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情书》 第1章 一纸情书b7号兔子 独家发表123言情 第一章 宋明谦正在集团开周例会的时候,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干女儿出生了。 喜悦只在心里萌了个芽就被打断,莫温婉身边的女保镖声音十年如一日的寒冻三尺: “宋总,夫人住院了。” 宋明谦掐着眉心,八风不动地问:“这次是送了还是进急诊了?氧气插上了吗?病危通知书下到第几道了?” 女保镖那头打了个顿,“进急诊,氧气用了没效果,宋总,这” 宋明谦打断她,“行了,我开完会就来。” 女保镖呼出一口大气,隔着电话声音像要断气,“宋总说就赶来。” 莫温婉手一抬,示意已经知道。她脱下高跟鞋,掀开被子,从容地躺上病床。 不多久,医生护士走进病房。 莫温婉说:“把我弄严重点,这些东西能插上的就别浪费。” 护士得令,把一溜串的医疗设备摆放齐整,插电,调试,动作轻柔地往她身上安。 主任问:“请问这一次的病情往哪个档次描述?” 莫温婉的目光从早上刚做的指甲上移到前方,“都有哪些?” “高血压,痛风,心脏病以及自杀未遂。” 莫温婉听后微皱眉,翡翠耳环无风自摇。 自杀未遂?可不是吗,宋明谦那只小畜生再不开窍,自己真的会自杀。 现场布置好五分钟后,宋明谦如约出现。 他双手环胸站立在门口,不吭声也不进病房。 莫温婉心里默数二十秒,才虚弱地掀开眼皮,颤颤巍巍地说:“明谦,你来了。” 宋明谦镇定自若,稍稍回忆了一下,“上上次是疑似尿毒症,上一次是疑似白血病,这次轮到哪了?” 莫温婉捂着胸口,“心脏病。” 宋明谦点点头,拿出手机,“好,我现在给你联系医院,明天,哦不,今晚上的飞机就走。” 莫温婉:“干什么?” 宋明谦:“换肾换血换心脏。” 他语气四平八稳,看不出喜怒,莫温婉和他对视了一番,眉目里的病气悉数退场。 莫温婉失性的模样与宋明谦如出一辙,数十年的养尊处优将她的气质打磨得剔透,岁月沉淀之后,便成了一块温润的玉。 她坐直了身体,嘴角下拉,先行暴露端倪。 宋明谦眉宇宽阔,戾气藏于身,动于心,这回是真无耐性了。 “妈,这把戏你还没玩腻?” 莫温婉这座火山开始沸腾,“你以为我想啊?”她一把撤掉手上乱七八糟的电线,气势压顶,“你三姨妈今年都抱第二个孙子了,远的不说,就你养的那条大尾巴狼狗,都知道出去发春配种。宋明谦你都三十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天你就给我一句话,什么时候结婚!” 宋明谦声音淡:“你让我跟谁结?” 说起这个更来气,莫温婉怒不可遏:“我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女孩,相貌、家世、品行都是万里挑一,你倒好,把姑娘晾在那,连去都不去,你想造反啊!” 宋明谦碰了碰耳朵,把最后那声尖叫堵在耳外,平静道:“对啊。” 莫温婉:“” 气到极致就是冷静,她拿起氧气管,熟练地塞进鼻孔,狠狠吸了两口。 宋明谦看了看时间,“妈,我待会还有视频会,您慢慢吸,司机带了吗,没带我打电话安排。” 莫温婉正常状态下的声音非常好听,声如其名,温婉之余多了份岁月历练的厚重。而每每这份厚重感呼之欲出,她都是认真的,不容抗逆的。 就像此时。 她对着宋明谦的背影沉声道:“宋昭远就要回来了,你该知道他这次回来的目的。” 怎会不知道。一个二十八年没点屁音的私生子,凭空冒出说回就回,认祖归宗放一边,就居心叵测这一条,便足够莫温婉治他个十恶不赦罪名了。 宋氏是大家族,她二十岁嫁进来,自然是见识了其中的腥风血雨。男丁为旺,表面一派平和,实则暗潮涌动。如今宋氏倚仗宋明谦,但他毕竟年轻。 莫温婉在宋家最大的收获,就是在危机感上,优人一等。 谁敢动她儿子,她耗尽毕生功力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年过半百,江湖气不减当年。 宋明谦当然知道母亲的用心,成家立业,一是在家族树立稳重的形象,二是找个门当户对的,有助事业发展。 他叹了口气,“您氧气吸够了,就早点回家吧。学学我姨妈,白天黑夜泡在麻将桌上,输了算我的,赢了我回头按数再给您发个红包。” 宋明谦一副“莫女士你乖一点”的眼神,这颗糖衣炮弹莫温婉不吃,回了个炸弹过去,“打牌是防止得老年痴呆,我不需要。” 宋明谦敲了敲门板,“对,你现在最需要重新找个儿子。” 莫温婉顿时火冒三丈,捧着氧气瓶又重重地吸了两口。 宋明谦配合演出完医院这场戏,敬业地离开。还没到停车场,孙舟的电话打过来了。 “宋总,你那边事办完了吗?” 这发自肺腑的急切语气,在他这位得力助手身上极其罕见。宋明谦实事求是地点评,“你这喘的,我还以为你药嗑多了。慢点说。” 孙舟此时迎着寒冬冷风,一听这话,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快了。他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 “宋总,拆迁区的那帮居民来闹事了!” 说起拆迁,不管搁在哪,总有那么几个不听话的钉子户。坐地起价,逮着百年一遇的翻身机会狮子大开口,钱是别人的,多要一个钢镚儿都是自己的。老辈人穷了一生,窝囊了一生,低眉顺眼了一生,贫瘠打压下的怨气终于逮着一个爆发口。 要地,行,给钱! 搬家,行,给钱! 拆迁,同意,给钱! 纯溪镇的生态园景区计划在宋明谦手里筹划了三年,上至政府,下至施工队,中间连着资金链一应俱全。宋明谦料到拆迁难题,却没料到淳朴乡亲的彪悍民风。 他到闹事现场一看,头痛症都要犯了。 从远至近,依次拉起三条横幅,十来个村民整齐喊口号,“无良企业滚出纯溪镇!” 横幅上黑笔画王八—— “还我青山绿水,誓死捍卫祖宗基业!” “谈钱伤感情,要脸不要钱!” 这里面叫得最凶的,当属弱冠少年,胡来。那把嗓子极具劈山填海的架势,照着横幅内容复读机一般地朗诵。 正起劲时,衣角被一只手软软地拉了下。 宁小陌仰着头,颜面清白,眉清目秀,无奈道:“你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 胡来一抹嘴,紧接着把手伸过来,“喷哪了?我给你擦擦。” 宁小陌偏头躲开,小声问:“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回什么家啊!”胡来指着宋氏的万丈高楼,如同指点江山,“多要一千是一千,要到了就是咱们自己的。你知道一千能干啥吗?” 宁小陌想了想,点头,“抵得上你卖半个月烧饼。” 胡来年纪虽轻,但养家糊口的活儿已经干了两年,一口锅,一坨面粉,养活了他全家人——八十岁的老奶奶。 眼见不久的将来他再也不用卖烧饼了,于是更卖力地吆喝起来。 宋氏保安大队集体出动,先用喇叭晓之以理,适得其反后,索性施行简单粗暴的镇压。抢了横幅,拉起警戒线,顺势威胁,“再扰乱治安就报警。” 胡来眼色一使,队伍里飞出一个中年妇女,手一扬,扯开自己的马尾辫往地上一坐,顺带拉着宁小陌一起表演,呼天抢地痛呼道:“无良企业打人了!我闺女已经半疯半傻,把我打死了她可怎么办哦!” 宁小陌楞在原地,被胡来雇来的这帮群众演员的演技所倾倒,她毫不怀疑,如果有需要,下一秒她能抽出一把十米长刀现场直播切腹。 胡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陌,快啊,按说好的做。” 宁小陌大梦初醒,碍于形势,只能不情不愿地打配合。她蹲在地上低着头,大妈是走肾,她挣扎许久,也只能当个存在感极低的走心派。 演个默默无闻的失足少女。 门外叫嚣声更甚了。 孙舟一脑袋的包,“宋总,要不我拿个原|子弹把他们一锅端吧?” 宋明谦咬着烟,打火机在手里转了几圈,闻声一冷,“你有病吗?” 最后他说:“我去看看。” 岁暮天寒,冷风入肺。 宋明谦推门而出,微微打了个寒颤,一件呢子风衣加持,把他衬的肃穆冷然。这股与生俱来的气势,多少有点衣冠禽兽的震慑力。 他走到撒泼打滚的大妈面前停住,一声不吭。 大妈仰着头,披头散发,眼神视死如归。 宋明谦声音淡,“别坐地上挨冻。” 他的态度与刚才的保安大队如同春冬之别,掏心话像极了妇女之友。大妈脸色缓了缓,演技收放自如。 宋明谦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厚实的信封,轻轻放在她手上,“晚上有暴雪,你们累了半小时,去喝杯热茶吧。” 信封里面,是十二个红包,正是他们的人头数。 糖衣炮弹,人人皆知,偏偏宋明谦长着一副厉害脸,明明没端架子,却不敢轻易造次。 “这——”大妈舔了舔嘴唇,回头象征性地用眼神咨询了一下雇主的意见。 胡来快要翻烂的白眼她视而不见,自作主张地妥协了: “行!” 胡来一听,这白眼差点没掰回来。 群众演员们盯着那叠厚厚的红包眼冒金光。 宋明谦气定神闲,转身刚要走,脚步一顿,又转过了身。 “冷么?” 宁小陌依旧维持蹲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满眼疑问。 宋明谦抬了抬下巴,“手都冻红了。” 他一句话,唤醒所有神经末梢,宁小陌这才觉得,水泥地上真冷啊。 她张嘴问出一句,“演完了?” 离她最近的胡来差点跳脚,宋明谦见怪不怪,半低着头,淡然一笑。点头说:“是,你可以收工了。” 失足少女从地上爬起,蹲了太久,膝盖发软,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 宋明谦眼疾手快,侧身一躲,宁小陌扑了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她在痛楚里抬起头,目送着宋明谦的背影越走越远,那身黑色呢风衣,像是暴雪将至前最锋利的一道风。 刮脸,刺骨。 宁小陌默默地给他盖了个戳—— 这男人,比胡来还坏。 第2章 第二章 宋明谦回到办公室,把自己摔在皮椅里直掐眉心。 孙舟给他递了支雪茄,宋明谦挥手挡开。 孙舟说:“宋总,你也别怪赵部长他们,纯溪镇这帮人太毒了。我们按二线城市的房市价照面积赔偿,再一比一折套房子,他们软硬不吃,非得翻倍要钱。” 宋明谦说:“给他们镇长开点条件,让他去做工作。” “得了吧,我听说上次为了节日慰问费,一家没有一家有,没有的那家直接把镇长的裤衩给扒了。” 宋明谦听后一笑,想了想说:“刚才那群人里,闹得最凶的那个叫什么?” “姓胡,二十出头,鸡飞狗跳成精了。” 宋明谦说:“你们先把他搞定,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这事不能再拖,让老赵亲自去一趟镇上,这个月必须谈妥。” 刚交待完,内线电话响—— “宋总,夫人让您晚上回家吃饭。” 宋明谦考虑到莫女士才上演了一出医院虐心大戏,她这把年纪实属不易,稍剩的那点良心还是说服了他。 好,回家吃饭。 宋家老宅在远郊,走城市高速也就四十分钟车程。这几天大降温,南方的湿冷透进骨头,霓虹灯影也上了一层寒气。 宋明谦从车里下来,莫温婉竟然亲自在门口迎接,他心里警铃大作,一看到他妈脸上那亲切可人的笑容就知道自己被套了。 果不其然,莫温婉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与宋明谦的目光一碰撞,立刻抿嘴微笑。 “外面冷快进屋,晚上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莫温婉笑意不减,指着身后说:“这位是瑶瑶,你秦叔叔的女儿,有心来看我,一起吃个饭。” 瑶瑶大方地伸出手,“明谦哥你好。” 宋明谦礼貌地回握,“你好。” 莫温婉在一旁笑得意犹未尽,宋明谦一眼就看出了笑容里竖起的那根嚣张的大尾巴。 三人一前一后进门,家宴极尽心思,俨然一场正式相亲见面会。莫温婉把瑶瑶从头到脚夸了个遍,瑶瑶也识时务,连带着表达了自己对宋明谦的好感。 宋明谦偶尔笑笑当是回应,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糖醋鱼上,一条鱼吃得骨肉分离干干净净。 饭后,宋明谦将莫温婉叫到一边,简明扼要地提醒,“是不是下午氧气没吸够,明天我给你搬两瓶回来。” 莫温婉不满,“你就剩这张嘴了,什么时候能干点实事?” 宋明谦:“上半年集团业绩升了三成,这还不叫事?” 莫温婉:“你把婚结了,孩子生了给我,你爱干嘛干嘛。” “要生你自己生。” “小畜生,我下黄泉找你死鬼老爹生啊!”莫温婉烦透了宋明谦这缺德的态度,恨不得将他血溅当场,她定了下心神,冷飕飕地说出一句,“我知道你忘不掉陈家那闺女,可人家都结婚了。” 宋明谦的思绪在心酸和落寞之间短暂地打了个顿,很快恢复理性,纠正道:“我没惦记她。” 莫温婉冷声一笑,口是心非才是世上最无法掩藏的东西。 “我管你惦没惦记,作为儿子,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你担着宋氏这个位置,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宋昭远也是个混蛋玩意,你自己看着办。” 宋明谦眸色一变,精明重现,他撂字如铁:“我能爬上这个位置,就只有我踩人的份,动不动得了我,暂且给他个机会试试水。” 莫温婉脑袋突突的疼,她觉得自己需要再来两口氧气。 最后手一划,痛心疾首道:“就让你威风这一回。但是!晚上你必须亲自送瑶瑶回去!” 母子两人一脉相承,默契不用多言。莫温婉这是给了宋明谦一个台阶,结束这场疲惫的争论,宋明谦自然拾阶而下,说:“好。” 瑶瑶一坐进他的车,香水味就占据了每个角落。宋明谦随口一问:“吃饭的时候没闻着这么香啊。” 瑶瑶当然不好意思说,她刚才躲去洗手间重新喷的。 宋明谦说:“你们女孩子活得就是精致,脸已经很漂亮了,还精益求精,不容易。” 原本只是出于绅士风度的礼貌赞美,哪知瑶瑶顺着话给宋明谦介绍了一小时的化妆心得,无数个口红色号和品牌像背教科书一样完整。 宋明谦听得有点躁耳朵,乘她喝水的空当,默默调大收音机的音量。 终于到了瑶小姐下榻的酒店,宋明谦敛神,放着同城自家不住,非在这开间房,不怪人多想。 瑶瑶下车挥手告别,宋明谦的车还没走十米,电话来了。 “明谦哥,我的包是不是在你车上?” 后座上果然躺着一只蓄谋已久的包。 宋明谦叹了口气,“行,我给你送上来。” 挂断之后,他又打了另一通电话。 “对,405房,什么样的?”宋明谦掐了掐眉心,“壮一点的吧。现在就过来。” 五分钟后,一个穿着白色紧身毛衣,黑色紧身裤的骚男人如约出现。 “把这个包送到405,她让你留下你就留,不让你留就算了。”宋明谦隔着车窗,递过包又递去一千块钱。 男人数着钱喜滋滋,抛了个货真价实的媚眼,宋明谦一个激灵,迅速把车窗关上。 宋明谦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拒绝一切他不需要的东西。 他在车里抽了一支烟,才打着方向盘离开。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但这次的相亲对象段数高了不少。 她对宋明谦是真喜欢,有莫温婉做后盾,更加明目张胆地追起了他。 上下班堵在公司大门口,爱心早、中、晚餐一个不落,宋明谦差点掀桌子,“丢出去,我对鸡蛋过敏!” 下班之后,瑶瑶开着她那辆桃花红的小跑车在后头跟着,当了一回名副其实的女保镖。 有次收到万字真情告白,微信分段发送响个不停,他手机搁在裤袋里,开会时调的震动还没换回来,震啊震啊震啊,宋明谦彻彻底底感受了一回按摩|棒的效果。 差点让他高|潮。 他以一目百行的速度看了一遍内容,最后回了一句,“错别字有点多。” 内忧外患,家里的逼婚狂魔更可怕。 莫温婉旁敲侧击地提醒:“女孩子倒追你可是长脸的事,你别不知好歹啊,不喜欢也别过分,瑶瑶爸爸跟宋家关系匪浅,你自己看着办。” 宋明谦明白,这是莫女士继医院装病之后的另一种逼婚方式。 只要他睁只眼闭只眼,流言一旦起来,无缝也插针。 宋明谦这几天受的心理折磨,比他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还恐怖。 莫温婉也按不住了,直接撂话,“瑶瑶哪里不好啊?你要实在不喜欢,两眼蒙上关灯,热屁股掰开都一样,你就只管做运动,给我个孙子就行。” 宋明谦:“” “要不然,照着陈家闺女的模样,做个照片往她脸上一贴,你就凑合上吧。” “妈,过分了啊。” 宋明谦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抗议,但心里的火气是真没地儿发,亲妈专往他心尖上的痛处戳,他忍了又忍,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夜上海,不夜城。 宋明谦毫无目的地开,沿着江边新路一路往南。母亲没有指名道姓,但一句“陈家闺女”就够让他乱心了。 年少时,就不该遇到太惊艳的人。 陈家闺女去年嫁给了一个开火锅店的男人,早几天那张照片上的干女儿,就是她生的。 宋明谦深吸一口气,情情爱爱总有个结束,结局好坏都跟他无关了。 从她嫁人的那天起,上海就该有一场大雪才对。 回忆在现实里穿插,宋明谦滑下半边车窗,冷风扑面,这憋了一周的暴雪,终究没落下来。 第二天,孙舟汇报工作,带着提了句,“宋总,拆迁的事已经安排好了,赵部长亲自去,明天就走。” 宋明谦闻言抬起头,“他别去了,我有另外的工作安排给他。” “这——”孙舟如实建议:“纯溪镇一直是老赵接手,他对那边的情况最了解,想要快准狠地解决问题,他是最合适的,我想不出还有谁能胜任。” 宋明谦继续签文件,平平淡淡地说:“我。” 孙舟手上的咖啡差点打翻。 “这个事我亲自跟,这一个月内,公司的事暂由你负责。对外别声张,给我在当地找个导游。” 孙舟:“导游?宋总你这是微服出巡啊。” 宋明谦抬了抬下巴,“你咖啡别泼我桌上,刚换的。” 孙舟坐直了些,他太了解宋明谦,能说出来的决定,就是一锤定音。他想了想,问:“导游找什么样的?” 宋明谦:“男的。” 他最近对女人过敏。 第3章 第三章 宋明谦查了一下日程安排,把需要孙舟亲力亲为的事项交待了一遍。公事理顺了之后,他回了一趟公寓。 宋明谦稍稍收拾了一番,拖着个小皮箱就当是行李了。 纯溪镇在邻省,紧挨新城和老城之间,地理位置虽占优势,但开发不完善。宋明谦早些年提出生态园这个项目的时候,集团股东全部反对,但他还是坚持把项目保留下来。 从一开始就在崎岖中前行,但宋明谦明白,项目一旦做起,投资回报率和社会价值体现绝对会让宋氏往前推进十年。 孙舟开车送他去机场,顺手给了他一份资料。 “每一户的情况都在里面,几个特别难搞的放在了最前头。那边民风彪悍,野的很,宋总,你要注意安全。” 从上海直飞安市,还得转两趟大巴。到机场的时候,孙舟不放心地问:“宋总,还是给您在那边安排个车吧。” “地方小,用不上。”宋明谦拎出行李,“找个导游就行。” “这个您放心,导游就是镇上人,对那边熟得很。” 宋明谦摘了一只皮手套,推着箱子进了机场。孙舟倒车的时候瞥见后座上的居民资料,“哎!宋总!” 人早就没了影。 —— 宁小陌没想过这么快又与这个男人见面。 中午的时候,一哥拖着条受伤的胳膊来找她帮忙去接个人。 一哥名叫冯一,和胡来一样大,小时候一个是学渣,一个是出了名的问题少年,长大后,胡来专职卖烧饼,冯一倒是争气,当了个街头地痞。 工地闹事,酒吧撑场子,两个地盘老大干架。哪里需要他就往哪去,偶尔还去当地旅行社兼个职,坑蒙拐骗一下外地游客。 上午刚接了个导游的活儿,老大一通电话说是来了伙闹事的,让他去宁信酒店。他心想时间不冲突,冲着能挣两份钱,抽了把砍刀就去了。 砍刀就是装模作样唬人用,还从没舔过血。哪知这次破了处,和对方真刀实枪地干了起来。 冯一的手受了伤,虽不严重,但导游的活怎么也干不了了。 “这是号码,你到了打他电话。” 这不是宁小陌第一次临危受命,“游客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啊,我想想。”他边包伤口边说:“要男的。” 宁小陌:“” “我知道你是女的,没事。”冯一江湖气一甩而出,“到了咱这地盘,我塞给他一人妖也得受着。” 偏远乡镇的彪悍民风在冯一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骑车小心点啊!”冯一冲着门口的背影大声叮嘱。 宁小陌“哦!”了声,转眼没了影。 宋明谦从中巴车上下来,连着两口深呼吸。车站的浑浊气味让他更加难受。 宁小陌站在客运站门口,拨通了号码。 “您好,我是纯溪镇的导游,请问您是宋先生吗?对,您往门口走,我电话不挂。” 宁小陌的语速慢了下去,她已经看到旅客了—— 宋明谦由远及近,身上不染风尘的狼狈。 他在宁小陌面前站定,从头到脚看了一圈,直接表达不满:“我要的是个男的。” “本来是个男的,但他家出了点事,临时换我来了。”宁小陌一通解释,脑子混了两秒,又是他啊? 高速封路,宋明谦坐的这车走了小路,一路颠簸跟云霄飞车似的,旁边又坐了个带孩子的妇女,一岁小孩屎屁尿上了瘾,宋明谦被熏得胃病都犯了。 他只想找个酒店躺一会。 宁小陌看着他表情实在算不上高兴,小心开口:“您可以说一下旅行要求,想去哪里玩,想吃什么,我都能给建议。” 宋明谦兴致不高,点了下头,极淡。 宁小陌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人已经长腿阔步地往前走了。 冷冰冰的,和上次在宋氏一样。 宁小陌把背包肩带扶正了些,“宋先生,您这几天想去哪玩?” “从这到纯溪镇还要多久?” “半个小时。” “你先帮我找个酒店。”宋明谦说:“干净点的。” 宁小陌应声,“行,宋先生,这个就是我的车。” 宋明谦目光围着方圆十米迅速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唯一的一辆摩托车上。 宁小陌拿出车钥匙,从摩托车后面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头盔,“宋先生,请上车。” 那是一辆破旧的男士摩托,红色车身,坐垫露出了里面的海绵,车把上还挂着两条长长的流苏迎风飘摇。 宋明谦的胃疼得更厉害了,严词拒绝:“不坐。” “你不用怕摔,我技术很好的。”宁小陌用事实说话:“每次我都帮冯妈运鸭子,三十只鸭子在后面挂着,我一只也没摔过。” 宋明谦:“”他脸色有点难看,“你这车还坐过鸭?” 宁小陌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异常,立刻解释:“座位洗干净了,没有鸭屎。” 宋明谦真是后悔了,他就该让孙舟安排辆车的。 “没大巴?” “最后一班已经开走了。” 宋明谦胃痛难忍,一心只想找张床,他拒绝头盔,“你自己戴吧。” 宁小陌熟练地跨上车,单脚撑地掌控平衡,宋明谦坐在后面一动不动,生怕翻车。 宁小陌穿着白色外套,长发束成马尾,挨近了,能闻见发香。 宋明谦五感敏锐,这是山茶的花香。 他思绪刚分了个叉,宁小陌大声问了句,“坐稳了吗?” 宋明谦正准备再坐正一点,“还没”两个字刚到嘴边,“轰隆隆”,摩托车响震彻耳膜,宁小陌神清气爽:“出发!” 车子“嗖”声飚出,惯性力让宋明谦猛地往后倒,刚张开的嘴巴自行闭上,牙齿结结实实地咬在了舌头上。疼的他只想说一句:“我操!” 出了客运站,转过两个路口,就开上了水泥道。两边都是光秃秃的树,北风一个不落地往人身上钻。宋明谦觉得自己的胃快要爆炸,细绵的痛从某一点开始往外蹦跶,像是身体里一块巨大的溃疡。 二十岁时落下的富贵毛病,这两年保养得当很少再犯,宋明谦都快忘记生病的滋味了。 宁小陌用围巾挡住嘴,避免吸风,说起话来声音像是隔了一层鼓面。 “宋先生,你这次来准备玩几天?” 宋明谦撑了会精神,淡淡地说:“一个月,不要内部票,不住你熟人开的酒店,不吃你亲戚开的饭馆,也不买玉器珠宝,行了,你好好骑车,看路。” 宁小陌:“” 宋明谦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胃上,看了眼这个导游,瘦瘦小小,和这辆粗犷的男士摩托真不相配。 宁小陌觉得这男人的脾气真不好,浑身贴满了“不想搭理”,看他的反应,似乎没有认出自己? 后来想想,他们之间也没有过什么深刻的交集,认不出也很合理。 半个小时后,摩托车轰轰轰地进入纯溪镇。 乍一看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地方大。 路宽,树多,房子间隔宽。 宁小陌减慢车速。“宋先生,镇上有两个酒店比较好,一个叫” “住贵的那家。” 这年头,名字上天的都是噱头,抽丝剥茧还原本真,价值最终体现在价格上。 好货不便宜。 宁小陌加大油门,轻车熟路地开向“富贵龙门”。 “宋先生,到了。” 宁小陌稳稳地停车,单脚支地,把围巾往下扒了扒,露出完整的五官。 宋明谦稳了稳才起身下车,姿势一变换,整个胃犹如灌了千斤顶,人跟着往下坠,他连忙扶住摩托车。 宁小陌察觉车身加了重量,回过头一看,宋明谦的脸有点白。 “跟你们领导说,明天换个男导游给我。” 宁小陌心想,你让我来我还不乐意呢。 宋明谦拖着行李,不等她回答,就颤颤巍巍地进了酒店。 “开个单间,一晚。” “258,身份证给我一下。” 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边登记边介绍业务,“哥来玩的吧,黄莲瀑布一定要去,晚上有表演,套票260,我这能打折。” 宋明谦敲了敲柜台,“给我房卡。” 这人天生气质高冷,生人勿近。 小姑娘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这家号称纯溪镇最贵的酒店竟然没有电梯,宋明谦望着楼梯无语,他的房间在502。 等他提着行李箱,带着这颗受伤的胃,半死不活地爬进房间时,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把自己摔在床上,一静下来,痉挛般的抽搐在嚣张地示威。 宋明谦眉目紧皱,希望早点把这波痛楚忍过去。 这时,有人敲门,三声不轻不重的“咚咚咚”。 “谁?” “咚咚咚。”执着,缓慢。 宋明谦挣扎着爬起来,拧开门锁。 “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门外,是他的导游宁小陌。 宁小陌没说话,手从背后伸出来,小小的手心上,是一盒胃药。 她另只手又递来一瓶水,“拿去。” 宋明谦十分意外,目光画了个犹豫的顿号。 宁小陌说:“我爸胃疼的时候跟你现在一样,我看你下车的时候捂了下胃。” 宋明谦眼里的顿号变成了无言的省略号。 这个瘦小少女,观察力还挺强。 宋明谦接过药和水,“谢谢。” “我把钱给你”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宁小陌就急性地接了话,“一共15,你给我零钱,整钱找不开。” 宋明谦:“” 宁小陌等在门外,宋明谦把钱递过去,看她认真地放进衣兜里。 “回去后我会跟领导说的,明天给你换个男导游。” 宋明谦关门的前一秒,突然说:“不用换了,就你吧。” 第4章 第四章 宁小陌从酒店出来,先去还摩托车。门没关紧,一进去就看到缠着绷带的男人脱光了上衣,正在单手练拳。 宁小陌皱眉头,“一哥你歇会,待会手断了还要接回来,废钱。” 冯一呵了声,“不贵,那骨伤科的医生跟我才拜过把子,给我都是兄弟价。断骨480,扭伤350。” 宁小陌问:“截肢呢?” 冯一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非常满意他这身漂亮的小肌肉。 “截肢不用钱,自己拿把刀一砍,就我这刀功,都不带藕断丝连的。” 宁小陌:“” 冯一看够了,熟练地表演起单手穿衣,冬天他只穿一件短袖和夹克外套,这些年从事打手工作已然接近资深,身体成了一块硬石头。 冯一边穿衣服边问:“对了,那游客怎么样?没为难你吧?” 宁小陌摇头,“没有。” “他一开始要个男导游,见着你也没说啥?” 宁小陌还是摇头。 “那就好。他住哪个地方?” “富贵。” “行,我晚上去一趟,让他们把提成给你。” 宁小陌顾忌冯一受伤的手臂,实在不想他大冬天的跑来跑去。 “不用了,游客自己要住的,这钱就不要了。” 冯一打断她,“行了,我去给你拿。明天给你。” 宁小陌刚想开口,被他拿话堵上,“还想不想上学了?” 她立刻就闭嘴了。 冯一走去卧室,从一个装满刀枪棍棒的工具箱里“噼里啪啦”一顿乱翻,最后抽出一根实心短棍在手里掂了掂。 “一哥,你这手还没好呢。” “不碍事,还有一只。” 宁小陌脸上浮出一层忧色,冯一凑上去,“担心哥啊?别怕,就做做样子,不上场。看着啊,哥一只手也厉害得不行。” 冯一把短棍帅气地抛向半空,划了三个圈利索下落,他伸手竟然没接住,“砰咚”掉地,不知死活地滚到了宁小陌脚边。 宁小陌:“” 冯一颤了颤嘴角,若无其事地捡起短棍,“走吧。” 冯一骑着摩托车,把她先送回家。 宁小陌看着他的背影与夜色融为一体直至不见。这打打杀杀一上瘾,另外一只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宁小陌边叹气边往家门口走,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穿堂风让她打了个哆嗦,激灵劲伴着某个人的身影一起闯进脑海。 酒店那位不好说话的宋先生,也不知他胃病好些了没。 太冷了,宁小陌伸到一半的钥匙又缩了回来。 这里离酒店不远。 她走到酒店楼下时抬头看了眼,五楼那间房隔着窗帘透出灯光。 人还没睡。 宁小陌爬上楼,咚咚咚地敲门,先轻后重,一下又一下。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掀被子,下床,穿拖鞋。宁小陌心里默数这些动作需要花费的时间,再过两秒,就能听到拖鞋摩擦地面的动静。 这种小娱乐让宁小陌格外上心,脸贴近门,认认真真地听响动。 “3,2,1。”她默默倒数,心说:“开门。” “吱”的一声,果然开了。 宁小陌的心情升腾起小雀跃,可一看到宋明谦的表情,瞬间偃旗息鼓。 脸色黑,头发松乱,眼皮子还没完全撑开。 “有事?” 语气有点凶。 宁小陌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宋明谦已经看到了她手上提着的饭盒。 “你吃饭了吗?”宁小陌晃了晃塑料袋。 宋明谦清醒了些,抬了抬下巴,“没吃,里头是什么?” “青菜粥。” 宋明谦把路让了出来,“进来吧。” 宁小陌走进房间,看到桌上拆开的胃药,那瓶水喝了一大半。 “你胃好些了吗?” 宋明谦说:“好多了。” 多亏这盒胃药,他睡了一下午,已经没什么痛感了,此时的一碗粥简直是雪中送炭。 宋明谦吃得津津有味,嫌塑料勺子麻烦,直接端着碗喝。宁小陌安静地站在一旁,屋里只有空调送风的运转声。 宋明谦三两下把粥解决,扫了眼桌子,在找纸巾。 “给。” 宁小陌走近了,伸出手,一张方方正正的餐纸递给他。 宋明谦接过,“谢谢。”他随意拭了拭嘴:“我会在这住一个月。你跟老板谈的时候,多拿点。” 宁小陌不解,“拿什么?” 宋明谦把纸巾揉成一团搁在桌上,“提成。” 宁小陌有点窘迫,一肚子的解释卡在喉咙眼,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该你拿的,一个都别少。”宋明谦看着她憋红的脸,说:“没事,每行都有自己的规矩。你不会谈,就找你上头的人。” 宁小陌抬起头,“其实我是帮人应急的,平常我不做这个。” 宋明谦并不意外,嗯了一声,“偶尔还去客串一下群众演员。” “”原来他记得啊。宁小陌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尴尬地竖起来了。 “宋先生,你是来这工作的?” “不是,我来玩的。”宋明谦语气平静,“我在那上班,帮领导跑跑腿。乘着年假出来走走。你们这里有个瀑布挺有名。” 宁小陌放松了些,“对,上游水库开闸放水,瀑布特别好看。还有宁古寺,顺路能爬爬山,冬天风景也漂亮。” 宁小陌又成了一名敬业的导游,把纯溪镇里里外外介绍了个遍。声音松松软软,宋明谦刚填饱肚子,与饱腹的满足感相得益彰。 “宋先生,明天你想去瀑布吗?” 宋明谦点头,“可以,晚点出发。” “九点?” “好。” 宁小陌走之前说:“你可以开点窗户透透气,开条缝就行。” 宋明谦笑了笑,“行。”他起身拉开窗帘,把窗户推开一点。寒风徐徐入屋,和暖气窜在一起,调和了空气里的燥闷。 宁小陌下楼经过大厅,被收银的赵姐叫住。 “小陌,这儿有十几个瓶子,你要吗?” 宁小陌跑过去,“要。” “喏,都在角落,你拿去吧。” 门口的地方有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空的矿泉水瓶。宁小陌压了压,把袋子打了个结。 “谢谢你啊赵姐。” “小事小事。都是住宿的人留在这的。好拿吗?” 宁小陌熟练地拎起塑料袋,“好拿。” 她拎着一袋空瓶回家。她家的房子和别人的不一样,基本就是一个大棚支起来的,四面墙都是老砖,外面还围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用来挡风。 宁小陌先把空瓶码到墙角,她数了数,差不多有百来个,大油桶两块,矿泉水瓶两毛,可以卖个五十块钱。 