作业没写完,就更为痛苦。 孙莲还记得有一年在外公家过元宵节,她和二表姐在院子里看外公拿竹签和纸糊兔子灯,表哥王煜就在屋里趴在桌子上赶寒假作业。不写完还不给吃饭,十分可怜。 陈嘉宇估计也是上学三年来第一次在假期结束前就写完作业,而且基本都是认真写完,经得起任何人检查。因此闹起大姑姑来也是理直气壮。 大姑姑被他磨得没办法,有觉得孙莲管得住陈嘉宇,小孩多在一起玩玩也好。便真的问孙莲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面对陈嘉宇的真挚邀请,孙莲其实挺感动的。她原本以为陈嘉宇缠着她纯粹是贪玩和嘴馋。而就算他拖着她也没得吃没得玩,陈嘉宇也不嫌弃,看来几天下来倒是处出了真感情。 而且孙莲也有点想去谯城看花灯。说句不好意思的,上辈子她活了26年,也只在谯城看过一次元宵花灯,还是沾了弟弟孙晓君的光。等她二十多岁在谯城打工时,正月十五的元宵花灯会却已经不办了。 不过虽然心动,但她终归还是不能跟去。先不说其他,单单看完花灯她还能不能及时回到涂县都是个问题。 从谯城回来的中巴,最晚班是六点多。而花灯最热闹的时候肯定在七点以后。而且七点半才开始放烟花,断断续续半个小时就是八点。这年代不比十年后,路上到处跑的都是出租车。现在的出租不但少,基本都是小面包车,而且价格也不便宜。孙莲记得自己上一世临死前,谯城的出租车起步价才不过八块,但现在只要你上车,最底就是十元。 要知道一九九七年谯城的人均收入和二零一四年可不能比。从谯城坐到涂县,不打表也至少要付三十块。这就是一家人至少三天的生活费! 孙莲心中账算得清,王桂香自然也不含糊。母女俩算是几天来头一遭想到了一起,跟大姑姑一说,大姑姑反而笑了。 “报名又不是开学,要赶着不能迟到。小莲看完花灯就在我家过夜,后天一早我再给她送上车。七点多上车,九点不到就能回来。到时弟妹你拎着书包去接她,完了一起去学校报名不就得了?” 一番话直说得孙莲目瞪口呆,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死脑筋。看来单凭加固了记忆里也不是就能变聪明的,论脑子拐弯她就不如大姑姑。也难怪大姑姑一个人嫁到谯城,还活得如鱼得水。 “这好吗?”王桂香还是担心,“这又不是走的近,一个人坐车哪放心?” “我给她送车上,看着她走。我家街前面就有车过,肯定不让她坐错。”大姑姑保证道,又对孙莲说,“中途不能自己下车,要坐到底,等人都下了才下,懂不?” “嗯。”孙莲点头。 不过她现在到底还是一个九岁小姑娘,在父母面前没什么说话的分量。大姑姑的建议固然好,她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王桂香。她做足姿态,几个大人都从面上看出了意思。相互客气了几番,最后竟然真的让王桂香答应了带孙莲进城。 陈嘉宇自然乐得哇哇大叫,什么都不如有人陪他玩来得开心。 “去了听大姑姑话,和嘉嘉好好相处,遇到事情要让着弟弟,不要给大姑姑家添麻烦。”王桂香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想了想又从兜里掏了十块钱,“钱是给你装着有事用,没事不要乱花,回来我要问的。” 意思就是钱可以装着,但花了挨不挨骂还是另一回事。 孙莲自然满口答应。不过这也算提醒了她,趁着大人互相客套的功夫,又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 从书桌抽屉里翻出当做存钱罐的茶叶铁盒,再从里倒出一团邹巴巴的毛票和一角硬币。里面唯二两张五毛的是陈嘉宇分给他的跑腿费,孙莲数了下一共四块七毛钱。 和涂县大多数孩子一样,孙莲也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零花钱。铁盒里的零钱还是重生前的她一毛一毛攒了许久的家当,现在要进城,她觉得就算是买串糖葫芦呢,回来也不想被父母啰嗦。 想对自己好点,就从小事做起!毕竟在孙莲记忆里,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一个人去大姑姑家借住。这两天会是什么光景,她心里还真没什么底。 然后就是一个半小时的大巴,等终于开进谯城市区也差不多快四点。孙莲又是一阵颠簸地反胃,想着这晕车的毛病怎么两辈子了还这么顽固。 车停的地方确实离大姑姑家不远,是城区里的一条主干道上。两边栽着修剪过的梧桐树,树枝上光秃秃的,一点春天的影子都没有。 九七年的谯城小的很,大约只有十多年后最核心的一块区域。以后那些将矗立起高楼大厦的地方,现在还是一片农田。老城的砖瓦房也还没被拆迁,新建的小区也都还是普通多层。最高的楼房也不过是市中心一栋十五层高的单位大楼,叫做西杨大厦,算是谯城当前的地标建筑。据说那单位是跟德国人做生意造洗衣机的,在谯城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企业。有时还能看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出入,这在当时算是很富有谈资的一个话题。 不过孙莲没看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倒是在路口看见一溜排的抽奖刮刮乐摊位。每个摊位上都挂着红绸布,中间高高垒起的台子上还摆放着一辆黑色小汽车,上面红纸金字写着:“一等奖,价值二十万小汽车一辆!” 每个摊位前都积满了男女老幼,有在买刮刮乐的,有站着拿指甲刮奖区的,有中了东西喜滋滋去兑奖的,更多的是什么都没中唉声叹气的。 陈嘉宇盯着那边兴奋地直蹦哒,一副也想凑热闹买两张刮着玩的架势。大姑姑一向坳不过儿子,就掏了四块钱给两小孩一人买了一张。 也不知道是运气特别好还是其他什么,两个人竟然一人抽中了一袋洗衣粉。 “不错,没打水漂。”大姑姑对此很满意。 “我运气特别好!”陈嘉宇也很满意。 只有孙莲在心里嘀咕:“这抽奖该不是在变着法儿卖洗衣粉的吧……”她上一世给别人做营业员,对各种乱七八糟的营销活动也算是见多识广。 大姑姑家就在离西杨大厦两条路口外的一个单位小区,是大姑父厂里集资盖的福利分房。这里楼上楼下基本都在一处工作,虽然家家户户也都是一门关,邻里关系却是要比未来那些商业小区要更近一些。 孙莲跟着大姑姑刚到楼下就遇到了陈家公婆。 陈老爷子在花坛边跟别人一盘象棋杀得正酣,见到儿媳妇领着小客人便让她自行招待。陈老太太则是在楼道口跟人支了个麻将桌,听牌二五饼,更是不愿关键时刻分神。大姑姑也不介意,带着儿子侄女和左邻右舍打了招呼,就直接进了楼道。 大姑姑家住在三楼,是大约70平方不到的双南两室一厅。单位小区也是近两年新建的,房型已经脱离了□□十年代大卧室小客厅的格局。虽然阳台还是连接着卧室,但客厅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客厅。按照二零一零年后的装修风格,做成客厅加餐厅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大姑姑夫妻和公婆一起生活,夫妻俩睡主卧,公婆老两口住次卧,剩下陈嘉宇,便在装修时将客厅沿窗隔了一个六平方左右小单间,把房子做成了三室一厅。 陈嘉宇的房间虽然是隔出来的长条间,但胜在独立。而且客厅原本的窗户也都在他的房间里,采光通风都不是问题。加上夫妻俩又溺爱儿子,因此陈嘉宇的房间虽小,但装修却用心考虑过。孙莲一进门就看见陈嘉宇单人床对面的墙壁上定做的长条形书桌和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了机器人玩具和各种小人书。 “好大的变形金刚!”孙莲感叹。 “才不是变形金刚呢!”陈嘉宇纠正她,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手脚像野兽的机器人,“这个是战神金刚!是五头机器狮子组成的!” 说着把机器人拆散给孙莲看,果然分成了五个小机器狮子。接着又从架子上拿下另一个机器人。 “这个是六神合体雷霆王!” “哦!好厉害呀!” 孙莲微笑敷衍。她对这些卖玩具的机器人动画并不了解,而且经过上一世充斥在城市与网络的每个角落的好莱坞大片洗礼,更是看见机器人就觉得是变形金刚。 陈嘉宇本着好东西要和表姐分享的小狗腿心态,一屁股坐床上就要给她讲解。孙莲也没事做,就从书架上抽了小人书,一边看一边陪陈嘉宇玩了会战神金刚大战六神合体。 大姑姑不管两个小孩,回来就给大姑父办公室打电话。先说了陈嘉宇在二叔家的表现,不但玩的开心更是好好学习,听得大姑爷心花怒放;再说接了陈嘉宇舍不得回家非要拽着孙莲,大姑爷也没了任何意见,说他俩感情好,那就多一起玩玩。 两口子在电话里闲话了一会,大姑姑便说要要出门买菜。陈嘉宇听闻,立刻手脚并用从床上爬起,双手趴在门框上,屁股撅得老高。 “妈!我要吃楼下的烤鹅!!”小吃货喊,“还要吃糖醋排骨!!” 第18章 元宵节 第二天一早,孙莲是被陈嘉宇一脚丫子踹醒的。 和孙莲房间里朴实无华的双人木板床不同,陈嘉宇的小房间只能放下一张精致的单人床。虽然这床的样式和颜色都非常可爱,箱式构造方便储物,床头还带了便捷的置物架与小吊柜。但单人床就是单人床,一米二的床宽注定了两个小孩睡在上面无法自由打滚。为了最大利用空间,两人昨晚是分头睡的。本来一夜还算安静,结果天刚蒙蒙亮就不知陈嘉宇做了什么梦,一阵拳打脚踢后就解释给了孙莲侧腰上一记,踹得她差点一咕噜从床上摔下去。 忍着把陈嘉宇拖出被窝打一顿屁股的冲动,孙莲看了眼床头的卡通闹钟,正值六点多一点。 想着要不要起床洗漱,就听客厅传来动静,似乎是大姑姑开了卧室的门。声音很小,不过陈嘉宇的房间是用板材做的石膏墙,所以隔音效果并不好。有点惊讶大姑姑起得这么早,孙莲便也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起了床。 要说上一世的磨难带给她的资产,能果断爬出温暖被窝的坚强意志绝对能算上其中的佼佼者。 大姑姑见她没人喊就能主动起来很惊讶,要知道即便上学,陈嘉宇也要磨蹭到将近七点,还要人硬拉带扯地才肯起床。 “我妈基本也都这个时间叫我起床。”孙莲羞涩地笑笑,“大姑姑起得也很早啊,早上有事吗?” “大姑姑还要上班呢!”大姑姑回答,“你以为都像你妈一样在家享清福啊?” “我看昨天大姑姑去我家接嘉嘉,还以为大姑姑也不上班呢……”孙莲不好意思的说。这才想起无论是现在还是十多年后,这个全国同庆的元宵节始终得不到中秋端午一般的待遇,不遇上周末就还是工作日。看来大姑姑去接陈嘉宇也是请了假的,不过她还是想为自己母亲辩驳一番,“我妈也不是在家不上班,她就是找不到班上。” “你懂个啥。”大姑姑笑了,“上班多辛苦。” “上班有本事啊。”孙莲见大姑姑笑,便跟着恭维她,“我妈都说老孙家就大姑姑最能干了。” 小姑娘人长得老实,说出来的话也好听。大姑姑自然听得高兴,但也不愿在小辈面前太嘚瑟,便笑呵呵地拿了围裙系上。 “在外面找活多累呀。”大姑姑说,“白天要上班,早晚还要弄一大家子饭。回去跟你妈说,有福就该享!” “我妈还是想找活干的。”孙莲傻笑,“我看她托人给他找活呢。” 大姑姑听了笑着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见大姑姑进了厨房,孙莲就自己去卫生间洗漱。 她想大姑姑的日子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比较滋润,但背地里似乎也没有那么光鲜。从昨天过来就发现,大姑姑的公婆似乎是不管事的那种,娶回来儿媳妇就是纯等着伺候。好在短暂接触感觉脾气似乎还算和蔼,应该不是那种会无端挑刺的人。 不过即使如此,一大早就要第一个起床准备全家早餐,白天再出去上班,晚上回来再做晚饭,吃完饭再洗碗拖地打扫卫生,也是比较辛苦。 大姑姑的滋润,还是需要能干撑着的。 洗漱完毕,见煤气灶上大汤锅里烧着热水,大姑姑手脚麻利地搅拌面糊。再看旁边泡在洗菜盆里的大白菜叶,孙莲就猜到大姑姑要做什么。 “早饭吃疙瘩汤吗?”孙莲站在门口问。那是当地一种将面糊延边滑入滚汤,形成一个个小小面疙瘩的吃食。 “是呀。”大姑姑答,又往面碗里加了点水,“平常你妈做疙瘩汤吗?” “嗯,有时做。”孙莲答,然后走近洗菜池,“我来帮你洗菜吧。” 大姑姑也没阻止她,就站在一边面含笑意看孙莲一片片洗起菜叶。 “要不怎么说女儿贴心呢?”大姑姑感慨,“嘉嘉就什么都不会做,一点也不省心。” “那是你没教他。”孙莲说,“嘉嘉可聪明了,你要教他,准会。” “那倒是。”大姑姑很受用,转而又笑,“教他这些干啥?又不是女儿家要嫁人。” “……”孙莲沉默了一秒,然后也笑了。 “是吧。”她说,把洗好的菜放进沥水篓里,又伸手去拿砧板,“白菜要切丝吧,这个我也会。” “哎呦,行了,知道你能干。”大姑姑赶忙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被你妈知道我让你动刀子,她非拿唾沫星子喷我不可。”她把孙莲推出厨房,“你去叫嘉嘉起床,我这边一会就弄好了。” “哦。”孙莲出了厨房,就听身后想起了菜刀刷刷刷的切丝声。 在大姑姑看来,叫自家儿子起床无疑是一件荆棘载途,堪比两万五千里长征的壮举;不过在孙莲这边,就只是被窝一掀,凉爪子往肥嘟嘟的脖子里一塞便解决的小事情。大姑姑那边油锅刚热,陈嘉宇这边已经鬼哭狼嚎地起了床。 而且大概是他鬼哭狼嚎的厉害,其他人也被迫清醒。等陈嘉宇刷完牙洗完脸,一大家子也都陆续起床,没一会就在客厅围坐成一圈。 早餐是白菜蛋花疙瘩汤外加一小碟肉松。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大姑姑和大姑父出门上班。剩下老老小小四个人干瞪了一会眼,陈老太太便拿了零食糖果给两个小辈打嘴,自己和老伴回卧室看电视去了。 陈嘉宇安静了没一会,就觉得无聊,连声抱怨在家没东西玩。孙莲也好奇他这样坐不住,平常在城里都怎么玩。陈嘉宇想了一会儿,非常认真严肃地说: “我姐,我带你出去玩,但你回来可不能跟我妈说。” “那必须的。”孙莲答应他。 “那好。”陈嘉宇点头,从书架上拿了唐老鸭的存钱罐,从里面倒出一堆硬币,塞口袋里就示意孙莲跟他往外走。 陈嘉宇的秘密游乐场在两条街外一条小巷子里,门口没有招牌,而是挂着厚厚的黑布帘,乍一看以为是什么非法聚赌的场所。 进去一看,孙莲不由哑然失笑。毕竟是八九岁的小鬼,以为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是电子游戏厅。心想以大姑姑那般溺爱陈嘉宇的性子,估计别说进电子游戏厅,就是给他买回去电子游戏机也不是什么事吧。 这也就是她没进过九十年代的游戏厅,还以为和十年后在潮东打工时进过的游戏厅差不多。 当然,理论上两种地方应该是一样的,都是给人玩街机的地方。除了以后的游戏厅里街机种类更多,除了常规的电子游戏以外,还有大头贴机、夹娃娃机、篮球机、跳舞机等等……而九十年代的游戏厅里则是山寨街机比较多。 但实际上,光风气来说,两处就天壤之别。九十年代时,虽然小屁孩们也喜欢成群结队钻游戏厅(而且基本都是男孩子),但老板的主要收入对象却是街上不务正业的混子们——毕竟小屁孩口袋里没钱,而老板还附带卖饮料香烟——也就是孙莲和陈嘉宇这会来得早,刚赶上老板开门,不然等到下午主客上门,抽烟的国骂的一会就能将满屋搅得乌烟瘴气。 陈嘉宇两块钱买了十个币,拉着孙莲来到一排机器前,兴致勃勃跟她介绍:这个是三国志,这个是街头霸王,这个是拳皇,这个是……直说的孙莲眼花缭乱加一头雾水。 “你会玩哪个?”孙莲干脆把选择权交给陈嘉宇。 陈嘉宇听孙莲这么问,立刻尾巴翘上天,小胖手一挥:“这边这两排,我基本都会玩!我跟你说,这个我两个币能玩通关!” “哇,这么厉害啊。”孙莲夸他,“那你玩哪个我跟你一起玩。” “好!”陈嘉宇拍胸脯。 陈嘉宇在三国志的机器里投了两枚币,然后问孙莲:“你选哪个?” “什么?”孙莲不懂。 “选大将!”陈嘉宇说,“我用关羽,我跟你说我用关羽可厉害了!” “哦!”孙莲了然,想着果然是三国的游戏,便说,“那我用赵云吧。” “好。”陈嘉宇立刻选好人,手在确定键上一拍,就听孙莲接着说: “赵云比较帅。” 陈嘉宇:“…………” 孙莲操纵着比较帅的赵云,上去就扑街了。陈嘉宇又让她补了两次币,又继续瞬扑了两次,孙莲便放弃了挣扎,老实站一边看陈嘉宇杀敌过关。 陈嘉宇平常看起来胖乎乎的似乎与灵敏一词无关,但打起游戏双手却像涨了翅膀。不但遥感晃得精准,人物走位风骚,abcd四个动作键配合更是完美无缺,也难怪他能吹嘘自己两个币过关。 孙莲观战了一会就有些分神,看陈嘉宇全神贯注的模样也不好打扰,便自顾自地环顾起周边的机器,这才发现店里的游戏机并非只有这些打打杀杀的类型。 正当她想问问老板其他是什么机器时,门口的黑布帘被再次掀开,三四个十来岁的男孩钻了进来。为首的男孩个子不高,梳着油亮亮的三七分,白净的脸上也是三分秀气七份淘气。 只见他一进来,就把两张十元纸币排在柜台上大声喊道:“老板,兑二十块钱的!” “好嘞!” 孙莲眼见老板笑成一朵花,用塑料杯给那个三七分装了满满一杯投币,不由在心中直摇摇头。 “城里的孩子真是败家。”孙莲想,“可千万要看住嘉嘉,别学坏了……” 第19章 纷争 孙莲担心陈嘉宇学坏,陈嘉宇倒是很羡慕学坏的本钱。 孙莲也不知他有没有两个币直接通关——不过时间这么短,她猜大概是没有——一回头就看见陈嘉宇离了三国志,正一脸艳羡地看向那帮小孩。 大姑姑虽然溺爱儿子,但也没有钱到可以让小学生揣着二十块随便花的地步。陈嘉宇的唐老鸭肚子里虽然鼓鼓的,但大多还都是一角五角的,都算上其实也不过几十块。而且又是他自己一毛一毛塞出来的,真叫他一口气花了,小胖子还真舍不得。 三七分给其他三个小孩一人分了一大把游戏币后,也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其他目光。抬头对上姐弟俩的视线,立刻扭开头做出一副不屑的神态,活脱脱就是在说:“哼,土包子。” 陈嘉宇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在家里一向都是他鄙视别人土包子的。这会被人不动声色地鄙视,气得小胖脸上的肉都跟充了气一般鼓起来。但陈嘉宇始终是个家里横的角色,看对方有四个人,便也一撇嘴一转身:“哼!”就自我催眠算是已经鄙视了回去。 倒是把孙莲逗乐了,简直想上前摸摸头捏捏脸,好好安慰一下受挫的小朋友。 不过小朋友的优点之一就是情绪消散得快。这边右手抓上游戏街机的遥杆,那边就已经将不开心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陈嘉宇这次选的机器是《拳皇95》,一款当下非常火爆的格斗游戏,而且允许双人对战。孙莲这种游戏菜鸟自然不能和陈嘉宇对战,小胖子便自己塞了游戏币,一个人玩起单机来。 不想打扰陈嘉宇的兴致,孙莲又重新把目光投入旁边那几台画着水果闪着跑马灯的机器。她觉得这东西应该不需要什么操作技术,然而上面连一丁点说明文字都没有。想问问老板这东西怎么玩,结果一回头柜台钱箱锁着,老板也不知道是上厕所还是干什么去了。 这个游戏厅里的机器,一般配置都是一个摇杆加四个按钮。但这几个不同,并没有摇杆,而是台面上两排按钮。每个按钮上都画着不同的图案,有苹果、橘子、西瓜等水果,还有bar和77这样的文字,搞得她一头雾水。不过一看旁边写着“退币”的按钮,稍微一琢磨,大概也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输赢规则,不过一般写着777的大概就是抽奖押注什么的。而且这奖项,大概是可以兑现成游戏币的。 陈嘉宇分给她的游戏币还剩两个,反正也不会玩别的,孙莲就塞了一枚进机器里。 机器吃币后立刻激活,在屏幕中央in处立刻显示了一个10。孙莲看着那堆按钮,尝试性在苹果上按了一下,数字就变成了9,同时对应的画面中苹果下方多了个1。 孙莲立刻明白,这就是在对应下注了。那么接下来就很好理解,考虑到鸡蛋不能分散在一个篮子里,孙莲又押了橘子和西瓜。直到中央的数字变成了0,再按了开始。跑马灯欢快的跑了几圈,最后停在苹果上。 苹果栏显示x5,孙莲押了4个苹果,win显示里也变成了20。看来对应水果显示的是赔率。 “这还真是赌博机啊……”孙莲咂咂嘴,按了退币,还真咣当当掉下来两个游戏代币。 她有点高兴,想着不如把手头三枚币都还给陈嘉宇好了,回头却见陈嘉宇身边坐了一个男生,隔壁还站了一个,应该都是三七分那边的。两人现在应该是在对战,摇杆晃得像磕了药,按钮更是拍得啪啪直响。走向前一看,陈嘉宇显然技高一筹,对方的血条差不多要见底,陈嘉宇还是安全的绿色。急的一边观战的小鬼哇哇直叫,嘴里连喊: “烧他!烧他!发大招啊!闪!闪!!啊!!往后!!哎呀!!” 再一看,陈嘉宇的角色一招鹰勾爪样的招式,把对方直接打得飞了出去,屏幕上也放出了鲜红的ko。 陈嘉宇赢了战斗,看见孙莲在旁边更加得意:“我姐你看到了,我超厉害的!” 孙莲向他比大拇指:“特别厉害!” 没等陈嘉宇再得意,第二局又开始了。陈嘉宇立刻兴冲冲地迎战,直接连续两局ko把对方杀得片甲不留。对方不服,换人又投了币,照旧被陈嘉宇打败。接着又换人投币,两个人就纠缠住陈嘉宇非要分个胜负出来。 孙莲把刚刚赢的两枚游戏币给了陈嘉宇,表示姐姐支持你大杀四方。陈嘉宇也没明白孙莲怎么还有两枚币,不过他也没多想,就趾高气昂地去迎接挑战了。 孙莲拿着剩下的一枚币又去了水果机,想着自己一次就下一分,就是输光了也能玩十把,实在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抱着必输的心态,孙莲就光棍地随便投。先是10倍,然后20倍,50倍,越投越大。反正每次只输一点,中了就是白赚,赔了也打发了时间。 也不知是她运气不错,还是老天爷觉得打发时间不算赌就给她开了扇方便之门,一枚游戏币竟让她反反复复玩了许久,最后积分一度回升到22分,然后又被她输回2分。 眼看可能就剩最后两把,孙莲干脆投了个120倍的bar。结果大概真的是运气要爆棚,竟然被她一把押中。孙莲看着in里的121分,毫不犹豫就选了退币,连中奖后的比大小翻倍都没有理会。 她就是这般胆小鬼,想着翻倍万一输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不如老实抓住已经赚到的份。另一方面也说明,她这个人的赌性还是非常轻的。 这边孙莲一分一分地干着光棍赌徒的勾当,另一边陈嘉宇也是越战越勇。赢了两局后又玩了三盘,依旧大获全胜。这样一来,对方更为不服,便叫了外援,四个人准备轮流上阵跟陈嘉宇叫板。 陈嘉宇若是晚生个十来年,说不定能混个职业电竞好苗子之类的评价。他的手速和反应都是一等一得好,招式秘笈更是背得滚瓜烂熟。四个人里也就三七分能勉强与他抗衡,几盘后总算险胜一场。不过也就因为这一场,三七分似乎更执着分胜负,最后也不管其他三个人,只扬言要与陈嘉宇单挑。 陈嘉宇觉得自己就是高坐王位上的oss,对三七分的挑衅来者不拒。胸脯一拍就答应下来,结果一掏口袋:嗨哟,没币了。 口袋空空的oss抓抓头:“算了不玩了,我没币了。” 三七分哪肯放过他,一把游戏币拍台子上:“我有!” 小胖子毫不矜持地心动了,玩得正起劲当然不想回家。回头见表姐还在水果机上玩,便一把抓了游戏币:“输了别想让我还!” 三七分:“输赢都不让你还!” 两个人便又选好角色,在游戏上互殴起来。 按照套路,两个人后面应该要“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之下就是不成好朋友也该成好对手。可惜陈嘉宇特别爱憎分明,对你好是掏心窝子的真诚,不好时坑起你来一点都不含糊;三七分似乎也是个蜜罐里泡大的小少爷,比起交朋友,自己竟然被吊打才是重点。两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按钮啪啪啪拍得火气十足。 又输了几局,气得三七分忍无可忍,巴掌往台面上一扫,装游戏币的塑料杯被掀翻,里面的游戏币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孙莲正喜滋滋地往兜里装赌赢的12枚币,就又听见一阵叮叮当当,还以为水果机又要往外吐奖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声源来自后方。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嘉宇身旁座位上的对手已经换成了三七分,小朋友看起来气呼呼地,旁边三个小孩正满地捡洒落的代币。 “怎么了怎么了?”孙莲赶忙上去问,生怕陈嘉宇受欺负。 陈嘉宇刚才似乎被吓到了,现在被孙莲一问,有些回过神。胖手往对面一指:“他输不起,想打人!” 孙莲一听就明白,这是熊孩子在游戏里吃了瘪,就想上现实里来找平衡了。于是连忙把陈嘉宇护在身后。 开玩笑,这才出来玩了一小会,中午回去要是被大姑姑知道宝贝儿子挨打了,还不都要把黑锅扣在她头上?而且虽然现在的外表是小学生,但孙莲骨子里还是那个26岁的大人。她心理上对小屁孩没有惧意,行动上自然也就显出保护欲来。 对面的熊孩子们拾完游戏币,都纷纷回到三七分身边。四个人聚在一起竟然就把姐弟俩堵在游戏机前面。 老板也不管。在他店里打架的小混混都见多了,何况打架的熊孩子。 陈嘉宇平常在家里横,但在外面遇到事情就是个肉包子。被四个比他大的孩子一围,顿时三分怯怂成了七分,要不是孙莲还在前面挡着估计就要掉眼泪了。 对面的孩子见他如此怂,更是不依不饶。 “就打你怎么了!?”三七分特别横,“游戏币还是我出的呢!” “是你自己要给的……”陈嘉宇瘪嘴。 “阿然给你你就拿,那叫你输你怎么不输啊?”对面的小鬼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句式,完全地胡搅蛮缠。 “就是就是!”另一个也帮腔,“还躲女生后面,羞不羞啊?” “没种!”最后一个大声道,三个熊孩子就大呼小叫地“没种”“没种”地起哄起来。 孙莲想这群小屁孩也不知是从哪里学的这个词,估计连没种是什么种都不懂就瞎嚷嚷。紧皱眉头之余,不由却觉得有些好笑。 陈嘉宇也不知道没种的种是什么种,但这不妨碍他被气得面红耳赤。再看孙莲瘦瘦小小地挡在前面,又真觉得自己特别没种。羞愤之下,小肉包竟然炸了,大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就向前扑去。他发作地快,孙莲一个没拦住就让小肉包扑到了前方。 对面的熊孩子四人组也没料到怂包会反扑,不过几个人反应都算快。三七分见是冲着自己来,立刻后退一步,旁边两人则伸手拦在陈嘉宇身前。 陈嘉宇冲出来时就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加上营养充足体重喜人,两个小鬼竟然没能顺利截住这份冲力,反而被带得失了平衡。陈嘉宇被拦腰一挡,前冲变成下坠也失去平衡,眼瞅着就要一起摔向地面。 陈嘉宇吓得两手乱挥,慌乱中似乎抓住了什么。只听咚咚咚三声,熊孩子们同时摔成一团。再看陈嘉宇,面朝下竟然没有摔倒脸,因为右手正扒着三七分的裤腰带,算是半稳住了身形。而三七分,穿了三层裤子竟然都没抵御住陈嘉宇的一扒,外裤、毛裤、秋裤,被陈嘉宇三合一扒到了膝盖,只剩下一条花花绿绿的三角裤留下原地,上面还印了个红蓝配色的机器人。 “……” “……” 陈嘉宇呆了,孙莲呆了,其他三个熊孩子也呆了。就剩下三七分一人露着内裤站在原地,脸涨的通红。 “噗嗤!”观战的老板笑了出来。 几人同时回神。陈嘉宇一溜烟爬起跑回孙莲身边。其他几人也丢下了姐弟俩,跑去看三七分。 孙莲拉着陈嘉宇就想撤退,却没想陈嘉宇盯了三七分一会,突然指着他对孙莲说: “哎,我姐你看,他裤头上那个就是变形金刚哎!” “这时你还管变形金刚!”孙莲哭笑不得。 见那四人又要上前,忙从口袋里一把掏出之前赢的游戏币,一股脑全都砸向对面。四人被金属金币砸得忙护住头脸,姐弟俩立刻抓住空当,飞快从游戏厅里跑了出去。 第20章 冲动 两人一路飞奔,转过两条小巷也没见三七分等人追来。孙莲松了口气,就见陈嘉宇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地上。刚刚一阵狂奔显然刷新了他的奔跑记录,现在两条腿都在打颤。 稍微喘了会气,两人相视又不由捧腹大笑。陈嘉宇第一次在外面没有怂,却搞出这么一桩乌龙,回忆起来真是比电子游戏还有趣。 “那个变形金刚是擎天柱呢。”陈嘉宇还不忘给孙莲科普。 孙莲拉他起来,一巴掌打在小胖子的屁股上:“还惦记呢。” “不是惦记。”陈嘉宇义正言辞地解释,“我就想指给你看变形金刚是什么样的……” “那你也不能扒人家裤子啊。”孙莲逗他。 “我又不是故意的。”陈嘉宇回嘴。 说着两人又笑作一团,一边说笑一边向家走去。 回家后两人自是不提这件事。一方面陈嘉宇要求她保密,另一方面,孙莲觉得以陈嘉宇肉包子的性格,之前的莽劲过后,估计要有一段时间不会再钻那个游戏厅。 中午吃饭时大姑姑听公婆说两孩子出了门,便问她们去了哪里。陈嘉宇假装往嘴里扒饭,孙莲便笑说陈嘉宇带她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又被问下午是不是还要出去玩,孙莲想了一会说:“我想去一中看看。” “一中?”大姑姑和大姑父都来了兴趣。 “我大姨家的二表姐在一中上学。过年时她跟我说,以后也可以试试考一中。”孙莲说,“听说一中特别漂亮,我就想先去看看。” “那你二表姐厉害了!”大姑姑感叹,“下面县里也有好多报考一中的,分数特别高。” “考上的都是一等一的。”大姑父也感叹,又问孙莲,“你期末考试怎么样?” 孙莲说了一个分数,不差但也说不上多好。大姑父摇摇头:“难,这个成绩估计不行。” “嗯。”孙莲也不反驳,而是乖巧地点点头。“二表姐也说我要再努力。” “上学也不是光努力就够的。”大姑父不以为然道。 大姑姑作势瞪了一眼大姑父,转而笑着给孙莲夹了一块排骨。 “吃菜吃菜!”大姑姑说,又骂大姑父,“还早的事,就你废话多。” “好好,不说!吃菜!”大姑爷自知失言。他自然不是在意小孩子听没听懂,只是怕孙莲回去学给父母听,两家尴尬。便也夹了肉丸子给孙莲,“你大姑姑手艺不错的,要是考上一中,你就天天中午来大姑父家吃饭!” 这便是示好了,就是之后尴尬也能拿出来说道。 孙莲哪里不知道大姑父的意思,更知道城里人的大姑父多少也不太瞧得起乡下人。 和以后按照学区划分不同,谯城这时候的小升初还需要参加全市统一的升学考试。谯城一中作为全市最好的中学,每年挑选的生源也是最优质的。孙莲从小就不是学霸型的孩子,成绩没有多出挑,县城的教学质量也没法和城里的学校比。每年的名额就那么多,分数线也在一年年向上攀登。想要鲤鱼跃龙门的学生家长数不胜数,像她这样不出挑的县城孩子,想要和城里的学生竞争上一中,无异于在痴人说梦。 上一世她也这么觉得,上了县城的中学后更是坚信如此。好像自己天生就该是个愚笨的人,读不好书是天赋所限,一辈子做最底层的工作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用听话和嫁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更是迫不得已……她自觉一生劳碌艰辛,同时也足够算得上努力,到头来还是无法得到幸福的人生,只能说是命中注定。 大姑父其实有点说的对,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好了的,还要看努力的方向。 所以现在她不再这么认为了,甚至有时回顾往事都不禁怀疑,自己上一世是不是过早放弃了自己? 平心而论,她和二表姐,说不清谁的家庭更糟心。但她上一世大约只懂得在家庭的浑水中随波逐流,而二表姐则是一直想方设法从这浑浊之中脱身。她不知道上一世二表姐最后活得累不累,但她想,至少要比自己活得有尊严的多吧。 所以这一世,她想试试二表姐坚持的路。也许她走不了二表姐那么远,但连尝试都不敢尝试,就和上一世没什么区别了。 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九十年代其实还是很美好的年代,零零年后的飞速也会带来许多新的机遇。 下午等大姑姑他们去上班,孙莲又和陈嘉宇出了门。 这时代没有智能手机电子地图,孙莲熟知的城市又是经过拆迁重建后的,一中也迁到了新城开发区,十多年的变化算得上是翻天覆地。所以孙莲完全不认识现在的路,只能靠陈嘉宇带领。 谯城本地人可以不知道市政府在哪,但绝对不会不知道一中的位置。陈嘉宇虽小,却也不例外。只是等熟门熟路地带孙莲上了3路公交车,上车才发现自己没带月票有点羞窘,只好让孙莲一起付了6毛钱的车费。 到了一中才发现,虽然正直寒假,但这里的初三和高三都已经开始上课了。学校两扇大铁门紧闭,只留下传达室的小门允许通过。看门的老大爷见是两个小学生想进校园,不由分就给拦下了。两人也没硬闯的打算,就在校门口伸头观望了一会。 涂县中学特别小,大铁门看过去就能见着操场,加上右手边四层教学楼就是全部。谯城一中却特别大,大铁门望过去先是一条宽阔的大路,路两边有花园还有假山。正中立着一座铜像,正好将背靠的两栋五层高楼下的通道挡住。只看通道上方的楼层连接部分用金字写着“实验楼”,就知道主体的教学楼和操场还在后方。 两人又在附近转悠了一会,主要都是一些文具店和书店,还有几家卖炸物小吃零食等的杂物店。大概是像她这种来畅想一下未来的小学生也不少,附近书店里竟然还有专门卖历年小升初考卷的。孙莲翻了下,一份要四块八,真是让她倾家荡产也买不起。但她又很犹豫,好像试卷在对她招手,引诱她说:“不买份回去做做,怎么知道你能不能考上呢?” “我姐你要买这个哦?”陈嘉宇翻了几本课外书,发现字太多看不懂,就过来找孙莲说话。 “嗯……”孙莲踌躇,“有点贵。” “二婶不是给你十块钱吗?”陈嘉宇看了下价格。 “我妈不让乱花啊……” “买卷子不算乱花吧。”陈嘉宇以自己妈度孙莲妈,“我妈要知道我买卷子,肯定乐死了。” 孙莲也不知道自己妈会不会因为她把钱花在试卷上高兴,两辈子她都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主要这个还是六年级的卷子。”想了想,孙莲还是把试卷放下来了,“才四年级就买,我妈大概还是觉得乱花钱……” “是哦。”陈嘉宇觉得有道理,“要是现在就能做这个卷子,我姐你就能跳级了。” “……”哦。孙莲想,刚刚一定有什么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就是全文盲也是26岁的大人了吧,还真做不出小学生的升学考试卷?孙莲在心里嘀咕,又把卷子重新拿起来。 “买了!”她把试卷卷起来,“走,出去买拉花干给你吃!” “啊?”陈嘉宇一脸迷茫,不过一听有拉花干吃,又高兴起来。 孙莲说的拉花干是一种豆制品。因为豆腐干两面各斜切十八刀至三分之二深,拉开后像节日装饰用的纸拉花而得名。谯城这边会先把拉花干放入油锅煎炸,等到表皮焦脆后,用两根竹签插好,稍微把拉花扯开一点,再放入卤水中炖煮。 因为外皮焦香内里劲道,吸饱了卤汁十分入味,加上方面拿着竹签边走边吃,拉花干在谯城属于街头巷尾常见的小吃。加上价格便宜,特别受到学生喜爱。 卖拉花干的摊子后面就是一家文具店,孙莲留陈嘉宇在门外嚼拉花干,自己就晃悠进去乱逛。这时候的文具已经开始各局特色,花色造型也多种多样。孙莲看见一排顶端做得像魔法棒一样的自动铅笔,可能是花仙子也可能是美少女战士,虽然她不认识但不妨碍她觉得那些笔特别漂亮。她九岁的记忆里浮现出班里的学习委员,她就有一支非常漂亮的自动铅笔,一度让孙莲觉得特别羡慕。 “……?” 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买了一支华丽的自动铅笔。孙莲拿着笔走出文具店,对着啃完拉花干的陈嘉宇大眼瞪小眼。 “这笔好漂亮。”陈嘉宇说。 “要三块五呢……”孙莲心疼,“我原来那支就五毛钱……”而且这个开销绝对不能告诉王桂香,这样她从家带出来的私房钱就剩下一毛了。 “那不一样。”陈嘉宇真心地说,“这个多好看啊!” “……你说的对!” 孙莲觉得陈嘉宇今天的话特别能安慰她“买买买”后的罪恶感。不过她重活一世可不是要遗憾自己又没拥有一支自动铅笔的,想必自己脑子一热也是因为如此吧!孙莲认真安慰自己,上辈子偶尔上淘猫她比这还冲动呢! 不过这样一来,晚上逛元宵灯会就没有零用钱了。不过本来有陈嘉宇在旁,她就能跟着蹭蹭小胖子的撒娇,大姑姑就是为了面子也不会只给陈嘉宇买独食。 孙莲想自己真是两辈子看花灯沾的都是在沾弟弟的光,不过陈嘉宇的光,倒是让她挺甘之若饴的。 第21章 学坏 挨骂了。 孙莲坐在涂县中心小学的花坛边,盯着眼前挤成一团的缴费窗口,脸上闷闷不乐。 因为没有手机,正月十六一大早,王桂香就在涂县车站等着接女儿。孙莲下车后听说母亲已经在车站等了好几班车,虽然被埋怨了家里一堆活,女儿还贪玩给她找麻烦,依旧十分感动。 在她的刻意试好之下,母女俩总算一路有说有笑从车站揍去学校。中途孙莲跟王桂香讲元宵花灯会有什么好玩的,气氛更是愈发融洽。 结果快到校门口时,王桂香问了女儿花费的事情,孙莲便从书包里拿了试卷给王桂香看。王桂香一见是小升初的试卷就气不打一处来,直骂她好不省心,一点也不知道家里的困难。 弄得孙莲一肚子的郁闷。 在花坛边无所事事等了好一会,才见王桂香手里捏着缴纳费用单据,从人群里杀出。孙莲慢悠悠站起来走到母亲身边。 “你还不服气。”王桂香自然是发现了女儿的小脾气,便没好气地将收据塞给孙莲,“看看,一学期就要这么多钱,你还乱花,还不给人讲了?” 收据上写着收费412块,包括了学杂费和书本费。这在孙家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二零一年后,基本上八零后都进入职场的时代,有一段带有自嘲与抱怨的话在网上流传得很广。其中有一句是:“我们80后,上小学的时候,大学不要钱;上大学了,小学又不要钱了。” 正是孙莲现在的写照。 这年头小孩上学的费用占家庭收入比重一点也不低,而且在家庭收入大多都需要用于日常生活,余钱微乎其微的情况下,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孙莲知道王桂香心疼钱,但她多少还是不服。在她记忆里,弟弟孙晓君比她能乱花钱多了,也不见母亲这样计较过。甚至还叫她帮衬弟弟的花销,毕竟是男孩子不能出去丢了面子。 到底自己这段时间感受到的宠爱不过是自欺欺人吧…… 孙莲低头不语,王桂香看在眼里,便认为女儿大底上也是知道错误的。而且在她心里,孙莲一向是比较乖巧听话的,以前从不会被别人说什么好玩就跟着跑,更不提进了一趟城还学会了乱花钱……怎么想也是陈嘉宇那个熊孩子带坏了。 王桂香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中午吃饭时就和孙志强说了。话里话外都是陈嘉宇被大姑姑家惯坏了,以后还是少在一起玩为妙。 孙莲正憋着一股子不平气,心里更觉得重生后也就陈嘉宇对她是真心实意,听见母亲一口一个数落陈嘉宇,突然火气就冒了起来。筷子啪嗒一放,就下了饭桌。 “吃饱了,不吃了。”她气鼓鼓地说,转身就想走。 看她甩脸色,孙志强也把筷子一摔,厉声喝道:“你给我回来!” 孙莲被喝得心中一凛,刚燃起的丁点火气像被泼了凉水,脑袋算计好得失之前,身体已经本能乖顺地走了回去。 她简直想要唾弃自己! 她明明是有怒气的,也确实不想听父母诋毁陈嘉宇。但她就是如此不争气,对父亲的怒斥好像有刻在骨子里的畏惧,凌驾于她的意志之上,竟然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讲你两句还长脾气了?”孙志强斥道,“坐下!” “……”孙莲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她的脑子里有个意识在大叫,叫得她脑仁生疼。但她还是坐了回去,像个听话的傀儡。 孙莲把头埋得很低,低到几乎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孙志强大概还在训斥她,但那些声音根本钻不进她的耳朵。 又过了一会,父母大概觉得她这样的姿态便是认错了,便不再继续,而是重新聊起其他话题。 但对孙莲来说,却只是开始。 她安静地坐着,思考自己如同本能一般的畏缩。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在畏缩什么,或许是曾经26年的积习难改,又或者是害怕自己提前失去父母有限的宠爱。 只是,“这样是不对的”,这样的念头第一次非常清晰地出现在她的念头里,让她恍惚中觉得父母在眼前都变得陌生起来。 这样的陌生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上一世临死前,她都没有记恨过父母,却在重活一世时,渐渐有了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深陷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患者正在一点点痊愈,对原本亲近依赖着的加害者,又重新产生了恐惧和抗拒的情感。像在令人窒息的水下,模糊不清的大脑,不可思议地找回了冷静与理智。 “单位那边确定了?”母亲的声音终于钻进她的耳朵里,孙莲动了动,抬起头。 孙志强点点头,没有出声。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香烟盒,倒出一支后叼在嘴里点燃。 孙志强烟瘾比较大,有时一天能抽掉一包。孙莲隐约记得他之前常抽的都是一种叫软红河的香烟,大概两块五一包。但刚刚掏出的香烟盒上却是印着如意,是孙莲上一世上中学后,班里的小混混们爱抽的烟,便宜,大概一元一包。 这便是家里经济要开始缩减的证明。她其实并不是小孩子,家里的情况也知道的很多。 坏的情况也许对她来说也是好的机会。孙莲想,她要做点什么。 “爸。”孙莲喊,见他吐了口烟,小心翼翼地发问,“厂里是不是真的要裁人?” 孙志强愣了下,没否认也没肯定。 “小孩子管这些做啥?”他面色阴郁地点了点烟灰,“少让我们操心就好了。” “其实我之前也听大院里的人说过点,说是买断什么……”孙莲斟酌了下,“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少上一年学……” 这在孙家夫妇耳中就似在说胡话了。再往下面的乡镇,不让女孩子上学的人家也有。但在县城里,小学没读完就辍学,夫妻俩是会被旁人戳脊梁骨的。 孙志强正待发作,就听孙莲接着快速地说。 “我不是说不上学,我是说提前一年考初中。之前去外公家我问过二表姐,二表姐说我基础还不错,小学其实不难可以自己学。她就是五年级前就学完了小学课本,提前读了初中的课,所以上一中后也比别人走得远。我就想,就算不如二表姐上一中还能考第一名,但要是能提前一年考初中的话,就能少交一年学费。” “一年学费,能省将近一千块呢……”孙莲眼巴巴地说。 这些话当然是瞎编的,二表姐并没说过。孙莲不过是借用二表姐在家里人的学霸威信,这样说出的话,孙家夫妇也会觉得有道理的多。 果然,两口子都被引发了好奇心。 王桂香想起女儿乱花的钱:“那个试卷……” 孙莲做委屈状:“本来我想先做了,然后拿去给老师看,确定了再跟你们说的。哪知道你们这么生气……”她哀怨地说,“我也是觉得能给我爸省点钱……” “哪轮得到你个小丫头片子给老子省钱!”孙志强说,面上板得严肃,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上学哪能这山望着那山高?不跟我和你妈说,自己瞎折腾能折腾出啥来吗?” “我怕你们分心。”孙莲弱弱地说,“我听人家说,大人准备生小弟弟的时候不能操心。之前我奶不是说你们要生小弟弟吗?” 她说的对生孩子一无所知,显得天真又可爱。孙家夫妇对望了眼,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笑意。 “你懂个什么哟!”王桂香好笑地在女儿鼻尖刮了下,“小弟弟哪有那么快?” “小弟弟还没有吗?”孙莲故意问。“那什么时候有小弟弟?” 孙志强也笑:“你想什么时候有?” “嗯……”孙莲一脸认真思考样,过了一小会说,“等我考上初中?” “为什么啊?”王桂香奇怪地问,“你刚刚不是还很想要小弟弟吗?” “因为我今年要学五年级还有六年级的书嘛!”孙莲甜甜地说,“等我考上初中,就能把省下来的钱给弟弟买好吃的了!” “这样啊?”孙志强问。 “是这样!”孙莲肯定地点点头,“而且我要是考得好,以后还能教弟弟读书。” “我家小莲以后一定是个好姐姐。”王桂香高兴地对丈夫说。 “就该是要有姐姐的样子。”孙志强也同意。 “那是肯定的啊,我要做姐姐了嘛!”孙莲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我今年肯定为了弟弟努力学习!” “好好。”王桂香鼓励她,“妈妈第一个支持你!” 第22章 开学啦 孙莲觉得自己在一中书店里的灵光一闪像一场赌博,在父母面前的谎言更是如此。好在她的赌运在重生后似乎真的不错。 一九九七年的正月十六是星期六,这意味着到周一开学她又能多饶出一天假期。孙莲下午去学校交上寒假作业领完书,回来就把自己埋进四年级下册的教科书里,一埋就是一晚上再带整整一天。 就像她之前所猜测的,上一世认真读过的书,这一世就像被加强过记忆,拿到眼前满满的即视感。想起来后,就像一分钟前才背完一样清晰。虽然对自己原本就没辙的东西没有任何加成,但仅此一项就为她省去了许多重复学习的时间。 这样的学习速度自然是飞快。尤其是语文和数学,她上一世在六年级前,两门课都能混个中上等。现在回头再看后加上大人的思维理解,更是粗略读完课本就弄懂了七八成。剩下两三成,孙莲觉得只要她拿去问学校老师,应该也会很快弄清楚。 唯一头疼的是英语。 涂县中心小学是在三年级开的英语课,不过乡下学校对它并不重视,甚至没有加入期末考试的主要分数,连寒假作业都没有它的份。这也间接导致了学校大部分学生根本没好好学这门课,这个大部分也包括之前的孙莲。 上一世孙莲最后考上的是涂县中学——虽然说是考上不如说是只有那里才要她那样成绩的学生——不但入学完全不需要参考英语成绩,平常上学也是集体鬼混,连毕业联考都是老师带着学生勉强发出毕业证就好。导致她虽然理论上应该学过初中英语,但也就是记得26个字母的程度。 因此现在她拿起英语课本,对里面的内容记忆,不说干净得像初次,也至少有一半以上看不懂。 她隐约记得自己小升初的英语成绩是30多分,离及格线还有一大截。 如果她初中还是上涂县中学当然没问题,不过她的目标还是考进谯城市内的中学。这样上中学后她就可以选择住校,等母亲生了弟弟她至少有点借口不回去带孩子。 但市内的学校都要看英语成绩的,虽然不算在总分里,但也是有各自的参考标准的。 本来那天说笑完,王桂香和孙志强还怀疑女儿是不是一时脑子热,但过年期间就开始用功,还没开学就读了大半书,也让他们不由产生了一点期望。 尤其是开学头一天晚上,孙莲让夫妻俩给她抽查语文课本里的一些背诵和数学题。发现女儿基本上都能背出答对,这一点期望便真的像一株小树扎根在他们心里了。 不过孙莲似乎也就是在家里努力刻苦一点,在学校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上学期期末考试她成绩一般,60人的班级里在24名,不前不后不引人注意,新学期的班干部自然也没有她的份。 班长和学习委员这种肯定还是从班级前十名中诞生,生活委员和体育委员则是班主任比较喜欢的外向性格的学生,或者说是在老师眼里在班级比较吃得开的同学。 “才怪!”孙莲同桌的毛茜茜跟她咬耳朵,“上学期也是苗鹏当生活委员,结果我们班连小红旗都拿不到。” 毛茜茜和班主任住在一条街上,说起八卦来特别有可信度。 “我过年时看见苗鹏跟他爸妈来我们院那边,肯定是寒假给康师傅送礼去了。” 康师傅是班里学生给班主任取的绰号。因为班主任姓康,头发又是一团乱糟糟的自然卷。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说班主任头发卷得跟方便面一样,私下传来传去,不知什么时候班主任的代号就变成康师傅了。 “也许就是路过走亲戚呢。”孙莲对康师傅的八卦没兴趣,对小学生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没兴趣。况且班干部还要干杂活,她现在可没有那种闲工夫。 毛茜茜却不这么觉得。她这次考了第十名,成绩比苗鹏要高出五六名,却没有入班主任的法眼。只勉强得了个收作业的小组长的芝麻官,自然很不服气。 “平常也没见国他家来走亲戚啊。我们街上谁家有什么事不知道?他要是有亲戚在那,门口人肯定知道的。” 她说得好有道理,孙莲也一点不想反驳。何况也没时间反驳,她还要忙着背英语呢。 “你最近都不跟我们一块玩了。”毛茜茜见她不答话,又拿起了英语书,觉得有点不开心。“上次她们喊你跳皮筋你也没去。” “有吗?”孙莲明知故问。 “当然有。”毛茜茜嘟嘴。“你这样,康师傅要给你评语写‘内向,不团结同学’了。” 她说的是每学期成绩单后的本主任写给学生的评语,一般是两种套路。平常课间喜欢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就是:“活泼开朗,希望学习时能更加专注。”;总是窝在教室里或者他很少在外面看见的就是:“内向安静,希望能更加积极参与活动”。 毛茜茜上学期没当上班干部回家哭诉,她爸爸就带着女儿上学校找老师。据说当时班主任给的理由就是成绩单后的评语:“性格内向,不够团结同学,希望能够积极主动融入集体。”说是光成绩好是不行的云云。 结果就是上学期一学期毛茜茜非常积极主动地参加各种活动,值日扫除运动会,结果到了期末还是得了个“内向”的评语,把她委屈得不清。这学期又没当上班干部,搞得她对“内向”一词都有了阴影。 孙莲小时候心思单纯没想过毛茜茜的抱怨,现在一想,八成也就是康师傅平常走校园里扫一眼得的印象。满校园追逐喊叫的自然大多是男生,于是男生大多给个活泼;女生就是出去玩也就是占据一角跳皮筋之类,平常上课再乖一点,女生大多给个内向就不会出大错。 至于毛茜茜当不上班干部,想想也知道。班级第十名在县城小学也就是上个普通中学的成绩,不算拔尖也够不着前五名的班长学习委员等高职位。听毛茜茜的八卦,估计她家也没给康师傅送礼,不上不下够不着第一批次照顾对象也就不难理解了。 “康师傅就是写我活泼开朗也没用啊。”孙莲笑笑,“我成绩那么差,写什么都没用。” “是哦……”听孙莲这么说,毛茜茜也觉得是这样,“你连前20都没进,苗鹏还考了十五名呢。” “所以我得看书啊。”孙莲认真地说。“成绩不好,说什么都没用。” “哎……”毛茜茜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等你能跟我一样考到前十名,就能知道康师傅有多偏心了。” 孙莲听懂毛茜茜在炫耀成绩,也不戳破。 孙莲没有官瘾,对康师傅的班干部选拔标准没那么多不满,也不在乎成绩单上数字以外的内容。就像她对毛茜茜说的一样,没有成绩其余都面谈,因此不但没有被毛茜茜的危言耸听吓到,反而真的开始“内向”起来。 她之前在班里不算出众,但也还算有人缘。平常和女孩子一起跳皮筋踢毽子,或者和男孩子一起拍卡片掼泥炮。因此在班里也时不时有人来喊她出去游戏。 但没俩天大家就发现,新学期的孙莲面对这些邀请,无一例外地全部选择了拒绝。下课时她很少出去活动,不是在班里看书,就是在做题。要不是同路回家时还能说说话,大家都要觉得孙莲变成木头人了,甚至有人私下说孙莲上学期没考好,被她爸打呆了。 直到第一周的星期五的数学课。 新学期刚开始时,孙莲上课还会听讲。不过她自己看书回忆学习得更快,很快老师上课说的内容就都是她学完的部分了,孙莲便开始在课前划出自己不懂的部分,如果老师讲到这里就听听,不讲的话她就埋头写习题。 一开始老师们还以为她在专心做笔记,但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一个水管放水一个水管出水的应用题,就见孙莲在下面奋笔疾书,本子上的数学算式变换来变换去,怎么看也跟水管子无关。 数学老师是一个酒糟鼻的老头,脾气古板。孙莲这样在他看来就是蔑视课堂,目无尊长。数学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先是下去抄了孙莲的笔记本,发现她在写课本最后四分之一部分的题目,更是恼火。 “有些同学,不懂得什么叫循序渐进。上课不好好听,自己做后面的习题,觉得自己很厉害。但是,就是做出来一两题也不是什么值得自满的事情,学习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数学老师抖着练习册,把纸页甩得哗哗作响,“不能自以为有点小聪明,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还没跑起来就想着飞。” “飞也飞不起来,最后就啪叽一下掉地上摔死了!”他把练习册往孙莲课桌上一拍,严厉地说。 整个班安静了几秒,然后集体哄笑起来。 第23章 实习老师 乔安与何文杰今年都是22岁,是谯城职业技术学院三年级的学生。 谯城职业技术学院是当地唯一一所大专院校。在大学生还属于稀缺资源的90年代,考不上本科的高考生,像两人这样选择就读大专院校的,也算是高考后一条不错的出路。 大专一般三年,最后一学期基本都是根据学校安排出去实习。两人读的都是师范专业,实习单位便被分配到了涂县中心小学。 两人都是班里比较普通的学生,没门路基本进不去好一点的学校。市里的中学基本上还是要求本科生,有限的小学也不能完全消化他们这些实习生,大多数人就和两人一样被安排进了下面乡镇的小学。 不过毕竟是国企都在裁员下岗,铁饭碗都保不住的年代。相比之下,教室就像公务员一样,吃得是国家的皇粮,端得算是金饭碗。因此哪怕是下面乡镇的小学,如果实习能拿个好成绩,等毕业了不管是考其他学校还是留在这里,两人都不会觉得委屈。 涂县中心小学生源就是县城和周边农村,因此学生并不如城里那么多。除了一二年级,其他年级都是两个班。年龄太小的低年级和升学第一的毕业班,学校不放心安排实习生。于是乔安这一批六名实习生,便被化作三组分配到了三四五三个年级。 乔安与何文杰被分在了同一个组,这意味着他们接下来两三个月里就是彼此的搭档。 今天是报到日,其他四人都和带他们的老师好好交流过,安排好工作了,因此早一步回宿舍整理东西。剩下乔安与何文杰,非常不巧的是四年级下午两堂课都是主课,一班的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康老师,二班的班主任是教数学的黄老师,两人在两个班轮换着上课,一直没抽出空管他们。 两人便在办公室里整出了自己的座位,在那里受其他老师的盘根究底,终于等到下课,康老师和顾老师才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顾老师就跟康老师抱怨上了。 “你们班的学生脾气渐长啊,说不得讲不得。” “怎么说?”康老师随口问,但却不惊讶。县城里的孩子,调皮捣蛋的多了去。大多数就是来混个学上,家长也不管,他自己也自然只做有选择的管。 黄老师便把刚刚上课的事情说了,讲到孙莲被骂后低着头一声不吭,不认错也不反驳的样子,黄老师不住摇头。 “还想心里觉得自己没错,看那个样子还觉得我委屈她了呢!” 康老师这才有点惊讶了,还以为惹黄老师生气的是班里的调皮鬼。结果竟然是孙莲。 “那小丫头一直挺乖的啊?” 乔安好奇,就忍不住插嘴问了句:“能提前做出后面题的学生不好吗?” “你这是想当然了。”黄老师自然有自己一套经验,“学生要真是学得好当然行,但问题是,这学生一直以来都不是那种尖子生。在班里也就混个中等,放城里好一点的学校都是倒数的成绩。” “那这进步挺大的啊。”何文杰也来了兴趣,“寒假用功了吧。” “是家长寒假用功了才对。”黄老师见多识广,“有的家长觉得小学简单,就在假期提前教小孩。让小孩学了一知半解能做点后面的题,就觉得是提前教育家里出天才了。小孩什么都不懂,也跟着以为自己很厉害,上课不听课自己在那里瞎忙活……” 黄老师说着就不住摇头:“基础没打好,遇到考试就不懂变通了。就像盖大楼,地基都没打好,就想先盖它十八层。这叫拔苗助长。” 黄老师说的严重,另两个实习生面面相觑。两人都是学生,自然没有黄老师这种学校里带了几十年的老教师见得多。再看康老师,也是点头赞同,直说着回头需要注意。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康老师叫了两名实习生过来,与黄老师一起安排两人接下来的任务。 乔安主要跟着康老师,何文杰则是跟着黄老师。两人下周先会在班上旁听课程,然后尝试代课和做代理班主任。知晓自己要做代理班主任的一班正是黄老师抱怨的班级,乔安不禁有点紧张,对那名叫做“孙莲”的学生也不由留了一份心。 他暗自打算,等下周一开始听课,首先就要先观察好班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们。 孙莲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就在实习老师心目中挂上名号了。数学老师对她的当堂嘲讽固然尴尬,但还不至于打倒她。若她只是单纯的九岁,大概会在班级的哄笑中羞愤地哭出来。好在她的内核毕竟是个成年人,调整好心态后,便把那点尴尬忘在了脑后,认为自己该怎么做还是应该继续怎么做。 不过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周末找机会把上课时的事情和父母说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会担心老师祭出叫家长。哪怕是狡诈也好,欺骗也好,以她目前的立场,失去父母的支持会让她前路难行。她必须想方设法,让自己能早点一点脱离目前的困境。 好在她在父母眼里的信用度不错,之前让他们帮自己抽查学习也有了一定效果。孙家夫妇听了女儿的话,多少都觉得老师有点“狗眼看人低”。 “黄老师的意思我也知道,也知道他是为我好。但我就是觉得他不了解情况就那么说,挺过分的……”孙莲委屈地说,“他就是以为我是那种不想听课,又自作聪明的学生。不过前几天我爸帮我测验也看到了,我觉得自己提前学还是挺快的……” 这就算提前上了眼药。 谁不希望自家的孩子是块旷世美玉?即便孙莲是个女孩,在目前还只有她一个人的情况下,孙家夫妇也不觉得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好 不过孙志强还是要做出家长的姿态来。 “我们虽然没有做错,但在学校也要给老师面子。”他对女儿说,“下次老师再这么说,你就道个歉。回头等考试成绩出来,老师也就没话说了。” “嗯,爸你说的对。”孙莲乖顺地点头。 她心里也这么认为,只等考试,只等一场考试,她就能更自由一点了。 第24章 收买 周一早自习的时候,学生们都很兴奋。原本这是让大家摇头晃脑读书的时间,今天却拿来介绍新来的实习老师。先不说能无所事事半小时,单是实习老师就不是每年都能遇上的新鲜事,望着讲台上略带紧张站立的两位年轻老师,大家都止不住内心澎湃的好奇。 孙莲对这两个实习老师几乎没有印象,大抵是因为她上一世就不属于会被老师特别关照的学生,不管是实习的还是正式的,只要是老师都交集很少。 不过就像之前已经发现的情况一样,当有相关记忆的人或事物出现时,她的记忆深潭便会被胶东,自己以为忘记的很多事情都会浮上水面。 可惜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想起了年轻老师的样貌和一些鸡毛蒜皮的片段。 事不关己,她便没有放在心上。任由班主任在讲台上介绍新来的实习老师,她抬头撇了眼,继续做自己的数学习题。 她做得很快。上周被数学老师点名批评时就写完了四分之三的内容,加上周末,她已经写完了课本上的内容,就剩下习题册最后一点点了。她想抓紧时间写完,就像完成一项任务一样。 哪怕才被点名批评过也无所谓,反正最坏的状况也就是叫家长。她总觉得自己没时间继续做一个乖宝宝。虽然她仔细思考过各种拖延弟弟出生的办法,但她毕竟无法扭转父母根深蒂固的思想。 就算她做到了,父母没有在四月份怀上弟弟,但五月呢?六月呢?七月呢?也许这一世她改变了历史,孙晓君没有出生,但总还有其他人会代替那个位置。 不管那个位置上是谁,何时会到来,孙莲都深刻地感受到本能的恐惧。她所能做的就是抓住每一根可能拯救自己的稻草。 毛茜茜在书桌下小心翼翼地捣了捣孙莲:“别写啦……老师……都在看你呢……” 孙莲这才停笔抬头,发现其实不止老师,不如说教室里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安静的教室里,只有一个人书写的刷刷声着实清晰。见她终于抬头,班主任才似笑非笑地走下讲台,在她的座位前停下。 “上周要不是黄老师跟我说了,我还没注意到,我们班有同学能超前学习了。” 班主任抽出她在写的数学习题册,翻了翻发现基本都答满了,而不是像数学老师抱怨的那样有选择性地答题,心中略感惊讶。不过他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而是平静地将习题册放回去,同时将嘴边的嘲讽也咽了回去。 “不过也稍微注意一下新老师吧,说不定以后有问题还要请教人家呢。”班主任走回讲台。 孙莲虽然做好了被老师嘲讽也要我行我素的准备,但事情并没有向那个方向展开,也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也许她一直都不知道,康师傅比黄老头要更宽宏一点? 不过这样一来,她反而不好意思继续埋头写习题了,否则总有些不知好歹与刻意挑衅的感觉。她只好收拾了课本,一边神游一边呆望着讲台。 “乔老师还要何老师,这学期会和大家共处很长时间,有时候我和黄老师没空,大家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他们。”没有理会孙莲的安心,班主任继续介绍实习老师。最后郑重其事地问,“知道了吗?” “知——道——了——”学生们在下面拖长嗓音回答。 “那么下面就让乔老师和何老师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班主任把讲台中央让出来,“请我们乔老师先说?” 乔安上了讲台,开始用洪亮的声音作自我介绍。 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孙莲觉得乔安是个很有热情的实习老师。现在他站在讲台上,身穿一件蓝灰色的棉夹克,发型是九十年代很流行的郭富城式中分头,看起来很有这个年代独有的青春气息。 上一世用孩子的眼光看实习老师,总觉得很有需要仰视的大人,与学生有着天然的距离感。这一世用成人的眼光再看一次,就明白实习老师也不过还是半个学生,算上实际年龄,更变成了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大男孩。不但仰视没有了,距离感也没那么可怕了,甚至站在讲台上微抿嘴唇轻皱眉头等用来掩饰紧张的小动作,都变得有些可爱。 “……希望在学校的这段时间里,大家不仅能把我当做老师,更能够把我当做好朋友!”乔安一口气说完发言,眼睛瞪得溜圆。 上讲台的发言似乎是提前准备好的,从头至尾一气呵成,背诵的痕迹特别明显。孙莲见实习老师两眼直勾勾盯住前方,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想着其实台上台下两方人都在相互紧张,特别有趣。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不过毛茜茜却没有这种感觉。在她孩子的目光里,乔安那些生硬的小动作以及瞪视前方的表情,就带有几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攻击性了。 “这个老师看起来有点凶啊。”小姑娘稍微歪了歪脑袋,在孙莲耳畔小声嘀咕道。 “不会的。”孙莲随口答,“说不定就是紧张,私下里也许是个好人呢。” “会吗?”毛茜茜半信半疑,转而摇摇头,“我还是觉得有点吓人……” 孙莲刚想说这哪里吓人,就听见三声啪啪啪。原来是班主任见大家都呆愣愣地没有反应,只好带头鼓的掌。如此班上的学生才陆续反应过来,零星掌声响起,渐渐汇聚成一片整齐的掌声。 接下来上台的是何文杰。 孙莲觉得这两人大概是在同一家理发店剪的头发,说不定就在谯城职业技术学院门口。