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锈迹斑斑的铁窗栏上面挂了两条内裤,宁小陌顺手给摘了下来。开门的时候她动作轻,一点一点地推开。 屋里也冷,和屋外没什么区别。 一室一厅,客厅靠墙支了张窄小的床,大冬天只垫了层薄薄的棉花毯,正对门摆了一个电视柜,老式的彩电正在播新闻。 “爸,我回来了。” 宁德福坐在凳子上看电视,地上放了一瓶二锅头。宁小陌打的招呼就像扔下悬崖的石头,连回声都没有。 厨房案板上放了三个没洗的碗,油渍已经结了冻,从残渣上看,这一天吃的都是面条。 宁小陌挽起衣袖洗碗,刚洗到第二个,宁德福拎着二锅头站在门口说:“今天出去接来玩的人了啊?” 热水淌过手,她动作打了个顿,“是啊。” “从哪儿来的?” “不清楚。” 宁德福个头矮,人到中年已有萎缩的兆头,成天驼着背,下半年开始,他又开始掉头发,前额已呈地中海雏形。 “今天挣了多少钱啊?”宁德福一开口都是酒味,眯着眼睛笑。 宁小陌之前在宋明谦那儿简单舒服的心情就像绑了一块铁石,咕噜一下就沉了下去。 她敷衍地说:“还没结账呢。” 宁德福顿时不高兴了,因为酒精刺激,下脸眼水肿得厉害,瞪着眼睛看人时怪恐怖。 “那你身上还有多少?先拿来用用,我还欠老李一点烟钱。” 宁小陌说:“我身上只有一百了,爸你欠多少,我明天带给李伯。” “你给我,我自己去。” 宁小陌不作声。这种当她上过不知多少回,给钱去还债,背地里又拿去打牌。旧债没清,新债又上账本。 她擦干净手,好声说:“我明天正好要带游客,顺道了,爸你欠多——” 话还没说完,宁德福一耳光就扇了下来。 宁小陌迅速抱头蹲下,颇有经验地躲过了这一下。 宁德福瞬间变了脸,整个人狂躁失控,逮着手边的扫帚朝宁小陌挥去。 “就知道往外跑,钱呢?拿钱来!不务正业,我养你二十多年,你回报了些什么!就跟你贱婊|子的妈一样!” 宁小陌对这番骂词已经可以倒背如流,她敏捷地躲过那把扫帚,瞄准空档,迅速从宁德福的身侧穿了过去。 宁德福骂起人来张牙舞爪,把他一生所知的恶毒词汇都用上了,那瓶二锅头几下入了喉,只剩一个空瓶。 宁小陌狂奔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下,就眼睁睁地看着空酒瓶从天而降,凶狠的弧线一闪,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额头上。 宁小陌飞快地跑了出去,冷风裹体,她跑到药店,要了一瓶活络油和棉签,然后蹲在药店门口,自己给自己上药。 小镇居民作息时间规律,晚上过了九点就没什么人了。 宁小陌在店门口待到十点,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宁德福睡着了,鼾声地动山摇。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发完酒疯,睡觉就跟死了一样。 眼皮凹陷,酒劲一过,潮红的皮肤就褪成了青白。死人就是这样的。 宁小陌怔怔地盯着他看,全部的思绪都停在了这个“死”字上。 伤口的疼痛把她拉回来,宁小陌敛神,这一屋鸡飞狗跳后的残局还等着她清扫。 第二天出门之前,她在锅里给宁德福留了两个馒头。 到富贵酒店是八点半。宁小陌在楼下给宋明谦打电话。 “宋先生,我已经到了,你收拾好就可以下来了。” 十分钟后,宋明谦下楼,他换了件短款皮衣,正好到腰线处,衬得两腿长又直,比例极佳。 宋明谦走到她面前,眼皮一皱,“你头怎么了?” 一坨淤青横在额头上,像块狗皮膏药。 “昨晚家里停电了,不小心磕的。” 宋明谦怀疑:“你这样还能工作?” “可以,我可以!”宁小陌怕他不相信,还用力地甩了甩头,“你看,没事的,今天第一站先去看瀑布,然后去宁古寺,宋先生,我们出发吧!” 宋明谦:“” 宁小陌怕他改变主意,导游收入就泡汤了。 她表现得敬业又专业,热情又富有感染力。 “等等。”宋明谦把她叫住,“今天不出去了,你就带我在镇上转转,钱我照给。” “镇上?”宁小陌望着宋明谦,“你确定不去看瀑布?” 宋明谦实在不想让一个头上顶着狗皮膏药的女生鞍前马后,他点了点头,“对,走吧。” 宁小陌快步跟了上去,“宋先生,咱们这的草编首饰比较有特色,你可以去看看,挑几个当礼物送人。” 宋明谦:“行程你安排吧。” 宁小陌带他坐了公交车,镇上的公交车严格来说就是小中巴,私人承包,司机和卖票员都是夫妻档。早上人少,两人直接坐在第一排。 宁小陌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宋先生,这是纯溪镇的简介,有感兴趣的可以告诉我。” 宋明谦意外,“这是你自己写的?” 白纸黑字手写,工工整整地从吃和玩上做了介绍。宁小陌的字很漂亮,细长流利,一气呵成。 这年头活字印刷术见多了,乍一看这纯生态的手写体也算赏心悦目。 宋明谦边看边问:“你当临时导游,和公司签合同了么?” “没签。” 宋明谦并不意外,不痛不痒地说了句:“以后还是签一份,遇到事了也有地方说理。” 宁小陌如实说:“小地方不讲究这个。” 宋明谦见过太多这种劳动纠纷,点到即止:“所以专坑老实人。” 宁小陌哦了声。 宋明谦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小导游,我朋友跟你们旅行社签了合同的吧?” 宁小陌茫然地望着他,“没签。” 宋明谦:“” 这是两天来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类似于无奈的表情。 宁小陌弯了弯嘴角,低头忍着笑,小声说了句:“专坑老实人。” 宋明谦:“”他心想,孙舟这个月的奖金就别想要了。 第5章 乡村群架 第五章 纯溪镇的瀑布和宁古寺最有名,尤其是寺庙,常年香火旺盛,得益于此,镇上也搞起了两条像模像样的旅游街。 宁小陌观察仔细,一旦发现宋明谦的目光停在某件商品上超过三秒,她就主动做起介绍,堪称专业导游。 “这是同心铃,银子做的,上面能刻名字,祈求爱情美满,婚姻幸福。” “是么。”宋明谦拿起铃铛看了又看。 “买了还能去寺庙里开个光,可灵了,你要的话我帮你讲价。”最后半句话,宁小陌压低了声音。 宋明谦:“我不求姻缘。” 宁小陌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没结婚呢。” “没结婚也不求。”宋明谦放下铃铛往前走。 宁小陌望着他的背影,明明都是平静的语气,却听出了一股暗潮涌动的味儿。 走到一半,宁小陌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宋明谦手上多了一包姜糖。 他递过来,“给你。” 宁小陌意外,“给我的?” 宋明谦把糖塞到她手里,“起得早,又赶了这么远的路,没吃早饭小心低血糖。” 宁小陌拿着糖,有点不知所措,家里最后两个包子她都留给爸爸了,后来赶时间,路上也没来得及吃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宋明谦平声道:“我听到你肚子叫了几声。” 宁小陌:“” “我们中午早点吃饭。”宋明谦看了看时间,“你找地方,干净点就行。” 话题的转换挽救了宁小陌的窘迫。 “你想吃什么?” “肉。” 无肉不欢。 宁小陌想了想,试着建议,“如果你对地方不挑剔,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 宋明谦不做多想,“行,你带路。” 这一次,两人没坐公交车了,宁小陌不知从哪叫来了一辆三轮摩托,“宋先生上车。” 三轮车原本是装货用的,为了拉客改成了两排座位,宋明谦轻松地跨了上去,宁小陌娇小,扶着栏杆费力地爬。 “手给我。”宋明谦看不下去,伸出右手。 宽平的手掌近在眼前,手指一根一根分明,掌心没有一个老茧。 其实这车她有经验,顶多再用下力就能自己上去。 宁小陌犹豫了两秒,把“明明自己可以做到”这件事暂时抛之脑后,将手放了上去。 宋明谦手收紧,拽着她的手小小一只,差点以为没骨头。 宁小陌说谢谢,两人并排坐,她把手放进衣兜里,指尖搓了搓,那股干燥的暖劲还没消。 三轮摩托撒野在乡镇小路,他们去的地方是纯溪镇的北巷,这里不同于南边的旅游开发,是个典型的乡村棚户区,居民收入低,文化水平低,乱得一塌糊涂。 宋明谦下车后皱了下眉,非常轻,但宁小陌还是注意到了。 她忙着解释,“这里虽然环境差了点,但吃饭的地方很干净。” 宋明谦说:“没事。” 他皱眉不是因为脏乱差,而是这里,就是宋氏拆迁的地方。 这里的房子都是老旧的瓦房,每家都在门口牵一条绳子晾衣服,各种胸罩三角裤衩在头顶上迎风飘摇。 宋明谦穿得考究,和这里格格不入,许多人盯着他看。 “到了。”宁小陌敲门,“冯妈。” 里头传来一嗓子大妈叫,“来了来了。”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大妈探出矮胖的身子。 宁小陌指着宋明谦,“冯妈,这是来旅游的宋先生,中午到你这儿吃饭。” 冯妈每天推个三轮车去学校门口卖早餐,但她一直想开个小餐馆,可没这个本钱。只要有游客要吃饭,宁小陌都把人往这领。 宋明谦打量着屋里,名副其实的破。 宁小陌一再强调,“冯妈手艺真的很好,她做的面团炸肉别的地方吃不到。” 宋明谦一本正经:“不好吃我就不给钱了啊。” 宁小陌想了想,做出最大的让步:“少收点。” 宋明谦笑了,如实评价:“钱串子。” 冯妈做饭速度超快,不到四十分钟,四菜一汤标准餐上桌,每道菜都用饭盆装,不像饭店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碗,看着大,其实浅,两筷子就夹没了。 宋明谦对冯妈说:“一块吃吧。” 冯妈连忙摆手,“你们吃,我等我儿子回来跟他一起。” 宁小陌把筷子递给宋明谦,“冯妈,一哥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别提了,那小王八蛋迟早有一天死在外面,我是不会给他收尸,哪条狗看上了,啃了他就是。活着没用,死了也占地,喂饱一条狗也算积功德。” 冯妈骂起人来浑然天成,宋明谦内心一片赞美,“口才不错。” 宁小陌习以为常,不安慰也不附和,夹了块米粉肉给宋明谦,“尝尝。” 这口肉刚到嘴边,“嘭”的一声巨响,木门被人踹开,灰尘抖落连地板都在震颤。 “妈!我要吃饭!饭呢!” 冯一的右手缠着绷带,藏在外套里,空荡荡的衣袖无风自摇。 他看到桌上的四菜一汤眼睛冒金光,走过去端起汤直接喝,“咕噜咕噜咕噜。” 宁小陌惊呆了。 冯妈的大嗓门从厨房风驰电掣而来,“小畜生在哪呢,你还想吃饭,就你这熊样,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冯一吃得很开心,嘴里还冒着热气,“胡说,烫得我想死。” 那碗菌子汤已经见了底。 冯妈杀气腾腾,挥着锅铲往他头上一敲,“这是客人的,你喝个屁啊!” 客人?冯一眼珠一转,总算发现了宋明谦。 “没关系。”尴尬的气氛刚起个头,宋明谦看着他的空衣袖,平静地故意说:“残疾人不容易,吃吧。” 气氛被这句残疾人升级为火药。 冯一是个资深打手,脾气一点就爆,“老子不是残疾人!” 他瞬间拉开外套拉链,吊着绷带的右手展露无遗。 宋明谦哦了声,“不是残疾人。” 冯一被他这平心静气的语气弄得火大,“妈,你上哪儿找的油头粉面?” 宁小陌拉住他,小声说:“一哥,这就是那个游客。” 冯一明白过来,简单粗暴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情:“我操。” 宋明谦面无表情,放下筷子,“吃饱了,多少钱?” 宁小陌一瞅他脸色就知道,完了,客人不高兴了。 宋明谦也就这么客气一问,掏出钱包丢了两百放在桌上,起身要走。 “哎,等等我!”宁小陌回头无语地看着冯一。冯一对这无声的控诉视而不见,凉飕飕地飙了句,“啥玩意,装大爷。” 宁小陌背脊一麻,望着前面的宋明谦,祈祷他没听见。 冯一把剩下的饭菜一扫而光,嘴上油一抹,“妈!我走了!” 冯妈扯着嗓子追了出来,“又去打架是不是?狗改不了吃|屎!” 冯一脚上像装了风火轮,学了三声狗叫,“汪汪汪!” 走出巷子,宋明谦抽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吞云吐雾,天气冷,烟气升空都慢了节拍。 宁小陌站在一边欲言又止,宋明谦微眯眼睛,对她说:“走吧,还是去饭馆。” 宁小陌更加愧疚了,她一通解释,“一哥对谁都这样,嘴皮子不省心,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明谦掸了掸烟灰,“你才别往心里去。” 宁小陌:“?” “他就是个小毛孩,我不跟小孩记仇。” 宋明谦是真饿了,“带路,吃饭。” 这回宁小陌老实了,规规矩矩地带他去了餐馆。 宋明谦占据主动权,点了几道家常菜。 他这次亲自到纯溪镇,一是躲他逼婚成魔的妈,二是实地考察。拆迁的北巷房子居民密集,确实是个大工程,鸡毛蒜皮的事还能吵一架,一牵扯到白花花的钱,不要命都有可能。 投资发展部一直都是以政府为突破口,主要借助政府劝说来开展拆迁工作,但收效甚微。有没有办法找到一根杠杆,就像,擒贼先擒王。 宋明谦无意地看了眼窗外,街对面的一家店门口围了一群人。 “你们这的人业余爱好是打群架吗?” 宁小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面确实是在打架,她定睛看了一会,以为自己看错眼。 乌泱泱的人里,棍棒乱飞,是动真格的。 刀剑无眼,没有谁敢上去看热闹。 宁小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挨揍的主角,正是冯一。 她惊呼一声,“一哥!”然后飞快地跑出了饭店。 宋明谦抓都抓不住,“小导游!” 冯一在镇上小有名声,打架确实厉害,收获声名的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 这下彻底湿了鞋,被十来个人围着打,他再大力金刚,也分|身乏术。鼻子嘴巴都是血,只剩戾气在苦苦硬撑。 宁小陌和冯一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人一慌乱就头脑发热地做出不符合自身条件的决定。 “你要干嘛!”宋明谦抓住她的衣领,打断了她的空中助跑动作。 “你别拉我,他快被打死了!”宁小陌心急火燎地挣扎,宋明谦拎小鸡一样把她甩到身后,“给我老实待着。” 他只是提高了语气,整个人的气势如风起,吹凉了宁小陌的热血。 宋明谦冷眼望了很久,知道那小毛孩是真撑不住了。他叹了口气,心想,在纯溪镇吃顿中饭咋就这么难呢? 边想边脱外套,丢给宁小陌,“拿着。” 宋明谦捡起滚落到脚边的木棒,对着一旁的卷闸门用力敲,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夺取了所有人的注意。 打斗暂停。 宋明谦手上拿着五百块块钱晃了晃,“打累了的,就去买点饮料去去火。” 所有人一头雾水,不为所动。 宋明谦又掏出五百,往地上一撂,“够了吗?” 带头的反应过来,“你谁啊?” 宋明谦不想废话,木棒捶地,敲了敲地上的红钞|票,轻描淡写的样子才是嚣张的最高境界。 有人动摇了,望着那叠钱咽口水。带头的重整士气,“你妈逼的滚蛋!” 木棍一顿,宋明谦眼眸降温,“你妈什么?” “逼”字还只做了个嘴型,宋明谦抡起木棍朝他肩膀挥去。 场面瞬间大乱。 宋明谦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暴力这个词在他看来,是解决问题最无知的手段。 但夹缝生存,黑白两道都得玩的溜,宋明谦不是简单的衣冠禽兽,打起架来,也是名副其实的流氓。 他工于心计,打得很有思路,知道这些年轻人身上哪块骨头最脆,就专挑那个地方打。 在这寒冬小镇,宋明谦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野生群架。 最后以压倒性胜利结束这场战斗。 宋明谦微喘气,先是捡起地上的一千块钱,然后走到要死不活的冯一面前。 冯一心里五味杂陈,他从小对打架这种事的认知,都是从电影古惑仔里学的,再后来,他自学成才,终于成了纯溪镇排的上名的打手。 可再厉害,也只是在纯溪镇。 冯一对“厉害”的理解就是硬碰硬。但宋明谦这一架完全颠覆了他的观念。 他很会动脑子,灵活地见招拆招,用最少的元气以少胜多。 是个身体和脑子都有本事的人。 宋明谦在冯一跟前蹲下,心平静气地说:“在你家,你说我装大爷。现在你听好了,我不用装,我就是爷!” 第6章 三十岁的男人 第六章 冯一感受到来自男人骨子里的嚣张,这种气势浑然天成。 宋明谦站起身,“小导游,我衣服。” 宁小陌脸上的震惊表情还没退场,跑过来把外套递给他。 宋明谦目不斜视,“就你这小身板也敢往里冲,我表扬你一句勇气可嘉都得遭天谴,你跟旅行社签个合同,断手断脚还能算工伤。” 他打了个顿,把外套穿好,终于赏了个目光给宁小陌,“知道劳务合同的重要性了吗?” 宁小陌点头,“知道了。” 宋明谦整理了一下衣领,“你带他去处理一下,我回酒店了。” 脚刚踏出一步,宁小陌为难地说:“那个我扶不起,他太重” 瘫在地上的冯一非常配合地咳了声,又虚又弱。 宋明谦眼睛一闭,这是个什么破小镇啊! 内心稍作挣扎,他还是转身迈了回去。 冯一的伤都在肩膀和脸上,借着劲一下子站了起来。 宁小陌带路去最近的药店,眼见着药店招牌就在马路对面,宁小陌突然往后退,“快撤,快撤!” 冯一也看清楚了,药店门口站着他亲老妈。 “走走走,不能让我妈看见!我还想留条命!” 宋明谦:“” 最后,他们去了富贵酒店。 宁小陌把药买回来,冯一肩膀抬不起来,只能她上药。 “一哥,说话啊。”宁小陌不断提醒,朝宋明谦努了努嘴。 冯一也知道该向他道谢,但自尊心作怪就是开不了口。 宁小陌默默地对着他的伤口一掐,冯一疼得嗷呜嗷呜,“大哥,今天多谢了。” 被叫惯了宋总,乍一听这大哥还挺新鲜。宋明谦鼻音哼出一个嗯字,看着他,“你还挺能挨打。” 冯一由衷地说:“我中午吃太饱,不然不会输。” 宁小陌:“都怪你,宋哥现在还没吃上午饭。你老是打架,难怪冯妈老骂你,你要是出了事,冯妈怎么办!” “你替我送终呗。”冯一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我妈就是你妈。” 宁小陌很淡定:“那我爸也是你爸啦。” 冯一闻言变脸,“得了吧,老东西泡酒坛子里,比十个我妈还恐怖。” 他转而看向宋明谦,“大哥,实在抱歉了,我晚上请你吃饭成吗?” 宋明谦理所当然地接受,“该你的。” 冯一皮糙肉厚,打打杀杀惯了,复原起来也快于常人,到了晚饭的点,他已经可以独立行走。 “大哥我敬你!” 冯一端起啤酒仰头喝尽。 宋明谦也是一杯下肚,沾着啤酒味儿开口问:“你多大?” “23。” “干这个多久了?” “小时候光屁股那会就开始称霸纯溪镇,正式职业化也有三年了。”冯一嚼着花生米,一脸自豪。 宋明谦伸出大拇指,朝天。 他又问:“你能用拳头打一辈子?” 冯一摇头,“不能。但我争取三十岁前坐上老大位置,就不用我亲自动手,使唤小弟就行。” 宋明谦挑眉,“还有职业规划,不错。” 冯一给他倒酒,“大哥你别酸我,我听得出来,这叫反讽。” 宋明谦真心实意地笑了,他指着宁小陌,“小导游。” 宁小陌正襟危坐,“到。” 宋明谦也对她举起酒杯,“敬你。” “为什么敬我?” “敬你的专业,敬业,热情。小镇十佳导游必须有你一席之地。” 宁小陌眼睛亮,这是这两天最轻松的时候,她用手中的旺仔牛奶碰了宋明谦的啤酒杯,“谢谢宋哥,你不用喝完,意思一下就行。” 宋明谦还是一口喝光,问她:“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宁小陌的好心情突然打了个结,她声音小了下去,“我没上大学。” 宋明谦抬眼,散开的光瞬间聚拢,成了一个硬邦邦的问号。 “为什么没上学?” 宁小陌沉默,手指抠着瓶罐,说:“没考上。” 口是心非全部写在了脸上,不用探究,一看便知。 宋明谦不动声色地带过这个话题,转而看向冯一,“你们那片棚户区要拆迁了吧,犯不着再做这伤身体的工作。” 说起这个,冯一来了神,“对啊,被一个大集团看中搞开发,来了几拨人谈条件,我们提的人家一个都不肯,那还谈个屁。拖着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宋明谦沉默地喝啤酒。 “哎呦,就那帮奸商,社会主义的钱都到他们那去了,人模狗样当大发了,不受点挫折真当自己能够普度众生。” 冯一说着说着就变了道,破口大骂的功夫不比冯妈逊色。 宁小陌拉了拉冯一。 “你老扯我干嘛,大哥,你是哪儿人啊?” “上海。”宋明谦抬起头,轻描淡写道:“我就在搞拆迁的集团上班。” 冯一:“” 宁小陌自然而然地替他解释:“宋哥是业务员,帮领导跑腿的,他休年假过来旅游。” 冯一啧了声,“行啊小陌同志,这导游越当越专业了,生辰八字背的出吗?” 宁小陌窘迫不安,明明可以无视这番玩笑话,但心里突然冒出一块莫名其妙的海绵,又软又虚,削弱了她的气势。 宋明谦淡淡地说:“我三十了。” 他用一种若有若无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份尴尬。 得知宋明谦就是大集团的人,冯一谨慎多了,闷头喝酒,花生米嚼得嘎嘣脆。 “搞拆迁是好事,一辈子难碰一次,多要点是应该的,一定要坚持。” 冯一懵,这套路不对啊。 宋明谦还是心平气静的模样,对他举了举杯,“钱只有揣在衣兜里才是自己的,祝你成功。” 这种坦诚和直接,无疑对上了热血青年的胃口。 冯一的确吃这套。 芥蒂和防备顷刻烟消云散。 吃完饭冯一去买单,宋明谦双手张开,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宽阔的胸膛平整呈现,羊毛衫贴在身上,腹腰的线条似露非露。 他看着宁小陌,突然说了句,“不管什么原因,女孩子还是多读书,天宽地大,走出去看一看。” 宁小陌愣住。 宋明谦起身,“走吧。” 冯一手里拿了几张零钱,边数边喊,“小陌发啥呆,走了。” 宁小陌应了声,“哦。” 她看着宋明谦的背影,在光影下被徐徐拉长,一直延伸到了她脚边。 男人之间的往来很简单,一顿饭一杯酒,就能让关系松动起来。 “大哥,大城市的钱是不是特别好挣?” “跟这差不多。” “真的啊?”冯一眼珠溜溜转,“那你看,我这身手能混出名堂吗?” 宋明谦如实说:“难。”默声片刻,突然问他,“你想打一辈子架?” 冯一没听明白:“什么?” “永远当别人的手下,受人差遣,除了拳头有点利用价值,还有什么?” 冯一似懂非懂,还有什么?他没想过。 宋明谦:“你年轻,还能撑个几年,慢慢想。” 冯一这才恍然,这是在给他点拨未来。 “大哥,等等我。”冯一追上宋明谦,讨好地说:“时间还早,我请你去放松放松。洗脚还是按摩?足浴城新来了个技师,手艺真不错。大哥我们去洗脚成么?” 宋明谦还没说话,倒是宁小陌先反应了。 “一哥你还受着伤呢,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睡觉。” “说得好。”冯一笑得意味深长,“哥想找个地方睡一睡。” 他朝宋明谦挤眉弄眼,用一种你知我知的语气提示,“大哥,镇上地方小,但也有几个仙女一样的,在床上尤其嘿嘿嘿。” 宋明谦淡淡的,“把你脸上的浪收一收。” 冯一:“” 宁小陌抬起手,配合地打向他的脸,“收!” “去去去,才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宋明谦笑了笑,“小导游比你乖多了。” 冯一切了声,“我是大老爷们,她个屁孩。” “我不是小孩,我21了!”宁小陌正声反驳,“一哥你再胡闹我就告诉冯妈。” “看看看,小孩才打小报告。” 宋明谦静静看着两人磨嘴皮,心想,都别争,人人有份。 “洗脚按摩找女人就免了。”宋明谦说:“明天一起去寺里转转吧。” 嘴皮战斗停止。 “行。”宁小陌没忘记自己的导游身份,答应得爽快。 冯一凭着混迹各种阴暗关系圈的经验判断,宋明谦这个人和他的那些大哥小弟不一样。 眼界,魄力,思想。 男人最重要的三样东西,全部打上了他自己的标签。 这种极具个人特质的吸引力具有非常深远的气场,容易让人跟随。 冯一很快地答应:“我有内部票。” 宁小陌皱眉,“你别带宋哥爬狗洞。” 宋明谦:“” 两人离开的时候,宁小陌顺手把茶杯和烟灰缸都清理干净,原封不动地放好。 宋明谦在窗台抽了根烟,准备洗澡。又传来敲门声。打开一看,是冯一。 他站在门口一脸笑,“大哥,去玩玩吧,我请客。” 宋明谦问:“你没走?” “刚才小陌丫头在,碍事。大哥走走走。” “她一个人走的?” “对啊,哦!你放心,这小镇上拐个弯都是邻居,没事,安全着呢。” 宋明谦应了声,“嗯。”然后又说:“我不玩女人。” 他把门留出来,自己往屋里走,“你想坐坐就进来。” 冯一不客气走了进去,看到桌上的书,书名是英文,翻开也全是英文。 “大哥你还看得懂洋文呢?” 宋明谦:“随便看看,介绍电影的。” “啥电影?我就看过古惑仔。” “世界色|情电影发展史。” 冯一笑容抽搐,脸上肌肉僵硬。 他手机突然响。 “小陌,咋啦?” 冯一僵硬的肌肉慢慢变得紧皱,神色也严肃起来。 “你爸又打你了是不是?” 宋明谦抬起头,盯着他手里的电话。 “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别露面,我马上赶过来!” 宋明谦喊住他,“什么事?” 冯一急着走,“小陌爸爸又发酒疯了,那老畜生真不是人。” 小导游?宋明谦扫了眼他身上的伤,想了想,拿起外套: “一起。” 第7章 一梦二十年 第七章 冯一戾气深重,一路都在骂骂咧咧。 “老王八蛋,老畜生,老不死的,操操操!” 宋明谦听得躁耳朵,拍了拍他的肩,“操够了没?” 冯一气焰小了点,对面包车司机说:“开快点啊,救人命呢。” 宋明谦:“小导游惹事了?” “她从不惹事,她那个无良畜生爸才生幺蛾子。”冯一语气缓了些,叹气道:“小陌活得挺难,她妈死得早,爸爸脑子有点问题,发起酒疯六亲不认。” “脑子有病没去治?” “治了,医院说好了,就给放回来了。”冯一压着声音说:“小陌其实考了个很好的大学,上了一年就回来了,因为她家没钱,有点钱也被她爸喝酒赌博了。偏偏是她妈死了,咋就不死她爸呢。” 宋明谦默默地听着,很久之后才说了句,“小导游身世也挺坎坷。” 冯一拍了拍司机,“叔,快点成吗?” 到了后,车还没挺稳,冯一就跳了下去,一瘸一拐地朝前面跑。 瓦房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有男有女,男的拎着棒子,女的穿着超短裙,一看就是不良职业从事者。 宁德福被堵在墙角,佝偻着背低着头,渐秃的头顶几缕头发撑着,油光糊糊。他缩成一团,手上还拎了瓶二锅头。 “死老头,色胆包天也得看对象,我女人你也敢碰,打不死你。”说话的是个壮汉,抡起拳头举在半空。 宁德福抱着头,往墙上贴得更紧。 当然,壮汉也只是做做样子,他走到面前蹲下,用力拍宁德福的脸,“啪啪啪”一下又一下,“你摸了我女人屁股,摸了几下啊,自己说。” 宁德福不吭声,人被巴掌拍到了地下,这个姿势疼得不行,他指着旁边的人,浊着声音说:“找,找她要,我女儿有钱。” 这伙人冲进来的时候,宁小陌正准备洗衣服,外套脱在床上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人拽了出来。 此刻,她的嘴唇被冻得惨白,风一吹,唇上都是干裂的褶痕。 “我没钱。” 壮汉一听,揪着宁德福的头往地上一按,“听见了没,你姑娘说没钱。” 宁德福吃了一嘴的灰,咳个不停,凶着眼睛横向宁小陌,“死,死丫头,咳咳,我都快死了,拿,拿钱,咳咳咳。” 宁小陌一语不发,别过头不去看。 “来来来,小姑娘,我跟你说个经过,你爸——”壮汉指着一边的超短裙,“摸了我女人的屁股,总不能白摸,剁个手行吗?” 宁小陌摇头。 “那就给钱!五百!拿来!一分也别想少!” 宁小陌动了动,慢慢地抬起头,“这个价,都能睡一晚了。” “我操|你妈逼!” 超短裙甩手给了她一巴掌,廉价的香水味真熏人。 宁德福还在一边愤愤狂吼,“给钱啊,臭丫头,我养你到这么大,五百块都舍不得给!” 养到这么大? 她妈在的时候,她勉强够得上温饱,她妈一死,这日子过得都能上社会新闻求捐款了。 钱钱钱。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这个字。 宁小陌自嘲地一笑,笑容又突然顿住。 她在间隙里看到一双脚,穿着棕色皮鞋,笔直的黑色裤子,再往上一点,是同色的短款皮衣。 宋明谦站在五米开外,沉默无言。 冯一冲上去,“我日你们孙子!” 他胳膊还没好全,脸上尚有淤青,气势输在起跑线上。壮汉才不放在眼里,左手掐右手,关节拧得嘎嘣脆。 冯一直接上去干架,打得元气大伤。 宁小陌被那一巴掌扇得右耳嗡嗡作响,半边脸都是麻的,什么也听不见。 很快,她双颊一热,一双手毫无预兆地捂住了她的耳朵,紧接而来的是一道男音: “别动捂着,千万别起身,会晕。” 宋明谦站在她身后,只有手伸出,两人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冯一被壮汉推了把,整个人往后退,撞了下宁小陌。 两个拳头的距离瞬间收紧,宁小陌跌入宋明谦的怀抱,他的胸膛很硬,下巴蹭着她的头顶,呼出气息温热,还有淡淡的烟草香。 她抬头,他低头。 眼神在半空打了个短暂的交集,很快松开。 宋明谦声音淡,“自己捂,别松。” 说完,他喊了声,“冯一。” 冯一打得扑哧扑哧,吊着条胳膊身残志坚,“哥,干啥?” 宋明谦走到他和壮汉之间,手掌从上至下劈了下来,挡开了纠缠的二人。 “打个小姑娘,你们是人吗?!”冯一怒气未消。 那边还没发声,宋明谦先一步开口,“你嚷什么,你要是死在这,我不会抬你回去。站后面去。” 冯一冲他们抡了抡拳头,不甘心地退到了宁小陌边上。 宋明谦划出一条界限,他站在中间,燥烈的气氛莫名地沉了下去。 他直接掏出钱包,抽了五百块出来,一句话也没说。 壮汉那边也楞了,这么爽快? 宋明谦的手还举在半空,没耐心地晃了晃。 壮汉嘴巴嚼了嚼,走过去拿钱,手还没碰到,宋明谦把手松开,钞票一张张抖到了地上。 那人敢怒不敢言地在他面前弯腰,把钱捡了起来。 这无声的羞辱,看得冯一心情舒畅,暗骂了句,“孙子。” 一场闹剧瞬间息鼓。 “大哥你干嘛给钱?!”冯一望着那群人的背影,愤愤不平地问。 “不然呢?再打一架?你这样子打得赢?”宋明谦连发三问,最后给出最简单的理由,“你进医院,医药费都不止这个数。再说了,这个钱我也不白给,记账上,从导游费里扣。” 宁小陌抬起了头。 一码归一码,宋明谦的人生明细账里,算得清清楚楚。 他看向宁小陌,“还疼么?” 耳朵里还有嗡嗡声,但比刚才好多了。 “不太疼了。” 宋明谦嗯了声,“不舒服别硬撑,打巴掌最伤耳朵,别不当回事。” 宁小陌点点头,手指冻得通红。 冯一放低了声音,“小陌,晚上去我家,你睡床,我打地铺。” 宁小陌瞄了眼他还缠着纱布的胳膊,没说话。 宋明谦站着的地方,正对她家里的大门,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惨不忍睹,连最值钱的那台彩电都砸在了地上,想睡人是难了。 蜷在墙角的应该就是她那位脑袋有问题的爹,不知道什么时候拎着酒瓶溜走了。 宋明谦内心叹了口气,自己活了三十年,碰上的女孩都挺惨。 那位陈家闺女,对,就是他喜欢过的女人,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转了大半个中国没卖出去,最后丢进了福利院。 这位小导游就更直接了,惨兮兮的现场直播,撞击在他心里某一处洼地,溅起了可怜巴巴的水花。 真惨。 宋明谦长呼一口气,说:“去我那吧,我给你重新开个房。” 顿了下,补充道:“房费我出。” 宁小陌也不墨迹,转身跑到家里,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肩上多了一个书包。 冯一把俩人送上面包车就回了家,宋明谦领着宁小陌去了酒店。 新开的房在宋明谦对面。 宁小陌脸上的巴掌印肿得老高,下手的地方有一半在耳朵,整只耳朵也红了。 宋明谦皱了皱眉,“待会拿热毛巾敷一下。” 宁小陌点头,拽着书包关上门。 门一关,她飞快打开书包,从最里层掏出一本包了封皮的书,再小心翼翼地拆开书皮,抖了抖,两三张红色的纸角便露了出来。 宁小陌掂在手里,数了三遍,两千七,没错。 她从中间抽了三张出来,有一张旧了,她又换了张新的,握紧三百块去敲宋明谦的门。 “干什么?”宋明谦盯着她手里的钱。 “先还你房费,五百块我以后还。” “房费我不要。” 宁小陌坚持地伸着手,“给。” “真想给,你就多拿两百出来,把五百凑齐还了。” “不行,我要上学。”宁小陌小声说:“不能再多了,不然我就赶不上下期开学了。” 宁小陌盯着脚尖,宋明谦盯着她。 沉默没持续太长时间,“啪”的一声,宋明谦关上了门。 宁小陌心想,脾气还挺古怪。 宋明谦关门的原因,纯属不想惹麻烦。 人的潜意识是非常可怕的,不仅有勾起记忆的作用,更要命的是还会潜移默化。宋明谦自认他的人生甚少出错,唯一的败笔,就是一段连初恋都称不上的感情。 这段感情的萌芽,就是在这样一场似曾相识的环境里。 苦,闷,惨。 