理发师一定也是个比较随便的新手,不然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两个脸型完全不同的人会留着同样的发型。虽然长得更加秀气,但何文杰的额头比较短,加上他又带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便显得有一点呆滞。如果换成斜刘海或者顺分…… 孙莲单手托着腮,脑子里开始转圈儿冒出十多年后那些影视圈小鲜肉,想着把那些或长或短的发型一个个贴讲台上的呆滞男孩脑袋上去。 “何老师看起来人比较好吧……” 孙莲正在神游,就听毛茜茜评价道。 哪里看出来的?孙莲用眼神询问,她觉得自己说不定和真正的小朋友之间有审美代沟。 毛茜茜读懂了她的眼神,很认真地说:“何老师讲话比较温柔,不像乔老师那么凶。” “……”孙莲看了毛茜茜两秒,最后确认这孩子真的是用声音大小来判断人好坏的。 不过声音太大眼神太凶而被判定为可怕的乔老师,只用了两节课就推翻了自己在毛茜茜心目中的印象。因为这个实习老师——可能是因为他会是未来一班的代理班主任的缘故——铁了心要和小朋友们搞好关系,不惜动用收买的手段:课间时候在走廊溜达,给在那里踢毽子的几个女生发了一小把麦丽素。 孙莲那会正在教室里抄单词,自然没得到这个好处,还是毛茜茜临上课回来献宝似的塞给她一颗才知道的。 “乔老师人可好了。”毛茜茜开心地说,“还跟我们踢毽子玩。” 你早自习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孙莲捧着一颗麦丽素瞪眼望她。 毛茜茜大概也觉得自己叛变得太快,又或者见者有份她不该太小气,想想又从手心里拿拨了一颗出来给孙莲。 “再给你一颗好啦……”毛茜茜噘着嘴说,“我就这几颗啦,谁叫你不出去的呢?” 孙莲看毛茜茜一副忍痛割肉的模样,便也不好再笑话她。而是拿了一颗麦丽素丢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 只一入口,麦丽素最外层的涂层立刻在舌尖融化,巧克力特有的甜味与苦味瞬间流过味蕾,在其上炸出一片幸福的烟火。等巧克力的美味冲击稍微退去,底层便浮起一股奶香。因为最内层的麦芽糊精充满真空气孔,麦丽素嚼起来有点膨化食品的口口感,同时又带着浓郁奶香的粘黏感。让人吃完一颗,忍不住还想再来一颗。 可惜一共只有两颗。孙莲吃完两颗麦丽素,意犹未尽地舔着牙齿,似乎还能从齿缝中挖掘出更多巧克力的美味出来。 也难怪毛茜茜倒戈得这么彻底,比起白萝卜丝调味的无花果肉,麦丽素绝对算是这个时代乡下小学生零食中的奢侈品。而且学校门口小卖部卖的最红火的无花果肉只需要一毛钱一包,而麦丽素则要一块钱!而且一小包里还没有多少! 这样一想,小乔老师也算是为了自己日后的人气大出血,而且收效甚好。就不知道在二班的小何老师会采取怎样的收买攻势了,毕竟这两位实习老师,似乎都是卯足了劲想做好…… 卯足了劲?等等……孙莲的脑子里的记忆又被翻动了一下。 因为与上一世的自己无关,所以印象不是很深。不过就在刚刚,她想起一件事情。有关成绩排名,有关金钱,而且绝对能扯上这一世的自己。 ——春游。孙莲记忆里唯一一次全班同学分头去了不同地方的春游。根据考试成绩,两个班的前十名会去江陵玩,而其他学生则是老规矩去西郊的晋狼山。 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当初就是去晋狼山的那批普通学生,可以肯定的是,班主任必须带队。那么去江陵那边的优等生就是实习老师们带队了吗? 该不会连主意都是他们出的吧? 孙莲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时候考试?还有去江陵玩要花多少钱?父母会不会给他钱? 第25章 刁难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这是孙莲上一世时,同在潮东打工的小姐妹经常对她说的话。 那时小姐妹见她每个月发工资,都会将大半钱转账给父母,只留下自己日常的开销,就经常用这话来劝说她。可惜上一世她一心一意想做父母口中乖巧听话的女儿,从未将那些劝解听入耳中。以至于在外打工好几年,回乡时全部身家竟然只有一千四百块。 现在想来实在是傻的透顶。 这一世她倒是有心思为自己存点小金库,可惜只有九岁,想赚钱都没地方去。存几块钱小金库,还被她一时头脑发热买了只华而不实的自动铅笔。 孙莲咂咂嘴,打开表面已经磨损脱漆的文具盒。文具盒是她上小学时王桂香带她在县里供销社买的,原本上面印着哪吒闹海的图案。虽然一直小心翼翼地使用,但近四年过去,金属的盒身已经有些变形,脱漆露出金属的部分也长出红黑色的锈斑。重生之前的小小孙莲一直挺羡慕其他同学好看的铅笔盒的,不过重生回来后她就放弃了这份羡慕。 铅笔盒有两层,像个小小的双层饭盒。上面一层的小托盘有些许变形,不过不影响使用。孙莲常用的铅笔与橡皮就放在上面一层,下层则是她的一些宝贝:带有橙子味道的小香珠,用彩色吸管折成的塑料星星,还有那支非常漂亮的自动铅笔。 毛茜茜一眼就看见了那支铅笔,夸张地“哇”一声叫了出来。 “这个铅笔好漂亮啊!”毛茜茜整个人都趴倒孙莲这边,“比徐琳那支还要漂亮!” 徐琳是一班的学习委员,父母都是涂县本地的老师,一个在本校,另一个在涂县中学,在这个小县城里算是有文化人家了。她自己的成绩也很好,每次考试都在班里的前三名。孙莲印象中,徐琳跟她们那群上了涂县中学的学渣不同,最后是去市里读书的。虽然那之后再没交集,但想必应该过得不错。 徐琳是真真正正的独生女,徐爸徐妈打从心底独宠她一个。吃穿用度在涂县小学里都是一等一,是真正的小公主。 毛茜茜说孙莲的铅笔比徐琳的还漂亮,在班里就是最大的赞美了。 “好看吧!”孙莲把玩着铅笔,心里也很开心。心态和以后那些买到了限量色号的唇膏的妹子们差不多,忍不住想要晒一把。“我过年时在一中门口买的!” “好看。我在这边都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毛茜茜回答,眼睛直勾勾盯着铅笔,“等会你也借我用用呗。” “我还没上芯呢,用不了。”孙莲宝贝地摇头,小心翼翼把铅笔放回去,“我打算等现在这支用坏了再换。” “我这有铅笔芯!”毛茜茜自告奋勇地说,“我借你!” “不用。”孙莲拒绝。 “没关系,不要你还。”毛茜茜大方地说,“我借你两根,等下让我用一小会就好。” 孙莲有点无语。她是真不想把那支铅笔弄脏,要知道那可是她之前的全部小金库。但毛茜茜那么兴奋,她又怕不借给毛茜茜,等会小丫头心里不是滋味。 孙莲上一世跟毛茜茜做了十几年的朋友。孙志强和毛爸爸下岗前都是玻璃厂的,两个女儿小学同班,初中同校,工作后偶尔回来还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毛茜茜本质不坏,就是有点心眼小,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当不上班干部就一直耿耿于怀了。 孙连不想直接拒绝她,便换了个问题打岔:“你怎么知道这边没有这个样子的?” “这边几个店我都去看过了。”毛茜茜果然被岔开了注意力,“之前我看到徐琳那个笔,就去找过了。门口的小店,涂中那边,还有新华书店和供销社,那边都没这样好看的笔。” “不会吧。”孙莲明知故问,她其实也暗搓搓逛过那几家,“不过我看一中那边也就一家卖这个笔,估计买的人不多。” “挺好看的啊,怎么不多?”毛茜茜不理解。 “贵。”孙莲言简意赅。 “多贵?”毛茜茜刨根究底。 “三块五。”孙莲说,毛茜茜夸张地吸了口气。 “三块五啊……那我妈肯定不给我买。”毛茜茜沮丧地说,“上次我要她给我买两块钱的小人书,最后她都没给我买。” 孙莲心想说小人书和自动铅笔是不一样的,转念一想也难说,说不定在毛妈妈眼里这些都属于华而不实的东西。便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哎,要是一两块钱我还能自己买。”毛茜茜叹气。 “你还有一两块钱哦!”孙莲半真半假地羡慕,“我妈都不给我钱的。” “前段时间我妈让我自己出去吃早饭,我没舍得吃,偷偷存下来的。”毛茜茜吐吐舌头。 涂县这边的早餐,两毛钱一根油条,三毛钱一个肉包,若是奢侈点一块钱可以买八个鲜肉锅贴。毛茜茜存了两块钱,可见着实饿了好几顿。 听得孙莲直摇头:“这样不行,不吃早饭长不高!” 她上一世就又瘦又黑又小,和他高高壮壮的弟弟截然相反。孙莲总觉得既然弟弟能长出一副大个子,说明老孙家和老王家的血统应该还有救。自己若是能及时拯救自己,说不定还不算迟。 可惜毛茜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孙莲直呼“孺子不可教也!” 毛茜茜:“孺子是谁?” 孙莲:“……我也不知道,电视上说的。” 毛茜茜:“我觉得你最近读书读傻了。” 孙莲:“……我今生的理想就是做书呆子。” 毛茜茜:“上学期你还抄我作业呢。” 孙莲:“这学期我借你抄。” 毛茜茜:“……我分数比你高。” 言下之意是抄你的我不错一片? 孙莲:“……哦!” 意思是等下次考试就不是了。 毛茜茜:“……” 孙莲:“……”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自己与对方之间出现了严重的交流障碍。 孙莲放弃交流,回去找自己的练习册玩。毛茜茜觉得自己被撇下了,扭头去找其他人说悄悄话去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教书的是名年轻的女老师,据说是前两届刚开英语课时从市里请来的。孙莲也就在英语课上没有其他课那种提前学习的劲头,不但认真听课,笔记更是记得认真。 不是她不想超前,实在是她上一世30分的英语成绩完全开不了任何金手指。除了之后信息时代常见到人尽皆知的几个单词,她连怎么念出那些词都不懂。小学英语是不教音标的,初中教音标时她又没好好学,因此就算给她一本字典,她也查不出这些词的读音。 当然,倘若她能有课本对应的磁带会好很多。然而磁带并不包含在书本费里,需要学生额外购买。另外她也没有随身带的播放设备,就算买到磁带也只能在家用老式录音机播放,总不能让她扛到学校来听英语吧。 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孙莲也只能把英语课堂的时间利用最大化。笔记方式也是绞尽脑汁,恨不得能把英语老师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记下来。管他标准不标准,总之先用汉字标上再说。 如此全神贯注听课的结果就是,其他老师在说一班有个女生天天上课写其他课作业、提前写后面习题、看上课无关的书时,只有英语老师一脸不可置信地惊叹:“不会呀?我看那学生上课很专心啊?” 于是其他老师更气了。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看不起其他老师啊! 副科老师们还好点,反正那些学生上这些课本来也就是混,大多都见怪不怪懒得管了。但数学老师就没那么淡定,尤其是之前他还全班点名批评过孙莲“没学好走就想飞”,这会看她死不悔改的架势,怎么看都是在打他的脸。 可惜就算上课训斥了她也不会改,罚站了也是一脸委屈地拿了书站在后面继续看。想要刁难她一下,突击提问确实有效。只是等她恍惚两秒,问清了题目,竟然又都能答出来。反而衬得她听不听课都无所谓了。 想要叫家长吧……想想看这可能就是家长教的,若是遇到不讲理的。家长一来一问,题目都能答出来为什么我家孩子不能提前学?更是助长气焰啊! 黄老师很为难。 一来二来他不能总针对一个学生,毕竟还有其他更调皮捣蛋的没有管。而实习生也在跟着他听课,黄老师多少还想在后辈面前保持点风度。这个风度还包括,他不能故意出个超纲题来给学生下绊子,不然实习生看出来了丢面子,讲题时下面学生听得也懵。 好在黄老师教了几十年书,见过的题比孙莲两辈子做过的都多。回头冷静下来一想,就算当堂即兴写一道不超纲又有难度的题不容易,稍微准备下这种题目却是大把抓。 尤其现在城里的小学开始流行奥数,其中大多都是知识点不超纲,但思考方式需要更加灵活的题目。这种题目对有一定奥数思维习惯的学生来说不会太难,但对县城里这些只学了最基础部分的学生来说,就不是一时半刻能绕过来弯的了。 黄老师对自己准备的下马威很满意。 作为人民教师,他觉得自己当然喜欢学习好的孩子。但有些好苗子就是被自以为是的家长带歪了。如果放任不管,不让她明白家长并不能教给她全部知识,从此在学校不思进取为所欲为的话,以后不知道会长成怎样一副目无尊长的样子。 他这不但是在教书,更是在育人! 黄老师在黑板上写出准备好的奥数题,敲了敲黑板:“孙莲,你上来做一下这题。” 孙莲抬头一看,只见黑板上写着: 桌上有三个托盘,第一个托盘里有7个白球和5和黑球,第二个托盘里有5个白球和7个黑球,第三个托盘里有8个白球和4个黑球。已知:第一个托盘总重63克,第二个托盘总重67克,托盘净重20克。问:第三个托盘总重多少克? 第26章 答题 孙莲站在讲台上,脑子里一片嗡嗡声。盯着黑板上的数学题,她是真的有点懵。 这是什么?小学四年级的题目?她这几天真的在书上看见过类似的题目吗?用小学生基本的加减乘除法,真的能算出这题吗? 她多少也觉察到了,数学老师对自己很有意见。对可能会到来的刁难——不管是留堂罚站还是喊家长——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至于突击提问,也当做是对自己的一种练习。她也有想过答不上来的情况,可以发现自己复习的不足,但那都不是现在这种情景。 发觉不足和一无所知是不同的,孙莲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从未见过的怪兽,危险的獠牙向她落下,她却连转身逃跑都做不到。 她的茫然自然也被教室里的其他人收入眼底。不过学生们也都很茫然,差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自己大多做不出题目,见到孙莲做不出也不觉得尴尬;好学生们则拉开草稿纸,咬着笔头跟着思索起来,也没有心思去嘲笑讲台上的可怜虫。 黄老师决定再等半分钟,孙莲若还在发呆就让她下去。他不用罚站也不用斥责,只需把题目讲解完毕后不留痕迹讽刺几句:“我们有些同学以为自己埋头把课本上的基础习题写完就算超前学习了。殊不知不懂变通不会举一反三,遇到问题脑子就转不过来玩,说明只是死读书读死书而已。”就够了。聪明点的学生自然知道谁才是为她好,就是榆木脑袋后面上课也没底气再造次。 黄老师想的正得意,没想到坐在最后排旁听的实习生插了一嘴。 “那个,黄老师……二元一次方程组,小学这边还没教吧……” 黄老师非常想直接对乔安翻个白眼,但他准备这么久就是为了稳住脸面的,自然不可能这么做。于是他强忍怒意,挤出一丝微笑:“小乔老师这是想多了。虽然有些题目我们可以用初中以后的知识点来解答,不过这里是四年级,还是应该从四年级的知识点上寻找解答方案的。” “是是,黄老师说得对。”乔安指缝里夹着圆珠笔,不好意思地点点脑袋,“我这是还没转换好自己的角色呢。” 黄老师也不跟他计较,笑呵呵安慰道:“年轻人没经验,多学多看才能多成长。” 他正待多显摆几句,余光里却见孙莲慢悠悠举起粉笔。两人均是一愣,不由停下话头看过去。只见她虽然每次落笔都在犹豫,却确实是开始答起了题目。而且一下笔就不像是小学生的算数应用题,倒像是初中生回答代数题的习惯。 孙莲写:设白球=x,黑球=y。 在谯城地区小学生的教材里,四年级还没教学生设未知数。这个知识点要到五年级下册才开始接触,六年级才开始学一元一次方程式。孙莲一上来就设了两个未知数,显然是初中二元一次方程组的答法,倒是让两名老师都同时一惊。 其实孙莲自己也很惊讶。 本来她已经满脑子都是浆糊,绞尽脑汁也没能在小学记忆里找到有用的答案。甚至有些被迫承认上一世自我放弃时的借口其实是真相的压力,她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自信心在动摇,很快就要在地面摔得粉碎。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乔安的问话:“二元一次方程组,小学这边还没教吧……” 二元一次方程组。孙莲一个激灵。 这个关键词激活了她想要完全抛弃的上一世的未来。在那个毫无所学的初中课堂上,在课桌下一边编织毛线围巾一边钻进耳朵里的课堂上的话语;在她完全无可救药之前,偶尔复习功课时映入眼帘的几幅画面。那是非常模糊,几乎如同烟尘一般随时会消散的印象。但即使这么一点,孙莲也像是得到了启示一般,在迷雾之中看见一道光芒。 她其实不记得二元一次方程组怎么解,不过黄老头也说了,这道题本质还是四年级的算数。无论如何,站在那里空想是毫无意义的,她不是那种拥有跳跃性思维的天才,不试着写下去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她一步一步写:7x+5y=63-20,5x+7y=67-20;7x+5y=43,5x+7y=47 然后呢?孙莲又愣住了,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她确实找不出二元一次方程组怎么解的答案。她设下未知数,却不知道未知数的真相。她感觉背后渐渐急出了一层白毛汗,握住粉笔的手在颤抖,无意识地一点一点敲在黑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 黄老师很好奇,同时还有点紧张和不满。 原本他以为孙莲就是个父母自作聪明教歪的孩子,想着多少似乎也有点小聪明,只要将她扭回正轨,他依旧可以把她当做听话的好学生来看待。到时候学生的成绩比上学期有提高,也是他教导有方。这年头县城里有文化的父母不多,小学初中都没毕业的农民更是一抓一大把,但他没想到,孙莲的父母私下教孩子的内容竟然涉及到了初中。 相比数学老师的不满,实习老师的好奇就比较简单。他没想那么多,只是刚刚还觉得黄老师的题目是不是超纲了,这边就有学生用同样超纲的方式在解起题。回想起刚来报到时,办公室里的讨论,乔安禁不住有点好奇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只是虽然各有心思,但两人也都发觉孙莲的答题进入了一个僵局。她的答案写的比较高,需要稍微抬头才能完全将二元一次方程组映入眼帘。这会正半仰着脑袋,脸上神态一片死寂。黄老师站在她旁边,更是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觉得现在正是发表他批评教育的时机。于是便趁着这个机会敲了敲黑板,口中略带不悦。 “有些同学超前学习固然好,但不要忘记我们现在是四年级课堂。课本上的基础内容没弄懂就试图卖弄高年级的知识,这是好高骛远的表现。不是说提前记住一些东西就可以高枕无忧,死读书读死书都是愚蠢的表现,活用当前知识才是……” 黄老师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孙莲在他眼前又重新举起了粉笔。如果他知道正是自己刚刚那段发言给了孙莲再次尝试的信心,下一次他肯定先把孙莲赶下讲台再发表言论。 孙莲的算式写得很工整,上下两排对应的十分整齐。她轻咬下唇,死盯着黑板,心想既然黄老头言之确凿可以用四年级的算数知识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干脆就放弃求解未知数吧。 有时候面对问题,人们欠缺的就是这样一点灵光。放弃回忆初中知识,再用另一种目光看那两道方程式,再看看题目,孙莲突然就豁然开朗。 孙莲觉得自己绝对是傻透了,这果然是一道四年级的题目。不管他再怎么变,本质上都是(7x3-5)/2=8这种程度的小学算术题。原来答案就在题目最后的提问当中,管他什么x管他什么y管他什么未知数,都只是要知道8个白球和4个黑球的问题而已。 她又开心起来。自信心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高高飞起,答出这一题比答出一整本数学练习册还要令人高兴。不是因为她想起一点初中的内容,恰恰相反,没能完全从解未知数的角度得出答案,反而让她欣喜地觉得:我这一世,是不是真的有点聪明? 之前的犹豫一扫而空,孙莲刷刷刷在黑板上写完答案。写下最后的数字“69”后,孙莲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的笑脸无比灿烂。 “谢谢黄老师的教导。”孙莲甜甜地说,“黄老师说的对,只有活用当前知识解题才能说明掌握了知识。刚刚想用二元一次方程式投机取巧是不对的。” 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这番话也算是承认了数学老师之前的说教,算是保全了他的面子。果然黄老师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点点头,甚感欣慰地对孙莲说:“你能明白这点最好了。好了,下去吧。” “是。”孙莲清脆答了一声,一溜烟跑回自己座位。坐下后还略带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心有余悸地对同桌说,“吓死我了。” 毛茜茜看她像在看外星人:“这题你怎么做出来的?我都没做出来。” “嘿嘿。”孙莲得意地跟她咬耳朵,“本来我也以为做不出来,不过二元一次方程式写出来后,我就突然,灵光一闪!” “二元一次方程是什么?”毛茜茜一脸懵懂。 “初中的知识。”孙莲小声说,末了补充了一句“我在我表姐书上看到的,就记了一下。” “哦……”毛茜茜应了一声,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在她心里,要是看了眼哥哥姐姐的书就能会做题,那孙莲早就说全班第一了。 肯定是找人开小灶了。她撇撇嘴在心里想,孙莲也太小气了,明明偷偷学了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太虚伪了。 “好了,大家不要说话,都看着我。”这边两人窃窃私语刚停,那边数学老师在上方敲了敲黑板,“下面我们来讲解一下这一题。”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课堂又回归了正轨。 第27章 开小灶 当天放学后,孙莲被黄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虚心接受关于聪明学生误入歧途的实例教育。黄老师说得是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孙莲听得是心猿意马神游四海,连续说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快走光了,黄老师还没有停止的意图。 坐在对面的康老师也想走,但作为孙莲的班主任,留着隔壁班的班主任训斥学生,他却回去赴三五好友的酒场子实在有点难看。遇到不知情的人进来,说不定还以为黄老师才是一班那个尽职尽责的班主任,那就多少有点尴尬了。所以他也只好在一边偶尔附和几句“黄老师都是为你好”,“不能这么任性”,“聪明归聪明好学归好学”等等,来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孙莲这段时间整理记忆也渐渐回过味来了。四年级这里,黄老头是属于十分负责加十分古板那一类的,而康师傅,说好听是五分负责加五分开明,说直白就是教书就是上班混着合格就行。 从一般学生和家长的角度来看,当然是黄老师作为班主任更好。事实也是如此,二班的氛围就总比一班更严肃点,数学平均分也比一班要高上一点。不过对于孙莲来说,有个睁只眼闭只眼的班主任才比较适合现在的她。 孙莲虽然打定主意无论黄老头说什么她都一定“当面承认错误,私下绝不改正”,不过被训斥了这么久她也有点精疲力竭了。 “那个,黄老师……”孙莲小心翼翼地打断,为了表示尊敬,她还郑重其事地半举起右手。 县城这边的孩子顽皮归顽皮,但真敢跟老师抗议的其实不多。毕竟县城里的父母虽然大多没文化,却几乎都把读书当做一等一的通天路。殊不见没到开学放榜家长会,都会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拧着自家小子的耳朵,在老师面前点头哈腰作保证:“老师你看这小子,不听话你就打!不用客气,不打不成才,您就放开手了打。”有时一边说还会一边用大耳刮子给老师做示范。 在这种风气下,黄老师倒是没怎么见过多少在挨训时还会举手发言的学生。不过孙莲到底不是那些野猴子般的臭小子,黄老师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给孙莲留出说话的空隙来。 孙莲肚子里七转八转,面上却腼腆地笑了笑。 “我觉得黄老师说的很对,最近上课我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好。以为自己先把课本上的东西看完了就是学好了,还是黄老师让我明白学习不能只停留在表面。”先认错,给黄老师捧足面子,再给谈话做好基调,接下来还可以做个小转折给自己辩解一点。 “不过主要还是我觉得黄老师平常上课,肯定还要顾及其他没有预习过的同学的进度。我就觉得都是自己知道的东西,稍微有点得意忘形了。”孙莲一边说一边留意黄老师的脸色,见他不但没有面带不满,反而露出一丝欣慰,就知道自己的表态还算令人满意。 果然,黄老师点点头:“你的进度确实比班里同学要超前一点,这是好事。但太过骄傲就不好了。” 康老师都跟着补充:“黄老师说的对。我之前就跟你们说过吧,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退步。” 孙莲连连点头称是,同时还不忘给自己争取权利的主要目的。 “然后今天黄老师出的那个题,让我觉得茅塞顿开。”她用了个成语,教语文的康老师很满意,“我就觉得,就像黄老师说的那样,知识还是需要活用的。所以我就想,要多做做像黄老师布置的那种题目。然后,要是遇到想不出来的……”孙莲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单独拿来问黄老师啊?” 黄老师一乐,觉得自己的教育果然起到了作用。这样学习好,懂事理,尊敬师长,知道自己所学还是离不开老师的学生,真是他所喜欢的。当场面色转晴,笑呵呵答道:“当然可以啊。” 见孙莲又激动地向他道谢,黄老师心中充满了自得。又问:“不过你知道哪里找这种题吗?” 这倒是个问题。孙莲呆住。就算对学习这种东西不擅长也不熟悉,孙莲也能用胳膊肘想到那种题肯定不是平常习题册上能找到的。不过黄老师的意思也很明显,孙莲立刻眨巴眨巴眼睛渴望地看向黄老师。 康老师见状呵呵一笑,道:“让我们黄老师给你出啊!” 孙莲在办公室待了足足有一节课的时间。从办公室出来后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当初被刁难固然委屈,但跟得到的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不但解决了黄老师的针对,似乎还刷新了原本的固有印象。可能是之前频繁的刁难也间接证明了她确实和班上其他人进度不同,黄老师表示以后会给她单独布置作业,说是要好好测试一下她的真实水平。连康老师都表示如果之后语文考试的成绩也能保持住的话,他也可以考虑学黄老师给她开开方便之门。 虽然康师傅教学生本来就很开方便之门,管理也算的上是半放养,但孙莲想想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 这是开小灶啊!这是不是说明,她现在的形象其实还有点小天才? 孙莲觉得自己的自信心都要膨胀得飘起来了。 接下来的两周,黄老师给了她一本手抄各种题目的练习本,孙莲每天对着那些题绞尽脑汁,遇到不会的就去找办公室找黄老师。一来二去出入愈发频繁,连导致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都对她面熟起来。现在大家都知道四年一班有个叫孙莲的小姑娘,特别受教数学的黄老师喜爱。 黄老师对外也从原来抱怨为主变成了炫耀为主,见人就喜欢吹嘘自己如何慧眼识才,发现小姑娘聪明过人,又怎么担心小姑娘骄傲自大好苗子长歪,费尽心思循循善诱,才有孙莲现在这样。 这期间语数外都各自做了一次随堂小测验,孙莲有史以来拿到了第一个双百分,不过是数学和英语。数学自然是没有辜负黄老师的练习,英语则是主要都是连线填写等基层内容。因此只有语文,作文被扣了2分,最后拿到了98。 不过总的来说,各科在班里都是第一名,三位老师都很满意。 中午回家,孙莲把试卷拿回去给父母看,孙志强和王桂香乐得合不拢嘴。两人虽然喜欢儿子,但现在没有比较,自然女儿好也算好。这点倒是比二表姐那个酒鬼老爸要好上许多。 为了奖励孙莲,下午王桂香就去菜市场剁了肉馅,回来又在厨房煮了糯米饭。等孙莲晚上放学回家,就见王桂香已经将煮好的糯米饭拌着鸡蛋肉馅葱花,搅了满满一瓷盆。又在煤气灶上起了油锅,将拌好的糯米饭揉成小团,再丢进温油中慢慢炸透。而一边的另一个瓷盆里,已经堆了十多个炸好的糯米圆子。 刚炸好的糯米圆子外皮焦香酥脆,有点像锅巴的口感更是带着肉香。一口咬破,里面就露出晶莹的糯米饭,送入嘴里则是另一番软糯,好迟得能让人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孙莲听说这是双百分奖励,更是高兴得不能自已。就搬了小凳子坐王桂香身边,一边吃糯米圆子,一面说学校里的事。 涂县这边,一般过年过节时才会炸圆子。倒不是说原料有多贵,主要还是费油和麻烦。这边孙家平白无故地架起油锅,那边自然也就有邻居好奇上门。 王桂香正盼着有人上来听她唠嗑,一见歪嘴妈探头,便迫不及待将她招呼进来。然后孙莲就变成了王桂香的炫耀道具,又道是老师看重又道是自己努力。直呼自家孩子自从过了年,人长大了心也沉稳了学习上更是开窍了,等两年说不定还要考大学。 王桂香说的快活,歪嘴妈也传的起劲。一来二去,结果就是孙莲最近回家,还没走进大院,就会有附近邻居对她喊:“哟,大学生回来啦! 这年头考大学不是什么容易事,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邻居的吆喝里有几分真心积分调侃自然不言而喻。一开始孙莲还有点尴尬,几次三番后也就当做普通招呼泰然自若了。 唯一不太满意的大概是毛茜茜。她自觉自己这次考得也很好,虽然是并列,但也挤进了班级前五。但一想到同桌的孙莲考了第一,毛茜茜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作为孙莲的同桌,她没两天就发现了黄老头在给孙莲开小灶。现在孙莲考的这么好,一定是老师们都在偏心。 毛茜茜很委屈,中午毛妈妈烧了她最喜欢的茄夹子都没能止住她掉眼泪。弄得毛爸毛妈面面相觑,又是哄又是骗才把真相从女儿嘴里挖出来。 结果毛爸爸听完女儿抱怨后,不但没开导安慰女儿,反而一板脸,端架子教育起她:你看看人家,上学期二十多名,这进步多大啊。再看看你,只取得了一点小进步,说明还不够努力。爸爸妈妈对你这么好,就是想你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啊!别人家的爸爸妈妈没有我们这么疼孩子,所以别人家的孩子才知道要多努力。你看看,你怎么能嫉妒人家呢?你应该要向人家学习啊! 孙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毛爸爸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毛茜茜觉得自己受到了双重伤害。 不过小姑娘内心流血,面子上还决心要摆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可惜小孩子的表面工作太过浮浅,孙莲又是察言观色活了两辈子,很快就感受到了毛茜茜的小情绪。 孙莲想哄毛茜茜,毛茜茜哼了一声装作没听见,去跟别人说话了。 第28章 两件事 四年一班这两天发生了两个大事件。 第一件事:班主任宣布月底一班和二班要来一次综合测验,每班前十名可以在春游时和实习老师去江陵玩。 第二件事:毛茜茜和徐琳打了一架,两个小姑娘在课桌间的走道上又掐又抓,毛茜茜的手背上都被抓出了两道血印子。 不过这两件事本质上又是一件事。 简单来说就是康师傅宣布了测验后,之前前五名的好学生就兴奋地围了个小圈圈,讨论谁去过江陵那里好不好玩。那会孙莲正好抱着练习本去找黄老头开小灶去了,便没有参加。毛茜茜问大家要不要等孙莲一起说时,其他几人就很不以为意。 尤其是原来的前三名,本来第一名就是三人之间的事情,突然冒出一个孙莲,几个人心里都不是很服气。然后徐琳就说:“不用吧,她以前都没进过前20的,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瞎猫捉到死耗子。” 毛茜茜虽然最近都在对孙莲闹小脾气,但好朋友只能自己鄙视,别人看轻那是不可以的。于是毛茜茜果断翻了白眼,嘲笑徐琳酸溜溜。 然后两个人就掐起来,紧接着就打起来了。 孙莲回教室时,班里已经把两个小姑娘拉开。两人各坐在教室一角,一边抹眼泪一边还在互相拆台。徐琳就说毛茜茜虚伪,自己明明背后也酸溜还要人前还要装好人。毛茜茜就说徐琳虚荣,天天看不起这人看不起那人,一点也见不得别人好。徐琳反驳说你自己觉得别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卑,不但自卑还厚脸皮,看到好东西就凑上去之前还吃了自己的牛奶糖。毛茜茜气得直跺脚,说你才是有点小东西就拿出来炫耀,恨不得全校人都知道。买了一支破自动笔还能在班里炫耀半天,孙莲有一支比你的好看多了,也没见孙莲天天拿出来炫。 孙莲先听□□是自己,再看毛茜茜手背上两道血痕,不由又感动又心疼。正打算拖毛茜茜回自己座位,结果就听见自己成了第二发□□。 这就是传说中的躺着也中枪吧……孙莲无语望天,想着还是先把毛茜茜哄回来。结果毛茜茜还是不理她。 孙莲快被她搞得没脾气了,感觉自己和毛茜茜之间一定有特别严重的代沟,不然不会不懂这孩子现在到底是在护着她还是在恨着她。 尤其毛茜茜还有自己的坚持:“我才不是为你说好话,我就是看不惯徐琳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已。” “是是,我知道,我懂。”孙莲表示你说什么都好。毛茜茜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早看不惯她了!”毛茜茜一边吸溜鼻子一边说,“天天在那里显摆,就好像她是大小姐。” “就是就是。”孙莲顺着她。 毛茜茜看孙莲一脸敷衍样,腮帮子又要鼓起来。 “好啦好啦。”孙莲说,“要不我把那个铅笔借你用,你拿去给徐琳炫耀?” “又不是我的,我才不要。”毛茜茜气鼓鼓地说。 “……”孙莲看看毛茜茜,再看看自己的文具盒,想着小姑娘都为她打架打出血了,是不是干脆送给毛茜茜得了。毕竟这东西虽然在小学生眼里看着稀奇,其实真在大人那里也不是很忙贵重物品。“那我送你吧?” “真的?”毛茜茜一听喜笑颜开,不过立刻又果断摇了摇头,“不行。我爸说了,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尤其是人家喜欢的东西。”毛爸爸说的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毛茜茜背不下原句,不过这点原则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真不要?”孙莲把笔拿出来逗她。 “不要!”毛茜茜斩钉截铁地说。 孙莲笑起来,觉得毛茜茜有时候特别气人,但有时又真是特别特别可爱。 “这样吧。” 孙莲想了想,从练习本上撕下一页纸,又把纸裁成二十四张小纸条。接着再其中一张写上“大奖铅笔”,另两张写上“再抽一次”,后面又接着写上五张“无花果”,然后混着其它空白指条,一起折成差不多大小的纸头。 她把那堆纸头在桌面上一通乱拨,直到看不出哪张纸是哪张纸,然后才笑着对毛茜茜说:“那我不送你,给你抽一次奖吧。” “抽奖?”毛茜茜疑惑。 “就是你在这堆纸团里随便拿一张,打开看看上面写的什么。要是抽到大奖我就把铅笔奖励给你,要是再抽一次就是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无花果的话,放学我就买一袋无花果给你。”孙莲笑嘻嘻地解释,“不过要是抽到空白就什么都没有了哦。” “哦!这个跟城里的抽奖好像啊!”毛茜茜立刻明白了。 “你看出来啦,就是跟城里学的。”孙莲夸奖她,“你要是抽到铅笔,就不算我送你的了,怎么样?要不要玩。” 毛茜茜有点动心,城里的抽奖她早就想玩了,但是一张要两块钱呢。现在孙莲让她抽,奖品又是她喜欢的…… “好吧!”毛茜茜握着小拳头,“那你打算多少钱抽一次?” “不要你钱啊。”孙莲看她这么有原则特别想笑,明明蹭零食时就没这么有原则。 “那不行。”毛茜茜正儿八经地摇头,“要是都给我白抽,抽完了肯定就都是我的了,那哪是抽奖。”她说完还特别认真的给孙莲算了一下,“那个铅笔就要3块5了,一口气抽24张肯定能中,这样一次要一毛五你才不会亏本。” 孙莲惊讶了,没想到玩个抽奖毛茜茜还跟她讲起了生意经。 “不用买24张啊,中间有两张是再抽一次,可以省两次钱的。”两人正头碰头研究,冷不丁脑袋上传来一个声音。抬头一看,前座的两个男生正侧过身伸长脖子看她们两个。说话的叫陆岩,没说话的叫王晶。 “不能这么算吧……”孙莲见两人围观,觉得这么算很没意思,“那要是第一把就抽中铅笔,我就是两块钱一抽都要亏啊。” “那是运气不好。”陆岩说。 “不过本来就是玩的运气。”王晶也说。 “两块钱一次,人家大奖是小汽车。”陆岩补充。 “但是要是两毛钱我就能玩。”王晶想了想说。说完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又同时点头,“嗯,两毛钱能玩。” 孙莲看他俩一唱一和,就举起铅笔问:“你俩也想要这个铅笔?”她以为只有小姑娘们会喜欢这种华丽的东西。 结果两人一起摇头:“不想要。”“我就想看看毛茜茜能不能抽到。” 原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莲在内心抹了把汗。 毛茜茜却对前座的提议很赞同:“两毛钱一次可以!两毛钱一次我就玩!” 没见过这么上赶子送钱的。孙莲把那堆纸头推给毛茜茜:“第一次开张大吉,我送你免费玩两次。第三次再玩就收钱。” “真的吗?”毛茜茜惊喜道,“那我抽了啊!” “抽吧抽吧。”孙莲想本来就是给你白抽着玩的,结果你自己提了价还反过来感激我,小朋友的心思真是奇妙。 毛茜茜不知道孙莲正在腹诽自己,她正趴在桌面上,眼睛死死盯着纸条,一副要看破纸背透视到里面去的架势,可惜左挑右挑还是不知道选哪张好。 前排看热闹二人组则在一边指指点点:“选这张!”“不不,还是选这张!” “别说话!”毛茜茜紧张地说,小手一拨,从里面翻出一张,“我自己选!” 说着就把选出的纸条紧紧捂在手心,接着装模作样吹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纸条上写着:“再抽一次。” “哇,十二分之一的概率你都能抽中。”孙莲惊叹道,毛茜茜也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喜滋滋地又抽了一张。 结果打开一看,是张空白。毛茜茜垂头丧气,旁边两人也捶胸顿足,直呼手气不好。搞得好像是他们自己在抽奖一样。 这么一番折腾,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发现她们在玩抽奖,不由纷纷好奇凑上来。几个小脑袋把孙莲的课桌围了个严实,再听陆岩和王晶的解释,更是叽叽喳喳来了兴致。 毛茜茜在众人的围观下又抽了一张,结果又是一页空白。这下里面就剩下21张纸头了。 “再抽一次!”毛茜茜不服气道,从书包里翻出两毛钱拍在桌上。孙莲哭笑不得,毛茜茜这是完全被激发赌徒心态了。 毛茜茜抽奖,毛茜茜开奖,毛茜茜得到了一袋无花果。周围人纷纷鼓起掌来,毛茜茜特别开心。 孙莲看着桌面上的两毛钱,心道无花果才一毛钱一袋,你还这么高兴,明显这是亏了啊…… 结果还没等她过完心理活动,就有另一只手拍了两毛钱到桌子上,孙莲一看,是旁边组的女生。 “我也可以抽吧!”她问。 孙莲其实不是很想让别人抽的,她一点也不想把那支铅笔给其他人,而且毛茜茜连抽四张,现在的概率已经到二十分之一了。不过大家都一脸可以地望着她,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还好幸运女神目前青睐的依旧是孙莲,女生抽到的是一张空白。接着又来一个人,抽中了一包无花果。 “可惜了可惜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感叹,孙莲却真不愿再抽了。虽然毛茜茜她们都很有良心地表示不会让她亏本,但按照这个抽一张少一张的概率,还是她亏本的概率比较大吧。 不过呢…… 孙莲眼珠子一转,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小商机。 第29章 盈利 下午上学时,孙莲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袋无花果丝做为奖品。虽然本质上是拿两毛钱买了一毛钱的东西,但中奖的两人特别开心,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亏本。这就像是买彩票,两块钱没中不会懊悔,但只要中了就会觉得运气特别好吧。 剩下四毛钱,孙莲拿它买了两袋糖豆。糖豆一袋有十几颗,是一种纽扣大小的巧克力外表裹上各色糖衣的小零食。这种巧克力口感比较劣质,又是加了大量砂糖的代可可脂,吃到嘴里既不美味也不健康。但便宜好看而且有甜味,县城这边的小朋友们都喜欢。 她把糖豆倒进从家里带来的空罐头瓶里,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扁圆形糖果,煞是好看。 另外从家里带来的还有半个白酒纸盒,是中午孙莲跟王桂香说要做手工,王桂香找给她的。 毛茜茜叼着无花果丝,看孙莲又撕了几张练习本纸,做更多的抽奖小纸条。最后还拿了一张白纸,郑重其事地在上面写上了: 特等奖:门口小卖部玩具挑选一个 一等奖:魔法棒铅笔一支(不要就换成三元钱) 二等奖:小人书一本 三等奖:麦丽素一袋 四等奖:香水橡皮一个 五等奖:无花果肉一袋 阳光普照奖:糖豆一颗 毛茜茜好奇:“这是还要抽奖吗?” “是啊。”孙莲笑着答,把折好的纸条夹带着上午的一起撞进纸盒里,使劲摇了摇。接着抱着纸盒对前后左右笑着问,“上午那个抽奖,你们还要不要玩?” “什么什么?”上午参与过的几个人都探过头来。 孙莲把写好的说明页给大家看:“回去我想了一下,只有两种奖品太不好玩了,而且抽到空白也太可怜了。”说着她从玻璃瓶里倒出两颗糖豆,一颗给了毛茜茜,另一颗给了上午参与的另一个女生。“这个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糖豆?”两人不明白。 “你们两个上午都抽到空白了吧。”孙莲笑着说,“阳光普照奖就是说,只要参与抽奖,什么都没抽到也会给一颗糖豆。这样大家就不会空手而归了嘛。” “原来是这样。”毛茜茜把糖豆塞进嘴巴,甜丝丝的令人笑逐颜开。“这样等于每张纸都有奖了啊。” “孙莲你真好!”另一人也心满意足地说,感觉好像占到了小便宜。 孙莲一笑:“而且啊,两毛钱一次大家都玩不了几次,我觉得一毛钱一次就够了。” “噢噢!”在大家的惊叹声里,孙莲的抽奖小店便开张了。 孙莲的想法很简单。看早上都有人兴致勃勃来玩,就知道在城里流行抽奖的这年头,小孩一定也会有样学样。不管大人小孩,人类对于赌运气这种事永远乐此不疲,而她在空白奖那里还给了一颗糖豆,就好像孙爸爸会说的“给个大棒给个枣”,可以给予失败者一定的安慰补偿。这样的做法可以降低参与者的挫败感,鼓励他继续玩下去。 至于降低抽奖费用,反正多写几个纸条子降低概率就好。大家吃到了糖豆子,也愿意多来抽几次。 和她想的一样,班里很多人都跑过来找她玩抽奖了。 和她想的不一样,班里跟多同学,口袋里竟然还真有几毛钱。 想想也是,在她败家前,她也是怀揣四块七毛钱巨款的人呢!班里同学能揣着几毛钱,又有什么稀奇的? 孙莲上课收摊下课摆摊,两节课就抽完了一罐子糖豆。除了欠下一块橡皮四袋无花果,到没有其他大奖。第三节下课还有人来找她抽奖,孙莲推脱说糖豆发完了,要去小卖部补完糖豆再抽。 上课时粗略一算,投资4毛,除掉奖品费用糖豆费用后,大概净赚1块3,利润率是300。 伟大先驱马克思先生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目着被绞死的危险。孙莲的利润率已经可以让她甘心被绞死了,所以她放学后除了奖品,还一口气采购了四包糖豆一包麦丽素,小卖部的阿婶看她买的多不但饶了她一毛钱,还额外送了她两块纸包牛奶糖。 晚上回家孙莲偷偷折了一大堆小纸条,分了两堆,找了塑料袋装在书包里。第二天下了早读就在课桌上摆起了小摊子。 这次她还加上了六等奖麦丽素一颗,和抽满十次送一块牛奶糖活动。 这一天班上像狂欢一样,所有人都加入了抽奖行列。前一天没能玩上的人,回家都敲了小金猪,数着一毛一毛的硬币来玩。第三节课下课时,二等奖出现了,抽中的是班里的一个男生,兴高采烈跟孙莲约定放学去书摊挑一本《七龙珠》。 等到中午孙莲已经收到了十五块六毛钱,净收入十块一毛钱。 这可是十块钱!孙莲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大资本家!刚开始还有点暗搓搓的鄙视自己是不是在坑小朋友,现在除了一点嘲笑自己特别没出息,剩下的就只有给自己的机智点赞的喜悦了。 不过显然机智的不是她一个人。模仿是生命进化的本能,山寨是世界人民的智慧。到了下午,徐琳也把自己的铅笔贡献了出来,开了一个更高级的抽奖摊。说更高级是因为人家是股份集资式的,找了五六个同学同工出资共同宣传。不但如此,徐琳更是用家里的饼干罐做的抽奖盒,上面还包了白纸,用水彩笔画了星星和蝴蝶,更用红字写了大大的“徐琳抽奖”四个大字。声势浩大夺人眼球,一上来就把孙莲的生意抢了一半。 气得毛茜茜直骂徐琳狡诈偷别人的主意,有给孙莲出主意也画个宣传画,好像孙莲的小摊有她一份一样。 孙莲谢绝了毛茜茜的好意,又气得毛茜茜觉得孙莲木头不知好歹。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等到晚上放学,孙莲玻璃瓶里的糖豆还剩十多颗,麦丽素也还有小半袋。算了下下午的净收入只有八块六了,其中一半是被徐琳那边抢走了。徐琳那边虽然不知道投资比,但显然也尝到了甜头。眼见着孙莲那边的人气还没被自己完全吸走,便开始了小学生打压政策,几个人凑在一起大声地说起了悄悄话。 “孙莲那边抽了一天都没看到一等奖,肯定是没把一等奖放进去。” “孙莲那么小气,肯定舍不得她那支铅笔啦!” “哎呀,那不是在骗人吗?” “就跟考试作弊一样吧。” “孙莲考试作弊了吗?” “没作弊怎么能从二十多名一下考到第一呀。” 孙莲看了眼毛茜茜,毛茜茜果然一副想咬人的模样。 “乖,别听他们造谣。”孙莲给毛茜茜顺毛,又把剩余小半盒纸条的纸盒递给她,“来,给你拆。”拆了消消气。 “干什么?”毛茜茜不明所以。 “我拆的话他们肯定说我作弊。”孙莲说,“反正下午我们也不抽了,你就一直拆到一等奖或者特等奖出来,让他们闭嘴吧。” “好!”毛茜茜一听,干劲十足。前后左右最先参与孙莲抽奖的也上来围观帮忙,大家以一个我一个,七手八脚很快把半盒纸头拆完了。里面果然有一张一等奖和一张特等奖。毛茜茜和几个小伙伴一起抖手里的纸条,兴奋地仿佛刚打完一场翻身仗。 “自己抽不到还造谣!” “偷人家的主意厚脸皮!” “考不过人家就牙酸!” “说人家没放,还以为都跟他们一样!” “会这么想,说不定就是自己没放呢!” “你说谁没放!” 几个人鄙视的明目张胆,徐琳那边自然也不高兴。很快两边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学生对掐,最后更是集体起哄起来。 “拆开看!拆开看!”毛茜茜小圈子不依不饶,“不敢拆就是有鬼!” “拆就拆!”徐琳小圈子不服气,纷纷掏出纸条拆起来。 那边徐琳等人拆得起劲,这边孙莲便把剩余的糖豆和麦丽素分给帮她说话的前后桌:“谢谢大家,这个是拆纸条的劳务费。” 孙莲笑嘻嘻地说,唯独没给毛茜茜。毛茜茜脸蛋一鼓又要说话,孙莲已经从铅笔盒里拿了那支铅笔塞给她。“没忘记你你是大功臣啦,别小气,你看这个铅笔才配得上你。” “我才没小气。”毛茜茜嘴一撇,立刻又摇头如拨浪鼓,“不行,不行。我爸说了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 “你看刚刚徐琳他们污蔑我,你要不带头帮我拆纸条,我一个人拆肯定累死了,而且还吵不过他们!”孙莲硬是把铅笔塞进她怀里,言之凿凿地说,“我就不给你糖豆麦丽素做劳务费了。不过你帮我出气,还帮我出主意,我就送你谢礼,这叫礼尚往来。这是好朋友才能收到的礼物,不是乱拿。” “哎?”毛茜茜眨眨眼,“是这样吗?” “是这样。”孙莲肯定毛茜茜很想要这支铅笔,而她自己,因为毛茜茜的契机,收货远不止这一支铅笔。 “哎呦,毛茜茜你要是不好意思,”前排陆岩指指自己,“那就不如送给我吧。” “想得美!这是孙莲送给好朋友的!我才是那个好朋友!!”毛茜茜蹦起,一把将笔塞进自己的文具盒装好,“她是跟我好!又不是跟你好!!” 第30章 迂回 事实证明,人类无论大小,都很容易对抽奖这种东西上瘾。次日孙莲一到学校,就有同学问她今天抽什么。 孙莲摇摇头说:“什么也不抽。” 对方十分讶异:“为什么啊?” 孙莲早就想好了借口:“耽误我下课做题啊。” 当然这也不完全算是谎话,毕竟耽误了一天,黄老师给她的习题进度就落下去了。虽然了解思路后,解题速度也会加快,但总归还是会碰到一些脑子转不过弯的情况,这些题孙莲都打了勾存着准备去问黄老师呢。 不过更多的原因还是…… 孙莲环顾一圈教室。和她预料的一样,除了徐琳之外,班里又陆陆续续多了两三处玩抽奖的。 这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一开始班里没人想到这么玩而已。一旦有人开了头,加上大家也不是笨蛋,算算就觉得做庄家很能赚,模仿者自然如雨后春笋一般向外冒。 这还只是因为涂小的学生们普遍口袋没钱,能凑出买初始奖品钱的人不多,有了徐琳这个竞争对手在,后起的又不能学孙莲空手套白狼。这才把开奖小集团控制在了一只手的数量。若是放在城里小学,大家口袋里都多少有几块钱。说不定早就变成半个班都是抽奖摊的价格大战了。 不过即便这样,小朋友们也琢磨出了自己的生意经。有说自己开奖率更高的,有阳光普照就从糖球升级麦丽素的,有打着男子汉专抽不带女孩玩的,还有坐在靠窗座位的,在窗户纸上挂起了海报写着抽满十次必开大奖的……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搅合得班里好不热闹。 然后班主任上课时一眼就看见了那张海报。小朋友们千算万算没算到班主任不会放任他们在班里玩赌博行为,被康师傅勒令检查所有人书桌,凡是发现搞抽奖的,都被揪着领子提溜回办公室去了。 康师傅只看证据不听解释,没收了全部小纸条,并且全班点名批评,然后又让每人写了400字以上的检讨当众诵读。 毛茜茜在书桌底下狂对孙莲竖大拇指,孙莲也在内心给自己疯狂点赞,两人都觉得幸好自己等人收手得早。孙莲更是觉得自己简直如同诸葛先生再世,未卜先知神机妙算。 不过一开始,她也只是担心大家会把事情闹大,然后班主任肯定不会任由发展,迟早要料理这群小崽子们;没想到的是,在事情尚未完全发酵前,小崽子们就先自己作死了。 不作就不会死,人类的经验总结总是那么正确! 事情告一段落。毛茜茜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魔法棒铅笔,非常满意。孙莲的资产从一毛钱变成了十八块七,更是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两个人都是心情大好,感觉背书做题都充满力量。孙莲继续开小灶,毛茜茜偶尔跟着孙莲蹭蹭小灶,原本的前五名抱团小组见了,自然也不甘人后。这么互相较劲之下,一班的学习氛围竟然高涨起来。搞得黄老师在二班班会上直斥自己班的学生不够努力,竟然还没有康老师班上的人来向他问问题的多。直骂得二班前几秒咬牙切齿,卯足劲不想输给一班。 结果到了月考时,不但两个班的尖子生成绩都拔高了一节,互相咬得死死的,连平均分都比之前的小考有了提升。把康老师和黄老师都乐得合不拢嘴。 孙莲这次也是第一名,数学满分,英语满分,语文作文被扣了一分,总分299。不过学习委员徐琳也是第一,数学满分,语文满分,英语写错一个单词99分。而且就小学生的成绩构成来说,徐琳第一名的含金量似乎比孙莲的还要高点。 徐琳特别得意,感觉自己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孙莲对于自己好像一直拿不到满分的作文感到悲伤。她明明非常努力了,难道作为一个成年人,她的文字运用能力还不如小学生吗? 泪流满面的孙莲拿着试卷去问康老师怎样提高作文水平,结果康老师指着她的作文说:“写作文要表现自己的真情实感,而不是故作老成。不知道是谁教你的,你看你的文章里,就是缺少一点小学生该有的童稚。你才是四年级,还远远没到要表达沧桑感的年纪。” 孙莲:“……”感情还就是自己内核是成年人的错了吗!?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孙莲这边心情复杂,毛茜茜那边也是五味杂陈。 毛茜茜这次考了第四名,只比第一名低了两分,而且第一名并列所以已不存在第二名。自己这是妥妥的进步了啊!但是依旧没超过徐琳这座旧大山,也没有超过孙莲这座新大山。 毛茜茜心酸牙酸眼睛酸,回家后就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嚎哭,最后又是被毛爸爸拎起来做了一翻教育。而且别人家的孩子更是从孙莲一人变成了孙莲加徐琳两人,毛茜茜收到伤害翻倍。这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过后来毛爸爸给她买了一只毛绒绒的染色小黄鸡做宠物,算是进步奖励,毛茜茜才破涕为笑。可惜的是小鸡大多因为不良商家用色素染过,根本活不长,毛茜茜刚跟小鸡培养出了感情,还约了孙莲周末去她家玩小鸡,小鸡就一命呜呼了。 这是一个更加悲伤的故事。毛茜茜为此哭了整整两天。 孙莲吃晚饭时和父母说了这件事,孙家两口子却笑得不以为意,直说毛爸毛妈太会惯孩子。 “乱花钱,买那养不活的东西图什么。”孙志强做严父状,“小孩子学习是本分,怎么能一点小进步就跟父母要这要那呢?” “就是,有一块钱不如割二两肉回来吃。”王桂香做慈母状,“还是我们小莲好,从来不向我们要求什么,自己就知道努力学习了。” “……”孙莲不知道说什么,埋头扒饭。 她并没有打算找父母要什么。虽然孙家两口子也会为女儿的优秀高兴,王桂香也愿意多切半斤猪肉回来犒劳女儿。但像毛茜茜爸妈那样给女儿特别奖励的感觉还是不一样,要了也不会给和不想要之间也不一样。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也告诉自己不去计较,但她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听话乖巧令人放心的女儿,和被双亲无私宠爱的女儿,果然她还是做不了后者。但也不想完全成为前者了。 孙莲放下碗:“康老师说这次月考的前十名,春游可以跟乔老师他们去江陵。” “江陵?”王桂香看了眼丈夫,又问,“那不是还要坐火车去了?” “这就不知道了。”孙莲老实说。江陵离他们也就两三小时的车程,她不知道学校会不会安排大巴,“不过康老师说要每人先交八十块钱。” 王桂香嘶了口气。八十块钱?够一家人小半个月的菜金钱了。孙志强也顿了顿,他的香烟钱一个月也就是七十来块,没想到小学生一个春游就要花他一个月的烟钱。之前涂小的春游都是上晋狼山,徒步前进,没有路费没有门票,给孩子准备点凉菜饭盒,再买瓶汽水背着就好。现在一两块钱的事情变成了八十块,两口子都有点难以接受。 “学校规定一定要去?”王桂香问。对他们来说,若是能省下这笔钱自然是好的,但要是学校强制收费,那便只好为了脊梁骨出血了。 “不是强制。”孙莲摇头。这方面没法说谎,事关八十块钱,保不准孙家夫妇会去学校询问。 听说不是强制,孙家夫妇都暗地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一般来说,没有孩子不想参加这样的活动,王桂香还是试探性问女儿:“你想去?” 她不想花一笔无谓的钱,但也不想做过于刻薄的母亲。更不想遇到县城里其他人家问为什么你孩子没有去江陵,家里不至于拿不出那点钱。她觉得孙莲作为乖巧的女儿,应该能体会她们的难处。能自己说不想去,让他们好下台,那是最好的。 结果孙莲却点了点头。 “我想去。”孙莲低着头说,“前十名都去了,我不想跟差生一样去晋狼山。” 王桂香这才想到不去江陵的话,孙莲还是要去晋狼山。 涂县就那么小,人口少圈子小,附近就有好几户孩子正在涂小上学的人家。若是在山上遇到,王桂香用想的都知道背后有人要怎么嚼舌根。就是对外说是女儿不想去,别人说不定都不信。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怀疑她之前在外炫耀女儿成绩好,是不是吹牛。 怎么说都是掉面子的事。 她正纠结,孙莲却又开口了。 “不过八十块也太贵了。花这个钱,还不如花三四十块给我买几本五年级的参考书,到时候我在家做题呢。” “咦?”两口子都是一愣。刚刚还觉得女儿这事上有点不省心,突然就峰回路转了。 他们不知道,这正是孙莲想要的效果。 她固然对江陵充满兴趣,但是去的代价过于昂贵,她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父母埋怨。而且她也很需要父母在学习上给她一些支援。只是一开始就提出买参考书的话,父母不一定会舍得出太多。但如果有前面八十块的铺垫的话,两人说不定就会觉得三四十块也并非不可接受。 她现在需要的东西很多,只靠自己真的做不到。 第31章 实习老师 这次的分批春游是六名实习老师共同提议的,经过三个年级的班主任审核,提交教导主任和校长,都觉得是个可行的主意。在大家一开始的计划里,都觉得这个是个既可以调动班级里的学习积极性,又能够与学生拉近关系的活动。 六名实习老师也很上心。九十年代网络还不普及,在涂县这种乡下地方更是两眼一抹黑,实习老师们便各显神通,有人的找人,有渠道的挖渠道,查资料的查资料,善于规划的做规划。最后不但选定的路线景点都确定了学生半价票,还以低价租到了大巴车,准备工作可说是非常完美。 只是没想到临近收费时,还是出了一些突发状况——有学生表示不去。 原本孙莲以为只有自己一个特例,然而事实却是每个年级都有一两人是这个情况,合计一下便是五人不去。 不管去不去大巴车的费用都不会减免,虽然已经找学校申请了一点补贴,但几名实习老师还是希望不要出现这样的窟窿。毕竟多出来的补贴,他们还可以买一些瓜子零食之类的,或者换成其他福利分给学生。而且难得的集体活动不参加,总觉得会和集体产生隔阂,并且让孩子的童年留下遗憾。 于是几个老师一合计,决定分别去找不去的同学好好交心,寻找缘由各个击破。 一问之下才发现,其实不去的理由还挺统一的,一个字:穷。 比如五年二班选择不去的小班长,是一个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听说在二年级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弟弟。只看穿着大几号的旧衣服就知道她家里经济吃紧,双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出八十块供她出去玩乐的。 再比如三年级一班的小队长,黝黑精瘦像个猴一样的男孩,单看样貌就能猜到他的父母都是种地的农民。两口子一年收入也就三千多块。虽然除了他以外上面还有姐姐可以帮衬一点,但勤俭惯了的双亲还是恨不得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还有就是孙莲隔壁班的学习委员,虽然是独生子,但父亲进城做工时,被机器搅断了一条胳膊。家里医药费花了一大笔,单位赔偿还没定数,家里又失去了劳动力,更是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掏一笔额外开销了。 这些都是家里真正拿不出钱来的。几番谈话下来,心酸得几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实习生恨不得自掏腰包帮他们解决困难。 可惜实习老师本来也没什么薪水,大家手里也没多少余钱。最后决定每位实习老师在原本分摊基础上再多出四十,这样就能给三名学生垫上费用了。 问题是剩下的两名。涂县本就不大,直接或间接了解下,就知道家境也没到吃饭也要数着米粒的地步。这样的家庭,让实习老师再自掏腰包垫付,大家是不太愿意的。但这样的情况,和孩子谈心根本没有任何用,最后决定还是要和家长谈一谈。 孙莲听说乔老师与何老师要去家访,头摇得像拨浪鼓。开玩笑,她就是打着不去春游,好向父母要钱买参考书的算盘。这要真是让两名实习老师去家里了,以孙家两口子好面子的性格,最后肯定还是一咬牙让她去了。那她再想找机会要三四十块的书本费,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虽然也确实有点想去江陵玩,但江陵在她的新人生计划中的比例几乎为零。 “不去不行吗?”孙莲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跟我爸妈无关,我就是自己不想去。” 乔安不相信有孩子不喜欢出去玩,何文杰也觉得孙莲说的话是家长教出来的。看两个人苦口婆心,一副不用担心交给我们的模样,孙莲第一次觉得热血年轻又负责的小老师们好麻烦。 “真真的。不止江陵,我连晋狼山都不打算去。”孙莲摆出好学生的架势,做最后的挣扎,“我就是想留在家里做题看书,一天时间在外面光玩了,我真受不了。” 两人见她说的情真意切,着急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倒真的信了三分。但这动摇不了两人劝说的决意。 乔安:“学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偶尔放松一下也是需要的。” 孙莲:“但学习是只争朝夕的事情啊,上课时康老师不是也说了吗?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得抓紧时间啊。” 乔安:“……” 乔安表示这个小姑娘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何文杰:“你这样把自己绷得太紧也不好,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功,要学会张弛有度,偶尔也让大脑休息休息。不然总让大脑紧盯着一件事情,会降低效率的。” 孙莲:“我一直都有转换大脑的。数学做累了我就去看看语文书,语文读累了我还能背背单词。背单词时我还能起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这些都是大脑不同区域的工作,轮换着来也是一种张弛有度啊。” 何文杰:“……” 何文杰表示我只是一个没考上本科的大专师范生,学霸的世界我果然还是有点不懂。 两名实习老师败下阵来。但两人不会放弃的,一名合格的崇高的人民教师,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名学生! 孙莲从两人的眼里读懂了这份意志,心想你们这种热情上一世怎么不对我用用呢?果然学霸就是好,各种层面上都是老师们的重点关注对象啊!知识改变命运,名人名言果然没有骗人。 孙莲只好举白旗投降。