这几个关键字,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开始害怕。 同情变成感情。 这种傻逼事他不是没做过。 宋明谦兀自陷入回忆里,支离破碎的片段从他十岁一直到三十岁。 他用二十年,做了一场画地为牢的梦。 结果呢,梦醒了,他孑然一身。 而那个没良心的姑娘,跟个破警察去开火锅店了。 宋明谦叹了口气,连澡都懒得洗,扯过被子随便一盖,慢慢悠悠地梦周公。 宋明谦有点认床,不是自家熟悉的味道,还真有点不适应。 第二天六点刚过他就醒了,拉开窗帘,天色还挺亮,今天该有太阳出。 下楼吃早餐经过前台,睡眼还没醒的服务员叫住他,“老板,这有你的东西。” “我的?”宋明谦奇怪。 “对,是小陌留给你的。”是一个信封。 宋明谦扯开封口,手指撑开一看,工工整整地躺着五百大洋。 “她人呢?” 老板说:“走了啊,昨晚十二点前退的房,说是家里有事。” 房间没住,只收了二十块手续费意思一下。 这个宁小陌啊。 宋明谦随手把信封搁衣袋,出去吃早餐。 可走着走着他的足迹就发生了变化,想着再看看前边有啥好吃的,一家又一家,最后走到了宁小陌家门口。 宋明谦老远就看到那团小人影在外头忙活,走近了,看实了,是在收拾矿泉水瓶。 宁小陌数着,“99,100,101” 数着数着她就停了,一脸的茫然,“你怎么来了?” 宋明谦冲她抬了抬下巴,“这是干什么?” “卖废品。”宁小陌一脸糊涂,“完了,我数到哪了?” “下一个102。” “哦。”宁小陌没再继续,问他,“钱收到了吗?” 宋明谦嗯了声,“不是还差学费么,不想上学了?” “要上的。” “那你还给我?” “你脾气坏,不敢借久了。” 宋明谦:“” 宁小陌笑了笑,指着地上的三个大麻袋,“帮个忙行吗?” “不行。” 宁小陌:“” 宋明谦嗤声,卷了卷衣袖,捡起一袋往肩上扛,“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小气了?” 宁小陌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对。” 宋明谦没说话,一直盯着她,微颤的睫毛像是冬日朝阳的呼吸,宁小陌吐气的频率都不由自主地和它统一。 她被盯的有点犯晕,宋明谦终于说:“还行,脸消肿了。” 他问:“东西往哪搬呢?” 宁小陌指了指路边的三轮车。 “这能卖多少钱?” “六七十。” “捡了多久?” “一个星期。” 宋明谦把破烂往小三轮上扔,剩下的也给搬了上来,最后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 “学费还差多少?” 第8章 春捂秋冻防早泄 宁小陌忙活装空瓶,随口一答:“差一千。不过还要一点生活费,但也没事,上学再去做兼职。” 宋明谦问:“你平常就靠卖废品攒钱?” “不啊,还会去饭馆当服务员,天气暖和点就扯点野菜来卖。”宁小陌看着他,“还能当当导游。” 宋明谦笑了笑,“多才多艺,当导游能挣多少?” “一天四十。” “这么低?” “公司要抽提成的,很不错了。”宁小陌检查了一遍东西是否装齐全,转身把门锁上,说:“我要去废品站了,你” “一起吧。”宋明谦指着三轮车,“你骑?” 宁小陌点头,“对啊,你坐后头。” 宋明谦想了想,“还是我骑吧。” 他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把自己的羊皮手套摘下来,递过去,“戴上,捂捂。” 宁小陌楞了楞,手套已经塞到了手里。 宋明谦两步跨上车,扶正车龙头,试着蹬了蹬,感觉问题不大。 宁小陌和几个麻袋一起蹲在后边,戴着宽大的手套,像是两只熊爪。 宋明谦蹬着三轮车,优哉地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还挺别致。 “宋哥,你真的是给领导跑腿的?”宁小陌歪着头问。 宋明谦呵了声,“不叫宋先生了?” 宁小陌顿了顿,是啊,什么时候开始改了称呼的,她连忙改口,“宋先生。” “没事。”宋明谦说:“就正常点地叫哥吧。其实勉强点,你叫我叔叔都行。” 宁小陌说了句大实话,“你没那么老,别想占便宜。” 宋明谦乐了,“小丫头还挺机灵。对了,你刚才问的,我就是给领导跑腿的,怎么,不像?” “不像。” 宁小陌想起冯一说的,宋明谦身上有股劲,大部分时候深藏不露,偶尔给你个平地惊雷,能炸出一片光。 其实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宋明谦笑了笑,“我还真就是个跑腿的,销售员,上门推销专门碰灰的那种。” 宁小陌哦了声,半信半疑,“那还挺辛苦。” 宋明谦勾了下嘴角,这三轮车还挺好骑。 到了废品站,老板把瓶子又数了遍,宁小陌站一旁跟着心里默数。 “162个,对吗?” 她还没开口,宋明谦先答:“对。” 宁小陌转过头看着他。 “数着玩。”宋明谦负手站在一旁,漫不经心的模样。 瓶子一共卖了58块钱。 宋明谦看她把一把零钱放进包里,说:“学费还差942。” 宁小陌点点头,“你吃早饭了吗?” “没。” “我请你呀。” “那学费差得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没事,不贵。”宁小陌伸出两根手指头,“包子两个,两块钱。” 宋明谦笑了笑没说话,宁小陌的手指很漂亮,是匀称的长,跟两截水葱似的,好看。他又想到她写的字,就是那张手写版的小镇简介,字如其人,舒服。 “小导游。” “嗯?”宁小陌看着他,“怎么了?” 宋明谦半边身子都浸润在冬日初升的阳光里,他没有表情,甚至目光都没停在她身上。清清淡淡地说:“加把劲,回归校园。” 宁小陌心头一窜。 这算是给她支持和加油? 她妈死后,就没人管过她读书,宁德福更不用说了,巴不得她去打工挣钱,冯一虽然好,但也是个不爱读书的,对这件事无知无觉。 这种坚持,是属于宁小陌一个人的,没人共鸣。 现在宋明谦说,加把劲。 挺稀奇,这种稀奇带来的后劲,是无以言说的感动。 宁小陌用力点头,“一定。” 回去的路上,宁小陌顺手捡起路边的两个空水瓶。 宋明谦问:“两个瓶多少钱?” “四毛。” 宋明谦:“那你真得加油了。” 后来的早餐,宁小陌真得只请宋明谦吃了两个包子。 她自己吃一个,边吃边说:“待会一哥过来,还是去寺里转转行吗?” “行。” 冯一这人复原能力简直爆棚,两天不到,手上的绷带已经拆了,生龙活虎一包子的劲。 “大哥早!” 宋明谦拧了下眉,“你不冷啊?” “不冷啊,里面还穿了件呢。”冯一掀开薄外套,露出灰色的短袖。 宋明谦说:“也就仗着年轻,折腾个几年你就知道了,跟老天爷作对伤元气。” 冯一噗噗噗地笑出了声,“大哥你还养生呢?” “养啊,春捂秋冻,春天养肝,秋天润肺,冬天你别贪凉,不然等你到我这个岁数” 冯一问:“会怎样?” “早泄。” “哎呦我操。” 宁小陌从远处小跑过来,“联系好车了,走吧。” 宁古寺在镇西,是中部地区还算有名的寺庙。山脚下是大庙,祖庙在山顶,一般人也就到山脚下转转。 他们的车是旅游公司提供的,车程两个小时,宋明谦在车上打了个盹,手环着胸,头轻靠座椅,人还是坐得笔直。 宁小陌看他睡着了,轻声对司机说:“叔叔,开个空调吧,温度打高点。” 宋明谦这一觉睡得还挺舒服,醒来已经到了山脚。 寺庙里无非就是烧香拜佛,顺带抽个签贡献一点香火钱,宁小陌对这里很熟悉,边带路边讲解,最后指着大金佛:“宋哥,你要烧柱香吗?” 宋明谦没答话,仰起头看着佛像,金光闪闪,坐镇大殿正中央,让人心静。 就在宁小陌以为这是婉拒的意思时,宋明谦突然说:“烧。” 到卖香的地方,摊主问:“要什么价位的呀?咱这有全家平安香,发财香,姻缘香” 宋明谦打断说:“最贵的。” 回到佛像前,宋明谦大方一跪,举香过头顶,弯腰匍地,连拜三下。 他动作很干脆,像是心里早就有了要许的愿。 冯一觉得新鲜,这位大哥一再刷新他的认识,能打架,还懂养生,拜大佛也有模有样。 “大哥,你求的啥愿望啊?” 宋明谦反问:“你有什么愿望?” “我啊?”冯一认真思考,给了个接地气的答案,“我想发财。” 宋明谦笑了笑,掠过他问宁小陌,“小导游呢?” “我没有。”宁小陌抿了抿唇,眼里坦然,“真的没有。” 一个连书都念不起的人,家里还有个神经病酒鬼老爹成天惹事,这种条件,有什么资格谈未来。 宁小陌冲他笑了笑,落寞又心酸。 宋明谦盯了她一会才移开眼睛,拍了拍冯一的肩,“我没许愿,算还愿吧。一年前跟老天爷求了点事。” “啥事啊?”冯一笑得春光明媚,“求发财还是求老婆?” “求老婆也算吧。”宋明谦把分散的神智尽力掰回来一点,说:“有个朋友,一年前受了挺严重的伤,快死了,我就给老天爷跪下了,求它给点脸,别让我那朋友完蛋。” “跪、跪跪跪?”冯一问:“后来呢?” “活过来了,挺好的。”宋明谦笑了笑,心酸和落寞不比宁小陌刚才的那个笑容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个女的,现在成别人的老婆了。” 冯一大发感慨了一句,“我操啊,大哥你人生太精彩了。” 宋明谦抬了抬下巴,“还行吧。” 还完愿,又逛了一会就到了午饭的点。 三个人就在寺庙里吃斋饭,十元一位,都是庙里自己种的蔬菜。宋明谦喜欢吃肉,每顿饭都得有两个荤菜,这个斋饭实在是吃不惯。 下了山,面包车司机中途去拉客了,迟了一小时才赶来,这一来一回进镇里,天都黑了。 那顿斋饭没喂饱冯一,一下车就拉着宋明谦撒丫子狂奔,“走走走,吃肉肉肉!” 宋明谦用了点劲,制住他,“慢点,等等小导游。” 宁小陌追上来,递过一瓶水,“宋哥要么?” “我不渴,你自己喝。” “哦。我也不渴。”宁小陌随手丢给冯一,“你喝吧。” 冯一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了半瓶,“咦?小陌,你可以啊,大哥不要才想起我。” “错。是大哥不要,我不要,才给你。” 冯一“噗”地喷出一口水,呛得直咳嗽,“没,没良心。” 宋明谦拿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玩,没点燃。听这俩小孩斗嘴还挺有意思。 到烤肉店门口,冯一气沉丹田狂喊,“老板,羊肉串牛肉串猪肉串各来三十串!” 宋明谦坐在油腻的桌子前,对卫生条件尽量视而不见,“直接说要老鼠肉串,反正都一样。” “靠,哥,你人生真的很精彩。” 等肉串的功夫,冯一去洗手间,宁小陌后来也去了。 宋明谦这才点燃手里的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烟起烟散,驱散了烧烤味。 突然听到一道道杂音,从门外传来的。 宋明谦起先没在意,听了一会后,夹在手指间的烟一顿。 越来越大的声音里,夹杂着一声声“我操|我操!” 太他妈熟悉了。除了冯一,没人能把这两个字吼得浑然天成。 宋明谦走到门口一看,五六个人围着两个人,以多欺少的惯用战术。他把烟一丢,快步冲了过去,因为他看到了宁小陌。 宋明谦抓住正准备朝冯一脑袋上砸凳子的人的手,往后一扭一拧,那人就疼得嗷嗷叫。 宋明谦一愣,这不就是昨天在宁小陌家门口要五百块钱的壮汉吗? 事件脉络瞬间清晰。 冯一骂骂咧咧,“讹了五百块!什么东西啊,还钱来!”他抬脚就那么一踢,一条木凳飞了出去,掉在地上噼里啪啦肢解了。 壮汉那边的人吼:“臭不要脸的,自愿给的,还他妈想要回去,丢不丢人啊!” “你骂谁不要脸呢,不想活了是吧?!孙子!” 两边唇枪舌战不甘示弱。 宁小陌没说话,但表情坚定,对冯一的举动是同意的,五百块钱能要回来,学费就只差442了。 你妈我妈的,宋明谦从没听过这么多妈,他耳朵疼,心里的火“嗖”的一声就起来了。 “都给我闭嘴!” 宋明谦沉着脸,上前一拦,掐住冯一的下巴往死里用劲,“骂人孙子就真当自己是老子了,嗯?看看你现在还有个人样吗!” 冯一愣住,“大哥?” “还大哥呢。”宋明谦冷声一笑,“我可没你这么傻逼的弟弟。是非分明不懂是么?给人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理,我就问你,这道理听不听得明白?!” 冯一还是呆愣。宋明谦的气势压顶,整个人背后妖风阵阵。 “你他妈解决问题就只会用拳头和嘴皮是吧?真有本事啊,无赖当的得心应手啊。” “大哥,我就想把钱要回来,他们就是讹钱的,我——” “还敢说!”宋明谦掐着他的下巴更用力了,“喜欢当畜生啊,别人昨天当完,你今天就赶着趟儿地捡过来往自己身上按。牛逼啊,冯一,你他妈的还想发财呢,我告诉你,就你这狗屁本事,再不改,能发财我宋字倒过来!” 冯一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大口大口喘气,从没有过的窒息。 宋明谦眸色点墨,看向宁小陌,“还有你。” 他语气缓了,但严厉未改,“我让你加把劲回学校,不是卖几个废品就叫有劲。知道我最看不惯你哪一点吗?——没劲。” 对,就是没劲,没有目的和方向地挣钱。 二十一岁的女孩子,梦想是最绚烂的时候。偏偏在大殿佛前,宁小陌那心酸落寞地一笑,说我没有梦想。 多没劲。 宋明谦的炮火又对向冯一,松了他的下巴,在他脸上用力地拍了拍,“你要真想当一辈子混混,就使劲继续你这操蛋的人生吧!” 宋明谦压下怒火,火苗渐渐冷却,飘在胸腔,成了一声细细密密的叹息。 还有可惜。 他转个头去看冯一,准备说两句软话不至于闹得太僵,却突然顿住。 冯一眼里蓄满了眼泪,哗啦一抖,淌了下来。 第9章 小片片 第九章 纯溪镇的孩子能分两种,一种是靠近旅游开发区的,家境良好,正常成长。一种就是城北棚户区,邋遢混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贫穷和落后是难以翻新章的。 冯一的爸爸在他五岁的时候得癌症挂了,他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没有一个男人用男人的方式去提点他。 宋明谦是第一个。 “说两句实话就受不住了?出息!”宋明谦轻哼,语气还是软了音。 冯一使劲地憋气,抽抽搭搭地说:“没,大哥你多骂几句,我舒服。” 宋明谦:“你又不是我儿子,犯不着。” 冯一适时地吼了一嗓子,“爸!” 宋明谦:“” 他闭眼掐了掐眉心,“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冯一被逗得乐,袖子一挥,抹了脸上的泪,指了指桌上的肉串,“哥,老鼠肉还吃吗?” 宋明谦说:“吃。” 他看了看宁小陌,小姑娘一直杵在那没动。 宋明谦走过去,微微低下头,脸凑近了轻声问:“生气了?” 宁小陌抬起眼,眸色清亮如水,没吭声。 宋明谦低头看她的手,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冷的。他把自己的皮手套摘下来,往她手里一塞,“戴着捂捂。” 这一顿肉串大餐吃得过于安静,各怀心事。 宋明谦食之无味,事后他也开始思考,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说到底也就是俩孩子,自己冲动的本因大概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孩子吧。 人生道路向来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适当的时候拉一把,或许就会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哥。”冯一突然叫他,手上拿了一瓶刚起开的珠江啤酒。 宋明谦:“说。” 冯一站了起来,站得笔直,仰头把一瓶啤酒吹完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从喉咙里淌出,急切又热烈。 宋明谦手一摆,“行了,活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的。肉串就吃到这吧。” 他把两百块钱放桌上,这顿他请。 走之前,又对宁小陌说:“你过来。” 宋明谦走到外边,随手抽了根烟,打火机窜了两下才点燃,烟气哗啦一堆涌上了半空。宁小陌站在他边上,手上拿着皮手套。 宋明谦眯了眯眼,看着她,“刚才话说得有点重,向你道个歉。” 宁小陌愣了楞,小声说:“你讲得对。” 宋明谦笑了笑,“哪里对?” “我没劲。” “确实。”宋明谦把目光重新挪回她身上,“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女孩子,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开点眼界。” 宁小陌说:“我家有点不一样。” “只要你想,这都不是事。” 宋明谦掐熄了烟,又对着一侧张了张嘴,让风吹淡烟味,这才继续说: “先把学上了,没学费可以先欠着,你爸没有丧失劳动力,不管他也饿不死,实在不行,就去申请低保救助,很多很多的办法,你别把自己圈死在这个笼子里。再大的苦难,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如果你选了一条错误的路,这辈子就完了。” 宁小陌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说:“我在努力赚学费,我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宋明谦朝她走近了两步,拉近了距离,“再加把劲。” 宁小陌哽咽,“加不动了。” 宋明谦一声叹气,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女孩,别家的都住象牙塔,她却在风雨里披荆斩棘,这不叫鼓励,是苦苦相逼。 他从呢子衣的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看着眼熟,正是宁小陌还那五百块钱时候的信封。 “把钱拿回去,学费凑凑,不用急着还我。” 宁小陌眼睛看着鼻尖,心里一团酸。 宋明谦把信封塞到她手里,“收好,别让冯一看见,他嘴碎,成天操操操的,我耳朵都脏了。” 气氛缓了劲,慢慢趋于轻松,宁小陌却突然张开手,猛地抱住了宋明谦。 她的手臂是软的,身体也是软的,就连呼吸都藏着小心翼翼,但拥抱这个动作却是结结实实的。 宋明谦闻到了她头发上的山茶花香。 “小导游?” 宁小陌没吭声,眼泪无声地流,从眼角往下都滑进了嘴里。 宋明谦沉默了一会,说:“不用谢。” 宁小陌也不记得自己抱了多久,大概是哭了多久就抱了多久。 她懵懵懂懂地回到家,往床上一坐就是半小时。 宁德福不在家,他经常性地短暂失踪,回来后一般都会带点欠条让宁小陌善后。 欠烟钱,欠酒钱,欠发廊的钱。 她捡个空瓶才两毛,这就是一条望不到头的路。 宁小陌模模糊糊地睡着了,手上还拽着宋明谦给的那个信封。 这一觉并不安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像从冷水里捞出来又丢进热水中。 天亮的时候,她费力睁开眼,一摸额头,发烧了啊。 翻个身,睡意全散。宁小陌猛地坐起,“爸!” 宁德福幽幽的目光盯着她,混了酒味。 “你,你回来了,我给你做早饭吧。”宁小陌飞快地披上外套,手蹭到了枕头,有东西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宁德福捡起,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一看到里面的东西,两眼顿时放了光,“钱啊,这么多啊。” 一叠,两千。 宁小陌伸手去抢,“这是别人放我这的,今天要还回去的,爸你给我!” “什么人啊,关系挺好吧?那就晚点也没事。”宁德福一把将钱收拢,往兜里放,“你还有这么有钱的朋友啊,嘿嘿。” “还给我。”宁小陌掀开被子跳下来,“还!给!我!” 宁德福手肘一甩,正好打中她的下巴,牙齿一磕,嘴皮破了一道口,血涌了出来。 宁小陌顾不得疼,使劲推了一把宁德福,人没站稳,给推到了地上,四仰八叉半天没起来。 她抢到钱,顺手一勾外套,撒腿跑出了门。 宁德福的叫骂还在身后,“臭婊|砸生的小婊|子!” 宁小陌生怕他追过来,一路跑得跟飞机似的,等她缓过劲停下才发现,自己跑到了富贵酒店。 她爬上五楼,用力敲门。 宋明谦开门的时候,嘴里还叼着牙刷,一见到来人,喷了满嘴的白沫。 “小导游?你这是” 上面棉衣外套,下边只一条单薄的秋裤,脚上蹬着一双凉拖鞋,脚趾头冻得通红。 宋明谦的目光停在她的嘴上,血渍未干,肿得老高,他沉了音,问:“被打了?” 宁小陌低着头,手上的钱已经揉成了渣。 宋明谦心里有了个大概,侧过身,说:“进来。” 宁小陌小声说:“钱我还是不要了,放在我身上也不安全,我爸他” 宋明谦伸手弹了她脑门,“昨晚我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 “啊?”宁小陌摸了摸头。 “钱被你爸看见了就是守不住,守不住就不要了?这钱来得不比你卖废品容易?”宋明谦把她拽了进来,“砰!”的一声关上门,说:“别杵在门口,风吹着我冷。” 他去洗手间,宁小陌听到“呼噜呼噜”漱口的水声。 宋明谦走了出来,甩给她一条毛巾,“要不要?” 宁小陌点点头,“要。” 宋明谦:“要什么?” “毛巾还有钱。” “这就对了。”宋明谦把毛巾丢给她,“给了你机会就死死抓着,给自己拼命,懂么?” 宁小陌小鸡啄米了一下,“懂。” “下次再让我听见刚才那么没劲的话,我就” 就什么?宁小陌竟然很期待。 “算了,你自己想明白比什么都重要。”宋明谦拿起外套,“我去给你买点药,你用毛巾擦擦脸。” 突然衣角被扯住,宁小陌仰起头,轻声说:“我有点儿烧。” “发烧了?”宋明谦皱眉,手背贴上她的额头,试了试,“都可以煮鸡蛋了。” 宁小陌哦了声:“那就再买个鸡蛋回来,煮熟当早餐。” 宋明谦笑了笑,“小丫头。” 宋明谦很快就回来了,一瓶布洛芬,一盒感冒药,还有一袋早餐。 “体温计给你,超过38度5就吃点布洛芬退退烧,没超就多喝水多休息。早餐喝粥吧,清淡。” 宁小陌不好意思地说:“我下午再陪你去瀑布行吗?” “挺敬业。”宋明谦给她倒了杯水,连着药一起递过去,“今天放你一天假,你这样子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 宁小陌都不记得上一次有人给她买药倒水是什么时候了。 那会子妈妈还在,生病了还能撒撒娇,窝在妈妈怀里听心跳。 “你躺会吧,休息一下。”宋明谦发话,打断她的思绪,“我到外面抽根烟。” 宁小陌嗯了声,看着他走了出去。 床上摊开被子,一角斜翻着,床单上几道褶皱,可以想象他起床时的动作。 宁小陌摇了摇头,尽量凝神。 宋明谦十多分钟后才进来,看到宁小陌没有睡,而是半坐在床边,手上拿了一本书。 “看的什么书?” “英语。”宁小陌晃了晃封面,“我上了大一就休学了,再回去怕跟不上课。” 宋明谦问:“怎么样?” “我英语不太好,得用字典。”宁小陌在做理解,还是议论文,实在费劲。 宋明谦指了指桌上,“那是我电脑,要查翻译就用吧。” 说完他又出去了。 宋明谦的笔记本没关,滑一下鼠标就亮了。 宁小陌睁了睁眼睛,屏幕上是一个打开了的文件夹,应该是昨晚宋明谦用过的。 “神清气爽小片片?” 宁小陌跟着念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才走到门口的宋明谦隐约听到她的声音,身体一僵 昨晚神清气爽后自力更生爽累了,直接睡觉忘记关电脑。 “小导游!别点!” 第10章 路过的风景别打听 第十章 宋明谦一巴掌推开门,宁小陌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 “哎!怎么了!” 宋明谦一看电脑,屏幕上是她刚打开的百度网页,神清气爽小片片给叉掉了。 宁小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宋哥?” “没事,你查吧。”宋明谦松了气,本来想出去跑跑步,这会也不太敢了。 他走到电脑边,拿起宁小陌的英语书翻了翻,“在做这篇讲科技发展的?” “对。” 宋明谦把书放下,问:“本科英语要考证么?” “要,四级拿学位。”宁小陌查到了译文,记在书上,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宋哥,你大学应该也考了呀。” 宋明谦说:“我大学在国外上的。” 宁小陌:“这么厉害啊。” “不厉害,给老师送礼了,走后门。” “那我不用电脑了,不会的直接问你。”宁小陌把网页关掉,问:“电脑要关吗?” “关,关关关。”宋明谦指了指,“合上盖就行。” 神清气爽小片片总算安全了。 宋明谦走到窗户边靠着,“你做题吧,不会的单词问我。” 十来分钟做题时间,宁小陌问了他三次,做完后准备对答案,宋明谦伸出手,“我看看。” 宁小陌把书递过去,“错的地方可能有点多。” 宋明谦速度非常快,三分钟不到就把书合上,“不是可能,是真的多。” 宁小陌:“” 宋明谦给她改了一遍,简明扼要地划出答案,“这是切入点,明白了?” 宁小陌点点头。 宋明谦头也不抬:“小导游。” “嗯?”宁小陌把笔盖套上,看向他。 宋明谦问:“英语听力怎么样?” 这一次她飞快地摇头,“特别不好。” 休学之后连看书的时间都跟抹布挤水似的,更别提这种需要练习的听力了。 宋明谦声音淡,“我考考你,看不好到什么程度。” 宁小陌顿时紧张,“不用了,真的不行。” 宋明谦没理她,掏出手机,点了几下,一段音乐骤然响起,他又把音量调大了些。 “听一分钟,然后告诉我唱的什么。” 宁小陌:“啊?” 宋明谦把手机递给她,“没事,节奏慢,集中注意力。” 前奏是一段钢琴曲,清澈透耳,宁小陌握紧了手机,一动不动地竖耳聆听。 t&039;gdd d&039;llog e&039;ereebeg o&039;llog 唱到最后,是重复三句“seeog”。 “听完了。”宋明谦的声音紧接而至,莫名地和音乐融合在一起,像是接了把力,一样的好听。 他问:“这歌唱的什么?” 宁小陌不太确定:“再见面的人?” 宋明谦嗯了声,“说具体点。” “我跟不上”宁小陌低下了头。 宋明谦皱了皱眉,宁小陌瞄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 他忽然就笑了,“做贼似的,我有那么吓人?” “严肃的时候有一点。”宁小陌补充:“就一点点。” 宋明谦笑得更深,“小丫头。” 他打开手机,把歌调出来,又放了一遍,“英语想跟上就得多听原音,从慢的开始,主要是适应语感,你听这一句。” 音乐里的男声唱着:“o\\\&039;llog。” 宋明谦又做了一次声音接力,翻译说:“再见面,我会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缓慢而清晰,跟着节奏,与窗外初升的晨光相得益彰。 宁小陌侧了侧身子,仰起头,正对着他的下巴。 宋明谦感觉到了呼吸的热度,垂眸而视,他看到她的眼眸是淡淡的褐色。 “听懂了?” 宁小陌闻到了刷牙后的薄荷香。她很轻地应了声: “嗯。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房里猛地传来敲门声,冯一的惊天大嗓门一阵狂嚎:“大哥你起来了吗!大哥你开门!” 宋明谦把门打开,“起来了。”当看到门口的人时,他挑了眉,“哟,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穿棉衣呢。” 寒冬腊月向来都是一件短袖和薄外套的冯一,终于正常地穿上了冬装。 冯一咧开嘴笑:“我听哥的话。现在不注意养生,到您这个年纪就早泄了。哥,早泄没劲吧?” 宋明谦脸色刷的一下就黒了,“不知道。没泄过。” 冯一嘿嘿嘿。 宋明谦把路让出来,“再这么猥亵地笑,我把你嘴缝上。” “我不说了,其实我今天来是”冯一走进屋,愣了愣,“小陌?你咋在这儿?” 宁小陌指着英语书,“不会做题,宋哥教。” “哎呦我操,你勤奋好学到新高度啊!” 宋明谦:“冯一。” “哥。啥事?” “再说一个操字就收拾你。” 冯一欲哭,“这好像有点难。” “那是你的事。” “好好好,我听哥的。”冯一问:“哥今天想去哪儿玩?” 宋明谦说:“今天休息。”他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抬起头,“你找我什么事?” 冯一差点忘记正事,清了清嗓子,挺认真,“我想学门技术,想你给点建议。” 宋明谦笑了笑,“脱胎换骨了啊?” 冯一点点头,“还不确定,不过可以先试试。” “挺乖。”宋明谦问:“你想学什么?” “电脑。” 宋明谦嗯了声,“高科技,不错。” “真的?”冯一凑到他面前,“哥你觉得可以么?” “可以,以后开个打印店自己当老板,出去打工也好找工作。” 冯一笑开了眼,“那我就听哥的,等拆迁款下来我就去报名。” 宋明谦又喝了一口水,“不当钉子户了?” 冯一没吭声。 宋明谦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他放下水杯,“你以前做的事能脱身吗?地头混混最容易一根筋,喜欢讲义气讲团结,见不得人好。你一跳槽,多的是来讨伐的。”宋明谦顿了下,“真的准备好了?” 冯一:“认真的,我妈四点就起来做包子油条,五点半推车出门,昨晚没睡,我就看着她驼着背在揉面团,当时我就想,这老太婆都这么老了啊” 宋明谦点点头,“还行,不算太混蛋。” 聊完正经事,冯一说:“哥,晚上请你吃饭。” “又请?不愧是拆迁户。”宋明谦说。 “哎呦我嘶嗷” “嗯?”宋明谦眯了眼。 冯一抖了抖,把到了嘴边的“操”字生生咽了下去。 “就是我和小陌的一朋友回来了,也没外人,想你一块吃个饭。” 宋明谦:“三剑客凑齐了?” 冯一:“也算吧,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叫胡来,卖烧饼的。” 宋明谦拧了下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宁小陌轻声说:“就是上次在你们公司闹事的那个。” 宋明谦想起来了。 孙舟给的黑名单上,头号钉子户。 说起胡来,也是个苦命孩子,十五年前纯溪镇起过一场大火,从北巷开始烧,红了一片天。他爸妈就在这场说不清是天灾还是的事故里烧成了黑炭。 胡一上头有个八十岁的老奶奶,能把他稀里糊涂地带大已经是无上功德,这两年逐渐退化,得了老年痴呆症,犯病的时候能在马路上脱裤子大小便。 胡来就靠卖烧饼,正式接替了一家之主的重担。 从冯一口中的这份简历介绍里,宋明谦已经明白胡来为什么能当上这次拆迁中的领袖人物了。 是穷怕了。 宋明谦也没忘记来这儿的主要目的,看这形势,冯一已经搞定,擒贼先擒王,收服了小王,也该会会这位大王了。 下午五点,宋明谦出发去约定好的饭店。 宁小陌和冯一先到五分钟,“哥,这里!” 宋明谦走过去,冯一给他倒水,“那小畜生还在路上,哥我们先等等啊。” 宋明谦说:“没事。” 乘冯一去洗手间的空隙,宋明谦问宁小陌,“还烧吗?” 宁小陌说:“不烧了。” 宋明谦点点头,没再说话。 宁小陌尽量做到不露声色地偷看他,安静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收了进去,安稳平静聚成一股内敛的力量。 “有事?”宋明谦突然开口,抬起头。 宁小陌心脏猛地一跳,像抓了现场的小贼,“没,没事。” 宋明谦的手机适时地响了一下,是微信,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宁小陌松了气。 宋明谦边看信息边皱眉,看完后突然站起身。 “对不起,我有事要先走。” 宁小陌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一个朋友腿摔断了。” 宁小陌想都没想也站了起来,拿起冯一搁在桌上的摩托车钥匙,说:“我送你去!” 宋明谦刚想拒绝。 “晚饭的点很难叫车的,我骑摩托车,很快的!” 宁小陌严肃正经的模样倒让宋明谦冷静不少,热血沸腾的劲松了一半,成为另一种情绪:空荡。 他垂下手,又坐了回去,说:“算了,不去了。” 摔断腿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她有老公,有男人,有孩子,是她的家人,是她的人生。这个新圈子里,已经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不过是一条好友动态,你却像窥见了天地,瞎紧张瞎操心个屁啊。 宋明谦内心迅速做了一份自我检讨,最后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宁小陌把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也像是窥见了一个新天地。 她轻轻地说:“这个朋友就是那个别人的老婆吧。” 在宁古寺的大佛前,宋明谦所还愿望里的女主角。 宋明谦把水杯放回桌上,三魂六魄都回位了,说:“她叫陈晚。” 宁小陌沉默了一会,突然站起来,“走。” 宋明谦愣住。 “打|黑车送你去市里的机场,你坐最晚的飞机去看她。”宁小陌已经绕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快点。” 宋明谦懵着的片刻,竟任由宁小陌拖动了。 “钱包带了吗?要回酒店拿行李吗?买机票要身份证的吧?你知道地址吗?” 宋明谦被她这一激,反而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小导游。小导游等等,小导游!”宋明谦突然提高声音,“她都结婚了,我还去什么去!” 宁小陌哦了声,放开他的手,“你也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宋明谦一怔,看着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湖,波澜无惊,却又清澈如光。 他总算明白了,宁小陌用的是激将法。 宋明谦勾起嘴角,笑容淡,“小丫头还挺聪明。” 宁小陌没什么表情,摇了摇车钥匙,“还去吗?最后一次机会哦。” “不去了。”宋明谦想清楚了,坐回椅子上,“吃饭。” 宁小陌也坐了回去,一语不吭。 “小导游。” “嗯?” “又在心里骂我了?”宋明谦负手环胸,笑着往椅背上一靠,“骂出声,我听听。” 宁小陌抬起头,认真地说:“没骂你,我只是觉得,已经路过的风景,就不要再打听了。” 宋明谦的笑容按下了暂停,半天没缓过劲。 最后他低下头,恢复笑容,“很懂啊少女。” 第11章 舌头进嘴里 第十一章 宁小陌听到这句调侃的“少女”,皱起了眉。 “不插足别人的家庭,这种新闻电视上天天播。” 宋明谦乐出了声,敲了敲桌面,“我像当小三的人吗?” 宁小陌郑重地点了点头,“特别像。” 宋明谦乐不可支,整个人放松下来,“说说,说说哪里像?” 宁小陌无语,没见过被人说像小三还这么欢乐的,她清了清嗓子,一副做报告的架势。宋明谦也配合地挺直了背,两手交叠在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等着。 这么严肃认真的气氛,宁小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对不起,忍不住。” 宋明谦眉目渐松,给她倒了杯水,“我和她认识了二十年,从小玩到大,已经是我的亲人了。” 宁小陌抬起头。 宋明谦笑了一下,“我不当小三,掉价。刚才太心急,就想亲眼去看看她腿断成什么样,这不,宁老师一句话就把我给拉回来了。” “宁老师?”宁小陌一时没反应过来,睁着眼看他。 宋明谦就这么凑近了,大眼瞪大眼,似笑非笑,“宁老师好。” 宁小陌:“” 宋明谦十分欣赏她扭曲的表情,也算是把刚才被一小姑娘给唬住的仇报回来了。 他没再说话,但心里还想着那句,“已经路过的风景,就不要再打听了。” 真的,很醒脑。 宁小陌看着他放松的姿态,心里也不知不觉地吐出一口气,某种东西烟消云散,换上的是一种类似于“幸好”的情绪。 幸好什么? 幸好他没去,幸好被说服了,幸好他没走。 宁小陌被最后这个答案惊了一跳。 正在她七上八下摇摇欲坠的时候,冯一大嗓门劈了进来,“哥,胡来已经到门口了。” 宋明谦说:“你上个厕所挺持久啊。” “我干啥都持久。”冯一嘿嘿笑,挨着宁小陌指了指旁边,“小陌你坐过去点,待会我们喝酒,你喝旺仔牛奶。” 宁小陌默默地听了话,挨着宋明谦坐下。 刚坐好,门口一阵响动,“哟,前边的美女,扎马尾的那个,怎么长得跟天仙似的。” 宁小陌回头,眉开眼笑,“胡来。” 宋明谦背对着门,被这浮夸的开场白弄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冯一大手一挥,“欢迎纯溪镇烧饼大师荣归故里,哎呦我操|你去挖煤了吧,丑得真他妈货真价实。” 宋明谦眉头一拧,冯一立刻萎了,他又忘了,宋明谦面前不准说操和日。 胡来走到桌边,屁股往凳上一坐,“再说我就脱袜子堵你嘴了啊,点菜点菜,我请客。” 冯一摩拳擦掌地拿起菜单,“也就这时候,我觉得我还能再爱你上下五千年。” “滚蛋。” “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冯一指着宋明谦,“哥,这位就是我和小陌的朋友。” 胡来的注意力总算落到了宋明谦身上,这一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胡来面相锋利,尤其眉目,透着一股超乎他这个年龄的劲,不多,也就宋明谦这种人精能够一眼看到最精髓的东西。 整顿饭下来,都是胡来和冯一打嘴炮,宁小陌偶尔被他俩对话逗笑,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和宋明谦是一个方阵。 吃完饭,宋明谦不做停留地先走了。胡来盯着他的背影很久,才问宁小陌,“这人有点面熟。” 宁小陌以为他忘记了,“上次在公司门口,就是他给的红包。” 那是镇政府第四次为拆迁到每家每户做工作,胡来咬着个天文数字就是不松口,他口才了得,在贫穷的北巷里简直就是排名第一的异类,非常聪明地围绕“钱”这个字做文章,洗脑了大部分拆迁户,把“团结就是力量”发挥到淋漓尽致。 万众一心死活不同意现有的补偿条件。 哪怕已经很优待。 这种领袖级别的捣蛋人物,成了宋氏一块不大不小的心病。 胡来拉着宁小陌,坐了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颠簸到魔都上海,再雇了一帮群众演员在宋氏大门口上演了一出虐恋情深。 之所以宁小陌会被钦点随行,完全是因为,雇一个年轻貌美的群众演员价格比绿皮火车的车票贵。 “我知道他是那个发红包的,怎么,来这儿做工作了?”胡来问。 宁小陌说:“不是。他就是来玩的。对了,奶奶好些了吗?” 胡来奶奶八十高龄,骨头脆了,走个路也能骨折,镇上没这医疗条件,胡来就带着老人去县人民医院住了二十天。 “还成,接上了。”胡来的小刺头已经很久没修剪了,活脱脱的像只刺猬。他接下来的话也头尾带了刺。 “那人不简单,你俩别缺心眼。” 冯一呲声,“你心眼多成蜂窝煤了,你就想说他是来劝降拆迁的呗,可人从来没提过。” “所以我才说他不简单。” “我信你啊,少年。”冯一朝他吐出一口烟,“待会去洗脚,足浴城来了几个新妞,尝尝鲜。” 胡来:“不去。我要回去伺候奶奶。过两天镇上又要来谈拆迁的事,我把这次的说辞想一下,你们统一按着做,明天吧,明天来找你。” 冯一揪着宁小陌的头发玩儿,没吭声。 走的时候,胡来叫住宁小陌,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飞快地塞进她手里。 “我在县里买的,看着挺漂亮,你戴着玩吧。” 宁小陌还没来得及反应,胡来转身就跑了。 打开礼盒,里面躺了一条银项链。 上头还挂了个心型的坠子。 宋明谦回酒店洗了个澡,就接到孙舟的电话。 “宋总,没打扰你休息吧?” 宋明谦开了空调,把遥控器搁在桌上,“这还早。” 孙舟哟了一声,“都十一点了,换做平时你早就睡了。” 宋明谦打开邮件,查阅集团每天发来的报表,“有事?” 孙舟说:“宋昭远下星期集团就职,您看需不需要做些安排?” 这事宋明谦是知道的,宋昭远从英国回来不到一个月,就被安排到营运部全面负责相关工作,在此之前,宋昭远也一直活在“道听途说”里,当然,这些说法都是不太光彩的,哪怕他足够优秀,最终都会回到私生子这三个字上来。 这个吊炸天的身份,成为莫温婉女士对宋昭远抱有敌意的根源之一。 宋明谦快速浏览完报表,往座椅上一靠:“一切按流程办,该配的福利都凑齐了,一个宋昭远就让你们乱阵脚了?像话?” 孙舟一头汗,“不不不,不是宋总,主要是夫人特别当事。” 宋明谦:“赶紧给她报个团,欧洲纯玩一个月,晚上就把人送走。” 孙舟:“” “行了,”宋明谦掐了把眉心,“先这样吧,闹不出什么事,我很快就回来了。” 孙舟声音顿时清亮,“宋总,您什么时候回?” “把事搞定,快了。”宋明谦说:“一个星期吧。” 接下来两天都是阴雨天气,计划好的游玩行程都变成了室内活动。 宋明谦在酒店睡到自然醒,醒了就靠窗口观风听雨,提前步入老年生活。宁小陌倒是没给自己放假,在不情不愿“停职”半天后,还是来找宋明谦了。 “我不是说过放你假了,带薪休假。”宋明谦打开门,皱眉她的不请自来。 宁小陌指了指书包,“我想找你教英语。” 宋明谦负手环胸,要笑不笑,“这么相信我?知道我大学学的什么专业么?” “不知道。” “学的花天酒地。” 宁小陌:“” 宋明谦笑着让出路,“进来吧,哪题不会?” 宁小陌从包里拿出英语书,“这句话哪个翻译比较好?” 红笔标记的句子旁边,是两行清秀的手写字。宋明谦看了遍,眉头突然拧了下,在他眉间的褶皱里,宁小陌的心猛然拔高,踩着的全是紧张。 “小导游。”宋明谦声音沉,手指点了点书页。 宁小陌赶紧凑上去,“翻译错了吗,哪个单词不对?” 宋明谦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往上勾,像极了电影演绎的慢镜头。 “没事,就是告诉一声,让我教书是要收费的。” 宁小陌:“” 她望着宋明谦调侃的微笑,把出汗的手心握成一个无语的绣花拳。 宋明谦还挺享受她这副敢怒不敢打的表情,心情颇好地讲起课来,“不错,比上一次有进步。准备一下。” 宁小陌:“嗯?” 宋明谦说:“听英语歌,做听力。” 宁小陌“啪”的一声合上书,“不要你辅导了,可以退学费吗?” 宋明谦挑起眉,“晚了。” 这次听的是另外一首歌,宁小陌翻译得依旧费力,交出一份战战兢兢的答卷。 宋明谦认真投入一件事情之中时,浑身散发着高贵冷艳的摩羯座气质,嘴唇紧抿,仿佛一开口就能吐出一把刀片。 最后语重心长地吐出一句,“比上次有进步。” 宁小陌砌成万丈高楼的心“噼里啪啦”坍塌成了平原。 安稳了。 宋明谦面不改色地说:“以后每天一首,做到你翻译正确为止。” 宁小陌:“” 宋明谦把手机搁在桌上,“考上的哪个大学?” “湖大。” “在长沙?” 宁小陌点点头。 宋明谦说:“回学校后加把劲,把课跟上,争取拿奖学金,学费就差不多了。” 宁小陌抿了抿唇,“你借我的两千块钱,我会尽快” “不急。”宋明谦淡淡的,“以后还。” 宁小陌轻轻咬了下唇,“宋哥,谢谢你。” 她谨慎卑微的语气里掺杂着一股真心实意的感情,宋明谦暂时只看出了感激,他十分确定不止这些,但他也不想再追究,他可以给的,想要回收的,永远有一把尺。 在这把尺里,宁小陌连刻度都够不着。 宋明谦表情缓和了一些,说:“记得啊,还的时候要算利息。” 宁小陌心想,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当了一下午宋老师,宋明谦身心俱爽。两人刚吃了晚饭,宁小陌就接到冯一的电话,那边音乐嘈杂,冯一几乎是用吼的。 “小陌把大哥叫上,来豪情ktv,人都在呢,一块来玩快点啊!” 这把嗓子震的宁小陌手机差点落地,她无语地看向宋明谦,两眼都是征询的问号。 宋明谦在这群毛头小伙里,称得上为“一把年纪”,乡村演唱会实在不是他的范,但他有自己的打算。于是淡淡开口, “走吧,一起。” 到了豪情ktv,在包厢门口就能听见一群人在虐待死了都要爱。 “死了都要爱,不疯不魔不痛快,把你当成老公来爱” 也不知是谁改了歌词,有人嚎着抗议: “爱你妈个逼啊。” 宋明谦听出了,这句是冯一说的。 包厢里一股烟酒味,见到来人,冯一丢了话筒直奔过来,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哥。” 宋明谦点了下头,扫了一眼全场,胡来在,还有八|九个小青年。 有人叫:“冯一把你朋友叫上过来玩,上局谁输了,老杨出来,亲小白一口。” 一伙人笑哈哈地把畏罪潜逃的老杨押了回来,“亲亲亲!” 真心话大冒险,经久不衰的ktv游戏,老中青三代青春,都被它横行霸道过。 宁小陌机警地抓住宋明谦的手臂,“快走,他们疯起来没个准。” “小陌跑哪呢?”刚迈出一步就被人眼明手快地截下来了。 再一会,宋明谦和宁小陌手里各多了一张牌。 “按牌点比大小,点数最大的发任务,点数最小的执行,亮牌亮牌!” 那边已经自发报点数了,宁小陌的是9,宋明谦的是 他翻开一看,红桃3。 因为不算熟人,所以大家的反应不是很热烈,但冯一这个热血青年不是时候地跳了出来,“一边去,别动我大哥,亲谁啊,赶紧的,我来。” “有你什么事啊,一边玩去,这位哥多有得罪了啊,那谁,牌点最大的呢?” 角落里悠悠地冒出一句,“在这呢。” 是胡来。 光亮在他侧脸上明暗交替,盯着宁小陌放在宋明谦胳膊上的手,烦躁至极。 “哎呦不早说,我还在这瞎出头呢。”冯一如获大赦:“快点随便一弄完事。” 宁小陌的手劲也松了,给了宋明谦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宋明谦看着这俩孩子,打心底地觉得有意思,勾起嘴角,笑得真心实意。 胡来拿起啤酒仰头喝光,捞起麦克风如雷轰耳,“冯一的大哥是吧,对不住了,游戏玩的是个重在参与,爽快就成。我也没啥主意,就照着上一轮的法子来一次吧。” 此话一出,有人起哄发笑等着看热闹。 冯一暴跳如雷,“胡来你有病吧,都说了这是我哥。” 还还没说完,胡来把啤酒杯往桌上“嘭”的一搁,“你够了啊,瞧见人模人样的就舔上去认哥,给你两个钱是不是就叫爸了啊。” 冯一脸色变黑,气血直冲脑门,“大傻逼吧!” 胡来:“一码归一码,输了认罚,随便挑个这里的女的,舌头伸进嘴里二十秒,老杨记时。” “我操。”冯一被气得没辙,无奈地看了眼宋明谦。 宋明谦神色无波无澜,冷淡淡地看着这场依他为中心的风暴,以一种微妙的姿势席卷全场。 包厢里一共四个女孩,有三个都是红脸绿毛的小太妹,这会子蠢蠢欲动,明目张胆地对这位美男子抛媚眼。 几乎所有人认为,此时的宋明谦是众矢之的,羞愧难堪。 胡来看不惯此人已久,总算有点类似报仇的快|感。 冯一暗暗地说了句:“不管了,让哥亲我吧,敷衍一下算了。” 他撩衣袖的动作还只进行到一半,一直默不吭声的宁小陌已经迈开脚步,将他的想法付诸行动—— 扶住宋明谦的胳膊,狠狠贴上他紧薄的唇。 20秒,计时开始。 第12章 宋总被揍 第十二章 宁小陌这个吻有点奇怪。 她心里有两个声音,左边的说:“宋哥平日对你那么好,又是给钱又是充当人生导师的,还给免费教英语,帮他一次怎么了?” 右边的说:“帮忙又不是非得这个办法才行,他是男人你是女人,别太出格啊,留点脸皮别给人看笑话。” 宁小陌差一点就听从右边的话,准备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不了了之。 其实都是大大咧咧的小青年,没个过节,谁又会真的为难谁呢? 可是宋明谦那忽然地一笑,勾起的嘴角隐匿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被宁小陌逮了个正着。 她心口被这一笑划开一条血口子,身体里的热血和冲动直涌而出,洗净了多日来某种不明所以的情绪,露出真相一角—— 她不喜欢宋明谦在众人面前丢脸。 她不喜欢那些女人看宋明谦的眼光。 她不喜欢宋明谦被群臣嘲笑。 她心里的“不喜欢”压倒了所剩不多的理智,几乎毫不犹豫的用最简单的方式替他解了围。 宋明谦的嘴唇很冷,好像还带着屋外的冷风凉意。 这种凉意“唰”的一声扫过她的初动之心,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就是这个理,宁小陌毫不扭捏、一清二楚地在心里说: “你们谁也不能看他的笑话。” 哪怕二十秒结束后,她自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笑话。 但这个二十秒还刚刚起了个头,宋明谦就不动声色地拂开了她的手,头一偏,结束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亲吻。 起哄声还没停,鬼喊鬼叫躁耳朵。 宋明谦神色微变,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换上了轻松的笑容,对宁小陌说:“小导游,这个借位有点不标准啊,是我的错,我没站对位置,没配合好你。” 他俩站的地方算是包厢里的“偏僻角落”,后边是门,左右两边是墙,离最近的就是冯一,非要打科插诨成解释成“借位表演”也说得通。 冯一将内心的波涛汹涌迅速压下去,哈哈哈地笑,“亲完了亲完了,下一轮。哎呦,这谁想的傻逼游戏啊,换别的。” 宋明谦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宁小陌呆愣在原地,他是生气了吗? 但有一个人是真的炸毛了。 胡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带着满身火光劈头盖脸地往门口走,狠狠撞了下冯一的肩。冯一被撞到了墙壁上,“胡海生你有病吧!” 宁小陌闻言一顿,他们三从小玩到大,叫胡来的本名屈指可数。 胡来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蠢货。” 冯一拽着他的衣领就往门外丢,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步三趔趄谁也不松手。 宁小陌追上去劝架,“这是干什么啊,快放手。” 冯一暴脾气地直嚷:“你回来后就没个正常样,干什么呢?” 胡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不惯你!” 冯一莫名其妙:“看不惯我啥?” “逮着个陌生男人就发情似的叫哥,哥哥哥的,恶不恶心啊,人什么来头你知道吗?糖衣炮弹你懂吗?” 冯一无奈:“他也没招你惹你啊,有必要说话这么难听吗?” 胡来一想到宋明谦初来乍到,就把他兄弟姐妹哄得团团转心里便烦躁。大尾巴狼,尾巴深藏不露,嚣张至极。 冯一缓了情绪,长叹一口气,“行吧,就算他别有目的,但人来人往的,他在这留一程始终是要走的,到时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话一出,胡来心里警铃大作,宁小陌也抬起了头。 “我想清楚了,拆迁的事我不再出头,就按镇上说的办。” 胡来猛地伸手推了他一把,火烧到了头顶,“冯一你吃错药了吧!” 冯一这回不还手了,平心静气地说:“没吃错药。说真的,上头给的条件已经够可以的,跟邻村比一比,谁不羡慕我们。犯不着把事情做得太不是人。” 胡来又打了他一拳,“你说谁不是人呢!” 冯一揉着发痛的胸口,咧了下嘴,“哎下手轻点。你自己说,就你坚持的那个附加条件,换成钱也有四十多万吧,比你这拆迁款还多,那么大一个集团也不是软柿子,现在是没想把事做太绝,真要硬碰硬,百姓斗得过官府?” 胡来沉默了。 冯一这会子思路清晰,好像一下子开了窍,“我可以跟你打个赌,你穷极所有当个断水断电的钉子户,最后顶多分你一两万,为这点钱落个坏名声,你说值不值?” 胡来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哟,咱纯溪镇头号打手,还会计较名声了啊,早干嘛去了。” 这赤|裸裸的讽刺冯一并没计较,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就是不知道早干嘛去了,才想换个法子活,也许晚了,但不改,就真的完了。” 胡来面色铁青,牙咬牙地说:“这又是姓宋的教你的?” 冯一不耐烦,“你能不能就事论事。” 胡来心烦意乱的小眼神在他身上插刀,“论你大爷。” 说完,他把外套甩了个圈搭在右肩,惩罚性地故意甩向宁小陌的脸。 宁小陌:“” 冯一沉默片刻,转过头对她说:“小陌,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也吃错药了啊?” 宁小陌说:“没吃药。” 她的眼神平静,语气更平静,冯一神色复杂,她一副心怀坦荡的模样,倒让他有话难言了,最后只说出一句: “脑袋别发热。” 宋明谦回到酒店洗了个热水澡,在热水蒸腾的汽水里,活脱脱地像在修炼。 这个胡来戾气深重,不懂收放自如,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比冯一多了几百个心眼。是个有想法的小青年。 宋明谦已经感受到他身上的深深恶意,不速之客从天降,收服了从小玩到大的哥们,侵占了地盘。 这种察觉非常容易激发斗志,为兄弟,为女人。 宋明谦对胡来的剖析进行到这,擦沐浴露的手突然一停。 女人。 导游小陌啊,今晚又演的哪一出啊? 宋明谦想到她亲上来的唇,真是没有一丝含糊。换做别人,他一定会说:“狗胆包天!”再用消毒水漱口。 宋明谦任由热水滑过全身,想到那个似是而非的吻,心想,漱口就免了吧。 洗完澡出来,宋明谦把敞开的窗户关上,窗帘刚撩开一角他就顿住。 一团白色的人影站在楼下,不停搓手取暖,偶尔还抬头看楼上。 宋明谦眉头紧拧,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冬夜冷,寒气逼走了他洗澡后的暖意。 宋明谦见着宁小陌的第一句话是:“等多久了?你不是有我电话么,有事打电话就行。” 宁小陌冲他笑了笑,憋了一晚上的忐忑好像有了落脚点。 “明天你还带我做英语听力吗?”宁小陌问的小心翼翼,有试探有求证还有一丝犯了错主动求和的意味。 宋明谦没说话,这样的静夜和距离,能听到他细而平稳的呼吸,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眼睫。 宁小陌轻声说:“刚才我” 宋明谦适时打断她,换上一个轻松的笑容。 “谢谢你出手相助。” 宁小陌到嘴边的话都掉进了肚子,憋出一个字:“哦。” “明天去镇南转转吧,九点出发。”宋明谦自然而然地揭过这个话题,说:“听力就在车上做吧,外头冷,快回家。” 他三言两语交待好所有事情,不动声色地将今晚的意外画上个句号。 让人找不出半点破绽再节外生枝。 宁小陌觉得他应该是不生气的,可是这个认知并没能让她真正松气,相反,有一种无以言说的失落感十足嚣张地充斥了她的全身。 闭上眼睛就是宋明谦冰凉的嘴唇,睁开眼睛就是宋明谦眉目清朗的脸。 这一晚,宁小陌失眠了。 真愁人啊。 第二天,宋明谦起得早,无所事事地拿了本书翻,翻了半天还是第一页,索性就合上了。 七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该去吃个早餐,吃完了又想着,不知道小导游吃没吃,万一没吃呢? 于是又给她买了一份。 拎着早餐还没到酒店,就被两个人勒着脖子,半拖半拽着进了一条破巷子。 那俩人力大如牛,宋明谦挣不开,转眼被带到巷子最里头的破门面里,一看,好家伙,五六个小青年手操木棍整装待发。 宋明谦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壁上的胡来,脸上表情是阴转雪,他瞬间就明白这是演的哪场戏了。 胡来走到面前,也不废话地开门见山,“我该叫你宋先生还是宋总呢?” 宋明谦不意外地一笑,他看人眼光向来毒辣,自饭馆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这小子比常人多长了一打心眼。 “叫宋哥吧。” 胡来一拳挥了过来,宋明谦抓住他的拳头一偏,力道就失了重心落了空。 “操。”胡来反而被他拧得手掌生疼,“我就知道你不简单,以退为进段数挺高啊,明着不说拆迁的事,暗地里耍手段把我兄弟哄得团团转,阴险。” 宋明谦说:“你兄弟能上道是好事,我要是耍狠,也是功德一件。” “你们这些人,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其实心里脏的很。”胡来不想跟他磨嘴皮,直接撂话,“拆迁的条件一个也别想少,我就跟你们耗到底,你,滚出纯溪镇!” 宋明谦位居集团灵魂位置多年,早将与生俱来的好气质修炼成了气势。 站在这一片废墟狼藉里,丝毫不惹尘埃。 他说:“不管什么人,是白的就不能说成黑的。同样的,你那些非分之想也别太惦记,既然你也认出我来,那我就非正式非官方地通知你一下结果——没门。”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嘶”的一声点燃胡来的愤怒,他一把抓过唬人用的长砍刀,照着宋明谦的脖子往下砍。 宋明谦眼神聚光,迅速做出反应,往身后退两步,摁住胡来的手腕重重一掰,胡来吃痛丢了刀,怨恨地举起另只手。 宋明谦只觉得下巴一阵钻心疼,牙齿磕进血肉的腥味顿时满布口腔。 他朝地上吐了两口,全是血沫星子。 门口传来动静,冯一疯喊疯叫,“胡海生你缺心眼吧!” 后面紧跟而来的还有宁小陌。她一眼看到嘴角带血的宋明谦,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你伤哪了?” 宋明谦抬头看了她一眼,气息微喘地说:“声音这么抖,百米冲刺来的吧?” 宁小陌眼睛一热,陡生的焦躁情绪与昨晚一夜失眠的无奈融在了一起,成了另一个情绪新品种—— 心疼。 她提高了声音,“你还开玩笑!” 宋明谦故作轻松的微笑戛然而止在半途,不是滋味地说:“这怎么还哭上了?” 边上的冯一还在狮子吼:“要不是我道上朋友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有如此混蛋禽兽的一面呢,傻逼傻逼大傻逼,杀人偿命你懂吗?” 胡来的九成冲动已经烟消云散,冷静片刻也知后怕,被抓现场的感觉有点丢脸,他板起脸,回归到了重点。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大集团的老总,宋氏的当家人!”胡来指着宋明谦,“来旅游个屁,玩你们才是真!” 第13章 听我聊人生 第十三章 宋明谦是拆迁集团的老大? 冯一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是这个意思吧?” 胡来原封不动地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眼神歪视了一下宁小陌,“被卖了还替人数钱。” 冯一拽着胡来的肩膀走到外面,“你可别看人不惯就瞎编乱造啊。” “我瞎说什么了,你自己看。”胡来从裤袋里摸出一张铜版纸,是从本商业杂志上撕下来的。冯一书读的少,只认出标题里的“宋”字,还看到占了一半页面的照片,正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宋明谦。 冯一彻底沉默了。 “擒贼先擒王懂吗?把咱们这几个刺头兵说服了,其他人就迎刃而解了。人老总聪明着呢,不明着说事儿,打的感情牌,灌了你一口鸡汤就真以为自己吃了一只鸡啊?” 里头的宁小陌倒没什么反应,拿出面纸递给宋明谦擦伤口。 宋明谦盯着她看了会,问:“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了?骂出声,我听听。” 宁小陌抬起眼睛,里头没有一丝波澜,“不骂,你还得教我英语。” 宋明谦笑了,把纸巾揉成一团捏在手里,想了想,说:“你朋友是对的。” 宁小陌反问:“哪句是对的?是宋总?还是玩我们?” “宋总。” “那你想过玩弄我们吗?” “没有。”宋明谦的态度摆正了,很认真,“我的确有私心,但犯不着用这份心。” 宁小陌依然平静如水,哦了声,“那就行了。” 宋明谦:“嗯?” “你是业务员还是老总,跟我没关系。你想去哪儿玩我就带你去,你要能做通工作,那也是你的本事,你借我的钱我也会还给你,你还每天教我英语我也” 宁小陌越说越乱,宋明谦打断她,“还说不骂我。拐着弯地骂呢。” 宁小陌吸了下鼻子,努力仰起头,努力抗议,“没骂。” 宋明谦长叹一口气,把手中揉成一团的纸巾捋平了递过去,“擦擦眼泪,哥跟你道个歉。” 宁小陌也不知道自己生的哪门子怪气,只知道宋明谦这一句“我道歉”就让她心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又醒脑又肉疼。 宁小陌把这两种情绪都压了下去,瓮声瓮气地说:“我带你去诊所上点药吧。” 宋明谦笑着说:“我这人质算是解救成功了?” 宁小陌:“上完药再送回来。” 宋明谦:“” 自这次之后,冯一再也没来找过宋明谦。宁小陌关键时候没忘自己的导游身份,晨昏定省每天来报道。 宋明谦也不用欲盖弥彰地充当游客了,一本正经地给宁小陌辅导起了英语。 宁小陌的书本都是从旧书市场买回来的,很多内容已经改了版,宋明谦就帮她在网上下载最新的打印出来,也不嫌麻烦地有问必答。 “你在哪儿念的大学?”宁小陌做完一篇完形填空。 “高中在澳大利亚,本硕去的美帝。”宋明谦边检查边说。 “国外漂亮吗?” “不一样的风景。”宋明谦的笔随着进度一起滑动,说:“你也会有机会的,看看世界各地的男人哪国的最帅。” 宁小陌对他这调侃无动于衷,答案呼之欲出,眼前这个! 宋明谦乐了一声,“有进步,没错一道。” 宁小陌伸过头,“我蒙了几个,运气这么好啊。” “啧,”宋明谦说:“那再做一篇。” 宁小陌冲他笑,明晃晃的跟朵花似的,“任你挑。” 宋明谦随手翻了篇最长的递给她,“你有天分,接受新知识能力很强,别浪费。到了大学多读书。” 宁小陌笔尖一顿,又恢复如常,“大学不都是谈恋爱么。” “对对对,恋爱也要谈,二者缺一不可。” 宁小陌的笔尖这回是彻底冻住了,佯装无意地问:“跟外国人谈恋爱有什么不一样吗?” 宋明谦嗤声笑,“小丫头还挺上道啊,一点拨就开窍,有机会你告诉我什么感觉。” 他这话说得无意,听者有了心。 宋明谦的意思是,他没和外国人谈过恋爱还是没谈过恋爱? 后者让她心里点燃一个烟火筒,绽放出一片小欢喜。 这个小欢喜还来不及深入体会,冯一的电话如雷轰耳而来。 “小陌你在哪呢!快上胡来家,奶奶摔了一跤,腿又断了!” 宁小陌倏地一下站起:“没找到车吗,行,我叫辆车马上来。” “出什么事了?”宋明谦问。 “胡来奶奶刚接好的腿又摔断了,现在没车送她去医院,我先走了。”宁小陌磕碰之中差点被椅子绊倒。 宋明谦皱眉,扯住她的胳膊把人给捞了回来。 “慌什么,镇定点,这附近没车叫,酒店老板有一辆桑塔纳,给钱让他应个急。” 这的确是最快的办法,宋明谦看她乱了手脚,“我去跟他说。” 到大堂一问,车和钥匙都在家,但老板聚会喝酒去了,没人开。 宁小陌已经把宋明谦当成了指明灯,神色哀愁地看着他,“怎么办啊?” 宋明谦想了两秒,转身敲了敲桌面,“钥匙给我,我开。” 老人家摔得不轻,二次骨折几乎要了她大半条命。 胡来见到开车的人是宋明谦,整个人都是懵的,但人家没有半点嫌隙,非常果断地指挥乱成一锅粥的场面。 “小导游给老人收拾几件衣服和日用品。” “冯一和我,还有你,按我说的把人抬上车。”宋明谦撩起衣袖,指住还傻站在原地的胡来:“耳聋了?” 他身上自带安稳人心的气场,也懂得急救措施,总算把老太太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第一张收费单就是三千二。 胡来,冯一还有宁小陌三个臭皮匠抱团取暖,一人掏出一把寒碜的零钱,只凑了一千五。 奶奶第一次断腿已经把家底花得差不多了,胡来捏着最后两张毛爷爷,上面还有卖烧饼时留下的油渍。 医生非常客观地给出建议,“去市医院吧,这种伤情县城都治不好。” 三人都沉默了,说得轻松,市医院的费用更高啊。 宁小陌的沉默里还带着一股纠结的矛盾,宋明谦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是在忍耐,最后,这份忍耐进化出了答案。 宁小陌掷地有声地说:“你等等我,我回家给你拿钱。” 她凑了一年的学费。 还没等胡来和冯一发声,宋明谦把人给拦住了,“一群男人都在这,要你出什么风头?” 他将宁小陌拎到收费处,二话不说掏出钱包,递过一张卡,“刷我的。” 然后回过头,指着愕然的胡来说:“叫什么,胡海生对吧?待会给我写个借条,利息按银行的来。” 胡来刚要说话,宋明谦直接给掐断在半道,“别废话,你那点骂人的本事还撼动不了我的耳朵,又要说我有私心了?那我告诉你,我的私心就是,不想让人动宁小陌上学的钱。好了,赶紧写借条。” 眼见宁小陌也要开口,宋明谦对她皱了皱眉,“没你的事,待着别动。” 胡奶奶被推进手术室半小时,胡来才缓过劲,冯一出来打圆场,把人往宋明谦面前带。 “那个,宋,宋总” 宋明谦闻言冷笑,“怎么,不叫哥了。” 冯一表情垮下来,被这高冷的态度刺得毛骨悚然,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叫了声:“哥。” 宋明谦淡淡地应了声,“嗯。” 一字问答,把得知他真实身份后的尴尬情绪一扫而光。 冯一指着胡来,“哥,我这朋友倔的很,多有得罪你别怪罪,还有,谢谢你这援助之手,镶金带钻的真好看。” 冯一胡说八道刚冒了个苗头,宋明谦不耐烦地打断:“你,闭嘴。” 他看向胡来,小伙子面色平平,不做声的原因是拿钱气短,得了好处总得卖个乖。其实内心的厌恶依旧波涛汹涌。 宋明谦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你小子,戾气重。” 胡来一怔,眼里闪过茫然。 宋明谦语气四平八稳:“能忍,但是忍得不够火候,逮住机会就现原形,以为自己握着一丝胜算就是王。你这性格比冯一还差劲,不信你试试,你死我活拼到最后,看谁死谁活。” 胡来大气不喘,如临大敌地盯着他。 宋明谦轻飘飘地回了个注目礼:“结果我现在告诉你,死得你连骨灰都找不着。有胆识,可贵。但用错了地,就是可悲。这种亏我见过太多,不差你一个。” 胡来如临大敌的眼神演变成了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你想让我欠着你,在拆迁问题上松手。” 