她算是看出来了,不管她这边如何坚定,只要两名老师不放弃,第二天的家访简直就是定局。然后等着她的都是败局。 孙莲想了想,照实说话:“你们去家访,我会很困扰。就是我爸妈这次答应去了江陵,回来后又要怎么办呢?” “你们要去家访,为了面子,我爸妈肯定是同意的。但……” 她说话时,让人觉得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不是孩子单纯的是或否,而是更加条理清晰,思考得更为长远的大人。 对面两人听闻都是一愣,互看一眼,顿时脑补了一万字的双亲不愿出钱春游,老师执意家访劝说,小学生之后备受责难的情节。 乔老师一瞬间想拍着胸脯保证,叫孙莲在家受了委屈来找她;但转念一想自己就在涂小实习三个月,以后在哪还不确定呢。于是又萎了下去。 孙莲不知道他俩具体脑补了什么,不过但见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一丝顾忌而不是前面单纯的一腔热血,也稍微能猜到点。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而且我是真的不想浪费时间在春游上。”孙莲见两人都不再坚持,便继续劝说,“而且我跟爸妈也商量过了,我不去春游,那个钱里,我就能拿一点出来买参考书。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比去江陵玩一趟要有意义多了。” “参考书?”乔安想起黄老师给孙莲开的小灶,“奥数?” “不是。”孙莲羞涩地说,她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含蓄表达要跳级的。“我想买点五、六年级的书……” 两个人果然立刻明白。何文杰啧啧称奇,觉得乔安班上竟然有个想要跳级的学生,实在是有趣。回头写在实习报告上都很有意思。 不过乔安却想到了另一层,隐隐让他觉得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这样吧,今天先这样,我们也先不定要不要家访。”乔安说,“等两天,让老师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好。”孙莲自是点头。 孙莲其实不觉得有什么办法。两个人毕竟只是实习生,社会经验还不如她,很多事情上就有些想当然。就算两人拿出让父母又出钱给她春游又出钱给她买书的主意,也只会让他们对自己产生负面印象。 图了一时的痛快,却留下一堆麻烦,那她宁愿一开始就不要这份痛快。所以孙莲决定坚持自己的原则,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让步。 不过事实证明她有点多想了,最后乔安也没有再提出家访的要求,孙莲也没有去江陵。四月五日春游那天,她向班主任请了病假,待在家里看了一天的书。 大家都知道事实如何,但谁也没戳破。 王桂香给了女儿一张崭新的五十块钱,是孙莲重生后接触到的最大面额的钞票。虽然王桂香叮嘱了买书后的找零要退给她,而且会检查书的价格,但孙莲还是忍不住激动半天。 她打算周一开学时咨询一下老师,然后周末再去新华书店好好选择。 星期一上学时,毛茜茜告诉孙莲,另一个五年级的女生也一样没去。她直呼江陵有多好玩,孙莲和那个女生没去有多可惜。孙莲就笑着听毛茜茜说旅行中的趣事,心中却有点好奇那个五年级的是什么原因。 不过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孙莲的这份好奇心也就持续了不到半节课,便回到了正常的学习生活中。 然后在那周的星期四早晨,早自习结束时,乔安让孙莲跟他去一趟办公室。 “乔老师叫你做什么?”毛茜茜好奇问她。 “不知道啊。”孙莲也犯嘀咕。 “会不会是你没去春游,乔老师要算后账了啊?”毛茜茜推理。 “怎么会。”孙莲笑道,起身往办公室走,“去了不就知道了。” 孙莲想的很简单,事情都过去了,再揪着这事也改变不了什么。而且实习老师还真能和她这个小学生计较不成? 她想到对,也想的不对。乔老师确实没跟她计较,不过也没有放过那件事。 “这些给你。”乔老师在办公室里笑着搬给她一个小纸箱,“托人收集费了点时间,今天才叫人给我带过来。” 孙莲低头看那个小纸箱,里面是满满一箱旧书。有的封皮上还有圆珠笔乱画过的痕迹,最上面一本封皮上印着《小学五年级数学精选》。 “怎么样?有没有用?”乔安笑着问她,话里都是得意之色。 “有用!”这真是太惊喜了。孙莲一把抱住纸箱,抬头对乔安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乔老师!” 她觉得,年轻热血又有责任心的实习老师,真是太棒了! 第32章 生计 乔安的同学,实习期间几乎遍布了谯城地区的各个乡镇。他给孙莲的旧书,基本就是靠这些同学你一本我一本收集而来。其中有五六年级的旧课本,还有一些毕业生用完的辅导书与作文精选。最让人惊喜的是,其中还有从三年级至六年级的英语磁带。显然每天在教室后面听课的乔老师也注意到了她的英语短板。 这些书成了她的助力。王桂香给她的五十块,孙莲就用它给自己买了本英文字字典,又从乔安给她的书里挑了两本九成新的辅导书。她把三本书加十七块二的零钱拿给王桂香,算是自己的花销。 王桂香没有起疑,核对了书背的标价便觉得没问题。又隔了两天,孙莲把乔老师送她的旧书连箱搬回家,说是乔老师看她超前学习,就给她找了点以前学生的旧书。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老师。”王桂香高兴地说。学校老师这么照顾自家孩子,她打从心底感到高兴。而且这么多书,能省下好一笔书本费呢。这样一想,她又有了主意。 “还是老师想得周到。”王桂香笑着对孙莲说,“等等我就打电话问问你大姨和外公,看看你二表姐和表哥读过的旧书有没有能拿过来的。” “好啊。”孙莲觉得可以问问,就是不知道二表姐家里是不是早把小学课本当废纸卖了。至于表哥,呵呵,除了课本以外她不觉得王煜能有其他书。 其实孙莲怀疑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像上一世的弟弟——满嘴胡话哄骗着从父母口袋里掏钱。不过虽然良心上对这种行为很不齿,孙莲内心深处却总觉得她不想方设法藏一点小私房的话,以后再开口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大约是她现在特别自私,特别小心眼吧。 但她这种担心也不是无来由的,离五一劳动节还有一周的时候,涂县玻璃厂的裁员潮就正式拉开了帷幕。第一批下岗的就是临时工,然后正式工开始买断。除了每天进出讨钱的工人之外,工厂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孙莲印象中,这个玻璃厂,最后虽然没有立刻倒闭,但似乎也一直半死不活地拖着,拖到她从潮东打工回来,便连厂房都被推平盖成住宅小区了。 孙志强和上一世一样失去了上班的地方,家里的经济立刻面临危机,从即将紧缩瞬间变成必须大力紧缩的程度。孙莲不止一次在晚饭时听到父母讨论接下来要不要出去打工。 “咱家不能做生意吗?”孙莲认为自己之前盘算的计划可以拿出来了。 “做什么生意?生意那是能随便做的吗?” 孙志强完全没想到女儿会这么说。他和妻子都是那种觉得铁饭碗才是正道的老实人,没了工作首先想到的也是去找别的打工,做生意这样的花花肠子从头到尾都没生过一点。在他们眼中,如果能有个工作安稳做一辈子,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觉得做饮食不错,卖点吃的什么的,门槛也不高。”孙莲回答。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别乱说话。”王桂香觉得不妥,小孩子能说出什么见解来? “才不是乱说呢!”虽然早预料到父母不会听她的,孙莲还是想挣扎一把,“现在到处都裁人,活肯定不好找。既然如此不如自家干啊。” 她说的也是下岗潮后即将面对的事实。孙家夫妇难得发现女儿说起大人的事情,竟不像寻常小孩子一样天真,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孙莲接着说:“像毛茜茜爸爸他们正式工,都拿了好几万的买断金呢!他们这些人,一下拿了这么多钱,要是再有别的生计,日子就不会比以前难过,当然就更舍得花钱改善生活。这时候若是做生意,卖点吃喝,肯定比前两年有人舍得掏腰包吧。” 她这话便是在上一世经历的基础上,说一半留一半了。既然在劝说两人听她的,那些因为下岗潮后找不到生计,越来越困苦的人家,孙莲自然不会提。不过说出来的一半也是真实,而且就她上一世所知道的,没有蹲在原来的坑里等死,跳出来另谋出路的夫妻店,很多都在这段时间里做得有声有色。 孙莲拿毛茜茜家做实例,又是和孙志强一个厂的,两口子竟也觉得有些道理。但问题也是很明显的。 “没个手艺,又能卖什么?” “你们觉得我寒假时烧的小龙虾怎么样?”孙莲眨眨眼。 “还不错。”这大概算是夸奖。 “我把菜谱写给你们,咱家就做小龙虾呗?”孙莲咬着筷子说,“我看的那本书上,就说小龙虾带啤酒是巴蜀那边夏天的夜市菜,专门做晚饭和夜宵生意的。现在马上五月,搞搞弄弄就夏天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孙志强皱眉道,“你以为拿出去卖就是锅里烧好了端出去就行吗?” 话虽说得严厉,但却不是让孙莲闭嘴。孙莲就知道父亲多半已经被她拨得有点心动,只是面子上,总不能真的听小孩子指挥。 孙莲决定趁势再加把柴。 “我是小孩不懂那么多,所以就想得简单。不过我觉得到时候烧虾子的佐料拿纱布包了,不让人家瞧见我们配方。这种复合型味道,一般人也尝不出来咋弄的。涂县这边还没见过卖这种口味的,咱们独一家多少能让人有新鲜感。” 她笑嘻嘻说,好像自己就真的只是突发奇想而已。说完就继续吃自己的晚饭,不再继续在这话题上做纠缠。 上一代的人很多都是死脑筋,而且做生意的成本也不少。三言两语想说动他们,不如给个方向让他们自己想明白。孙莲只是想让自己这一世的家境好过一点,不至于学业上遇到困难,父母就让她退学。但若是没办法做到,她也不打算耗费过多的精力在其上。 不过大约是孙莲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又或者夫妻俩出去找活确实碰了不少壁,五月的第一个周末,王桂香来问孙莲小龙虾的完整配方。 她不说要不要做生意,孙莲也不问,就干脆拿了作文本的纸,在上面写了需要的各种配料。除了最基础的麻辣小龙虾,她还额外写了小龙虾炒年糕。涂县人还是习惯吃主食,孙莲觉得自己加这一点也算是照顾本地人口味。 菜谱里有很多香料需要额外买。涂县这边物资不够丰富,王桂香和丈夫大概还有其他事情需要进城,两口子便一大早赶中巴进了谯城。 父母都不在家,孙莲午饭就只能自己解决。 冰箱里有前一天剩下的米饭,还有鸡蛋,还有一把苋菜。孙莲原本想简单炒一个蛋炒饭凑合下,看见材料后却动了别的心思。 拎着录音机,又拿了两个鸡蛋进厨房。孙莲从面粉袋里取出半碗面粉,又从玉米面袋里同样盛出半碗。鸡蛋分离蛋清蛋黄,把蛋黄和两种面粉一起倒进面盆,用水搅拌成半流体的糊状。接下来就该把另一只碗里的蛋清打发。 家里没有蛋抽,电动打蛋器这种高级货更是想都别想。不过孙莲上一世跟厨房师傅学过一种筷子打发绝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说是绝技,其实也就是个功夫活。就是先拿三根筷子夹在指缝里,以此模拟蛋抽,然后努力转动手腕,将蛋清一直打到硬性发泡的活计。如果用电动打蛋器,这样的两个蛋清大概两三分钟就能打到硬性发泡,不过靠手的话,孙莲打算跟它奋战一刻钟。为此她特意拎来了录音机,里面正插着五年级英语配套磁带。 插好电源,点击播放,孙莲一边听着录音机里课本的朗读声,一边准备用三只筷子打蛋清。 后厨的师父当初教她时,是要在蛋清里添加塔塔粉的。这玩意家里自然也没有,不过厨房台子上有白醋,孙莲记得这东西也可以稳固蛋清。然后是白糖,加完后便让筷子如摩天轮一般翻转起来。打了一会,等蛋清出现纹路后再加一次白糖,等再发泡一些有加入一次。 孙莲对这个三筷子打蛋手法不是很娴熟,上辈子有蛋抽和电动打蛋器的情况下她也就随便跟着师傅练着当个玩。因此当她终于把蛋清打发到可以插入筷子时,英语磁带都放完了半盘。师父当年可是只用了十分钟,现在她的效率没有及格。 而且老实说,她这会手腕酸痛,以至于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准备做平底锅松饼是不是脑抽。 不过好在蛋清还是打出来了。孙莲分两次把蛋清和面糊搅拌均匀,然后从土灶上拿出平底锅放到煤气灶上。 这不是以后常见的有涂层的不粘锅,而是王桂香拿来煎锅贴的铁锅。 锅底抹油加热,然后倒进拌好的蛋糕液。小火慢煎几分钟,等一面煎出微微金黄色,再小心翼翼地翻面。这时候不能心急拿锅铲按压,而是要等它自己慢慢凝固。如此反复几次,一碗蛋糊最后煎出四个盘子大的松饼。 孙莲从冰箱里拿了蜂蜜浇在上面,自己吃了三个。还剩下一个,她拿纱罩把碟子盖好,放在客厅的饭桌上。 如果孙家夫妇回来得早,可以先尝尝这个。 第33章 生意经 孙家夫妇进了一趟城,回来后似乎下了做生意的决心。听说是现在城里的活也不好做,那边下岗买断的员工更多。每天招工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最终定下的就那么几个,剩下的都只能再等着下家。 不过和孙莲想当然的找个铺面做大排档不同,孙家夫妇选择的是投入更少的流动摊。两口子保守惯了,根本不敢将积蓄全部投出去做生意。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更好的活路,城里的亲戚也说现在流行下海做生意,夫妻俩才决心一试。 回涂县后,孙志强就从外面买了辆二手的三轮车,又找人在后拖车上做了活动架子。而王桂香则负责学习烧虾子。为了把味道做到最好,孙家连续两周每天晚上都吃小龙虾,吃得孙莲一闭眼,睡梦里都是小龙虾在她头顶挥舞着大钳子转啊转。 时值涂小的期中考试,孙莲开口询问帮忙,孙家两口子却坚持赶她回去看书。 这也是孙莲上一世,甚至是半年前都没得到过的待遇。 搁在之前,两人都是觉得女孩儿总归是要勤快点的传统型父母,哪怕是孙莲不愿意他们也会使唤她帮忙打打下手。毕竟那时夫妻俩都觉得自己不指望女儿什么,只图她学习马马虎虎认得字,然后手脚勤快以后才能找个好婆家。 但今日不同往日,涂小的老师们都说孙莲以后大有出息,弄得两口子也跟着期盼起来。 尤其是其中考试后的家长会,让王桂香狠狠露了把脸。以前都是她坐在下面听老师夸奖别家孩子,听别家家长上讲台讲述经验。没想到这次竟然轮到自己,虽然站起来讲话时紧张到她结结巴巴,但那些坐着的家长哪一个不是看着她面带艳羡?而且结束后还有老师单独跟她谈话,话里话外都是她家女儿的聪明劲是涂小上上下下独一份的。 “哎,可惜我嘴笨。”家长会结束都两三天了,王桂香还在给邻居感叹,“老师叫我起来讲讲小莲在家怎么学的,我哪会说啊,只得说都靠她自己用功……回来一说,我家那口子还埋怨我,说我没给丫头长脸。非说期末家长会,他要替我去。你说一直以来都是我去家长会,他怎么就说要去了呢?” 说着还做出埋怨的模样,只等着邻居接她的话茬。 “那不是一班家长会,去了都是挨老师骂吗?管你在外面是做书记的还是当厂长的,孩子不争气,见了老师不都跟孙子样的低头挨训。”邻居果然不负她所望,一口一个笑道,“若是我家孩子也像你家小莲一样,我家那口子肯定也是抢着去家长会。” “是这理。”几个妇人一起蹲水渠边摘菜,直说得王桂香心里愈发得意起来。 相较起王桂香的得意,孙莲就没那么意气奋发。 期中考结束那周,小乔老师还给她弄来份五年级的期中试卷。班里的几个老师都知道她在自学五年级课程,也各自放了上课时间,让孙莲趴在办公室里被围观着写了三份试卷。 结果在老师眼里相当不错,每门课都在八十五以上,尤其语文更考了92分。只有孙莲自家知自家事——这个成绩就已经说明,她上一世在小学五年级时,成绩就已经下滑到八十分以下了。 所以她愈发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的一点优势不足以弥补前世留下的窟窿。因此孙家夫妇表示不用她帮忙后,她便真准备不去管他们,全身心埋入课业里。 然而五月底孙家的小龙虾摊位开张时,还是让孙莲不得不在意起来。 两口子在三轮车后的货架底下放了满满一桶烧好的小龙虾,又拿铁盘在货架上铺了一层,看起来红红火火油光发亮,便半骑半推去了涂县菜市场边。那里每到傍晚都有大大小小的卤菜摊,还有跳着箩筐卖大饼馒头的,两人都觉得是做生意的好去处。 然而第一天,孙家两口子只卖出去五斤多的小龙虾,摊子几乎无人光顾。 第二天稍微好点,还有一位回头客,但合起来也没卖出十斤。 第三天和第二天也差不多,虽然有些尝鲜的,但更多的是看一眼就走掉的人。 好不容易烧出的小龙虾卖不出去,为了防止浪费,每天烧的量也越来越少。孙莲眼见两口子每天晚饭都来不及吃便推着车出摊,到了七八点回来还剩下一堆,终于忍不住跟出去看看两人的生意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这一看,她也多少有了点想法。 首先这地方,虽然人流大,但来往的都是买菜回家的人。小龙虾这东西,凉了总没有热的好吃,外带回去再放上一会,味道也就打了折扣。 其次夫妻俩一辆三轮车,货架为了防蚊虫都是拿纱窗隔上的。这样虽然干净了,但离远却看不清里面红通通的是什么。 再者当地人吃小龙虾一般就是干炒红烧,这时期巴蜀风味尚未风靡全国,对当地人似乎也没什么吸引力。 最后便是两口子做生意的态度,虽然有客人上门时笑容满面,但其余时间便坐在摊位后,没有一点积极推广的迹象。 孙莲等晚上夫妻俩回家,便把这些情况和他们提了下,没想到孙志强听完便拉下了脸色。 “谁让你管这些事了?”孙志强拍着桌子骂道,“我和你妈辛辛苦苦,不都是为了挣钱给你上学?不好好在家读书,掺和什么大人的事?做生意是你这个黄毛丫头能懂的吗?” 孙莲被骂呆住了,也不知道自己一片好心戳中了父亲身上哪片逆鳞。她看向母亲,王桂香也只是给了她一个疲惫的笑容,显然心中也不是很好受。 这便是被迁怒了。孙莲想可能是生意不好给两人带来了压力。 “爸。”孙莲平了平心里的委屈,轻声细语地喊了声。像柔软的羽毛挠在人心窝里,好似拳头打进了枕头中,软软的使不上劲。 孙志强叹了口气。 “爸,我先前在新华书店蹭书看时,有看过人家说做生意的。”孙连撒谎道,“反正试试也不要钱,你要不听我说说?” 她自然没读过什么生意类的书,但她上辈子给商场做营业员,有见过那么多形形□□摆摊开店的例子,这辈子自然要比许多人更有超前经验。 “你说。”孙志强揉揉眉心。心想丫头虽小到底读书也知道点东西,就听来参考一下吧。 “首先,咱家摊子选的位置。”孙莲拿出自己事前准备好的纸,上面拿铅笔画出了菜场附近的简易地图,“咱家摊子现在在大路边上,这边靠近菜场正门口,来往人多但都是买菜的。我觉得咱家其实把摊子往东门小巷这边摆摆更好,这块有几家小饭店,往里还有个卖砂锅羊肉串的棚户区……” 夫妻俩原以为这丫头只是小孩子异想天开,却见她准备的认真,说的也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事情,少不得也认真对待了几分。觉得不妥处,还提出解释,一家子渐渐竟一同探讨起来。 孙莲在和父母的讨论中才知道,东门巷口这边虽然有不少拍档小摊,但基本属于一个萝卜一个坑,都被人占好了地盘。孙家作为后来者,突然想在那里扎一个位置,少不得要和原来的那些摊主起冲突。 次日,孙家的小龙虾没有出摊。孙志强找玻璃厂的熟人划了几块玻璃,又把扯上的货架拆了板材。终于把原来对外侧的纱窗改成了透明玻璃,这样一来,铁盘上的小龙虾便让人一目了然了。 王桂香上集市买了一张折叠桌,几个塑料凳,等到星期五晚上,少见的一家三口一起出了次摊。 这次出摊选在了菜场与东门巷□□界的路口,说好是两边都靠着点,说不好是两边都不靠。但这块区域本就不打,孙莲相信只要将东西推销出去,稍微拐弯多走个三五十米,大多数顾客还是愿意的。 孙志强停好三轮车,王桂香便从车架上搬下挂着的折叠桌,又把纸箱板写好的招牌放到货架顶上。招牌上书“孙氏龙虾,巴蜀风味”,是孙莲拿墨汁写的,中规中矩算不上好看,只能说是干净醒目。 不止如此,车停稳后翻开后侧的木架,又成了一个下放煤气罐上摆煤气灶的小平台。灶头上加着两口黝黑发亮的大铁锅,一副现烧现卖的架势。 打得也便是这个主意。 前几天铁桶里的小龙虾都是在家里烧熟后带来的,今天则是烧到五成熟便和汤汁分离放置。摊位一铺开,孙志强就麻利地打开煤气灶,铁锅烧热后从铁桶里勺了龙虾和汤汁出来。汤汁一接触滚烫的锅面,发出滋啦一串声响,麻辣鲜香裹着油烟水汽便向着路面四方铺散开来。 “好香啊。”有路人停下脚步。“这是在烧虾子?” “着味道倒是没闻过。”也有人靠近了询问。“真是巴蜀那边的味道?” “是从巴蜀那边饭店买来的秘方。”涂县小,是不是本地人一眼便看得出。三口人在家已经商量好说辞,这会有人上来问。孙莲便像个小大人一样迎上去,摇头晃脑地说道,“巴蜀那边虾子跟我们本地烧法不一样,用料特别讲究。保准鲜香咸辣麻,五味俱全。” 她说的可爱,周围人便笑问:“是不是真的啊?” “是不是你尝尝就知道啦。”孙莲也笑起来,“我爸说我家今天开张,马上第一锅就送大家尝尝鲜。” 五成熟的小龙虾回锅加热,没一会就热气腾腾地出锅。此刻已经有人被香味和孙莲的推销勾起好奇上来问价,孙志强便一边嘴里招呼着客人,一边把第一锅小龙虾分别拿套了塑料袋的塑料碗盛了三碗,一大碗交给孙莲,两小碗让王桂香端了向着东门巷口的排档摊走去。 第34章 喜事 主动推销和现场制作的策略都起了作用,小吃棚户那边有人尝了送过去试吃的小龙虾后过来购买,菜场附近也有闻香而至买一点尝鲜的顾客。因为要重新炒制半成品,三轮车前竟然渐渐围起了一小圈人墙。孙莲担心这些人拦着生意,便上去请大家排队。 涂县这边可不流行买东西排队,有人觉得稀奇便跟着拍了,也有人觉得麻烦抱怨不停。不过毕竟是没见过的东西,大多数人也不缺这点耐心。更有人天生喜欢凑热闹,看孙家摊位上人头攒动,便忍不住跟过来看,一来二去便也跟着排起了队伍。 这和前几天的冷清光景完全不同。王桂香送了两波试吃后,干脆便留下来收钱称重。孙莲也从书包里拿了纸笔,有要送去小吃摊那边的便先称重收钱,在单子上按排队顺序写了号数和位置,保证等一会给他们送去。 孙志强架了两个灶头齐上阵,速度倒也说得过去。 只可惜担心会如前几日一样卖不动,孙家这一次出摊的量并不多。不到七点,白天烧好的小龙虾便售卖一空,一家三口收摊时都笑得合不拢嘴。 “还是小莲头脑灵光!”孙志强嘴上夸赞,心中更是暗叹女儿要比别家同龄的孩子聪慧许多。只可惜不是个儿子,想到这更是忍不住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若是个男孩就更好了。” 但他自然还是高兴的,更吩咐妻子去菜场门口的卤菜摊斩了半只咸水鸭。虽然傍晚出来前,一家人便吃了个早晚饭。不过架不住心情好,回去喝点酒吃点菜也是快活的。 孙莲意外的发现父亲的话语竟没有在自己心底再掀起风浪,似乎在重生回来的三个多月里,她已经开始去习惯父母的那种态度。大概是两世对比下,她承认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父母心中等同于儿子一般的存在,于是少了许多期望,便也少了许多失望。 因为自己也曾经是那样的价值观的追随者,所以她更了解那种几代流传下来的,扎根于血脉中的偏执有多么难以扭转。 比起那些,她更欣喜于自己的判断。帮助父母做好生意,和学习一样,都说明她上一世的经历并非毫无价值。这些价值能让她今生变得更好,这便是她如今最希望看到的。 孙家夫妇只是老实,却也不是笨蛋。两人虽不懂开拓,守着划好的生意却也不会出错。时间长了偶尔也会冒出点想法,比如和棚户区那边搞好了合作关系,直接可以在那边点单送过去之类的。孙莲眼见生意步入正轨,便不再多管,重新全心全意埋进五年级的课本里。 等生意做了一周,两口子在家核对账目,发现按照这个势头,净收入比当年在玻璃厂的双职工挣的都多。 两人喜不胜收,每天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家里的生计也开始好起来。 现在的孙莲算是教师办公室里的红人,有时她拿着五年级的题目去办公室,自己班上老师不在时,偶尔还会有别的老师帮忙回答。到月底时,乔老师还拜托了五年级的老师,让他安排孙莲跟五年级一起做次月考。坐在高年级的教室里后排有点微妙,但好在孙莲的心理素质算是被敲打磨练过,没有影响正常发挥。 等成绩下来后,孙莲的总成绩有了近十五分的涨幅,排名也能挤进五年级的前列。虽然涂小的前列在城里的学校不算什么,但考虑到月考又增加了新教的内容,尤其孙莲还一直在四年级上课,这份进步便显得分量十足。 乔安便拿着这份成绩去找了康老师,想在自己实习结束前,跟康老师研究下学生能不能跳级。乔老师想得很简单,自己也算是给孙莲这株疯狂成长的小树苗额外浇水施肥的园丁,当然希望能在离开前看见她开花结果。 康老师则有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感觉,本来跳级这个事情,走流程上报学籍变动之类就很麻烦。而且学生身上的光环总比老师多些,康老师本来是打算家长不管他也不提的。 不过这件事,若是实习生提交上去,他这里也不太好看。乔安又很殷勤地请他喝了顿酒。康老师酒劲上头心里高兴,当下便应允了向上申请。 不过在此之前,自然还是要征询家长意见。没两天,康老师便找孙莲交代了一下大致情况,让她通知父母次日来学校一趟。 这真是盼了许久的惊喜。孙莲谈话完回教室时,忍不住脚步一奔一跳,大有人类若是走在月球上,差不多也就是她现在这样的感觉。 毛茜茜看她一副乐上天的样子,立刻凑上来问发生了什么好事。 一般来说,没确定的事情不该随便对外说。但孙莲正在开心头上,实在想找人一同分享,又觉得和毛茜茜说不算大肆宣扬。于是见毛茜茜凑过来,便笑嘻嘻跟她咬耳朵:“康师傅问我要不要跳级。” “你要跳级!?”毛茜茜惊讶地大叫出来,声音一下就改过了班里的嗡嗡声。 她这一喊,如同在教室里架起了小喇叭。跳级这种事,一般大家都是“隔壁大婶弟妹的同声家的二哥的表嫂家的小舅子家的孩子”这样的存在,突然听说自己班里可能出这样一位,大家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开始问个不停。 “孙莲你要跳级啊?” “康师傅让你跳的吗?” “上次你跟五年级一块考试了吧。” “那是跳五年级了吧。” “废话,六年级马上要小考初了啊。” “跳级了岂不是同学都比你大了?” “五年级哪个班好啊?” 孙莲目瞪口呆看着同学把她和毛茜茜围得水泄不通,都不知要怎么同时回答这么多问题。好在有毛茜茜在她身边。只见毛茜茜趾高气扬,好像跳级的是她自己一样,开始把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倒出来。遇到不知道的情况,还会自我猜测,猜完还扭头问孙莲“对吧?” 直唬得孙莲一边不住地点头“对对对”,一边内心后悔自己怎么就忍不住非要跟毛茜茜咬耳朵呢? 经过这么一闹,不出一节课全班都知道了康师傅问孙莲要不要跳级。接着这个消息又从一班飞到了二班,从四年级飞到了五年级。等到第三节课下课,一班窗口已经趴了几个五年级生,都是听了传言下来看传说中的跳级生的。 其中还有孙莲月考时插班见过的学生,站那里跟不认识她的其他学生指指点点。 孙莲觉得自己有点像动物园里的大猩猩,被一帮人隔着栅栏围观。好容易挨到放学,便第一时间抓了书包一溜烟跑回家。 因为生意愈发兴隆,孙氏龙虾的摆摊时间便也拉长了。最近两周,夫妻俩从四点左右就推着摊车出去,等到八点左右卖光了才回来。好在两口子也要在下午提前吃饭,也好提前给女儿预留的晚饭。 孙莲回到家,按习惯先做了一小时的作业,然后掀开饭桌上的纱网罩开始吃晚饭。边吃还边思考等父母回来后怎么和他们说今日的惊喜。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思考的同时,孙家夫妇已经从来买菜的人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事情还要从一刻钟前说起,那会孙莲班上同学正跟双亲一起出来买熟食,正巧路过孙家的摊位。其中的妈妈真巧之前与王桂香在家长会上见过,这会碰面,自然要寒暄几句。 一来二去,旁边的孩子也弄清楚这便是孙莲的父母。乖乖叫了叔叔阿姨后,跟着便插了句嘴:“孙莲可厉害了,康老师都让她跳级呢!” 孙家夫妻自然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这不影响两人在外面谦虚。等送走了对方,王桂香便按捺不住与丈夫说道起来,两人都既觉得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总的来说就是个惊喜! 王桂香更是惊喜得上了心,恨不得见着认识的都拿来炫耀两句。结果一得意就有点忘形,给小吃棚户那边送小龙虾时,脚上一没留神,就被绊了一跤。这一跤摔得结实,身上也被小龙虾浇了个满怀。 王桂香手脚并用爬起来,揉着屁股往回走。感觉周围人看自己,完全就是看好事变闹剧的模样,指不定还要背地里笑话她。 孙志强却很关心妻子,见她摔地结实,便问她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回家歇歇换身衣服。 “我没事,真没事,”王桂香连连摆手,“不就摔个跤吗?多大个事。我当年怀小莲,骑车给你送饭那会,也没少摔着,不也没事。” 她从三轮车底下掏出抹布擦身上的汤汁,又解了孙志强的围裙给自己挂上。这样一来,也算是暂且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那哪能一样?你这岁数跟那会能比?”孙志强把炒勺递给妻子,“得了,正好你这一身围裙,就在这边颠勺好了。跑路这事我去,也省的溅我一身油。” “也好。”王桂香笑着跟丈夫换了位置,把送去摊位那边的小龙虾递给他。 她真觉得没事,除了屁股坐地上震得生疼,其他没一点问题。但丈夫体谅她,她心里也觉得像吃了蜜一般。 最后一个小时相安无事,孙氏龙虾的生意也没被影响。八点不到就卖光了存货,两口子便利落收了摊,慢悠悠骑着车,边说边笑往家走。 等夫妻俩进了大院,正好看见孙莲蹲在水渠边洗碗。 “小莲呀!”王桂香招手便喊,“等下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跟爸妈说呀?” “你们怎么知道?”孙莲一愣,随即也猜到了三分。“有人跟你们说了啊?” “人家同学都知道了,就我们不知道。”孙志强也笑道。“你这是出名了啊!” “你们没回来嘛。”孙莲擦干手,见王桂香解开围裙后衣服一片狼藉,不禁惊呼出来。 “没事,别跟你爸一样一惊一乍的。”王桂香笑道,摆摆手,“我先去换个衣服,有什么话你俩不准先说。” 说着就上了二楼,留下父女两人相视一笑。孙莲发现今天父母心情似乎都挺好,看来自己跳级的事情果然对家里也是一件喜事。 正这么想着,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不一会,只见王桂香面色铁青,一只手捂着腹部地走下楼。 “她、他爸……” 孙莲见母亲满头冷汗,早没了几分钟前快活的样子,甚至说话时,嘴唇和声带都在颤抖。 “见……见红了……”王桂香说。 孙志强手里的车钥匙,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第35章 疑问 见红?也就是说……怀孕了? 孙莲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被千斤巨石猛砸了一下。她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父亲又扶着母亲慌张进了屋,手脚却不知该如何反应。直到两人在屋里翻箱倒柜拿了一叠现金出来,孙莲才稍微有点回过神。 没等她进屋,孙志强又搀着妻子走出来。 “小莲你看家。”孙志强对女儿说,“我带你妈去趟卫生院。” “哦……”孙莲呆愣愣地答。 王桂香站在一边,看丈夫走到墙角推了自行车。她心中忐忑,虽然发现女儿罕见的没有露出精明样,却也没心思细究。 “没事,爸妈就去卫生所看看。”王桂香只道是两人慌张的模样吓到了孩子,勉强挤出个笑容。 “嗯。”孙莲依旧木讷地点点头。 夫妻俩便不再多留,骑了自行车往县卫生所驶去。 孙莲这才晃晃悠悠地回到房间,拿出作业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这是几月?是六月了啊…… 孙晓君是什么时候的生日?1998年1月23日对吧,毕竟她打死也不会忘记弟弟的生日吧。 这么说,其实三月份底四月初差不多就该怀上了吧。开学时母亲是不是还问过自己想什么时候要弟弟?她那时怎么答的?上初中后吧…… 母亲答应了她吗?有吗?没有吗?但不管有没有,两个人都没有把自己当时的回答当做一回事吧…… 她怎么办?她会不会又要如上一世般变成弟弟的附属品?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思绪飞来飞去,几乎要涨破她的头盖骨。 不能慌,不能慌,不能慌。 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现在又在受打击个什么劲? 孙莲用力摇了摇头,又去厨房拿冷水洗了脸,站在院子里吸了好一会凉气,才慢慢平复下来。 这一世的自己是不一样的。孙莲给自己打气,至少现在的自己,一定比上一世要优秀许多吧,至少父母在做决定时,也会稍微觉得打压自己会有点可惜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就像自我催眠一样。孙莲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了课本。 孙家夫妇到了十一点多才回来。 小孩子的生物钟早早就进入了睡眠模式,孙莲不想先睡,便一直强撑着写习题。可惜最终没有扛过睡意,不知不觉趴在课本上睡着了。她睡得很浅,门锁里钥匙转动的响声一出现,孙莲便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 “回来了?”她从房间里小跑而出,正对上孙家夫妇一脸疲倦的面孔。 不过虽然面色疲惫,两个人的心情却不沉重,看来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好的状况。 王桂香见女儿跑出来迎接他们,再看穿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就知道这孩子一直在屋里等他们回来。 “怎么不去睡?”王桂香有点心疼,“明早还上课呢。” “你们没回来我睡不着。”孙莲拉着母亲的手,“你们去卫生所了?什么情况?有事吗?怎么见红了?还有,什么叫见红?” 她连珠炮一般问了一大串问题,夫妻俩才觉得什么话都没交代,就自顾自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大概有点吓到她了。 “没事。”王桂香拍拍女儿的手,笑得很温柔,“爸妈就是担心小弟弟生病,去找医生给他看看。” “咦?”孙莲故作不懂,“哪里有小弟弟?” “这里。”王桂香拉过女儿的小手放在自己腹部,轻轻抚摸着,“小弟弟现在还在妈妈肚子里呢!” 孙莲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妈你怀孕啦!” “是呀。”王桂香笑道,“已经一个多月啦!” “一个多月?”这次孙莲是真的惊讶了,一个多月的意思是,母亲的这次怀孕是在五月份的时候?“我、我怎么……不知道?” 王桂香噗嗤一声笑出来:“傻丫头,这事跟你说有什么用。” “我……我是姐姐,有……知情权嘛……”孙莲吞吞吐吐地说,舌头有点打结。这好像和上一世的时间完全对不上了。 母亲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真的还是孙晓君吗? 一个她原本不想见到的人,突然真的可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孙莲恍惚间从心底涌出一阵寒意,不由自主感到害怕。 她自认为虽然一直不想要弟弟,但并没有真的做过任何妨碍弟弟出生的举动……不,其实说出想初中再要弟弟时就已经是在阻止了吧…… 这和杀人一样吗? 这和杀人不一样吧! 王桂香突然发现女儿脸色发白,像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把手伸过去,覆在孙莲额头上,体温相接时,孙莲如受惊一般猛地向后畏缩。 “怎么了?”王桂香好奇地问。 “啊……没事……”孙莲向后退了一步,有点不知所措,“我就是想……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像是在竭力隐瞒什么一样,然后突然又放弃了挣扎,将脑袋深深垂下。 “我就是想……你们是不是有了小弟弟,就不跟我亲了……” 她说不出真话,也没力气编造谎话,所以只能这么说。 但在孙家夫妻眼里,这句话就解释了之前的全部。两人相视都不由一笑,王桂香更是蹲下身子把女儿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说什么傻话呢,傻丫头。”王桂香贴着女儿的脸颊说。“不管是小莲还是小弟弟,我们当然都一样亲啦!” “嗯。”孙莲闷闷的声音从王桂香肩头传出,她伸手环住母亲的腰身,任由她柔声说那些哄小孩的话语。 孙志强趁着两人腻歪的时间,给全家人烧好了洗澡水。以前这都是王桂香的活计,两人去了一趟卫生所,孙志强是怎么也不让妻子乱动了。 甚至什么洗菜烧饭拖地的事情,都不希望她去做,省的沾了凉水弯腰受累等等。孙莲这会心情已经恢复,一边洗脸刷牙一边看夫妻俩斗嘴。 王桂香虽然嘴里说着这完全是不让人好好过日子,脸上却笑得满足。 “没听大夫说吗?这次就很危险,虽然没出大事情,但后面必须要注意了!” “小心点不就没事。”王桂香干笑道。“我不烧饭你爷俩喝西北风去?” “你刚摔跤那会也觉着没事呢!我就不该信你!”孙志强却不饶她,“烧个饭还算个大事,我弄虾子时顺手就给你烧了。” “那也得每天早上起来弄早饭啊。”王桂香说,“你起得来?小莲吃完饭还得上学呢!” 孙家每天早上起得最早的是王桂香,六点半不到就在厨房准备早饭。孙莲六点四十五左右起来,洗漱吃饭到七点一刻出去上学。起得最迟的是孙志强,以前上班要七点半起床,下岗后就干脆改成了八点。 平心而论,孙志强可以偶尔早起,天天早起他是不乐意的。 “自己烧呗,我小时候……”孙志强说,回头见孙莲一边刷牙一边眨着眼望他,想想又把话吞了回去。 “……这不简单!”孙志强想了个好办法,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女儿,“明个起,早上自己出去买吃去。” 孙莲正在刷牙,嘴里都是泡沫。见孙志强递钱给她便安静地点头接过钱。 “别乱花。”孙志强叮嘱道,“一天给你算五毛,一个大肉包一碗稀饭,吃得饱饱的。” “嗯。”孙莲点头。 门口三毛钱一个肉包个大皮厚,绝对吃得饱,不过明天早上她选择吃豆浆配油条。 大院门口的早点摊子,现炸的油条扭在一起,一整个能有她小臂粗。面粉被炸得金黄油量,香气四溢,一口咬下去香酥又带较劲。孙莲每天早上走那里都会被那味道勾得咽口水。再配上香浓的甜豆浆,和以后都喜欢掺水的寡淡味道完全不同,每一口都豆香十足。如果把油条泡在豆浆里,等面筋中的空隙吸满汁水,一口咬下感觉豆浆裹着面筋在嘴巴里爆炸,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而且两样加一起只要四毛钱,她还能多出一毛零用。 王桂香眼瞅着孙莲一脸畅想美好早餐情景的表情,一脸哭笑不得。感情她每天早上起来辛苦做饭,还不如丈夫用五毛钱打发让女儿心动,也难怪大家说小孩都觉得别人家的饭香。再看丈夫一脸事情解决的轻松样,只得摇头叹息这爷俩不会过日子。 孙志强却不觉得不好意思,乐呵呵拉妻子上楼睡觉。 “咱家生意现在那么好,吃点喝点穷不了啦!” 等两人说笑着上楼关门,孙莲这才突然“啊”了一声——今天晚上事情太多,结果康师傅让他喊家长的事情,她到最后也没说。 不过算了,都这么晚了,跳级的事情也不一定要明天就弄,她可以明天中午放学回来后再说。 她如此想着,回去睡觉休息,完全没料到第二天中午,家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第36章 帮忙 “要不怎么说年轻人娇贵呢!我们那会,挺个大肚子不照样上地里干活!” 中午放学,孙莲刚进大院就听见自家屋里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由于厨房与主屋分建在两侧,大院里的人家习惯了敞开大门。因此王老太太一吊嗓子,声音就传遍了整个院落。 “奶奶来了?” 孙莲背着书包进屋,果然见孙家二老都坐在客厅里。两人一左一右在对门的正座坐了,孙老爷子在那里沉默抽烟,孙老太太则手里捧着个大茶缸,嚷几句话再喝一口水。 “爷爷好,奶奶好。”孙莲喊人。 二老听见喊话又见是孙莲放学回家,便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听见了。两人都一副不打算搭理孙女儿的架势,心思全在斜对面坐着的王桂香身上。尤其王老太太刚刚说话被打断,这会便顺势喝了口水,重新念叨起儿媳妇来。 王桂香也不回嘴,任由她叨唠。无论王老太太说什么,她都摆出一副顺从而讨好的笑容。 “对对,妈您说的是。”王桂香附和道,“我也跟大强说了没事,他就是听不进去。” 说话间,孙志强从厨房端了炒菜进来,见孙老太太还在训儿媳妇,便苦笑着劝道: “我让您别操心,您非要过来看。现在来看了,您又不高兴。” 孙老太太本就不高兴,听儿子说她不高兴,心里就更加不高兴。 “我就说说怎么啦!你这媳妇金贵了,劳不得动不得,这会说也说不得了?” “哪能呢!”王桂香赶快接话,生怕弄得家里不快,“妈您唠叨我,还不都是关心我嘛?别说今天才过来唠叨几句,要是每天都过来,我们还高兴都来不及呢!” “那可不敢,怕你俩拍扫帚赶老太婆出去。”孙老太太丝毫不领情,白眼一翻,“你也别往脸上贴金,我这过来,也是关心我孙子。” “都一样都一样。”王桂香干笑道,“您孙子我儿子,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孙莲在内心翻了几个白眼,知道这事没法掺和,回房间去了。 一家三口本来就不如三叔家受老两口待见,上辈子在孙晓君出生前也是这么鸡蛋里挑骨头。此刻孙老太太在外面嚷嚷,孙莲也不敢关门,怕被训斥为嫌弃老人家。 不过听她嚷嚷了一会,孙莲也算是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孙莲早上上学后,孙志强便去谈好的店铺收小龙虾。王桂香就按照往常的习惯,在家把前一天吐完脏的小龙虾拿出来洗刷。结果孙志强回来见妻子又是弯腰干活,又是手浸在凉水里,便气得又发了一通火。 这火发的贴心,王桂香也不生气。只是这么一来,两口子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生意,靠孙志强一个人是做不下去的。 先不提在家洗洗刷刷烧虾子的活计,孙志强自觉多累点无所谓。只是在摊上收钱烧虾送餐,就不能指着一个人。就算孙志强长了三头六臂,也没法一人分成两个,一个看摊子一个跑棚户。 两人琢磨了一会,便提议让孙家老两口来帮忙。也不用老人家干别的,白天的活孙志强自觉多干点了,等上了摊,让老人家坐一边收钱,偶尔端个盘子递个碗什么的也不会太累。 其实这活请个人也行,但小本生意总不想多花冤枉钱。而且孙志强还觉得,毕竟是为了生儿子,当初老三媳妇怀孕时,孙老太太还直接上门伺候过。现在请老两口过来,说不定还能帮忙照看下媳妇。 两人想得好,便直接去了孙家老宅。 孙老太太原本听说儿媳妇怀孕了,自然高兴得喜上眉梢;再一听还要两人去帮忙做生意,便有些不乐意了。还好她虽然面上不快活,但孙老爷子说来看看,所以她还是跟着来了。 只是过来后,嘴巴便没有停。 “想想看还是不妥。”吃饭时孙老太太还在嘀咕,“你说你们这晚上一干就到八点,我跟你爸九点半那是必须睡觉的。我们老两口还得跟你团团转,这怎么受得了?” “这是……辛苦二老了。”孙志强没他妈嘴巴灵活,被说了也不知道怎么应答。 这显然不是孙老太太心目中的答案。只见她环顾饭桌一圈,眼珠一转,筷子一拍,乐道:“这不还有小莲吗?” “啊?”孙莲此刻正数着米粒往嘴里扒,听见奶奶指名她,不由一愣。 “小莲不到五点就放学了吧。”孙老太太笑道,“你们要不就稍微出迟点,等小莲放学了就去给你们帮忙。你们一家三口子,遇到事情,自然是要往一块使劲的。” 孙老爷子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点头道:“是这个理。” 孙莲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看向父母。只见孙家两口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我和桂香也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最后孙志强说,“但是小莲最近学习正好,万一耽搁了就可惜了。” “女娃子再好能有多好?”王老太太翻了个白眼。 孙莲觉得这会自己不说话,可能就要被卖了,赶忙开口。 “那个……”她一出声,孙老太太脸色就不好看了,但孙莲哪管的了这些。“康老师昨天就叫我跟你们讲,让你们这两天抽空去趟学校……” 孙老太太嗤一声笑出来,等不及地打断:“哟,刚说学习好,这都叫家长了。” 在她印象里,老师叫家长那都是丢人的事情,只有那些在学校调皮捣蛋的差生才会被叫家长。 “妈,不是这样的……” 王桂香皱眉。她和丈夫自然知道女儿所说何事,本来是件值得骄傲的好事,被孙老太太这样嘲讽,她一个做妈的多少也会不高兴。 “不是这样是哪样?”孙老太太不依。 “是班主任问我愿不愿意跳级,让我爸我妈去学校打个申请。”孙莲连忙说,把话补齐,“要是同意的话,下学期五年级的课我就不用上了,直接跟六年级他们一块上课。” “什么?”孙老太太觉得自己一时耳背。 “就是说小莲现在成绩特别好,老师觉得现在班里都是埋没了,让她提前跟高年级一块学!”王桂香忙不迭说道。 婆婆看不起自己儿子儿媳妇都不要紧,这会看不起她女儿,王桂香只想用女儿的优秀压压婆婆的气焰。 “老师真这么说?”孙老爷子来了兴致。 “可不是!”王桂香斩钉截铁地说,说着还站起来跑里屋拿了孙莲的书包,又从里面拿了课本。 “看看,看看!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不?都是五年级六年级的课本!”王桂香得意地指给二老看,“这还都是学校老师主动给小莲找的,让她自己先学着!你说我们小莲,学习好不?” “那是挺好的。”孙老爷子点头,拿树皮一样的手慢慢摩挲那几本旧书的封面。 他原本和老伴的心思一样,觉得丫头再出息也就那个样。不过跳级到底不是随便哪家的孩子都可以的,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说跳级的孩子都厉害还是知道的。 王桂香见孙老爷子点头,好似打了场胜仗,心中的底气也愈发足了起来。 “谯城一中你知道不?咱们县里考上一中的孩子,大半都上了大学。”她明知故问,见老两口点头才心满意足地继续说。 “我大姐家的二女儿现在就在一中,而且每学期考试都是这个!”她比了个大拇指,“第一名!一中里的第一名!还拿奖学金!”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比划完,这才把心里憋的话吐出来:“就那二丫头上小学时也没被老师说能跳级,懂不?” 意思是孙莲的成绩比当年的胡秀还要好,以后自然也不会比胡秀差,直夸得孙莲一阵阵心虚。 不过心虚之上更多的是兴奋。她没想到父母对她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这样,没想到王桂香会为她说话。 毕竟上辈子,他们可是毫不犹豫就安排她在家洗衣做饭照顾弟弟了。 “是个争气的!若是个小子,就更好了。”孙老爷子总结道,算是认可了孙莲的优秀。 孙志强也趁热打铁:“所以,我俩后来一琢磨,觉得大人累点也好,小孩子耽误怪可惜的。被学校老师知道了,指不定还要上门做思想工作。” 他说的是那些早早让家里小孩辍学的人家,有的还会被学校找上门。若是家里真的揭不开锅或者学的一塌糊涂还好,稍微好点的,出去面子上都挂不住。 “要我说,都这么好了不也正好,又不是不让她上学。”孙老太太却有不同意见,“都比人家超前了,回来少学两小时也掉不到后面去吧!咱就是不跳这个级,按部就班上不也挺好?” “妈,话不是这么说的……”孙志强干笑。只是他虽然觉得不妥,却不知怎么反驳。 孙老太太却越想越觉得有理:“咱就不跳级,提前学了这学期咱就轻松点,多帮帮家里忙。到时候考一中也不耽搁,给家里帮忙也不耽搁,不比埋头不问事要好?况且做那个出头鸟,有啥好的?” 她说的理直气壮,更是谈起了枪打出头鸟的调调,孙志强一时更是不知道怎么接。 孙莲看出来了,于是她开口为自己说话。 “爸,我提个建议你看成不?” “什么?” “就像奶奶说的那样,我要没跳级就能照顾家里生意,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是这理。”孙老太太点头,觉得孙女儿这才像话。 “不过我跳一级,家里就省一年学杂费,就是一千块。”孙莲没搭理她,转而跟家里算起账来,“不如咱家就拿这一千块出去雇个人,反正就晚上两三个小时,一个月你就给他开一百多块也有人愿意干。” 第37章 人多 “那怎么行?”孙老太太一听还要花钱,头一个跳起来不答应。她是不知道孙家的小摊子现在能赚多少钱。但就因为怕儿媳妇累着,就每个月往外掏冤枉钱,她是做梦都要被气醒。 不过孙志强夫妇却觉得孙莲所说虽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却也不失为没办法后的办法。毕竟这个建议,从经济角度上衡量,似乎和孙老太太的提议没什么两样。但从实际角度,女儿没耽误学业,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两人交换了个颜色,都把猜中了对方的心思。孙志强便点点头,表示这样也行。气得孙老太太只拍桌子骂儿子儿媳妇败家。 两口子也不好跟老人家置气,便任由孙老太太唠叨。孙莲也要了自己的效果,更是不想再吸引冒头。这一来就成了孙老太太的独角戏,虽没人跟她唱反调,却也没人应和了。 又这么唠叨了会,倒是把孙老爷子火气唠叨上来了。 “吵吵吵,就知道吵!”孙老爷子碗筷一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想怎样?” 老爷子一发话,全家都安静了。别看孙老爷子平日里默不吭声,但到底还是一家之主。这么一拉脸色,孙老太太多少还有点发憷。 “我这也就说说。”孙老太太下不来台,“这眼瞅着生孩子什么都要花钱,这会把钱往外人手里送,不是败家吗?” “这事你就别掺和了。”孙老爷子敲敲桌子,孙老太太见他真不待见自己说话,便知趣地闭了嘴。 孙老爷子又转向孙志强:“不过你妈说的也对。家里眼见着就是用钱的时候,能少花冤枉钱就少花冤枉钱。”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孙志强赔笑道,“真要让小莲落下功课,好不如让她跳级,省下学费来雇人。好歹面上也……” “老头子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孙老爷子怒目一瞪,张口数落,“本来觉着你这边三口人,怎么着互相腾挪总能空出手来,也不至于非要折腾我跟你妈这身老骨头!” 这便是两边都要打一耙的意思了。孙志强低头受教,脸上却终究还是露了难色。 “但这总归要想办法解决的。”孙志强愁道。 “让老三媳妇来。”孙老爷子说,“老三媳妇最近也没事干,你就当小莲说的那样雇的人,给外人多少就给她开多少钱。” 三叔一家确实也在县南,不过更靠县郊一点了。 孙老爷子这么一说,孙老太太也豁然开朗。 “可不是!”她一拍大腿,“既然要花钱,就不该平白便宜了外人!” “这合适吗?”孙家夫妻听了,不由面面相觑。几番说话下来,包括孙莲,这会都多少也觉察出一点味道来了。 老人家到底还是偏心小儿子家,白受累的事情自然不愿意做,但若是有好处,肯定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花钱请自家人多少有点吃力不讨好,明明付了钱却还欠了人情,而且使唤起来也无法像雇工一般有底气。 “弟妹平日里要带大毛吧?”王桂香试探着问。 “这好说。”孙老太太笑道,“正好你也干不了活,平常白天,我和你爸就过来帮忙打打下手。老二有什么事,趁你爸还能动多少帮衬点。我就给你们做中午晚上两顿饭,即照看你,又能看着大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正好老三,晚上下工了也过来,我们就能早走,他就等这七八点后一道接儿子媳妇回家。” 她这会倒是说得情真意切,一点也没有之前半分不愿意的样子。不过孙莲一家也听得明白,这是不但要让他们出三婶的工钱,还要管三婶一家三口两顿饭呢。 “我看挺好。”孙老爷子点头,“一家子,就是该这么相互帮衬着。” 他这么说,就算给事情定下一个基调。哪怕王桂香不开心,孙志强也不太乐意,互相帮衬的大帽子扣下来,却也不得不戴着。 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默默雇了人去,也省的一番口舌,最后倒是便宜了老三一家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王桂香又撇了一眼女儿,觉得当初不如也问问孙莲的意见。丫头虽然人小,头脑却比他们这些大人灵活得多。两口子转不过弯的经济算盘,孙莲一下就戳中了重心,连生意最开始也是她一个劲提议劝说,才点醒的两口子。 回头王桂香把自己的想法跟丈夫说了,孙志强摇头叹息:“马后炮顶个屁用!” 孙莲倒没有父母那般不快。她不在意孙老太太偏心三叔一家,也不在意肥水流没流进外人田,反正那些最后都不是她的东西,她只要能安稳上学,早点考去谯城就好。 不管众人心底各自如何,事情还是如孙老爷子安排的一样定了下来。当天孙志强干脆就没去出摊,刷好的小龙虾继续丢盆里养着,只等晚上去三叔家详谈。 下午没事,孙志强就亲自去涂小见康老师,把跳级的事情也确认好。 康老师知道县城这边的家长文化水平低,申请之类的文件康老师都委托了乔安等人准备好。孙志强过去就在下面签了大名,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等这次期末考试,学校会安排你跟五年级一起考。到时候成绩没问题,下学期就直接升六年级。”乔安给孙莲透底,“之前就安排你跟着五年级一块月考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看来之前期中考和月考时,乔安就已经在做自己的打算了。 “谢谢乔老师。”孙莲郑重地给乔安鞠了一躬。她知道对方虽然只是个实习老师,但对她却做到了最好的照顾,自己的心里也是相当感激的。 “是你自己优秀。”乔安也挺高兴的,“就是不能看着你进六年级有点可惜!” 实习老师六月底就要回谯城了。难得做了一回伯乐,千里马也挑出来了,就是见不到它驰骋沙场,乔安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孙莲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明年我要是考上一中,就去谯城请何老师吃饭呗!” “到时候还不知道何老师在哪个学校呢!”何安也笑道,“不过就冲你这句话,到时候放榜那天,何老师可是回去一中找你的名字的!” 两个人说笑间就定下了约定,不期然间就有点不像是师生,反倒隐隐有几分知己的感觉了。 晚上孙志强又和孙老爷子去了三叔那边。三婶本就在家闲着,听说有钱拿还管饭,婆婆还能帮忙带带大毛,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份。满口答应次日就去帮忙。 第二天中午孙莲一回家,果然看见王老爷子和王老太太都早早过来了,三婶也带着大毛一块到了家里。 王老太太在做饭,孙志强就和孙老爷子在一边说话。三婶弯腰夹着儿子腋下。陪他用一根筷子逗地上乱爬的小龙虾玩。只要小龙虾大钳一挥,大毛就兴奋地各个直笑。 孙莲看了一圈,才在楼上卧室见到坐在床上的母亲。 “不舒服?”孙莲有点奇怪。王桂香是个勤快的人,这么躲在卧室着实是少见的情况。 “没事,就嫌楼下人多吵得慌。”王桂香看见女儿回来笑逐颜开。 她现在见着婆婆和老三家的人心里还有点憋屈,总觉得自己被占了大便宜,因此见他们高兴,自己兴致反而就更低了点。 孙莲表示理解,她在楼上都能听见大毛清脆而尖锐的叫声。 午饭几乎像过节一样丰盛,鸡鱼肉蛋买了半桌子。还炖了一只鸡,说是为了给王桂香补身子。王桂香看老三家母子二人几眼,回头便只陪笑着对婆婆的关心表示感谢。 三叔中午一向是工地管饭,即便如此午饭桌上也挤了六人半。有半个是因为大毛现在吃饭还属于不安分的,趴桌上啃了没两口,就需要三婶捧着碗满屋子追着喂。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直到吃完饭,孙莲想回房间看会书,家里也没安静下来。 孙莲挣扎了一会,也没法在大毛一时大笑一时尖叫的环境里学习。尤其等了一会,大毛又跑到她的房间里,三婶追进来,哄着儿子看这看那。 大毛正是刚刚可以表达自己意思的年龄,现在看什么都好奇。三婶也没有自己妨碍别人的自觉,母子俩就把孙莲房间当做早教课堂,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三婶。”孙莲有点受不了了,放下书,“能带大毛出去玩吗?” “哎呦!”三婶叫了一声,一副刚刚才觉察到房间里还有别人的样子,讪笑道,“不好意思,打扰大学生学习了啊!” 她说得响亮,好像发自肺腑一般的情真意切。孙莲见她浮夸,也不好跟她计较。不然等一会吵起来,十有孙老太太还是站在三婶那边。 “没事。”孙莲也干笑,“我刚也不打算看书了,就想小眯一会。不然下午上课打瞌睡。” “那好,行,你睡。”三婶爽快地笑道,便真抱着大毛出去,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咋了?”孙老太太见儿媳妇抱着孙子出来,好奇问。 “没啥。”三婶笑道,“小莲要睡觉,嫌我和大毛吵呢。” 第38章 拼命 三婶的话音不低,关了房间门也听得清楚。孙莲知道她是故意说给孙老太太听,也猜得到孙老太太会怎么回话。不过她不在意,她没有跟这些亲戚搞好关系的心思,也没有要从老一辈那里争宠的。只要能让她顺利度过这一年,能让她考去谯城,她就心满意足了。 隔着一道墙,孙老太太和三婶的说话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孙莲拿两团卫生纸堵了耳朵,伴着模糊的背景音,还真的小憩了片刻。 下午上学时,她把藏在书架里的小金库拿出来收进书包。她想自己中午那样说了三婶,三婶说不定会故意趁着她不在家翻她的东西。她就这么几十块钱的家当,不想被揪出来,说不定还要被怀疑是偷拿了家里的钱。 孙莲自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晚上到家后的景象,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没想到不是三婶给她找了不顺心,而是孙老太太笑逐颜开地给她点了一把怒火。 孙志强和三婶还有孙老爷子一块去了摊上,王桂香在楼上小睡,楼下只有孙老太太带着大毛在她的房间里。 她的书架倒是没有遭到祸害,但她放在抽屉里的英语磁带被拿了出来。孙老太太抱着小孙子,就坐在孙莲的床上,看小孙子一把一把将磁带盒里的线型磁带条拉出来。那些被蹂躏过的磁带条,就散落在地上,有几段上面还印着鞋印。 大毛乐得咯咯直笑,孙老太太哄得一脸慈祥,孙莲感激脑仁里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你干什么!”她大吼一声冲上去,一把将大毛手里的磁带盒抢过来。声音大得连楼上的王桂香都吓了一跳。 孙老太太也被吓了一大跳。她就瞪大眼看着孙莲抢过磁带,又弯腰把地上其他被拽得乱七八糟的磁带盒收拢捡起,一时工夫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还是大毛被抢了手上的东西,呆愣愣几秒大哭起来,才收回孙老太太的注意力。 “哎,你这丫头什么毛病?”孙老太太怒道,一边用手拍着大毛的背一边哄着,“怎么一回来就大嚷大叫的没个规矩?” 孙莲两只眼睛就像火烧了一样,好像是重生半年以来第一次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她也不答话,就是把那些磁带盒拿到书桌上,用铅笔头插入磁带轴里,一点一点把散乱的磁带条往回卷。 她一边卷,一边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孙老太太见她不理自己,也不由火气上头。不管大毛也在嚎哭,孙老太太将孙子往床上一放,就要径直走过去抓孙莲的胳膊。 王桂香一下楼就看见婆婆一手抓着女儿胳膊,一手劈头盖脸要往下扇的画面。她心头一紧,就要上前阻止,却见孙莲已经早一步抬起胳膊挡住,更是用力一推,把孙老太太直接推了出去。 孙老太太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正好一屁股坐上床头,吓得一边的大毛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小、小兔崽子!”孙老太太气得不轻,“反了天了,你还敢给我还手?” 王桂香赶忙上来拉架:“怎么了怎么了?”再看孙莲也一脸眼泪,倒是不知道先哄谁才好了。 “看你养的的丫头!”孙老太太把床单拍的嘭嘭响,“回来人都不喊,上来就动手!像什么话!啊!像什么话!” “谁让你带大毛拆我的磁带的!”孙莲喊道,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谁让你带大毛拆我的磁带的!” 王桂香也看见了孙莲桌上的那堆磁带条,什么事情立刻便清楚了。她这段时间来,早就习惯了孙莲平淡恬静的样子,好像除了除夕夜和陈嘉宇抢床铺之后,就再没有事情能让孙莲失态。 “几盘破磁带而已,弄坏了不听又咋的?看把你金贵的!” 孙老太太不识字,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地摊上的旧磁带两块钱一盒,五块钱能买三个。 况且她自觉带大毛进屋玩时,还贴心地想着孙女儿上学的书不能弄坏,才特地拿的磁带。没想到孙女一回来就闹事,好心当做驴肝肺! 孙老太太越想越来气:“不是说要好好学习吗?正好少听点情啊爱啊的流行歌曲,把心思用到正途上!” “这是学英语用的!”孙莲气急败坏地说,“是我们班老师特地给我从城里带的!” “什么?”孙老太太觉得没听清,看看儿媳妇,意思是叫她解释一下。 王桂香赶忙上来看了看孙莲手里的磁带盒,又苦笑着去扶孙老太太。 “哎呦,妈,您不识字不知道。”王桂香哄道,“这都是小莲上学用的磁带,用来听英语的。”说了又怕她不明,顿了顿又解释道,“现在城里学校都抓这个,小莲要考一中,英语成绩也算分的。” “我这要不能听了还得花钱买。”孙莲见王桂香还会维护自己,心头稍微平复了点。但还是咬牙切齿的补充,“回头我还得跟老师解释,我奶奶把我磁带扯坏了。” “你这孩子怎么瞎讲话呢?”孙老太太觉得挂不住面子,听孙莲这么说更急,“我扯你磁带了吗?扯也是大毛扯的!” “你不翻我抽屉,大毛怎么可能扯到?”孙莲气极反笑,“大毛才多大,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这在大人眼里就有点没家教了。