宋明谦哼笑,“真把自己当角色了?我现在是有耐心跟你好好说话,真要来强的,我让你一毛钱也捞不着!怎么?这眼神还带上毒针了?想掐死我啊?行啊,把刚才借的钱先还了再给我展现你炸开的毛,不然就老老实实地听我聊人生。” 胡来脸色简直可以用斗转星移来形容,恨恨而言:“老子有了钱,还在这里听你废话个屁!” 宋明谦反而笑了,“能说这句话,我暂且认为你还有药可救。” 说完他就身,对宁小陌招招手,带着她走远了点,说:“我先回酒店了,你也别待太晚,记住,有事别强出头,让男人去解决。” 宁小陌郑重地点了下头,宋明谦笑了笑,“乖。” 人走后不久,护士就送来了收费明细,长长的打印纸折了两三叠,胡来的目光定在第一行,整个人都不好了,上面写着: 记账合计:3258元,账户余额:16742元。 宋明谦让他写了张三千二的欠条,却给他垫付了两万。 胡来震惊之余还感受到了另一种新鲜的情绪:不知所措。 胡奶奶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手术挺成功,腿又给接上了,就是康复时间有点长,起码得在医院待一个月。 这两天三个臭皮匠轮番照顾,一块大石头总算在胡来心里点了下地。 冯一说:“其实宋哥挺好,拆迁的事说到底也是我们过分,就算他耍心眼又怎样,你看看我,小陌,甚至是你,也没因为他而缺胳膊少腿啊,反而人家还帮了我们这么多。” 胡来不情不愿地默认,别扭地嗯了一声。 冯一捶了他一下,“啧!还是这熊样,那晚宋哥给你说的没记住啊?我看是句句在理。没有他,奶奶能安稳地躺在这吗?一句谢谢也不说,丢死人了。” 胡来好像也恢复了点良心,眼睛里两个疑惑的大问号。 冯一鄙视了一眼,“走啊,跟人道谢去,叫上小陌。” 宋明谦吃过晚饭准备出门消消食,打开门就看见三个哨兵笔直地站在门口。 “吓我一跳,干嘛,站哨呢?” 冯一傻笑,胡来别扭。宋明谦看向宁小陌,幸好,还有这小丫头养眼提神。 他知道,散步要改成座谈会了,于是让出路,“都进来。” 在冯一又捏又掐又暗示又辱骂的威胁下,胡来总算磕磕巴巴地道了歉再道了谢。 宋明谦发自肺腑地说了句,“闭嘴吧,气都快断了。” 冯一赔笑脸,还帮胡来记挂着一件事,索性自己问出了口,“哥,如果以后要开店做生意,你能给点建议吗?” 宋明谦目光一扫,最后落在胡来身上,“你要开店?” 冯一抢着答:“对对对,拆迁款下来就自己干。” 拆迁,多敏感的词啊,蠢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宋明谦反应平平,正声问:“想开什么店?” 胡来虽倔,但也知道眼前这人是真金白银的大佛爷,涉及人生大事,他也不赌气含糊,乖乖地说:“饭馆。” 宋明谦:“求生存还凑合。” 胡来抬起头,“什么意思?” 宋明谦简明扼要地解释,“字面意思,饿不死而已。” “你这开饭馆已经是过去十年的经济范畴,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就跟衣食住行一样,需求虽多,但发展空间有限,竞争力度还大,本就微薄的利润更被压榨一空,勉强求生,但毫无未来。” 宋明谦尽量说得浅显易懂,继续解释。 “我国的第二产业比重在增加,哦,就是冶炼,钢铁,矿山之流,全是吃老本,技术素质普遍不高,也没什么奔头。真正有未来有空间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冯一兴致勃勃正欲开口,宋明谦伸出食指,一点,“闭嘴。” 冯一:“” “是信息技术。”宁小陌声音轻。 宋明谦转过头,对她竖起大拇指,“乖。” “简单来说,就是二三产业的结合,用资本去撬动一、二产业,相辅相成,在它们身上赚钱,这就是杠杆原理。所以冯一,为什么我赞成你学电脑,这就是原因。信息技术行业日新月异,有足够的可能让你去撬动世界。与之类似的还有证券投行之流。” 冯一越听越来神,“哥,那你为啥不建议我学这些?” 宋明谦嫌弃地看着他,“你没到那高度,这种东西,小导游还能试试。” 冯一被打击得欲哭无泪,宋明谦目光最后定在胡来身上,“眼光和选择才是最重要的,别计较些鸡毛蒜皮,耽误人。你知道戾气重的最大缺点是什么吗?” 胡来点点头,“钻牛角尖,见不得人好,以自己为中心。” 宋明谦往宁小陌的方向敲了敲桌子,宁小陌迅速会意,从他搁在床上的外套里找出烟盒,递了一支过去。 宋明谦把烟点上,没再说话。 冯一拍着大腿如同醍醐灌顶,“虽然我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哥,以后多给我们上上课。” 宋明谦呼出一口烟,“你,想得美。”他在火光中微眯双眼,说:“没这个机会了,我明天就要走了。” 此话一出,三人皆抬头。 冯一楞然,胡来皱眉。 宁小陌全身僵硬,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第14章 精英老总 第十四章 宋明谦说他要走了。 回到大上海,继续他锋芒毕露的人生。 宁小陌只觉得有股电流从脚底板开始直往脑袋顶冲,麻的她连呼吸都踩空了节奏。就连怎么走出这个房间的都不知道。 冯一和胡来在前边慷慨激昂,沉浸在宋明谦那番言论里不可自拔,等到他们想起宁小陌时,人已经不见了。 宁小陌跑回了富贵酒店,敲响了宋明谦的门。 “小导游?忘拿东西了?”宋明谦正在刷牙准备就寝,看到来人一脸惊奇。 宁小陌低眉垂眸,扯了一个假面微笑,看得宋明谦直皱眉。 她咽了咽喉咙,轻声问:“以后,还教我英语吗?” 宋明谦楞了一下,考虑了两秒,说:“回归学校老师教,比我专业。” “我就要你教!” 宋明谦心里“咯噔”一跳,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那种极力回避和抗拒的认知逐渐清晰,他终于说话: “不教了。” 宁小陌猛地抬头,眼里是强硬和不可妥协。宋明谦分毫不避地和她对望,用岿然不动的冷淡浇灭了她的勇气。 落针可闻的沉默过后,宁小陌再次抬起头,“有不会做的题,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不能”两个字到了嘴边,可宋明谦看到她的眼神,短暂受挫后的执着和定力又重现其中,脆弱又不忍,于是两个字变成了一个字—— “能。” 宁小陌明显松了口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聊以慰藉所有的缺憾。 宋明谦说:“回去吧,很晚了。” 宁小陌:“那我明天——” “明天不用来送我,我走得早。”宋明谦阻断她最后的念想,手一挥,“好好读书,你比他们有前途。” 然后几乎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准备关门。 宁小陌猛地抵住门板。 “我能不能能不能抱你一下?” 宋明谦沉默无言地看着面前这张白净的脸,然后缓缓伸出手,将宁小陌抵在门板上的胳膊给拂了下来,轻轻把门给关上了。 动作轻,声音轻,可每一个动作贴的都是“无可商量”的标签。 他用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让宁小陌拽住的那根救命稻草落了水。 第二天七点不到,宋明谦就拖着行李箱出门。 一开门吓了大跳,三个哨兵又站岗了。 冯一八颗大白牙,“哥,我们来给你送行!” 胡来低着头,鞋底磨地,“那个,我弄了辆车,送你去车站。” 宋明谦越过两人看了眼后头的宁小陌,又不咸不淡地转到他们身上,笑了笑,“走吧。” 胡来开着那辆借来的敞篷式拖拉机,“轰隆隆”地炸向车站。 下车后,宋明谦对这敞篷车真心实意地说了声,“我服。” 进站前,冯一抱了下宋明谦,“哥,谢谢你。” 宋明谦拍了拍他的背,“改邪归正,好样的。” 胡来说:“两万块我一定还。” “不怕你不还,我公司的保安队都是退伍特种兵,最擅长追债。” 胡来:“” 宁小陌满含期待地等着他和自己说话,但宋明谦似有似无地回避着,只是隔空点了下头,还是那句“好好念书”便再无其他。 宋明谦毫无留恋地转身进站,背影阔拔,和来时一样不染风尘。 有个声音在宁小陌内心冲动地叫嚣着:“求你回头行吗,回头看我一眼,我就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说给你听。” 最后,这四个字还是憋在了她嘴里。 冯一哎了声,“我哥就这么走了,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宁小陌从沉默中回魂,“谁说的,可以见到,杂志,报纸,财经新闻都可以。” 冯一:“我说小陌,我早劝过你头脑别发热,人走了,跟我们就没啥交集了,天上人间的距离懂吗?” 宁小陌:“不懂。” 宋明谦转车到市区,飞机11点起飞,一个半小时后降落浦东机场。 上海这两天大降温,寒风阵阵又不下雪,活生生地能将人刮死。宋明谦捂紧了大衣,上到车里才回暖。 司机把人直接拉回了宋家,莫温婉女士阵仗齐全,大有家法伺候的架势。 “宋明谦你还有脸回来!” 宋明谦轻拍双手,为自己鼓了个掌。 “我就知道是这句,果然没错。” 莫温婉:“” 宋明谦一把揽住河东狮吼的莫女士,“这是谁家长辈啊,漂亮得晃眼睛,差点没认出来是我妈。” 莫温婉:“” “笑一个我看看,哎呦,眼角纹都没见着一根,喝神仙水了吧?”宋明谦打铁趁热,嘴巴甜成了橙子。 莫温婉:“臭小子!” 宋明谦:“对对对,我最臭,那您笑一个?” 莫女士没忍住,终于笑了,“我咋生了你这么个鬼畜?” 宋明谦认认真真地说:“刚才看错了,眼角纹还是挺明显的。” “宋明谦!” “息怒息怒。”宋明谦收了玩笑,往沙发上一躺,“起得早,累死了,妈让我休息会。” 莫温婉一听,让家里的阿姨又是端茶又是递粥的,宋明谦身心舒服地长叹气,“这粥味道带劲,熬了挺久吧?” 莫温婉坐向他身边,笑意不减,“久啊,久啊。” 宋明谦心里顿时拉起一级警报,果不其然—— “明谦你看看啊,这个是你舅妈的邻居,芭蕾舞跳得可棒了,看这腿,白吧美吧直吧?” 莫温婉拿出一打照片,“不喜欢没关系,看这一个,营养科医生呢,这大眼睛多有神啊,还有这一个。” 宋明谦:“停一下,莫女士,停一下。” 他放下碗勺,坐直身子,按住跳动的眼角,说:“我再次重申,我现在不想谈情说爱,给我两年时间去调整,可以吗?” 莫温婉笑容保持数秒之后利落一收,把照片“啪”的一声摔向桌面,“不可以!” 宋明谦也耐性全无,“那你慢慢折腾,我上楼睡会。” 这个觉还是没睡成,宋明谦翻来覆去跟下油锅似的,最后自己开车去了公司。 一进公司,员工惊恐万分,他们可怕的宋总回来了。 更可怕的是,宋总的脸色有点臭。 孙舟冒死前来请安,“宋总,纯溪镇一游,看起来瘦了不少啊。” 宋明谦略为烦躁地陷在皮椅里,直揉眉心,“天天吃盒饭能不瘦么。” 孙舟试探问:“拆迁的事” “差不多吧。”宋明谦拉开手边的抽屉,看了一圈没找着烟,孙舟赶紧递过去自己的。 “我不抽这个牌子。”宋明谦手一挡,把抽屉关上。 “宋总,中午工作餐我给你点个红烧肉吧。” 宋明谦:“两份。” 肉食动物饱腹后,迅速投入工作状态,一下午接连开了两个会,这才赶在披星戴月前回了公寓。 宋明谦的公寓是套两居室,一间做卧室,一间改成了多功能杂物间,又当书房又当茶室,靠窗还摆了张跑步机。 他给自己下了碗面当晚饭,烧锅水,倒一点在碗里,滴两点酱油就当汤底,面条一扔搅两下出锅。 清汤寡水像在清修。 这一晚宋明谦没睡好,迷迷糊糊地总在做梦,后半夜直接被梦里的怪物吓醒了,怪物揭开面具,露出一张咆哮脸:“宋明谦!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妈呀,竟然是莫温婉女士! 宋明谦醒后一脑袋的汗,骂了一句,“邪门。” 他索性就不睡了,披着棉睡衣去书房看书,可看着看着又走神,宋明谦心想,这一天打仗似的没休息过,也就这时候才真正属于他自己。 说来也真得感谢莫女士,半夜入梦催婚,才有这片刻的自我时刻。 这几年为了集团,带着一帮手下开疆扩土,几百号人等着吃饭,宋明谦不敢懈怠,重要的业务全部自己顶上,有时候一天窜两三个饭局,一斤多的白酒当矿泉水似的喝。奋斗过,热血过,拼命过,到头来却还是孑然一身。 宋明谦低头笑了笑,结婚啊,谁说他没想过。 可惜所愿非人,真的有点孤独呢。 宋明谦叹了气,把书合上又乖乖地上床睡觉了。 农历新年后,宋明谦接到一个电话。 那头开口就是:“宋渣渣,你在哪儿呢?” 宋明谦当即一顿,宋渣渣这个名号还得追溯到他学生时代,他这种镶金带钻的富二代吸引了无数少女追随,宋明谦一个都看不上,直接成了渣男代言人。 也就他的同窗哥们才敢掀开暴君的黑历史。 宋明谦弯起嘴角,“秦涛。” 那头杂音嘈乱,音乐震天,“同学聚会赶紧的,咱班女同学都在呢——女同学们!宋渣渣在这,有啥要骂的赶紧啊,我手机费贵着呢。” 有人喊了声,“骂人不足以解恨啊,狼牙棒都备好了。” 声音太大,宋明谦把手机拿远了些,难得的有了春风般的微笑。 记好地址,宋明谦又让秘书准备了一叠商场购物卡,开车去参加同学会了。 一进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班花抱了个满怀,自豪地感慨,“我就说我眼光好,瞧瞧我梦中情人,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帅,那啥,你们这群啤酒肚学着点啊。” “一把年纪”的宋明谦拍了拍她的肩,“谢谢捧场啊,上周飞了趟韩国,效果还可以吧。” 紧接着又是三四个美女抱,“当年被你伤的心今天要补回来,哎呀,腹肌还是这么有型。” 宋明谦两手撑开,“不好意思,双11刚买的模型,装我腰上还挺合适。” 众人一番大笑。 宋明谦拿出购物卡,“小小见面礼别嫌弃啊。” 女同学瞬间转移注意力去“分赃”了。 男同学不满意了,“宋总这护花使者当得够带劲啊。” 宋明谦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砸过去,“大老爷们废话个屁,喝酒!” 局势稍微控制住,与他关系最好的秦涛把人叫到一边总算能说会话。 “两年不见,你还是人模狗样。” 宋明谦:“还大学教授呢,用词不当,滚滚滚!” 秦涛笑着跟他碰了下杯,“不滚了,这次回国准备安定了。” 宋明谦抿了口酒,皱眉道:“什么味啊,地沟油兑的酒精吧。” 秦涛:“还是这么难伺候。” 宋明谦放下酒杯,开了瓶矿泉水喝,“真准备投身祖国教育事业了?去祸害哪个大学呢?” “我专业本就偏重学术研究,学校是最好的去处,在湖大有个论题快要结束了,结束后就回上海。” 宋明谦抬眼,“湖大?长沙的那个?” 秦涛点头,“对啊。” 宋明谦的思绪在短暂的失神里分了叉,他记得,小导游上的也是这所学校。 他问:“开学了吧,你咋还没滚回去呢?” “说了我是教授。” “你是禽兽。”宋明谦开了两句玩笑,不痛不痒地提了句,“那你能查到新生名单吗?” 秦涛有板有眼地说:“查不到,我可是禽兽啊。” 宋明谦:“”他赔笑:“秦教授。” 秦涛啧了声:“难得见宋总服软,行了,名字给我,明天上午告诉你。” 鬼哭狼嚎的任性同学会在宋明谦的买单下圆满结束。 第二天刚过九点,他就接到了秦教授的电话。 “哟,电话接这么快。我说,你这个名字没弄错吧?我去教务处查了。” 宋明谦从皮椅里站起身,嘴上还咬着烟,“怎么?没这个人?” 秦涛说:“有是有,可她没来报名。” 宋明谦挂断电话后,吐出一口百思不得其解的烟圈。 小导游没去上学?学费不够也不至于啊,他回来的第一天就吩咐孙舟给旅行社多打了五千块钱,指明是给小导游的“小费”。 正在这时,秘书走进来,“宋总,这是纯溪镇拆迁户的信息,已经通过三审了,您看看。” 宋明谦从乡下回城后的第二个礼拜,以胡来为首的钉子户通通乖乖签字同意,问题迎刃而解。他翻看名单非常慢,最后抬起头,“名单不对,少了一户姓宁的,你去核查一下。” 十分钟后,得力秘书蹬着高跟鞋回来了,“宋总,名单是对的,您说的那一家没有房产证明,属于违章建筑,不符合拆迁条件。” 宋明谦的思维瞬间肆意发散,最后手一挥,“你出去吧,让孙舟滚进来。” 很快,孙舟滚了进来,“宋总,您叫我?” 宋明谦:“你给我查一个人。” 第15章 我有病吗 孙舟的办事效率堪比火箭发射,一小时后就弄清了前因后果。 “姓宁这一户的房子本就是公共用地,哎呦那哪能叫房子啊,路边捡的铁皮都往墙上糊,别提拆迁了,没罚款就算好的。” 宋明谦对这事不是很感兴趣,“家里人呢?” “哦,就一老头和一小姑娘。”孙舟说:“老头被打了,躺医院半个月了。” “被打了?”宋明谦皱眉。 “好像是为了钱的事,具体的我也没多问。小姑娘为了帮她爸,误伤了对方,把人弄成了脑震荡,被关进局子了。” 宋明谦心口一窒,这都什么事啊! 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多乖巧,摊上这么个老爹也是丧气。 他想都没想地吩咐孙舟,“找关系疏通一下,先把人给放出来。” 孙舟:“这倒容易,但她学校那边错过了报名,可能没办法上学。” 宋明谦冷笑一声,“能报名她也上不了。”钱肯定都垫付医药费了。 孙舟不明所以地直点头,“是是是。” 宋明谦手一拨,指着身后的门,“去办吧。” 孙舟深知宋大老总的变态脾气,正准备圆润地离开,“等等。”宋明谦又把他给叫了回来。 “人出来后你给安顿一下,找个靠谱的人先照顾着。” 孙舟问:“然后呢?” 宋明谦一顿,还有然后? “再说吧。” 人走之后,宋明谦把自己摔在皮椅里发了一小会呆。 他心里的第一念头就是责问自己,多管闲事干嘛,钱多人傻吗? 但很快得出答案,钱是多,但他不傻。 宋明谦还记得走的那一晚,宁小陌撑在门板上颤颤巍巍的手,饱含心酸地问:“我能抱抱你吗?” 像是风中摇晃的花骨朵,乞求风平浪静让它有机会盛开。 这种气质非常容易让男人心生怜意,但宋明谦还是心硬了一次。 心硬了一次,还有第二次吗? 宋明谦又是一声叹气,小导游啊,你可真是愁死我了。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秦涛的电话,“教授,在哪祸害人间呢?” 纯溪镇的拆迁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审核名单一通过,就在七天内落实了拆迁款的发放,紧接着,项目施工按序进行,挖机推土车轰隆隆地凿开了贫瘠了数十年的土地,破土重生的希望伸手可探。 宋明谦忙得翻天覆地,连吃红烧肉的时间都没有,第一阶段工作在一个月之后尘埃落定,他终于能够松开领带歇口气时,莫温婉又举起了逼婚大旗。 宋明谦身体已被掏空,实在没力气再跟她硬碰硬,于是以退为进,勉强同意了莫女士导演的开春大戏:相亲。 宋明谦全程扮演绅士,既得体又疏淡,不会让对方尴尬,也不给多一点的念想。他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骚浪,其实四平八稳的男人。 相亲宴在他全程主导和精准的算计里,于半小时内一拍两散。 宋明谦自己是开车来的,走的时候却给美女叫了出租车,笑里藏刀地表明了立场。 看着美女脸上怨恨的表情,他心想,顶多又被莫女士骂一顿。 宋明谦咬着烟,特意绕了远路准备去洗个车。 这家洗车行开了两年,开业时搞活动,充2000送500,宋明谦合计着划算就办了个会员卡。 老板和员工和他都挺熟,旁边那辆车已经冲完正在擦水渍。 宋明谦随意一瞥,却像见到了鬼。 高个小青年旁边站着一个小身影,穿着套鞋戴着手套,左手拿抹布,右手拿毛刷 宋明谦按了按自己跳动的眼角,不是滋味地喊了声:“小导游?” 宁小陌望过来,也像是见了鬼。 两只鬼大眼瞪大眼,宋明谦对她招了招手,“你你你,到我这儿来。” 宁小陌想了想,犹豫地站在原地没动。 宋明谦用一种慢条斯理却又恐怖异常的语气说:“过来。” “你怎么来上海了?”本来是要问这句话的,但他一看到宁小陌低着头,春寒料峭的深夜还浑身湿漉漉的形象,不明所以的怒意瞬间降温成了一声不忍的叹息。 “你在这上班啊?” 宁小陌:“嗯。” 宋明谦整理了一下情绪,“上学呢?” 宁小陌抬起头,“不上了。” 宋明谦声音冷了两度,“为什么?” 宁小陌竟然很轻松地说:“被开除了。” 宋明谦:“” “宋哥那车是你的吧,我先去给你洗车啊。”宁小陌冲他笑,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真高兴能够再见到你!” 宋明谦:“” 他一眼就看穿笑容里的欲盖弥彰,这丫头,真是愁死人了。 宁小陌开始清洗宋明谦的那辆黑色大眼蛙,她认识这个车牌,保时捷。 “行了行了行了,冻死人了还泡冷水里。”宋明谦暴君的一面蠢蠢欲动,挡开宁小陌的手,“不洗了。” 宁小陌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呼着气说:“不冷。” 换做任何一个别人,宋明谦一定赏他一句“闭嘴。” 他忍了忍,不耐和怒气再次压了下去,“什么时候下班?” “九点半。” 还有半小时,宋明谦说:“行吧,我等你,送你回家。” 宁小陌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认认真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宋明谦一看她这姿势就觉得不对劲。果然,宁小陌把想清楚后的话说了出来: “抱都不让我抱一下,现在又愿意送我回家了。” 宋明谦用一口老血在心里画了一串省略号。 他艰难地开口:“小丫头很记仇啊。” 宁小陌又扯开一个纯净的微笑,“是你的我就记着。” 宋明谦还没回过味来,人已经拎着抹布去干活了。 他走到一边抽了支烟,抽了一半觉得没味又给摁灭。 宁小陌比预计的时间早五分钟出来,宋明谦问:“你现在住哪?” 她地名报了一半,宋明谦就心领神会地转动了方向盘。 大学附近的出租房,便宜,旧小,一条巷子连车都开不进去。宋明谦停车后没开锁,宁小陌推不动门。 宋明谦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下没下地敲,“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宁小陌看了他两眼,觉得他要发怒的前一秒,才不情不愿地将目光从他身上撕下来,说:“我爸爸跟人打架,我帮架的时候把对方的脑袋打破了,钱都垫医药费了,没钱上学。” 宋明谦脸色缓了点,跟孙舟汇报的情况一致,小丫头没说谎。 还没等他开口,宁小陌又说:“现在有钱也上不了啦,错过报名时间了。” 宋明谦倒没什么反应的“嗯”了声,他托秦涛帮忙的事得要两天才有结果。 宁小陌:“宋哥,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早班。” 宋明谦解开锁,“走吧。”车门刚开,他又问了句,“住这安全吧?” 宁小陌点头,“安全的!隔壁是几个民工叔叔,右边是个网吧。” 宋明谦:“” 薄雾夜色,凉意逼人,娇小的身影如平滑的月光直至不见。 宋明谦这才移开眼睛,拎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接通后,用高贵冷艳的语气发自肺腑地感叹了声: “孙舟啊,你咋还没死呢?” 孙舟正在ktv嚎歌,实在是听不清,“宋总!你说什么?哎,别吵滚一边去,宋总!喂?宋总你听得见吗?” 宋明谦气血上涌:“听你妈个逼!” 他把电话掐了,琢磨着这一定是孙舟干的好事。 的确,当时宋明谦交待他把宁小陌从局里保出来后,让他找个靠谱的人先照顾着。孙舟还没安排呢,小陌就被冯一接回了家,这事就不了了之。至于宁小陌怎么来的上海,孙舟也不知道。 半夜孙舟酒醒跑来解释之后,宋明谦非常平静,伸出一根手指,“见着那扇窗户了吗?跳吧。” 孙舟一脸委屈,“宋总。” 宋明谦怒极的时候,就开始从嘴里吐刀片,“我他妈,竟然让你这么个臭不要脸的东西当上副总。” 孙舟对他的辣舌头已经习以为常,赔着笑脸,“宋总,我明天就打发她走。” 宋明谦手一挥,“滚吧。” 孙舟:“行,明天一定让她滚。” “我是让你滚!” 事已成定局,再重新布局就很难了。 不仅是事态,还有人心,错一步,步步错。 为官为商为人为事,世上之理都万变不离其宗。 宋明谦已经意识到了这些改变,但他还是不在意地想,帮一次吧,等秦涛把事办妥,让宁小陌重回校园,这事就画句号了。 这个句号八字还没一撇,宋明谦抱着这个颇有“自我安慰”的认知,心安理得地开始检阅,自己这个“地主之谊”是否做的到位。 他眉头一皱,想到宁小陌那个左边是民工右边是网吧的出租房,心里就不太乐意了。 第二天是周一,宋明谦开完周例会后又见了两个供应商,忙完之后已是午饭的点。平时和员工一样,他也吃食堂或者叫外卖,宋明谦看了看时间,拨了内线告诉秘书:“中午不要送我的外卖。” 然后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宁小陌上午洗了十台车,终于得空休息了,拿着盒饭蹲在门口吃。 宋明谦一眼就看到了她,按了按喇叭,宁小陌嘴里鼓着一口饭,眼睛放光,“宋哥,又来洗车了?” 宋明谦盯着她手里的盒饭,心想,这就吃上了? 宁小陌已经跑了过来,“昨天才洗过啊,一点都不脏,还要洗吗?” 宋明谦张张嘴,“对啊。” 宁小陌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是不是想请我吃饭啊?” 宋明谦:“” 宁小陌把他的全部反应捕捉在眼里,心情颇好地说:“晚上行吗?中午我就半小时午休时间,来不及。” 宋明谦收敛神色,静静地丢了句,“我没说要请你吃饭。” 宁小陌还是笑,不紧不慢地问:“真的不请吗?” 宋明谦一口气在身体里百转千回之后,终于吐了出来,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我请。” 宁小陌的笑眼瞬间弯成了月牙,“那你中午吃什么?要不和我一块吃盒饭吧?” “我不吃”三个字刚到嘴边,人已经跑进了店里,一分钟不到又出来了,递给他一个快餐,“吃。” 宋明谦心里念着咒语,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但手还是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还说了句,“你也到车上来吃吧。” 宁小陌爽快答应,捧着自己的那份坐上了副驾,把饭盒里的肉都夹给了他:“宋哥你喜欢吃肉。” 宋明谦:“” 他略为艰难地咽下第一口饭,心想,放着公司的外卖不要,跑这么远来吃快餐。 我有病吗? 第一更 当宋明谦还没得出自己是否有病这个结论,宁小陌已经迅速解决了午饭去洗车了。宋明谦看着她略为欢快的背影,喊了声,“小导游。” 没听见? 他提高声音又喊:“小导游。” 宁小陌弧度极小地侧了下头,还是当做没听见。 宋明谦看出来她的故意,怒不可遏:“宁小陌!” 她干干脆脆地站定,利利索索地转身,一脸欣然:“你终于叫我名字啦。” 宋明谦:“” 他心想,现在王八成精的年龄要求越来越低了?这个小丫头必成大器啊。 “吃饭的地方我晚点再通知你。” 宁小陌点头,“好。” 宋明谦把车窗降下半边,过了风把脑子给吹冷静了点,倒也不是别的什么,只是觉得宁小陌这一次和在镇上不一样了。 身上那股机灵劲再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很有目的性地用在了他身上。 到了大城市入乡随俗? 宋明谦在心里吐了一个字,愁。 下午跟陀螺似的在两个部门开了会,日程安排上晚上是没有应酬的,可人算不如天算,临近五点,一个外企新上任的老总登门造访,硬生生地拖住了宋明谦的大长腿。 这家企业是集团的战略合作伙伴,宋明谦不会怠慢,亲自奉陪。 开席前他问孙舟:“那女孩的号码你有吗?”之前在纯溪镇的已经停用。 孙舟说:“没啊。” 宋明谦无语,“我让你办事,你连对方手机号都不留的?” 这事儿孙舟真的没上心,使唤了个主管负责便再没管过。 宋明谦脸色不善,却也没再出口成伤,孙舟在饭局上很识趣地替宋明谦挡了不少酒,借此心虚地表明着自己的认错态度。 宋明谦也没管他,继续在饭桌上大杀四方,好在这次是个老熟人,宋明谦滴酒没沾。散席后已是晚上九点,孙舟已经订好了下一个活动地,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即将开始。 宋明谦却突然没了兴趣,跟孙舟打了个招呼,“我不去了,你看着点。” 孙舟:“宋总这还早呢,没到您老人家的排毒时间,去放松一下吧。” 宋明谦刚过三十,但生活习惯却异常规律,除非重大事件,他每晚都在十一点前准时睡觉排毒。 “去去去。”宋明谦不耐烦地大手一挥,拿起外套就走了。 时间确实还早,回家看书?回家泡茶?回家跑步? 他把为数不多的业余爱好一个一个过滤,最后灵光一闪,去洗车吧! 后来又发现这个点店铺肯定关门了,但就有一种无以言说的力量在暗暗推动着,方向盘依旧神使鬼差地往洗车店的方向转动。 店铺漆黑一片,宋明谦放慢了车速,叹气刚起了个头,他突然看见店门口蹲着一个人。 是宁小陌。 某种直觉被证实了,也让宋明谦太阳穴都疼了。 就知道啊,这是个修炼成精的小王八。 宋明谦停了车,走到她面前,十分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临时有事走不开,我又没你新号码。” 宁小陌仰起脑袋,没有按套路地出现“死灰脸”“伤心脸”,反而给宋明谦展露了一个纯净无邪的微笑, “哥,你还请我吃饭吗?” 宋明谦当场眼角一跳,他清楚明白,一个天赐的“摆脱麻烦”的机会已经分崩瓦解,活生生地被他自己给浪费掉了。 他扯了扯嘴角,毫无招架之力地说:“哥请。” 宁小陌站起身,弯腰撑着膝盖停了会,一脸笑,“蹲得太久了,有点麻。” 宋明谦看出来了,这丫头是存心让他内疚的。 “你想吃什么?” 宁小陌:“饭。” 宋明谦无奈地失笑,“我没来你走就是了,等这么久干吗?” “怕你过来找不到我。” 宋明谦手一顿,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这个点也没什么饭馆开餐,宋明谦就把她拉去了夜宵摊,给宁小陌叫了一份海鲜套餐。她已经饿过头,并没有表现出狼吞虎咽。 宋明谦找话题聊天,“冯一他们还好吧?” 宁小陌点头,“都好,我走之前还在忙着考驾照。” “他那电脑补习班还上吗?” “说是要学的,还说是你给他选的路,错不了。” 宋明谦闻言一笑,“搞得我压力有点大。” 宁小陌咬了一口扇贝,“你骂他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含糊。” 宋明谦说:“那是他欠骂。” 宁小陌放下扇贝壳,突然问:“那我呢?” 宋明谦沉默了两秒,少女心思不懂得收敛,非要给人看个一清二楚,他说:“你啊,以前觉得挺乖,现在怎么越长越歪了,有点惹祸精的苗头。” 宁小陌叹了口气,“不就吃你一顿饭吗,比挨骂还严重呢。” 宋明谦笑出了声,“我这人小气。” 宁小陌低声了句,“小气也是好人。” “还很帅。”宋明谦附和了一句玩笑话,哪知宁小陌抬起了头,认认真真地说:“我待会送你块镜子。” “嗯?” “认清谎言啊。” 宋明谦真心实意地乐了,“照妖镜吧。” 宁小陌递给他一个螃蟹腿,“你吃。” 宋明谦:“你自己吃,我对海鲜过敏。” 宁小陌乖乖地收回了手,又换了个西兰花夹他碗里,“那你补补维生素。” 宋明谦也不含糊地吃了,“我小时候从不吃蔬菜,总觉得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吃的,我妈就顿顿给我吃素,后来我想了个办法——养了条狗。” 宁小陌:“把蔬菜都喂狗?” 宋明谦盯了她一会儿,笑着说:“炖狗肉吃啊。” 宁小陌:“” 宋明谦拿筷子隔空指了指,“再给我几块西兰花,还挺好吃。” 宁小陌把碟子推到他面前,“以前在纯溪镇,觉得你不像个业务员。现在又觉得,你还真像个跑业务的。你平时开会也是这样吗?” “开会凶,我脾气不太好,抽屉里长年放着一把砍刀,谁做错事了,自己切腹。” 宁小陌默默捂紧了自己的肚子。 宋明谦一看她的反应,好心情直往外溢,由衷地感叹:“我说你这女孩子,怎么这么有趣!” 吃完之后,宋明谦送宁小陌回家,车子开在巷口进不去,这一带学校多,做生意的,开旅馆的,各色人鱼龙混杂。 这会子,五六个小青年蹲在巷子口抽烟,烟头忽明忽暗,时不时地传来几句哄笑,说的外地话。 宁小陌不做多想地准备下车,“谢谢你的晚餐。” 宋明谦嗯了声,看着她下车,两手插在口袋,迎着风往巷口走。 那伙小年轻统一了目光盯在宁小陌身上,宋明谦突然打开车门,两步跑了上去,“连个路灯都没有,我给你照照路。”他点亮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宁小陌看着宋明谦迈大步的背影,偷偷弯了嘴。 到了门口,宋明谦当然不会进去,但他一看到那把锈迹斑斑,在破木门上摇摇欲坠的铁锁—— “这种报废产品用张卡片就能划开,你也敢用?” 宁小陌哦了声,“房东配的。” 宋明谦又看了看窗户,右上角缺了一半用报纸糊着,风力再大一点,可以吹出个窟窿。 他忍无可忍地说:“等下雪天,你就可以在屋里演白毛女了。” 宁小陌:“你是不是处女座?” “不是。”宋明谦继续用嫌弃的目光检阅一切,“摩羯。” 精神洁癖的大摩羯。 宁小陌“哐哐当当”地开了门,“再见,慢点开车。” 宋明谦慢慢地把车开回了公寓。 这来回折腾已经快十二点,他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上有条短信,一个陌生号码。 “再次谢谢摩羯大哥的晚餐。宁小陌。” 宋明谦笑了笑,把手机搁在床上,擦干头发后,又捞起手机把号码存了起来。 第二天是周六,不成文的家庭聚会日。 宋明谦实在不想去,无非是听莫女士演讲她那套堪比放狗屁的结婚论。 但这一次,莫温婉的态度柔和许多,竟然没有迁怒上次宋明谦罢演的相亲。 从进门起已经半小时,只字未提催婚的事。 宋明谦正松气,莫温婉笑眯眯地拿出几张照片,“宋总,屈尊您的龙眼,这位你一定满意。” 宋明谦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而莫温婉胜券在握,因为 照片上的女孩,每个角度都似曾相识。 宋明谦看了两张,淡淡地问:“妈,你什么意思?” 莫温婉说:“你不觉得她和陈家闺女长得很像吗?” “像又怎样?”宋明谦声音从秋入了冬:“你想我怎样?” “你不肯结婚的原因不就是为了她吗?”莫温婉气势如风起,“哪个女人你都看不上,我就给你找个最像她的,你要还不满足就去死好了!” 宋明谦鼻间颤出一声冷哼,“威胁我。” “是通知你!” “妈。”宋明谦方才入了冬的声音飘起了雪,眼神也骤然停在落寞这个词上,轻声说:“你真以为我没想过死吗?” 莫温婉闻言一愣,“儿子,你。” “她结婚了,我记着呢,不去打扰她的家庭,是我作为男人最后的底线。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消化过去,但我需要时间。”宋明谦说得清晰而缓慢,最后长叹一口气,近乎祈求道: “你就别再用这些东西来挖我的心了,行吗?” 莫温婉良久没说话。 宋明谦冲她笑了笑,“路过的风景,我就不会再打听了。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或者更短,我一定给你带个媳妇回来。妈,你信我。” 莫温婉沉默后说:“别一起气我就行。” 宋明谦满口答应,“找个乖一点的。哎!你炖了红烧肉吧?香的我想死。” 莫温婉翻了个白眼,“狗鼻子。” 宋明谦:“赶紧让我尝一块,我学一百声狗叫给您听。” 莫温婉:“” 第二更 吃完红烧肉宋明谦就回自己的公寓了,路上开车的时候接到秦涛的电话。 “宋渣渣在哪儿呢?” 宋明谦遇红灯停车,开了免提,“在遛马路。有消息了?” 秦涛莫名其妙,“有什么消息了?” 宋明谦微皱眉头,“秦教授,你欠揍呢。” “哦哦哦!”秦涛恍然大悟,想起来了,“这两天我们在实验室闭关,通讯设备一律没收,真没来得及帮你问那女学生的事。” 宋明谦颤出一个高冷的“呸”字,“挂了。” “别别别,我有事儿跟你说。” “快放。”绿灯通行,宋明谦转动方向盘。 秦涛说:“你周五生日哥们儿都记着呢,多少年没聚了,帮你弄一桌嗨的。” 宋明谦这几年忙工作,也没心思弄这些有的没的,但一听自己都快忘记的生日竟然被别人记在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小慰藉。于是软心同意了,“行啊,把人都叫上,千万别带家属,单身大龄男青年心灵很脆弱,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 第二天下午,秦涛就把人员名单和订的包厢发在了宋明谦的微信上,还感叹了句,“这么渣的男人还能一呼百应,不科学。” 宋明谦简单干脆地回了一个字:“滚。” “小陌,这台车先擦,客户半小时后就来取车。” 宁小陌直起腰,“好的。” 她迅速把洗干净的脚垫放回车里,提着桶子抹布过去了。 这辆车像刚从沙漠回来,浑身都是黄泥巴。宁小陌干得费劲,这是她今天洗的第九台车。腰真疼啊。 “小陌,杨姐让你去领工资呢,你忙完就过去哦。” 宁小陌应了声,“谢谢。” 忙完已经下午四点,从会计那出来,宁小陌时不时地摸下口袋,里面是她二十天的工资,一千三百块钱。下班后去药店买腰痛膏药花了七十三,在水果摊前犹豫了半分钟,终于给自己买了个肖想已久的小西瓜。 冬天吃西瓜,她馋了好久,也就仗着发工资这短暂的底气,才敢对自己好一点。 宁小陌准备过两天去办张银|行卡,存一千进去。 说起来,洗车并不是她来上海的第一份工作。刚来是在一个网吧做服务员,两班倒,专门有个阿姨做饭。 十来个人吃大锅饭,也不用公筷,有天电视里播了条乙肝传染的新闻,他们中间有个胖子网管嘿嘿嘿地笑,“哪有那么严重啊,我前年查出了乙肝,也没啥事啊。” 他们的餐具都是共用的,宁小陌吃到一半的饭就这么吐了出来 第二天她就辞职了,老板打发了两百块工资。结果去医院验血就花了两百二,幸好没事。 洗车的工作是她自己找的,多劳多得拿提成,有客人在手上办会员卡奖励一百。 宁小陌出了两张,够她得意很久了。 其实她那会子被人保出来,就已经隐隐猜到和某个人有关。棚户区的人个个都是春光满面,揣着热乎乎的拆迁款开始好生活。 只有她,越活越倒退。 宁小陌也没什么留恋的,收了几件衣服就去了上海,想着挣两个月钱把医药费给还了。 钱哪儿都能挣,折腾那么远,宁小陌心里清楚,在哪过不是过,没准还能碰见他呢。 结果还真重逢了。 宁小陌拎着西瓜,神游着回到了出租房,刚到门口就惊呆了。 她家的锁锁芯被人注了水泥,封得死死。 宁小陌:“” 走道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小兔崽子住哪屋呢,让你不还钱,把这层的锁都给翘了,有本事就别回来。” 宁小陌:“” 她抬头看着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大字写着:黄xx还钱!鲜红的油漆像血。 买菜回来的大妈堪比骂街,“王八羔子这都第三回了,就不能把房子租给混混渣子!” 宁小陌无语地望着门上的大铁锁,照着楼梯间里的小广告叫了师傅来开锁,讨价还价付了八十。 宁小陌望着这破小的房间,心想,“我的未来可能也就这样了。” 看书到九点,宁小陌准备去接热水洗澡。热水间在走廊当头,得自己提桶子。 结果她一拧门把,紧紧巴巴的没拧动。用力拽了几下,就剩铁锁“哐当哐当”的声音。 完蛋了,又给重新注了水泥,反锁在了里面。 宁小陌用力踹了两下门,这都什么事啊! 她翻出下午开锁人的电话,大概是下午还价太狠,对方连电话都不接。 宁小陌又看了眼窗户,四楼跳下去就怕半死不活。她重新拿起手机,心里默念:“对不起。” 然后按了宋明谦的电话。 响第一遍的时候没接,宁小陌顿时紧张,不想接?不愿接?没听见? 正犹豫要不要再打的时候,手机一震,宋明谦来电。 “喂,宋哥,喂喂,我是宁小陌!” 宋明谦的声音有点儿糊,“我知道,这都几点了,有事?” 宁小陌抓紧了手机,“我出了点事,被锁屋里了。” 四十分钟后,宋明谦带了个开锁工驱车赶到,老虎钳子咔嚓两下,铁锁直接寿终正寝,门户大开,无辜少女得救。 宁小陌摸摸脑袋,十分抱歉,“对不起啊,我在这儿就认识你。” 宋明谦有气也撒不出,“前几天才说你是惹事精,这么着急就来证明了。” 宁小陌无奈地一笑,“不知哪一户欠了钱,追债的饥不择食伤及无辜了呢。” “成语用得还挺溜。”宋明谦没什么精神,声音淡,“行了,锁坏了,去开个房吧。” 宁小陌摇头,“费钱,我去楼下网吧待一晚就行。” 宋明谦面色不悦,“随便你。” 到了网吧,一进去就乌烟瘴气,头两台机子的屏幕上还在放|v,交叠的男女哼哼哈嘿,连个马赛克都没打。 宋明谦点了点宁小陌的肩膀,“你,向后转,齐步走。” 这种地方待一晚上,小丫头缺心眼吧。 宁小陌:“通宵便宜只要十块,我还能看电影。” “看什么电影,”宋明谦简直头大,“做英语听力。” 宁小陌:“什么?” “去我家。”宋明谦已经留出了背影,“免费睡。” 宋明谦的公寓就在他公司附近,高层建筑,客厅一整面的落地窗能看见月光下的黄浦江。 宁小陌看着宋明谦没用钥匙,而是输了密码和指纹门就开了。 宁小陌感叹,“你这门锁,不用担心被人灌水泥了。” 宋明谦笑了下,“泼硫酸还行。” 不算大的套间,装潢简洁,门口放了一双拖鞋。宋明谦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穿吧,我消过毒的。” 宁小陌有点不敢进来,倒不是怕宋明谦,而是这房子看起来太有距离感,与纯溪镇的北巷天壤之别。 宋明谦去厨房倒水,“你自己坐,看电视遥控器在桌上,喝茶还是喝水?喝水吧,茶我还得烹,麻烦。” 宁小陌心想,真是耿直呢。 “你晚上睡书房,我书房里有张软沙发,平时午休用的。待会我给你个枕头。” 宋明谦领她去书房,“就是有点窄,你睡觉别翻动得太厉害。” 宁小陌看着他这间书房什么都有。电脑,跑步机,一整套的紫砂茶具,书桌上还搁着一个洗干净的烟灰缸。 “宋哥,给我找篇英语文章做翻译吧,明天你检查。”宁小陌小声说。 宋明谦面色骤降,“多晚了还折腾,爱学习有什么好显摆的,睡觉长身体明白吗,小矮个。” 话虽如此,他还是边骂边走到书桌前,挑了一本旅游杂志,“就第一篇吧,明天检查。” 他走之前给她带上了门。 在亮光渐窄的门缝合上前,宁小陌嘴角含了一个温暖的笑。 宋明谦走到客厅,翻箱倒柜开始找东西,找来找去没找到。他奇怪,明明记得去年买过感冒药的,怎么找不到了呢。 “咔哒”门轻响,宁小陌出来想上个洗手间。宋明谦指了指方向,“在那。” 宁小陌目不斜视地过去,宋明谦一边纳闷下落不明的感冒药,一边站起身,结果脑袋一阵晕眩,忍了整晚的不适集体造反,他连忙掐住桌子一角把自己给稳住了。 宁小陌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宋哥你怎么了?” 宋明谦闭眼忍了忍,“有点感冒。没事,你赶紧休息。” 还没说完,额头探上一只温软的手,宁小陌踮着脚,清秀的脸近在眼前。 这小丫头,用得凌波微步吗,什么时候窜过来的。 宁小陌拧眉,“你在发烧。” “发烧了啊,”宋明谦笑了笑,“能煮鸡蛋了么?” “能煮鸡蛋又怎样,有什么好显摆的,小病号。” 宋明谦一愣,“记仇,不得了。” 宁小陌呼出一口气,收了玩笑小声问,“都发烧了还来帮我开锁,对不起啊。” 宋明谦还是笑,“你都说了只认识我一个,这光环有点摘不下来,敢不去吗。” 宁小陌心里多种情绪又通通冒了出来,夹杂在一起,还是内疚比较多。 “我去给你买药,等着。” 宋明谦还没把人喊住,她就蹿到了门口。 “你知道哪有药店?” “出小区右转,我在车上看到了。”她拧开了门。 “回来,我给你买药的钱。” 宁小陌的身影已经不见,“我今天发工资了!” 宋明谦一愣,发工资了?那还没钱开房? 他心想,这姑娘离成精不远了。 宁小陌很快就回来了,一根体温计,一盒退热贴还有一盒感冒药。 宋明谦指着蓝盒子问:“这是什么?” “宝宝退热贴。”宁小陌说:“管24小时呢。” “小孩用的你也买?” “有效果就行。”宁小陌把体温计递给他,“你先量量体温,如果烧的不厉害就用退热贴,烧的厉害就去医院吧。” 宋明谦把体温计夹在腋下,半躺在沙发上抱紧了胳膊,“哎,你鸡蛋买了吗?放额头上煮熟了当宵夜。” 宁小陌翻了个白眼,“没买。” 她走去厨房倒水,宋明谦笑了笑,头枕在沙发垫上闭目养神。 厨房也很干净,案台上就放着一瓶酱油和一包面条。面条空了大半,宋明谦还会在家自己做饭?这倒是出乎意料。 宋明谦家的这个水壶挺高级,四四方方的机器看不见水,有块屏幕亮蓝光,宁小陌拿了个玻璃杯往上头一放,竟然自动流水下来。 她心想,真会生活。 “38度3,低热啊,贴退热贴吧。”宁小陌把水递给他,转手撕包装盒。 “别贴了,小孩的东西。”宋明谦伸手挡开,“睡一觉就好了。” 话刚落音,“啪”的一声,额头一凉,宁小陌直接把退热贴按在了他的脑门上。又指了指感冒药,“把药磕了。” 宋明谦咬牙切齿,“我有病吗,给自己招了个烦人精回来。” 宁小陌嗯了一声,“你本来就有病啊,发烧呢。” 宋明谦:“” 磕完药,贴着宝宝贴,宋明谦又灌了一大杯水,这才靠着沙发上松了口气,“小丫头还挺会照顾人。” 宁小陌点头,“我在这不就只认识你一个吗,不希望你出事,毕竟以后有麻烦了还得找你。” 宋明谦笑了,“我该感动呢还是把你轰出去呢?” 宁小陌说:“选感动。轰出去耗体力,你生着病还不一定打得过我。” 宋明谦被逗乐,一脸笑。 宁小陌抿了抿嘴,“你笑了就好。”说完就回书房,“我去做题了。” 宋明谦缓了两秒,才懂得其中的意味深长。 宁小陌这是换着法子让他开心呢。 为什么要哄他?贴个宝宝退热灵就真当他小孩了? 宋明谦长叹一口气,刚刷过牙的薄荷香都被体温熏热了。 他睡了一觉好的,第二天起来已经退了烧,谢谢宝宝退热灵。 刚打开卧室门,就闻见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宁小陌正从厨房出来,“你起来啦?早餐喝粥吧,我给你炖了粥。” 宋明谦想了半天,疑问道:“我家有米?”他平时只弄面条。 宁小陌点头,“我下楼给你买的,好贵,七块一斤,我都快破产了。” 宋明谦知道,这公寓的客户群就比较高端,小区里的小超市东西贼贵。 “你买了多少啊?” “一斤。” 宋明谦忍住笑,“七块钱就让你破产了啊,你昨天不还发了工资吗?” 宁小陌捂紧口袋,“工资有点少。” 宋明谦坐下喝粥,扑哧扑哧两下解决,“手艺不错啊。” “你家的锅比较好用,我就淘了个米,插上电。”宁小陌诚实相告,“没用过那么好看的锅。” 宋明谦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除了当导游卖废品骑摩托车洗车熬粥,你还会干吗?” 宁小陌放下碗勺,特别认真,“还会舞龙舞狮子。” 宋明谦一口粥喷了出来。 “你别笑,这米七块一斤呢,贵。”宁小陌说:“上初中的时候,大年三十晚上,我和冯一还有胡来,弄个狮子去镇长家门口拜年,给红包的,冯一当狮子头,胡来站中间,我就当狮子尾巴。” 宋明谦:“为什么站后面?” “因为我肢体灵活,狮尾是动作最多的,累死了,半天喘不上一口气。” 宋明谦抠住桌子角,“这一天的好心情就从你开始了。” 宁小陌却突然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捏了下勺子,“你笑了就好。” 宋明谦迅速收住笑容,嘴角还凝了一滴七块钱一斤的大米粥。 宁小陌若无其事地拿出一张纸递给他,“宋老师检查作业,昨晚的翻译,估计错得有点多。” 宋明谦默默看了一会,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头也不抬地说:“这周六有空吗?” 宁小陌:“嗯?” 宋明谦已经凝住心神,第一句话翻译就不对,心平静气地说:“一起吃个饭,还有我几个朋友。” 第18章 妈的奸商 去吃饭? 宁小陌心想,这吃得哪门子饭啊? 宋明谦像是看穿她心思似的,说:“你不是说就认识我一个么,来上海也没时间带你玩,请你吃个便饭吧,下馆子。” 宁小陌哦了一声,“贵吗?” 宋明谦笑了,“比上次的夜宵贵一点,就一点。” 宁小陌满口答应,“行!”她脑袋稍稍转了下弯,“不用特别准备什么吧?” 宋明谦吊儿郎当地往椅子背一靠,“你要送我红包也行。” 宁小陌:“你又不是结婚,送红包好意思收么。” 宋明谦笑笑,起心逗她,“要真是结婚呢?” 宁小陌突然安静,脸色一点一点减淡,轻声说:“你生病了我给你买药逗你笑,给你买七块一斤的大米熬粥,你心情好了,就不能让我也心情好点儿吗?” 宋明谦只觉得胃里的粥开始风起云涌了,他在兴风作浪之前,压住了情绪声音淡,“逗你的。” 宁小陌抬起头,“没有下次了,不许逗。” 宋明谦不作回应,递过去她做的英语翻译,“错误多,查字典重新译吧。” 他去上班和宁小陌不顺路,把她放到公交车站就各自拜拜了。 到了办公室,孙舟例行过来汇报工作,重要的都是纯溪镇拆迁的进展。 一切都很顺利。 孙舟极为崇拜地问:“宋总,你去那待了十几天局势千变万化啊,不费一兵一卒单枪匹马抵得过千军万马,怎么做到的啊?” 宋明谦被他这开口成章的成语弄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再说一个成语就自己切腹。” 孙舟:“怎么搞定那帮人的?” 宋明谦喝着咖啡,悠哉悠哉地介绍了一下事情经过。 孙舟挑出了重点,转折点就是宋明谦在烧烤店前大骂冯一的那次,把人给骂醒了,找回了缺失多年的父爱如山。 威严一旦树立,马首是瞻言听计从。 “宋总,您运气也真好,恰巧他们碰上那帮讹钱的。” 宋明谦一声冷笑,“在烧烤店让他们遇见,是我安排的。” 给了钱,告诉了时间地点,假意偶遇刻意讨嫌,冯一脾气暴,一点就爆,这架必须打起来。 孙舟听后竖起大拇指,“宋总,我服。” 虽说这事有点不厚道,但一没有人身伤害,二来也算把冯一给骂醒拉回正道。想想也觉得值当。 “对了,宋昭远现在怎么样?”宋明谦从抽屉里摸出烟,点上后问孙舟。 “营运部挂着副部长的职务,主要负责运输安全和政府对接,对业务的熟悉非常迅速。”孙舟由衷地比了下拇指,“名不虚传。” 宋明谦咬着烟,眼睛微眯。 孙舟问:“十点营运部的会您参加吗?宋昭远主持。” 宋明谦想了想,摁熄剩半截的烟。 “参加。” 事实证明,宋昭远确实担得起名不虚传这个赞美。 初任要职,毫不怯场,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这是会后宋明谦给他的评价。 宋昭远长相十分俊美,眉形如剑,眼色平淡,是个很“沉”的下去的人。散会后他主动敬请宋明谦,“宋总,您能与会,荣幸之至。” 宋明谦伸手回握,“客气,应该。” 宋昭远微微颔首,谦虚请教,“汇报内容有不尽人意的地方,您尽管指出。” 宋明谦却轻松一笑,“能解决的自行解决,有问题逐级上报。” 这种官方回答恰到好处地保持了距离。他从不在公司单方面地给任何部门个人意见,这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宋昭远依旧挂着平稳的笑容,点了点头,目送宋明谦离开。 一回办公室,秦涛的电话就来了。 宋明谦喝了半杯水,润了润嗓子接通,“教授今天没课?” 秦涛:“休着假呢,对了渣男,我在你公寓附近,哪里有洗车的地儿啊?” “有啊,直行第三个红绿灯右转,有家叫vs的店。”宋明谦说。 “你经常在那洗吧,办会员了吧,借我用用。” “你自己办张,五百起办卡。我卡里没钱了,一千起充。你自己选。” 那头靠了一声,“不给渣男占便宜,我自己办。” 宋明谦说:“办吧,会员划算。对了,找一个姓宁的,在她手里办,还能送你一袋七块一斤的大米。”因为宁小陌提过,办个会员卡能有一百块提成。 秦涛记着了,又不解地问:“万一有几个姓宁的呢?” 宋明谦点燃一支烟,打火机往桌上一丢,说: “最漂亮的那个。” 宁小陌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开门红,刚洗两台车就有客户主动找她办会员卡。 “福特,沪9877t。”宁小陌把资料卡递给秦涛,“先生您核对一下。” 秦涛签了字,“会员价便宜二十对吧?哟,还有积分呢。” 宁小陌说:“洗车便宜一些,积分能兑礼品。” “充值越多积分越多啊?” 宁小陌点点头,“一百块积十分,一百分能换个润滑油。” 秦涛顺口一问,“充值最低得充一千块吧?” 宁小陌抬起头,“不啊,随便您自己。” 秦涛眯了眯眼,觉得不太对劲。后来去收银台交费的时候,他多了个心问收银员:“我有个朋友也有卡,我顺便帮他充点钱,叫宋明谦,你查查。” 收银员很快查到了,“宋先生卡里余额还有一千五,您还要充吗?” 秦涛当即眼皮一跳,妈的奸商! 车洗好了,取车的时候秦涛叫住宁小陌,“是不是还有大米领啊?” 宁小陌提着水桶正准备换水,奇怪道:“没有呀,折扣都在洗车费里了。” 秦涛:“哎,我那朋友说你这儿有一袋米呢,还是七块一斤的。” 宁小陌一顿,心里豁然开朗。 还送米呢,宋明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儿啊。 今天下班早,宁小陌赶着回了出租房,她还得把锁给换了。结果一回去,发现一把新锁安安稳稳地挂在门上。 被谁修好的? 隔壁邻居大妈正好出来,见着人忙打招呼,“小陌下班了?正好,锁匠把你屋里的钥匙搁我这了,我给你拿啊。” 大妈转个身出来,手上一串叮叮响,“给。” 宁小陌说了谢谢,又问:“阿姨,你知道是谁换的锁么?” “哎那我可没注意,买菜回来就有人给我了。”大妈去倒垃圾,摆了摆手走远了。 宁小陌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宋明谦发了个信息。 “谢谢啊,你的锁。” 很快有新信息进来—— “谢谢啊,你的粥。” 宁小陌嘴角有笑,站在四楼看夕阳渐暗的天,像是被毛笔晕开的橘色,把这春寒料峭的初春衬得不那么寒瑟了。 之后宁小陌又开始想周六吃饭的事。宋明谦说还有几个朋友,他的朋友能成为朋友的都是有共通点的。 比如她和冯一、胡来,从小一块长大,还挺穷,就能凑一窝。 宋明谦浑身贴着“精英人生”的标签,他的朋友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宁小陌想了想,转身回了屋,从她随身带的包里把工资拿了出来,她心里盘算了一下,先是抽了三张,后来觉得还不够,又抽了两张。 五百块,应该能买一身好看点的衣服了吧。 宁小陌到外面吃了碗炒粉,搭了公车去最近的步行街,洗车的时候总听他们聊天,步行街的衣服经常打折。 宁小陌一开始也抱着占便宜的想法,进了几家门口挂着诸如“老板不是人,跟小姨子私奔”“员工拿货贱卖,太便宜您别怪”这种大字报的。 衣服确实便宜,棉衣69,裤子59,一套下来一百出头。宁小陌试了两身,觉得还没洗车的工作服好看。 她又狠心进了两家不打折的,模特身上穿的都是春季最新款,花花绿绿看着就养眼。 老板在一旁使劲鼓励,“真是好看,比模特穿得还美。” 宁小陌说:“您那模特就是个身体架子,连个脑袋都没有,还看得出来我比她好看啊?” 老板嘿嘿笑,不好意思地总算安静了。 不过她也没说错,一分钱一分货,宁小陌穿着这件浅色外套挺衬皮肤,黑色小脚裤把腿裹得笔直,穿个短靴简单又利落,干干净净的往大学一搁,怎么也能是系里的当家小花旦。 “老板,多少钱?” “衣服350,裤子220,姨给你打个折,就收456成吗?” 妈呀,花光她全部的预算,鞋子还没买呢! 宁小陌赶紧脱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铺。她溜了一圈,试了十几套衣服,最后还是觉得那一套最好看。 没办法,她又灰头土脸地重新讨价还价,“姨,便宜点行吗?” 老板还是笑眯眯的,“我看你诚心要买,450吧,真的不能再少了。” 宁小陌比出手指,“400吧!你不是说我比模特好看吗,穿出去就是活招牌,客源多多钱多多。” 宁小陌忽视老板白了的脸,继续死乞白赖地磨蹭着,老板不理她去招呼别的客人,她就跟着过去问:“姨,400吧。” “行行行,拿走拿走,哎呀,我还要做别的生意呢!”老板要发疯,恨不得她赶紧消失。 宁小陌提着包装袋出了店门,还是觉得不太满意,应该再少20块的。 鞋子倒没那么容易看出价钱,反正新的就行,她就回了住的地方,在学校附近的外贸店淘了一双小短靴。 装备搞定,睡了一晚醒来,宁小陌还是觉得肉很疼。 周五这天,天气晴,可宁小陌却过得七上八下。自从两天前那条互道感谢的短信外,她和宋明谦再没联系过。 她特意调了班周六休息,也不知道吃饭这事儿宋明谦还记不记得。 宁小陌宽慰自己,人家是老总,说话必须一言九鼎。 洗完一台车思想又变了卦,老总日理万机,不记得也很正常啊。 这么一想,她就更心疼那身400大洋的新衣服了。 结果到了晚上,宁小陌抱着手机发呆,主动打给他?没见过上门要饭吃的。 等着他?可都快十点了,说不定都睡了。 多愁善感正浓时,手机“滴滴滴”地唱起了歌,宁小陌几乎一秒接通。 “宋哥!” 宋明谦正在开车,这两天忙死他了,一听这声音倦意顿醒,“嗓门挺大啊,关爱老年人担心我耳背是吧?” 宁小陌说:“没没没,手机音量调得有点大。” 宋明谦开了免提,把手机搁在副驾,“我还以为你睡了。” “没睡没睡,在,在看书,”宁小陌抿了抿唇,“找我啊?” “啧,小小年纪得失忆症,不是跟你说了,周六请你吃饭,下午四点,我来接你。” 宁小陌:“你要顺路就来接吧,绕远路的话就不必了。” “顺路。”宋明谦滑下半边车窗过风,一手撑着头,一手转动方向盘,笑了笑说:“是不是有点紧张?” 宁小陌咽了咽喉咙,“不紧张,一点也不紧张,吃个饭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宋明谦打断道:“没紧张就好,我过生日而已。” “什么?!”宁小陌的那点小伪装溃不成军,心想,完蛋了,还得掏钱买礼物。 这哪是紧张啊,简直太他妈刺激了。 第19章 生日快乐 宁小陌睡了一个忧心忡忡的觉,第二天六点不到就醒了。 她翻出包,工资还剩八百,拽在手里没点厚度,于是忍痛割爱又抽了两张出来,这一次真的只有两张,绝对不能再多了。 给宋明谦买什么礼物呢,这种老总级别的人物,连家里喝水的壶都是她没见过的。 宁小陌都快愁死了。 再去步行街来回两趟都没挑中合适的。围巾手套倒是打折,两百也能买个像样,不过都快暖春了,送起来也不像话。 别的,实在超出预算。 宁小陌想了想,去了街上的沃尔玛。 四点刚到,宋明谦的车就到了楼下。宁小陌一出现,他差点以为认错人。 “这身衣服好看。”宋明谦如实赞美,“过年穿肯定能多讨几个红包。” 宁小陌绕到副驾,打开车门坐上去。 “为什么能多讨红包?” 宋明谦挑了下眉,“太乖了,心软。” 宁小陌嘴角隐隐含笑,“你说实话的样子还挺顺眼。” 宋明谦抬了抬下巴,“手上拿的什么?” “哦!送你的礼物。”宁小陌把盒子递过去,“生日快乐。” 宋明谦放在手里掂了掂,“谢谢啊,还挺沉。” 宁小陌:“你现在拆开吗?” “回去拆吧。”宋明谦把纸盒放到后座,“我没早说就是不希望你破费。” 宁小陌笑了笑,“你还挺自信呢。” “不是自信,是你心眼好。”宋明谦转动方向盘,车子开上马路。 “哎,待会吃饭人多么?” “不算多。” 宁小陌刚松了点气,就听宋明谦说:“十五六个吧。” “这还不叫多啊。”宁小陌哀叹。 “就是我初中同学和发小,关系特别铁。真要凑人多,开个百来桌都事小。” 这话也不夸张,宋明谦今时今日摇手一挥,真正能做到一呼百应。 宁小陌突然小声嘀咕了句,“我又不是你发小和同学。” 宋明谦乐得想揉她脑袋,“你是我客人啊,地主之谊还是要做到位。” 宁小陌没再说话,扭头看风景,开了半小时,她隐隐约约觉得快到目的地了,终于忐忑地问出了心里话。 “你朋友都挺厉害吧?” “嗯?”宋明谦乍一听没太明白。 “就跟你一样。” “我什么样?” 宁小陌抠了抠手,“留过学,有稳定的工作和生活。” 宋明谦说:“也不全是,不过最后都回归了祖国怀抱,出去久了回头发现还是国家山水美。” “那当然,糖醋鱼大烤鸭四喜馄炖凉皮粉面国外没有。”宁小陌打了个顿,又问:“他们会不会用英语说话?我英语不是太好,可能听不懂。” 宋明谦乐得抠紧方向盘,“就算真有,我在怕什么,给你当翻译。” “那会不会聊政治时事,哲学宗教?这些我也不太懂。” 宋明谦笑出了音,“你也太抬举他们了,你跟我在一起聊过这些吗?别紧张啊,实在不喜欢就吃东西,那家饭店的味道很不错,每天限量供应的,尤其虾,你替我多吃点。” 宁小陌点点头,“知道了,你对海鲜过敏。” 宋明谦:“乖。” 安静了不到两分钟,宁小陌紧紧巴巴地说:“要不然你放我下来吧,我不去了。” 宋明谦:“行啊,打开门跳下去啊。” 宁小陌:“” 她心里的确有顾忌,宋明谦好说话,但个人与圈子不同,他的圈子都是镶金带钻的,她怕死了那种被排挤的感觉。 “瞎想个什么劲。”遇上红灯,宋明谦总算能够空出一只手,照着她的脑袋瓜子用力一弹。 宁小陌无语一噎,“说真的,你为什么要叫上我?” 宋明谦慢悠悠地把她从上至下扫了一眼,说:“衣服好看,拉出去显摆显摆。” 宁小陌:“” 秦涛订的地方是个挺高档的饭店,要了最大的包间,宋明谦一进去就开始给他吐刀片,“为人师表的教授同志,弄个这么贵的地方是想造反啊?明天我就去举报你。” 秦涛正在打牌,听见声音也没回头,隔空回应了句,“爱举不报,反正你买单,那啥烟酒我都挑最贵的拿,你卡带够了没?行了行了,寿星鸿运当头,快来给我坐坐庄,连输三把了都。” 另外一个声音,“明谦还带了朋友啊?” 全部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宋明谦指了指宁小陌,“对,女儿。” 宁小陌:“”他妈的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就你这基因还生不出这么漂亮的下一代。”一个年轻女人毫不客气地拂了寿星的脸。 宋明谦笑了笑,“这是宁小陌。” 宁小陌也对大家笑,好在各玩各的,注意力一下子四散开来。 宋明谦领着她去秦涛那桌,“刚谁在那吠着让我来镇场子啊。” 他们玩的是斗牛,纯拼手气,有人自动让座,还给宁小陌抽了条椅子,跟着宋明谦一块坐下。宋明谦手气确实不错,赢了两把后想烟了,对宁小陌抬抬下巴,“去我外套里把烟拿来。” 乘这工夫,秦涛问:“叫宁小陌啊?是你让我查的那位姑娘吧,多少年不见你带同伴了?” “说了是女儿。” 玩了半小时就开饭了。一大桌子人宁小陌也不知该坐哪,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宋明谦坐主位,对她勾勾手,“坐这。” 挨着他坐。 秦涛特别热情,招呼小陌说:“尝尝这个虾球,很新鲜的,吃芥末吗?这儿有。” “谢谢。”宁小陌夹了个吃,说:“挺好吃的。” “你再尝尝这个卤水鸭,要辣油吗?你别拘谨啊,都是哥哥姐姐,我叫秦涛。” 有人喊了一嗓子,“情哥哥。” 把大家乐的,秦涛朝他丢了一粒花生米,“闭嘴吧。” 宁小陌也跟着笑,这些人穿得都很精英,更重要的是身上有一股气质,积极,自信,像是有对人生胜券在握的底气,和她从小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宁小陌看了一眼宋明谦,他卷起了衬衫衣袖,懒散散地听满桌人插科打诨,偶尔笑笑,眼廓和嘴角一块往上扬,像是暖阳覆上了枝头绿叶,渐温渐暖。 察觉到目光,宋明谦低眼看了她,清清淡淡地说:“吃吓。” 宁小陌紧绷的忐忑犹豫,这才完全松了下来。 “小陌,小陌对吧?”有人叫她的名字,“别怕宋明谦啊,不能平白无故让他捡个漂亮闺女在这长辈分,有事哥哥姐姐给你撑腰。今年多大了?” 宁小陌说:“21了。” “真年轻,我十八岁也跟你一样好看呢。” 话还没说完就是一片“滚滚滚”的骂声,“林研你西瓜盖的毕业照我这还留着呢。” 叫林研的继续问:“小陌还在上学吧?大三还是大四啊?” 宁小陌突然尴尬了,“我。我没上学了。” 气氛有了点小微妙,短暂的打了个顿时间不长,但她能感受到。 “那现在是在工作吗?” “对,工作了。”宁小陌的声音小了下去,抠着新衣服的衣角,全身的弦又给绷紧了。 林研心大,也没意识到不对劲,随口一问:“在哪儿上班呢?” 宁小陌的最后一根弦就这么给绷断了,她就知道这饭局不该来。其实说出来也没那么难,但面对的人不同,位置也不一样,她实在不想把自己置身于别人的脚底。 正无措,宋明谦突然说:“在vs,就西经路上的那家。” “哦哦哦,我知道,洗车行。” 此话一出,全场再次静默。短暂的三秒之后,秦涛出来打圆场,“我在国外也打工呢,超市做装袋员,你们没听说过吧。” 话题给带跑了,吃吃喝喝又恢复了热闹。 宁小陌没再动碗里的虾球,坐了两分钟就借口说去洗手间。一直默默吃菜的宋明谦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转了一圈没见着人,最后在外廊上找到了她。 “那么贵的菜不去吃,站在这吹什么风?”宋明谦走近了,宁小陌别过头没说话。 “怎么了?” “没怎么。” 宋明谦弯下腰,把脸凑过去,“没怎么是怎么?” “你烦不烦啊,念绕口令呢。”宁小陌吸了吸鼻子。 “第一次对我发脾气。”宋明谦还是一脸笑,“我今天是寿星,给点面子。” 宁小陌眼睛一酸,像是戳中了心窝,“谁都会给你面子,你面子最大。” 宋明谦明白过来,“真生气了?那哥跟你道个歉,不该告诉别人你上班的地方。” “没什么该不该的,反正别人也不会怎么你,没上学去洗车的又不是你!”宁小陌咽了咽喉咙,看向他,“还女儿呢,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你女儿啊。”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宋明谦皱了皱眉头,“你很好,别瞎想。” “我好个什么?我瞎想个什么?只有别人会想!”宁小陌侧过身,忍无可忍的情绪终于决堤,“我没上大学,没有妈妈,除了洗车赚到的一千三百块的工资,就什么都没有了!” 宋明谦唇齿张了张,声音淡,“这都是暂时的,错过这期报名,下学期还是可以回归校园。” 宁小陌心酸地笑,指着自己,“什么叫暂时?洗车的一千三百块钱工资,一半贡献给了这身衣服,过大年讨红包?我问谁讨啊?我妈死了这么多年,我爸那样子你也看到过,我这人一辈子就这样了!” 她眼里渐渐有了泪光,“还读书呢,你知不知道啊,我爸把我攒了一年的钱都给偷去赌博输光了,他被打进了医院,就是被我打的,我拿着开水壶往他脑袋上砸,我想跟他同归于尽得了,活着多累啊,累得我都不敢睁开眼睛看第二天的太阳。” 宋明谦愣了愣,“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跟你说?”宁小陌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声音哑得已经变了调,“你借我点学费吧,你帮我把我爸给杀了吧,我不想去洗车了太冷了你是我在这儿认识的唯一好人,我一想到你在这,二话不说坐火车就过来了。” 