不等孙老太太发言,王桂香就先训斥道:“怎么跟奶奶说话呢?没大没小了!” “不这么说我怎么说!”孙莲这会真是不想做乖巧女儿了,“难不成我还谢谢她扯坏我磁带?等我英语成绩不够考不进一中,是不是还要谢谢她扯我后腿?” “听听什么话!”孙老太太觉得自己应该气晕过去。 “闭嘴!”王桂香也又气又恼。气得是女儿竟然连自己的话都不听,恼的是她还真不希望出现女儿话里的情况。 这么想着,她心头对婆婆的埋怨也多了几分。但又无法真去责备长辈,便只好先把孙老太太哄出屋去。 孙老太太抱着大毛回了客厅,语气里还满是不忿。孙莲听见王桂香跟婆婆保证等下一定好好教育女儿,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决定等下一步也不退。 没想到王桂香转身回来,第一句就软了语气。 “奶奶不识字,不知道你这东西重要,不是故意的。”她柔声道,“你先给它卷回去听听看,要是真不行,就叫你爸给你买两盘新的。“ 孙家最近的日子还算好过,王桂香在花销上也大方了点。 孙莲听说还能给她重新买磁带,心里好受了许多。但她还是不答话,一边默不作声地噘嘴卷磁带,一边努力把挂在睫毛上的眼泪眨回去。看起来虽然接受了判决,但心里依旧满是委屈。 “乖。”王桂香哄她,“等下去给奶奶道个歉。” “我不……”孙莲扭过头,拒绝放低姿态。 王桂香怕她钻牛角尖让全家人下不来台,便在一边不停地哄。“小孩子要知道轻重,尊敬长辈。跟奶奶和好了,这样下次奶奶也知道你东西重要,肯定就不拿给大毛玩了。” 孙莲眨眨眼。 “道歉也行。”她噘着嘴说,“但我要给门上上把锁,平常我出去上学,就锁门。” 这就是要防着家里人了。王桂香愣了愣,觉得不太好。孙莲却不依不饶。 “反正我奶奶偏心大毛,不拦着他们,就是大毛真要闹着撕我书,我奶奶还真会拦着?”孙莲说。她完全没压着声音,任由外屋的孙老太太听个囫囵。 孙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子,正待喊上几句,就听屋里孙莲突然落了狠话。 “不锁也行。但只要我看见大毛或是三婶、或者其他谁再碰了我任何东西,我就跟她拼命。大不了我豁出去跟他往死里磕,磕不过大人我还磕不死大毛?或者你们谁先打死我。”孙莲恨恨地说,“大不了大家都别过好日子了。” 她说的恶毒,一时间里外都沉寂下来。孙老太太心中直道这丫头恶鬼附身,像是以前村里脑子有病的二愣子。王桂香也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不认识女儿,或者说才刚刚认识女儿。 “行,咱们出去找锁匠吧。”王桂香最后叹了口气,拉着孙莲的手出了门。 当天晚上,孙莲的门上就多了一把锁。虽然只是一把普通的挂锁,却让孙莲觉得自己心头都多了一层保证。 孙老太太不高兴,一晚上都在各种角度指桑骂槐。孙莲做足了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孙老太太吃完饭也没心思跟小儿子唠嗑,就拽着刚歇到的孙老爷子回了县北。 临走前,孙莲还听见孙老太太对老伴嘀咕:“不得了,不得了。你都不知道那死丫头有多凶狠,整整一副阎王殿门口的讨债鬼样子,说是恶鬼上身都不过分……” 孙莲却不觉得难听,反倒嘴角弯弯勾起。 她?恶鬼吗?说不定死过一次的自己,现在真的是只恶鬼也没错。 毕竟在看见英语磁带被毁掉的一刹那,她是真的从心灵深处发出一声哀嚎。就像手里最后一根救命草被人抽走,一瞬间恨不得咬住那人的脖颈一道同归于尽。 那时她就明白了,那些人在乎她也好,不在乎她也好,只要是挡她的路就是在要她的命。 她不需要被这个家庭接受,也不需要被这个家庭喜爱。哪怕被当做恶鬼敬而远之,她所渴求的也只是紧抓着自己的命。 第39章 暑假 回收的三盘磁带,两盘还能继续用,第三盘沾满了大毛的鞋印的那段,播到那里只能听见一串唧唧溜溜的杂音。孙志强摆摊回来,听说孙莲房门上锁的事后,忍不住想啰嗦两句,就被孙莲委屈又倔强的理由堵了回去。 王桂香怕爷俩吵起来,便执意把丈夫拉去一边。先是安抚,再细细说了傍晚的事情。 “像是着了魔一样。”王桂香担忧地说,“我就从没在小莲身上看见过那股狠劲。为了两盘磁带,我真怕她跟妈干起来。” “是不是有点惯坏了?”孙志强问,毕竟女儿以前从没这么表现过。 “你惯着了?”王桂香白了丈夫一眼。这一个月来,两人都忙着生意,每天与孙莲的交集也就中午一顿饭的功夫。平心而论,别说惯,就是关注似乎都比以往少了许多。两人又不像有钱人家的父母一般,会给女儿零用钱,经济上也就更提不上“惯”这个字了。 “别是学魔障了。”孙志强皱眉嘀咕道。乡下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的,涂县虽然是县城,许多人却也不能免俗。“要不带她上山烧个香?找个和尚看看?” 王桂香本来也这么想,听丈夫一说,心里却生出几丝退意。毕竟不管是魔障还是恶鬼上身,说出去都不是好听的话。本来在外说的是家里女儿聪慧,若是闹成驱鬼之类,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看自家的笑话。 就这么一琢磨退缩的功夫,王桂香倒是想到了其他理由。 “又或者是期末考试压力大了。”王桂香越想越觉得可能,又小心翼翼地说,“学校不是说了吗?考得好才跳级。虽然老师都说小莲成绩可以,但毕竟小孩子心思细,爸妈昨天在饭桌上又那样说,不让她跳级啥的……为此还说雇人的钱从她省的学费扣……” 孙志强哑然失笑。 “这还当真了不成?”虽然经济账上算是这个理,但夫妻二人却没有这笔钱是女儿出的感觉。现在猜想小孩子说不定真把这事当做自己的事,不由觉得滑稽得很。 夫妻俩都叹了口气,不想闹出什么事情来。 “再看看吧。”两人轻声说。 孙莲不知道自己这只恶鬼差点真的被揪去驱鬼,一如既往地吃饭上学睡觉。好在她只是不管其他人的看法,能躲出一片清净读书,自然也没兴趣和其他人掐个你死我活。 房门也只是在她不在家时上锁,平常读书也就是掩上了事。偶尔王桂香会借口学习辛苦进来给她送点零食,每每此时见到的也都是孙莲埋头做题的情景,便真觉得女儿只是执着学习而已。 “小孩子脆弱。”后来王桂香这么给人抱怨,“人家把她学习的东西弄坏了,她就担心拖累成绩。一着急,真是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这才是爱学习的孩子啦,老吴家儿子你把他书撕了他还偷着乐呢!”听她抱怨的歪嘴妈打趣道,“要不怎么是你家孙莲成绩好得要跳级,老吴家儿子不及格天天吃竹笋炒肉呢?” 她说的老吴是巷口那家,儿子和孙莲差不多大。每次考试成绩都能让老吴甩竹竿追着他揍两条街,在邻里间也算是另一种的有名。 王桂香听她这么说,回来学给孙志强听。夫妻俩笑成一团,心里的大石头也跟一块放下。 这样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个月,孙莲如愿以偿地平稳迎来期末考。 和之前准备的一样,孙莲被安排在五年级考场考试。小学课本上的知识点不多,孙莲做了乔安给她的精选题册,回头再做涂小的试卷,一路下来就没有什么没见过的题型。 孙莲从考场出来就知道自己考的不错,一路蹦蹦跳跳回家,看起来就比往日高兴不少。孙家夫妇都当她是舒缓了压力,也觉得自己当初判断不错。看她如此自信,孙家夫妇就知道女儿跳级算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这时全家人也习惯了孙莲出门上锁的做法。孙老太太和三婶虽然颇有微词,但也只道这丫头脾气太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懒得去触她的霉头。 一周后成绩出来,成绩在五年级里排了第二名,只比第一名少了半分。正式的学籍变动通知也拿到了,隔天孙志强就没出摊,和妻子商讨了半天要不要请两个年级的老师吃顿饭。 两人商讨了一会,都觉得这般有光彩的事情,别人家求也求不到。不好好感谢一下老师,会被知情人笑话不通人情。 既然要请客,孙莲就被父母抓去问班上老师的情况。两科主课的老师肯定是要请的,英语考一中也很重要。然后请了两个年级的老师,要不要也请教导主任和校长?虽然没直接打过交道,但毕竟是领导,是不是要给点面子? 最后通过康老师,一个接一个,除了教导主任全家进城去了,其他人倒是都聚到了县政府不远处的一家饭店。 两口子按次序给桌上的校长老师敬酒,转了半圈落到孙莲下学期的班主任身上。康老师在酒桌上比课堂上要有热情的多,两边一番吹捧,相互间都觉得熟络了许多。 孙莲假期后要升上的六年一班班主任姓张,是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和乡下大多风里来雨里去的女人不同,张老师皮肤白皙风韵犹存,看上去倒是和王桂香的年纪相差不大。 “张老师这一届可厉害了。”康老师介绍道,“这次第一名也在张老师班上,加上我们这位跳级生,说不定明年能出好几个考上一中的。” “康老师真会说话。孙莲还是你们班出来的,我这是空手捡了个便宜。”张老师笑靥如花。回头又对孙志强举起酒杯,红唇微启,将小瓷杯里半杯白酒一口干下,“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学生自己争气!小孩子聪明又肯努力,才会有这样的成果!” 她话音铿锵有声,孙家夫妇跟着连连点头。 一顿饭间吃得是宾主尽欢。等第二天附近的摊位问起前一天怎么不出摊时,孙志强又是好一顿吹嘘。 “连校长都说了,我家小莲啊……”孙志强竖起大拇指,“十几年里,都能数得上这个!” 要说之前周围人听说孙家的女儿要跳级,肚子里还有点半信半疑,这会见他酒也请了,反倒是把那点怀疑都打散了。周围人又是好一番艳羡,直赞他养了一个好闺女。孙志强被周围人捧得飘飘然,见客人都借口多送两只虾。客人得了便宜,自然也跟着夸耀几句,还有人说着要蹭蹭孙家的喜气,多买了两斤回去给小子补补头脑。 这一天虾卖得比往常都要快,不到七点就回了家。 孙志强觉得女儿真真给自己长了脸,对她不和亲戚亲热的举动也有了新解释。 “小孩子心思都在学习上,人情世故多少就差点。”他这么跟孙老爷子说,“也不图她八面玲珑,等长大见多了,自然也就好了。” …… 孙老爷子这两天出去打麻将也觉得脸上有光,听儿子的话也就顺耳许多。孙莲又不多和他们接触,依旧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写字。家里原先紧绷的气氛倒渐渐平缓下来。 孙家这样长脸的事情,自然很快便在亲戚朋友间流传开,连陈嘉宇都很快听说了表姐跳级的事情。 小胖子特别得意,出去和小伙伴玩都要夸耀一番,若是听谁说到成绩,更是会插上一嘴:“这算啥,我姐才厉害呢,老师都让她跳级。” 可惜城里小孩见识广,跳级虽然罕见但还不至于吓到人家,最后反倒是陈嘉宇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被人群嘲: “你姐厉害又不是你厉害!” “你这么笨,你跟你姐肯定没有血缘关系!” “那你可要离你姐远点,别把笨蛋传染给你姐啦!” 气得陈嘉宇回家哇哇大叫,大姑姑千哄万哄,最后亲自把儿子送来涂县,让他跟着孙莲耳濡目染培养一下读书精神。 可惜孙家现在白天人满为患,孙老爷子和孙老太太又疼外孙,没事就喜欢拉他过去说说话。陈嘉宇学习精神没怎么培养出来,耳朵倒是要先培养出一层老茧出来。 关于这点,孙莲自觉是呕心沥血想办法了。 为了不让大姑姑失望以及拯救陈嘉宇的耳根子,孙莲每天上午拽着陈嘉宇读书写作业,下午就骑自行车出去满涂县溜达。 去水库钓鱼,下河沟掏山蟹,拿竹棍裹了蜘蛛网黏蜻蜓,趴树下挖土知了,蹲澡盆下塘采莲蓬…… 孙莲算是想着法子丰富陈嘉宇的暑假生活。除了连续吃了五天麻辣小龙虾后,小胖子再也不想见到小龙虾以外,陈嘉宇在孙莲家几乎可以称得上乐不思蜀。 就是学习的进度有点被这小胖子拖慢了。不过难得见着陈嘉宇,孙莲也愿意多陪这个表弟玩一会。 她现在已经开始复习六年级的课程了。这部分是她上辈子学得很烂的部分,孙莲把也没有之前一鼓作气学完一本的底气,于是就一边赔陈嘉宇玩,一边慢慢琢磨那些上辈子不明所以的地方。 不过即使慢慢来,等大姑姑来接陈嘉宇回城时,孙莲也已经看完了整本六年级的语文书,里面该背的课文也基本都背了一遍。 不得不说,似乎是大脑一直在全功率运转的关系,她觉得即使没有前世印象,她背诵记忆的能力似乎也增强了许多。记得以前听人说过大脑就像齿轮,越用越灵活,不用就生锈。她觉得自己上辈子那么蠢,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自认为变聪明的孙莲觉得读书都成为一件开心的事了。正好家里事情都有其他人,她也就理直气壮做个懒汉,哪怕孙老太太唠叨她一天到晚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也左耳进右耳出,安安静静做一个爱学习的米虫。 相比于她,陈嘉宇则是回家三日就打回原形。本来和大姑姑定好每天上午写作业,实际情况却是每天上午宁愿对着书桌发呆也不动笔。连续两周下来,陈嘉宇的寒假作业毫无寸进,大姑姑只得又过来请孙莲出山。 不过这次不是送陈嘉宇过来,而是带孙莲进城。 孙莲这时却有点为难。因为按照往年的习惯,这会二表姐大概会去外公家里过暑假。放在以前,下乡和进城间,孙莲肯定选择进城——毕竟涂县本身就够乡下了。不过现在,孙莲倒是更偏向下乡,这样她就能带着一堆书本去找胡秀,顺便问她考一中有没有什么技巧了。 她这边犹豫,那边王桂香就好奇问了。孙莲支支吾吾说了自己的盘算,王桂香却像看傻瓜一样看了她半天。 “叫你天天闷屋里也不出来听人说话。”王桂香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去了外公家,秀秀也不在。人家这学期升初三,一中到八月就提前开学了。” “咦?”孙莲真是没听说。她这段时间因为各种原因,和家里的交流真是特别少,以至于有些消息确实闭塞。 “而且听说秀秀这个月也没回去。”王桂香又说,“秀秀说留学校打工了。” …… 孙莲最后选择跟大姑姑去谯城小住一段时间。 陈嘉宇见孙莲过来十分开心,牵着她的手要带她去谯城四周玩。直说上次就带孙莲玩了半天,这次肯定带她去更多地方看看。 “我们还能去吃肯德基,然后还可以去儿童乐园,还有游泳池……”陈嘉宇掰着手指头跟孙莲说,“前段时间我还自己骑了我妈的自行车出去!” “你还真能干了。”孙莲笑道,“跟你出去,你不会又扒人家裤子吧?” “裤子?”陈嘉宇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变形金刚啊……”他像是想起什么,原本高兴的表情突然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还说呢,现在我都不敢去那边的游戏厅了。”陈嘉宇脸颊上的肥肉都失落地耷拉下来,“上次我偷跑过去几回,被其中一个人看见了一次,非拽着我叫我等什么人过去。” “然后?”孙莲问。 “然后我把游戏币都给那小子了,叫他放我一马!”陈嘉宇义正言辞道,“傻子才等呢!万一他们打人怎么办!?” “你做的很对!”孙莲竖拇指,“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是!”“可惜那个厅就不能去了。”陈嘉宇也一点不觉得自己怂,而且想起这件事,他还觉得对方太过小家子气。“我姐你说,怎么有人这么记仇呢?我都不记得那个变形金刚长什么样子了!!” “那是因为被扒裤子的不是你。”孙莲严肃地说,说完实在又绷不住想笑,“真的,我也记不住他长什么样子了,就记得裤头上的变形金刚了!” “是吧。”陈嘉宇气鼓鼓。 “不过也是你样子好记。”孙莲又逗他,“是不是那个游戏厅你,就你最胖了啊?” “才没有呢!”陈嘉宇跳脚,小胖子固然胖,但不喜欢别人说他胖,“哪里……!” 他想举出一个反驳的例子,举了半天,又垂头丧气地看孙莲:“我姐……我是不是真胖的那么明显?” “……”孙莲很想安慰小胖子说不明显。但她看着陈嘉宇肉滚滚的脸颊,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句违心话。 陈嘉宇从眼神里接受到了她的脑电波。 “我要减肥!”陈嘉宇义愤填膺地说,中午吃饭都少吃了半碗红烧肉。 “表姐支持你!”孙莲鼓励他,心底估算让小肥肉变成小鲜肉的可能性,能不能比她出去买刮刮乐中辆小汽车高点。 事实是,两个都不高。甚至没有她和陈嘉宇在街上乱逛,就遇到二表姐的概率高。 此时穿着白衬衫校服裙的胡秀,正在家电城门口发传单。和冬天见到时相比,胡秀此时更显得清爽利落。她嗓音清澈,又不怯懦,见到来往行人都会热情地塞上一张。孙莲站那里看了一小会,她手里的那摞传单就下去了四分之一。 看见孙莲,她先笑着打了招呼,然后约等会发完后去找他们。孙莲点头应下,便继续个陈嘉宇在街上乱逛。 “谁啊?”走出去一小段,陈嘉宇问。 “我表姐。”孙莲答。 “那岂不也是我表姐?”陈嘉宇关系理得很顺。 “你说的对。”孙莲肯定道。 “她在这做什么?” “勤工俭学吧。” “什么是勤工俭学?” “就是暑假打工挣学费。” “哦!” 陈嘉宇又看了一小会,又问孙莲。 “你表姐是不是成绩不好?” “怎么说?”孙莲奇怪。 “有次老师说‘不好好学习,以后只能去扫大街,当营业员&039;。”陈嘉宇认真地说,“我觉得发传单跟那两个也差不多。” 孙莲翻了个白眼,心想说好的行行出状元呢?老师你这么对小学生灌输职业歧视思想,校长知道吗? “没那回事。”孙莲真心实意地说,“我表姐成绩可好了,比我都好。” 陈嘉宇瞪大眼,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能跳级的表姐成绩更好的表姐。孙莲觉得陈嘉宇的世界观特别可爱,一点也不打算纠正。 “表姐的表姐,可不比表姐还厉害吗?”她笑着说。 “是这样吗?” 陈嘉宇觉得逻辑关系肯定不是这样的,不过反正表姐说了她的表姐更厉害,那就更厉害吧。 于是回头再见到胡秀时,陈嘉宇显得特别有礼貌。 礼貌得见两个姐姐说悄悄话,自己就屁颠屁颠去肯德基买甜筒吃去了。 胡秀确实是在勤工俭学,而且听她的意思,她打的还远不止这一份工。如果不是她才十四岁,连身份证都没有,她可能还会打更多的工。 “那不是没时间学习了?”孙莲担心地问。 “平常上课就不打工了。”胡秀说,“就趁着现在存点生活费,上学期拿了奖学金正好交学费。” “二表姐你……真的好强。”孙莲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己还在家想方设法不干活抠时间读书的时候,这边胡秀已经一边打工一边做学霸了。她现在甚至有点担心,等上了中学,自己真的要全靠这一世的知识时,她能不能在一中里站住脚跟。 “我也没办法。”胡秀说,声音低低的,几乎就要被街头的嘈杂声覆盖。“我肯定不能再找家里伸手要钱,我爸那人……”她嘴巴蠕动了几下,似乎不知道要怎么说接下去的话。 “听说前段时间他跟我妈闹矛盾,我妈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最后她还是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孙莲吓了一跳。“说是不想活了。” “没事吧?”孙莲大惊失色。 “发现的早,卫生所给洗了胃。没事。”孙莲发现二表姐对这事的反应并不激烈,反倒有种旁观者的冷静。 “我姐跟我说后,我俩回去看她,你猜她怎么说?”胡秀苦笑了一下,没等人问便自己回答,“她说我爸骂她是只不会下蛋的鸡,她也觉得周围人都这么笑话她。你知道她耳朵不好,平常人说话声音小她根本听不见,她就觉得周围人都在避着她说悄悄话。所以她就觉得活在世上受人糟践,不如死了算……” 这件事在孙莲上一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印象,大概是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小丫头,而胡家又瞒着不说,因此就没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后来我问怎么闹成这样,我姐才给我说……算了,都是给人看笑话的事。”胡秀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什么呢,你又不懂。” 孙莲心想其实这对烂事她很懂的,但胡秀不想说她也不追问。而且比起烂事如何发生,她更好奇胡秀怎么做。 “就是尽量不要亏欠家里,省得他觉得卖你的时候理直气壮。”说着胡秀笑起来,似乎是想象到有天事情发生时,家里鸡飞狗跳的样子。“你不指望他,就不会受制于他。自己能走得远,自然是越远越好。” …… 孙莲最后还是知道胡家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年前大姨夫准备给大表姐订的婚事。 可能是因为即将订婚,大表姐就和准姐夫把该干的不该干的事都干了。说好了要给一万一的彩礼钱,结果五月份的时候就查出大表姐怀了孕。这下准婆婆那边高兴坏了,觉得这下大表姐是非嫁不可,于是就打起了原本彩礼钱的算盘。不然俩家就干脆拖着,看谁能拖过谁。 大姨夫原本就看中那笔彩礼,被大表姐这样一乌龙,全搅黄了。气得大姨夫在家拍桌子砸板凳,说大姨妈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连女儿都教不好。气头上就把新账旧账一块算,大姨妈又羞又愤,这段时间见人便觉得是在嘲笑她,一时想不开就…… 虽然胡家刻意隐瞒,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就像胡秀说的一样,都是给人看笑话的事,邻里邻外谁不拿这事嚼舌根? 这个笑话通过三姑六婆的宣传,在胡家牵扯到的关系圈中疯转了一遍。虽然王桂香没从亲姐姐那里听说,最后还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说的这事。 每个人在诉说时都带着一副看热闹的嘴脸,临末又会假惺惺地说:“可千万别在胡家跟前说哦,老胡这次面子可算丢光了。” 可见胡家的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也只是暂时糊住了眼前。 “之前还说老胡二丫头在一中,没想到转过脸大丫头就把脸都丢尽了。” 孙莲当时在屋里写小升初的模拟卷,耳尖的在外屋说话声里扑捉到了“一中”两字,仔细听了才发现是在说大姨夫家的事情。 她想起当时二表姐一句轻轻的“算了”,还有浑身上下恨不得离那个家十万八千里的态度,忍不住就想:二表姐肯定不是像这些人一样觉得大表姐丢人,而是不屑与只想着把大女儿卖出好价钱的大姨夫为伍。 没有理由,她就是觉得二表姐是这么想的。 …… 九月份开学时,孙莲直接上了六年级。 开学第一天,毛茜茜就跑到六年一班找她好生抱怨了一场。大意就是孙莲竟然自己偷跑了太不够朋友,你这么讨厌,我以后都不想理你了。 孙莲笑着说:“你又不是今天第一天知道我要跳级。” 毛茜茜鼓起脸:“听说归听说,看见你真跑到六年级来了,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孙莲说:“你不会是看我不在,就寂寞了吧?” 毛茜茜说:“呸呸呸,我才不寂寞呢!好像谁稀罕跟你一起玩!” 孙莲说:“好好好,你不稀罕我,我稀罕你成了不?” 毛茜茜说:“哼!” 毛茜茜揪着孙莲墨迹了十分钟,最后打上课铃,噘着嘴蹦蹦跳跳回五年级去了。 孙莲看她特别可爱,和六年级这些普遍高她半个头一个头的同学们完全不一样。 五年一班里有一半人都在考试时见过这个低年级女孩,因此新学期看张老师把孙莲安排进第一排时一点也不惊讶。不过不惊讶不等于不好奇,不出半日孙莲就像被查户口一样挨个问了一圈。 孙莲也不烦,一边应付一边在课本上划重点。六年级和四五年级不一样,她底子薄,虽然趁暑假从头到尾复习了一遍,但还是打算上课时先跟着老师的步骤走。然后她发现六年级老师的课程讲得很快,不是四年级那种按部就班的教学模式。仔细一想也就明白,毕竟六年级还要准备小升初,这是为后面预留出综合复习的时间呢。 孙莲挺喜欢这个模式,觉得跟着系统的过一遍,正好弥补她上辈子没好好听课的短板。然后下课和放学她就可以开始做各种小升初的综合题,之前乔安给她的一箱书竟然不知不觉间快被她写完了。 她是个外来插班生,同学五年,班里的人际关系和小团体早已成型,孙莲很清楚自己无法轻易融入其中。不过好在她也没打算融入,为期一年的六年级课堂不过是她这辈子人生中短暂的一瞬。她只想在这里安静地听课,安静地做题,然后安静地离开涂县这个小县城。 一开始班里还有淘气的男生要欺负她,不过孙莲每次都会淡定地用眼睛看着对方。就像是成年人俯视熊孩子一般,不但无法让那些男生感到有趣,反而有点发毛。时间长了也有人会做一点过分的事情,这时孙莲就干脆直接去找老师。在她条理清楚的指控下,那些小学生的推脱几乎毫无作用。 于是渐渐的,她人在班里,却自成了一个小空间。只有偶尔有人还不死心,会一边做鬼脸走过她身边,一边说:“丑女,书呆子!” 孙莲就抬起脸一笑:“比你聪明就好。” 气得那小鬼牙痒痒,想回嘴,孙莲已经继续做自己的题去了。 最初还有人气得牙痒痒要回最,被孙莲说有种看成绩之后,还真的跟她立下赌约。那时大家还好奇这个插班跳级生能不能跟上高年级的课程——毕竟之前的成绩只有老师们知道——结果月底考试时,这个小所有人一岁的女孩考出了全班第一的高分,再有人被讽刺时,能梗着脖子挑衅不服的就寥寥无几了。 孙莲以为六年级的日子就会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一直到她考上一中离开涂县,哪怕是母亲生下弟弟也不能改变。 然而变动还是很快到来,而孙莲甚至不知道判断这件事是好还是坏。 ——王桂香怀孕四个多月了,孙老太太托关系找个了可以做b超的小诊所。全家人满怀希望能看见个健康的小孙子时,诊所里的大夫告诉他们,王桂香肚子里的是个女胎。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孙老太太完全不接受,当时在诊所里就闹了起来。 第40章 奇迹 从知晓王桂香肚子里胎儿的性别开始,孙莲就明白这个孩子的命运已成定论。 一群人从小诊所闹到回家,每个人的情绪都好像是天塌下来一般。大门少见地关上,大约也是怕邻居笑话。在封闭而狭小的十多平方的客厅里,跳脚的、咒骂的、叹息的、还有歇斯底里和伤心欲绝的,各种负面情绪塞满了每一寸空间。 “打掉!不打掉你还准备留下来吗?” “是是,已经跟大夫约了……” “约什么!还不能趁早就趁早!” “妈……这不月份大了,需要手术吗?” “金贵!难怪人家说越是不中用的月金贵!” “您老消消气,你看这……” 孙老太太心头窝着一把火,拍着大腿骂儿媳妇肚皮一点也不争气;孙老爷子吧嗒嘴抽烟,吐一口烟雾就跟着叹一口气;连孙志强这次也顾不上怀孕中的妻子了,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嗒嗒嗒嗒地宣告他心中有多烦躁。 安静而沉默的只有王桂香,她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眼角挂着泪痕,眼白边缘更是布满血丝。她就脸色惨白地扶着肚皮坐在角落里,哪怕被婆婆指着鼻子骂也不还嘴。 孙老太太哭嚎道:“你还摆这死人脸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出殡呢!” 孙莲盘腿坐在房间床上,支着耳朵听外屋一片鸡飞狗跳。心想这可不就是出殡吗?外面这群人在吵嚷的,可不就是她妹妹的葬礼吗? 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妹妹,也从未期盼过她的诞生。但在这一刻,孙莲却突然从灵魂深处涌出一阵情感,对这个注定夭折的妹妹有了不可明喻的感情。 ——这个因为她的重生而昙花一现的生命,是在她努力改变命运时,从亿万可能中脱颖而出的奇迹。 而这个小小的,刚刚成型的奇迹,即将用自我的凋谢向她证明一件事——你的存在,便是原罪。 无关你是怎样的人,会有怎样的人生,会创造怎样的未来,只是因为没有如长辈期望中一样带着他们的命根子出生,因此在他们眼里自然也就没有你这条命。 孙莲感觉自己坐不住了,于是她干脆倒在床上,把自己像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据说在母亲体内的胎儿也是这样的姿态,是一个人缺乏安全感时的自我保护。 她想象那孩子隔着羊水听见外间的恶意,想象她对于可能受到伤害的不安。然后孙莲想,趁着什么还不懂,什么还不知道,不让妹妹来到这个世界也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外面孙老太太的叫喊声逐渐停了,然后是脚步声与开门声。不一会外面的客厅又重新回归安宁,孙莲想也许母亲还在外面,也许不在。她其实不是很想知道。 她想知道的是,当初她蜷缩在母亲温暖的羊水中时,同样是外面那群人,是不是表演过类似的戏码。 孙老太太当天回了老宅,第二天也没过来。 第三天王桂香去那家黑诊所做了引产手术,接着在那边又躺了三天,期间只有三婶帮忙炖了一锅蹄髈汤,用保温桶盛了半桶让孙莲送去。期间不管是孙老太太还是孙老爷子都没在过问半分,甚至孙志强也只是埋头叹气打理家里的事情与生意。 第二周王桂香出院回家,脸上再没有一周前的那种生机。好像人生的一切都随着肚子里胎儿一同被抹杀,消失得无影无忌。 第三周,王桂香重新操持起了家务。 第四周,她已经打算跟丈夫一起继续出摊了。 那天晚上,孙志强给三婶结算了十月份的工钱。三婶极力劝说王桂香再多休息半个月,那其中也许大多是她舍不得手头这份收入的私心,但也有几分作为生产过的女人自知的担心在其中。王桂香领了她的好意,但还是让她无需再来帮忙了。 孙老太太和孙老爷子带着失望走了,三婶与三叔也带着大毛走了。孙家从三口之家到人满为患,再到回归清静,也不过就从六月到十一月,短短不满半年的时间。 孙莲隐约还记得上一世孙晓君诞生前,家里喜气洋洋的气氛。 孙莲记得那时王桂香喜欢坐在床头一针一针给还未出生的儿子编织毛线帽,孙老太太也经常煲了鱼汤鸡汤送来说是给儿媳妇补补身子。那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欢天喜地得如同过年。 孙莲真的感觉自己很幸运。 幸运她上一世还有后悔药可以吃,幸运她在这一世能遇到这个妹妹——虽然她没有诞生,却亲身为她演绎了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这个秋天。 这令她不得不坦然接受与承认,作为一个女儿,她当年一定是在众人的失望与哀叹中诞生的,是不被任何人欢迎的毫无价值与意义的存在。而这份意义与价值,甚至不仅仅局限于她自己,还关系到母亲,关系到家里的每个人。 就像孙老太太哀叹的一样,“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最后也逃不过被宰杀炖汤的结局。 毕竟这个家里,所有没有命根子的活物,大约也只是牲畜罢了。 …… 自从王桂香堕胎后,孙志强觉得家里几乎事事不顺。 先不提王桂香身体似乎突然差了许多,或是亲戚朋友交谈间话语深处隐藏的奚落,就是他原本得心应手的生意,最近都变得不太好起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 入秋之后,气温开始急速下降,喜欢夜晚在外面摊子上喝上几杯啤酒的人也少了许多。那些烧着砂锅,吃起来连汤带水的摊子还好点,小龙虾这种剥着剥着就一片透心凉的食物,选择的人自然也就更少。 另外十月份的小龙虾尚且肥美,十一月的小龙虾还算有肉,到了十二月便连货源都成了问题。 眼见着生意不好做,两口子便买了鹅回来改做盐水卤味。可惜做卤味的摊位不止一家,两口子的手艺也称不上一流,生意也就是不温不火地勉强维持着。若不是前几个月小龙虾生意火爆,家里经济不愁,孙志强怕是要被愁出满嘴水泡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孙莲期末考试终于超过一班的学霸,拿到了第一名。家长会时,张老师特别点名表扬了孙莲,并且让孙志强上台分享了一番育儿经验。 孙志强有去年妻子的经验做参考,这次到校前着实做了一番准备。上去先是谦虚女儿还需再提高,然后又强调学习还要靠努力与勤奋,接着惭愧自己与妻子养家忙碌无暇照顾女儿,最后欣慰两人从小就注意培养女儿独立自强的精神,因此女儿现在才能自觉且合理的生活与学习。 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如行云流水。只听得讲台下面的家长茅塞顿开掌声如雷,门口偷听的孙莲差点把眼珠翻进肚子里。 孙志强终于在外人面前长了脸,心里就特别高兴。回家路上就绕去菜场买了一斤芝麻小麻花,又切了十块钱的猪头肉。卤好的猪头肉一半拿青椒丝炒了,一半直接蘸上辣椒酱,再炸上一碟花生米,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就着菜,晚饭孙志强喝了四两白酒。 “给你老子长脸了!”孙志强放下酒杯,仿佛几个月来的阴郁第一次从脸上一扫而空。他拍拍孙莲的肩膀,笑道:“我家小莲就是不错!比那些家的小子强多了!生个儿子又屁用,最后还不是不如我闺女!” “呵呵。”孙莲被他拍得生疼,只能干笑回应。 她想听这样的肯定想了两辈子,现在终于听到了,却再也激不起原先的感动。 若是能早一点对她说,哪怕只是早上两个月,她会有多开心啊! 孙莲想,但是这样也好,等到她终于放弃认清现实时再听见,她便不会因此迷失自己了。 他知道父亲心中憋了火气,现在又喝了酒,才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这时他说出的话也许是一时发自肺腑的真心,但等这波情绪平息之后,这份真心还能不能继续留在这个家里,她又不得而知了。 “爸。”孙莲不想听孙志强抒发内心,于是她打算岔开话题,“现在天冷了不好做小龙虾,我看卤水鹅也有好多家在卖,咱家摊上的东西能不能换换?” “换换?”孙志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想到女儿的成绩,想到之前小龙虾的生意,他这会对自己女儿的话,不知不觉间就有种莫名的看中。 孙志强打了个酒嗝:“换什么?” 孙莲指指桌角的麻花:“马上元旦、接着就过年了,我觉得卖点个小点心挺好的。冬天容易放,平常买回去当零嘴或者招待客人都好用。” “这又哪会做了?”孙志强哑然失笑。 “书上会教啊。”孙莲理所当然道,“还记得之前留给你们那松饼不?就是之前照书上做的。” 她现在有种把书本当万金油的做派,什么解释不了就是书上的。不过孙家两口子也不深究,只是真问她哪本书时,孙莲就推脱是新华书店蹭书看时看的的。 也许是孙莲之前摆摊的那些主意给了孙家两口子信心,又或者是因为大夫说王桂香最近一年半载都不好怀孕,总之家里现在没有什么经济开销上的需求,孙志强最后琢磨了一番,倒真的对此动了心思。 孙莲便自告奋勇陪两口子进了一趟谯城,按照前世后厨的记忆,教他们选择各种工具模具,又挨家挨户问了糕点铺桃酥店,最后又三百块挑了一台双层燃气烘炉。 孙莲当初打工的几家店都不是做精致菜肴的,因此她会的点心也不多。基本还是以中式的各种面点为主。最后一番筛选下来,放到摊子上卖的也就大块的桃酥,鸡蛋大小的梅干菜烧饼,以及裹着豆沙与枣泥的两种糕饼。 东西不多,但除了桃酥和县城另一家撞车,其他几样到都还是独一份。 孙家夫妻现在做生意也比以往精明了几分,知道东西不能藏着干等人上面。摆摊时间也从傍晚改到了白天,夫妻俩上午下午轮换着看摊子,一天下来也能卖个七七八八。 时间一长,大家也知道原来卖龙虾的那家改去做小点心。有人好奇来尝了,觉得不错。尤其是糕饼以前要去城里的店铺才能买到,梅干菜烧饼也是之前没尝过的口味,竟然渐渐在县城里打出了名气。 孙莲依旧做的是推上一把就不管的生意。回头还是该钻书海钻书海,该战题库战题库。 由于是六年级考生,孙家夫妇都默契的不去干扰女儿。虽然张老师和其他老师都说以孙莲现在的成绩进一中基本没有问题,但孙家两口子还是渐渐觉得有点紧张起来,甚至比孙莲自己还要紧张。 现在不止整个孙家所在的大院,大院所在的巷口,就是巷口往外这条街上,街坊们都知道孙家有个成绩特别好的女儿,说不定就是这片第一个考上一中的。孙家夫妇可不希望这个当口,有什么意外妨碍女儿的考试发挥。 在这样的氛围中,新年便过得不算精彩。 本来大姑姑还想送陈嘉宇到涂县找孙莲,也被王桂香用女儿要考试给劝说了回去。而胡秀同样也会在六月中考,一中更是只象征性放了一周寒假。因此两姐妹除了年初二一起吃了顿饭,也没有其他再多交集。 胡秀没有意外肯定会直升一中的高中部。孙莲听她说高中部和初中部只有教学楼不在一起,但宿舍和食堂还在一块。 “那我下半年就能去找二表姐玩啦!”孙莲很高兴,“到时候我有什么不会的就拿去问你,你可千万别嫌我烦呀!” 她现在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能考上谯城一中,模拟的试卷她后来又央王桂香带她进城买了几套,甚至初一的知识,她也已经开始提前接触了。 整个九八年的上半年,孙莲觉得自己就像是机器上的一块齿轮,生活轨迹没有半分曲折的地方,全部都在按部就班的转动与前进。 学校的课程在四月就完全结束,剩下来的时间就留给学生自由复习。这时县城小学与市里小学的区别就更明显了——在市里的六年级生忙着复习上补习班焦头烂额的最后冲刺阶段,涂小六年级的教室里,一大半的学生都已经无心学习。 好在经验丰富的张老师早就做好了应对措施:还在学习的学生集中在中间两列与前两排,即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中游的学生则向后铺成一片过渡带。余下那些被放弃的学生则丢在后面,张老师对他们的要求也不多:上课随便睡觉下棋还是看杂书,只要别发出声音打扰到其他学生就好。 造成这般状况的缘由也不难理解:涂小这边,七成左右的学生都只准备混个毕业证,然后从县南的涂小转区县北的涂中。剩下的三成学生里,一成可能干脆毕不了业要留级一年,一成会去再下面的乡下中学,最后一成还要再被谯城其他几所高中瓜分一遍,最后能上一中的大概不会超过五人。 当然这说的是平均情况,最差的一年也不是一个没考上的都没有。 不过张老师他们却不担心自己会成为最差的一年,几个老师在私下里就点出了十名学生,作为应该能考进一中的重点培育对象。 孙莲自然也在其中。不过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发现自己可能会做成功这件事而激动不已。 可能是因为她的心态改变许多,不再如往常一样患得患失;又可能是因为她渐渐走到了比以往更高的位置,再往上攀爬的速度就没有之前那样快速,因此成就感也会渐渐没那么激烈了。 好在不管如何,她依旧能清晰地看见自己是向上进步着的。那么只要不停下脚步就好了。 ……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五日,小升初的全市联考开始。 联考即是意味着这场考试是谯城以及周边县市一同进行的。只要考生的户口属于谯城范围,那么只需根据联考排名即可。这种排名看似公平,不过由于城乡教育水准相差较大,真正能够金榜题名的学生,大部分还是来自于谯城市区。而且一中在招生时,也会给谯城市区几家重点小学一些额外名额,因此像胡秀那样从下面乡镇考过去学生的寥寥无几。 那一天,涂县小学全体停课,开放了整个学校作为考场。五年级不上课,毛茜茜就一早蹲在校门口,看见王桂香送孙莲来学校,便紧张兮兮地跑去给她加油。 “你可一定不要紧张啊!”毛茜茜说话声音都在颤抖,好像马上进考场的人不是孙莲而是她。 “一定一定!”孙莲点头应答,被她的表情逗得想起以前电视上看见的笑话,“等会进考场,我就告诉自己我叫不紧张!” 毛茜茜大概没看过这个笑话——可能不是这个年代的——所以她没有理解孙莲话中调侃的意味,反而更加严肃了几分。 “到时可别写错名字了。” 孙莲:“……” 孙莲仰头望天,王桂香见她俩没再说话,便又让孙莲检查铅笔橡皮带好了没。 “都检查了好几遍啦。”孙莲无可奈何地说,“你们就别操心了,我肯定能考好的。” 她向母亲与王桂香挥挥手,甩着书包走进考场。 第41章 放榜 一九九八年七月四日,谯城小升初联考放榜。 吃完早饭,孙莲一家早早就蹲在电话机前,反复拨打报纸上公布的查分电话。然而全谯城地区想早些知道分数的人太多,查询电话始终处于忙音状态。 “要不你们先去忙,我在这边打就好?”孙莲问。虽然她也想早点知道分数,但一家人都缩在这里浪费时间也不是办法。 王桂香看看时间,该出去买菜了。她本来还盼着早点知道成绩,出门一路炫耀。现在出去遇到街坊邻里,也只能答还没查到了。可惜事情不能不干,一家人午饭也不能不吃。 “你在这慢慢打,我出去买菜。”王桂香最终还是选择了买菜,拿起零钱包出了门。 又打了一会,孙志强订的闹铃响了。他往厨房看了看,最后也依依不舍地站起来。烘炉里还烤着今天要卖的梅干菜饼,他一时一会得去看看火候。 “你接着打,我去看炉子。”虽然只隔了一节院子,孙志强还是一步一回头地叮嘱道。 “我打着呢。”孙莲答道。听见听筒里又传来忙音,便伸手按了电话,再点下重播键。 那天从考场出来后,孙莲自我感觉发挥得还算平稳。卷面上基本没有不会的题目,她也仔细检查了自己的答案。就算有一点小疏忽,也不会被扣太多分。因此她一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成绩出来前的这段时间里就显得有些没肝没肺。 先是去外公家和同样中考完的二表姐相聚了几天,回来后又带了几袋自家点心去找毛茜茜联络感情。 这一年毛茜茜没有孙莲做对比,总算不用天天被刺激。她也算争气,几次考试都表现的很不错,一路从前五爬到了前三的位置,据说这次期末考试还准备冲击一下第一名。 只可惜好日子被孙莲的拜访破坏。毛爸爸毛妈妈之前就听说孙莲跳级后成绩也很好,而且考上一中的可能性很好。见了她后就一个劲地“激励”女儿要向好朋友学习,不能因为在班里拿到好成绩就沾沾自喜。气得毛茜茜差点就要对孙莲说“点心留下你人出去”。 从理论上来说,孙莲经过这几天的沉淀,应该愈发心如止水——毕竟她能做的都做了,尽人事听天命,她也没留下什么遗憾。 但现实是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莫名地神经紧张,一想到马上就要见证重生一年多来最大的成果,她连觉都无法睡安稳了。 虽然理性一直在安稳自己绝对能顺利过关,但感性却一直在嚎叫:一会儿觉得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一会儿又担心万一失之交臂要怎么办。 孙莲暗自唾弃自己没出息的小心灵。 又锲而不舍地打了二十多分钟,话筒里好不容易传来正常的嘟嘟声。紧接着一声咔嚓,纠结了她一上午的查分系统终于向她敞开了怀抱。孙莲顺着语音提示输入准考证号,一阵等待之后,机械的播报语音顺利响起。 “语文:97分,数学:100,英语:86分,合计283分。” 挂下电话,孙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一中每年的分数线基本在280左右,不过这是包含英语在内的总分。 由于城乡英语教育重视程度差距较大,谯城地区小升初的英语暂且只算做参考分。按照张老师的说法,只要两门主课成绩达到190分以上,英语成绩达到75分以上,就基本等于拿到了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因此283这个成绩,虽不是最好的成绩,却绝对是能进一中的成绩。 “爸!爸!”孙莲一溜烟跳起来,两三步就进了院子,“我分数出来了!” 孙志强一听也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孙莲高兴的样子就知道分数肯定不会差。因此他问话还没出口,脸部肌肉就先不受控制地牵扯出一个大笑的表情出来。 “多少分?” “主课197,英语86!”孙莲兴奋地尖叫道,“主课分数肯定没问题!参考线也一定能过!而且我数学考了满分!” “好!好好好!”孙志强突发发出一声吼叫,像是心头压抑了许久的郁气被一口放出。年过三旬的汉子这会笑得像是中了彩票,除了拍腿大叫几声“好”字,竟然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这时大院里的其他人也听见了父女俩的叫嚷声,纷纷走出门来问个究竟。 一群邻居围住两人,这个竖起大拇指羡慕孙志强有个好女儿,那个拍拍孙莲肩膀称赞从小就觉得丫头聪慧。王桂香买菜回来见到这幅场景,刹那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就知道我家小莲争气……”王桂香红着眼圈推丈夫,一边哽咽一边笑着催促,“快快,进屋把我昨个买的炮仗拿出来放……” 噼里啪啦—— 几分钟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孙家大院的铁门外响起。 …… 谯城一中最后的录取分数线是主课总分186分,英语参考78分。 孙莲毫无悬念地进入一中的录取名单,二十三号放榜那天,孙家一大家子呼呼啦啦全部涌进了谯城。孙志强甚至找人借了一台照相机——用胶卷的那种——说是到时一定要在大红榜上拍张照,留作纪念。 孙老爷子和孙老太太虽不重视孙女,但在人人都知道成绩的分量的现在,也同样觉得脸上有光。老两口这几日在涂县走路腰杆都直了几分,每每被人吹捧两句,还要摆手谦虚道: “哎,聪明是有点小聪明,可惜是个丫头片子!” 孙莲现在听他们这么说了也不介意,有时在场也就一旁装装内向。 全家这会最兴奋的要数陈嘉宇,不过他的重点和其他人有些不同。小胖子拉住孙莲的胳膊,左晃右晃开心地跳来跳去:“我姐,你上一中后是不是能经常来我家玩啦?” 大姑父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屁股上:“玩玩玩,就知道玩,也不跟你姐多学点。” 大姑姑一把护住儿子,顺带送了丈夫一记白眼。转头又满面堆笑地向孙莲说:“小莲啊,以后没事就来大姑姑家吃饭,顺便教教嘉嘉学习啊?” 孙莲自然点头应诺,众人便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今天来看榜的人特别多,初中部的教学楼下挤满了家长与学生。虽然大多数人都已经从小学那边知道了确切消息,但长脸的事情,每个人都觉得应该亲自去看看。 榜单是在几张大红纸上拿毛笔写的,顺着一排贴在初中部教学楼下的橱窗里。每个名字后面还标注了三科总分成绩,从高到低以此排列下去。 孙莲看了眼拍在第一的名字:陶文华,299分。相当于三门课全是满分,估计那被扣的1分也就是作文之类的象征性扣了点吧。 孙莲心想:这是个真正的学霸,跟二表姐属于同一类的那种。 孙莲自己的主课分数不低,但涂小英语的教学质量,实在有点拖后腿。现在三科成绩综合排序,孙莲一下就落在了中游,看前看后,自己大约是在两、三百名左右吧。 找到了自己名字,孙莲向后浏览的速度便加快许多。没一会就走到红榜末尾。再往后就能发现,其实还有一些没达到最低分数线的名字,应该是达到降分线的赞助生。 这些学生中有些是主课差了几分,有的是参考课差了几分。据说以前这样的学生要找关系才能塞进一中。不过近几年可能人数多了,一中便在录取分数线下又拉了一档,达到这个成绩的学生,家长若是愿意多交一部分赞助费,便也可以录取。 据说九五年时赞助费是三千块,到了九七年就涨价到了五千,今年更是一分不能少的六千块。这还只是初中部的价码,据说高中部还要再往上涨两千块。 即便只参照谯城市区的家庭收入,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即便如此,愿意掏荷包把孩子送进一中的父母依旧大有人在。 排名在最后261分那里终止,但其后面还有最后一张纸。上面的名字倒是不多,其中多半分数也比前面的差上不少。孙莲抬头一瞧,才发现这张红纸最上面写着:特招。 “特招是什么?”旁边正好有几人也在看榜,其中一名家长便指着最上面的标注问。 “就是体育生和艺术生。”另外一人回答,“还有就是户口不在谯城这边的择校生。” “那这些个择校生分数都不低啊?”有人发现了疑点,惊讶道:“你看这边几个,放学生里能放榜头了吧。” 孙莲顺着几人指点的方向看过去,便见榜单第二列最上方写着的那些名字,分数基本都在280左右,最高的一人分数达到了294分,属于可以登在第一列榜单上的成绩了。 “分数高也没用,不交钱还是上不了。”之前那人显然很了解一中的招生方式,“不但联考分数要达到分数线,六千块的赞助费也少不了!” “一中真能弄钱。”有人摇头。“这一年也不知道招多少赞助生。” “谁叫大家挤破头也要进一中呢?”还有人感叹道,“有的小孩临场发挥不好,差两分上不去搁谁家也不甘心啊。” 他这话说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虽然其中也有孩子成绩优异心中对此言论不屑一顾的人,但跟着点头的更不在少数。 “不怕掏点钱,就怕连掏钱的资格都没有啊……”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一片苦笑声就此扩散开来。 孙莲也在苦笑,不过苦笑的内容与家长们截然相反——假如是她临场失误,大概便难以翻身了。 这么想着,她便摇摇头。正待回身脱离看榜的人群,就见不远处一只手突然勒住了陈嘉宇的脖子。 “终于给我逮到你了!”那只手的主人叫道。 第42章 一中游记 《首发123言情》 橱窗附近的人实在太多了,陈嘉宇嗷呜一声,却没引起几个大人的注意。 孙莲赶忙两步上前,正想问一声怎么了,就听陈嘉宇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少年,一脸莫名其妙道:“你谁?认错人了?” 那少年被问得一愣,好像也不太肯定的样子。这么一来,原本勾在陈嘉宇脖子上的手臂也放开了,孙莲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再仔细看那少年,大约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剪着一头细碎的短发。皮肤白皙,双目澄澈,一身休闲款式的清爽夏装,脚踩一双精致的儿童款运动球鞋,只要看见鞋帮上的三道白杠便知道是属于哪个牌子。 这身装扮拿到2010年后都不算落俗,在1998年的谯城更是彰显洋气。和周围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相比,几乎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孙莲上辈子在商场做营业员时曾听隔壁柜台的小姑娘打趣说:穷耐克富阿迪,流氓一身阿玛尼。而在这谯城九成以上的人口连阿玛尼是什么都没听说过的年代,在这少年全身的阿迪与耐克的光辉照耀下,是个人都能从他脸上看见“有钱人家的娃”几个大字。 大姑姑平常对陈嘉宇也尽可能满足,基本家里的钱都尽可能地往儿子身上砸。但即便如此,陈嘉宇一身装备也不可能超过四位数——过年偶尔可以,但一直如此就受不了了。 因此那少年看上去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但仔细再看几眼,又似乎有些眼熟。 孙莲可不觉得自家能认识什么有钱人家。 但陈嘉宇却没多想,发觉对方松手,便屁股一撅把对方顶出老远。等那少年三两步趔趄,又一屁股坐到地上时,孙莲才绕过人群赶到表弟身边。 “怎么回事?”孙莲问。 “谁知道啊。”陈嘉宇答,“这人突然就冲过来,脑子有病。” 说着回头瞪了一眼那少年,却见不远处立刻窜出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领头的扶起那少年,另几个人便把姐弟俩围住了了。 孙莲:“……”这个场景为什么有点眼熟? 再看另外几个人,看见罪魁祸首后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一个个拿手指着陈嘉宇。其中一个喊道:“啊!游戏厅那个死胖子!” 陈嘉宇也看见喊叫的那人了,立刻恍然大悟指向被他推开的那少年,惊叫道:“变形金刚!” 孙莲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过对方几人现在不太记得这个细节了——除了当事人——所以大家一时反而有点面面相觑。倒是喊话的那一位,见变形金刚一脸恼羞成怒的表情,立刻有眼色地再度跳出:“我还六神合体呢,少废话,上次被你跑了,这次肯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陈嘉宇被他指着鼻子,特别委屈:“上次谁跑了啊,不是你说给你二十个币你就不找我麻烦了吗?”他生怕别人忘记一般,又特别强调,“那天我钱不够,还是第二天又补给你的呢!” 孙莲这才隐约想起去年陈嘉宇跟她说过……起来这算不算坏孩子收保护费?还有这些孩子怎么这么记仇? 孙莲看看表弟,再看看那边的变形金刚,只见两方人现在都被那群蹦出来的熊孩子遗忘了。这会大家的重点都转移到了自称六神合体的那位身上,一个问他怎么能没有义气被敌人收买,一个问他凭白得来的游戏币为什么不带自己玩,最后一个则表示你傻啊为什么才敲这么一点…… 气氛很微妙,三人很尴尬,孙莲呵呵干笑一声问:“啊,那个同学,你也是来看榜的哦。你多少名啊?” 变形金刚:“……” 事实证明,当家长就在不远处时,一群熊孩子也熊不到哪里去。 这会肯定不会再表面上大打出手,想撒气的撒不了气,想撤退的也撤不了退,最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一家人又在榜单前逗留了一小会。 孙志强折腾好照相机,便让孙老爷子和孙老太太站到红榜前,又让孙莲站在两人中心合了一张影。接着又让王桂香和女儿照了一张,还有孙莲单人指着自己名字的一张。最后又在一中其他地方取了几个景,24张胶卷很快就被拍到了末尾。 孙志强看看还剩下三张,便收了回来,说等孙莲拿到通知书后再拍。 跟着逛了一圈,才发现一中比想象中还大。 从大门正中的雕像过去穿过后,后面又分成了里外两层。靠外一层是初中部,左右两栋独立的教学楼。孙莲等人所处的红榜便是两栋楼之间的公告橱窗。 再往后又是一片公园一般的空地,尽头处左手边是崭新的五层教学楼,中间是顶端矗立有巨大方形时钟的塔楼——指针显示现在时刻三点二十——塔楼的每一层似乎都是一间大房间,孙莲猜大概是办公室之类的地方。再往右看是与左边教学楼相似造型的另一栋五层建筑,不过上面写着的却是“实验楼”,看起来就比初中部的实验楼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高中部与初中部教学楼的左侧,是更加宽阔的运动场。一次望去能看见室外篮球场、排球场、不知用来做什么的空地、石砌乒乓球台,再深入进去是400米规格的操场,周边一排树荫后还能看见一些杠杆之类的运动设施。 只是这一片运动区域就能抵两个图县小学,孙莲不禁砸了咂舌。 不过这一圈都没有看见类似宿舍的地方,孙莲很好奇二表姐之前都是住在哪里。 她有心探个究竟,大人们却要准备返回。大姑姑说自己一大早就去菜场买了一大堆新鲜菜,就等着晚上回去招待一家人。这一会回去就要过四点,一家人便又风风火火向着陈家赶去。 孙莲有点惋惜。她并没有在此见到乔安,也不知道这位热心肠的老师还记不记得跟她这个学生的小约定。 关于宿舍究竟在哪里。这个疑问没过多久就被二表姐解答了。 “一中宿舍还在操场后面。”胡秀是这样给孙莲解释的,“你肯定没看见操场靠左看台上去还有一栋体育馆。后面有个铁门,进去就是宿舍区和家属区。那边又宿舍楼和食堂,隔道墙就是老师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孙莲手捧绿豆汤不迭点头,脑海中立刻把一中的平面图又向外扩展了几分。 那时刚入八月,两人都正式拿到了一中的录取通知书。难得心情放松又没有暑假作业,两个女孩便齐聚外公家。 王老爷子今年夏天特别高兴,自己两个外孙女都是学霸,说明他王老爷子身上流的血就是好。眼瞅着当年遗失的理想即将在孙辈身上实习,王老爷子恨不得举个喇叭对全村广播。 于是没事时,王老爷子就左手赞一把胡秀,右手夸一番孙莲,最后一脚揣在王煜屁股上:“姐姐妹妹都上一中,就你给老子上十七中。” 十七中就在逢郢出去两公里外,是一家根正苗红的农村中学——只要小学毕业考试能过,基本就能上。王煜开学就初二,这会被孙老爷子嫌弃,也没有半分情绪。不但如此,他还屁颠屁颠地给小姐妹把绿豆汤冻成绿豆冰。 没办法,谁叫他还指望姐妹救他于暑假作业之中呢? “二表姐你当初进一中多少分啊?”孙莲好奇问,“我看榜上最高分有299,这人连英语都超好啊!” “那这人比我高。”胡秀诚实地说,“我当年刚进去也就中等,没比你高多少。别担心。”她知道孙莲的意思,“一中的英语老师很厉害的,上课还有语音室,跟着上课肯定能追上去。” 孙莲这才稍微放心一些。 胡秀看她一副大石落地的表情,也觉得有趣:“你就不问我宿舍生活怎么样?这么自信能习惯啊?” “有点。”孙莲笑笑。 心想自己可不习惯吗?当年去潮东打工,什么八人间、六人间、四人间都住过,基本工厂怎么安排怎么住。她就不相信,一中里的一群好学生,还能比来自五湖四海的工友还难相处? 孙莲一脸自信,自信得胡秀有点莫名。毕竟她将心比心,觉得孙莲家还是比自己家里要好上许多,又是独生女,听说小姨夫这两年生意做得也好,应该不会像她一样巴不得不沾家里。 “你跟我可不一样。”胡秀说,“你爸妈还是疼你的,到时候一对比,说不定你要哭着喊想家。” “才不会呢!二表姐你别小看我。”孙莲打哈哈。 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外人眼里,必定是泡在蜜罐子里的独生女。因为学习好,父母便一直让她专心学习,除了偶尔帮手扫地洗碗以外,基本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孙家的点心生意也红火。尤其现在到了小龙虾的季节,两人又雇了三婶过来帮忙,白天点心晚上龙虾,一个月能挣之前将近两个月的钱。有一次孙莲甚至听父母谈起在涂县盘个店铺的事情。 从外表上看, 第43章 分班考试 《首·发·》 孙连本以为二表姐会表扬自己提前用功,没想到对方听见自己的要求后竟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我还想等下跟你说呢,没想到你消息还挺灵通的。”胡秀故作惊讶地说,“这么早就提前准备啦!” “什么?”这倒把孙莲弄懵了,“准备什么?” “入学考试啊?”胡秀理所当然地答道。 “咦?还要考试吗?”孙莲张大嘴巴。 “你不知道?”胡秀这下真惊讶了。 她盯着自己这个小表妹半晌,发现她的呆滞表情不似作伪,这才明白孙莲真的毫不知情,纯粹是歪打正着了。 胡秀笑起来:“人家都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这样下去,长大后一定有出息的。” “二表姐你笑话我。”孙莲撒娇道,双颊因为被二表姐夸奖而有些潮红。 毕竟胡秀是这个家里她从心底最为敬佩的人,如今突然被她如此夸奖,心里不由就泛起一阵羞窘——盖因为“出息”二字,离她上一世的作为实在遥远。所以今世也就有点信心不足,生怕自己辜负了二表姐这番看中。 胡秀只当她脸皮薄,便伸手捏捏小表妹的脸颊。两个人嬉笑了一番后,才仔细跟孙莲解释起来: “按照一中的规矩,入学前是要做一次分班考试的。到时候会按照考试分数分班排名。” “可是联考不是已经排过名次了吗?”孙莲奇怪。 “那可不一样。”胡秀解释说,“联考毕竟是针对全市的,出题难度就不太能拉开分数。要不然前50名也就不会都挤在那两三分里了。” “但分班考是一中老师单独出的卷子,难度就会比较高。而且为了把学生分出不同层级,里面还会牵扯到一些小学奥赛和初一的知识点。” “这不是超纲了吗?”孙莲咂舌,大多数的乡下学生哪学过什么奥赛题……这样一想,当初在涂小被黄老师拿奥数题刁难过,反倒是有些因祸得福了。 “没学过的做不出来怎么办?”她担心地问,“是不是会分好坏班啊?被丢到差班去了怎么办?” “做不出来问题其实也不大。”胡秀怕她被吓着了,连忙安慰,“这种题在卷面上也就一两题,主要是为了挑出接触过的学生,加上还有一些初中知识,能挑出来的学生也不多。” 说着她歪头算了一下:“你们上一届有八个班,估计你们这届也差不多。其中一班和二班是快班,七班和八班是艺术班和慢班,然后其他班都是普通班了。” 说着她点了点头:“大多数都是普通班的。” 孙莲完全没有被她这段分析安慰到,相反倒是激发了更多的紧张感。 “快班和普通班差距大吗?”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去慢班,但也不希望自己被快班丢下。 “老师其实都是一样的。一中老师基本一个人会带三到四个班,学的书也都是统一发的。”胡秀解释道,“不过快班一开始上课的速度会比较快,因为默认学生比其他班学生提前掌握了知识点。然后平常讲的题型也会比较深入一点,普通班和慢班就主要是抓基础了。” “是不是快班考一中高中比较有把握?”孙莲问,“二表姐你是快班的吧我要被分到普通班怎么办?” 在她眼里,二表姐是最厉害的学霸,又是妥妥的拿奖学金的第一名,自然是要在金字塔顶端的。结果胡秀听了却咯咯笑了起来,好半天后才一边摆手一边说:“没有啦,一开始我也是被分在普通班的。” “不是吧?”孙莲深受打击,哀嚎道,“二表姐你这么厉害都进不了快班吗?” “我那会哪有你这么聪明,还知道提前学习。”胡秀自嘲,“当时报名时就听报名老师说开学前来学校考试,我还以为是考小学的内容,在家把复习了好久。结果上了考场,一做题才发现里面有见都没见过的题……”她摊摊手,“结果成绩出来,肯定比不上人家提前学习的,就被分到普通班了。” “哎……”孙莲听说,感觉比自己落榜还要惋惜,“那不亏大了。” “还好啦。”胡秀笑道,“后来到学校知道这事后,就知道提前学习的重要性了。然后拼命学了一学期,期末考进了年纪前十,就被调到快班去了。” “基本上只要能进年级前二十就能从普通班被调进快班,同样快班的学生要是考了倒数,也会被分到普通班。”她拍拍孙莲肩膀,笑起来,“反正每学期期末考试都跟打仗一样!” 孙莲觉得打仗这个词特别适合用在自己身上——若是跟不上一中的节奏,不能在众多学生中杀出一条血路的话,她肯定没有第二条活路可走。 不过很显然,虽然被分到普通班后依旧有杀回快班的可能,但比一开始就进入快班要难上许多。她自觉不是二表姐那样能耍出一记漂亮回马枪的高手,因此还是一开始就不要掉队最好。 打定主意,孙莲便央求二表姐尽早帮她。胡秀虽然答应,但初中的书本还在邻村胡家,于是两人便把主意打到了王煜身上。在两人想来,王煜开学就升初二,以他的学习态度,肯定暑假也不会拿来复习。 结果王煜听说后,却没有一口答应,反而支支吾吾地满脸难言之隐。 姐妹俩好奇又在意,便跑去拉了外公做后援。王老爷子比孙子干脆一万倍,三下五除二就从王煜床下拖出一叠捆好的课本。孙莲与胡秀抽出一本翻开,脸上立刻就露出难以言喻的精彩神情。 孙莲以为王煜的课本最多也就是她上辈子做学渣的状态——不是空白就是小炒——然而事实是,王煜的课本利用率绝对比她见过的所有学生都高: 四面书角上画着翻页小动画,中间插图被涂抹得十分有创意,连文字之间都用各色圆珠笔涂满了小方块,空白处还有歌词与五子棋的棋局,再看页眉与页脚,根本就是不知道与谁的交换日记,好几个不同人的笔记在那里聊的热火朝天。 “表哥你……实在太有才了……”孙莲瞠目结舌半天,之后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煜红着脸低头挠脑袋,胡秀看看书又看看孙莲,非常怀疑是个人对着这样的课本能不能集中注意。 最后还是孙老爷子一脚踹在孙子屁股上,气得下巴底下的白胡子都要翘起来:“给我骑车去你二表姐家拿书!” 王煜揉着屁股去帮表姐妹们跑腿去了,结果就是后面几天,孙莲这个没暑假作业的比有暑假作业的王煜还要过得忙碌。 肩负着分班考试的压力,眼前又有一个好老师,孙莲读起书来也是用尽全力。毕竟和小学时不同,从现在开始她算是真正的两眼一抹黑。 前世的读书记忆一丁点也用不上,翻开课本后每一个字都像是第一次看见。好在小学的基础绝对打得扎实,在胡秀的指点下,最开始的内容也逐渐学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高中部入学也一样有分班考试。有了初中时的经验,胡秀也是一早就开始预习高一的知识,不能一直把时间全灌注在孙莲身上。 不过她显然与孙莲不同,要做什么要学什么早已经有了详细计划,据说在中考前就已经和高中部的学姐搭上关系,借了不少讲义与资料来。于是她又向孙莲讲解自己的学习方式。虽然对孙莲来说,二表姐的思维模式似乎有些跳跃,但仔细整理思路并且按部就班模仿后,孙莲渐渐也觉得自己摸到了自学的一点窍门。 她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吧! …… 八月十七日,一中初中部注册报到的日子。 那天孙志强便把白天的点心摊交给三婶,自己拖家带口拿着孙莲的录取通知书和户口本进了城。 一中的学生比涂小要多得多,光新入学的初一生就有五六百。因此学杂费用并不收取现金,而是要求家长以学生的姓名在指定银行开设账户。 一家人本来十点多就到了一中,结果在注册窗口拍了半天队,得知需要提交银行账户又跑去一条街外的指定银行排队。一来一回,等开完户存好钱,再回头正式提交入学资料后,竟然就到了下午两点多。 这时开学前分班考试的消息也终于坐实。等注册完学籍,孙莲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准考证:考生号375。 接着又要去后勤窗口申请住宿。 住宿费是100块钱一学期,另外还需要150块钱的杂物费。这次走的都是现金,一家人没想到这里还会一次性出去250块,一时间竟然就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 交完钱,孙莲便拿着准考证问后勤老师最早什么时候能够入住,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最早23号就能入住了。到时候带单子去宿管那边报道,会给你安排宿舍窗外。”后勤老师头也不抬答道,在收据上啪啪盖了两个红章,递给家长,“学校这边会统一发铺盖床单被子,这些都不用带,另外饭缸、水盆、毛巾之类也可以在学校的小卖部那里直接买。其他东西你们家长自己看着办。” “好好。”孙志强忙不迭点头接过收据,一家人这才一身轻松出了学校大门。 “这就算弄好了?”王桂香还有点没从之前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说话都有点梦游似的恍惚。“我家小莲这就算是一中的学生了?” 她这么一咕哝,孙志强也有点唏嘘。虽然两口子在一个多月前就庆祝过了这件事,但一圈手续下来,还是产生了仪式般的庄重感。 就在一年半多前,谁又能想到自己仿佛平平无奇的女儿,竟然能进入这个提起来就让他们扬眉吐气的学校呢? “我家小莲真是一中的学生了呢!”孙志强一拍大腿,高兴不已地感叹。“走,今晚回去下馆子庆祝一下!” “这才只是开始呢!”孙莲见他们高兴,便也跟着笑起来,“二十五号还要过来分班考试,要是能进快班,三年后十有还能在一中呢!” “啊,那一定要好好考!”孙志强鼓励道,“你就只管学,有什么事情都交给你爸你妈!” “嗯!我已经在学初一的课本了。”孙莲重重地点了点头。“快慢班每学期也都要考核的,我肯 第44章 买不买 《首·发·》 自从九十年代初在大城市里流行起了walkman,随身听就连续风靡了华夏大陆十多年。到一九九八年时,那东西在城里已经不是稀罕玩意,过几年更是会背mp3等产品替代。但在孙莲和她周边的小伙伴们眼中却依旧很新潮。 那时候网络和物流都不发达,大城市和小城市的差距就像错过了五年年光阴,跟什么都慢上半拍;而小城市和农村则更有点十年差距的意思,城里人见过的,在农村还基本属于半传说。 在孙莲记忆里,上一辈子在初中打混时已经过了千禧年。那时候涂中班里的男孩子还在以自己有台牌子货的随身听为荣,平常走路骑车便别在腰带上,脖子上挂着耳机,怎么看怎么风骚。 当然更多的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国产杂牌,那些父母不会掏钱又想跟着流行的少年少女,就会省吃俭用扣出几十块来,性质和以后那些饿肚子刷爆信用卡也要买水果手机的混小子们差不多。 孙莲自觉提的要求不算过分,而且她确实也需要——毕竟总不能扛着录音机去宿舍吧?退一万步讲,就算扛去了,她也不能一个人开着喇叭放英语磁带,这点自觉还是需要的。 她把自己的理由和父母说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能买一台质量好点的。毕竟她需要播放的音质足够清晰,并且还可能反复将磁带快进、后退,差一点的机子可经不住这样折腾。 孙志强听了觉得女儿说的合理,质量好的东西能用的久,也是一种会过。又逢正在高兴头上,于是略一迟疑便点头应下,三个人干脆就直驱市中心的商场而去。 结果到商场一看,孙家夫妻就有点打退堂鼓——这东西的价钱怎么这么贵? 原本想着花个几十块钱随便买台的孙志强,看见柜台里标价600、800、1200甚至还有2000朝上的价牌,心中就有些发虚。好在她扭头一看女儿,孙莲也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架势。 “这都是日本进口的,音质比那些杂牌子的要好许多。”售货员见几人的表情就知道卖出去的可能不大,因此服务态度也就不高。好在还算敬业,硬是微笑着把产品间的区别简单介绍了下。“要买国产的也有,这边还有爱华的,价格要便宜多,质量也比那些杂牌子要好,还带自动翻面的功能。” 孙志强一看价格,也要300多,不由就摇了摇头。这一摇头,原本还算有几分好脸色的售货员也懒得理睬这家人,便闭了嘴,转身迎接柜台另一侧的顾客去了。 孙莲也在心中疯狂摇头。她是想要一台音质好的随身听,不想要那些听起来声音奇怪的杂牌机,但这个价格实在超出孙家夫妇的接受范围。她又不是家里的小公主,能被父母不计成本的疼爱。 如此想了想,孙莲便主动扯孙志强的袖子,轻声说:“商场的都贵,要不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女儿如此懂事,孙志强自然顺着话点头。心中便觉得这可不是自己小气,纯粹是小莲体贴他们辛苦。同时也怪自己得意忘形就想充大头,应允了要买东西,就脑子发热来商场伸脖子等宰——商场的东西本就是给那些有钱没处花的城里人的,像他们乡镇进城来的,还是该去小市场这样的地方! 想通这点,孙志强便带着妻女拐弯去了不远处的小商品市场。 谯城的小商品市场很大,里面呈“工”字型。从“工”字左上的入口进去,再从右下的出口离开,就跨了一整条街区。里面说是卖小商品,不如说什么都有。 靠大门口的店铺有卖音响家电的,也有卖珠宝玉器的,靠内则的则都是各种服饰鞋袜,两边店铺中间是宽不过十米的道路,还被中间卖各种小玩意的露天摊隔成了两半。每半路不过三米,里面的人群基本在推搡着移动,看人头数量与以后的国庆小长假的景区小道有的一拼。 三人没有挤进去买衣服的打算,因此就在入口附近的几家音像店逛了一圈。 孙志强见这里的价格果然比商场便宜了许多——大多是几十块的,然后还有一些一百多、两百多,超过三百的都比较少——这才安下心和孙莲一起慢慢挑选起来。 孙莲挑了一圈,先把最边上的杂牌剔除,最后在国产品牌和进口品牌间来回犹豫比对了好一会,最后选中一款金属外壳的日产机。 “妹妹眼光不错啊!”老板既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日本牌子在马来西亚加工的,在商场里至少要400朝上!走我这里拿,性价比肯定高,不跟你说虚的,一分不多300块!” 孙志强吓了一跳,忙想叫女儿放下,就听孙莲开口道:“100卖不卖?” 老板像刚被捅了一刀般看她:“妹妹你不能这样开玩笑的。” “不开玩笑,说个实价。”孙莲一副胸有成竹般说,“你这跟商场又不一样,商场都是行货,你这一看都是水货。中间差价本来就大,你不能看我年纪小就骗我啊?” “什么水货?”王桂香一听有些着急。她对这些新兴产品完全没有概念,只是听见水货便想当然地自我解读:“这东西进水了?老板你怎么能拿坏掉的东西卖人呢?” 老板刚刚觉得自己被眼前的小姑娘捅了一刀,现在又觉得小姑娘他妈在自己脸上又补了一拳,打得他满鼻子满脸都是闷亏。 “妈,水货不是说进水了。”孙莲解释起来,“水货就是说这东西是走私进来的,没交税,所以进价就比商场便宜……” 她拉着王桂香侃侃而谈,看似帮老板解了围,话里话外却是在提醒老板: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很懂的。 当然,其实她一点也不懂。不过她有电子产品大爆发的年代的经验,那时候潮东还有专门卖水货和山寨货手机电脑的地方,这年代很多人还不了解的信息,那时候可是烂大街的常识。 “妹妹你很懂啊。”老板果然被忽悠到了,再开口时价格就又下滑许多,“那你也该知道,这东西绝对不比商场里差!最低250,不能再少了。” “150。”孙莲说,“不卖我就走了。” “150真的不能卖啊,妹妹!”老板苦笑道,“150我还亏本呢,210最少了!” “哦……”孙莲看了看父母,两口子虽然默不作声在一边还价,但却都皱着眉一副嫌贵的表情。 “那不买了。”孙莲说,转身就推着王桂香走出店铺,“走吧,妈,我们去别处看看去。” “210真亏本!!”老板从店铺里追出来,见小姑娘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在后面使劲喊,“180!不赚钱180你拿走!!” 但见拿一家三口没有回头的意思,老板气得直跺脚,最后又怏怏地走回店里。 搞得王桂香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这还的也太狠了点,而且还了大半天价也没买,人家要生气了。” “做生意的,都这样。”孙莲笑笑。“刚刚180大概真是最低价了。” “那也太贵了。”孙志强不接受,依他的意思,就算刚刚孙莲与老板谈拢了,他这个做爹的也不会掏口袋的。何况他口袋里本就没那么多钱。“我看那边还有几十的,干嘛非要买那么贵的……” “几十的音不好,质量也差,没两个月坏了还要买新的。”孙莲轻声反驳了一句,也不坚持解释。 她倒没有多少失望,因为早料到孙志强的态度,也还记得一家人交完宿舍费时的口袋底朝天状态。所以才只是还了价,便借口谈不拢离开。 东西没买成,三个人便出了小市场。一家三口两手空空进来,又两手空空出去,来回走了这么久,结果答应给女儿买的东西没买,王桂香不禁觉得有点对不起女儿。 她正待说点什么,就听孙莲道:“我挺想要那台的,音质好听英语磁带肯定清楚。” “太贵了。”王桂香说,希望女儿自己能懂事点。 “嗯……”孙莲点点头。 她有点不懂自己现在是什么心理。老实说,既然他在家可以拿老式录音机听磁带,那随便一台杂牌随身听她也能接受。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向父母提一次要求。那种感觉就像是,家里的条件明明在一天天变好,甚至其中还有她的一份功劳。但她却无法从中得到更大的收益,这让她忍不住耿耿于怀斤斤计较…… 但她就是无法心理平衡,也不想接受这份不平衡。 “我也不要商场里那些,最便宜的都那么贵。这个180比那些国产的还便宜……”孙莲脚尖踢着水泥地,吞吐着把心底的盘算托出,“作为上一中的奖励,就不能买吗?” “这……”两口子却没人能立刻答上话,相互间略显意外地交换下视线。 平心而论,自己的女儿几乎从来不开口向自己要求买这买那。有时和邻里聊天也知道有些家的孩子总想着办法向父母撒娇。而且也确实,想想商场里那些机器的价格,再看孙莲挑的这台,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接受。 “大强你看……”王桂香本就有愧疚,被这么一说,先心软下来,“也是一分价钱一份货,商场那么贵肯定不行,这个就……还好?” “……”孙志强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半晌从口袋《首·发·》 第304章 《首·发·》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三日,星期天。 孙莲一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满满当当塞了一小拉杆箱。 拉杆箱是大姑姑送的,据说是以前大姑父出差的装备。这两年大姑父升了职,再不用像以前一样苦逼地走南闯北跑业务。王桂香一提孙莲住校要用,大姑姑便自告奋勇把箱子拖出送来。 箱子很小,只有18寸,好在孙莲的行李也不多:两件体恤外加一件衬衫,一条藏蓝色的过膝裙,还有一条肥大的运动裤;再往里塞上一双洗的干净的半旧白球鞋,算上孙莲全身穿走的一套,就是全部的换洗衣物。主要占空间的还是那几本书和磁带,另外就是买随身听时,磨蹭半天让老板给搭的一台5号电池充电器。 王桂香还给女儿准备了一大包桃酥、枣泥糕之类的点心,还煮了五个鸡蛋、两条咸鸭腿,另外还有满满一小罐拌了豆干与虾米的豆浆。若不是夏天有些东西不容易存储,她仿佛还恨不得再多塞一点。 直塞得孙莲觉得背包快要把她的肩膀压垮,弄得她有点受宠若惊——上辈子从家里去潮东打工,也没受过如此优待啊? 王桂香到不知道女儿心里的嘀咕。她现在的心思也简单——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从来没自己一个人出去生活过,怎么能放心? “行了,妈……”孙莲拦着王桂香,省的她再给自己打包过多的食物,“吃不掉要长霉的!” “带去分给寝室人吃啊!”王桂香自有考虑,“等下你要跟人家一起住三年呢,说不定还是同班同学,肯定要一开始就搞好关系啊!” “指不定是哪个年纪的呢!”孙莲哭笑不得,“二表姐说初中宿舍是三个年级混在一起住的,还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除我以外的新生呢……” “那也没关系啊。”王桂香说,“跟高年级搞好关系,遇到不会的人家还能教你。”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呢!”孙莲提醒道,“除了新生要分班考,人家都要到九月一号才开学呢!等人家开学了,你那都快坏了。” “这样啊……”王桂香这才有点听进去劝。 “是啊,那要多可惜。”孙莲趁热打铁,她实在不想背那么重的书包进城。“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等周末放假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拖空箱子回来,你再给我装。” “那好吧……”王桂香被说服了,但还是担心,“你真不要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不用,家里活那么多,下午你还要换我爸出摊子。”孙莲摇头,“被人家看见还以为我娇贵,以后说不定要被嘲笑的。”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另一杆秤。那杆秤把她和家里的一切关系都放在上面仔细称量,左边加一分砝码右边就要多出一点分量。她一边觉得自己这样冷血又冷酷,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怯弱又畏缩:好像如果自己敞开心扉接受家里的关爱,万一哪一天失去了,她可能会比上辈子还要受不了。 飞得越高摔得越重,得到的越多失去时也会越不舍。大抵就是这样矛盾的心情吧。 王桂香被她再三拒绝,也不再坚持跟去。只是最后硬是亲自把女儿送上去谯城的大巴,等到车子开走才满面惆怅地往家里走。 十点多的大巴,到了谯城约莫十一点半,又换了9路公交车,到宿舍报到时已经十二点。 宿管阿姨正在房间里吃午饭,本来被打扰吃饭还有点不开心,见孙莲瘦瘦小小丁点大的小姑娘一个人大包小包来报道,一时间不快全都转换成怜悯了。 “哎呦,现在家长怎么回事?”宿管阿姨不满地说,“怎么没人陪你过来啊?” “我爸妈忙。”孙莲连忙说,“是我自己说一个人来也行的。” “等下那么多东西,你一个人行才怪。”宿管阿姨从抽屉里扒拉了一会,找出胶带贴好名条的钥匙,“你先去宿舍把东西放好,东西零碎整整齐,等会我找人帮你把被子什么送过去。” 孙莲喜出望外地接了钥匙:“谢谢阿姨。”说着又看了眼钥匙,穿孔而过的胶带纸,一面写着她的名字,一面写着304,大概就是她的寝室了。 她又拖着箱子往楼梯口走,就听宿管阿姨又喊道:“这两天食堂不开门,你要吃饭就去家属区后门口,那边有卖吃的。” “知道了。”孙莲大声应答,声音甜甜的,“谢谢阿姨!” 她没想到宿管阿姨这么热心,看来以后六年的宿舍生活都不难过了——她已经坚定自己高中也要在一中过了。 孙莲之前劝王桂香不要给自己塞吃食时,其实也有几分当真以为宿舍现在没什么人的。不过她显然错了,这边好不容易把行李拖到了304门口,推门一看,里面不但已经坐了几个人,床铺也竟只剩下两张没有铺开——就这样其中一张下铺还已经放好了卷好的被褥,上面用草席盖好,床板上还有两叠书——显然已经被别人占上位了。 304的宿舍排布很简单,房门靠右,进门右手边就是三排上下六人组的铁皮储物柜。铁柜向后是一架双层铁架床,对面则是另外两架。其中三张下铺都上好了蚊帐, 左右床铺中间有不到两米的的走道,摆了两张长书桌。另外就是几张方凳,顶上还有个老旧的小吊扇,看起来像是把摇头台扇拆了底座固定上去的那种。另外门后似乎还有一架六层脸盆架。等她稍微往里探头张望了一眼,才发现最外侧靠墙还有一排矮柜,上面放着热水瓶与茶杯饭缸之类的杂物。 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也没有阳台,最深处就是一扇普通玻璃大窗,窗户外隐约能看见伸出去的晾晒栏杆。也没有电话,楼下门卫室的墙边有一排公用电话,插ic卡的那种。 这寝室放到2010年后估计可以荣获全国最让人生不如死寝室环境第二名——第一名是比这还生不如死的八人间。不过在九几年的学校,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毕竟孙莲记忆里,涂县中学的宿舍还是一排三间上下两层的青砖瓦房。一中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宿舍楼! 房间里坐着两个小姑娘,一个看起来只比孙莲大一点,看着白净秀气扎着一条马尾辫,正和一名中年男子并排坐在里侧书桌前的方凳上。她背后的商铺站着一名矮胖的妇女,正举着手在那里挂蚊帐。孙莲想这应该是女孩的父母,那她应该和自己一样是新生了。 另一名女生则跟她一样孤身一人,齐耳的妹妹头,年纪要比孙莲大上三四岁的样子。她坐在右侧下铺的床上,看见孙莲进来还主动跟她打招呼。 “你好同学!”那女生对她挥手,“这边是304,你是初一新生吗?” 孙莲眨眨眼,反应过来,立刻拖着行李走进去:“是啊。” “空床就剩那张了。”女生指着左侧靠外的上铺,又看看她背后,“你家人帮你领被子去了吗?”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孙莲摇头,补充道,“宿管阿姨叫我先上来,说等下找人帮我送上来。” “哦……”那女生听说后,脸上露出一丝麻烦的神色,但转瞬即逝,孙莲便没有往心里去。 “我叫王易南,初三的,是咱们304的寝室长。”那女生沉默了两秒又开口,介绍完自己又指了指对面,“她跟你一样是新生。” “我叫薛小雪。”薛小雪赶快点头,看起来怯怯的有些不太擅长交流,“这个……他们是我爸妈。” “叔叔阿姨好。”孙莲打招呼,然后简单自我介绍,“我叫孙莲。” “你好你好,以后你们都是同学,互相照顾。”薛小雪父母回应,转而又对女儿道,“你看人家多独立,自己一个人来宿舍报道……” 他这话看似责怪实则宠溺,薛小雪便细声细气地与父亲撒起娇来。 几个人说话间,薛妈妈已经挂好了蚊帐。薛爸爸站起来,和女儿一起让出空位让薛妈妈爬下床。随后三人开始商量着出门吃饭。 “两位同学要不要一起来?”薛爸爸客气问。 “不用不用,谢谢叔叔。”孙莲和王易南一起摆手,知道这就是一句客气话。 等薛小雪一家三口嘻嘻哈哈出了寝室,孙莲才觉得肚子饿了。于是便一边打开书包一边问王易南:“那个学姐,你吃午饭了吗?” 王易南正在看书,仔细看好像是一本言情小说,听见孙莲问便抬起头:“还没,等会再去。” “那你要不要吃桃酥?”孙莲把王桂香塞给她的点心掏出来,“还有枣泥糕、梅干菜饼……” 王易南不答话,抬眼盯着孙莲,直盯的孙莲有点莫名其妙,还有点不好意思。 “哎,那个我妈非要我带的……”她抓抓头发,“带了挺多的,我一个人也吃不掉。……” 这时王易南才微微一笑。 “那我尝点吧。”她说,“我水瓶里有热水,就是最边上贴了我名字的那个。你可以先拿我杯子倒点水喝。” “哎,好。” 孙莲忙用王桂香给她准备的玻璃杯接了一杯水,又把点心和咸鸭腿铺了一桌,和王易南就着开水慢慢吃了起来。 “学姐你们开学挺早的啊。”孙莲一边吃一边没话找话,“哦,也对,初三是毕业班了……” “嗯。”王易南一边吃梅干菜饼一边翻小说。 又过了一会,可能是一段情节结束,王易南才把书倒扣在枕头上,对孙莲说:“等会吃完我们去……《首·发·》 第46章 准备 《首·发·》 王易南果然说话算话,下午就从隔壁寝室找了两个女生,帮孙莲把铺盖被褥都搬回304。孙莲也不白瞎,拿出点心分给众人。 谯城一中大多数学生还都是本市的走读生,住校的基本都是家住远郊或是下面乡镇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大多家庭条件都有限,平日里生活费都不多,因此孙莲分成去的点心便受到普遍欢迎。 如此一来,大家帮了忙也收了感谢,一去一来便抹去了不少生疏感。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很快让孙莲对学校的生活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比如食堂的打饭阿姨,给男生的菜总比女生多点;但小灶那边炒饭炒面的阿姨,嘴甜一点则会多给两片牛肉。 再比如打水的地方和公共浴室在食堂西边,但打完水的水瓶最好不要放那边的架子上,因为经常不知道哪个班的混蛋偷别人水瓶。 还有楼顶天台有公共的晾晒场,不过风很大,注意一定要夹夹子。之前有女生的棉毛裤被吹到对面男生楼窗台上的事情,丢衣服的女生被大家笑话了半个学期。 还有楼下的小卖部是高中部一个老师家属开的,东西价格便宜,但质量也就那样。若是愿意多跑点路去两条街外新开的大超市,方便面火腿肠就会比小卖部的便宜几毛钱。不过在小卖部买独立包的方便面,可以让老板娘帮忙煮了,不但比开水泡出来的好吃,还能再外加一个鸡蛋。 最后是大家虽然住在一栋楼,楼下也有门卫和宿管,但安全还是要注意。最好出入门记得带钥匙锁门,之前就有同学丢过钱之类…… 孙莲点头一一记下,对这帮学姐感激不已。 孙家现在的日子不难过,孙莲又是第一次出门,学校日用品也需要置办,孙志强一口气给了孙莲一张百元大钞。孙莲一开始对这年代的宿舍生活开销没什么概念,在听说宿舍里的女生们基本一周也就10-15块钱的开销后,还以为自己突然成了小富翁。 但等她下楼买好毛巾脸盆洗簌用品后,突然发现钱就突然少掉了一大半。别的不说,大号暖水瓶需要16块,还有一瓶洗发水花了她24块。仔细想想十七年后这瓶洗发水也不过35上下,搞得孙莲一时有点怀疑人生:说好的物价低廉的时代呢? 不过该置办的东西还是要置办,趁着现在不用吃苦,孙莲还是希望自己的宿舍生活能过得舒适一点的。 公用水房与厕所在楼道中间,和楼梯正对面。孙莲拿新买的塑料盆打了水,又拿抹布把自己的床板柜子擦了又擦,最后出去买了两份报纸,等水汽晾干后又拿报纸铺了一层。最后才把自己的铺盖垫好,又把书本文具放进属于自己的抽屉。 八月份正是热的时候,头顶那个小风扇功率全开也吹不干孙莲一身汗。等干完活,孙莲直觉得身上又脏又黏,王易南又告诉她夏天大家会自己打水去水房后面的隔间冲澡。孙莲又打了水去水房,洗完澡又想起临走前王桂香要求她记得打电话,便又抓着零钱下了楼。 小卖部就有卖电话ic卡,面值从30到100不等。孙莲买下一张30的ic卡后,100块只剩下13块多,立刻从之前的小富婆变成了贫困生。她在楼下公用电话给家里拨号,把自己今天的开销跟王桂香一一汇报,最后一噘嘴委屈道:“我还以为我爸对我大方了呢……” 可能是因为女儿是现今唯一的心灵寄托,孙莲自己又特别争气,王桂香对她逐渐也没以前那么严格。以前见她多花两毛钱都觉得败家,这会却真有点担心钱不够花了。 “那咋办?你爸肯定没想到电话卡要一下花三十块钱。”王桂香有点忧虑,“要不你先找同学借点?” “那还不至于啦,”孙莲也就说说,算是尝过撒娇示弱的好处后,经常练习使用的程度,“等我真没钱再跟你说。” 两人都怕浪费电话费,大致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孙莲摸摸口袋,想后面几天要怎么过。王桂香则挂了电话后,呆看了电话机好一会,最后又重新拿起话筒,播了一串数字。 …… 剩下的时间孙莲在周边逛了逛,熟悉了下周边环境。又在家属区后面的菜场里买了两个肉包当晚饭,一边啃一边回寝室。 到了六点多一点,孙莲才算是见到了寝室里的所有人——除了她下铺的初二学姐,听王易南介绍叫沈秀云。初二不用考试也不用补课,所以她大概会到开学前一天才到校。 沈秀云旁边下铺的女生叫乐梅,和王易南一样初三。她家似乎离市区不太远,坐公交车到底站再走一截就能到。所以乐梅每周末都会回家,和其他偶尔才回家的人不同。 这边三个下铺都被学姐占了,孙莲猜想大概是是上届三年级一走,几个人就提前占位的原因。 王易南的上铺女生叫黄凤,黑黑瘦瘦跟孙莲有的一拼。不过却很爱笑,笑起来一口白牙,说话嗓门也大大咧咧的。 她对面上铺就是中午见过的薛小雪,这会父母都回老家去了。听她说自己来自谯城下面的一处县级市。虽然县级市和县在行政划分上属于同一层级,但县级市的经济却要好上许多。 一圈看下来,薛小雪家可能是这个寝室里家境最好的一个。 初三晚上六点半到九点半还要上晚自习,王易南和乐梅不一会就前后脚去往教学楼,剩下三个新生面面相觑。 三人中似乎并没有人又交际障碍,奈何初来乍到又话不投机,问了一些诸如“你联考多少分?”“排多少名啊?”之类无营养的问题后,一时竟无话可说起来。孙莲也没心思应付他们,正好一早洗漱过,这会没事就坐书桌前拿了本英语书准备听磁带。 她把随身听拿出来,换好刚充完电的电池,还没戴上耳机就听旁边薛小雪哇了一声。 “你这个随身听是进口的啊。”薛小雪伸长脖子,“我在商场看过,要四百多呢!” 孙莲看看她,见她也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随身听。上面印牌子的地方印着爱华,好像就是商场里售货员推荐过的国产牌子。 “我这不是商场买的,商场好贵的,你这个都要2、300了。”孙莲憨厚一笑,“我这是小市场买的,比较便宜。” “哦!”薛小雪做恍然状,然后又摇头,“小市场那肯定是仿品了。我跟你说,这种机子都是冒牌的,跟商场货不能比的。” “我就看它样子好看,能拿来听英语磁带就行。”孙莲笑笑,不反驳也不解释。“太贵的我可买不起,我家条件很没你家那么好。” “……我家也没多好啦。”薛小雪愣了一秒,然后不好意思一样咕哝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是一副被恭维后的开心样子。 孙莲不再答话,带好耳机开始看书,寝室里一会便完全安静下来。 虽然没人可以提起,但寝室里的每个人都憋着一口劲。能从下面乡镇考进来的都不是打混的学生,离分班考试还有一天,大家都抓紧时间希望自己的准备万无一失。 …… 一转眼到了二十五号,初中部楼下就贴出了考场分布。孙莲按照考号找到自己座位,扭头望了一圈,全是不认识的人。没有本寝室的也没有涂小的同学。 涂小这次两个班有5个人考进一中,不过都没被分在一个考场。孙莲和他们本就不熟,因此也不在意,专心致志等待考试。 考试上午是语文,下午是数学和英语。孙莲拿到试卷后发现难度果然和联考完全不同,不但语文和数学增加了两大题初一的知识点,综合提醒也比联考要复杂得多。 好在这两部分她都有提前准备,因此也不算难关。只有数学最后一大题多耗费了一点时间,但最后总算也解答出来。 考试比预想中顺利得多,孙莲考完前两门后站在教室走廊,感觉全身都轻松许多。她觉得自己答得完全,卷面也认真仔细地检查过,即便被扣分也两门合计也不会超过五分,肯定能达到尖子班的水平。 然而这样轻松的心情,在英语卷下发之后就一扫而空。孙莲看着卷面的第一部分,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听力?小学联考的英语卷可没有这部分的内容啊。而且二表姐当初也没有提到这部分。 不过这也不能怪胡秀,三年初中下来,她早习惯这样的卷面结构,便习惯性把它当做了常识。加上孙莲自己又主动在听磁带,胡秀便以为她心中有数,理所当然没有特意提起。 然而孙莲听力只是因为她记得以前初中考试英语有这部分,所以才刻意做的提前联系。对于这次分班考,她的准备也就是比联考多点的词汇量,然后多学了几篇课文而已。 然而还没从她的愕然中回过味来,教室里就响起了听力部分即将播报的提示。孙莲这才发现一中的教室黑板顶上吊着一台播报音箱,声音源源不断从里面传来。 没时间惊讶了! 孙莲连忙深呼了几口气,握紧铅笔伸直耳朵,努力捕捉前方传来的任何一点声音。她现在《首·发·》 第47章 班会 《·独·家·首·发》 八月三十一日星期一,分班考试成绩放榜。 班级名单替代了联考成绩,早早贴在了原来的大红榜处。学生到校确认自己所属班级后,便可以去教室报道,等待初一的第一场班会,以及领取书本。 孙莲考得不错,或者说没有多少失误。虽然一开始被英语听力吓了一大跳,广播里播出的录音也没有耳机中放出的那样清晰。但好在她不是全无准备,加上暑假又突击增加了不少词汇量,调整好状态后基本也没出什么打错。 最后她在全年级中拿了67名,比联考榜单上的名次向前窜出许多。凭借这个成绩,孙莲稳稳地被分在了快班。 只要看成绩单就知道,快班入选的前110名,分数与分数之间咬得非常紧密。尤其是前80名,相差一分就会向后跌落好几个排名。孙莲同寝室的薛小雪,不过总分比她少了7分,就跌出了100名开外,以109名挂在了快班的尾巴尖上,差一点就被甩出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同住一间寝室的原因,分班老师将两人同样分在了初一二班。 另一位黄凤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似乎和当年胡秀犯了相同的错误,两道超纲大体就扣掉了她30分,被远远甩在快班分数线之后,最后被分入了初二五班。 为此黄凤长吁短叹了许久,悔得最多的就是早知道就不去帮家里收水稻,浪费了她一个暑假的时间。 孙莲与薛小雪作为胜利者,不得不安慰她:“听说这次快班多留下了十个名额,等期中考有人能进年级前一百还能有机会补进去!” 不过至于黄凤能不能从中感受到安慰,她俩表示这就看各自心态了。 总之不管是安全过还是擦线过,孙莲和薛小雪都很开心。由于还是一个班级,两人间的关系似乎都一夜间亲密了不少。这会大家一起看完分班,便又一起嘻嘻哈哈往初一二班走去。 一进教室才发现大多数人都已经到齐。十点一刻左右,有位老师过来点了几个男生出去搬教科书,再让大家自觉先找座位坐好,最后才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老师自然就是初一二班的班主任,姓杨,看起来年约四十。外形从整体来看应该属于削瘦型的书呆子类型,但偏偏又挺着一副啤酒肚;而且脑袋顶上的头发有点稀薄,大概正在向“聪明绝顶”过度中。 先让搬书回来的男生们回到座位,杨老师又点了一圈名。原本叽叽喳喳的教室很快安静下来,大家轮流高声答道,记性好的学生这会已经把周边同学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能坐在一中快班里的,每一个都是以前学校的学霸。因此虽然只是开学前的班会,而且学生情绪基本都有些亢奋,但只要杨老师一开口,班级里的声音就会自然安静下来。 学生们基本都很懂规矩,杨老师很满意。 点完名确认没有遗漏的学生,杨老师开始吩咐学生领书。第一排的学生帮忙把书本拆开,分成一摞一摞向后传。 分完书后又是调整座位,快班的学生初始分数差距都不大,因此也没有什么按成绩排分,基本保留了大家一开始爱坐哪坐哪的格局。只有几个身高特别显眼的,被班主任亲切地向前或向后移动了几位。 这几位显眼的,其中就包括孙莲。 杨老师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这个比其他同学都要瘦小一圈的女孩,直接点了号,把她从原本的第五排调到了第一排——第一排都是和她一样矮小的学生。 孙莲抱着书本站起来与薛小雪告别,没注意到斜后方有个人看见她轻轻“咦”了一声。 接着是自我介绍环节,基本就是站起来说一下自己叫什么,几岁了,哪所学校毕业的,有没有什么特长爱好。孙莲没有特长爱好,因此站起来就说了两句话。不过她的年纪却比班里的人都小,报出来时倒是引发了一场小小骚动。 “所有人安静一点。”杨老师倒是见怪不怪,见大家议论纷纷,便出声重新整理纪律。“看来孙莲同学以前在学校跳过级,那么就是班里最小的了。不过在我们班,大家不看以前的成绩。不管在原本的学校是跳过级还是第一名,在这里都是一视同仁,希望大家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学习上。” 孙莲坐下来,觉得老师一番话说得自己好生尴尬。而且虽然底下的学生纷纷应诺,但其实后与同桌的学生一直拿手戳她,小声问东问西。以至于后半场班会她一直在硬着头皮应付这些同学。 最后是班委选举。不过大家相互间都不认识,因此也没有任何选举之说。就是老师站在讲台上问了一圈有没有学生以前担任过班委,见大部分学生都举了手,便让大家自荐。 脸皮薄的学生有许多,但脸皮厚的学生也不少。杨老师每报出一个职位,下方就会有稀稀落落几只手举起,杨老师便在里面随便指定一个。最后确定完一圈,杨老师让这些临时班委走到讲台上来。 哗啦啦一阵座椅的移动声,几名学生走上去,分别是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生活委员、体育委员……以及几个课代表。孙莲目光在临时生活委员的脸上逗留了两秒,很快收到一个回应挑衅的目光。 孙莲:“啊……” 她见那个生活委员对她挑了挑眉毛,又对班级其他人说:“大家好,我叫郑然。” 孙莲想怎么就三番五次,老遇到这家伙呢? …… 孙莲在想这个问题时,郑然也在想类似的问题,而且想法还要积极得多:老天开眼,三番五次都能让我逮到那家伙的尾巴! 当然他的“那家伙”显然不是指孙莲,而是每次遇到都会在孙莲身边的陈嘉宇。 想到那个小胖子,郑然心中就满是委屈。有时自己想想也觉得老揪着一件事挺没意思的,但一想到当初丢人的一幕他就怒从胆边生火从心头起,用一句未来会流行的句式来表达,就是:我爸都没在大庭广众下扒过我裤子! 如此悲愤交加之下,他更是连同以前喜欢的擎天柱都不想再见,那家离家近的游戏厅也不想再去。 然而即使他努力避开伤心地,当时在场的小伙伴却不能绝交。虽然大家都在他面前不但没有嘲笑,反而表示会努力帮他报仇,但丢掉的脸还是丢掉了…… 郑然很纠结。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小伙伴们干脆忘掉那件事,大家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还是希望小伙伴牢记这件事,协同他一起扒掉那小胖子的裤子…… 这两种情绪每次都在他脑袋里不停切换。平常以第一条居多,但只要一遇到正主,便会毫不犹豫变成第二条。 所以他见到孙莲,感觉新仇旧恨都一起涌上了心头。 …… “喂,你。” 班会结束后,大家收拾好新书,开始三三两两向外走。孙莲也准备和薛小雪一起回宿舍,正准备抬脚旁边就伸出来一只手。 孙莲回头。 “哦,变形金刚!”她说,“干什么?” “谁叫变形金刚啊!”对面显然被她戳中了痛脚,差点跳起来。 “那我也不叫喂。”孙莲回了一句,对方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回答,刚刚的冲动劲一下被噎了回去。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本来找麻烦的人,先是被孙莲会心一击,再偏移重心,一来二去打击完士气,这会再开口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哦……”那少年想了一会,不确定说,“我知道你叫孙莲。” “记性不错。”孙莲翻白眼,“我知道你叫郑然,你也不用自我介绍了。” 她满脸都写满了“懒得理你”四个字,拉住薛小雪就往外走。可惜薛小雪长了一副爱看热闹的心,见两人间似乎有事,反而一身挪不动脚步的劲头。 “你们认识啊?”她还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表情,“变形金刚是什么?” “哦……”孙莲深深地看了对面男生一眼。那一眼中满含了戏谑和笑意,直看得对方几乎汗毛倒竖起来。 孙莲感觉自己得到了智商上的碾压,嘴角一勾,慢条斯理地说:“是一部美国动画片,然后呢……” “不准说!”郑然叫起来,他大喊,“你不准说!” 孙莲像看弱智儿童一般看他,眼神里充满“关爱”:“我干嘛不能说?” “你……”弱智儿童被噎住,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傻,明知道对方又把柄还要凑上来挑衅,这会被打脸还要把牙齿往肚里吞。他支吾了半天也你不出第二个字,干脆眼一瞪发起狠来:“反正你不准说!不然你就死定了!!” “哦!”孙莲好笑,“你还能找我麻烦?” 她就不信,以前涂中那些小混混一样的学校他都能安稳混日子,一中这种管理严格的好学校还能被欺负不成? “怎么不能找麻烦?”那边逞强道,“就找你麻烦你还怎么了?” “也不怎么。”孙莲摊开手,转头对薛小雪说,“你听到了啊,她要找我麻烦。等下我去找老师告状,你可要给我作证啊!” “好啊!”薛小雪特别上道,“那你等下要跟我讲变形金刚是什么!” “绝对没问题!”孙莲给她点赞,“还没开学就欺负新同学,我们一定要叫老师把他生活委员撤回去,还要把他的事迹公之于众!” “喂喂喂喂!”原本扬言要找麻烦的人急了,“我就说《·独·家·首·发》 第48章 无耻 《·独·家·首·发》 滋啦—— 切成粗条的鸡胸肉裹上蛋液与面包糠,丢入四方形的炸锅之中。老板娘一边用漏勺将油锅里的鸡柳打散,一边又从另一边的卤水锅里捞出四方形的拉花干,放进套好塑料袋的塑料盘中。 “要辣吗?”老板娘问。 “要一点?”孙莲扭头问薛小雪。薛小雪点点头,孙莲立刻又回头对老板娘回话,“要一点!” 老板娘也不答话,直接将调好的酸咸姜汁洒在拉花干上,又从辣椒罐里挑出一小勺红通通的辣椒酱盖在上面。递给孙莲后,又拿漏网将热油里的炸鸡柳捞出控干。最后拌上孜然芝麻与黑胡椒,倒进巴掌大的纸袋中。 等行云流水般做完一系列动作,又转身结果身旁递来的零钱,从围裙口袋里麻利地数出找零,接着便忙不迭地去称下一名学生要求的分量。 “哇这个好好吃!”薛小雪拿竹签戳起一条鸡柳,放嘴里边咀嚼边感叹。接着又戳起第二条,把它送到孙莲嘴边。“你尝尝。” 孙莲正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拿筷子想夹断拉花干。便就着薛小雪伸过来的竹签,一口叼过炸鸡柳。鸡肉条入口,芝麻香伴着肉香立刻在口中蔓延,孜然与黑胡椒刺激舌尖味蕾,口水禁不住就蔓延开来。 “这个确实好香!”她赞不绝口。好不容易把拉花干干夹断,也夹起一块送到薛小雪嘴里,“这个也好吃!” “好吃好吃!”薛小雪腮帮子鼓鼓的,脸上的表情写满享受。 孙莲也很享受。 虽然之前打电话后,大姑姑来了一趟学校给她送了一张五十元做生活费,理论上现在又回到了小康时代。但她平常还是能节省就节省,总想着多存下一点钱就能多一份意外保障。因此把钱花在零食上,还不在她现在的人生计划之中。甚至吃饭她也很节俭,除了中午和薛小雪出去吃一次盒饭之外,孙莲大多数餐点都仰仗菜场边那家包子铺——包子好啊,有菜有肉有味道,一顿饭只要花她六毛钱!一天还不到两块! 现在突然冒出个冤大头能让她换换口味改善生活,何乐而不为?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喂食,幸福地身边的气氛都要开出五彩花朵。而另一边收回找零的郑然,脸上表情就尽是被坏人讹诈过的倒霉感。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大好青春少年郎,怎么就沦落到在校门口小卖部被两名女同学打劫拉花干和炸鸡柳的地步了? 郑然同学在暗自神伤,薛小雪却没有忘记他。她原本就对新同学没什么感观,这会吃人嘴软,好感度立刻就完成了从无到有的质变。 “谢谢你请客啊,郑然!”薛小雪高兴地感谢道。“下次有机会换我们两请你。” “哦……”郑然这才从自我检讨里回神,先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说,“不用,你们别出去乱说就好。” 薛小雪立刻点头如鸡啄米,不过她不是正牌知情者,保证做不了半分真。孙莲在一边低头把最后一口拉花干送进嘴里,一边毫不在意地任人盯着,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 直到这时她才偏过头,将冤大头从余光里转进视野正中央。 “放心啦,不会说的。”孙莲觉得欺负小朋友真有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斤斤计较可不好。” “你保证?”小朋友有点怀疑他。 “保证啦!”孙莲答。 可能是由于她答得过于随意,对方听见后反而露出更加怀疑的表情。孙莲见此哑然失笑。 “我说你这样就很没劲啦。”孙莲故作生气道,“我说了你又不信,你这叫我怎么保证呢?说了不乱说就不乱说,你不信还能怎样?你要不信,我就只能先乱说出去了啊……” 郑然:“……” 薛小雪:“……” 不得不信的郑然推着自行车屈辱地离开,剩下薛小雪挽着孙连胳膊欢天喜地地回宿舍。路上薛小雪还感叹:“哇孙莲你无耻起来,那个郑然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哎!” 孙莲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刚还跟我蹭了顿鸡柳呢……” 薛小雪将她挽得更紧一点:“是呀!太幸运了!” 孙莲:“……那你还说我无耻?” 薛小雪:“我那是夸你呢!” 孙莲:“……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薛小雪:“怎么感觉不出来?你说要去告老师时,我不是都一直站你这边的吗?” 孙莲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于是她又释然了。 两个人手腕手回了寝室,又一起拎了暖水瓶去打热水。回来路上薛小雪还是忍不住又问:“……变形金刚到底是什么啊?” 孙莲:“……” 孙莲腹诽,这位同学你不能这样,没你这样刚刚坑过前一位,转头又打算来坑后一位的。咱们无耻归无耻,但也要讲讲节操啊? 她拿眼角瞟薛小雪,后者一脸毫无愧疚的淡然。孙莲叹息一口,迎着薛小雪天真烂漫又充满期待的目光,脑海中想象郑然听见传言后的表情,徐徐张开嘴巴。 “说起变形金刚啊,那就是……”她正待说话,突然发现热水房斜对面的食堂人来人往。再仔细往里一看,已经有学生端着铁盘坐在里面大快朵颐了。 孙莲立刻把变形金刚抛去九霄云外:“哇!今天中午食堂就开门了啊!” “真的哎!”薛小雪也暂时跟随孙莲的脚步,“等下下来吃饭吧!” “好啊!” 虽然刚刚还琢磨在外面吃过零食,今天要不要干脆省略午饭然后下午早点出去啃包子……但既然食堂窗口里摆出了各色饭食,想着又确实节俭却不该折磨自己,孙莲便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快步赶回宿舍放好水瓶,转身一起奔向食堂。 听初三的学姐说过,一中的食堂虽然不算美味,但也不难吃。而且最好的一点就是胜在便宜,同样外面一份带肉菜的盒饭要三块五,在食堂里吃只要一块四——两毛钱的米饭,一块二的荤素菜! 而且今天的钟点也很好,虽然初一与初二的住校生基本都已经大半到校,但初三生还没下课,因此食堂里的学生并不多。 孙莲杀入食堂直奔橱窗,就见橱窗里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菜肴,每隔一小段就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仔细一看都是放置刷卡器的地方。 所有的菜肴都没有标价,好像价格都已经被所有人默认过了。每当排到一名学生,就会在那里东指西指选好菜色,然后打菜阿姨便会将价目输入刷卡器上。等学生掏出卡滴一声刷完,就会换上下面一位。 孙莲在窗口徘徊了一会,看见有自己拿饭缸打饭的,也有直接从橱窗最边上拿铁盘的。理性讨论,她觉得自带饭缸更卫生。可惜刚刚忙着与薛小雪扯淡,这会两手空空而来,只能选择铁盘或者回去重拿。 她正想问薛小雪怎么办,回头却发现对方已经独自跑出去很远。此刻薛小雪已经挂在了办卡队伍的末尾,还在亲切地向她挥手。 孙莲只得亲自前去跟薛小雪讨论餐具问题。 薛小雪比她想得简单得多:“用盘子把,饭缸回去还要洗,好麻烦哦!” “……”孙莲觉得薛小雪好有道理,“你说的非常对。” 最终两个人直接在食堂吃了简便的午餐。二两米饭两毛钱,六毛钱的素菜,一块二的荤素小炒,鸡腿之类的大荤两块,不但价格公道而且没有吃到传说中的抹布钢丝球之类的东西。孙莲觉得学校食堂就是好。 吃完饭又和薛小雪胡言乱语了一会。薛小雪始终还惦记变形金刚那个坑,忍不住拉着她刨根究底了一番。 最后待到晚饭后,寝室最后一位室友也终于露了面。 当时两位初三的学姐已经出去上晚自习,薛小雪也每天雷打不动地按时给父母电话去了。孙莲正坐在床铺下方的书桌前对课表,就见一名女生拖了个朱红色的大拉杆箱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进来,她就扯着大嗓门喊:“哎那个谁,麻烦让让,这边我要整东西!” 不用指明,孙莲也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谁——毕竟背后就是人家的床铺,胳膊下堵着的还是人家抽屉。她心想自己之后的座位是要换到对面去了,一边沉默地转移阵地。 那女生也不觉得抱歉,大咧咧一句“谢谢啦!”便就地将拉杆箱打开,哗哗啦啦往外掏东西。书本衣服各种小盒子不一会堆满床铺和半张书桌,她也不忙着整理,而是一屁股坐下来,面对孙莲嘴里一串话噼里啪啦如同倒豆子一般就向外倾泻而出。 “我叫沈秀云,初二四班的。你刚坐我这,你是不是我上铺的?哎那个王易南跟你说过我没?话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孙莲被她连环炮一般的问题炸得一愣一愣地,不知道应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反应。最后耳朵里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便先回答这个。 “我是二班的……” “二班那是快班啊!你学习很厉害啊!你看起来不大啊?你今年多大?属什么的?” “属龙?”又是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小好多啊!你们这届基本都是属老虎或者兔子的吧?哎呀你在你们班要龙虎斗了哈哈哈哈。你几月份的啊?” “四月……” “四月几号?” “四月十八。”孙莲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被人查户口。 “十八啊,那是白羊座,跟我一个星座啊!”那女生一听,立刻从桌上一堆杂物里翻了起来,不一会掏出一个小纸盒,上面画着一堆繁复扭曲的花纹。 “你有没有玩过塔罗牌?我给你算个命吧?”沈秀云热情的说,又呼啦《·独·家·首·发》 第49章 算什么 《·独·家·首·发》 薛小雪一回来就看见孙莲和一位不认识的学姐头碰头埋在一摊杂物里。两人都半趴在桌面上,俯身向前,眼睛死死盯着桌面。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便见到铺在桌面上的一堆长条形的卡牌。 薛小雪真想伸头看那是什么牌,就见孙莲抬起右手指向一张,那位学姐立刻翻开卡牌,接着又从身侧抽出一本书,低头刷刷翻阅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薛小雪一脸茫然。 “在算塔罗牌。”孙莲听见薛小雪进来,抬脸笑答。 “哦!”薛小雪来了精神,三两步凑上前围观。 她小学时一直都是三好乖乖女,父母也一直强调不要跟成绩差的学生玩,因此偶尔见班里“不学好”的小姑娘们围在一起算命,也从不掺和。现在上初中缺少管束,以前压抑的好奇心一下被放出,兴奋劲简直像是监狱里被允许放风的劳改犯。 “怎么算呀?”薛小雪好奇地看着桌上的塔罗牌,扭头见那名学姐抬头瞟了她一眼,接着又埋头回书里。薛小雪眨巴眨巴眼睛缓慢理解现状,不知为何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哎呀,那个……我是那边上铺的。”她有点尴尬,指着自家的床铺,“我叫薛小雪。” “哦,你好!等我先看完这个牌!”沈秀云却不忙自我介绍,头也不抬回话。 “是我下铺的,叫沈秀云。”孙莲用口型小声与薛小雪说。 “我猜到了。”薛小雪也小声回,“你们在算什么?” “算爱情。”孙莲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殊不料薛小雪一听爱情两字,立刻化身成一只八卦的小鸟。 “爱情哟~”薛小雪神秘兮兮地挤到孙莲身边,“原来你有喜欢的人啦!” 孙莲撇了她一眼:“怎么可能?我喜欢谁?” “我怎么知道你喜欢谁?”薛小雪理直气壮,“你不喜欢谁,你算什么爱情?” 孙莲一指对面:“她让我算的,我原本说要算前世的。” 原来一开始沈秀云问她要算什么,孙莲问了一圈得到健康、事业、爱情、运气等等选项后,选了一个“前世”。 老实说自从上辈子过得那般凄惨后,她便不相信什么神灵之类的存在,但偏偏她又是个不可思议的重生者,心中又对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有种不得不信的忌惮。如此心情之下,被沈秀云拉着玩塔罗牌,她自然内心充满矛盾。因此抱着验证一下试试看的心态,孙莲便选个了自己最与众不同的特点来验算。 沈秀云给她的结论是:“正位的审判,预示着你正在整理总结前世的失败,即将超越自我。” 这句话听得孙莲心中一跳,就听沈秀云接着说:“牌位向上还预示着重逢、爱的奇迹,说明你今生将会与前世的情人破镜重圆,而且双方内在都有所成长,与过去完全不一样……” 孙莲刚刚跳起来的心碰一下砸回原地。 什么鬼?前世的情人?她上辈子的那个渣男老公吗?还重逢?破镜重圆?她又不是受虐狂,这个塔罗牌果然就是骗小姑娘玩的吧。而且说好的测前世呢?这测的分明是烂桃花吧? 孙莲之前那份矛盾纠结的小心情立刻像肥皂泡一样破灭得渣都不剩。对沈秀云的解牌呵呵两声,就开始神游天外随便她胡说八道。 等她们翻着牌意胡乱扯了一大圈后,沈秀云就非扯着她再测一次爱情。用神棍姑娘的话来说:“破镜重圆前世姻缘哇!你就不好奇对方是怎样的人吗?你看你这样可不行,你要认真对待这个事情,注意集中。你知道啥叫信则有不信则无吗?既然算了我们就要把精神力灌注其中……” 薛小雪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她们在灌注精神。 孙莲还没解释完,那边沈秀云已经总结好了牌意。只听她感叹式地哇了一声:“你跟前世还真是有缘哎!”紧接着便把一张“月亮”的卡牌和解读书一起推到了孙莲面前,兴奋地解读道:“你看你看,这张牌的牌义就特指前世所学习到的,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情。这个正位说明你在爱情上会很敏感,犹豫不决,害怕受到伤害……看,这里还说了,可能会遭受情人的背叛……” 孙莲:“……哦。” 沈秀云见她兴致不高,循循善诱道:“你这个态度可不对,连续两张牌都有联系。你可不能逃避,要拿出积极的心态来面对。你看从这两张牌上我们就能看出,你这世的爱情主要还是落在前世这个人身上,但你也可能遇到别的情人。但这个别情人很可能会欺骗伤害你……” 好像她拿的不是塔罗牌,而是某个人的命运。 孙莲也不好反驳,毕竟只是寝室女生打发时间的小游戏,于是跟着附和了好一会。然后半推着薛小雪上前挡枪,顺利让沈秀云转移了目标。她俩一个有心算一个有心学,不一会竟然一起沉浸入了塔罗牌的解题海洋。什么一张牌占卜法、小十字占卜法、大十字占卜法、六芒星占卜法,一整套下来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完的。 又过了一会,不知道一个人晃到哪里去的黄凤也回来了。看沈秀云口若悬河地与薛小雪解牌,不由自主地也加入了研讨。 孙莲托了洗漱的借口脱身,端着盆踢着暖水瓶去了水房。十多分钟后回来,便干脆爬到了自己床铺,拿了历史书漫无目的地翻阅起来。 等十点钟初三晚自习的两人回到寝室,沈秀云三人组依旧还一片火热。尤其薛小雪两眼放光,俨然刚刚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完了。”王易南一拍额头,“咱们寝室又要成塔罗牌穿教会了……” “啊?”孙莲闻声扭头,对王易南的反应一头雾水。虽然几天后她就能领教那句话的意思,但这会她还毫不在意三人的热情,只想着明天开学第一天,可要有一个好的开始。 …… 第二天一早六点半,闹钟刚响第一声,孙莲便起了床。 原本在家她总要磨蹭到临近七点,不过在学校住了一星期,习惯了每天六点二十下铺就响起起床穿衣拿盆的声响。等到六点半她的闹铃准备叫醒她时,孙莲已经半清醒了十分钟,再起床似乎也容易许多。 另外几人情况也差不多,即便前两天还会睡到八点多的薛小雪都立刻瞪圆双眼从床铺上爬了下来。 按照课表,初一的早自习是七点二十,要比小学还要早二十分钟。不过现在住校,离教学楼就几分钟的脚程,几人起床的时间扣掉洗漱走路,还能剩下二十分钟安心吃个早饭。 孙莲发现早上食堂里还有卖胡辣汤的,兴高采烈2毛钱买了一大碗。 食堂的大师傅大概为了增加胡辣汤的质感,汤里用了大量的淀粉勾芡,做出来的胡辣汤好像藕粉一般黏黏糊糊,但重点的千张海带丝之类却少得可怜。好在胡椒够味,一碗下连汤带水,再配上一个肉包,管饱又满足。 只是等她一碗汤下肚,却见薛小雪还剩下大半碗。这时仔细看就能发现,薛小雪嘴里正叼着一根海带丝,还在慢条斯理地一节一节往牙缝里提。 孙莲自认为吃相不属于狼吞虎咽的类型,之前与薛小雪去吃盒饭也只觉得她吃相斯文,但这是第一次与她一起吃汤水类型的东西,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能把胡辣汤吃成一根海带丝一根千张丝的地步。 孙莲爬桌上,看她嚼完了那根海带丝,又挑了一根千张丝慢慢往下吞。等了又等,感觉时间像一辈子那么长。 “还有十分钟早自习了……”孙莲抬头看食堂墙上的挂钟,不希望开学第一天就闹个迟到。 “好了好了,不吃了。”薛小雪干脆放下碗,把剩下的大半碗胡辣汤一起倒进了垃圾桶。 最后两人算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在已经坐满的班级里显得异常扎眼。进门时监管早读的英语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上,见两个小姑娘进来,没有训话。但一路跟随的视线,却扎得孙莲脸皮火辣辣地疼。 二班课表上早读被一三五、二四地分成语文英语两部分。孙莲坐下来抽出英语书,头也不敢台地认真读起来。 读了一会,英语老师终于移开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后踱步进了走廊。孙莲紧张的心情这才松下。 除了学生规矩点,早读看起来似乎和当年的涂中差不多。不过等正式开始上课,孙莲便发现一中果然不愧是一中。 首先是上课的速度。虽然每个学校的一节课都是四十五分钟,但同样时间里,一节课的信息量就差距很多。本来以为开学第一天会是一些老师的自我介绍和纪律要求等闲话,但上午除了第四节音乐课稍微轻松一点,前面三科基本上来五分钟内便进入了正题。教学的节奏也非常快,似乎正好应证了二表姐当初的分析:进了快班,就默认你已经掌握部分基础了。 孙莲发现她在小学时引以为豪的提前自学在这里顶多就起到一个预习的作用。真正上了课堂,就会发现老师很快就会从一个知识点延伸到另一个知识点,原本分《·独·家·首·发》 第50章 笔记 《·独·家·首·发》 “快走快走,饿死我了!” 第四节音乐课刚结束,薛小雪拉起孙莲便往食堂冲刺。也难怪她心急火燎——早餐浪费了大半碗胡辣汤,结果在第三节课时就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孙莲也不迟疑,书包挂在一边肩膀,双脚不停跟着薛小雪一路飞奔。虽然她早餐吃得很饱,但她其实也饿了。自己一算,这会十一点四十五,基本已经是她平常午餐的时间。也难怪饥饿感像头怪兽一样在她腹腔里横冲直撞。 和她们两个一样的学生不在少数。虽然二班八成都是走读生,但中午留校的也不少。一群学生风风火火向食堂冲,简直就是一波饥饿的潮水。 音乐课的教室在初中实验楼,离食堂最近。因此一拨人冲进食堂排好队伍时,主教学楼的学生才陆续冲进来。 孙莲和薛小雪迅速地打完饭,两个人便在角落里一顿猛扒。薛小雪显然饿了,吃相比早晨狂放了许多。不过也就一小会,等她吞下三口米饭给胃部垫好底,进食速度又不自觉地慢下来。 于是等孙莲吃完后,薛小雪依旧在捣戳剩下的下半盘菜。 孙莲就坐在一边掏出上午的课本翻看,果然是一团乌糟糟的空白填充。 薛小雪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咕叽咕叽嚼着嘴里的饭食。好一会慢慢吞下去后才开口说话:“你笔记记得好多哦……” “唔……”孙莲斟酌了一下语句,“本来我觉得这样看书时就能一起把关联点看掉了……” 这是她在涂小自学时用的办法,主要来源于二表姐寒假时给她讲题时的思路。如果遇到什么关联知识点就在旁边标注,这样看书复习时就很容易引发联想。事实证明这种方式很适合他,尤其是对小六最后的综合性复习。此外她还有一本习题练习本,里面抄写了她做习题时遇到的所有难点与不会的题目。题目下方标注了该题牵扯到的主要知识点所在书页,这样等她巩固练习时,一下就能来回对照,非常方便。 不过这种方法在初中第一天就遇到了点麻烦。 首先是每节课的知识量都比小学时要多。拿代数来对比,以前四节课老师才会讲完的知识量,初中可能就塞进一节课里。这还只是最理想的按照教科书顺序讲课的情况。事实上,由于快班默认所有学生都已经自学过半学期甚至一学期的内容,因此老师上课时牵扯到后面的知识点时,也是直接拿过来揉捏在一起讲解的。比如一道题可以用待定系数法来接,也可以用配方或者换元,快班的老师就会把三种方法一起列出来,给大家分析每个方法的优点和缺点,并且以此又会向外延生出新的变种题型。 其次知识点的深度也不一样。虽然孙莲在涂小时就自主练习过一些奥赛题,但小学考试(包括联考和分班)基本还是以知识点基础掌握为主。可以说小学要求学生能够合格就好,但在一中这里,反而开始强调满分。这也就意味着所学的知识点必须完全融会贯通,不能够存在一点模棱两可的地方。 两重要求之下,之前如鱼得水的学习方式就有点性能不足了。 这才只是第一天三门主课的情况。 看课表,下午三门课:历史、政治、健康教育,除掉最后一科与三年后的中考无关,前两门还是占据了一定比分的。 孙莲前世虽然没上高中,但联考还是参加了的——当然她的成绩一塌糊涂,没有一所像样的高中会收她——她记得当时似乎没有分科,所有的主课副课都混在一起。暑假时二表姐也提过,不管是政治历史生物地理,还是初二开始要学的物理化学,九门课统统都在中考的榜单上。 想要三年后升入一中的高中部,也就意味着并没有什么可以舍弃的副课,每一门都不能落下。 下午第一节课又是一场忙碌,同时也是一场笔记的灾难。孙莲注意了一下周边同学,发现一半以上的学生已经专门拿了练习本做笔记了。 第二节课她拿出作业本暂时充当笔记本,一堂课发现不止照着板书抄写了一遍,本子里还记了各种上课时老师举出的事例。一中的政治老师经验丰富,上课时就直接将知识点划分成不同类型,每种可能出现的题型、会关系到的时政内容都一一点名。 一堂课下来,临时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了三四页。孙莲觉得自己大概找到了听课方式,但晚自习时拿出来复习才发现,已经有点弄不清知识点之间的主次关系了,甚至关联性也断断续续的。 看来新的道路还需要摸索。孙莲有点烦躁地那笔杆戳自己的额头,似乎寄希望这样能点醒自己。 八点四十下晚自习后,孙莲去小卖部新买了一叠软皮笔记本,又买了一支四色圆珠笔,准备第二天在笔记的颜色上下点功夫,就像老师板书时也用不同颜色一样。 说起板书,孙莲有点感谢一中的黑板是上下两层式,而不是涂小那种砌在墙面上的单面黑板。有几位老师板书的内容非常多,有时候要一边记下老师口述的内容,一边还要抄写板书,孙莲总恨不得自己能左右手同时开工。还好老师写完一板后,就会把写满的黑板推上去而不是直接擦掉,这样就给她争取到一些空隙。有时最后一板记不完,下课后还能再补充一点。 有这样感觉的学生不是她一个,因此二班的值日生总是临上课前才上去擦黑板,擦前还会大喊一声:“我擦啦——!”好像黑板擦下不是上课的板书而是珍贵的艺术品,破坏前总带着一丝不安。 大多数情况下,这时总有一两个不和谐的尖叫传来:“啊啊,先擦上面那张,下面这个我还在抄!”之类的。 一开始孙莲还以为全年级都是这样,直到周四下午体育课,她和班上的同学提前回教室。走到楼梯口的三班,孙莲忍不住伸头看了眼,发现教代数的同样是本班的蒋老师,但两张黑板却只写满了一张,上面的内容也不像快班一样丰富多彩。这才明白,为什么一二班叫快班。 到星期五,每本笔记本都被满满当当记了许多页。不止孙莲,这时班里所有的学生都换上了笔记本。有时老师也会特别提醒他们某段要记笔记,有时会特意提醒记在哪个要点的旁边。这时孙莲就会换一种颜色的圆珠笔,在一边用细小的文字挤做一团写下要点。 她的笔记在班里属于数一数二详细的类型,有时晚自习时周围人还会借她的去誊抄。薛小雪也是其中一员。孙莲还特地比较过自己和薛小雪笔记之间的不同,她发现薛小雪的笔记本比她要清爽许多,看上去每一块都很规整。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她在课堂上记录的知识点并不如她一般详细,而是只记下大部分主要要点,剩下的细节就等下课后慢慢誊抄。这样一来,笔记就被分成了课堂与课下两部分。虽然有的关联点她也会用红圆珠笔画一条折线连上,但整体性和关联性还是削弱了许多。 薛小雪的笔记看起来好看,却不一定有自己的实用——孙莲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同时孙莲又很怀疑,自己的笔记如此混乱,现在时间不久看着还算清楚,等到了学期末她是否还能从一堆乱麻中抽出自己想要的丝线。 孙莲决定去找自己人生最大的金手指——二表姐。 高中部的课业压力显然比初中部要高。孙莲好几次晚自习后转去高中部教学楼,发现高中部总是灯火通明。打听后才知道他们大多会留到教学楼熄灯前,大概九点五十左右。也抱有侥幸心理去了两趟高中部的寝室,二表姐果然没下课。 因此周六一大早,孙莲就准点六点半起床,简单洗漱后从食堂买了一袋包子和茶叶蛋,屁颠屁颠闯入了高中部寝室。她本来想,大家周末肯定要睡个懒觉,她就做小狗腿状给学姐们送早饭,这样也就不算无理了。结果一到寝室发现,整个宿舍楼道里端着水盆洗漱穿梭的不在少数。找到胡秀所在的202室,更是看见胡秀已经穿戴整齐在那里读书了。还好周六高一不上课,不然胡秀这会估计都已经离开宿舍了。 孙莲举着包子站在门口:“二表姐!我给你送早饭来啦!” 胡秀见她真的拎着一袋包子,高兴地放下书,把她拉进来。