宁小陌咬紧嘴唇,眼泪直往下坠,“我敢说么?你就是救命用的游泳圈,你要烦了,我上哪再找一个去啊,再也碰不到第二个你了” 宋明谦有一刹那忘记了所有,忘记了他今天生日,忘记那边还有一屋子的朋友,忘记他是宋明谦,甚至忘记他爱了二十年的女人。 心里细细密密的心疼都属于宁小陌。 宁小陌善良,心软,从不抱怨任何,却在夹缝中尽自己的全部去努力。 宋明谦叹了口气,拉着她的胳膊搂进了怀里,“乖啊,别哭了。” 宁小陌咬着嘴唇,硬气地说:“没哭。” 脑袋却一埋,在宋明谦的肩膀上蹭了满肩的鼻涕。 “穿这么漂亮,弄成哭脸猫就讨不到红包了。”宋明谦在她背上拍了拍。 “又不过年,哪有红包。”宁小陌压着哭腔,沉沉闷闷地说。 “有我在,天天让你过年。”宋明谦轻松的语气逗她,“小姑娘说哭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爸爸打女儿。” 宁小陌抬起头,“谁要当你女儿,我惨得连喜欢你都不敢说了!” 第20章 陈晚发红包 宁小陌喜欢宋明谦,这个在纯溪镇就呼之欲出的结论,终于在这一天说出了口。 环境不够恰当,模样不够美好,男主角的反应暂时还看不出来。 宋明谦并不意外,他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好像天塌下来都能伸手撑着。 手机铃声适时打断这半吊子的尴尬。宋明谦掏出手机看了眼,眉目松动,按了接听。 宁小陌心口一窒,听到他喊:“陈晚。” 宋明谦走到窗户边,嘴角含了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陈晚隔着电话也在笑:“你哪个生日我没记着?生日快乐呀。” “乐了一天了,现在嘴巴都没合上。”宋明谦单手负腰,问:“我干女儿呢?” “在旁边叼奶嘴玩呢。”陈晚说:“礼物就免了啊,微信给你发个红包,三十而立岁岁如意。” 宋明谦笑着说好,“允许你偷懒一年,明年把礼物补上别想赖。” “啧啧啧,奸商闭嘴。”电话里出来小娃的哭哼声,“不说了啊,圆圆闹了,谦儿你好好的,拜拜。” 宋明谦笑容凝止,“去忙吧,拜。” 凝结的笑化成风轻云淡的释然,他和陈晚五岁就认识了,二十多年,见过她漂亮的样子,哭崩了的样子,闹脾气的样子,惹人发疯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她贤妻良母的样子。 不属于他的样子,原来长这样啊。 手机又响,宋明谦打开一看,微信上陈晚发来了红包。 宋总发大财 宋总桃花开 宋总身体安 宋总乐开怀 一共三十个,三十岁每一年都有一个祝福。 宋明谦摇了摇头,逐个点开。年年都是这个套路,还玩不腻呢。 他边点红包边对宁小陌说:“之前还说你傻呢,对不起道个歉,最傻的在这里,跟她一比你简直冰雪聪明。哎,一个个点多费劲,每个还只有六毛六,就不能直接转个账吗。” 宁小陌没说话,眼睛还通红。 宋明谦拆到第二十八个就不拆了,把手机搁在背后,轻声说:“小陌,刚才你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 宁小陌抬起头,泪光微闪地看着他。 “你不用怕麻烦我,我喜欢解决麻烦,我向你保证,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我不躲不逃不嫌弃。这个城市你只认识我一个又怎样,我一个抵得上千百个。我就站在这儿,你一句话,我帮你。” 宋明谦说得狂妄又理所当然,给人安心的力量。 宁小陌夺眶的眼泪刚起了个头,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宋明谦一字一字地说:“但你不能喜欢我,哥老了,三十岁了,算不上一个干净的男人。但你不一样,你那么好,值得崭新的人生。听哥的话,狠点心把那点小懵懂给断了。行吗?” 宁小陌在他字里行间的陈述里冷静不少,尤其最后两个字“行吗”更是让她彻底静心。 宁小陌憋着脸,遵从自己内心,说:“不行。” 宋明谦点点头,没什么波澜起伏的表情,“那我也给不了你更多了。”他抿了抿唇,“走吧,一屋人都等着呢。” 宋明谦放慢了脚步在等她,宁小陌收了收情绪,这个答案意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难过,抹了把眼泪跟了上去。 一进包间秦涛就在那大呼小叫,“明谦过生日你们老灌我酒干吗?宋宋宋快来救驾。” 宋明谦走过去对着他的椅子踹了一脚,“麻烦你滚个蛋行吗?” “那不成,要滚得两个蛋一起滚。” 宋明谦叹口气,“你们谁知道教育部的电话啊,凑个团一起联名举报。这种人怎么当上教授的?” 一片附和声,“我我我,我加入!” 宁小陌看着宋明谦谈笑风生的模样,偶尔落向她的目光也是从容坦荡,从不藏着掖着,也不借此大做文章。 她的少女心落了空,却也看得更清了。 吃完饭后转战场,唱歌的包间早就订好,一进去桌上还摆了个三层大蛋糕,蛋糕中间立了三个硕大的奶油寿桃。 宋明谦冷笑一声,“请问一下这是哪位的创意?” 众人皆喊,“秦教授。” “你是自个儿把脸埋进去,还是我帮你?算了,劳烦各位兄弟姐妹搭把手。”宋明谦双手抱拳,作揖颔首。秦涛已被人逮住抹了满脸的奶油。 接下来一屋子人开始鬼哭狼嚎地拆歌了,宋明谦坐在一边对宁小陌说:“也去唱一个吧。” “我不会唱歌。”宁小陌安静地坐着,看他们傻乐,又问:“你怎么不唱啊?” 宋明谦笑了笑,“唱得难听。” 也不知谁唱起了一休哥,“格机格机格机格机” 有人吼了句,“阿姨洗痰盂。” “操,谁改我歌词呢,恶心死了!” 宁小陌笑出了声,宋明谦冲他们抬了抬下巴,“你看他们像谈政治时事说英语的人么?整个一群神经病。” 后来宋明谦出去洗手间抽了根烟,时间是晚上十点,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对方接通,首先听到的稀里哗啦搓麻将的声音,莫温婉简单干脆,“不是结婚就别打电话给我。” 宋明谦啧了一声,粗暴的莫女士。 “妈,你今天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没忘,天天记着,记着你个小王八不结婚。等下,八条,碰!” 宋明谦掐了掐眉心,按熄最后一口烟,“你三十年前的今天进产房了,我生日啊妈,这事也忘?” 莫女士高贵冷艳地哼了声,“老娘当年生你难产,大出血差点死手术室,有什么好记着的,我一想到你不听话,就后悔死当年的拼命了。” 宋明谦:“”他点点头,“行行行,你怎么说都有理,我挂了,吃蛋糕么?” “从今以后不吃你的任何东西,除了喜糖!没事别骚扰我!”莫温婉说完就收线了。 宋明谦无奈地笑,“小孩。” 从洗手间出来,宋明谦逮着一个路过的服务生问:“请问你这有红包吗?”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一帮人结束杀猪叫,宋明谦准备买单,却被告知早就被人买了。挺自觉,吃饭唱歌都是兄弟姐妹出的钱。 喝了酒的人都找好了代驾,宋明谦滴酒没沾,他这尿性大家都知道,为公事应酬喝得太多,但凡是自己人,烟酒一律不奉陪。 清新得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架势。 宋明谦和大家告别后,坐上驾驶座送宁小陌回去,凌晨没什么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下车的时候宋明谦把她叫住。 “怎么了?”宁小陌问。 宋明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她,“衣服好看,给个红包。” 宁小陌一愣,随后笑了,“又不是过年。” 宋明谦嗯了声,“有我在,天天过年。” 红包钱不多,六百六十六,大吉大利的数字,也是宁小陌这身新衣服花掉的钱。当晚,宁小陌把红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枕头下,酣然入眠。 宋明谦回到公寓已经一点半,他洗完澡出来,看到沙发上那个小纸盒,宁小陌送他的生日礼物。 很沉,他拿在手里晃了晃,听不出个什么动静。 等拆开了,宋明谦忽然笑了起来,纸盒子里是一小袋米和一张纸条。 “见你厨房只有面条,其实煮粥更方便,抓两把米,水埋过手背,插上电就行。你家锅好用,别浪费。给我温暖的人,生日快乐。”署名宁小陌。 宋明谦把那袋米收进了橱柜,回到客厅后把纸条一起带进了卧室,想了想,放进枕头边上自己看的书里当书签。 周一开完例会后,宋明谦把孙舟叫到办公室。 纯溪镇拆迁工作已经收尾,问题却出来了。 原本在圈地阶段,最理想的是将东南西三个方向的空地都纳入项目用地里,但南边被市政府早两年就规划成休闲广场,概不外售,宋明谦不得已放弃。近期政府又透出消息,说有意将这块地重新规划成商业用地。 群雄虎视眈眈,当地也有一家势在必得,撒开膀子和宋明谦明着争夺。 对家老板叫顾源颂,地痞起家,公司不大但底气足,优势是本地人,上下关系打点得相当熟溜。 宋明谦财大势大,但范围太远也削弱了战斗力。 两人互不相让,那边大有撕破脸的架势,宋明谦还是压着没有动,可短兵相见也是迟早之事。 眼下对方就抛出了导火线,孙舟递给宋明谦一份材料:“对方顾总说,愿意支付我们三千万,条件是我们退出这块地的竞争。” 那份材料宋明谦看都没看,“三年后地一升值,三千万算个屁。” 孙舟点头,“那我写个函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 宋明谦咬着烟,要抽不抽。 孙舟给他递去打火机,“宋总昨晚没休息好啊?” “同学聚着,睡得晚。”宋明谦揉了揉太阳穴,“对了,你前天不是说要洗车么,我给你介绍个地方,我公寓附近的一家,洗得挺好,你回头找宁小陌办个卡吧。” 孙舟不好意思地说:“宋总,我昨儿个已经在别的地方把卡办了。” “办了?”宋明谦揉太阳穴的动作暂停,看了他一眼又不做感想地闭上,“办了没事,再办一张备用。” 孙舟虽然无语,但深知宋总这年纪轻轻就心狠手辣的个性,临近下午下班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办卡。 宋明谦在家煮面条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 孙舟说:“宋总,那家店我去了,卡没办成,店长说宁小陌今天突然辞职了,好像是回老家了。” 宋明谦手一抖,一包面条都倒进了锅里。 第21章 再回纯溪镇 辞职了?回老家了? 宋明谦的第一想法是,她家是不是又出事了。 孙舟电话还没挂,“宋总,我托纯溪镇的人查查吧?” 宋明谦望着整锅的面条,沸腾的水全部变成了白糊糊,一个一个泡泡争先恐后地往外溢,宋明谦关了火,用筷子乱搅一气,淡声说:“不用了,我和她也不是很熟。” 孙舟:“”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不熟你命令我去办洗车卡,还指定宁小陌干嘛? 面条很快吸干锅里的水黏成一团。宋明谦夹了几筷子放碗里,倒点白开水和酱油,凑合着当了晚餐。 面条还只吃到一半,莫温婉打电话给他。 “你是不是又在吃面条?就你那手艺狗吃了都得吐,行了,到妈这儿来吃饭,还有你秦姨。” 莫温婉发挥她日常骂儿子的特长,说了地址就挂了。 莫温婉有一伙中老年姐妹团,她是荣誉团长。人老了无非如此,有老友,唠家常,话儿女。宋明谦不知道作妖的莫女士又要干什么事,估计八成和相亲有关。 宋明谦看了看碗里的面条,真的狗都不吃?他不信。 于是出门的时候把那碗面条也带上了,顺手喂了小区外的流浪狗。 “谁说狗不吃,吃得可带劲了。”他满意地看着面前三狗为吃食互相狂吠的画面,心里颇为得意。 半路又接到莫温婉的电话,说改了地方,让他直接来茶座。 “你不是说吃饭吗?我面条都喂狗了,饿着肚子呢。”宋明谦跟不上莫女士风云莫测的节奏。 “宋明谦你还有没有点公德心啊,不爱护小动物也就罢了,还给它们下毒。” 宋明谦习惯了她出口成刀的说话风格,从容道:“没事,我自己先尝了,毒不死。” 不过莫温婉没忘记自己的慈母身份,让服务员去外面买了碗杂烩面,宋明谦就在这风雅的茶座里狂嗦米粉,画风有点清奇。 跟莫温婉一块的是秦姨,老熟人。 秦姨也是个江湖气深厚的老奇葩,从董事长位置退下来后,就去郊区的一个小寺庙里兼职当尼姑,白天披素衣上班,晚上换上高跟鞋变御姐。 宋明谦先声夺人:“训话吧,我不回嘴,你们谁先来?” 莫温婉是一点也不想搭理,秦姨接替说:“有我在,没人敢训你。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一声,你妈和我要出去玩一趟,十天半个月吧。” 宋明谦:“秦姨你们尼姑庵能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扣工资。” “寺庙都是我捐钱建的,谁扣我工资?” “你们准备去哪玩,要不要我给安排一下?”宋明谦把凉到七分的茶端起来,吹了吹抿了小口。 “不用了,跟团的。” 宋明谦点点头,“那行,钱我给你们出。”他眼一挑,看着莫温婉,“莫女士今天话很少,不太对劲啊。” 莫温婉冷哼一声,“我一说话就是逼婚,你爱听么?” 宋明谦笑了下,“你说什么我都听。” “对,然后左耳进右耳出。”莫温婉微微叹气,“你就这德行了,妈知道你不喜欢被人逼,但妈年纪大了,也羡慕含饴弄孙的生活,你要能争点气,我这辈子都值了。” 宋明谦差点笑出声,“妈你别这样说话,我想笑。” 莫温婉白了他一眼,“滚吧。” 宋明谦也没再打扰中老年闺蜜的谈心,顶着风去停车场,路上给秘书打了通电话,让她转了钱给莫温婉当旅游费。 茶座里,秦姨又让人烹了壶茶,莫温婉突然问:“哎,你们那能在佛前供灯吧?我是想万一我” 她虽然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秦姨恼火,“没有万一,喝茶!” 手机响,莫温婉拿起一看,是条转账的信息。 她阑珊的状态这才清醒了些,笑骂,“臭儿子。” 莫温婉走的那日是周一,宋明谦实在忙,没时间去送机。 除了忙,还有烦。 依旧是纯溪镇那块地的事,顾源颂不死心,宋明谦回绝了他那份三千万的收买费,又重新起草了五千万的资金,收钱,退出竞争。 顾源颂是混混,现在是个老混混,身上有股匪气,不接受被一个外地人扫面子。 宋明谦顾虑的是,这事一拍两散,顾源颂在当地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们在纯溪镇的生态园项目必定会遭其阻拦。 解决一帮钉子户,又来了个大土匪。 宋明谦掐了掐眉心,按了内线,“让孙副总过来一趟。” 孙舟来后开门见山地建议,“要我看,这块地就别要了,顾源颂不是个好东西,我怕他做出点什么事来。” 宋明谦眼皮都没抬一下,“东南西三块地,东和西是我们的生态园,南边被他拿了,就是坐享生态园的红利,这种好事还轮不到他。” 孙舟叹了气,“宋总,纵观大局,其实也不是非要不可,您别置气。” “置气?我像吗?”宋明谦指了指桌上五千万的合同,“拿这个来收买?耍流氓呢,那就比比看。” 孙舟不是滋味地想,你一个镶金带钻的集团老总,跟人比当流氓有病吧。 宋明谦敲了敲桌面,“你准备一下,跟我去趟纯溪镇,我亲自会会这个老流氓。” 孙舟:“其实宋总,您可以不用亲自去的。” “去吧,顺便看望朋友。”宋明谦说。 “是去看宁小陌的吧?”孙舟嘿嘿笑。 宋明谦狠狠剜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次不用微服出巡,下了飞机,子公司安排了辆霸道,宋明谦和孙舟自己开去了纯溪镇。 生态园项目已经施工,相关部门都有负责人在,宋明谦去工地视察了一圈,陪同讲解的是宋昭远。 他对整个工程非常熟悉,从计划到安排逐一落实有条不乱,视察完毕后,宋昭远说:“顾总那我让人去传个话,时间地点你告诉我。” 宋明谦拍拍他的肩膀,“辛苦。” 宋昭远客气一笑,“应该。” 饭局定在第二天晚上,宋明谦乘着闲下来的工夫去见了见熟人。 北巷的拆迁户大部分将新房买在镇东,宋明谦按着地址找过去,超市门口的货车边上,冯一挽起袖子正在卸货。 一边卸一边吆喝,“饮料放墙角,玻璃瓶的东西轻一点放啊!” 宋明谦把车开近了,隔着四五米按了两声喇叭。冯一回头,表情惊愕然后狂喜,“哥!” 宋明谦戴着墨镜,对他点点了头。 冯一跑了过来,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哎呦我操,帅得惨无人寰。” 宋明谦弯了弯嘴,“别滥用成语。” “行行行,我听哥的,那啥,进屋坐坐吧。” 宋明谦说:“不坐了,晚上请你吃个饭,叫上胡来和宁小陌。” 冯一说:“胡来没问题,但是小陌那可能不行,她爸那出了点事估计走不开。” 宋明谦摘下墨镜,眼睛微眯,“出什么事了?” “他爸上次出院后没安分几天,追债的上门讨债,又把他打伤了,肾出血挺严重的。” 宋明谦沉默了几秒,问:“在哪个医院?” 镇上的人民医院。 宋明谦没让冯一带路,自己找了过去。他在病房门口看了一眼,宁小陌不在。 他也没等她,直接去了护士站。 “你好,我是二十五床的家属,麻烦你给看看,他医药费还够吗?” 小护士直接摇头,“不用看啦,每天都欠的。” 宋明谦面色平静,“那你给我个号,我去缴费。” 给里面存了三万块钱,宋明谦就离开了医院。他坐在车里抽了根烟,时不时地望一眼医院门口,没有刻意等谁,心里却还是有那么点惦念。 烟抽完,他才转动方向盘离开。 晚上和冯一他们吃饭,宁小陌果然没有来。其实冯一在宋明谦第一次离开纯溪镇的时候,就看出了宁小陌的不对劲,这丫头十有八|九动了心。 但宋明谦和他们的差别实在太大,傻逼都知道这距离就是道万丈深渊,谁先动谁先死。所以这一次,冯一私心地没有通知宁小陌。 倒酒的时候宋明谦把杯子用手掌盖住,“你俩喝吧,我明天有个应酬,今天养养胃。” 胡来立马收了酒瓶,随口问,“哥,什么应酬啊?” “一个搞房地产的。”宋明谦说了个大概。 冯一却抬起头,“是顾源颂吧?” “你怎么知道?” 拆迁之后,在建项目成了吃瓜群众最喜闻乐见的热闹事,大爷大妈成天去工地遛弯,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也道听途说了有谱没谱的八卦消息。 顾源颂是本地人,加上动静也没藏着掖着,所以连冯一这种网瘾少年都知道了他和宋氏竞争地皮的事。 冯一说:“其实我以前在他手下做过,他养了一帮人,专门去吵工地闹事情。”他顿了顿,“哥,要不你明天也带我去吧。” 宋明谦喝了口茶,“带你去干吗?” “给你挡酒啊,顺便长长见识。”冯一嘿嘿笑。 宋明谦也没当即答应,“想长见识啊,改机会吧,明天喝酒免不了,先别去了。” 胡来开口,“哥,其实我也能去。” “我俩是你左右护法,妖魔鬼怪近不了您的身。”冯一说:“我喝酒厉害,从小没醉过。” 宋明谦想了想,“真想去?” 胡来和冯一异口同声,“想。” 宋明谦放下茶杯,“行吧,那就去。” 吃完饭,宋明谦把俩小弟送回家,到自己住的酒店已经快十点,还没到酒店门口,就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宋明谦推开车门,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路灯投下的光亮把身影拉得很长,他们之间的距离,恰巧能让彼此的身影在地上重合。 宁小陌巴掌大的脸在夜色里格外苍白,宋明谦还没开口,身体一紧,竟被宁小陌抱了个满怀。 宋明谦手上刚蓄力准备将人推开,宁小陌突然说:“让我抱抱你,就抱一会,你别推开我行么?” 她声音太软,还夹杂着几分涩意,宋明谦无言以对,语言和动作都短了路,放纵地任由宁小陌抱了十几秒。 最后放开的时候,她还不依不舍地在他肩头用力吸了口气,像要把他的味道全部记住。 宋明谦敛神,垂眸看她,“走了也不打个招呼,我不是说过,有事告诉我。” 宁小陌很诚实地说:“不敢,怕把你给吓跑了。” 宋明谦很神奇地没有感觉到尴尬和不适,反而有一种无形无色,存在感却无比强烈的情绪轻轻地在心口滑开。 被人信任,被人需要,被人依赖,被人在乎。 这种被需要就像一种支撑,不动声色地将他腐朽已久的男人心一点一点重拾。 分量不多,但他感觉得到这个过程。 宋明谦有那么一刹那的迷乱,却足够让他不忍心苛责。 “医院的钱,谢谢你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尽快归还。”宁小陌抬起头,这段时间太累,下眼眶有点肿。 宋明谦点点头,“不急。你晚上住哪?医院?我送你回去吧。” 说完他就转身,边走边从口袋里掏车钥匙,宁小陌却扯住他的衣角,“我晚上不想回去。” 宋明谦转过身,眉头深皱。 “我爸他情况好多了,晚上不用陪护。”宁小陌勇敢地顶着他渐冷的目光,“我想让你教我英语。” 宋明谦嗤声一笑,“把我当下乡支教的老师了?挺会捡便宜。” 宁小陌七上八下的心在他这个笑容里陡然落了地。 过了会,他说:“来吧,去开个房。” “宋明谦我没带钱。” 长腿阔步的男人收了脚,宁小陌只顾低头走路,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背。 真硬! 她不停揉撞红的鼻子,又重复一遍,“我没带钱。” “你刚才叫我什么?” “宋明谦。”宁小陌眼光澄澈,自动忽略他动怒的前兆,“我不想叫你哥。” “那就叫叔叔。” “你没我这么好看的大侄女。”宁小陌不忘重点,“我真的没带钱。” “存心的是吧,欠收拾!”宋明谦闭了闭眼,终于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带血腥味儿的话: “我付!” 第22章 软红尘 宋明谦给宁小陌开了个单人间,和他一层楼。 宁小陌的目光在宋明谦身上舍不得撕下来,这种毫不掩藏和修饰的好感坦坦荡荡,宋明谦从读书到工作,遇见过太多对他有感情暗示的女人,精致的,聪明的,端着姿态的,他概不买单。 但是宁小陌有点不一样。 她聪明,却不自作聪明,这种澄净的喜欢非常单纯,不让宋明谦反感。时间久了,不反感中又升华出另一种成分—— 一点点的心疼。 男人对女人的感情,持久的那一类,或多或少都始于爱怜。 宋明谦在感情上栽过跟头,他清晰坦然地遵从自己的内心。 这一刻,他对宁小陌是心有怜惜的。 “我能进去和你待会吗?”快到房间了,宁小陌突然说。 “很晚了,去休息。”宋明谦拒绝。 “就一会,一小会。”宁小陌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做篇英语翻译就出来,保证不吵你。” 宋明谦心想,这小可怜怎么跟个没讨着主人搭理的小奶狗一样,多大点事,自己倒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他的心脏又得了无力症,就和刚才在楼下答应给她抱一会一样。 “就一篇,不许再耍赖。”宋明谦皱着眉头,无可奈何极了。 宁小陌立刻眉开眼笑,“好。” 进屋后宁小陌写英语,宋明谦赶了一天车,急需洗个热水澡。 “你先做题,我出来给你检查。” 宁小陌点头,“行。” 等宋明谦穿戴整齐洗完澡出来,宁小陌竟然在床上睡着了。 女人的话不能信。这是宋明谦的第一感想。 把她叫醒吧,让她回自己房里睡。宋明谦的手刚伸到一半,却看见她在睡梦里皱了下眉。 在医院照顾她爸,有多少天没睡个好觉了? 宋明谦看着她清瘦的脸庞,犹豫的手又收了回来。他叹了一口气,宋明谦啊,你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浅暗的灯,静稳的夜,从上海到纯溪镇。 “我他妈就是送上门来给你抱的?抱完还睡我的床。”宋明谦心想,“谁给你的胆子。” 然而转个念,不就是自己。 刚做了一遍自我检讨,宁小陌突然睁开了眼睛,懵懂初醒的双眸格外明亮。 她静静看着宋明谦,“你看了我五分钟,眼睛都没眨一下。” 宋明谦:“” 宁小陌笑了,像是唠家常一般,“我很喜欢你。你呢?” 她这句表白让宋明谦头皮一炸,脑子里全是省略号。 宁小陌乘胜追击地问:“你喜欢我吗?” 宋明谦:“如果你是指男女的喜欢,那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除了男女之情,你喜欢我。” 宋明谦声音淡,“像妹妹。” 宁小陌双手交叠枕着脸颊,“你不心虚吗?”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你愿意让我抱你,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却还是让我抱了你。” 宋明谦:“” 宁小陌突然抓住他的手,冰凉的掌心像是一条软锁,缠住宋明谦不让他逃。 “你挣啊,躲我就是心虚。” “小陌。”,宋明谦的话里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这是干嘛,逼我么?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 宁小陌很快地点头,“对,我就是在逼你。把你逼急了吗?你准备不管我了吗?”同样抛了两个问题过去,她自信至极,“你不会。” 不会不管我。 宋明谦太阳穴突突地跳,忍了忍,无奈道:“小陌,我有喜欢的女人。” “我还知道喜欢了二十年,那又怎样?你就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判了无期徒刑,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不敞开心怀了?” 宋明谦神色动了容,“你是个好姑娘,但是” “好姑娘愿意陪你变老。”宁小陌声轻,情重,一字一句说:“你三十,我二十一,以后你每过一个生日就小一岁,我每过一个生日就大一岁,要不了几年我就能和你并肩了。” 宋明谦心口一窒,沉着声音,“小陌。” “小陌喜欢你。” “宁小陌!” “宁小陌也喜欢你。” 宋明谦有点不忍看她清澈的眼睛,含情含意,一览无遗。 “你知道么,人生没有几个二十年。” 像是一把钥匙,用坚持和真心与尘封禁闭的锁配对成功,打开了宋明谦的十丈软红尘。 他说了自己和陈晚的所有。 故事从福利院第一次见面开始,到陈晚受枪伤生命垂危之时,宋明谦跪在地上求老天爷,她活,他愿意折寿十年。 故事的最后,她活了,却没跟他走。 那段穿心而过的单恋,每一个字都是心血所铸。宋明谦用四平八稳的语气说完,最后一个字落音,他眼里有深深的怅然。 宁小陌沉默很久,久到宋明谦以为已经将她说服,她却突然说:“折寿的十年,我帮你还,好不好?” 宋明谦怔然,他听见四肢百骸里有东西在燃烧。 “小陌,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宋明谦在短暂地失神后恢复理智,“如果只是因为我帮助你让你误以为这是感情,那我以后一定注意方式。” 宁小陌说:“你是太阳。和你在一起我能感受到温暖。” 温暖我,这就够了。 宁小陌待了一会就回自己的房间,宋明谦在人走之后,静静地抽了小半盒的烟。 第二天在顾源颂的饭局上,宋明谦带着孙舟和宋昭远,以及胡来和冯一四人出席,顾源颂那边叫上的人就多了,什么经理副总还有地方黑老大,一个个江湖气爆棚,敬酒用的都是碗,都还没到宋明谦这一层,就被另外的四人挡了去。 冯一和胡来小角色,别人看不上。孙舟也算位高权重,自然给他面子,宋明谦就更不用说了,言语交谈间都是一股韧劲,多年修炼的不怒自威展现得淋漓尽致。 所以整个饭局下来,最遭罪的就是宋昭远。 他有杯没杯地喝,一斤的量是肯定凑上了。宋明谦默默观察了他很久,估摸也差不多了,便不动声色地对孙舟使了个眼色,孙舟会意后立刻上去帮他挡酒。 宋昭远去洗手间一阵狂吐,宋明谦也跟了过去,给他递了杯热茶。 “谢谢宋总。”宋昭远喘着气,喝了一大口。 宋明谦点头,“辛苦你了,回头让孙舟给你买个护肝药。” 宋昭远摆了摆手,“我房间有,备好了。” 宋明谦没说话,掏出烟盒也给他发了一支。宋昭远没有接,“宋总,我知道你防着我,如果我说,我对你,对宋氏没有任何企图,你信吗?” 宋明谦淡淡的,“有区别么?” 你有无企图,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 宋昭远眉间还有醉后的不适之色,“我比你想象中更珍惜这个工作机会。” 宋明谦:“我看人从不靠想象,行了,你也别妄自菲薄了,我暂且当你是酒后吐真言。” 宋昭远点点头,“我会证明。” 宋明谦拍拍他的肩膀,“我等着。” 一顿饭下来,酒肉穿肠过,宋明谦对顾源颂也有了深入了解,四个字:大尾巴狼。 圆滑也不失匪性,算是个有本事的人。席间绕着圈地试探宋明谦的口气,宋明谦的太极都快打到外太空了,愣是没让顾源颂讨着半点痛快。 散席的时候,顾源颂不太高兴。宋明谦和来时一样风轻云淡,握手说:“顾总,来日方长,有合适的机会期待与你合作。” 顾源颂说,“来日方长没谱,我就想争争朝夕。” 宋明谦:“那祝您成功,能帮之忙,宋氏定不推辞。” 散场后顾源颂又安排了包厢唱歌,孙舟把项目部的人叫上,宋明谦对此事向来没有兴趣,早早回了酒店。 宁小陌在房里乖乖写英语,开着一盏小灯,模样认真,头也不抬地说:“你回来啦。” 宋明谦走过去,“一晚上都在做题?” “还有等你。”宁小陌写完最后一道选择,仰头看着他,“你喝酒了?” 宋明谦选择性地忽视第一句话,说:“没喝,酒味重?” 宁小陌还真凑近了,鼻尖贴着他的衣服闻了闻,“不重。” 宋明谦:“” 宁小陌笑了笑,“其实我题目早就做完了,就想给你留盏灯,我走了。” 她合上书,抱在手里往外走,手还没碰上门把,宋明谦把她叫住,“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医院?” 宁小陌点头,“嗯,帮我爸办出院。” 宋明谦说:“几点,我送你。” 早上七点,两人出发。 宋明谦看到她随口一问,“没睡好啊,黑眼圈都出来了。” “失眠了。”宁小陌打了个呵欠。 “小丫头有什么好失眠的。”宋明谦系好安全带,也嘱咐她,“把安全带扣上。” “幸福得失眠啊,你愿意送我,我乐了一晚上呢。” 宋明谦的手一顿,脸色不善地刚想开口,宁小陌抢先认错,“知道了,以后不乱说话了。” 宋明谦:“”无奈地叹了声气,算了,反正自己明天就走了。 但事实证明,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就在他们刚上马路,也不知从哪冒出一辆作死的雪铁龙,横冲直撞喝醉酒似的碰上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面包车被大力撞出几米远,宋明谦的车正好经过,他猛打方向盘,却还是避之不及。 剧烈的碰撞伴随着玻璃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驾驶座那边的车窗像雪花一样四处飚飞,宋明谦毫发无损,因为都被宁小陌挡住了。 宁小陌站起身,在事故发生的一瞬间扑在了宋明谦身上。她挽起衣袖露出的一节手臂,都是大大小小的刮痕 宋明谦大骇,“小陌!” 第23章 两全 宁小陌满手臂都是血痕,乍一看非常吓人,宋明谦没敢耽误,直接把她送去了最近的诊所。 医生用酒精一边消毒一边用镊子清理碎玻璃,每拔一下,宁小陌就疼得倒吸气。宋明谦看得心情复杂,几次欲言又止。 宁小陌忍了忍,说:“你别内疚啊,不疼的。” 宋明谦:“这还叫不疼?是不是非得捅你两刀子才知道疼?嗯?” 宁小陌沉默了一会,忽然说:“你能不凶我么?” 宋明谦:“这就叫凶?我凶的时候你没见过。”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凶起来的时候比平时更帅了。” 宋明谦:“”他没好气地说:“你心怎么这么大?小小年纪就学会逞能,那种情况是你该出风头的时候吗!” 他发火的样子还挺怖人,宁小陌收敛了笑脸,小着声音说:“还说不凶。” 宋明谦:“” 宁小陌嘶了一声,“疼,疼疼疼,叔叔你轻点儿。” 她脖子上有个较深的口子,半截长的薄玻璃片搁在血肉里,拔|出来的那一下,纱布瞬间红透。医生迅速给她撒药粉,“忍着点啊,这个伤口最大了,等会再包个纱布。” 宋明谦无语凝噎,看着她白净的皮肤变得惨不忍睹,心情莫名烦躁。 他正准备去外面透透气,宁小陌叫住他,“你以为我不怕疼吗,我怕疼的要命。” “这会知道怕了?”宋明谦背对着她,凉飕飕地冷哼。 宁小陌打断他,“可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护住你,别说是碎了车窗,就算是车子爆炸我也毫不犹豫。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能把我看个明白了?” 宋明谦哑然,背过的身子也像僵硬的石块一样。 半天,他说:“宁小陌,你得给我醒醒。”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笑了一下,“被你照顾了那么久,终于有一次能够保护你了,如果我说幸福,你信吗?” 宋明谦僵硬的状态还没回暖,他从不知道一个二十一岁的小女孩,能说出这么掏心挖肺的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周旋如此之久,更不知道心深处那一道难以言说的触感从何而来,又将指向何处。 