又掀开自己的被子,让孙莲坐在她的下铺床单上。 “你怎么买这么多?”胡秀看了眼,塑料袋里躺着十个包子,还有五个茶叶蛋,明显不是两人份。 “我来打搅嘛,你们寝室肯定还有其他人。”孙莲转头对房间里其他学姐发出邀请,“我买了好多呢,学姐们也来一起吃啊?” “这么殷勤哦……”胡秀笑着打量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着也抬手招呼起来,“来来来,我小表妹的一番心意,大家一起吃啊!” 不愧是一中直升上来的,环境和人都比她那边要熟悉许多。 “哪那么难听!就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好啊!”孙莲打开塑料袋,把早餐瘫在桌面上,“我买了肉包、菜包,还有茶叶蛋!你吃那个?” “那我先吃个菜包。”胡秀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挑了一个外皮隐隐透出绿色的包子啃了起来。旁边几人也嘻嘻哈哈围上来,一边互相自我介绍,一边也摸了包子或者茶叶蛋。 都是正值成长期的少女,有人觉得蹭了一个包子一只鸡蛋已经很不好意思,奈何确实没吃饱,便又嘻嘻哈哈互相推搡着去食堂。 孙莲跟胡秀一起啃包子,又蹭着胡秀的水杯喝了点热水。一边吃一边就迫不及待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胡秀一听,却露出一副为难表情。 “我的笔记啊……”她也不隐瞒,从书堆里抽出几本同样的软皮笔记本,“你看看?” 孙莲连忙伸手接过,还在想自《·独·家·首·发》 第51章 摸索 《·独·家·首·发》 孙莲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暑假找二表姐借书,拿到的只有书没有笔记了。原谅她上辈子上学就没有记笔记的好习惯,因此根本没想到上中学后还有这么一关,也就没有多想。现在面对二表姐的笔记本,孙莲就有种捂脸扭头的冲动。 还是二表姐心态平稳,抽回笔记本时脸上没有一丝波动。还是她的室友笑得前仰后合:“你找胡秀要笔记?哈哈哈哈你是她表妹还不知道吗?” 孙莲莫名其妙:“二表姐你这记的都是什么……” 在笑的室友是和胡秀一起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而且也是快班的学生。因此对这个学霸室友很是熟悉。笑了一会,看两姐妹一冷一呆两双眼睛都盯着她,逐渐敛去笑容。 “哎,还是我跟你说吧。”那姑娘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你姐的笔记初中时在我们班就特别出名,因为不管谁借去都看不懂。完全搞不懂你姐记笔记的思路。而且她还自造字……” “自造字?” “就是她自己画的暗号,一个暗号对应一个词或者什么内容,就她自己知道。不信你看她那页,里面那些东西。而且她画画特别难看,描出来的插插图跟书上完全不一样,扭得跟蚯蚓样……哎呦!” 胡秀把一个包子塞进对方嘴里,也不管对方咬不咬得住。回头又非常理所当然地对孙莲说:“只要记得快,我看得懂就行。” 孙莲:“……” 她觉得二表姐说的好有道理,但是自己的未来一片黑暗。 胡秀倒也不瞒她,拿出笔记本就跟孙莲讲解起了自己的暗号。孙莲觉得把词语或者一段话拿一个符号表示并非什么特别有新意的办法,但这么多混在一起,读写时竟然能毫无迟疑的转换却又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了。况且光记忆就是两份的量,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哪里需要两份?都是有联想的,一眼能看出的东西。”胡秀指着一个内部画着折线的图形说,“你看这是个是不是拼音的o,里面折线是闪电,就是奥斯特电流效应,很容易联想吧。” 孙莲疯狂摇头:“不,完全不容易。” 她算是第一次明白真正的学霸和她这样的伪学霸的区别了:二表姐平常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一遇到学习上的事,思维根本是跳跃性的。比如她就不明白,这堆乱七八糟的符号,是怎么变成一道物理题的。 室友似乎还觉得应该为胡秀找回一点正常感,伸头过来补充:“其实你姐还好啦,也就记笔记跳脱点。我们班现在有个变态更过分,思路根本是第二宇宙速度级的。” 孙莲好奇,不过隔壁寝室有人喊她,对话就那样被中断了。孙莲又回头看二表姐,胡秀正盯着自己的笔记本若有所思。 “二表姐?”孙莲叫了一声,胡秀回过神“啊”了一声,然后嘴角弯出一个自信的弧度。 “其实只要找出适合你的方法就可以了吧?不一定要学我对不对?”胡秀把笔记本拍到桌面上,“你看啊,你不就是嫌笔记都挤在一块吗?你可以记笔记时就留出空白来啊。”她在笔记本左右边侧各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你看,就像教科书一样左右留出空隙来就好了嘛。中间记主要知识点,补充和关联就记两边,拿小数字标注或者连线上。再不行顶上也可以记啊,或者你左半页和右半页分开记,虽然废本子,但空间大够你随便塞啊!”她用手点着笔记上的不同方位,“总之你别老老实实一行一行写就可以了吧?” “啊……”孙莲被说得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啊!”又不是什么高神的大道理,为什么就没有转过弯来? “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你应该多想想什么是你自己擅长的,别老想着从我这里偷师。”胡秀笑着说,“你可别太依赖我,自己多思考。” “……嗯……二表姐你说的对……”孙莲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了。 …… 孙莲回去后就改进了笔记法。不过她并没有完全按照胡秀建议的方式去做,相反她首先思考起自己的习惯来。 一直以来,她都把二表姐当做自己的榜样,甚至自己未来的脚步都想照着二表姐去走。但她始终不是二表姐,甚至也没有她那样灵活的头脑。二表姐可以走得更远的道路说不定有一天她无法再走下去,因此她应该早一点学会思考。 其实她一直在思考,不过曾经的都是一些小聪明。现在她觉得自己站在一条关系自身命运的小船上,她必须学会掌舵,才能确定自己能前往何方。 首先需要理清楚自己的优势。二表姐很聪明,思维逻辑很跳脱;但自己在逻辑上就很规矩,没有短板却也没有优势。但她的记忆力不错,自从这辈子开始努力读书后,大脑就像激发了潜能,背书的速度都快了许多。另外就是联想能力、还有规整…… 孙莲拿着圆珠笔在纸面上画画写写,又在上课时来回实验了好几次,最后定下一个方案。 首先,每节课笔记的第一页空出来,从第二页开始记笔记。 其次,其中两侧和下方拿圆珠笔划分出两块空白。每堂课的主要知识点记录在中央位置,中途插入的补充细节就记录在下方空白处。如果有什么拓展知识点与联想知识点,就记在外侧区域。 最后,等上完课后印象深刻之时,在第一页将每个知识点的要点写出,从上往下牵引出其他知识点,让知识点之间画出盘根错杂的连接线。这样每堂课的知识点就被整理成树根一样向下延伸的图形。在孙莲的想法里,等到学习到一个阶段后,几个树根还能合并成一个。这样不同知识点间相互联系,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有脉络可循的整体。 现在她有一本看起来又清晰又完整的课堂笔记了。孙莲觉得这个方法还可以再按照不同课堂间继续调整,比如需要图形多的科目和全是公式或者文字的科目,每个版块需要的位置和大小都是不一样的…… 孙莲觉得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方式,琢磨如何调整时,满身都是积极性。甚至她有点期待来一场考试,赶快验证一下自己的成效。 不过很可惜,在她面对考试之前,二班就先赢来了另一场活动。 九月九日星期三,最后一节课是大扫除。一般这一天全班有一半人要留下来打扫卫生,然后每周轮换。这周轮到四一两组,孙莲作为第三组的成员,本来今天可以提前一节课回寝室的。 然后她还可以早一点去食堂,就能抢到最热腾的新鲜菜。 不过今天显然提前走不了,因为班长刘云正站在讲台上维持纪律。 “大家安静一点啊!”刘云双手按在讲台上,“今天有个事要和大家讨论一下,等下讨论完再做大扫除。” “什么事啊?”底下有不服气的喊,引起下面一群男生哄堂大笑。“有屁快放!” “好好说话!”刘云拍桌子,然而底下人并不买账。孙莲发现这群男生不到两周就已经混得烂熟,而且显然走读生比住校生要开朗得多。 刘云和下面的男生对吼了一会,放弃胜负,只得一指郑然:“这个事情是生活委员提出来的,我们就让生活委员给大家说一下。” 郑然站起来:“贱人们给点面子啊,这学期我可是第一次上台主持发言呢!”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紧张神色。而且底下起哄的三五个男生竟然也配合地安静下来。 孙莲微微有点意外。自从开学前敲诈了一顿拉花干,她和这个冤大头还真没什么交集。薛小雪跟她打听八卦她也没真说,因此也没给郑然留下再过来挑衅的理由。因此她倒没发现,这个变形金刚的幼稚家伙,竟然在男生中还颇有号召力。 郑然上了讲台,开口就进入正题:“大家应该知道,明天就是教师节了。我和班长商量了一下,明天想给班里的老师送点礼物,不知道大家有什么想法?” “这有什么想法?”有人咕哝道,“一般都送花吧?” 立刻就有人反驳:“不好吧?男老师也送花?李老师也送花?” 李老师是二班的历史老师,同时也是教导主任。长着一副瘦骨如柴的小老头样,头顶的地中海已经荒芜到遮不住的绝望境地。被人这样一提,大家都忍不住联想了一下历史老师收下花束的样子:着实有点不忍直视。 “那送水杯怎么样?”又有人建议到,“就那种搪瓷带盖的,上面印‘为人民服务’那种,可以端着泡茶的。” “像领导视察不像感谢老师。”还是有人摇头。 “买东西怎么算啊?”还有人计较现实问题,“从班费出吗?”开学时大家每人都交了五块钱班费。“所有老师都买吗?那不能太贵吧。” 又有人说:“要不男女老师分开买?男老师就买个润喉糖,女老师就买朵花?” “这两个查的太远了吧……” “是啊,拿回去会不会很奇怪……” 班里一群人叽叽喳喳,就在这时候,孙莲《·独·家·首·发》 第52章 猴子 《·独·家·首·发》 这个年代咨询还不发达,学生能接触到的东西还比较少,想象力便还没有日后那般放飞。于是反正也没有什么有特色的建议,大家便很快确定了方案:根据花语给每位老师买不同的花与贺卡,并且在贺卡上写上话语和祝福。 任务被交给了生活委员的郑然和提出方案的薛小雪,接着两个人又一人从班里挑选了一名同学,组成两男两女四人小组。郑然选择的男生名叫陶涛,理由是语文课代表应该最会编贺词;而薛小雪则拉了孙莲,理由就是:“孙莲跟我玩的好啊,而且买完我俩还能一起回寝室呢!” 郑然:“……” 他有点后悔选薛小雪一起去买花,怎么就忘记这人之前就是敲诈自己二人组的一员了呢? 孙莲也在:“……” 她是有点后悔平时任由薛小雪与沈秀云鬼混了。 自从沈秀云秀了一手塔罗牌后,薛小雪就和这位神棍学姐混得颇为熟络,两个人经常在寝室里折腾一些玄妙的知识点。除了塔罗牌之外,还有星座、花语、诞生石等等。一开始就是两人在嘀嘀咕咕,后来隔壁寝室也有人参与进来,304渐渐竟然有了一种神秘学传道聚会点的意思。 不过即便薛小雪学了这些后总忍不住跟周围人念叨,而且迫不及待想帮人算算命,孙莲也不认为她是那种喜欢在班会上出头的人。因此薛小雪会自告奋勇接下买花的任务,她还是很吃惊的。 不过若只是如此,倒也无所谓。但作为薛小雪的好朋友,孙莲无可奈何地被指名陪同了。 孙莲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结果第一次集体活动她就没逃掉。心不甘情不愿下,帮忙选择花朵与贺卡时就显得不太积极。 她本来是想等薛小雪三人商量完,她就跟后走就好。当然说是商量,其实还是薛小雪一家之言。基本上她选什么,另外两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直到孙莲听三人说要给李老师送一支非洲菊,她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非洲菊不太好吧。”虽然对花语不熟,但孙莲对老人家的习惯倒是很清楚,“老人家那边,好像都认为菊花是送死人的……” “……” “……” “……” “不会吧……”薛小雪翻自己的话语笔记,“不是说是敬爱吗?” “虽然说是这样,不过基本上好像是这样的习惯。”孙莲也不清楚理由,但她很清楚记得前世见过类似的吐槽,“毕竟花语是西方的舶来品,和国内习俗不一样也正常。反正我觉得李老师,大概没那么洋气……” 她这样说,三人倒都有点迟疑。主要还是李老师作为教导主任平常显得古板又严肃,想想可能会出力不讨好,薛小雪果断选择听从。 “那就换向日葵吧。”她翻了翻笔记,“这个也挺好,而且不会太秀气。” 几个人一拍即合,薛小雪说一条陶涛便记一条,很快就把决定的花与贺词敲定好了。接着大家又决定去几条街外的精品店街买礼物——虽然距离较远,但那里会比学校附近的要便宜。而且作为走读生,郑然和陶涛都是有自行车的。 不过自行车这种交通工具有一点很有趣,那就是骑车和被带的人感官完全不同:即使你自己觉得自己车技一流行驶安全平稳,后座上的乘客也总觉得自己是在不规则曲线行驶。 孙莲当初教陈嘉宇时早已领略过这种惊心动魄的风采,因此坐在陶涛后座上时还能面色沉稳。但薛小雪就完全不给郑然面子了,两人显然缺乏信任,薛小雪又一惊一乍,一路过去如同鬼哭狼嚎。 结果就是还没到目的地,郑然已经获得了多次“车技特别臭”的称号。气得她说回程绝对不带薛小雪了。 “巴不得你不带我!”薛小雪下车就投入了孙莲怀抱,“孙莲回去跟我换车子……” 孙莲想说其实陶涛的车技也差不多,但当事人显然不这么想。 于是回程换了车子,薛小雪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郑然一边踩自行车一边恨恨嘲笑薛小雪:“我就说还是我车技比较好啊!而且我这可是山地车……”说完他还回头问孙莲:“你说对吧。” 孙莲:“……” 她觉得自己跨坐在后座上,感觉不出土豪车与陶涛普通车的区别。 郑然见她不答话,愤然道:“乡下人真是没见识!” 虽然孙莲承认自己确实没见识,但再没见识也是经历过未来世界的人,被眼前的小屁孩鄙视,毫不客气堵了回去:“你这人怎么开口闭口就这么讨厌呢?” 郑然嗤之以鼻:“我哪讨厌了?说实话还不行吗?” 孙莲翻了个白眼:“你这还叫说实话?分明每次都是自己有问题,还在别人身上找借口。” 大概是戳到他的痛点了,郑然竟然停下了自行车。两人就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眼瞪眼对峙了起来。“每次?” “可不就是每次吗?”孙莲见他一副你不说清楚咱俩就都别走的架势,心中暗叹还好自己的记性好,翻起旧账来真是一点也不惧。 “你看我们第一次遇到那次,是不是你先打游戏打不赢我弟的?”孙莲掰手指,“然后你还不承认自己弱,来找我们麻烦,我弟跟你杠才……”她本来想说扒裤子,一看对方要咬人的脸色,薛小雪那边也停车往回走来,话到嘴边便打算咽回去。 然而不知道薛小雪是不是想故意报复,见两人大眼瞪小眼,挥手便喊:“孙莲,你不要又欺负人家变形金刚啦!” 她这声喊得响亮,保准其他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莲:“……”我哪欺负人了? 郑然:“……”说好的不提这茬的呢? 陶涛:“你有个绰号叫变形金刚?” 郑然很愤怒,后果很严重——他自己的后果。因为从第二天开始,班上男生就开始叫他变形金刚了。 …… 买来的花被孙莲和薛小雪带回寝室存放,第二天交给了各个班委。上午有课的老师,大家就把花放在讲台上,没课的老师就在大课间时送去了办公室。 这一天每个班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唯一有趣的是下午时听说有个班也和他们一样送花,不过真的是给每个老师都送了一把菊花。这个消息流传开后很快在校园内成为当天最佳笑话,据说收到花的老师们脸色都特别复杂。 薛小雪听说后对孙莲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涨,拉着她的手几乎热泪盈眶:“你简直就是我人生的救星啊!” 对此陶涛也表示赞同。三人在教师节活动中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平常下课也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这时郑然就会表示自己已经将三个人记录进了自己的仇人列表。 “士可杀不可辱!” “哪那么严重?”孙莲安慰他,在班里大声说,“喜欢看变形金刚动画片又不是什么幼稚的事情,在美国人家还拍大电影呢!哎你干嘛瞪我?你不喜欢吗?那你上次……?” 大家纷纷明悟:哦,变形金刚是这么来的啊。 郑然对孙莲怒目而视了一下午,放学时突然发现没人再问他“为什么叫你变形金刚?”了。等骑车到家,这才有点隐约回过味来:虽然被笑做幼稚,但他似乎不用再纠结这个把柄了。而且这么一来,他又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心爱的变形金刚了。 而且这么一想,变形金刚这个绰号有点帅? 第二天郑然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新绰号,并且开始在男生里洋洋自得。 可惜好景不长,这个绰号很快由四个字被缩短成了两个字“金刚”,又不知被谁引申成“猩猩”,接着大家一致认为猩猩对当事人来说太壮了,于是最终版绰号被莫名被修订成了“猴子”。 这个绰号的发展史,大概用了一周。在学校的秋季运动会来临之前,经过各班委准备工作中的活跃,逐渐在男生中取代了郑然的名字。 当然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一中运动会时的校风一点都不严肃,广播里放着灌篮高手的歌做背景音乐,主席台上的稿件也是五花八门。 大概是听见高年级的稿件一点也不严肃,还有人点歌,于是当郑然报名的200米冲刺跑开始时,不知道是哪个调皮鬼写了一张加油稿交给了广播台,而且不幸地(大概是故意的)被选中了。于是当郑然开始冲刺时,全校都听见喇叭里传出播报员激昂到几乎要笑场的声音: “来自初二一班的稿件!猴子!祝你像齐天大圣一样冲出重围,逃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全校人都笑跌了一大片,初一二班更是全体笑得前仰后合。而当事人《·独·家·首·发》 第53章 阶段考 《·独·家·首·发》 运动开了四天,接着没有休息就是周一。本来因为校园活动兴奋不已的学生突然发现,这个周一可以说是疲倦至极。而且可能是一直在操场上挥洒青春的关系,大家一时半会还有点静不下心。 整个周一班级里的话题还没从运动会中抽离,下课时大家叽叽喳喳诉说谁谁在哪天异常勇猛,哪天谁谁看起来特别帅气,又哪天看见谁谁跟谁谁偷偷在单杠区后面的小树林说话。 “哇!”有人低声叫起来,“是表白吗?” “听说是初三的。”有人消息灵通。 “初三的?不想好了吗?”有人为别人担心前程。 “长什么样啊?”当然更多的是八卦心理,“拒绝了还是接受了?” 孙莲听着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天真了。还以为早恋是前世那个混混中学的特权,没想到堂堂一中的学子们也对此兴致勃勃。说起来这群初一生今年平均也不过才十二岁,是不是太早熟了点? 不过好在也都是在八卦高年级的学生,大家本身倒还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快班即便是课间,埋头读书的也不在少数,若不是这场运动会,可能班里的集体气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建立。 孙莲在这场话题里是配角中的配角,本来她就比班里的学生要小,因此也没人寄希望她能为班里夺取什么名次。因此孙莲也只是响应了体育委员重在参与的号召,报了个立定跳远的项目——简单、省力、快捷! 不过这阵散漫的气氛到下午班会时便一扫而空,所有人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班主任杨老师在班会时宣布:“下周一开始全年级要组织一次模拟考,检验一下大家前面一个月的学习成果。” “啊……”下面即刻便有低声的哀嚎传出。即便整个班级都是精挑细选的学霸,遇到年级联考这种小怪兽,依旧会有人心里没底。 不过杨老师显然不打算体谅某些人的不安,紧接着放出的消息把下面的不安又推上一层新高:“要知道我们的进度要比其他班要快一点,因此这次考试,我们一二班和其他班的试卷会有一些不同。” 不用细说,大家都知道不同的意思——也就是说快班与其他班级用的两套试卷,难度和考点都不可同日而语。 这下班里才算是正式炸开锅了。如果是普通的年纪联考,班里大多人的卷面怎么看都不会太差,但若是老师针对性地出题,那结果就很难说了。 孙莲吃完晚饭从食堂回来,就发现教室里坐了一大半的学生。 一中虽然有晚自习,但初一的晚自习并不强制。虽然每天会有老师巡逻,但并不会趁着晚自习加课。因此大多数走读生是从不参加的。但今天孙莲却发现班里多出了好些不常见的面孔,书桌上堆满了七科的课本与笔记,更有甚者已经在做自己额外购买的习题了。 显然每个人都非常重视一周后的考试。之前大家进班的分数拉得并不开,排名靠前的能不能保持,掉尾的能不能补上,都要看这一战了。 孙莲之前在班里排了个中等,也打算在这一战试试自己的实力。 这一周里,老师们继续教学后续课程,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帮助大家复习。按照老师们的说法:“这次考试的重点难点,我们平常上课都说过。如果大家上课有注意听,回去也有好好复习,那么基本上都没有问题的。” 于是大家只好一边努力吸收新知识,一边又拼命巩固旧知识,学习量硬生生比往常提升了一半以上。 中途孙莲给家里打了一次电话,王桂香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她才发觉自己离家近一个半月了。她完全沉浸在了校园生活里,除了上个月中存折里收到家里一笔生活费打款,月底去陈嘉宇家吃过一顿饭,竟然没和家里人有太多联系。 “你这孩子,在外面玩的心野了啊。”王桂香埋怨道,“我听说人家孩子出去住校,没几天就哭哭啼啼打电话回来说想家,你这一出去连音都没了。” 王桂香说的自然是大多数人的情况。比如刚开学那阵子,孙莲就经常在半夜听见薛小雪或者黄凤缩在被窝里哭。黄凤更是每周都雷打不动地回家,薛小雪也差不多两三周就回去一次。 孙莲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心情,不过那是在上辈子外出潮东的时候。那时她还会经常想着给家里打电话,哪怕每次电话里都是母亲叮嘱她多多寄钱回去,她也始终甘之若饴。 不过后来哭多了,眼泪自然也就不值钱了。 “哪能哭啊,我一哭你跟我爸不担心吗?”孙莲在电话里撒娇说,手指一圈一圈拨打话筒的连接线。她盯着蓝色的电子屏里跳动着计费数字,一句一句为自己解释。“而且我真的好忙的,最近学校还有活动。你都不知道一中学生都多用功,那些城里学生本来就比我起点高,我天天想着怎么赶上人家都绞尽脑汁了,哪有心思去哭呢?” 她这样说,电话那边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王桂香便转而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又问:“那这周末有空回家吗?” 孙莲想了想:“下周末再说吧。等星期一有阶段考呢,老师说给我们快班是额外出题,可能特别难。周末来回跑不如多复习一会。” “那你在学校好好考。”王桂香说。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话题,孙莲又与母亲不咸不淡说了点闲话,便挂了电话回去温书。 这次年级考试的分数跟分班考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分班考只需要应付三门,而这次却有足足七门。而且试卷结构也与小学不同,三门主课的满分是120分,其他几门则都是100。初次面对总分760的战争,大家对自己都不是特别有底。 连薛小雪这几天也不玩她的各色占卜学了,并且考试的也不是只有初一。不管班级还是寝室这几天都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只待周一正式降临,战斗一触即发。 …… 星期一上午的考试一结束,班级里就哀嚎一片。 如果说考语文时,大家还只是普通抱怨知识点太散;那么考完数学,班里的气氛简直就像在集体哭丧。 薛小雪抱着孙莲的胳膊就差痛哭流涕了:“怎么办怎么办,数学后面两大题我都没答出来,我会不会不及格?” 孙莲回想了下最后两大题有三十分,忍不住就恨铁不成钢地想摸薛小雪狗头:“你怎么会没答出来呢?我记得那两题上课都讲过啊?” “有吗?”薛小雪茫然,“复习时,书上没看见类似的啊……” “三线八角时有例题啊。”孙莲拿出自己的笔记翻给薛小雪看。“你看,就把这两条移个位置,然后加一条辅助线……” 薛小雪盯着笔记,感觉更加崩溃,好像世界都突然失去了色彩。 “我死了……”薛小雪生无可恋地说,“我明明见过这道题,怎么变了个样我就不认识了呢……” 她这样说,又勾起了临近几人深有同感的悲鸣。孙莲只好安慰她:“没事啦,你看大家都在哀嚎。考得不好大家一起不好,没关系吧?” “你看起来考得就挺好。”薛小雪趴在桌面上装尸体,“我看到你跟陶涛他们对答案了,你们肯定都写出来了……” 孙莲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陶涛那边几个班委考得都不错,郑然好像也都做出来了,刘云对完答案也是一脸笑容…… 虽然拿里面好几人考前都哭丧着脸说自己完全没复习怎么办,但看他们考完的样子,哪怕嘴上说着好多没写,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完全另一番样子。 这就是传说中“学霸的虚伪”啊!孙莲心中产生一股明悟,并为自己有一天也能用上这种虚伪而充满期待。 下午继续考了地理和历史,第二天上午考英语、生物,下午考政治。 孙莲感觉自己考得最好的大概是数学和地理和历史,不过其他几门大概也在基准线内。 考完后杨老师又给大家开了个简短的班会,跟大家说了成绩大概出来的时间。听说周五大概就能改完试卷出排名,所有人都理解了学校残忍的意图——若是考的不好,周末回家都不好过啊! 事实上果然如此,甚至周五没到大家就开始面对现实。 周三下午生物卷便被发下来了。生物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说自己为了能早点给大家讲解,连夜批改了试卷时,简直是一副在邀功求夸奖的表情。 不过这时哪里会有人去管老师的辛苦。对下方的学生来说,老师基本属于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仙老爷,只有直面这些分数的自家才是品尝欢喜忧愁人间百态的凡人。 凡人孙莲看着自己卷面上那个红色的94分,心中充满欢愉。她觉得就看这个分数自家也不会太差。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向四面张望,对比自家与其他人的分数。 她实在很想知道,这个94分在班里能占到哪个位置。 “这次生物,我们班平均分是82分,比一班要高一分半。”生物老师在《·独·家·首·发》 第54章 成绩 《·独·家·首·发》 第一名被一班夺去在班级里掀起一波骚动。 虽然生物老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开始讲解起了试卷,但依旧没能消除课堂下的暗流涌动。 孙莲也很好奇最高分,不过更好奇的是自己与对方的差距。而了解这一点的最快途径,就是认真听课。 生物老师虽然年轻,讲课却不青涩。一堂课下来不但仔细把整张试卷完整剖析了一番,更是在试卷基础上指出了大家在做题时容易走进的思维误区,更是借此向外衍生扩展了几种出题陷阱,让孙莲听得连连咋舌。 她这才知道自己那六分扣得好不冤枉,不但如此,有些阴差阳错避开的陷阱根本就是运气。快班的老师显然对各种出题思路了如指掌,孙莲之前自己以为准备得毫无差池,这时才明白还是太过天真。 这样一来,一班那名满分的同学,厉害程度就不是区区六分可以概括的了。 理解到这点的学生显然不是孙莲一人,一下课就有学生溜去了隔壁教室打探情报。不过一班上一节是微机课,这会下课正从实验楼往回溜达。又正逢周三,小半学生更是直接背着书包从微机房直接放学,因此打探情报的同学也好是花费了一点时间。 本来下课后不做值日的学生就可以早早走了,今天为了见识一下满分学霸,教室里硬是滞留了大半人。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情报还是送到了二班众人眼前。大家一看这个名字,好几个人都直接跳了起来。 “又是这个陶文华!”有人大叫道,“他是不是上次分班考的第一名啊?” “我记得联考榜单上也是他第一位。”有人应和道,“这家伙是不是人啊?” “我听说这人分班考时被扣了05分,是因为卷面上有一处涂改,老师意思下给扣的卷面分。”还有人拿出了独家八卦。 所有人一阵唏嘘,还有相熟的同学趁机互相打趣:“我说语文课代表,同样姓陶,你和人家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陶涛这次生物考了92分,离满分尚有一段距离。但即便如此,被人打趣也必须反驳:“我又不是生物课代表!等明天看语文成绩啊!” 语文必修是他最擅长的科目。 于是大家又想转去磕碜生物课代表,但一瞧生物科代表的小姑娘拿着98分的试卷在暗自神伤,大家就有点不好意思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第二天语文成绩果然也下来了——或者说,今天课表上有的课程都下来了。于是从上午开始,数学、历史、英语,再到下午的语文,每堂课都让众学生尝遍人生悲喜。 孙莲几门课考得都在预料范围内。最好的的确是历史:96分。其次是数学:虽然只有110分,分值比例上和生物差不多,但在一半人都没上100的情况下,其实是相当不错的分数。 接下来就是英语108分,语文105分,两门课的主观题部分都被扣了不少。 等到第三天早读时,连下午才有课的地理和政治试卷都提前下发了。孙莲这两门一个91一个88,算下总分也有692。 从周围人的卷面分数来看,她应该在班里的排位还算靠前。不过应该离最顶尖那波人还有一段距离。 比如陶涛的语文果然很厉害,拿到了117分的高分,据说作文就只扣了一分。还有郑然的英语,拿到了119分,扣除的一份据说就是传说中的卷面分。还有拿到118分数学的刘云,不愧是班长。 另外不可思议的是薛小雪,这个丫头虽然其他科都平常,尤其数学才拿了82分,但政治竟然考了96分,给她挣回了不少脸面。 等两节课后的大课间时,杨老师就叫学习委员把这次考试的排名抄写到后面黑板上。学习委员拖了两名学生一起抄写,这才把排名全部公布出来。 第一名竟然不是班委,甚至大多课程都不是第一名。这位传说名字烂大街程度到每个人人生里都会碰上几个的,叫做陈晨的女生,在总分760分的考试里,拿到了743分。 然后是刘云,作为班长死死咬住了740的大关。接着是学习委员魏笑笑:总分738。 孙莲看看前五名的大名,郑然总分732赫然在列。她就嘀咕这家伙明明看上去每天都在玩,课间还会拿出gba跟一群男生窝在一起打游戏,这个分数简直是老天不开眼。 再往下看,到了十二名时,才见到自己的692分。 其实12名挺好,比起入学时排在的二十三名可以算进步了一半。不过再看看平常玩的好一点的同学:郑然这个第五名的小妖精,还有陶涛这个第八名的课代表,然后同桌的苏琴第十名……好像只有自己最差,这种感觉真令人失落。 孙莲开心之余有点小郁闷,不过薛小雪比她更郁闷:她总分只有657分,在班里排到了35位。这对小学时期一直是班级前三的她来说真是致命打击。本来还安慰自己分班考是因为自己没有自学完初一课程才挂尾,这下成绩出来简直是直接啪啪打脸。 尤其再看孙莲,明明上课下课放学都一起行动的,人家怎么就比自己高出三四十分? 孙莲实话实说:“我平常在寝室看书时,你都在玩塔罗牌看杂书,自习时你也夹了小说来吧。” 在她看来,薛小雪这么优哉游哉地读书,都能考出政治96的高分,才叫啪啪打她脸。 薛小雪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回寝室就把租来的小说拿去还了,又把乱七八糟的卡牌收拾收拾锁抽屉。不过在锁进去之前,她还是全心全意为自己占卜了一卦学业。 据说占卜结果说是努力就有回报,因此薛小雪发誓自己后面这段时间肯定全心全力努力学习。 孙莲不知道她这份斗志能持续多久,不过也没什么时间跟她相互鼓励。前两天打电话确认了回家,趁着放学早,孙莲下课回来收拾完东西就往车站赶。 搭上大巴车时是五点二十,因此到涂县时也差不多七点了。 孙莲直接在大巴路过菜场时就直接下车去了点心店里,发现在看店是三婶之后才又往家赶。一进门就看见父母两人都坐在客厅里,一副就等着她回家的架势。 孙莲连忙放下书包打招呼:“爸!妈!我回来了!” 两人都连忙站了起来,王桂香更是上前两步,抓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最后扭过头对丈夫说:“你看,是不是白了点?” 孙莲还以为自己会听见什么“瘦了”之类的话语——之前薛小雪就这么说她妈见她的第一句话,但孙莲看着薛小雪怎么也不觉得她瘦了——没想到王桂香第一句是这个,让她好不容易酝酿半天的“哪有,学校伙食可好了”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孙志强也跟着打量了一番,还很同意:“是白了不少,有点像城里小孩了。” 见丈夫也同意,王桂香才又高兴地把孙莲拉到饭桌前:“还没吃饭吧?我跟你爸老早就吃过了。你等会,我锅里给你留了一份。”说着又出门进了厨房。 孙莲这会才懵懵地摸脸:“白了?” “读书不晒太阳,白了正常。”孙志强回答,孙莲都有点搞不清这是不是一句赞扬话。 不过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就当她是白了吧。孙莲这么想,觉得还挺高兴的。 王桂香给她留的晚饭家常而丰盛,一大碗浮着黄澄澄鸡油的鸡汤,一尾红烧鲫鱼,一碟蘑菇肉片,一碟莴笋炒香干。主食是一大块自家土灶炕出来的锅巴,掰碎了泡在鸡汤里,嚼起来完美应证了什么叫“咯嘣脆鸡肉味”。 孙莲一边嚼锅巴一边跟父母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说到这次考试十二名时,夫妻俩竟然少见地同时沉默了会。 过了好一会,孙志强才半皱着眉头开口,一开口就把孙莲噎得答不上话来。 “怎么才十二名?” 孙莲感觉自己现在就想翻白眼,不过又生生忍了下来。 无需琢磨就能明白,夫妇二人大概是习惯了自己小学那两年动不动就全校第一跳级蔑视全场的威风,又有二表姐这名标准学霸在前开路,两人便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家的女儿,必定在一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老实说,这也是孙莲的目标。但夫妇二人似乎都觉得这目标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这次已经比分班考时前进了十几名了。”她只好放下筷子解释道:“十二名在全校来说其实挺好的了,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班是快班,跟其他班不一样的。” 结果听了这话,孙志强反而摇摇头:“不能一点进步就满足。要做就做到最好,没做到最好就应该反思自己,而不是找借口。” 他这么说好像没错,可孙莲自家知自家事。她自认为自己从开学到现在没有一刻松懈,拿了比开学时更好的成绩,本以为能得到夸奖,没想到得到的首先是打击。 她有点郁闷,感觉班里看榜时那点失落被家里人放大了。于是在语气里也带了抱怨。 “我也没办法啊!人家《·独·家·首·发》 第55章 猴桃 《·独·家·首·发》 “老板娘,昨天没见你啊?” 孙家点心店里,王桂香将称好的桃酥递给客人。转身听见有人搭话,便循声张望回去。 孙家的生意算是越做越好,自从把流动摊换成了固定门面,两口子便把烘箱也给支进了店铺。这样一来,有些点心便可以现烤现卖。工序与售卖都在店里,两口子也就基本属于常驻。 涂县圈子小,有些熟客便逐渐做成了熟人。没事走过路过也会拉个家常,王桂香对此也见怪不怪。 “哦,是吴姐啊。”她满面笑容招呼道,“昨天是回去早了点,让老三家弟妹帮忙看了会。”说罢又看了看对方的菜篮子:“出来买菜?” “是呀,”被称为吴姐的女人点头,又在伸出铺面的摊位上挑拣了一会,称了一点糕点之类。“我家小子今天回来,我就只好出来伺候那小祖宗了。” 吴姐家的小子和孙莲一样,都是今年考去谯城的初一生。不同的是孙莲进的是一中,而吴姐的儿子进的是三中。虽然都属于重点,但一中和三中还是差了很远,一个是省重点,而一个只是市重点。因此吴姐虽然在其他人面前很自豪儿子上了三中,但在王桂香面前却多少带了几分艳羡。 王桂香自然觉察到这点,有时为了客人的脸面,便会故意说点艳羡吴姐的话。 这会听说吴姐家的小子回来,王桂香便接好这个话茬。 “看儿子回来把你高兴的!这个刚烤好,正好拿回去给你家小子尝尝。”她在烧饼里夹了一块一起塞进称好的点心里,算作添头。然后又苦笑着叹口气,“我家丫头也是昨晚回来的,一回来就跟她爸怄气,一点也不省心。 “我家小子也不省心。”吴姐笑道,自觉别人给了脸就该还回去。“你家女儿那么优秀,你还嫌不省心?” “哪有?都是捧出来的。”王桂香连连摇头,来回问答之下便把昨晚的事情去头去尾地说了遍,说完又真觉得女儿不省心。最后一声叹息竟是吐出了长长的真情实感,“这丫头怎么就还说不得了呢?” “不是我说,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吴姐听了却是不赞同,“那可是一中啊,哪个考进去的不是在原来学校数一数二的?你家丫头进去就是快班,一考试都排在前面,那都是在高个里拔顶尖的。” “你都以为上学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完竟有些膈应,没多唠叨便扭身走了。 王桂香被对方说得一愣一愣,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但看对方离去时神情不悦,却又想不到自己在哪里得罪了人。 直琢磨到孙志强来还她回去做饭,她才有点回过味来:吴姐嘴上虽像在开导,心中怕是在腹诽自己这家人眼高于顶。好像那些考进去的天之骄子,就该被人家的丫头踩在脚下一样。若是自家的小子还没挤进去那行列,仿佛就如连被踩的资格都没有。想想怎么不让人生气? 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便拉了丈夫进店,把话掰碎揉烂了剖析给他听。说到最后,王桂香不觉就有点埋怨起丈夫来。 “你也太不会说话了。难得小莲回来,开口就没个好话听,搁我我也生气。” “我那道理也没错吧!”孙志强却不愿失了面子,哪怕脸上表情已经有了几分松动,嘴巴上却是一点也不能软下来。“再说了,我是老子还是她是老子?老子教训丫头,还得巴结她的心思不成?” “成,成,你俩都成。”王桂香没脾气地说,“就我不成,两面想讨好,还两面不讨好。” 她觉得自己真是受着这父女俩的夹心气,两个人都不省心。 孙莲不知道父母两人有没有打算讨好自己,不过她倒很清楚自己不打算讨好任何人。好在她现在心似乎挺大,头一晚的不愉快,睡了一觉消失了大半。一早醒来该吃吃该喝喝,不怄气也不主动靠前,反正就像在宿舍一样,能抽空读书就抽空读书。 她不把心思放在父母身上,也就没注意到之后王桂香对她细微的态度变化。一家三口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过了两天,星期天下午孙莲就准备回校。 王桂香又给她准备了一些吃食。 孙莲开学前那次,嫌重没有往宿舍背东西。这次王桂香给她塞,她却没有丝毫拒绝。毕竟仔细想想这些东西怎么都比食堂的饭菜滋味要好,而且天气渐冷可以长放,平常也可以当零食搭搭嘴。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不管原因是成长期耗粮还是学习耗脑,总之每天上午十一点不到她的五脏庙就开始奏空城计。很多学生会在大课间时去学校大门口买一些油饼夹里脊之类的充饥,孙莲跟着买了两会,吃完后又觉得贵又觉得不卫生,最后就换成早饭时在食堂多买两个包子揣书包里。然而包子放到大课间时早变得冰凉,吃起来又是另一番的难受。如果换成桃酥类的点心,吃起来就会舒坦许多。 抱着这般美好的期望,孙莲回程时就给自己压了足够的负重。一路大包小包扛上宿舍三楼时,脑内给自己的打气台词都是路途虽然坎坷,但生活即将美好之类的。 可惜一般来说,理想和现实总是有点不一样,而且点心和冷包子更完全不一样。 首先是拖回寝室,大家瞧见她满载而归,总是要上来问询几句。既然问了,又看见这么一堆吃食,少不得要见者有份。 其次是偶尔在宿舍啃食时,被隔壁过来串门的看见,总要客气一下请对方尝一点。 最后拿到教室,相熟和临近的看见又少不得有福同享。本来同享一下也无所谓,但无奈这年纪的熟人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给他们同享一次后,每天都有人成群结队来打劫。 几天下来,她美好的生活就缩短了不少。 于是在最后一次被一群半大小子将恶魔之爪伸进她的零食袋时,孙莲果断选择做一只护食的小仓鼠。 “我警告你们啊。”孙莲抱着写作今天的分量,其实已经是好几人份的枣泥糕向后退缩,“谁再擅自动我的枣泥糕,我就要咬人了啊!” “来来,没问题!给你咬!”薛小雪毫不在意地捋起袖子。 “你也有被打劫的这一天!”郑然一副大仇得报的嘴脸。 “子曰:见者有份!”陶涛手舞足蹈。 只有同桌苏琴还算公道,听见后拍案而起:“子才没这么曰过呢!” 到最后孙莲也没能保下她的点心。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分食完毕,孙莲鼓着腮帮做生气状,心里却也觉得十分有趣。 最有趣的一点就在于,和这群损友在一起,她真的有自己是名初中生的感觉。好像这一次的人生就是她第一次的人生,总能鲜活得令她忘却一切过去与未来。 不过她的抗议终归是收到了成效。当第二天孙莲又一次拿出点心时,迎接她的不是众人的再度哄抢,而是另一轮新的“有福同享”:郑然给每个人发了一包饼干。 “先说清楚哦,我才不是无端打劫的那种人。”郑然趾高气昂地说,“咱们接下去每天换人请客,谁都别占谁便宜啊?”说完又干脆地一指陶涛:“桃子,明天你请客。” 桃子是陶涛的绰号,来源自然是他的名字。加上他和全校皆知的“猴子”郑然关系亲密,很快两人就得到了“猴桃组合”的称号。 “没问题没问题。”陶涛摩拳擦掌,“我这个星期的加餐钱都没用呢,回头我请你们吃牛肉饼。” 两个人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同意。几个人的家境都比孙莲要好上不少,平常也就是抢着玩,真要论起来谁也不缺那一口。 所谓独食不如抢来的香,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也就是猜到这群小土匪的孩子气心态,孙莲才不觉得自己被那般对待会委屈。现在几人玩够了,想换一种新玩法,她也乐意奉陪。 饼干是夹心的,两片方形的苏打饼干中间是淡黄色的甜橙奶油,外包装是孙莲从未见过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印刷着不认识的字母。一开始以为是英文,再仔细看却发现不是。无论怎么说,都不太像是谯城这种四线小城在这个年代可以买到的东西。 孙莲很好奇,不过其他人显然比她更好奇。陶涛更是一把就挽过郑然的脖子:“喂猴子,这又是哪国的东西?” 显然不是第一次好奇这种事情了。 郑然却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啊,都是一起带回来的。”他不以为意地说,“说不定是刚果共和国什么的……” 一群人里似乎只有陶涛听他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似乎都没放在心上。想来也是,大家现在还没学到刚果共和国在哪。但孙莲上辈子怎么也在电视网络还是搞笑段子上看过一点,耳濡目染之下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概念还是存在的。郑然这么一说,她差点没被突然冒出来的地名给呛住。 之前隐约听说郑然家和国外有联系《·独·家·首·发》 第56章 觅食小队 《·独·家·首·发》 孙莲发觉,郑然的大课间觅食小分队对她来说真是非常有建设性的提议。自从可以与大家轮流分享第二节的零食后,她的加餐品种丰富了好几倍。 有郑然那堆不知哪里来的饼干糖果,还有陶涛请客的牛肉饼,苏琴从小卖部买的小浣熊干脆面。薛小雪有一次还异想天开,从寝室拎了暖水瓶来教室,大课间时拿出饭缸给大家泡方便面。 结果自然是满教室的红烧牛肉味,馋得正值饥肠辘辘时刻的其他人纷纷表示不满。于是第二天就出现了其他住校生如法炮制。 一时间二班的大课间变成了泡面大会,各种气味争奇斗艳:什么老坛酸菜、香菇炖鸡、蒜香排骨、鲜虾鱼板……弄得一班和三班的学生都忍不住扒门口抽鼻子。最后还是班主任严厉禁止了这道歪风邪气,理由自然是人多磕碰,带暖水瓶来烫伤了很危险。 “说不定是太香了,杨老师上课闻着流口水的原因!”薛小雪还不服气,大有以后大课间再也无法吃到方便面汤泡油饼是人生一大憾事的悲壮。 “对啊对啊,我也这么觉得。”其他人还附和她。尤其是郑然,俨然一副重度方便面成瘾的样子,仿佛每天不来一袋方便面,生命都要失去色彩。 “你们怎么懂我的感受?”郑然捂着胸口,特别真情实感地回忆,“从小到大,我就幼儿园时吃过一段时间的方便面。至今我都记得,那方便面是华丰牌的,雪菜肉丝,就是雪菜肉丝!绿色包装的那个!太好吃了,我在班上拿了小红花,回去找我奶奶要奖励,她就从柜子里拿一袋方便面煮给我吃,里面还会加一根火腿肠……”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那真是无上的美味啊!”于是所有人都跟着忍不住吸溜了一口口水。 “然、然后呢?”孙莲小心翼翼地问,感觉自己马上会戳中什么悲伤的泪点。一般电视里不是都这样演的吗?隐藏在少年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逝去的亲人留下的伤痛……之类的。 郑然果然露出了悲伤而恍惚的神色,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然后他垂下眼睑,发自肺腑地悲痛道: “然后我爸妈从国外回来了,非说方便面高油高盐都是味精是垃圾食品,禁止我吃。我奶奶就再也不给我煮了!” 孙莲:“……” 薛小雪:“……” 陶涛:“……” 孙莲想: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再也不相信电视上的胡说八道了。 只有苏琴从郑然的戚戚然中找到了共鸣,她握紧拳头表示:“我懂,我妈也经常这不让我吃那不让我吃,还天天逼着我吃青菜!” 不不,你妈那是纠正你挑食而已。孙莲虽然非常想吐槽这两个人,无奈革命友情已经在这瞬间诞生,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然和苏琴两人用眼神交流他们真挚的感情。 “但你有零用钱啊,你就不能自己买了偷偷煮吗?”陶涛理智地发现了破绽,“你家人又不能二十四小时一直看着你,就算不能开火,热水泡一下总行吧?”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郑然拍拍陶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但世事又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呢?” “啊?”陶涛被他拍的莫名其妙,心想自己这怎么就想得简单了呢?但作为一名喜欢刨根究底的好学生,陶涛还是虚心求教了。“那你解释下?” “解释个毛啊,不是跟你提过的吗?然后我妈就把我拎出去读国际学校了啊!读了整整五年!五年啊!”郑然悲愤欲绝,“你让我去哪里买方便面啊?” 除了陶涛,其他人还真都是第一次听说。毕竟虽然都玩得近,但猴桃二人组毕竟是男生,可以做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陶涛抓住了重点,非常不可思议地问:“外国没有方便面吗?” “外国有没有方便面我不知道……”郑然实事求是地说,“但我妈把我丢的那地方,肯定没有方便面……”他顿了顿,用一副传销卖保险的口吻说,“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尼日利亚在哪里吗……” 几个人一起摇摇头。 孙莲道:“好像是在非洲……” “原来你知道啊……”郑然生无可恋地说,“你知道那里一片荒芜,现在还在打仗吗?” 这回连孙莲都一起摇头了。她上辈子根本不关心国家大事,能知道尼日利亚还多亏这国家有点曝光率。 按照郑然含糊不清的说法,他的父母似乎是从沪上那边的关系出去的。两人都在外面,就想着把儿子也接过去团聚。两人计划的也好,儿子过去上的是国际学校,也不用和当地土著多接触。加上当地官方语言又是英语,等长大后直接申请欧美的大学就可以。没想到这几年整个非洲的局势都不太好,反倒是国内一天天好起来,商量之下两人就又把儿子送回老家了。 郑然解释完自己的“前半生”,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其他人:“还方便面……店都被打得关门了……” 神情之凄然,身世之悲惨,经历之坎坷,令人唏嘘。 一干人纷纷安慰他,表示以后一定让他感受到和平国度的温暖。同时脑内感叹:原来这货不但是一只大草原上回来的猴子,还是在纷飞战火里逃难回来的猴子。 唏嘘完毕,陶涛还不忘前文:“那你回来后就不能自己买方便面吗?”不愧是语文课代表,作文前后呼应扣题点睛就像本能一般。 郑然翻了个白眼:“长时间没吃过,谁还想得起来啊!” 众人又是一番无语。 方便面事件就在杨老师的一再严打下落下帷幕,大家的课间加餐又回到流动摊油饼小卖部面包的日子。由于孙莲之前一个人被连续打劫了好几天,因此之后一连好几轮都没摊到她请客。本来还有点嘀咕点心消耗的速率突然降低了,却又正好遇到王易南来大姨妈。 那天晚上,王易南躺在床上喝热水,突然就跟孙莲提出要花钱买她的枣泥糕。 “我想吃甜食,吃很多很多甜食,喝很多很多热水……”王易南裹着被子在床铺里蠕动,一副打算用糖分与热水麻痹神经的行尸走肉感。 “我不想去上晚自习了,我就想躺这里慢慢吃东西,吃一大袋。你要不想被我一口气吃空心里不舒服,就干脆卖我一点。” 孙莲其实觉得收不收钱无所谓,王易南平常节俭得很,有时晚饭就凑合啃一个白馒头,可以看出来家境不是太好。不过一起住了两个多月,孙莲也算是了解了这位学姐,是不太喜欢别人占自己便宜,自己也不会凭白受禄的脾性。因此也就装模作样地给她算了五块钱的点心,各种各样塞了一大包。 不过这倒是点醒了她,晚自习回来后她就贼头贼脑地去各个寝室溜达了一圈,话里话外就是问大家有没有兴趣买她家的点心,价格从优。 她本来也就是抱着问问的心情,结果还真有几人来问。 其实学校路口拐弯处就有一家面包店,会她家的土特产还要精致得多的小点心。不过价钱对这些住校生来说还是偏贵,孙莲家的点心虽然土气,但胜在好吃又便宜。有人之前尝过几次,本来就有心让她回家帮忙带一点,这样一来也算是正中下怀。 剩下的一半点心很快被孙莲低价售卖出去。她想卖出去的钱正好拿来参加觅食小队,没想到几人一听点心没了纷纷抗议。郑然甚至公然表示:“孙莲你的存在意义就是那几样点心啊!” 孙莲:“我就值这么点东西啊……” 郑然:“我不管,其他东西我哪不能买啊?干嘛非跟你们凑份子?” 孙莲想想竟然觉得很对,完全无法反驳。而且这其中也许还多加了不少众人关心照顾的成分。 不过即便如此,自己的价值就这么被小瞧了,孙莲还是有点想咬人的冲动。 于是一整天孙莲都在思考怎么拯救自己的价值。学习吧,除了薛小雪其他人都比她好;经济吧,包括薛小雪所有人都比她好……孙莲想了半天,发现除了贡献一点吃的(还是友情支持)她还真没有什么证明自己价值的办法。 真是个悲伤的事实。 不过好在现在拿出的吃食只是她的两把刷子里的一把,而且正好有一件她自己一直在犹豫的事情,这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了下来。 薛小雪回宿舍就见孙莲打开抽屉锁,将她的一堆零散积蓄都掏了出来。 “你现在数钱干什么?”她不由好奇。 “想买东西,顺便看看我现在存了多少。” 孙莲把零钱一张张理好,将其中面值较大的放回去,又从里面数出几张十块钱出来。这段时间里,除了她小学时存下的几十块小金库,还有她住校以来存下的生活费。 孙志强给女儿的是一个月100块的伙食费,孙莲虽然不像王易南一样借鉴到令人发指,但每个月也存下了一二十块。现在她有一笔三位数的小金库,是不在父母视线范围内的。 “买什么?”薛小雪果然好奇地凑上来。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孙莲说要买什么呢。 “你《·独·家·首·发》 第57章 期中考 《·独·家·首·发》 孙莲带着薛小雪一路去了家属区后门的菜市场,那里有几家卖小家电的杂货铺。她打算去买一台小号电饭锅,方便她施展自己的十八般武艺。 “宿舍可以用电饭锅吗?”薛晓雪疑惑地问,她记得入住时宿管阿姨就说过,不可以随便带电饭锅酒精炉点水煲或者电热毯之类的东西进寝室。 “没事,我之前问过我二表姐了。就是高中部的那个,她说她们当年就有人买了偷偷用,只要不被宿管阿姨看见就可以了。”孙莲当然不是拍脑袋做的决定,事前早做了足够的调查功课——尤其是如何不被宿管阿姨发现这点。 对此二表姐着实给了她不少帮助:选择寝室用小电器时,一定要注意功率,因为宿舍楼的电路很老旧,大功率的电器根本就带不起来。如果买了功率过高的电器,不但不好用还可能会烧掉保险丝。到时候寝室阿姨上楼来查情况,事情就麻烦了。 “其实每年都有学生买小电器,宿管阿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用的时候注意点,别大肆宣扬就好。”孙莲给薛小雪解释自己打听来的经验,“听说有的寝室还拿来冬天煮火锅,自己在菜场买材料,吃起来又暖和又便宜。” “火锅啊……听起来真不错的感觉……”薛晓雪听着颇为神往,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大雪纷飞的冬日,自己和孙莲缩在寝室里涮火锅的场景。 未来如此美好,薛小雪觉得自己根本找不出任何一点反对的理由嘛!而且,如果有了电饭锅,她还可以买泡面回来,在寝室里自己煮、自己加鸡蛋加火腿肠、加任何想要的东西,不像在楼下的小卖部,小小一只鸡蛋还要五毛钱。虽然她手头不是很拮据,但一只鸡蛋能省两毛钱,傻子才要多花。 这么想着,薛晓雪便开口建议:“孙莲干脆我也出一半钱吧?这样电饭锅咱们一人一半,平常我也可以用。” “你本来平常就可以用呀!”孙莲不以为然,而且已经看穿薛小雪的意图。“你要煮方便面也可以一起煮,煮完你帮我洗锅呗!” “我不,我最怕洗锅了……”薛小雪连连摇头,“还是咱们一起买吧,这样的话一起用锅的时候,咱们可以轮流洗。然后平常的时候谁用谁洗。” “你这是花一半的钱买自己不洗锅的偷懒权利呀!”孙莲表示你也太会精打细算,逗得薛小雪咯咯直笑。不过孙莲心里也清楚,薛小雪一方面是怕以后用多了,彼此之间产生摩擦;另一方面也是为她分担一部分经济压力。 孙莲觉得自己虽然节俭,但绝对还不到会被当作贫困生的地步吧?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磨叽不免显得矫情,孙莲便答应了薛小雪的要求,两个人一起手牵手,向杂货铺前进。 这年头的电饭锅功能朴素——也就是煮饭和保温,远没有后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科技配置。孙连和薛小雪在货架上挑选了一会儿,选了一个容量最小并且带小蒸笼的,这样两人就可以拿它来热热食堂的凉包子之类。 电饭锅花了两人38块钱,平均下来才19块。孙莲原本的预算有四十块,这样一来就剩下了不少。于是又拖着薛小雪顺路去菜市场转了一圈,称了十来个鸡蛋,又买了点米面盐糖。进楼时怕被宿管阿姨发现,薛小学还蹑手蹑脚在前面探路打前锋,确定宿管阿姨看不见,才招呼孙莲抱着货物偷偷溜进来。 薛小雪好几天没吃泡面,难得又买了加餐神器回宿舍,这会正处于兴奋头上,便迫不及待地要求晚上用电饭锅开煮。 “你就这点出息?”孙莲被她磨得不行,“电饭锅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用法,干嘛一定要吃泡面呀?” “要不然呢?”薛小学还不服气,“难不成你买回来还真打算用它煮饭呀?就算你煮了饭,咱也没菜呀?” “嘿嘿……”轮到孙莲神秘一笑:这会就体现出她曾经作为穷困打工妹蜗居工厂宿舍的经验价值来了。 现在的初中生见识少,又没有网络那种东西,所以在十几年后风靡全国的各种电饭锅食谱,这回基本上很多人还都不知道。孙莲曾经打工分配的宿舍,可没有不给用小电器的规矩。那时候,很多人为了省钱就会买各种材料回去,用小电器自给自足。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孙莲给薛小雪科普,“比如说,煮一锅米饭再加上一颗西红柿,就可以做出一大锅酸酸甜甜的一颗番茄饭。再比如,只要材料够,还可以用来做可乐鸡翅、红烧肉、简单小炒。再不济敲一颗鸡蛋,打匀加水撒葱花,放到电饭锅里蒸出来,也就是滑嫩嫩的鸡蛋羹呢!” 直说得吃够食堂的薛小雪双眼放光。 “哇,电饭锅原来这么厉害呀!”薛小雪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刚刚在菜场,也没有见到你买肉或者是其他的东西呀?” “我就说说,又不打算今天做。”孙莲逗她,“薛小雪,想不想吃鸡蛋糕呀?” 这还用问吗?必须想啊!薛小雪眼珠一转就猜到前因后果,果断抱住孙莲胳膊:“当然想呀,你会做吗?” 孙莲笑而不语,推开薛小雪让她自己一边擦哈喇子去。 电饭锅鸡蛋糕的做法很简单,和她之前在家做的平底锅松饼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蛋清需要打发的更硬一点,才能撑起蛋糕的结构。 电饭锅的内胆很小,所以需要的材料量也不多,两颗鸡蛋加一点点面粉,在没有电子称也没有低筋面粉的条件下,一切都凭经验与心证。薛小雪见孙莲熟络地拿三只筷子打蛋清,不一会蛋清就变成了一堆白花花的蓬松泡沫,令她不由连连称奇。 小电饭锅的功率不大,只有600瓦,和一台电吹风差不多。用来烘蛋糕,大概需要四五十分钟。薛小雪的泡面晚餐没了着落,只好委曲求全继续去食堂解决。 吃完回去一开门,寝室里扑面而来一股刚出炉的蛋糕香味。大家赶快进屋锁门,又开窗透气,生怕香味太霸道,第一天就把宿管阿姨邀请来。 又在屋里坐了一会,馋虫勾得寝室里几个人都不想去上晚自习。好不容易挨到烤完,薛小雪满心以为可以大快朵颐,没想到孙莲又把她拦了下来。 薛小雪唉声叹气地看孙莲把电饭锅内胆倒扣在桌面上,就算对方跟她解释需要像这样放置一会儿,不然的话蛋糕会回缩也不行。 “真够麻烦的……”薛小雪表示宝宝有脾气了,“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去外面买一块呢!” “外面买的和我这个又不一样。”孙莲哄她,“我这个,里面的水分含量会比较足,吃起来口感也会比较绵密,是外面的蛋糕完全无法比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这多便宜呀!”她推了推依旧撅着嘴满脸不服气的薛小雪,“好啦,先去上晚自习,回来后第一块就给你尝。” 薛小雪这才高兴起来:“我不但要第一个尝,明天你分给大家时,我还要最大的那一块!” 她现在也明白了孙莲选择去买电饭锅的真实理由。仔细算来,说不定还要感谢郑然那张贱嘴? …… “哎,这个蛋糕真的是你做的?口感好奇怪哟……吃起来潮潮的,是不是有点像发糕?总之没有我家买的蓬松。哎……勉强勉强给你打个六十分吧!” 事实证明先不说感谢不感谢,反正郑然的嘴真的很贱。第二天大课间,薛小雪就眼见着这人一边损人一边从袋子里拿蛋糕往嘴里塞。 孙莲简直被他气乐了。 “有种你就别吃呀?”她伸手拦着蛋糕的,“干脆我给你一块钱,你滚门口买牛肉饼去怎么样? “不不,牛肉比那种毫无变化的东西多没意思呀,而且与重油重盐,一看就不是很健康。”郑然嬉皮笑脸地说,“我现在就喜欢你做的这种,软绵绵潮乎乎的口感,吃起来特别奇葩,特别有意思。” 眼见猴子又没脸没皮,陶涛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开解孙莲:“施主千万放宽心,这泼猴就不该给他好颜色。等来日为师抓住了他的把柄,必定为你好好报仇。” 俨然已经以唐三藏自居了,可惜猴子当他是个桃。 郑然的把柄确实不是很好抓。别看这家伙在同龄人面前嬉皮笑脸,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但无论是学习还是版务,却总是做得让人挑不出错。尤其到了期中考试,这家伙竟然一举突破闯进了前三名。反倒是淘涛自己向后掉了两名,悲痛得直呼苍天无眼天道不公。 孙莲自己也觉得郑然这家伙每天吃喝玩乐成绩还这么好,简直不科学。不过对于陶涛的呼声,她却是十二万分的不同意。毕竟这一次,她可是《·独·家·首·发》 第58章 差异 《·独·家·首·发》 不得不提一句的是,这次考试前十名的变动有些大——或者说全班的变动都有点大。 比如之前第一名的陈晨,这次就掉到了十名开外;而拿到第一名的傅宏伟,上一次才第九名。而这两人还不是直上直下差距最大的两位。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次考试与上次考试的排名变动的话,孙莲觉得不是蹦极就是高台跳水。 明明之前各科也有过一些随堂小测验,下发的成绩都没有这么刺激的变动。一时间二班众人里开心过度与悲伤过度的都不在少数,整个班级如同群魔乱舞一般。 相较于学生,老师们则淡定地多。等到各科试卷发下讲解后,大家才从老师的分析里得知造成如此结果的原因。 “上一次,我们阶段考时用的是快班的独立卷,而这次期中考试则采用了全年级的统一卷。”杨老师在班会给大家总结分析,“两次考试,一个侧重于难度,一个则侧重于基础。平常考试大家总会被一些大题拉开分数,这次没有超纲题型拉开差距,这时候大家的差异便体现在基础的扎实度与细心与否上了。” 杨老师还拿自己的语文举例:“比如之前,我们会出一些扩展性的古文诗词题目,这时就看大家平时有没有积累相关量。除了课本,下发的读本里的文章也要背熟理解。但这次期中考,都还是集中在书本框定的范围内,主要检验大家对基础知识对掌握。因此之前有些量不足对同学,这一次也拿到了高分。相对的,之前能靠超纲题或难题拿到高分的同学,考试中出现了一些粗心大意的低级错误,反而丢掉了不少冤枉分。” 杨老师说得透彻,学生们也能感受到不同试卷的难度差异。原本哀嚎窃喜的学生纷纷主动对号入座,立刻都为自己之前或现在的失败找到了理由。孙莲也不能免俗,不过她不觉得自己之前失败,因此寻找的就是自己出奇制胜的秘诀了。 自我分析后,孙莲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老师口中的第一种人。虽然第二种人擅长的难题她之前也攻克过不少,但和最高分的差距,确实不是几处不细心能解释的。事实上,虽然不至于像有些人一样,遇到书本外或烧脑的东西就两眼一抹黑,但终究还是会遇到一些不确定的东西。而且大约是因为比同龄人更沉稳的关系,孙莲自觉自己更属于细致型的那一类。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期中考试里才能异军突起,一举拿下第二名的高位。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郑然以及隔壁班的陶文化——完全体现了难题细心两手抓两手硬,任你百般变化,就是坐稳学霸之位不动摇的意志。尤其后者,年级第一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不过这次翻身战也只是对快班学生对内部争夺。放眼整个年级,一班和二班无论是最高分还上平均成绩依旧是碾压其他所有班级。毕竟快班的学生,再不济也懂得打牢基础。大半学生就算在自己班里不显山不露水,但若放到普通班,个顶个依旧是尖子生。 唯一需要颤抖的就是倒数几人,按照杨老师的说法,如果考基础都考不过普通班,来年可能会被后来居上者替换出快班。 孙莲原本很兴奋自己拿了高分,以为自己一路艰辛终于过关斩将,没想到分析完发现自己说不定还是矮子里面拔将军,难免就有点小失落。 孙莲把自己的失落与二表姐吐露里,没想到二表姐对此有她自己的看法。 二表姐先给她分析:孙莲有一个她所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孙家夫妇虽然也很糟心,但毕竟还没有到大姨夫那般地步。这也意味着孙莲并不用像二表姐一样,担心拿不到一等奖学金便无法继续读书。因此她的学习目标与二表姐并不完全相同。 “所以你的目标是能在中考里拿到好成绩。这就意味着,你只需要在全校的成绩排名不错就好。毕竟中考所面对的是全市考生,一般不会像快班单独出题那么难。按照之前几年真题和模拟卷的经验,就算偶尔出现比较难的年份,对所有人来说也是一样的。”胡秀为表妹分析道,“所以我觉得你现在的努力方向并没有错误,只要保持基础扎实,考上一中的高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一番话说得孙莲连连点头:“也就是说,与其花心思去琢磨不一定会考的难题,不如把基础打得扎实点,答题习惯培养得更仔细点,说不定还会更稳妥一点。”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胡秀狡诈一笑,“而且期末考需要照顾全年级的学生,方便之后调整快慢班的生源,因此试卷也不会弄得太难……” 孙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打好了基础,其实期末考试时更容易拿到奖学金?” “孺子可教也。”二表姐对她竖起大拇指,“虽然每年每个年级里总有一两个怪物,不过即便拿不到一等、二等,三等也不错啊!”胡秀嘿嘿一笑,“蚊子腿肉也是肉!” 孙莲想到自己年级里的那头怪物,不管是难题卷还是基础卷似乎都影响不到他的发挥。再看看眼前二表姐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完全让人想不到她本身就是话里所说的怪物之一。 “不过按照你的说法,这次的试卷确实比较简单。那么等到期末考试,为了打开大家的差距,出题老师确实会选择出一到两题比较难的题目。”似乎是怕孙莲太过骄傲,二表姐还是决定帮她稍微冷却一下。“到时候这一两题可能就会成为排名的关键。如何把握住这点机会,就是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的诀窍了。” 孙莲觉得二表姐说到最后,绝对存了消遣自己对心态。 不过整体上,二表姐的分析绝对中肯。虽然孙莲也想跟随二表姐对脚步,成为碾压各种考试轻松大杀四方的真学霸,不过很可惜,似乎并不是天生的那块料。半学期下来她就明白,比她聪明的人,这个班里到处都是,因此她只能将自己打造成最刻苦的人,才能在自己擅长对战场上崭露头角。 一定要说的话,孙莲觉得隔壁班的陶文华,说不定才是他们这个年级的二表姐。 这人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不管是困难的试卷还是简单的试卷,基本上都能够考满分。最可怕的是,听说这家伙从小学时到处参加奥赛——不是大多数做做题上上课的那种,而是正儿八经地去全国比赛,而且拿到了不错名次的那种。 要与这样的妖孽正面对决,孙莲难免就有点缺乏自信。不过这样想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至少在她熟悉的小圈子里,郑然和陶涛对第一名的宝座战意高昂,而薛小雪和苏琴则对孙莲充满自信。 “豁出去了!”郑然拍桌子,“下次要是考不到第一名,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原本是几个人中成绩最好的,因此被孙莲反超也是刺激最大的。 “谁想看你倒着写名字啊?况且倒立不是猴子的基本功吗?”陶涛打击他,又自我检讨,“我这次点错了个小数点,结果一大题被扣了十分……哎,要是细心点加十分,就跟猴子差不多了。” “啧,手下败将还敢大言不惭。”两个人掐起来,最后约定下次考试,谁分数低谁请所有人去三中后面吃烤串。 据说三中后面五点以后有排档夜市,不过孙莲一次也没去过。这会她正跟薛小雪商量周末要不要回家的问题。按照薛小雪的说法,管他什么理由,考好了就是考好了,她要拿成绩单回去让父母好好奖励她。 孙莲虽然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回想之前和父亲闹的脾气,心底就涌起一股回去让父母看看,扬眉吐气的冲动。虽然那次之后再回家,父亲再没有用那种口吻教训过她。不过相对的,两人之间也没什么交流。 就当她睚眦必报吧,孙莲自嘲道。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越来越小心眼?是不是病?该不该治? 不过也就是单纯的想想而已。孙莲甚至怀疑是不是她在学校的生活太过惬意,于是才会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念头来。 回到寝室才知道,这周所有人都决定回家。按照学姐们的说法,虽然考试有喜有忧,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家汇报半学期的成绩还是必要的。孙莲原本还有点犹豫,听说之后果断随波逐流。毕竟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寝室过周末,感觉上还挺凄惨的…… 晚上她就打了电话回家,还和母亲说了期末考试的好成绩。王桂香听说后连声惊呼,直夸孙莲特别争气,特别给她和孙志强张脸。 “大强啊!你女儿考了年级第二名呢!”孙莲听见母亲在电话对面喊,“你要不要跟丫头说两句?” “咦?”孙莲诧异了一刹,就听见对面隐约传来同意的应答。她真的很惊讶:一直以来《·独·家·首·发》 第59章 心不在焉 《·独·家·首·发》 孙莲的预感一点儿也没错。 她周五晚上回家,没进门就听见从屋里满溢出来的说笑声。难得孙老太太也来了,正和儿媳妇一起坐在客厅里剥毛豆,喜气扯得她满脸的皱纹都揪成一朵花。 “哎呦,我家大孙女回来啦!” 以往孙老太太看见孙莲回来总是像见陌生人一般爱理不睬,这一次却乐得和她主动招呼。孙莲一面受宠若惊的还礼,一面就忍不住脑袋上的问号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她知道能让全家老小都欢天喜地的事情并不多,至少自己考了第二名的事情肯定不包括在内。孙莲还没被自己的个人喜讯冲昏头脑,更不觉得孙老太太会为她的事情而开心。加上最可能的事情,多少也算是萦绕在她心头的一根结,做出猜测便也不费什么功夫。 心中有底,孙莲便也不迟疑,直接向王桂香询问。得到的答案果然和她猜测的差不多,甚至还更进一步——王桂香怀孕了,而且至今刚好差不多四个月。 四个月意味着什么,孙莲自然清楚。她看向王桂香的小腹,冬□□服厚实,却是完全看不出什么来。 王桂香告诉孙莲:其实九月份的时候,夫妻俩便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不过有上一次的乌龙在先,这次两人便没有对其他人透任何口风。十月份孙莲从一中回家的时候,两人也曾打算只给女儿提一下。只是没想到那天当晚,父女俩便闹得不开心。因此话在嘴边也就没说出口。 恰逢前几日刚好满十六周,两口子便又去之前那家黑诊所做b超。 一番检查确认,直到大夫言之确凿地保证王桂香肚子里的是个带把的,孙志强才火风火燎的跑去找孙老太太报喜。 孙老太太一开始还不相信,直到听说已经在医院查过,肯定是个大胖孙子,这才满面春风地跑过来。这一来,看见儿媳妇地肚子就笑得合不拢嘴。 孙莲这就明白为何孙老太太在自己家——既然这回儿媳妇肚子里的十成十是老孙家的小子,也就自然不用人请,她自己就心花怒放地天天跑过来照顾儿媳妇了。 对于孙莲来说,她之前经常半夜做梦梦到这种事,时不时想象一下都能提心吊胆自哀自怨一会。如今想象变为现实摆在她眼前,她却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头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无比踏实。 和想象中会受到的打击与失落不同,孙莲这会心中无比清明。早在明白全家不会放弃执着,一定会要一个儿子时起,她潜意识里就已经有点期盼这件事能早点定下来。 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否则每当她做出一些疏离或猜疑家人的举动来,她上一世习惯成本能的孝女神经总会隐隐的刺痛,仿佛她今生就是大逆不道,在拿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来惩罚自己与家人。 而且另一方面,她也总在内心深处抱有一丝侥幸:万一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呢?万一弟弟没有出生呢?万一她这一生根本不用纠结这些事呢? 现在这些万一都可以放下了,连同最后一丝罪恶感也终于被完全抽离。 孙莲绽开微笑,感觉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满心欢喜。 “真的是弟弟吗?”她开心地恭贺母亲,“太好了,这下大家总算安心了!” “看把你乐的。”王桂香不疑有他,自觉得女儿与自己是一条心,“就知道你想要个弟弟。这下你可真的要做姐姐啦!” 全家人都喜气洋洋地笑起来,只有孙莲知道他们所高兴的和自己所高兴的,全然不是一回事。她突然就察觉,撕下自己脸皮上的笑容,砸开自己心头下的踏实,暴露在底下的全部都是令人胸口郁结的恶心。 恶心,恶心,非常恶心。恶心到她觉得这些恶心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品尝,而是应该让全家人共同分享。 于是她再次开口说话。这次脸上也依旧带着笑,不过却只剩下一层面具了。 “是呀,是呀。”孙连点头接过话茬,“不过我也很喜欢妹妹,之前不是还有个妹妹吗?要是生下来的是妹妹也很好呀!” 话音未落,全家人的笑容便都凝结成了一块。 “呸呸!”孙老太太啐了两声,又拿掌心轻拍自己的嘴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再看这个孙女,似乎又像以前一般不顺眼了。 孙莲被她厌恶也无动于衷。她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无辜而又茫然的样子,好像真的什么也不懂。只是看全家人都一副吃了黄莲哑巴亏的模样,她才感到自己的心情是真正的好了起来。 …… 家里要添新丁的事情与住校的自己无关,孙莲抱着如此心态回到一中。进入十二月后温度骤降,谯城不南不北的没有暖气又属于湿冷,于是住校生们都一有机会就缩在被窝里,好像一个个都要冬眠来一般一动不动。 孙莲也想做被窝一族,不过因为她睡在上铺不是很方便,因此平常还是蹲在着边。她和薛小雪一起在杂货铺买了热水袋,没事就揣在怀里。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有时候觉得太冷晚自习都偷懒翘掉。 时值周末,自然更是如同开启了省电模式一般。中午连食堂都不打算去了,两人缩在一起,用电饭锅煮了一锅加了鸡蛋与火腿肠的豪华泡面大餐。 “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薛小雪吸溜完泡面,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孙莲。 孙莲正在看从王易南手里借来的言情小说,听闻薛小雪问话,便抬头瞟了她一眼。 “我能有什么心事?” “我哪知道?所以才问你啊?”薛小雪被反问得莫名奇妙。 “我觉得我挺好的啊?”孙莲也莫名奇妙,“怎么这么说?” “是吗?那没有就好。”听孙莲如此回答,薛晓雪也不纠缠,“我就是觉得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有点奇怪而已。” “我心不在焉?”孙莲愣了一瞬。 “可不是。”薛小雪指着她手里的书,“你以前看这种杂书吗?” 孙莲这才有点回过味来。她歪头仔细想了想最近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心不在焉,随即又摇摇头,把心底刚刚升起的一丝波动强压了回去。 平心而论,她最近的日子过得不错。家里既没有因为母亲的怀孕克扣她的用度,也没有减少回校时塞给她的点心吃食。和上一世的小保姆遭遇相比,她这一世受到的简直是满分待遇。因此孙莲也不觉得自己该生出任何的不满。 而且由于上中学后,她和家里的联系本就不多,因此就算父母这些日子在关怀上有些偏心,她也完全感受不出来。 所以她到底有没有心不在焉?孙莲看看手里的言情小说,决定把它当做薛小雪的错觉。 “我以前就看啊,你不知道而已。”孙莲回答,她的以前当然是指上辈子,“琼瑶啊,席绢啊,左晴雯啊……我看得多呢。” 见薛小雪一副我读书少你莫骗我的呆萌样,她便忍不住笑起来:“真的。”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看教科书以外的书的那种人。”薛小雪拍拍胸脯。 “你想太多。”孙莲下结论说,“关心我不如关心你自己,明天地理考试你准备好了没?” “求别提……”薛小雪脸滚书桌,“我已经放弃挣扎了……” 自从上次期中考试她冲入前二十之后,薛爸爸对女儿的期望猛然拔高许多,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小学杀遍全校无敌手的时代。薛小雪也受到鼓舞,根据上级指示拼命干了两星期。结果后面几次快班独立考试并没有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这令她十分受打击。后遗症就是她现在一听到考试就想逃避现实。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薛小雪果然转移话题,“马上要到元旦了,你们舞蹈排练的怎么样了?” 她说的是一中的元旦文艺晚会,每年都会在大礼堂举行。届时每个班都要出一到两个节目,二班就选择了乐器演奏加上舞蹈。 孙莲两辈子合起来,学习过的文艺技能都是零。本以为这种事情跟自己没半毛钱的关系,没想到几个班委最擅长的都是自己死还要拉上垫背的,于是在连坐制度之下就呼呼啦啦拉了一堆人。理由自然是集体交谊舞不用管学没学过,跟着排练踩踩步走走位就好。 其中有郑然和陶涛,那自然也有孙莲和苏琴。倒是薛小雪,之前说自己会弹电子琴,于是没有被拉上。结果报节目时,和班上另一位在少年宫练过的同学撞了技能,于是反而成了他们中唯一不参加表演的人。 “求别提……”这回轮到孙莲学薛小雪脸滚书桌了,她是万万没想到城里的孩子如此多才多艺。跟着练习了一星期,孙莲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踩脚大师。这还多亏他的舞伴是郑然那只猴子,踩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薛小雪虽然没亲眼见过他们排练,但也听郑然抱怨过许多次,因此对孙莲的臭脚也有所了解。不过大家对此的基本态度都是,孙莲踩得好。所以不管郑然怎么叫嚣要换舞伴,都没有人搭理他。 好在离元旦还有一周多,孙莲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咱们不说这么伤自尊的事情成么?”孙莲向笑得直打跌的薛小雪投降,加入了大事不妙就转移话题党。 “我跟你说,明天是冬至哎,咱们得好好过一下。”孙莲戳戳桌边的日历,“你家一般冬至吃什么?吃水饺吃元宵还是吃羊肉?” “我不知道?”薛小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眨眨眼,用一种特别理所应当的语气问《·独·家·首·发》 第60章 元旦 《·独·家·首·发》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四。 这天一中下午没有上课,还是拿来给各班准备晚上的班级元旦联欢会。 名字听起来像模像样,其实不过是把桌子推倒四方墙边,把中央空出片平地;再在房顶上挂上拉花和气球,玻璃上贴满各色纸花;最后组织一些学生在里面唱歌跳舞做游戏,其他人围坐一圈嗑瓜子吃零食的活动。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看上述要求,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因此中午一放学,各班的班委就开始忙碌起来。没有任务的同学则可以在家悠哉到3点半,再到教室帮忙最后的布置。 孙莲和薛小雪本来应该属于后者,无奈住校生在众人眼里似乎特别方便,结果就沦落到被郑然和陶涛拉走帮忙的地步。 听说班委内部的分工也很明确,宣传委员和学习委员负责在教室里画黑板报,体育委员等人负责去买拉花、剪纸、气球等乱七八糟的小饰品,班长负责向学校及老师申请搬运一些设备,而生活委员这边则负责去采购联欢会上的零食。 陶涛熟门熟路地带大家去了农贸批发市场,据说这里的瓜果零食特别便宜,单价会比市面少一半以上。加上无论什么都需要采购五十人份,在这里成箱拿更适合。 孙莲眼瞅着摊位上整箱整箱的橘子与苹果,怎么看都觉得以自己与薛晓雪的小身板,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又没让你搬东西,你傻呀。”郑然鄙视她,“叫你们来是帮忙挑糖果和瓜子的,你看看这么多口味,咱买哪种?” 感情这是请她俩来试菜了。孙莲想知道,如果买回去都说不好吃,这个锅应该由谁来背? 不过薛小雪倒是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她拽着孙莲从第一个摊位一路尝过去,最后挑选了奶油与椒盐两种口味的葵花籽,原味与巧克力两种口味的奶糖以及三种水果糖。 瓜子与糖果加起来就有二十来斤,再加上一箱橘子与两箱苹果,几个男生自行车的车篓与前后座都被占满。回程的时候就没法骑车,大家一路嘻嘻哈哈推着往回走,走了四五十分钟才回到学校。 回去时黑板报也画完了,一群人正忙忙碌碌往日光灯上粘纸花。班长那边也比较给力,不知从哪里搬来了电视与vcd。随之附送的还有一大摞各色光碟,有联欢会上要用到的歌曲,还有完全不应该用到的电影。 结果事实证明,电影才是主角。 联欢会六点开始,不到七点,班里便已经没有了节目。这也难怪,有一点准备节目的精力,都被明日的大礼堂表演占据了。一般这时,班长或是宣传委员等,应该上台组织大家继续活动。但二班的口号一直都是冷笑话的“我们不是一般/班的学生”,因此大家放弃了后续活动,而是决定干脆在班里放碟看片。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于是大家又都把椅子搬到中央空场,临时凑了个小型电影院。 也不知道影碟是哪个二货选择的,好好的跨年夜选择看鬼片。而且还神经兮兮地把大部分灯都关了,只留下两管裹着蓝色花纹纸的灯管,映照得整个教室一片幽暗蓝光。置身其中,感觉跟荧幕里的气氛简直一模一样。 好在看电影的时候毕竟人多,也就没觉得特别恐怖。但是等□□点多散场,走进操场后幽暗的小路时,就难免有些毛骨悚然了。 孙莲和薛小雪两人手挽手哆哆嗦嗦往寝室走,刚穿过操场看台边的小树林,就听见背后猛然传出一声大叫。 “哇——!” 两人都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背后更是出了一层白毛汗。回头一瞧,却见郑然站在后方的阴影里,正笑得前仰后合。 “你神经病呀!”薛小雪被吓得不轻,不但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连声音都在打颤。 “哎,我说你俩也太不惊吓了吧。”这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大了点,郑然也发觉自己做得有些过头,再笑起来就有些讪讪的。“我大老远就看到你们俩在前面,走的那么慢。我还以为这会你俩早到寝室了呢!” “走得慢又碍你事了?”薛小雪这会特别生气,“你不回家跟着我们做贼啊?” “算我好心做错事。”郑然觉得自己和薛小雪没法好好说话了,便转过头,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孙莲怀中。 “这是什么?”孙莲早注意到郑然手里抱着的东西,不过没想到是拿给自己。现在接过来,分量还挺沉。 “嘿嘿。”郑然笑得得意,“是联欢会上剩下的糖和瓜子,还有几个橘子和苹果。都是发完多出来的,我给藏在了讲台下面。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我就拿来给你们了。” “你就是贪污公款呀,猴子。”薛小雪惊叫道,“这个可是咱班的班费买的。” “我靠,你又装好人。”郑然翻了个白眼,“我都没自己私藏,拿来给你们还说我贪污。桃子找我要,我都没给他。你要嫌弃还给我,我拿去给桃子去。” 薛小雪这才反应过来,袋子里全部都是好吃的。她立刻变脸如变天——多云转晴那种:“别那么小气嘛,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要的。况且你也没给我呀,你不是给了孙莲吗?” “说的好像孙莲拿着你就不会吃一样。”郑然完全不吃薛小雪那一套,一句话堵了回去。然后又扭头对孙莲说,“你可别分给她呀,竟然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这我可做不了主。”孙莲模棱两可地说。薛小雪听见答话,得意地对郑然一抬下巴。孙莲跟着一偏头,意思是说:“你看吧?”气得他又张牙舞爪地和薛小雪掐了起来。 孙莲看着两人毫无营养的斗嘴,又看了看手里的零食,想了想插话道:“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 “拜托,你们能有什么能让我企图的吗?”郑然做晕厥状,“我就应该从了桃子,不该拿来给你们打牙祭。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能平白无故这么好人?”孙莲和薛小雪一起表示不相信。 “我怎么就不好了?”郑然气得连连跳脚,“我要跟你们绝交!”一边嚎叫一边真的扭头往回走。走了没两步又停下,回头指着孙莲,“我跟你说明天上午大礼堂有彩排,你别迟到了!” 他说的自然是元旦当天要给校领导看的文艺演出,大家辛辛苦苦排练了半个多月,也算是每个班的面子工程。听说到时还有谯城当地的电视台会来拍摄,因此虽然下午才开始正式演出,但上午还会再安排一场彩排。 不过郑然的这句提醒莫名其妙,毕竟作为住校生,孙莲觉得自己才是你大礼堂更近,更不容易迟到的那一个。 等郑然跑的没影了,两个人才继续往宿舍走。默不作声走了一会,薛小雪突然开口:“你们两最近关系不错呀?” “啊?谁?”孙莲正在走神彩排的事情,听见薛小雪突然发问,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你和猴子呀!”薛小雪理所当然地说,“你们最近不是一直在一块排练吗?刚刚他还拿公款贿赂你呢!” “说的好像贿赂没你的一份一样。”孙莲哭笑不得地说,“而且你怎么不说你和猴子之间话才比较多?” “哎?我和猴子之间话多吗?”薛小雪完全没有自觉,眨巴眼睛仔细想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 “哦!”她认真地说,“其实我觉得猴子跟谁的话都比较多,唯独跟你的不算特别多。” “这样吗?”孙莲没特别注意过。 “是这样的。”薛小雪觉得自己观察入微,是一名合格的分析大师。所以她语出惊人。“你有没有觉得猴子对你比较特别?” “完全不觉得。”孙莲斩钉截铁地说。“我觉得他对谁都一样贱。” “不一样不一样,肯定不一样。”薛小雪断言道,“他对谁都特别特别贱,但其实对你还不够贱。”说着就感觉自己开启了福尔摩斯模式,“一般来说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代表他其实有点喜欢你?” 孙莲拿“你应该去配副眼镜”的眼神看她,没等他开口吐槽,薛小雪就先自己否定了自己。 “哦,不对,肯定不是喜欢。”薛小雪实事求是地自言自语,顺便反省一下自己最近言情小说看的有点多。 “真要说的话,我觉得他好像有点怕你。”薛小雪感觉自己终于挖掘到了真相。“孙莲你是不是对人家做过什么呀?” “啊?”孙莲被薛小雪的接了唬得一愣一愣,还真有点忍不住回忆自己和陈嘉宇之前对小朋友做过的事情。 怕她?她有什么可怕吗?难不成一点小事还能弄出心理阴影? 这天晚上,孙莲脑子被薛小雪的胡说八道弄得一团糟,第二天看见郑然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放下偏见仔细想想,从认识到现在,这只猴子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在她手里讨到过什么好处。 毫不知情的郑然被她打量的有些发毛,不自觉就《·独·家·首·发》 第61章 面子工程 《·独·家·首·发》 时间进入了一九九九年,粗略一算,孙莲发觉自己的新人生已经过去了两年。 正逢元旦加上周末,一共放假三天,许多住校生都选择了在元旦上午回家。孙莲寝室里的其他人也不例外,只有她自己因为文艺演出的任务,还须再留校一天。 即便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么恋家的人,但只要想到留校是为了额外劳做,还是莫名觉得自己被学校占了便宜。这时就能明白,怪不得那么多的住校生都放弃参加文艺演出。 尤其薛小雪离开时,还紧握她的双手,一副同志你辛苦了的架势。更让孙莲觉得自己像个任劳任怨的冤大头。 不过虽然开始不算十全十美,但毕竟还是新的一年。都说新年需要新气象,孙莲决定不能被郁闷的情绪带歪。想想这一世的这两年,绝对是一年更比一年好。在九七年时,她选择不去做一个重蹈覆彻的自己;在九八年时,她认定自己会考上一中。到现在九九年,虽然还不能决定今年有什么新目标,她他还是打算给自己弄点新气象。 不过仔细想想,孙莲发觉自己似乎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自从考上一中,幸福的时间总比心塞的时候来得多得多。不知不觉间,竟然颇有些别无所求的意味在里面了。 至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肯定不算是新年新气象的目标。乱七八糟琢磨了一上午,孙莲一边脑内百转千回的思考,一边脚下马不停蹄的踩人。多亏郑然有打死不想彩排第二遍的精神,才硬生生忍下了她这些伤害。 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跳了死分钟,最后竟然顺利瞒过了指导老师。孙莲不由就想给郑然竖上三十二根大拇指。再想想这家伙其实还对自己有心理阴影,孙莲决定新年新气象就从小事做起:起码现在对郑然好一点。 毕竟我是个心胸宽广的成年人啊!孙莲想,很好,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郑然完全不知道孙莲决定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脚被踩的生疼。正跟陶涛抱怨有人一副臭脚,回头还想借此狠狠损上对方几句,却见孙莲对他笑得一脸慈祥和睦。 “我靠?”郑然哒哒哒向后连退三步,好像受到了精神冲击,“孙莲你为什么笑得这么恶心?” “你才恶心呢!”孙莲笑容一敛白眼一翻,决定刚刚那个新年新气象不算,必须换一个。 没想到郑然见她翻白眼,反而松了口气,拍拍胸脯说:“我□□刚刚吓死我了!” “……”孙莲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了。心想这人怎么就这么贱呢?放十年后一定是不作不会死小能手吧! 她一面腹诽,一面看舞台上接下来的排演。这时就能直观地感受到一中有多少班级了。哪怕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毕业班全数豁免参加,并且一个节目平均不过五分钟,全场排演下来也超过了三个小时。 一群学生老师为了给校领导和市领导带来一场完美的面子工程,从早上9点排练到了中午12点。又跑又跳又唱又叫忙了一上午,结束时一个个都饿的肚子咕咕直叫。 好在学校到底还记着大家的辛劳,没有忘记今天唯一的福利——管午饭。排练刚结束,就有食堂师傅推着盖着帆布的小推车进入大礼堂。等到帆布掀开,车板上码的整整齐齐的全是白色饭盒。 一群饥肠辘辘的学生如饿狼扑食。也不管里面到底是什么,一窝蜂把盒饭抢了个干净。 初一二班的盒饭,是几名男生杀入重围艰辛抢出来的。孙莲拿到手,打开一看:是一盒椒盐排条。 可惜食堂的排条,外面挂着的面粉比里面包裹的肉要多上许多,一口咬下去口感更像是渣面糊。不过这时也没有人会去挑剔食堂师傅的手艺了,前胸贴后背之下,个个都吃得狼吞虎咽,仿佛手中捧着的是珍馐佳肴一般。没多一会,大多数人都将盒饭吃了个底朝天。 此刻所有人才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然而吃饱喝足后四肢更显沉重,于是又歪七八扭的在椅子上摊成一片。 趁着其他人都在闭目养神,孙莲从口袋里掏出糖牛奶糖分给郑然。后者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你这是拿我昨天给你的人情做我的人情呀!” “啧,不吃还给我。”孙莲做势找他讨要,“要不是怕向别人解释你贪污公款的事实,我就拿去分给其他人了。” 郑然当然不会还给她,连忙将糖果丢入嘴巴,又将糖纸塞进口袋。一边嗦着嘴里的甜味,一边还忍不住低声咕哝。 “算我怕了你了……” 孙莲瘪瘪嘴,心想曾经有一个让你不怕的机会摆在眼前,你却没有珍惜。倘若上天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还是那般作死。 疲倦就像是一种传染病,很快席卷了整个礼堂。孙莲也跟着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就歪着头打起了瞌睡。 又休息了片刻,便有工作人员进来清场。所有人又抱着服装道具挤进后台。只是这么一来,刚刚的瞌睡劲就全飞走了。大家便有三三两两的到处转悠起来。 正式的文艺演出是从下午2点开到5点。孙莲这一次自然不敢怠慢,老老实实拿出全力跳完了全场。她的完美表现终于让郑然明白了一件事:“敢情你之前踩我脚,都是故意的?” 孙莲呵呵一笑:“虽不中不远矣。” 她难得拽文,出口就堵得对方直翻白眼。郑然却不与她恋战,反而手舞足蹈地去掐陶涛,理由还特别充分:“叫你平时吊书袋,这会连孙莲都传染了!” 自然是引起了陶涛强烈的反抗。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等所有人都谢完幕,更是累的一群人东倒西歪。孙莲原本还想趁机回家,现在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一般,觉得完全抬不起劲。 她感觉自己像末日电影里的行尸走肉,晃晃悠悠爬进宿舍。一番卸妆洗脸,梳头换衣后,便在楼里展开了新的世界大战。 要打电话回家吗?还是不打?要去食堂吃饭吗?还是不吃?或者我现在就爬床睡觉,会不会太堕落? 孙莲在脑内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战胜了自己的懒惰,揣了饭卡下楼先打电话再吃饭。她想自己总归还是需要刷点存在感,毕竟自己还没有完全独立的能力。 这通电话打的不长,两边都没有多少长谈的兴致。王桂香在电话另一端问她这两天还回不回来,孙莲想她既然问了,那多少还是希望她能回去的吧?于是便应了下来。 “回去吧?”她有些不确定地说,“不然等等又要期末考试了,就没时间来回两边跑了。” “那行,你就明早回来吧!”王桂香说。孙莲本也如此打算,还准备向母亲解释今天特别累,就不去赶晚班车了。没想到王桂香会这样吩咐,反倒是嘴边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出口了。 听女儿沉默,王桂香还以为她想今晚回来,就有些犹豫地给她解释。原来随着她肚子的月份渐大,孙老太太过来的频率也就愈发高了。冬天天黑得早,老人家吃完晚饭还要赶夜路回去毕竟不方便。孙志强便将孙莲的床铺整出来,供老太太在此休息用。 现在孙老太太一个星期有大半都住在孙莲家,今天便是如此。倘若孙莲这会临时决定回去,那么可能要和孙老太太挤一张床。王桂香也很清楚,女儿和老太太的关系并不好。因此,一怕老太太嘴碎惹人不高兴,二怕孙莲长大了也有自己的脾气,最后闹得不愉快。王桂香才不希望女儿现在回来,省得触什么霉头。 若是白天就能回去,到时可以让孙老太太提前回老宅。 孙莲这才明白母亲的意思,她自然也不想回去和孙老太太脚对脚睡一夜。因此便顺势答应了下来,说好明天一早再做座巴士回去。 “好好,别委屈了。”王桂香还觉得有点对不住女儿,“回头中午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行。”孙莲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善意,随即两人又拉扯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孙莲怀揣饭卡往食堂走,心里却忍不住琢磨母亲如今的状态。 毫无疑问,王桂香这段时间过得不错。孙莲倒是不记得上一世母亲怀着孙晓君时,孙老太太有如此殷勤体贴过。否则也轮不到她这个十一二岁的丫头片子,整天被使唤来使唤去。 而且那时整个孙家的状况都不太好,父亲下岗经济拮据,虽有余钱却要备不时之需。当时过来也讨不到好处,因此自然是和现在的情况截然相反。现在则是除了自己家,三婶也指望在孙家小店每月拿点工钱,更能时不时摸点油水。 想通这一点,孙莲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被冻得发红的鼻子。心想人性果真微妙,亲情也果真是自带偏心的。无论怎么说,都是需要自己争取的东西。 当晚,食堂里果然没有什么人,因此窗口也只开了一扇。孙莲简单吃完饭,想着趁着人少正好没有人和她抢淋浴头,便又回去收拾换洗去了一趟澡堂。 热水冲净了一天的疲惫,当晚的睡眠也就特别香。第二天起床,孙莲便又恢复成了之前神采烁烁的小姑娘。 背包回家,从公交站台边的小摊子上买了杂粮煎饼充当早餐。这年头,谯城的公交车还没有空调,孙莲便找了个无风的角落,一边拿煎饼捂手一边吃早餐。 回到涂县时,才不过十点半。孙莲一进大院,就看见母亲与奶奶面对面坐在院子中央。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捆韭菜,就你一根我一根剥得干净。 王桂香也看到了她,便笑着对她招招手:“回来啦!” “妈,奶奶,我回来了。”孙莲蹦蹦跳跳走过去。即便孙老太太不开口,孙莲还是要主动向她打招呼。 王桂香将捡好的韭菜放进菜篮,待孙莲走近,又站起来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孙莲见她行动灵活,穿的厚重又看不出来,因此完全不似有五个月的身孕。 “快进去把书包放好吧!”王桂香知道女儿肯定又背了许多书回来,便指挥她先回屋。同时人也跟着走进厨房,不一会便端了满满一碗热汤出来。 孙莲出来接了这碗汤。但见汤色乳白,顶上飘着一层透明的油花,用筷子稍微拨动,能看见底下炖得酥烂的排骨与山药。喝了一口,就知道里面大抵还放了一些药材,肉味之外还有几分药香。而且这几味药才加的正好,汤汁流过舌尖,便能尝到前味的清苦与后味的甘甜。 这不是王桂香的手艺,孙莲扭头瞅了眼一旁的孙老太太。 “这汤是我奶奶做的?”她笑着问道,“以前怎么不知道,我奶奶手艺这么好?” 孙老太太依旧在低头对付韭菜,听闻孙莲的奉承也不抬头。好像这点话还不值得她高兴,因此回答也就那样不咸不淡。 “以前我倒是想炖,不过没机会啊。这东西也不是随便上菜场买买就好回来做的,没事谁也不想费这大功夫啊。” 这就是拐着弯说,以前二儿子家没人值得她大动干戈。现在也就是条件好,肚子里又揣着她的宝贝孙子,这才值得他老人家动一番真功夫。 王桂香大概是已经听习惯了他这番发言,脸上没有一点气恼,就是催促着孙莲快吃。 孙莲便端着碗,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坐好。一边吸溜吸溜的喝汤吃肉,一边看王贵香与孙老太太摘韭菜唠家常。 这碗山药排骨药膳汤真的挺好喝。孙莲吃完了一碗,觉得自己难得沾老太太宝贝孙子的光,不多占点便宜简直对不起自己! 于是她又自顾自进厨房给自己再盛了一碗,出来时见孙老太太不屑地撇撇《·独·家·首·发》 第62章 秘诀 《·独·家·首·发》 “好了。”星期一的班会课上,杨老师在讲台上拍手,第一句话就奠定了整场演说的基调。“元旦三天假期,大家应该都玩的挺开心的。不过接下来就要收收心了。离期末考试还有五个多星期,能不能开开心心的度过寒假,就看你们这次考试的发挥了。” 他这么说,底下立刻有人抱头无声地哀嚎起来。所要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感觉自己还没有开始玩,马上又要考试了! 而且做这样想法的还不是寥寥数人,大多数学生心中都有同样的感觉。毕竟哪怕成绩再好,临近考试也总觉得自己没有复习完。 不过这些其实都是小事,因为杨老师接下来的话,才是让有些人打从心底的崩溃。 杨老师说:“期末考试和之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不但要综合性的检验大家这学期的学习成果,更是下学期班级调整的依据。我们都知道,如果期末考试没有进入前100名,就有可能被调到其他班级。虽然每学期都有原来快班的学生出去、其他班的学生进来,但我还是希望下学期站在这里,底下看见的还是你们这些熟面孔。” 杨老师这番话看似贴心,孙莲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也就难怪班上倒数前十的吊车尾们,一个个都如丧考妣,就差凑到一起抱头痛哭了。 孙莲自己倒是不担心。而且由于她的人际关系简单,班上玩得好的也就那么几人——还都不是濒危人群,因此分班在现实意义上也就离她有些远。她所在意的就是更高一层的问题:自己今年能拿到奖学金吗? 听她如此疑问,其余几人便多了几分好奇。 郑然从来没打听过奖学金的消息,因此他的重点是:“奖学金有多少钱呀?四百?六百?好像也不是很多哎……” 陶涛对他这番不食人间烟火的言论,表达出强烈的愤慨与不屑:“你这简直就是‘何不食肉糜’啊?要点脸成不成?你要嫌少,拿到可以给我呀!” “滚。”郑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相较男生组那边习惯性地相互拆台,女生这边就和睦友爱得多。 苏琴算了算自己的成绩,感觉不但并非毫无希望,更可以说是尚有一拼之力。因此小心脏就有点不受控制的雀跃,好像美好的未来已经在向她招手。她甚至忍不住和孙莲讨论起来:“哎,你说。拿到奖学金后买什么好呢?” 孙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回答“存起来”算不算是一个好答案。 所有人中,目前只有薛小雪真正与奖学金无缘。不过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失落,反而兴致勃勃地想重操旧业。看着自己被封印的魔法书,胸腔里仿佛有几百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哎呀孙莲~”她在寝室里抓着孙莲的手摇来摇去,“要不我给你算一卦呗?好不好?你也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到奖学金吧!” 面对她的殷勤,孙莲毫不犹豫的揭开了她的真实目的:“你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把抽屉上的封条撕开吧?”她恨铁不成钢地敲薛小雪的脑袋,“当初你自己保证的呢?不是还叫我监督你?” 薛小雪抱头鼠窜:“好啦好啦,不算不算。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浪漫呢?” 孙莲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明白,神棍病和浪漫有什么关系。 不过孙莲到底还是小觑了薛小雪的神棍病。或者说,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化到了传说中的中二病级别(虽然她们下半年也确实要上中二了)。因为不久之后她便发现,薛小雪虽然放弃了占卜这条路,却打开了世界末日预言教的新大门。 罪魁祸首自然还是沈秀云。也不知道她在哪个地摊上淘了一套名为《诺查丹玛斯大预言》的盗版书,封面扉页上还用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写着“1999年7月!人类将遭受灭顶之灾!”等危言耸听的句子。 沈秀云看完这套书后强烈推荐给寝室里的其他人,表示书里的诺查丹玛斯绝对是人类历史上真正的预言家。 “真的!这本书里说,若查丹玛斯的预言命中率高达99!”沈秀云指着其中一本书的内页,兴奋得唾沫横飞,“比如说希特勒的灭亡啊!电视节目的兴起啦!滑铁卢之战呀!还有还有,印度独立运动、尼克松总统……” 对此,寝室里除了薛小雪外的其他人,大家的反应是这样:“哦。” 会这样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初三学姐二人组,心思早就被毕业班的课业压榨得毫无余韵。在她俩眼中,就算7月份真的要世界末日,也得等6月份他们考完中考再说。 而对于孙莲:上辈子她都活到2014年了,别说1999末日大预言,就是2012地球毁灭,她都不放在眼里。 于是只有薛小雪接受了沈秀云的悉心教导。两人把那套书看完后还不觉过瘾,又跑去那家卖书的地摊淘金,还真又被她俩带回一些新的读物。孙莲觉得自己有时看这两人的眼神,肯定像在看傻子。然而薛小雪毫不介意,反倒还有事没事就在班里宣扬世界末日大预言。 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好奇心最强烈的时候,加上生机勃勃的想象力,简直就是这番神秘学最佳的滋生土壤。虽然深究起来,大概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相信世界末日的,但这不影响它成为众人课间的谈资。于是没过多久,比多数人多看了几本课外书的薛小雪,便成为这个话题下最资深权威的讨论选手。 好在薛小雪还算有分寸,即便放弃了与孙莲等人争夺奖学金,也没因此落下自己的功课。期末前最后一次综合测验,薛小雪依旧稳稳地坐在了二十名的位置上。倒是孙莲自己,因为数学和地理有两个大分题都丢了一半分,结果从第二名的宝座上向下滚了六位。 可见就她个人,试卷的难易度对最终结果还是很有影响的。 事实证明,郑然发挥一向稳定,进了前三就不打算再出来。这次他还又向前进了一名,稳稳坐在了第二的宝座上。 苏琴也回到了前五的位置,显然她属于更擅长难题的类型。一般老师们都喜欢说女生更加细心一点,但在她的身上可能还是大合大开比较多。 而且要说细心,现在更应该说陶涛。经过点错小数点的打击,吸取了之前的教训,陶涛现在养成了只要还有时间,绝对反复检查试卷的习惯。连老师都夸奖他终于改正来马虎大意的毛病。 这般来回对比下来,反倒是孙莲似乎在退步。这就让她有点小慌张了。 于是趁着讲完试卷,孙莲就悄悄问同桌的苏琴:“我看你每次大题拿分都特别准,有没有什么答难题的秘诀?” 苏琴想了想,说了个孙莲完全没想到的答案:“我每周二、四、六都去上强化补习班,有些题型补习班上也见过。你要不要来试试?” 孙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虽然没详细了解过,但补习班肯定是很贵的。他和苏琴不一样,没有特别望女成凤的父母,家里是不可能给她这笔额外出资的。 “其实不止咱们班,其他班上也有很多人去上补习。”苏琴最后告诉她,“我那个小班,里面就有一个六班的学生。我猜他肯定是想趁着期末考试,挤进快班的名额。” 孙莲这才有些明白,又跑去问郑然与陶涛。两人倒是没上补习班,不过陶涛家里却给他请了家教,虽然只有英语数学两门。 “啧啧,桃子你不行呀!”郑然臭屁哄哄地嘲讽他,“补来补去你还只是语文课代表,说明数学这个东西还是需要天赋的。” 臭屁完,自然又是一阵掐架。 不过孙莲倒是难得赞同这番话,不过不是说陶涛的数学天赋太差,而是这家伙的语文天赋太好。和她这样死读书读死书的学生不同,陶涛十分热衷各种古今中外名著。有时孙莲也想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学修养,找陶涛借了几回书,可惜大多都是半途而废。等陶涛要她还书时,才想起借来的砖头才啃一半。可见“书非借而不能读”这句话,并不能完全适用于她。 孙莲自己也很纳闷,明明更为枯燥的教科书都能读下去,为什么那些精彩的文学作品反而对她有催眠效用。 不过若借来的是习题册,孙莲倒是可以废寝忘食。 比如那天交流完,第二天放学郑然就趁没人时塞给她两本书。孙莲拿起一看,赫然是两本白皮的习题册。封面与书页看起来还很新,还是有些微微翘起。但翻了一下就会发现,所有的题都被写完了。 “这是什么?”孙莲有些惊讶。她大概猜想到郑然的意思,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解。 “不是你那天问有什么解题秘诀的吗?”郑然皱眉看她,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人一点也不聪明。“除了题海战术外,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 “……”孙莲抬头看他,觉得这人虽然说的好有道理,但完全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且,对面这家伙平常在学校里看起来一副吃喝玩乐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是不拼命用功也能考好的那种人。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郑然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见孙莲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瞅她,又补充解释,“现在这么干的人又不是我一个,你看班里那几个动不动就组团打篮球的,还有一班那几个特别嚣张的,背地里指不定有多刻苦呢。每次一考试就说自己什么书都没看,肯定考的特别烂。结果出成绩是一个个都得瑟的不行。” 他虽未指名道姓,但目标却特别明显。至于他一考试就哀嚎的,孙莲倒是觉得每个学校都有,哪怕前一世她就读的涂县中学也是这般。不同的是,一中的尖子生属于跟你谦虚谦虚,而涂县的差生们则基本是发自肺腑的。 “不过你现在跟我这么说,你要的效果不就没了吗?”孙莲感到很有意思。 郑然翻了个白眼:“所以就不是只跟你说了吗?你应该不会没事就给我大肆宣扬吧?”孙莲想估计是变形金刚的真实含义最终没有泄露,所以她现在在郑然这边多少还有点信誉度。 “而且大家都在开小灶,就你这样是拿不到奖学金的吧!” 明白对方竟然是在关心她,孙莲心里不由产生了一丝小感动。 郑然接着说:“反正你们最后都考不过我,对手太弱也没有什么危机感。也就看你还算是可造之材了。” “……”小感动消失了。 好气哦,孙莲想,不就是这次拿了第二名吗?搞得好像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了一样。 不过到底还是好心,孙莲想想就不吐槽了。转而好奇地问:“那你怎么不拿给桃子他们?” “这题我和桃子一起买的。不过我做题速度比较快,我估计桃子还没有做完。”郑然答道。说到陶涛,不免有些得意,“其实我觉得那家教真的没什么用,还不如多找几本题,从头做到尾。” 鄙视之意溢于言表:“我跟你说,就这种厚度的习题,我一星期就能写完一本。” 这速度确实有些牛,以孙莲自我感觉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的刻苦度,她也不觉得自己在课业之外还能一星期写完一本。毕竟一中的硬性作业量虽然不算特别多,不过在此之外,老师们也会推荐一些书店卖的辅导书。再加上时不时一中校工厂自己印刷的卷子,合起来也是个可观的数目。 本来每次从家里要额外书本费总要费些口舌,孙莲自己的小金库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加上二表姐也没提过什么辅导书,寝室里的学姐也没这么疯狂的,孙莲就一直还停留在吃透手头资料的程度。 况且她也没觉得自己完全吃透了,自然也就没有主动去 第63章 奖学金 《·独·家·首·发》 孙莲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两本练习册,毕竟怎么说都是对方的一番好意。不过回到宿舍后,她还是主动对薛小雪说是自己借的辅导书,省得哪天提出来,又引起薛小雪的浮想联翩。 薛小雪果然没有在意,拿起来翻了几页就重新放了回去。 其实不止薛小雪,连孙莲自己也没怎么在意。因为暂时不缺练习题,她便将其先放到了一边,埋头做起自己的事情。 等到终于忙完手头的计划,终于又想起这两本书时,时间已进入一月。还多亏她自我感觉复习到了瓶颈,想着多找点东西看看,否则郑然的这番好意,大概会被她忘在书山的一角。 只是打开看了没几页,孙莲便发觉到了一些不同。倒不是说它有多出神入化——总归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辅导书——只是这上面的题型,着实令人有些眼熟。 于是又认真的翻了多时,孙莲才算渐渐回过味来。这本书里的内容,比起老师让他们去买的要更偏门一些。若放在寻常学校或者其他班级,大约不会太受欢迎。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班老师出大题时喜欢剑走偏锋,部分知识点和思路反而与这本书的作者有些不谋而合。 比如之前每次章节小考的那些难题,大多可以在这里找到相似的变形。想想之前,郑然说他一周做完了整本书,便明白为什么那些对她来说少见的解题思路,郑然却显得游刃有余。 虽然从长远角度来说,猜自己班老师题目,也没有熟悉各种真题考卷的出题思路来的正统。不过在阶段性中,确实是不错的法子。 毕竟期末考试除了检验基础外,还是个划分快班与普通班区别的试剑石。同寝室的学姐一早便提醒过她们,一中的期末考卷绝对是难易混搭款的。 孙莲有些可惜自己之前没有好好研究这套书。现在期末考试就在眼前,即便只有数学与地理两本,也只能囫囵吞枣地大致翻一遍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运气特别好,还是干脆老师也买过这套书。期末考试的卷子里,孙莲还真的碰上了两道看上去差不多的题。 被她囫囵吞枣也能撞上的题,郑然与陶涛更是没有错过。两个人在大家对答案时就特别得意,就差满脸大字写上:本大爷就是这么有先见之明呀! 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孙莲其实也好不到哪去,不过她脸上淡定惯了,此刻不显山不露水,反而让人摸不清她到底考得如何? “你不会没做出来吧?”郑然不可置信地看她,仿佛孙莲若真的丢了这几分,便是犯了天大的错。“我都把书借给你了,你就没发现那书和咱们老师的出题思路特别像吗?” 孙莲觉得,看我自己再不点头,眼前人就要给他表演什么叫捶胸顿足了。 “我又没说我没做出来。”孙莲不紧不慢地撇了他一眼,“你干嘛这么着急啊?” “我哪有着急。”郑然反驳道,“我就是觉得书都借你了,你要还不做不出来,简直是暴敛天物。” “你就不怕我考太好,又把你的名次比下去了吗?”孙莲逗他。 这句话让郑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甚至还双手捧心向后退了半步,做出一副不堪受辱的义愤填膺模样:“我在你心中竟然是这样的形象吗?”说罢又转身去找陶涛要安慰,“桃子你说,我是那种害怕失败,被人超过就跳脚的小家子气人吗?” 陶涛听了这话也向后退了一步,而且是一大步。同时眼睛瞪得溜圆,怀疑自己刚刚出现了幻听。 “你不是吗?”他用手指着郑然,“上次是哪个混蛋历史少我三分,跟我磨叽了一星期还非逼我请客的!?又是哪个混蛋,数学比我多了两分,跟我得瑟了一上午还非让我承认那混蛋比我聪明的!?” 面对陶涛声泪俱下的谴责,所有人都用眼神看向郑然。目光里全部写着:是你,是你,除了你没有第二个混蛋了。 …… 托数学与地理的福,孙莲期末考整体分数不错。虽再没像期中考试般一鸣惊人,但第五名也是不错的成绩。最重点的是,这意味着她很有可能拿到奖学金。 一中的奖学金不多,会由年级的前二十名按照不同等级分配。其中一等奖学金一名、二等奖学金三名、三等奖学金六名、四等奖学金十名,金额也分别对应600、400、200、100四档。听说这还是刚刚提的金额,去年的一等奖学金只有四百块,只够刚好抵消学费。 孙莲想起来确实如此,不然也不会大夏天的在街上遇见二表姐发传单。 如今升到高中,想必奖学金也会变多一些。不知道她还用不用为自己的学费操心了?不过既然是二表姐,想必总是有办法。尤其在记忆里,二表姐也从来没让人为她操过心。 在奖学金名单下来前,正式下来的是寒假作业。 七科练习册叠在一起也有十多公分高,再加上语文老师建议大家每周写一篇作文,每天练一会字读一点书;数学老师建议大家每天抽一小时写半张卷;英语老师建议大家每天背几个单词一点短语,写一点小短文;还有政治历史生物地理老师们……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都是“不会占用大家多少时间,每天只抽出来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之类的,开始还不觉得,回头一算,发现也只剩下了睡觉时间。 小学的寒假作业从来没有这么多,六年级更是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初次品尝到一中假期生活的学生哀嚎不已,孙莲算了一算,自己要背回家的书真的非常多非常重。 好在还有奖学金可以安慰她的心灵,虽然只是三等的两百块。不过这可是她两辈子第一次靠学习赚到的钱!意识到时她还算冷静,但等千真万确地拿到手,孙莲才发觉自己高兴得简直要跳到房顶上去! 而且除了钱之外,学校还发了配套的奖状。本来孙莲还犹豫要不要把奖学金的事情跟父母说,结果一看见这张镶着金边的奖状,所有的犹豫不决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可是奖状呀!能贴在家里墙上的东西!”孙莲抱着奖状,心底有一百只麻雀在跳舞。如果不是顾忌身旁还有人,她简直想把脸贴在纸面上来回蹭。 也难怪她这么兴奋,这是她从小就很羡慕过的只属于“别人家的孩子”的东西。虽然重生之后他的成绩一路走高,但四年级花费在跳级上了,六年级考完就毕业;作为一个准学霸,孙莲还是第一次拿到这种传说中好学生必备的证明。 她想象着父母将它贴在客厅墙上,有事没事就向客人炫耀一番的场景,嘴巴就得瑟得都快要裂到耳根上。这次回去大院,邻居再对着她喊“大学生”,他也敢昂头挺胸地答应一声了。 这是荣耀,是证明,是她的存在感与底气。哪怕下学期孙志强克扣她两百块,她也要把这张纸糊到所有人脸上!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当天孙莲便怀揣着两张百元大钞和一卷奖状,欢天喜地地回了家。 后续证明,孙莲对自己家里人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这张奖状确实在家里掀起了一股小风浪。 先是王桂香乐呵呵地举着它在屋里不停转来转去,不知道要把奖状贴到什么地方。最后比划了半天,终于决定贴在冰箱旁边的白墙上。而当孙莲拿出那两张百元钞说是学校发的后,一家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孙志强难得地向孙老太太夸耀自己女儿:“您老看人家小孩,上学都往外掏钱。您这孙女可特让人省心,学半年回来还往家里拿钱。” 连三婶也在旁边帮腔:“可不是吗?尤其有些小孩,最怕的就是钱掏出去了,学得却不怎样。”说着便上来抓孙莲的手,满身都是亲热劲儿,“等回头大毛上学了,你可要好好教教弟弟,争取咱家能再出个像你一样争气的!” 她说得热络,孙莲也听得明白:这是要从现在就好好拉拢感情,等两年便有免费的家教可以用了。 连孙莲都听明白了,孙老太太自然也不会含糊。虽然她是十二分地看不上这孙女,觉得即便上学好,也与老孙家没什么关系。但想着后面还有两个小的需要人带,若是家里的姐姐有本事,倒也能为俩小子做一把助力。 这会三儿媳妇已经把话说在了外面,她也便觉得有几分道理。此时看着孙女的模样也顺眼不少——可能是城里的水土就是比涂县养人,原本黑不拉几的小丫头,几个月下来确实越发白净起来。 孙老太太便罕见地给了好脸色,挤作一团的皱纹里也绽放出一片慈祥。 “是老孙家的好孩子。”她笑容满面地说,“自己好好学,长大后才能更好地帮衬家里人。” 孙莲吃了她这百年一遇的糖衣炮弹,腻得嗓子眼都发闷。面上还要保持和气,便都不咸不淡地应诺下来。 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没必要自己找不自在。 就在这样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里,孙莲《·独·家·首·发》 第64章 新学期 《·独·家·首·发》 大年初六那天,孙莲接到了毛茜茜的电话。小丫头兴奋地跟孙莲说因为自己今年考的特别好,毛爸爸就兑现承诺带她出来玩。现在自己正和父母在冰城旅游过年,今天在外面看见了很可爱的冰雕,有一个滑雪的小女孩造型的,看起来和孙莲特别像。 “所以你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孙莲笑着问,“平常也都没见你想起我吗?” “哪有?”毛茜茜很委屈的,“我之前周末经常打电话找你呢,但每次打过去你都不在家。” “骗人吧,我怎么没听说?”孙莲逗她,想着毛茜茜等下肯定要跳脚,就觉得她十分可爱。不过心里却是迅速推演了来龙去脉,估摸着自己不常回家,也不常和家里联系,结果接到电话的家里人等到和她说上话,差不多也把这件事情忘了。 结果毛茜茜并没跳脚,反倒比孙莲更惊讶:“怎么没人跟你说吗?我都打过去好几次了呢!你妈妈之前还跟我保证,说肯定会转告给你的。” 孙莲便只好实话实说自己不常和家里联系。毛茜茜听完,却从孙莲的话联想到更远的地方。 “一中有这么忙吗?都没时间回家?”毛茜茜咋舌,“那我要是考上一中,是不是以后就没法玩了?” “你也要考一中?”孙莲听了挺高兴,看来毛西西的六年级进步很大。 说到这个,毛茜茜就可得意了。她抱着电话,和孙莲从头到尾说了半天,大意就是自己今年这学期终于考了个第一名,可算在班里那群没眼色的小鬼头前扬眉吐气了一番。连康师傅都说照着这个劲头下去,她有很大希望下学期考上一中。 “我要是考上一中,是不是也要住校呀?”毛茜茜已经在畅想未来,“到时候在寝室,可以去找你玩不?一中的食堂好不好吃呀?我听人家说,学校的食堂都特别难吃。到时候学习那么忙,我能不能每周都回家呀?” 听她不住地叽里呱啦,孙莲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兴奋的心情。直说了二十多分钟,孙莲都替她心疼电话费了,毛茜茜还意犹未尽。临末还特别叮嘱,回头一定要记着主动给她打电话。她在冰城给孙莲买了小礼物,还有好多好看的贺卡,一定要记得打电话找她要。 孙莲向她保证保证再保证,毛茜茜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孙莲把这件事情写在了日记本里,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忘记。 毛茜茜到正月十二才回到涂县,可见毛爸爸这次是下了血本哄女儿开心。回来后,果然给孙莲带了一堆礼物,其中一叠以冰城风景为主题的明信片,每一张都特别好看。 孙莲问她能不能把这些明信片带去分给一中的同学,毛茜茜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同时还特别认真的要求,孙莲在送这些的时候一定要向同学们介绍自己。毕竟等下半年,她也要认识孙莲的朋友们的。 “好好。”孙莲自然点头,想着等毛茜茜真的上了一中,她们寝室里肯定又要多了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麻雀。 和毛茜茜告别之后第三天,孙莲便整理好了行李回学校。比较令人开心的是,孙志强没有因为他的奖学金而减少给孙莲的学费,这就意味着,这两张百元大钞还能在她身上多揣一会。 想着等她下午到了谯城,晚上还可以陪陈嘉宇去逛灯会。今年她身上有了钱,就可以在表弟面前大方一些了。 …… 正月十六那天,一中学生回校报到。和夏季报道时不一样,下半学期没有新生入学,办公楼前也就没了学生注册的队伍。大家把学费打进存折,学校财务自然会有处理的方式。 不过即便如此,校园里依旧是人来人往。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围成一个小圈,相互交流着从各种地方听说的小道消息。 在今年的话题中出现最多的词语,大概就要数“素质教育”和“减负”了。也不知从哪里吹出来的风,好像一时间历史教育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就连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似乎也不能免俗,留言间充斥着各种一中今年准备改革的消息,每个说的人都拍着胸脯保证是某个学校高层饭桌上透出来的风声。 “怎么可能?”大家在寝室里提出来时,初三的两名学姐都直翻白眼。两人用自身的悲惨经历向三名学妹证明什么叫做无稽之谈。 “减负?”王易南捧着热水杯,眼神飘忽地望向窗外,“你们明天才开始正式上课,但是我们毕业班,已经上课两周了。” “素质教育?”黄凤也把自己的一沓试卷,搬到场桌上,“在你们开学前,我们就已经很没素质地考了两轮试了。” 看着两人憔悴的模样,大家也觉得在一切都要为升学率让步的一中,说什么素质教育和减负,着实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结果等到下午领书开班会,所有人都见到下学期的课表时,才发现妄想竟然好像变成了现实!? 首先是早上的早读取消了,然后是下午原本的三节课,全部改成了两节课。这就意味着从明天开始,大家早上可以八点钟才过来上课,下午这三点多就能放学。 “这是什么?天堂吗?”班里有人立刻就慌了,“其实今天寒假还没有结束,我跑错学校了对不对?” “天啊!上帝呀!佛祖呀!耶稣基督呀!观音菩萨呀!”有人已经开始胡乱拜神,感激上苍可怜他终于从上学期的苦海中解脱。 还有人——还是住校生——敏锐发现了其中的好处:“这是不是说我每天能睡到7点半再起床了?我这辈子都没在非假期时,睡到这么晚过!” 不止是课变少了,甚至以前是下午第三节课的位置上,还多了一排从未见过的新词:综合活动时间。 按照杨老师的解释,虽然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之后大家就可以放学。但学校的教学楼却不会关闭,不但如此,更会向全体学生开放实验楼和体育馆。到时候学生吗们可以按照各自的喜好,参加不同的实验班。 有学生觉察出了不对:“实验班是不是意味着是补课呀?然后说是让大家自由参加,其实还是强制性留校。” 这个猜想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大家都觉得自己看得通透,世界上不会有能那么好心放学生早回家的老师和学校。 孙莲也这么想,而且她想的更多。她甚至有些怀疑,学校减少了正常上课,是不是要变着法子让老师们开补习班再额外收费。 结果事实证明,他们又想岔了。所谓的综合活动时间,还真的是自由参与。不但不是大家担心的强制补习,甚至还超出大家想象的有趣! 第一天上课时,每个老师都向大家解释了这件事。并不是老师们有多啰嗦,而是综合活动根据老师科目的不同,还有着不同的展现方式。 比如英语老师就告诉大家,等到第二节课后,他会在实验楼的语音教室教大家唱英文歌。他甚至向大家展示了自己收集的光盘专辑,再三向大家保证能从他这里听到欧美最流行的音乐。 而语文老师则告诉大家,几名语文老师会在实验楼的图书馆开一个读书角。每周都会向大家推荐几本有趣的读物,喜欢的同学,可以借此扩大自己的面。 还有政治和历史,会有老师在教学楼里给大家说故事;地理老师则会和大家介绍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生物老师描述得更令人好奇,说是会带大家外出采集标本,然后再拿回实验室做实验。 就连注定枯燥无味的数学都不甘示弱,说三个年级的老师会一同在教学楼给大家做奥赛辅导。有志向参加奥赛的同学,千万不能错过! 当然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同学也有其他选择。之前就说了,体育馆也会开放。因此喜欢运动的同学可以去那里选择参加各种活动。像是篮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等等,都会有专门的体育老师,陪大家训练。另外微机房也向大家开放,虽然学校的电脑没有游戏,但在里面学习和上网都是可以的。 孙莲万万没想到,素质教育的春风会一夜间吹遍了一中的每个角落,好像上学期逼得人几乎要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子是一场幻境。她还记得上一世在电视上看过的哪些美国或日本的学校,充斥着各种丰富多彩的社团活动。当时还曾羡慕过外国的月亮就是圆,没想到这一世月亮竟然挂在了自己头顶上,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真好啊!”王易南和黄凤羡慕得眼冒金光,一副自己生在旧时代活在解放前的穷苦人民模样。“为什么我们就没有这种待遇呢?本来晚自习就已经比初一初二要强制了,现在弄了这么多玩好的活动,也没有我们的份……” 大家都劝说:“你们是毕业班呀,学校肯定还是以成绩为优先。等你们考上一中高中,不是就能参加这些活动了吗?” 孙莲也跟着劝说两人:“不参加这些活动其实也挺好。我总觉 第65章 变故 《·独·家·首·发》 不管众人怎样看待这次学校的改革,下半学期还是在轻松的氛围中开始了。尽管大多数家长都对此褒贬不一,其中不乏担心应试成绩的;但就学生而言,多数人还是很乐意参与这样的素质教育。 孙莲和其他大多数学生一样,像只没头苍蝇一般往返于各个实验课之间。由于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有什么样的兴趣,却也不想做单纯的放学党浪费课后的时间,因此她想尽可能地参加所有自己觉得有用的实验课。 不过即使每天参与一个,一周轮流下来,也不可能将所有的课程体验完。因此在平常的下课时间,学生们都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互相交流不同实验课上的情况。 孙莲用一周时间,走马灯一般将所选课程轮了个遍,终于琢磨出一点实验课与平常上课的区别。 首先这个实验课,确实是完完全全的兴趣班。学校的老师大概也想做出素质教育的表率,因此在实验班上展示的内容也颇为丰富。所有老师都绞尽脑汁地将课程深度化、趣味化,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学生的注意力。 不过这些都不是会在考试上出现的东西,即便是奥赛的数学班,也不会为学生的中考带来更多收益。孙莲起初还尝试着去听过两节课,最终沮丧地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吃这口饭的料。为了不占用自己的正常学习时间,她便很果断的放弃了。 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周一和周四的英语语音课和周二和周五的微机教室。前者是由于她确实没有其他途径,可以接触到课本和辅导书外的英文事物;后者则是因为经历过信息爆发时代的孙莲,坚信自己可以从互联网上得到更多想要的东西。 等一切都步上正轨,开学已经过了两周多。 起初孙莲还和上学期一样,每天上学读书写作业,和薛小雪手牵手打水洗澡吃饭,偶尔再同朋友们一起说说笑笑。他几乎以为这样的生活会贯穿他的整个中学时光。 然而还是有东西在悄然之间发生了改变。 第一次发现征兆是三月初的时候。 那时候英语老师推荐大家买一套书,是后世很流行的《新概念英语》。说是在全国教材之外,以后上课会拿一半时间来讲这套书。让大家从第二册开始买起,另外还有配套的习题册和磁带也不要忘记。 这样一口气便要下去好几十块,孙莲就打电话给家里说了这件事。因为是老师要求买的,不属于她的额外开支,孙莲便习惯性向家里要书本费。在她想来,最多是像上学期一样,被父母像犯人般审问几句,虽然过程不是令人很开心,但结果总算都是好的。 但这一次,家里却告诉她自己先拿奖学金垫一下。 因为说是垫一下,孙莲便也没有细想。尤其是临末王桂香还担心地问她:“能垫吗?身上的钱够用吗?” 她还以为是家里一时出现了资金短缺——听说很多做生意的人家,在现金流上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结果周末回到家里时,发现一切与往常并没什么不同。顶多是王桂香的肚子又大了一些,已经很明显可以看出是一个大月份的孕妇了。 但后来垫付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似乎没有人记得还有过这么一回事情。孙莲有时候想开口,又怕自讨没趣,结果一拖就拖到了春游时。 一中的春游也选在江陵,据说那里有一座红色革命文化宣传基地。学校要求学生缴纳大巴与门票共计五十元,孙莲打电话与家里说时,再次遭到意外情况。 没有等她开口,王桂香便在对面问:“之前拿到的奖学金应该还在吧?” 孙莲愣了一下,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不过话外的意思她却听明白了,家里大概是希望她自己负担春游的费用。 这其实是件小事,本来家里对她也不是特别大方,因此孙莲虽然心里酸溜溜了一下,却并没有太往心里去。毕竟她之前也做好了准备,去年一年省下来的小金库加上她的奖学金,孙莲口袋里也有三百来块钱。 于是她吱吱呜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勉强地答应了母亲。王桂香大约也听出她不是很开心,还柔声安慰了她一会。 当然,孙莲也可以选择不去春游,就像小学四年级时一样。但这毕竟是她这辈子得到的最令他喜欢的班级以及朋友们,孙莲潜意识里不想放弃和大家一起出去游玩的机会。 因为不想失望,不想后悔,孙莲便自己掏腰包和大家一起去了。回来的时候,小金库下去了四分之一左右。 再往家里汇报时,她便留了个心眼,声称奖学金已经完全花光。母亲听到她这样说时,虽然没明说什么,但语气中却委婉表示了不满:家里觉得孙莲出去上学后有些大手大脚的。 孙莲装作没听懂,也没有跟他们纠缠这个话题。 如果说,这时孙莲还觉得父母只是一直在打她的奖学金的主意,想着能少付出一点就少付出一点。那么接下去,事情就有些脱轨了。 四月下旬回家时,孙志强跟她说希望减少之后的生活费。大意是他听人说谁家的孩子也在城里上学,每个月才只用几十块。而且那人还说了,小孩子身上钱多了,就容易大手大脚。他们也觉得孙莲这段时间花钱有点凶,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收收手脚。 孙莲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那个多管闲事的人是哪里来碎嘴。别说她从来没有乱花钱,就算是有,你从来没有吃他的喝他的。甚至最近几次的格外开销,花的也是她自己的奖学金。 孙莲的生活费一个月也不过100多,平均下来一天也只有四五块,并不算多。但他知道孙志强说的也是事实,毕竟更贫困的人家在一中也不少。但她还算知道自家的经济状况,尤其孙莲潜意识中还认为,家里经济的改善有很大功劳在于自己;因此听到父亲的建议,她有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人劫掠的感觉。 这令她颇为抗拒,并且警觉一下子就高涨起来。但好在他并不傻,倒也知道强硬的反对只会令父亲失掉面子。孙志强是怎样的男人她再了解不过,因此孙莲也只是脸上露出了担心的神情。 “怎么了?”她故作不明地问父亲,“是不是家里的店铺出什么问题了?要不你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有什么办法改善一下呢!” 她想借此侧面提醒一下孙志强,自家经济是怎样得到改善的,并以此希望父亲能自觉不去克扣自己。 这招果然起了一点效用,孙志强似乎也想起了点什么。于是他讪讪笑着道:“没有,还和以前差不多。就是家里的开销最近多了点……” 孙莲注意到他说话时,不自觉的望向院子里。那里王桂香挺着个大肚子靠在阳光下,孙老太太则坐在大盆边,一边拾掇着什么一边和媳妇说话。 这副场景让孙莲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她现在毕竟求学在外,和家里人逐渐生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若是此刻,还有人在夫妇两身旁吹耳边风,就算和她关系再亲的人,也难免会生出间隙来。 孙老太太到底说的什么她并不知晓,孙莲也不会问。只是她去年才以为调整好的天平,现在这么快就失去了平衡,到底还是令她很苦恼。 可惜她到底翅膀尚未长硬,否则简直想干脆一走了。 孙志强收回目光,发现女儿也在向外看,还以为她在看妻子的大肚子。于是便想借这个机会,在和女儿提提上面的话题。 但孙莲已经迈开腿,径直向院子里的两人走去。 “妈……”她用很委屈的声音问,“我爸说要克扣我的生活费……” 果然,她话还没说完,孙老太太便第一个跳起来。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大人是这么教你的吗?”她看起来在硬生生忍着不去翻白眼,“怎么书读了不少,道理却懂的不多呢?” 孙莲没去管她,明白自己与奶奶天生八字不合,根本无法沟通。她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几乎要把满腹的委屈,全部通过眼睛表达出来。 王桂香到底被她看得心有些软,长长叹了一口气,招手示意孙莲走到她身边来。 “你看,妈妈的肚子都那么大了,还有两个月就要给你生小弟弟了……”王桂香慢声细语地说,一边说一边慢慢抚摸自己的肚皮。仿佛那里是全世界的财富,是他整个人生的意义。 “妈妈生小弟弟可是很辛苦的,不但每天人受罪,还要拿很多很多的好东西喂小弟弟,才能让他在妈妈的肚子里健康长大。”他拉着女儿的手,将其一起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希望女儿能用自己的小手,感受里面那个小生命将给这个家里带来的希望。“而且呀,因为小莲已经很大了,妈妈也不是以前年轻的妈妈。因此家里决定,送妈妈去城里的医院。到时候小莲也可以经常来医院看妈妈和小弟弟。” 王桂香微《·独·家·首·发》 第66章 怎么了 《·独·家·首·发》 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一,一中操场的室外体操器材区。 孙莲坐在双杠一边上,脚尖勾着另一边,整个人气呼呼地蜷成一团。二表姐则站在她身侧,双脚微抬,双臂架在双杠上,像是一条挂在阳台栏杆上的咸鱼。 孙莲心里有事,下课后就直接绕去了高中部的寝室楼找二表姐。为了方便说话,两个人从中午吃完饭就一直待在这里吹风。 现在已近五月,中午的气温较为舒适。若在平时,坐在这里让太阳照在身上,总会让人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但现在两人却很难有什么睡意,孙莲从回家开始就憋着一口闷气,一路带到现在,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 前天在家,王桂香话说的温柔婉转,可以算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这些都不能改变我忽然决定对她做的事情。孙莲真正在意的并非每个月被扣掉了二三十块钱,而是这二三十块钱就像是一个开始的讯号,又在把她的人生拉向前世的阴霾。 “我就是有点不服气,凭什么呀?”她把自己在家里的遭遇一股脑地跟二表姐说了,“话说得倒是好听,结果不还是想克扣我?” 二表姐见她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便安慰她不要往心里去。只是这种事情说出来都是憋屈,无论旁人怎么安慰,都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所以二表姐也只能拿自己举例:“你看看我,至少你爸妈比我爸要有人性多了。说实话,我可是一直都特别羡慕你。虽然听外公的意思,大姨夫和大姨也是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儿子,但至少他们俩之前对你还不错吧。” “不错,也就是因为没有选择罢了。”孙莲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现在儿子还没落地呢,就已经打算过河拆桥了。” 她表姐笑了出来:“噗,过河拆桥这词语是这么用的吗?” 她虽然也为孙莲感到不平,但到底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孙莲家里的经济情况,与上一世相比有什么天翻地覆的改变。在她看来,孙莲固然是逐渐失去了父母的宠爱,但也没过什么河拆什么桥之说。 孙莲也明白这事没法解释,就是说了别人也会把它当作天方夜谭,指不定还觉得她怒急攻心,把脑子气坏了。 因此她只是撇撇嘴,就当自己不会用成语就好了。 “真的,二表姐你别笑。”孙莲认真地说,有些想法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但现在她却觉得不吐不快。 “本来我成绩变好,他们对我越来越好的时候,我还在想他们之前那么想要儿子,是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是不是我变优秀他们就能打消这个念头……” 当然话说出口,还是留了几分的。严格地说,即便重生她也曾经天真地怀疑过,之所以上一世被吸血吮髓到骨头都不剩,是因为本来自己对家里就没有多少价值。不过一次又一次打击中让她明白,其实这一切与她优不优秀完全无关。于是她就想,哪怕不能被真正当作家人,至少表面上能保住自己的一点地位就好。 结果现在看来,连这一点也很难。 “二表姐,你说。”孙莲满脸都是失望,“他们就那么迫不及待吗?那个儿子到现在还都没有真正出生呢,他们都不愿意再假惺惺对我好一会,这么快就打回原形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当那个宝贝弟弟出生后,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胡秀看着自己的这个小表妹,她的话中满满地都是绝望与悲哀,就好像她不是在对未来做什么预想,而是已经实实在在见过那些未来一样。 她其实有点不明白。因为自己家的那滩泥水,胡秀自觉是对性别之事比较敏感的那种人。她自然懂得老姨与老姨夫也是骨子里重男轻女的那种人,但至少从外表上看来他们也还算是要脸,因此太过分的事情倒是没有做过。但现在孙莲透露给她的感觉,让她有点怀疑那对夫妇是不是人前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了。 她有点反省,是不是自己之前都太天真,把人想的太好? “嗯……要我说什么安慰话的话,我也真说不出来。”胡秀仔细斟酌了一番,再开口带着十分的认真与严肃,“不过如果你真觉得很不安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准备,未雨绸缪也是好的。” “我能准备什么呢?”孙莲苦着脸看她,“我又不像二表姐你那么聪明,拿不到一等奖学金。上学期光是奋斗个三等,毕竟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了。” “至少,应该还不会扣你的学费吧?”二表姐以前说这话时还挺有信心,但现在也有点不确定了。“到底,老姨夫他们还是要脸的?” 孙莲想了想:“至少初中应该没问题吧?”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上一世那样,不管怎么说,总是让她读完了初中。 “那就先把握现在?”胡秀说,“好好上学,然后再慢慢的想办法。” “或者我也可以出去打工,就像二表姐你之前暑假做的那样。”孙莲很认真地考虑道,但胡秀看着她却摇摇头。 “你可能年龄不够,一般像你这么大的小孩都还在读小学。你本来上学就比别人早半年,又跳了一级。就算不跳级,我也是初二结束才开始干那些事。一般不满十四岁,就算是兼职别人也很难要你做的。”她仔细地跟孙莲解释,“真是那些有童工的黑窝点,要的也不是你我这样的学生。人家有的是中介从穷乡僻壤给他拉廉价童工过来呢……” 这就是想卖劳力也难了。孙莲皱着眉头,脸苦得五官都快挤到一起去了。 “你别急。”胡秀安抚她,“你还有两年多呢,总能想出办法来的。而且等我打工时也能帮你一起留意着。大不了……” 她说着顿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如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唇对孙莲说:“大不了我以后辛苦点,有钱咱姐妹俩一起花。” 这在孙莲耳朵里,听起来就有点自我牺牲的意味了。毕竟二表姐是什么样的经济状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现在还只是单单被克扣了一点生活费,赫连学费都不知道要从哪里来的二表姐比起来,其实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孙莲知道自己之所以表现的这么激烈,纯粹是因此被唤醒了上一世的梦魇。 但她这副像是天塌了一般的表现,却令二表姐真正的担心起来。她如此严肃地考虑孙莲的问题,甚至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这让孙莲一时感动得连话都说出来。原来在所谓的家人之外,还有人更加关怀她。 你瞬间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像阳光终于穿透乌云,将一束束金色的光辉撒向世界。 “二表姐,你简直就是我亲姐。”孙莲笑了起来,“不过不用这么夸张啦,我省着点用还是可以的。虽然被扣了点,其实还是够的。你先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最多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什么打工的机会。” “这样啊。”胡秀听她这么说,心中也松了口气。毕竟对她来说,做出那种决定也非易事。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觉得好笑起来,于是便毫不客气的笑出声了。 “哈哈哈。”她趴在双杠上,笑得肩膀都不住颤抖,“我是你亲姐,你是我亲妹。咱俩就是一对货真价实的难姐难妹啊!” 起初看见胡秀在笑,孙莲还觉得二表姐突然有些疯癫。然而当听清二表姐嘴里的话时,孙莲也不由跟着大笑起来。 不怕不怕,她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她有二表姐呢!二表姐上一世混的那么好,这一世又对她这么亲切,根本就是老天爷送给她的天使嘛! 当然,她还希望自己的天使能更加强大一些,所以她现在一定不能拖二表姐的后腿。 孙莲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因此她也在不停琢磨只靠自己能做些什么。 首先有一些开支最好能减除,其次能为自己寻找一些进项。 孙莲脑袋里一直琢磨着这些东西,竟然十分难得地在上课开了小差。重生以来第一次,上课被提问,竟然没有回答出来。好在她以前表现的都很优秀,老师并没有在课堂上责怪她。不但如此,还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啊,没有。”虽然可以顺坡下驴,但孙莲还是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道歉道,“对不起老师,我刚刚不知道怎么一时间就神游了。” 见她态度诚恳,老师也没有为难她,叮嘱了一句“注意不要再犯,上课集中精神”就让她坐了回去。 不过这幅画面在熟悉她的人眼中就太罕见了。一下课,几名小伙伴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孙莲你没事吧?”薛小雪关心道,“从昨晚回来你就有些不太对劲,到底怎么啦?” “是不是着凉了?”陶涛自认为有经验,“我要是睡觉蹬被子,第二天早上起来头就特别疼,干什么事都抬不起劲。” “你以为谁都是你呀?”郑然翻了个白眼,对于好兄弟如此不注意形象感到悲哀。两人正准备掐架,就听一旁苏琴突然叫了声。 “啊……”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悄悄地趴到孙莲耳朵边:“会不会,是那个来了?” “那个?”孙莲莫名其妙,盯着苏琴看了半晌。见她一副扭扭捏捏羞羞涩涩难以启齿的模样,一道灵光在孙莲脑中闪现。 “怎么可能,不是啦,不是啦!”孙莲哭笑不得地说,想来苏琴,现在也差不多是那个年纪了。“我可比你小两岁呢,你小学时……有来吗?” “哦!”苏琴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的点头。“说的也是。每天看你坐我旁边,我都快忘记你比我小了。” 她俩像打哑谜一般地说话,听得周围人一脸茫然。不过有《·独·家·首·发》 第67章 自行车 《·独·家·首·发》 “借自行车?” 星期五下午,孙莲趁着课间,悄悄将郑然拉到一边。后者还以为对方有什么事要说,听完孙莲的要求不免有些好奇。 “我是没问题啦,等下放学叫陶涛绕路载我回去就行。”郑然说,“不过你借自行车干嘛?你要出去玩?” 也难怪他会有此疑惑,毕竟在之前的一学期,即便大家约好出去逛街,她也难得会参与。现在突然开口借自行车,便显得有些古怪。 “不是出去玩。”孙莲回答,“我有点事情,要去周边转转。坐公交车倒来倒去太麻烦了,我们寝室那边有车的人又很少,而且我也不熟。所以就只能拜托你啦!” “哦,这样。”并没有刨根究底,郑然点点头,伸手就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孙莲。“我的车你认识吗?就是那个红蓝色的山地车,我给放在车棚中间一排最里面了。” 他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嗯?不过我的车前面有一条直杠……”说着他做了一个手扶车把跨越上车的动作,用眼神示意孙莲说:你看,女生不容易上来吧? 孙莲明白了他的意思,差点扑哧笑出来:“你别小看我,我身手可是很好的。体育课上单双杠看见没?连爬竿我都能爬得比你高。” 她说的可是大实话。就算班里有一票人要表示不服气,但像郑然这种城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能比过她们这种从小上树摸鸟的? “而且……”孙莲又抬起双臂,左转右转,让郑然看她的校服装扮。 郑然不明所以,脑袋上几乎浮现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 “你看我这身,再看我这头。”孙莲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我就是走街上说我自己是男生,也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吧?” 郑然似乎被噎住了,呆了好一会,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表情微妙地盯了孙莲半晌,最后还是略带尴尬地开口:“……呃……也没那么严重……吧……” 孙莲看了看他,没想到郑然会这样回答。她在肚子里仔细斟酌了一番语气,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打击到这为好心的小少年。 “我觉得你这么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否定,比直接肯定还要伤人唉。”孙莲眨巴眼睛,“你这样不是让人一听见,就知道话很假吗?” 郑然:“……” 孙莲表情复杂,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不会说谎就别说,搞得我好像很在意这事一样。” 郑然的表情就像在问:你不在意吗?但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孙莲的神态,最后不得不承认:好像还真的不是很在意。 这让他觉得之前那个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自己像个傻瓜。但他总归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难得好心想照顾一下对方的自尊心,没想到这家伙还不领情。 郑然觉得自己这时不能就这么认输了,于是他的脑袋飞速转动起来,把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女生模样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最后灵光一闪,得出一个结论。 “也没人说女生就一定要是怎样的造型吧?”郑然感觉自己发现了世界的真相,“我以前上国际学校的时候,女生从扎辫子到板寸光头的都有?”比如当时他们班上的那个黑人女孩,本就很短的头发再一绺绺编起来,根本连头皮都露了出来。 “是吗?” 孙莲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家里父母虽然一直这样打扮她,孙志强以前大约是想过要把她当做儿子养,她也他也觉得现在这样利落省事不费心;但她总归还是知道周围人怎么看待她,那就难怪她变白了一点,都能让孙老太太咋舌不已了。 “是呀。”郑然却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就连参观日时来的那些家长,也能是什么样都有吧。”他用手在自己头顶上比划,“有这么短的,还有这么长的,还有这样子爆棚的……” 孙莲被他逗笑了:“你要真这么觉得的话,刚刚为什么又说女生不适合骑你的车?” “那不是当然的吗?”郑然的语气就好像:孙莲竟然觉得这是一个问题,简直不可思议。“女生要是穿裙子,那么抬腿不是都走光了吗?” 孙莲听到这个回答,反问的语气比他还不可思议:“你又什么时候见过我穿裙子了?” 郑然:“……” 是哦!郑然想,我真蠢,我什么时候产生了孙莲会穿裙子的错觉了? 孙莲拿到了车钥匙,得胜归朝,徒留郑然一个人在上课铃声中仰天无语。 等到放下午放学,孙莲便将郑然的自行车从学校车棚推回了寝室楼下。这年头的自行车小偷还很猖獗,双休日将山地车放在孤零零的车棚,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不过宿舍院子内的车棚就很好,并且正好在门卫室的斜对面。而且这样一来,第二天要用自行车时直接下楼就可以了。 之所以会想到去借自行车,当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自从那天和二表姐分别,孙莲就一直在想自己之后要怎么办。 她和学校班级里其他孩子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是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你一边观察着自己周围的情况,一边努力思索上一世见过的各种事物,她觉得应该有什么办法能改善现状,她应该见过的,一定有。 然后便真的被她找出来了。 那天她的笔记本用完了,就去门口的小卖部买一本。当她看着货架上五颜六色的软皮抄,再望着用胶带纸写着的25元的价格,一个念头就从她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为什么她不去自己批发?然后再拿到寝室卖个其他同学?只要她卖的比小卖部便宜,这种大家都能用上的东西,一定不会有多少人会拒绝吧?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了来,就像个发疯的大树一般在她脑海中扎根生长。等她跑回寝室,装作串门一般去几个熟悉的寝室委婉打听一番意向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人能阻止她去这样做了。 但她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冒冒失失的表示出什么。她只是找郑然借了自行车,趁周六周日去谯城周边的批发市场转了圈。 不过结果却令她有些失望,谯城周围并没有什么成规模的文具批发市场。 骑了一整天,直到她两条腿都有些肿胀的发酸,她才终于找到两家稍大一点的文具店,打听下来可以批发。不过零售的价格便没有什么吸引力了,里面东西的标价与学校小卖部里的差距并不大。 好在她虽然外表年纪小,心理年纪却很成熟。于是便大着胆子与店主搭讪,可惜其中一名店主看她是个小姑娘,便有些瞧不上她。孙莲借着要为班级采购的名头,才跟另一位店主搭上了话。 店主是名三十多岁的阿姨,听说孙莲要一次性买五十本软皮抄,谈价格前却先问了另一个问题。 “五十本很重的呀,小妹妹。”阿姨看了看孙莲的小身板,“能有十几斤呢,你扛得动吗?” 孙莲笑起来,这也是她之所以借自行车的原因。十几斤的东西让她提着赶公交车,可能很困难;但若是放在车篓里慢慢骑回去,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问题的,阿姨。”孙莲高兴地回答,“我们一中平常上课需要背的书比这重多了,塞了一书包,绝对超十斤。” 这一半是真话,一半是假话。真话是所有的书加起来别说十几斤,二十几斤都能有。假话是没有人会把所有书都背着,很多人都把书留在桌肚里。这还多亏一中的教室条件比较好,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个人桌椅,每周轮换座位组时,大家才不需要把桌肚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不过这话却引起了阿姨的一番感慨,她一边赞叹一中的教学就是严格,一边痛斥中国的应试如此死板,接着又畅想了一番今年火热的素质教育前景,最后话题才重新回到生意上。 “看在妹妹你是一中的高材生份上,阿姨就给你打个折吧!”说着老板娘拿起了计算器,先在上面啪啪啪按了几个数字,接着又啪啪啪按了折扣比例,最后得出一个数字拿给孙莲看。 孙莲见老板娘给出了1块7的报价,比店里标的2块3又少了不少。这意味着她拿回寝室至少可以赚五毛钱,五十本就是二十五块,如果再配上一些圆珠笔或中性笔芯之类的小东西,她骑车过来一趟也能赚上几十块。 这可能不是最高价,如果大批量拿货的话应该还可以更便宜一些。但孙莲还不想担风险,毕竟这只是她第一次尝试。所以这个价格她已经很满意了。 这么想着和老板娘的生意便爽快谈定,除了五套软皮抄外,另外还拿了三盒中性笔芯、两盒橡皮、两盒自动笔芯。老板娘又亲切地给她抹了零头,最后算下来一共一百三十块。 这笔钱已经超出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好在她到底是留了小金库,此刻总算派上了用场。 付钱拿货,临走老板娘还帮她一起把东西拎进了车篓。 一路上,孙莲卖力地踩着脚踏,晃晃悠悠地往学校骑。她跑了一天,其实有些劳累,不过一想到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改善之后的生活,便又觉得精力充沛了起来。 直到回到学校,把所有东西扛回寝室,孙莲才长长舒了口气。不过现在《·独·家·首·发》 第68章 生意 《·独·家·首·发》 对于孙莲来说,这次囤货无异于一场冒险。虽然她仔细考虑过寝室里学生的购买需求,觉得即使不算上高中部,只是初中住校生这边应该就能够完全消化。 但她到底没有这么做过,所以心里多少还有些忐忑。而且这趟出去,算是扒光了她的全部小金库。虽然一时半会不会对生活造成影响,却意味着如果她失败了,便很难再翻身。 所以即便平常不太主动,孙莲这次也厚着脸皮挨个寝室串门。他甚至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也许很蹩脚,或聊胜于无。 首选的当然是自己比较熟悉的寝室,里面有班上的同学或者从涂小一起考进来的学生。 “我阿姨在城郊那边开了个文具店,叫我帮他照顾生意啦。”孙莲故作轻松地对其他人说,“我就想大家反正也要用,而且又比小卖部那边便宜,就拿了一点回来看看。大家需要就从我这里拿,不需要也无所谓啦。” 她又把手里的本子拿给大家看。 从老板娘那里拿货时,孙莲便留了个心眼。其中三套寻常封面的,孙莲请求老板娘将五种颜色都给他配齐,另外两套则是可爱的花型图案,就算你自己觉得也很好看的样式。 “你看这个,小卖部那里买2块5的,我阿姨那里只卖2块3。反正大家每门课都要用,一本省2毛,两本就是一顿早饭……” “另外还有这种水笔芯,外面一支要8毛一块的,我这边6毛就可以买。买几本就能省下一比零用,不比送给学校小卖部要强?” 孙莲想反正自己豁出去了,一开始的局促褪去,她就不知不觉进入到上一世的百货商场导购员状态中。只不过上一世她推销的都是些衣服鞋帽,这一次却是一些二十多岁的小丫头。大家口袋里都没有多少钱,因此买东西是都带了不少犹豫不决。 “你们要是不要的话我就先去其他寝室问了啊?”算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强求,于是以退为进,“先说好,我带过来的东西不多。要是没有了,你们就只能自己去城郊那边了。不过公交车来回还要一块二,那就不太划算了。” 她这么说,也就有人好奇:“那你公交车就划算了?” 孙莲笑起来:“反正我周末也要过去吃饭的,就当是顺路了呗!而且帮阿姨卖了东西,他店里的东西我才更好意思拿啊!” 正说话间就听寝室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孙莲,你在哪呢?” 显然是薛小雪的声音,这丫头本周回家,这会应该是刚刚到达寝室。也不知她哪来这么大精神,一回来就到处找孙莲。 孙莲便从隔壁寝室伸脖子喊了一句:“我在307呢!” “哦!”薛小雪脆蹦蹦地答了声,没一会就一蹦一跳钻进了307。一上来就挽着孙莲的胳膊,“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说话呢。”孙莲怕她捣乱,便随口应了句又转而问她,“你才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到处找我?” “嘿嘿……”薛小雪你呵呵的笑道,“上一次我不是政治考的特别好吗?跟我妈说了她就特别高兴,回去后就带我去买了一条裙子。我就想让你给我看看……” “原来是想臭美。”孙莲哭笑不得,简直想拿手去刮薛小雪的鼻子,“你这叫炫耀,你知不知道?” 薛小雪一点也不承认自己是在炫耀,在孙莲胳膊上蹭了一会,又想起开头来:“所以说你在这边做什么呀?”说着又瞧见了桌上的花样笔记本,“哎,这个金盏草的笔记本是谁的呀?” 其他人一起回答:“孙莲带过来卖的。” 孙莲则重点在另一边:“这上面的花是金盏草哦?我还以为是小雏菊。” “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啦。”说到这个,薛小雪就特别有兴趣,“金盏草是10月份的诞生花啦,我生日就是10月的,所以绝对不会搞错。” 说着她将那本笔记本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起来。翻了一会儿,之前其他人的回答似乎才钻进她的耳朵。薛小雪拿着笔记本,看看封面又看看孙莲。 “你卖笔记本哦?”她似乎刚刚理解那些话,“那我能买吗?” “嗯?”孙莲被她问得一愣,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客户竟然会是薛小雪。过他转瞬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人买过第一笔,后面的人下决心也就没那么艰难。 于是孙莲立刻点头道:“可以呀!比外面便宜两毛钱给你。” “真的?那么好?”薛小雪听了很高兴,“那我拿三本吧,回头省下来的钱晚上去食堂加个菜!” 一句话简直说进了孙莲的心坎里,怎么听怎么贴心怎么听怎么合适。若不是知道自己没干过这种事,她差一点就以为薛小雪是自己请来的托了。 如果这次东西能全卖掉,回头一定要请薛小雪吃饭!孙莲的心中暗暗握起了拳头。 果然,有了薛小雪的带头,加上一个菜的诱惑,立刻就有第二个人向她购买笔记本,甚至还又额外又买了两支水笔芯。 随着前两人的购买,孙莲后续的销路就慢慢打开了。 大多数人都有从众心理。最开始时,大家都觉得在同学这里买东西很奇怪,很少有人愿意去跨出这步;而一旦有人开始这么做,前一条的壁障就不攻自破。而且由于孙莲这里确实比小卖部要便宜一些,那些还没有买的人就会产生一种不买吃亏的感觉。尤其这些文具对于学生来说确实是日常消耗品,当同样的东西别人都是优惠卡拿到手时,还是原价购买的人,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 这是最简单的价格战,对孙莲来说却是最方便,最实际的策略。 而且东西的销量比她预想中还要好得多。随着周日晚上在四个寝室卖出了十二笔,五十本的笔记本与三盒水笔芯就走掉了三分之一。等到星期一中午,甚至不用她出去推销,就有其他寝室的人闻风而来。 孙莲手头有比小卖部更便宜的文具的消息很快在住校生里扩散开。一开始来询问的还是一本两本的买,等到后来有人产生买得越多赚的越多的想法时,已经有人找他三本五本的要了。 虽然住校生都不富裕,也没几个人像孙莲一般有小金库,但花十块钱屯一点文具还是可以的。所有人手头都有几个生活费,因此确定孙莲手头的东西确实便宜后,都产生了先买一些存着的想法。 先卖光的是笔记本与水笔芯,其次是橡皮与自动笔芯。上了中学能用到后两者的频率其实没有前两者高,孙莲当时拿这两样也只是因为成本低,试一试也无妨。没想到这次有些饥饿营销的感觉,最后来询问的人已经是有什么就想买什么了。 结果没到周三,孙莲手里的屯货就一售而空。而这时来找她询问的人反而更多了,不但是又自己认识的人的相关寝室,就连其从未有交集的其他年级其他楼层都跑来找她。一时间304还真有点楼下杂货铺的感觉了。 可惜货源有限,大多数人都无功而返。对此,孙莲也感到十分心痛——有生意却不能做,她也觉得十分可惜。 数着手头的185块钱,孙莲更是感到惆怅。 只是短短两三天,她就净赚了55块。这在当今人均日收入也不过才二十多块的情况下,已经算是笔很划算的进项了。而且这还是在她有很多可赚的钱没有赚到的前提下。 孙莲越想越觉得不开心,心里就憋着股劲,怎么也想把剩余的生意做成!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直到终于想出一个解决方法,才安然入睡。 第二天大课间时,孙莲就从本子上撕了几张纸,上面分别写了各种货品的名称。等到午休回到寝室,她便拿着这几张纸又挨个串门。这一次就不像上次那么局促尴尬了,大部分人都去他那里询问过,因此孙莲才开口也显得很坦荡。 “最近你们寝室里是不是有人去304找过我?”孙莲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了一下,要不你们谁还想要本子或者其他东西,就在这里填个名字和数量,等我周末去阿姨家,就顺路一起带回来。” “会不会太麻烦你?”有人还觉得不好意思。 孙莲这会最怕有人不好意思,你可连连摆手表示完全不会:“没有没有,反正她摆在店里也是要卖的,拿过来也是要卖的……” 说着想了想,才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啊不过最好大家有什么东西能先付一半的钱” 见大家果然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孙莲又是赶忙解释。 “我也就是做个保险,不然万一有人想耍我,随便报个数我好不容易扛回来他却不要了,那不是很倒霉。再拿过去我也很费事的……”孙莲尽可能对大家露出一份真诚的微笑,“反正我就在304,你们又不怕我跑掉。不然不付钱也行,我就看着带。到时候大家先分完付款的,等到有剩余的再分给其他人。” 她顿了顿,故意给众人留出了思考时间,最后才像提醒一般说道:“不过到时候要是又没买到,就不要再怪我没给大家留喽?” 她这一说,大家仿佛才突然明白孙莲为何如此跑上跑下。听你的那份疑虑便打消了大半,更是生怕自己成为孙莲口中的“其他人”。 在第一间寝《·独·家·首·发》 第69章 难题 《·独·家·首·发》 孙莲花了一整个中午和晚上,将寝室楼上上下下跑了个遍。看着统计页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孙莲从心底感受到一股幸福。 不过这种幸福,在她计算出所要背负的货品总重量时,就化为了幸福的烦恼。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刺激的,大家的热情都非常高。这样孙莲想到了以后网络时代很流行的“团购”,也是这样能刺激人的消费。 这样说来,自己简直就像是那种新下的团购代理商。孙莲拿圆珠笔戳自己的鼻尖,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了潮流的尖端。不过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这样的想法,大概会笑话她:你丫不过是个二道贩子罢了! 不过二道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孙莲喜滋滋地想,这和帮家里想门路完全不同,可是实实在在地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生意呢! 虽然想要好好完成这笔生意,如何运回来是首要解决的难题。 三个年级大约三十间女生寝室,就拿最畅销的笔记本来说,这一批就统计出了240本,相当于24套。而一套笔记本大约在一公斤半左右。算下来就是36公斤,加上其他七七八八,想要超过四十公斤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她骑车一趟能运送十斤,孙莲也至少需要四个来回才能把货物全部提回来。这就有点麻烦了,虽然不是不能,只是这样一来整个周末就全陪在上面了。 不过若是一周末能够净赚2、300元……想想就觉得,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而且第一天结束只是个开始,第二天依旧不停有人来房间找她。孙莲只好跟他们说自己一次拿不了这么多,不着急换的话可以拖延到第二周拿货。好在大多数人并不是等着这批文具用,因此也愿意等待——不过此刻就提前付款的人也少了一半。 不过这不是大问题,他手头还有其他问题要优先解决。 比如已经收下的那堆预付货款,零零散散一大堆几乎塞满了她的抽屉。里面大多都是一块五块的面额,另外一毛的纸币和硬币也不少。 孙莲对这些钱十分上心,花了近两个小时才将它们完全点清。而且这些钱对她来说不只是金额上的价值,更是能推动她后续生活的启动金。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不但接下来的生活会受到影响,连行走于一中这方小世界都会举步维艰。 因此她不敢出半分差错,全部点完后便将不同面额的纸币分类,并且从笔记本上撕下纸条将分好的一叠叠钱币裹上,连同1块1毛5毛的硬币,也以十个或二十个一组包成一个圆柱体。 她也不嫌麻烦,星期四和星期五下午放学都专门跑了一趟银行。柜台服务的小姑娘大概以为孙莲是砸了储蓄罐的小学生,存款点钱时竟没去露出半分嫌麻烦的表情,反倒觉得孙莲很可爱。办理业务时,口气都带满了哄小孩的甜蜜蜜。 虽然等到周六、周日去拿货时还要再取钱,但总比丢着全副家当在宿舍里安心。她虽然相信自己寝室里没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人,但曾经也在网上看过这样那样的极品故事。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孙莲不想关键时候掉链子,就只能先小人后君子,算是防患于未然了。 这么折腾着就到了周五下午,孙莲又照例找郑然借自行车。郑然却没有上周那么好糊弄,他似乎在班上听说了什么风声,因此打量孙莲的眼神就带了几分疑惑。 “这回又是什么事?”郑然问,“我听班上有人说你在卖东西?” 听他这么问,孙莲就有些吞吞吐吐起来。本来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每次都找郑然借运输工具,不自觉就有种占别人便宜的心虚感。所以孙莲总有点不希望她知道真相的小心思;但若是说谎就有点又要做□□又要立牌坊的感觉了。 思来想去,孙莲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他把郑然拉到一边,在楼梯拐角的小角落与他说悄悄话。 “我跟你说,你要帮我保密哦。”孙莲一开口就将这份谈话奠定了基调,看着郑然诧异的眼神,她还又格外强调了一遍。“你要是能帮我保密,我就把实话跟你说。如果不能的话,我希望你就别问了。” “什么啊……”郑然呐呐了半晌,舌头才终于转过弯,“什么事情还这么神秘兮兮的?” “你就说你能不能保密,想不想知道吧。”孙莲也不跟他绕弯子。 郑然想了想,最后还是点点头:“行,你说吧,我保证不大嘴巴。” 孙莲便把自己打算做生意,并且借郑然自行车运货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当然他也留了心眼,并没有说能赚多少。只是说自己家里出了点问题,急迫的需要一些生活费补贴。 结果郑然听完她的说辞,虽然表现出了惊讶,却没有多少意外。 “我就说你最近有点不对劲的样子,之前上课也是。”他又提起之前上课被老师点名的事情,“有什么事不能让家里解决吗?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吧?昨天发下来的地理卷子,明天比之前退步了不少吧?” 他一连问出许多问题,仿佛自己不是孙莲的同学,而是孙莲的家长。这番回应完全在孙莲的意料之外,因此她先是呆愕了一会儿,接着便有点愤愤然起来。 “你说得倒容易,你以为我能靠家里我不想啊?” 或许是想到了那张糟糕的地理试卷,非常难得地考到了八十分以下。虽然因为素质教育的关系,班里的平均分普遍下降了许多,因此这个分数在班里还属于中上等。但若和她以前拔尖的成绩相比,就退步得有些过分了。 孙莲自己当然也很介意,也明白这一段时间自己的胡思乱想怠慢了学习。但她总在安慰自己:只要熬过了这段难关,她还有机会再赶上去。 这番自我安慰现在被人无情的撕开,孙莲心中难免就掀起不平来。 尽管理性上也明白,郑然的这番话还是好意为主;但感性就是如此任性,满满的委屈浮上来就再也不肯褪去。 她想,对方不过是个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小朋友,一路上没吃过任何苦,不明白这世上有人是无所依靠的,怎么就有资格指着她呢? “简直就是……”她越想越觉得愤懑,不由就想绞尽脑汁寻找出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她脱口而出,“简直就是‘何不食肉糜’啊!” “噗!”结果这个典故倒是把郑然逗笑了。 他一笑,孙莲也腾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好像自己刚刚陶涛附体,做了什么形象崩坏的事情一样。 “笑什么笑!不准笑!”她恼羞成怒地跳脚,“有什么好笑的,你不就是这样吗?” “不是、不是……”虽然连连摆手否定,但郑然还是忍不住扯动嘴角,“我不是觉得你那句话很好笑啦,虽然搞得像桃子一样很好笑……但我其实是觉得……” 他深吸了几口气,好像要把那股笑意憋回肚子里。孙莲用白眼表示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但因那句话两人想到了一块去了这点,心中的不满倒是因此褪去不少。 “觉得什么?”孙莲没好气地问。 “怎么说呢……”郑然带着笑意答,“我一直觉得你这家伙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明明比我们都小,却经常装出一副大人样,还喜欢教训人。”他指指自己,表示自己曾经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但是没想到呀,没想到。你孙莲也有气急败坏的这一天。” 他的语气百分百是在模仿陈佩斯的小品《主角与配角》。这场戏全国观众不知道在电视上看过多少遍,现在被郑然拿出来活学活用,搞得孙莲吃瘪跟叛变革命一样。 好气哦,孙莲想,但是还要保持微笑……个鬼啊! 孙莲奋起一脚就要直接把面前的贱人踹下楼梯去。但贱人一般在犯贱时都早有准备,因此这一脚就被他轻松闪过了。 “有种你站那别躲。”孙莲一脚踹空,气得咬牙切齿,“我保证不踹死你!” “傻子才不躲。”郑然理直气壮,“老子是好汉,好汉不吃眼前亏。” 两个人你来我往,毫无营养的对峙了一会儿。此刻若有小团体中其他人路过,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嘲笑两人:“小学生吧!” 就这么几个来往间的无理取闹,孙莲倒觉得心中的烦闷轻松了不少。不过想起烦闷也是由眼前之人挑起的,就完全没有感谢贱人的了……尤其他还一副大仇得报的小人得志嘴脸,孙莲又忍不住在心中咕哝这个人到底有多记仇? 郑然似乎玩够了也满足了,于是又重新提起话题:“所以你之后要自己赚生活费吗?” “是啊,是啊。”孙莲撇撇嘴,“所以你就别捣乱瞎指挥了。要是愿意帮我就帮我把,不帮我我就另外想办法。” “我也没说不帮啊?”郑然为自己辩驳,“我就是觉得,虽然你本来学习就没我厉害吧,但到底还是很厉害的。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耽误了挺可惜的……” “……你到底是在赞我还是在赞你自己?”孙莲无语。 “这不都一样嘛!”郑然笑道,接着做双手叉腰状,“不过朋友有难,当然要两肋插刀了!看你一个人忙忙碌碌也挺可怜,要不周末我就帮你一起搬东西吧!” “啊?”孙莲发愣。 “等会我让桃子把车借给你,星期《·独·家·首·发》 第70章 贪婪 《·独·家·首·发》 第二天周六一早,郑然果然骑车到了学校。两人约好九点在大门口的早饭摊前碰头,孙莲过去时,正好看见郑然拿着一个牛肉饼在啃。 自从取消了早自习,大家的早饭吃得都比较晚。大课间还会去门口买加餐的学生变少了许多,孙莲一伙人的觅食小分队在这学期叶没了用武之地。三餐不是在食堂就是用小电饭锅大展身手,孙莲和薛小雪也很久没有再吃外面小摊上的食物。这时看见郑然手拿牛肉饼啃得满嘴流油,不禁也被勾起一些馋虫。 好在她早上在食堂吃了包子和胡辣汤,因此虽然觉得小摊上的牛肉饼很香,却还没到把持不住的地步。 “走啦!”孙莲催他。 郑然应了一声,两三口将剩余的油饼塞进嘴巴。脚底一踩踏板,就连人带车向孙莲迎了过去。 两个人踩了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才到达目的地。郑然显然对路程估计不足,一下车便长唉短叹。 孙莲也不理他,由他一个人在外面揉腿看车,自己则进店和老板娘再次讨论起来。 显然会来这里批发文具的小姑娘并不多,老板娘对孙莲很有印象。得知他这次竟然要上次近五倍的货量,不免有些吃惊。 “这还是在为你们班采购的?”老板娘探探头,看见在外面看车的小少年,“你们班就派两个人来,也不怕累坏了?” 孙莲这才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阿姨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笑我。”她半真半假半害羞的说,“上次帮我们班从你这里带本子回去后,就被我寝室的人看见了。因为你这比较便宜,所以大家都想找我带。我就想我这次拿这么多,阿姨你就给我再便宜点,我也好在其中赚个差价,就当赚点跑腿费零用钱了。” 她又指指外面的郑然:“我就哄了一个同学过来帮忙,还跟他说你是我阿姨来着。毕竟你看,人太多了不就没我的事了吗?” 她做出一副鬼灵精怪的样子,看得老板娘觉得好笑。心想一中的学生脑袋就是灵光,这还才上初中,就会想办法赚点外快,不像自己小时候就是个榆木疙瘩。 好在她不知道孙莲从他这里赚的不仅仅是一点外快,不然肯定要惊得整个下巴都掉下来。 “好吧!看在你这么照顾我生意的份上,就给你再便宜点好了。”老板娘笑到,报了一个价格给孙莲。 孙莲听见后,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又摇摇头给老板娘报出一个新数。听着老板娘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表示:“这可不行,你这小姑娘也太会还价了。这样阿姨我也没有赚头,还要贴钱呢!” “阿姨你不用哄我,我家也是做生意的,我懂。”孙莲笑起来,“我这边一次走这么多,你肯定不亏钱。你这便宜的太少了,我来回一趟,再跟同学平分一下,就赚那么十几块钱,就很没意思了。而且我也不是就拿这一次,大家都觉得划算的话,我以后还可以经常来这拿呢!” “真不行。”老板娘说。 “真的行。”孙莲说。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纠缠了半天,最后终于拿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 孙莲算了一下,这趟回去清完货,她能净赚三百多块。加上之前的部分,差不多就能把下学期的学费解决。这样哪怕出现了最差的情况,她也不至于心里没底了。 接下来要费心地便只有运输。老板娘也考虑了两人的情况,拿纸箱帮他们把东西分份装好,再用绳子捆在后座上。前面的篓子里也塞满了东西,最后那些虽然占地方但重量却不多的零碎,就用塑料袋挂在了车龙头上。 郑然看着自己帅气的穿地车就这样被纸箱和塑料袋破坏了形象,感觉心里异常复杂。 好在原来以为要来回两趟,现在一趟就能走完。 “我觉得自己像个农民工。”郑然苦着脸说。 “哪有你这么帅气的农民工。”孙莲哄他,“好啦,回去请你吃饭!” “我才不吃你的血汗钱。”郑然撇嘴,“会良心不安的。” “不客气。”孙莲笑道,“现在里面也有你的血汗。” 她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是指中午回到寝室,郑然的血汗成分就更多了。 孙莲本来认为男生进不了女生寝室,便打算郑然在外面看货,由她自己一趟一趟搬完。结果不知道郑然给宿管阿姨灌了什么汤,竟然大手一挥对他放了行。 上去时薛小雪刚好也在,孙莲便拉了薛小雪下来看东西,自己和这两个人把东西全部搬了上去。搬完后直累得她想扑倒在床上,然而过河拆桥是不道德的,加上薛小雪之前给她开了个好头,孙莲便强拖的爬起来拉两人出去吃饭。 “吃什么?”薛小雪很兴奋,完全不似郑然一副我不相信你还有钱可以乱花的态度。 “吃朵拉咪吧?”对于这个问题,孙莲早就考虑好了。 她没有选择校门口的小饭店,而是选了超市那边的一家西式简餐厅。说是简餐厅,卖的也不过是些最简单的汽水鸡米花冰沙汉堡之类的东西。在这吃肯德基动不动大几十还显得十分奢侈的年代,这种廉价版的快餐厅在学生眼中便已经是很高档的存在了。 薛小雪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她心目中的请客吃饭,最高等级也不过是门口的大排档炒两个菜。听说孙莲要带她去朵拉咪,薛小雪整个人都快蹦起来了。 “不是吧,孙莲?”薛小雪捂着腮帮子叫到,“你发财啦?那边好贵的!”一顿饭能够她在学校吃一个星期。 竟然也听说过那家店,不过作为城里的走读生,他倒没有薛小雪那种夸张感叹。不过他也是很开心的,因为自从油炸食品被母亲列为垃圾禁止奶奶日常给他吃后,他就对这些大油大盐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不给你白吃的。”孙莲笑起来,“回头我去各个寝室送东西时,你要帮当搬运工的。” “有朵拉咪吃,我想天天给你做搬运工!”薛小雪狗腿道。 …… 薛小雪后来果然给孙莲做了整整一天的搬运工,两个人跑来跑去又是送货又是收钱,忙得不亦乐乎。 本来薛小雪对孙莲在做的事情还没有什么感觉,就知道孙莲帮人买本子,好像赚了一点小钱。但这次近距离见到孙莲满书包的钞票后,她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薛小雪便忍不住想:如果一次可以卖这么多钱,那中午吃的那顿朵拉咪也就不算什么了。 “喂,孙莲。”薛小雪探头探脑,“你帮你阿姨卖这些,她一次给你多少钱啊?” 他觉得自己不是傻瓜,帮人卖东西不是什么轻松活。若说孙莲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薛小雪是不相信的。 孙莲也发现了薛小雪的心思。虽然都说学校里的学生比较单纯,但这毕竟也是个小型社会,真要是把别人都当作白莲花一般,那也未免太蠢了一点。 她早想的会有人对她“帮阿姨卖货”能拿到的好处抱有疑问,但没想到最直接的一个人是薛小雪。 这也难怪。除了学费,宿舍楼里的大多数学生基本都亲手拿过那么多钱。因此说不心动、不眼红也是不可能的。尤其孙莲就在她身边,薛小雪还从中帮了点忙,受到的冲击力就更直接得多。 “你傻了。”孙莲呵呵一笑,“光看到我收的钱了,你还没算我阿姨进货的花费呢。这些钱看上去多,其实八成都是成本。我阿姨能赚到的不多,给我的也没多少。我就拿了点,都塞到你这个小狗嘴里去了。” 孙莲有意提起中午的事,薛小雪想想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自己就帮孙莲搬了点东西,就狠狠宰了她一顿。虽然一个人也就十几块,但三个人合起来就有她小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说的也是呢……”薛小雪抓抓头,“忘记算进货也要钱的了。”再想想,那对钱虽然看起来很多,但大抵都是零钱的原因。这么一算,似乎也不觉得那笔钱很多了。 薛小雪心理平衡了许多,于是又变得高兴起来。 孙莲却在后面慢慢琢磨起来。不是她不仗义,还是这寝室里的生意本来就不是能够细水长流的。何况人性本来就不患寡而患不均,加上蛋糕就这么一小块,她所需要的却更多。比起要费尽心思平衡分利,她宁愿做个贪婪的人,自己一口气吃下这一切。 何况现在看起来她一口气赚了不少,但实际算起来,不过是在提前预支众人的消费罢了。就像这一次过去,大部分人都屯了货,空虚的需求便会急剧减少。再想有这么一次爆发,就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如果能够扩大购买的受众群就好了,可惜即使扩到男生寝室那边,也不能改变这个问题的本质。而且她这种类似于团购的模式,如果在对面没有人帮忙是很不方便的。孙莲一点也不相信自己有郑然那样的手段,能够在宿管阿姨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出入男生寝室。而对其他人,她又不想将蛋糕分出去。 当然,若是有人自发地找到门路学她,她也无可奈何。但在那之前,她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利益。 “要不《·独·家·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