最后,他一语不吭地走出诊所,想抽烟,比任何时候都想抽烟。 秦涛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宋明谦语气不善地接听,“说。” “哟,这声音冷的,夏天都不用开空调了。”秦涛带着笑腔,宋明谦没心情和他叽歪,“没事我挂了。” “有事有事。你急什么。”秦涛说:“上次你托我办的事有消息了,结果是我搞不定。宁小陌错过报名时间是小事,可是哥们,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有过案底?” “案底?”宋明谦皱眉,他知道的只有宁小陌把宁德福打伤的那次被拘留过。 秦涛说:“最重要的一点,她退学超过两年,不符合政策了。湖南这边我找不到太硬的关系,要是能把她弄来上海,就好办多了。” 宋明谦问:“什么意思?” “给她弄个户口,后边的事我来办。” 这通电话后,宋明谦把剩下的五根烟都给抽完了,烟雾缭绕像在修炼。 户口,户口。 他脑子里都是这两个字,不对,他急忙打住,为什么要操这份心? 宁小陌能不能上学关他什么事? 如果不上学,她这一辈子很大可能都在纯溪镇度过,守着个无底洞的酒鬼爸爸,到处打工赚钱。再过几年找个普通的男人结婚生子,鸡毛蒜皮,生活琐碎。 照着这个设定,宋明谦几乎能看见宁小陌的未来。 她聪明,善良,身上有股劲,给她一个救生圈,也许真的能徒手游跨太平洋。 宁小陌说过,他是救生圈,错过一个,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现在,是宋明谦自己想要放手而去。 这个想法刚冒了个头,宋明谦竟然发现自己并不想这样做。 “宁小陌,你真是愁死人了。” 宋明谦站在初春萌新的街道边,吐出一口杂乱无形的烟圈。 手机有信息提示,响了一下,划开一看,是莫温婉发来的微信。 中老年朋友使用微信的日常,无非就是转发一些乱七八糟的“专家说”“教授说”,满口胡言逻辑错误。 莫温婉给的是个链接,小框框里写着标题: “不动感恩的孩子,成人后比狼更可怕。” 宋明谦笑了下,莫女士旅游之际也不忘拐着弯地日常骂儿。 身边骤然空了这么一个逼婚成魔的妈还有些不习惯。宋明谦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思绪全部涌动在这个“婚”字上。 有没有一种可能,两全其美。 这个凶残的想法刚起了点火苗,不用鼓动和煽风,自然而然地剧烈燃烧,噼里啪啦成了万丈火焰,照得宋明谦心里一片炽热的冲动。 这样一来,户口解决了,魔障的妈也安生了。 起风了,眼前的小树苗被打弯了枝桠,来来回回地模仿点头的动作,宋明谦心想,你也赞同吧? 他用短暂的自省时间把前因后果都捋了一遍,迅速划出框架构造,该做什么,怎么做,只等往框架里填东西。 宋明谦掐熄烟,转身走进诊所。 宁小陌的伤口已经处理完了,就脖子上的那道略深,其余的都没大碍。她正在小心翼翼地穿衣服,见到宋明谦风驰电掣一般迈步走来,奇怪地望着他。 宋明谦方才的冲动被她这双眸给冷静了,可怕的是,理智恢复,初心不改。 他走近宁小陌,按着她的肩膀稍稍用力,把人给按回了椅子上,俯视着她,一字一字地问:“想上学吗?” 宁小陌不解,“怎么了?” “回答我。” 她飞快地点头,“想!” 宋明谦默了几秒,用一种镇定而又坚定的语气问:“愿不愿意跟我去上海?” 他平静的眼神里仿佛是一整片浩瀚的大海,宁小陌的眼睛好像窥见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好风景,瞬间发了光。 宋明谦先把上学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再把自己的想法简洁明了做了陈述。 结婚,把户口落实,半年之约。 宁小陌挑出重点,一时无言。 宋明谦非常坦诚,把莫女士也顺带介绍了一下,他的确有私心,但不隐藏。 “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你不必有压力。”宋明谦看了看时间,“我明天回上海,你想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 明天就走了?! 宁小陌的犹豫迅速碎成了渣渣,顾不得手臂上的伤口,双手举得老高,“没压力!我愿意!” 她的反应吓了宋明谦一跳,神色极为复杂地盯着她。 宁小陌连忙补充一句,“为了读书,我什么都愿意!” 她笑得双眼成弯,宋明谦竟然有点后知后觉,是福不是祸啊。 他点了点头,非常公事化地交待,“把你爸爸安顿好,然后我们再签个协议。”他顿了顿,“你别多想,我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我也不会。” 宋明谦好笑,“你不会什么?” 宁小陌:“你不会的,我就不会。”无条件跟随,无条件服从。 宋明谦嘴角越勾越上,侃了一句,“我不会对你好。” 宁小陌非常坚定地举起没受伤的右手,高过头顶,似起誓,“没关系,我对你好就够了。” 她认真了,女人认真的时候直指男人的心。无摇摆,无旁骛,无关年龄和一切。 宋明谦清楚,他给自己挖了个万年大坑,可能还是深不见底的那种。 他自己还没跳,宁小陌已经迫不及待地拖着他一块往下蹦了。 他妈的,好后悔。 宁小陌的动作很迅速,把宁德福安顿好,给他留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和一张卡,卡里她每个月会按时打钱,然后收拾好行李,告诉宋明谦,她和他一起返沪。 清秀的脸上竟然有种视死如归的气魄。 宋明谦忍不住想笑,“跟赴黄泉一样,把脸给我掰柔和一点。” 宁小陌还真揉了揉自己的脸,“行了么?” 宋明谦:“好多了,赴黄泉变成下地狱了,还是十八层这种级别的。” 宁小陌:“” 回上海后第一件事,宋明谦面对面地跟她谈起了协议。 “这份协议是我私人律师起草的,重点我说一下,我们结婚,半年为期,我会尽快帮你落实户口和上学的事,婚姻期间,我希望对外保密,我不干涉你任何方面的自由,半年之后,协议解除。” 一纸约定,条框清晰,宁小陌象征性地翻了两下,拿起笔往上头签名。 宋明谦直皱眉头,这丫头连看都不看,也是遇见他,换做别人,签的卖身契都不知道。 宁小陌突然说:“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宋明谦:“” 她把笔盖合上,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一般,平静道:“因为是你,我无条件相信。” 宋明谦心口一怔,邪门,以前怎就没发现她这么会说话呢。 他敛了敛心神,“这两天做一下准备。心理上的。” 宁小陌抬起头,“嗯?” 宋明谦:“结婚的事我不打算瞒着我妈。” “你妈妈很凶?”宁小陌有点忐忑,“不好相处么?” “一般凶吧,没我脾气好。” 宁小陌实在想说,你这脾气还能叫好? 当天下午,宋明谦就让宁小陌搬到了自己的公寓。 “学校那边需要一点时间,你就把这当个临时落脚点,等入学了就能搬去宿舍。”宋明谦帮她把行李拎进屋,非常轻的一个袋子。 这是宁小陌第二次来他家,还是很紧张。 “进来吧,拖鞋在右手边的鞋柜里,你自己拿。”说完,他把行李放在沙发上,转身进厨房喝水。 鞋柜有三层,下边两层都是外出穿的鞋子,皮鞋居多,款式都很简洁,擦得干净。第一层是三双拖鞋,成色都很新,可以想象平时也没什么客人上门。 宁小陌换上最小的那双还是大,脚丫子撑在里面像划船。 宋明谦从厨房出来,看了眼她的鞋子没说话,把手上的水杯递过去,“你还是睡书房,我给你拿条薄一点的被子,电脑你也可以用,我没设密码。” 宁小陌哦了声,“我不乱碰你东西。” 虽然他这公寓真的很整洁,除了必须的家具,别的什么都没有,想乱碰也碰不着。 宋明谦无所谓,“没事,别拘谨,这里平常就我一个人住,没什么人来。” 宁小陌端着水杯抿了一口,热乎乎的温度让她放松不少,“你妈妈不跟你一块住吗?” 宋明谦笑了下,“跟我住?算了吧,还是让中老年多活两年命吧。” 不是他妈疯就是他疯。 宁小陌:“” 宋明谦看了看时间,“我出去一趟,你把行李收拾一下。” 人走后,世界变得格外安静。 宁小陌站在原地还是没太敢乱动。这屋子太精致了,不是装潢浮夸的那种,但该有的东西质量都是上乘,连桌面的都能当镜子。 宋明谦真的很爱干净。 宁小陌之前那些对他单纯的喜欢,渐渐滋生出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人只有亲眼看到,感受到才是真实的。而这种真实往往残酷,稍一不坚定,就容易被它摧毁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 摇摇欲坠的勇气。 宁小陌有点茫然,时至如今,她好像是有进展的,可这种进展同时带着刀刃,一点一点刮弄她的认知。 最后她叹了口气,还是好好念书吧,重返校园不容易,剩下的事情她得好好想想。 宋明谦出门没走太远,在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了一双小号的女士拖鞋,又顺手拿了一支新牙刷,付完钱后,他绕了远路从小花园那边走,给莫温婉打了个电话。 隐去协议那一部分,宋明谦简单明了地通知莫女士,“妈,我结婚了。” 莫温婉半天没反应过来,“谁结婚了?” 宋明谦咬着烟,眯缝着眼睛看蓝天,“我。” 两秒之后,那头传来“砰砰咚咚”东西砸地的声音,刺耳,宋明谦把手机拿远了点。 “骗子同志,请你别假冒我儿子行吗?” 宋明谦被她七上八下的语气逗乐,“你儿子这么帅,谁敢挑战这种高难度的假冒啊?” 莫温婉声音炸天,“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在机场,一小时后你给我滚回老宅!” 宋明谦弹了弹烟灰,勾起的嘴角浸在万里阳光中,挺好,以后再也不用相亲了。 第24章 以柔克刚 宋明谦把拖鞋和牙刷送回公寓,拿了车钥匙就出门了。 宁小陌在他关门后才打开塑料袋,一看愣住,那双蓝色的拖鞋柔柔软软地躺在里面,这种心情,足以和窗外的阳光并肩。 莫温婉比预计的时间早到家,十厘米高跟鞋咯噔咯噔踩在地上,每一步都像在踩着谁的脸。 宋明谦站在茶室里,屋里暖气足,他脱了外套,挽起衬衫衣袖,有模有样地烹茶。 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说:“妈,来尝尝这龙井,我觉得还不错。” 莫温婉冷艳地哼了一声,“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宋明谦继续手上的动作,“哦,我结婚了。”他看了眼莫女士阴晴不定的脸,真诚道:“真结了。” 莫温婉咬牙切齿道:“我现在真想揍你。” “姓宁,二十一岁,还在上大学,长得没你年轻时候漂亮,但很善良。”宋明谦一句话说完,喝了口茶,啧了声,“味道有点浓。” 莫温婉矫正了神色,逼着自己跟上宋明谦的脚步,“什么时候的事?” “认识两三个月,一直没跟你说,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早点结婚吗,遂意了?” “怎么认识的?” 宋明谦笑了下:“网上。” 莫温婉:“胡闹!” “开玩笑的,就拆迁的时候认识了。”宋明谦啧了声,“怎么了呀这是,从前变着法子催婚,我真婚了,您又这表情,心疼红包是吧?” 莫温婉最烦他这副不正经的态度,“你要是真心的,我这家业都给儿媳妇。” 宋明谦脸上始终挂着笑,默了片刻,平静地说:“我很真心。” 莫温婉久久不语,最后叹了口气,“你位居集团要位也这么多年了,是非轻重心里肯定有杆秤,妈妈就一句话,男人的肩膀不仅要扛得起事业,也要扛得起女人。你明白妈的意思吧?” 宋明谦点点头,“我知道。” “行吧,约个时间,叫姑娘一起吃个饭。”莫温婉压了压眉心,“宋明谦你这混蛋玩意也该有人来收拾了。” 宋明谦把滤了两遍的淡茶递给莫温婉,“她没你凶,乖着呢。” 本来莫温婉还有点犯怵,但一听他这半吊子的语气竟然带了那么点宠溺的意思,心里的石头也微微着了地。 “这次出去玩,给你带了块玉,待会你拿回去。”莫温婉拂了拂手,没接他的茶,“你手艺不行,不喝了。” 莫温婉很爱品茶,味觉自然挑剔,宋明谦见怪不怪,放下茶杯也跟了出去,“我给你泡个柠檬水吧。” 切柠檬的时候,莫温婉递给他一个黑色方盒还有一个红包。 宋明谦瞄了一眼,笑出了声,“拿你礼物还拿红包,多不好意思。” “红包是给哎,叫什么名字?” “宁小陌。” “嗯,给她的。”莫温婉一边看他切柠檬一边说:“吃饭还是过两天吧,时间再通知。她二十一岁啊,挺小的啊,闹情绪么?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有没有照片啊?” 宋明谦刮了两勺蜂蜜放水里,用勺子搅匀了递给她,“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从哪个开始答?” “行了行了,拿着东西回去吧。”莫温婉下了逐客令,“看见你就头疼。” 宋明谦把东西收好,走之前又回过头,“怎么出去玩了趟还瘦了?” 莫温婉一怔,“瘦了吗?哦,跟团呢,伙食都不太好。” 宋明谦换了鞋,车钥匙拎手里,“早说了我给你安排,非得去凑热闹。” “快走快走,听你声音就不想吃饭了。”莫温婉骂儿子上瘾,风格犀利。 宋明谦笑了笑,“订好哪天吃饭了提早告诉我,我好挪时间。” 回公寓的路上,宋明谦松了口气,近一年来被逼婚的境遇总算正式告罄,每天忙工作打仗似的,回头还得应付莫女士,有多累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想到这,宋明谦跟着电台播的歌一块吹起了口哨。 他看了看时间,五点多了,晚饭出去吃吧,说起来今天还是“新婚”第一天呢。宋明谦自顾自地笑了下,拿出手机,等红灯的时候找出宁小陌的号码拨了过去。 她很快接了,宋明谦说:“是我。你收拾好了么?晚上出去吃饭吧,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到楼下。” 他到的时候,宁小陌已经等在小区门口。上车后,她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宋明谦探头看前面的一个转弯。 “那个,你想去外面吃啊?”宁小陌问得犹豫。 “家里只有面条,你能凑合么?”宋明谦说。 “能是能。” “得了吧,就我这手艺,连我自己都嫌弃。”宋明谦嗤声。 还挺勇于面对自我。 宁小陌提议说:“要不买点菜自己做吧?” 宋明谦轻轻踩了下刹车,避让过斑马线的小学生,转头看她,“你做饭啊?” “我做。”宁小陌点点头。 宋明谦长眉一挑,“那行。” 在前面路口调了头,两人去了附近的沃尔玛。宁小陌没逛过这么大的超市,紧张兮兮地跟在宋明谦后边,他快,她也快,他慢下来,她就杵在一旁一动不动。 宋明谦皱眉,“不是你做饭吗,挑东西啊。” 宁小陌回了点魂,哦了声,“你喜欢吃什么?” “肉。” “粉蒸肉行么?”宁小陌倒是很快进入了状态,拿了个西兰花,“这个爱吃吗?不爱吃也吃吧,多吃蔬菜身体好。” 宋明谦笑了声,“多吃肉身体就不好了?” “没,多吃肉长壮壮。”宁小陌打量了他一番,“其实你这样正好,穿衣有型也许脱衣有肉。” 宋明谦想都没想地证实:“把‘也许’给我收回去。” 宁小陌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转过头,又拿了一把青菜心。 宋明谦突然不是滋味地意识到,自己大概被这小丫头给 调戏了? 妈的,嘴角还在笑! 宁小陌神色无常地挑好菜,又买了点生抽麻油调味品,她记得,宋明谦那厨房除了盐连味精都没有。 最后买单的时候,宋明谦在钱夹里弄了半天,一堆购物卡花花绿绿,最后划出一张递给收银员,“麻烦给看看,这张是不是。” “可以用的,面值金额两千。”收银员麻利地刷卡结账。 宁小陌注意到,一模一样的卡他有三四张。 “哎,你没事放这么多购物卡干什么?” 宋明谦说:“公司经常发福利,卡什么的挺多,随手装里头了。” 宁小陌问:“你不是公司老板吗,自己给自己发?” “当然。”宋明谦拎起东西,“你都买了什么啊,沉得像个炸药包一样。” 宁小陌:“炸厨房吧。” 装备齐全了,做饭就容易得多。宁小陌本就是吃苦长大的孩子,独立生活能力很强。 宋明谦续杯水的时间,她已经把五花肉切成了薄片,裹着米粉装了盘。 土豆在她手里“叮叮叮”地变成了丝儿,西兰花焯水晾干,宁小陌边忙边感叹,“你家的刀真好用,不做饭真是浪费了。” 宋明谦说:“公司发的福利。” “你们公司还发菜刀呢?”宁小陌又开始切配料,葱姜蒜一应俱全。 “菜刀,锅什么的都发过。”宋明谦觉得让客人做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你去客厅吧,二十分钟后吃饭。” 宋明谦也就这么一说,不客气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又看了一眼。 宁小陌扎着马尾,挥铲弄勺的,对做饭这件事得心应手,像个尽职的小厨娘。 这顿晚饭,在宋明谦由衷的赞扬声中圆满结束。 “哎,那个粉蒸肉好吃,怎么做的?还有西兰花也够嫩,米饭蒸得也不错。” 宁小陌:“问这么多干嘛,你想吃我给你做就是了。” 宋明谦指了指空盘,“明天还做这个。对了,我还有四张超市购物卡,都给你搁鞋柜的抽屉里,你要用就自己拿。” 宁小陌摇头,“不用了。” “别多想,我不怎么逛超市,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也别花现金。”宋明谦说得理所当然。 宁小陌显然和他不在一个频率上,避重就轻地说:“什么叫别多想啊,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有多想。” 她这绕口令似的自言自语乍一听还没太在意,等绕过弯来的时候,宋明谦有点无语。 敢怒不敢言,简直了。 “那个,我能不能用你家的浴室,我想洗个澡。”宁小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平静地问。 “用吧。”宋明谦说:“往左是热水,沐浴露和洗发水在台子上,你自己拿。” 宁小陌走进去,洗手间干湿分离很宽敞,架子上挂了两条纯色的毛巾,下边放着些男士护理的东西,全是外文。 沐浴露倒是很清淡的薄荷味。 宋明谦对生活质量的要求高,典型的宁缺毋滥,从他衣食住行上就能看出来,比如这个花洒,水跟莲雾似的,淋在身上像裹了件棉花外套。 宁小陌舒服得都舍不得关水了。 等她洗完澡出来,宋明谦正在书房跑步,他换了身居家服,浅灰色的套头衫,衣袖随意挽了一半,整个人显得平易不少。 宋明谦边跑边问:“洗完了?” 宁小陌点头,“你东西我没用,明天我自己去买。” 跑步机的速率调得很快,但宋明谦没什么大喘气,“没关系,我那沐浴露是压泵的,很卫生。你要买就去买吧,正好能用购物卡。行了,我也去洗个澡。” 宁小陌心想,根本就不是卫不卫生的问题,每天晚上身上和你是一样的味道,看书的时候特别容易分神。 “又发呆。”宋明谦瞥了她一眼,“心里想什么?” 宁小陌气虚地摸摸鼻尖,“在想你的沐浴露。” 宋明谦皱眉,逼近她,突然伸出食指往她额头上一点,然后压大力气,宁小陌被他点的直往后退。 “你给我老实点。”把她顶得贴墙退无可退,宋明谦才倨傲地松了手,不置一词地走了。 走到半路又返了回来,没好气地吩咐:“闲心多是吧?给我上去跑步,跑累了就给我睡觉,别成天瞎想些有的没的。” 宁小陌被他拽着往跑步机边上带,“先跑起来,跟着速度加快。” 宁小陌不明所以地站在了跑步机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犹豫了三秒,她还是讲了,“你怎么这么喜怒无常啊。” 宋明谦瞪着她,他妈的还敢蹬鼻子上脸了,于是重重按了开关,跑步机瞬间动起来,宁小陌防不胜防,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嘭咚”一声特别响。 她趴在地上一动没动,宋明谦慌了神,“摔哪了?哎,我没留神就给按了开关,给我看看摔哪了?” 宁小陌跟乌龟壳一样趴着,长发垂在脸侧也看不出个表情。宋明谦忙伸手去扶,“不好意思啊,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不疼的。”宁小陌抬起头,和宋明谦那高傲又慌乱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可能膝盖磕到了。” 顿了会,她又笑了,“我就说吧,你这人喜怒无常,一会冰山一会野火的,折磨死人了。” 宋明谦难得的一点愧疚顷刻烟消云散,双手搭在腰上,真心实意地说:“宁小陌,我现在真的很想把你丢出去。” “不能丢,我们签了协议的。”宁小陌小声嘀咕。 宋明谦即将发火之际,她抬起脑袋,笑容干净,眉目安静,轻声说: “我以后乖一点,你别不要我行吗?” 宋明谦对上她的眼睛,兀自走了神,心想,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的以柔克刚? 第25章 小兔子乖乖 对付以柔克刚,只有更硬更强。 宋明谦说:“很闲啊,做英语吧,三篇,没翻译正确就” “从你家窗台跳下去。”宁小陌接得飞快。 宋明谦觉得这话不好听,“那倒没那么严重。” 宁小陌笑了笑,“那你等我吗?给我检查。” 宋明谦没答应也没拒绝,径自走去了客厅,没过一会响起关门的声音。 出去了? 宁小陌探出头一看,空荡荡的,真走了。 宋明谦的书房里有张很大的书桌,上头摆了台很薄的电脑,边上是一个皮质的笔记本,宁小陌有点惊讶,他用的是钢笔。 书桌上有台灯,更适合看书写字,但宁小陌没擅自用他的东西,坐在沙发上做翻译。 刚写了三道题,门“叮”的一声又开了。宋明谦回来了,手上拎着东西。 竟是递给她的。“不是说摔着膝盖了吗,擦点药。” 宁小陌愣了愣,“你出去就是给我买药的?” 宋明谦说:“到底也是我不对,没考虑你这劣质的运动细胞。” 宁小陌心想,明明是你恼羞成怒按了跑步机的开关。 “擦完药去书房做题,客厅灯不够亮,伤眼睛。”宋明谦瞥了眼她的书,淡声说:“第一题就错了。” 宁小陌有点尴尬,“错了啊,哎。” 宋明谦脱了外套搁沙发靠背上,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了。 宁小陌以为自己没看懂文章,把存疑的单词又重新查了遍词典。 宋明谦神清气爽地出来,就被她拦在了门口,“没有错,我把文章看了两遍,答案就是,难道是我单词翻错了?不至于啊,字典上就是这样的呢。” 宁小陌一通辩解,有理有据,极其认真。 宋明谦边擦头发边听她响广播,最后没忍住,嘴角往上翘。 “你笑什么。”宁小陌皱眉,“我在说题目呢。” 宋明谦装模作样地扫了眼书本,轻飘飘地“哦”了声,“是啊,你没做错,是我看错了。” “”宁小陌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欠揍。“你故意的。” 宋明谦挑了挑眉,眉尾的一颗水珠要坠不坠,“嗯,我故意的。” 宁小陌想冲他翻白眼,“你就不能好好的!简直了!” 宋明谦当没听见,走到卧室门口才说:“好好的就没意思了。”然后动作迅速地关上了门。 宁小陌愣了愣,对着门板失笑,“我让你觉得有意思了?” 之后,宁小陌窝在书房做题,英语是她的弱项,高考的时候也是英语拉了后腿,不然能考得更好。 宁小陌写着写着就有点儿走神,人生真是很奇妙,就像自己考上了大学,却没能读完。在无望的裂口处,又偏偏让她遇见了宋明谦。 这么好的男人,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喜欢上他是轻而易举的事,被他喜欢却是天和地,飞鸟和鱼。 那么艰难。 宁小陌咬着笔杆,半垂的眸子睫毛整整齐齐排列,在眼皮下投射的阴影,像极了她的少女心事。 “多大的人了还咬笔头,磨牙?”宋明谦突然走了进来,没点前兆地踩中了少女的心事,把宁小陌吓了一跳。 “都不出声的啊,还以为进贼了呢。”她胡编乱造了一个借口。 宋明谦:“贼能进我这门也算他本事,我这有个图书馆的读书卡,你拿去用。” 宁小陌感叹,“你卡真多。这又是公司发的福利?” “嗯。六一儿童节发的,关爱员工下一代。”宋明谦说起集团,语气松动,多了一丝得意劲儿。 宁小陌说:“你又没孩子,也好意思领?” 听到这话,宋明谦倒是笑了,洗完澡后他全身放松,凌厉气质松了弦,扬了扬读书卡,“以前还真没有,但现在捡了个现成的,哎,叫宋小陌也挺好听,爸爸帮你把户口改了吧。” 他妈的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宁小陌也不客气地回敬,“爸爸,我这有尺,你拿去量量。” “量什么?” “脸皮。” 宋明谦抬手敲了敲身后的墙,“跟它差不多。”然后笑着说:“好好做题。” 又是爸爸又是女儿的,这题是做不下去了。宁小陌合上书,躺在床上盯着吊顶灯出神。 这是她“新婚”的第一夜。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床,宁小陌却整晚好眠。 睡得太舒服,第二天睁眼,阳光已经装了满屋。一看时间,不到七点。宋明谦也刚起不久,看她出来后说:“我今天要上班,你自己管自己。” 宁小陌点头,“你知道去图书馆坐哪路车吗?” 宋明谦诚实说:“不知道,没坐过公交。你要去啊,赶紧收拾,我顺路带你。” 宁小陌飞快地跑去刷牙,“那就谢谢了。对了,你怎么连公交都没坐过?” “我车多。”宋明谦干脆直接,也理所当然,“没别的兴趣爱好,就喜欢买车玩。” 宁小陌:“” 七点十五出门,宋明谦把她送到图书馆就赶去公司。前脚刚进办公室,得力秘书就跟着过来汇报一周行程安排。 “宋总,一季度成本经营分析会安排在周二,清远的冯总周三到上海,对了,华东大区周五有个庆功会,邀请您参加,是否做安排?” 宋明谦在文件上签字,想都没想,“通知华东我会参加,安排周四晚上的飞机。另外,冯总那让孙副总接待。” 秘书飞快记下交待事宜,宋明谦手机响,他拿起一看是秦涛,边接边对秘书挥了下手,“你先出去。喂,教授。” 秦涛有正事儿,难得的正经,“学校那边搞定了,周五就过来报个名,该走的程序还是走走。” 宋明谦笑了,“还是她原来的专业?要不弄你系里去吧。” 秦涛说:“我这是弄纳米材料的,她半途转过来费劲,先把书读上,真想转,下期让她自己考。” “行了,我也就随便说说。”宋明谦真心实意道:“哥们,谢了。” 秦涛啧啧两声,“难得啊,第一次跟我说谢,不行,我得录个音,下次同学会拿出来显摆。” 宋明谦弹了弹烟灰,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傻逼。” 很好,这句话很宋渣渣。 秦涛见怪不怪,放缓了声音,问:“她户口的事你怎么解决的?” 宋明谦:“小明的爷爷活到200岁还没死,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我知道,从不多管闲事呗!” “知道还问,滚吧。”宋明谦掐了电话,看了一下日程安排,又把秘书叫了进来。 “华东的庆功会我不去了,周四行程取消。” 他去纯溪镇堆积了不少文件,一上午就忙着审批签字。十一点又开了个短会,会议中心围绕营运部展开,作为主要负责人的宋昭远却明显不在状态,从头沉默到尾,宋明谦接连问了两个相关问题,都由其主管救急解答,好歹是把局面给搪塞了过去。 散会时,宋明谦警告地看了眼宋昭远,“到我这来一趟。” 宋昭远跟在他后面,宋明谦坐在办公桌后面,翘起二郎腿点了支烟,眼睛在火光中眯了眯缝,冷声问:“宋昭远你说,今天我开会的主题是欣赏智障吗?” 宋昭远明白了他的意思,垂手站着,背脊虽直,但颓废劲儿怎么也藏不住。 宋明谦吸了口烟,“给我说话,没人愿意看你演白痴。” 宋昭远沉了沉眼皮,终于开口,“对不起,工作不在状态,我道歉。” 倒没料到他态度这么软,宋明谦斟酌了一下,还是放他一马,“要是私人有事就先处理,就当你跟我请了假。” 宋昭远点点头,“抱歉。” 人走后,宋明谦越想越不对劲,让孙舟来了趟。 这事孙舟略有耳闻,“宋总,我听说昨天晚上宋昭远出席了一个饭局,哦,是和林总。” 宋明谦听了个开头就明白了。 林总是宋氏的一个合作伙伴,搭桥做了几年生意。只不过这位林总没读多少书,典型欺软怕硬。宋昭远的私生子身世算不上秘密,加之风传他此次回国的目的就是想在这份大家业里分一杯羹,所以众人对他没个好印象。 林总在饭局上倚老卖老,说了些夹枪含刺的话。 宋明谦猜,宋昭远往心里去了。 具体说的什么不得而知,但能让一个深沉内敛的人变得像智障,估计很难听。 “我记得,这个林总做的是建材?”宋明谦问。 “对,纯溪镇生态园的用材都从他那儿走。”孙舟说。 宋明谦没什么表情,按熄了还剩半截的烟,“行吧,以后就没他的事了。” “宋总,这?” “嗯,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宋明谦背靠皮椅,把头往后仰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你知道我这人最讨厌什么吗?” 他慢而清晰地说:“我他妈最烦傻逼欺负我宋家的人。” 按辈分说起来,宋昭远算的上宋明谦货真价实的表弟。 孙舟叹了口气,“宋总,您就没想过,失魂落魄也许是宋昭远故意装的呢?” “想过。”宋明谦左右晃动脑袋,舒展肩膀,平静道:“以小博大,我愿意赌一次。” 孙舟没明白:“赌什么?” 宋明谦停止了动作,掷地有声说了四个字: “浪子回头。” 聊完已到午饭的点,孙舟说:“宋总去食堂还是叫外卖?” “不用了,我中午有事。” 宋明谦捞起电话打给了宁小陌,可打了两遍都没接。 没听见?迷路了?手机丢了? 宋明谦脑洞大开,抓起外套就去取车。 图书馆离公司很近,他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窗户边的宁小陌。安安静静地浸在光线里,像是被的柔光美图。 小姑娘长得真的很带劲。 宋明谦抿了抿唇,发现自己想得有点多。他走过去,往她对面大喇喇地一坐,“故意不接我电话的?” 宁小陌看书正入神,手指一颤,“吓死我了!你怎么老搞突然袭击!” 宋明谦简直头大,“我打你三通电话都没接。” 宁小陌拿出她那只老人机一看,立马道歉,“对不起,手机静音了。”她很快意识到,“你这是担心我啊?” 宋明谦冷哼一声,“担心警察找上门,让我去收尸。” 宁小陌嘴角含笑,拿起手上的书轻轻盖在鼻子上,探头靠近宋明谦,轻声说:“你一个大男人,承认就这么难吗?” 鼻子嘴巴都被书本遮住,只有眼睛澄澈如光,一点也不含糊地展现所有的喜欢。 宋明谦和她对视了一会,终于先行败下阵来。 “走吧,我有事跟你说。” 两人就近找了个餐厅,宋明谦两点还要参加视频会,所以吃的东西比较简单。 “这两天把行李收拾一下。” 宁小陌抬起头,“嗯?” 宋明谦说:“周四去学校报到。”他十分欣赏对面女孩吓成傻子似的表情,由衷地祝贺,“恭喜你重返校园,成为大二年级年龄最老的一个。” 宁小陌半天没吭声,低头抠着勺子,在瓷杯里有下没下地戳。 “杯子戳烂了我可没钱赔啊,大学生。”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宋明谦的语气放软,沉着嗓音很好听。 宁小陌抬起头时,眼泪沾了满脸。 宋明谦皱眉,“怎么了这是,好消息还哭上了?” 宁小陌咬着唇,泪痕滑进了嘴里,哑着音说:“宋明谦,谢谢你。” 宋明谦这一生,被太多人说过感谢。 有一饭之恩,有钱财之助,有人情薄面,有心机算计,太多太多。 受之无愧的,当之有愧的,久而久之,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已经弱化,变得没有实质意义。 换做任何一个人对他说谢谢,他都没什么感觉。 但这一次,这个人,这三个字,不一样了。 宋明谦能感受到细微的触动在心底滑过,瘙痒着他作为男人的某些本能。 比如,保护一个女人,满足她的如愿以偿,这种感觉—— 让宋明谦觉得有意义。 吃完饭后,宋明谦问:“我还要上班,你下午去哪?” “图书馆。”宁小陌想了想,问:“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不一定。” 宁小陌毫不犹豫地争取,“你回来吃!我做好饭等你。” 宋明谦顿了顿,转头看了眼她,本该拒绝的言辞在看到那副眼巴巴的表情时,变成了自然而然的顺应,“我要吃肉。” 宁小陌眉开眼笑,宋明谦脱口而出,两人齐声说: “粉蒸肉。” “粉蒸肉!” 异口同声过后,空气里残留分量不多的尴尬。宋明谦清了清嗓子,“行吧,有事再打电话。” 他也就这么一说,到了下班的点,比谁都准时。 宁小陌做了一桌子的菜,宋明谦进门就被香味儿勾了魂,尤其那盘肉,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去他妈的养生! 宁小陌说:“好准时啊,洗手吃饭吧。” 宋明谦从柜子里拿了瓶红酒,“这个度数低,你也喝点。” 给她倒了小杯,宁小陌尝了口,“没葡萄甜。” 宋明谦笑了笑,“那你放点糖。”他端起酒杯,“大学生了,祝贺你。” 宁小陌跟他碰了碰杯,“哎,不用放糖了,这一口喝的,甜死我了。” 宋明谦伸手在她脑袋上用力一敲,“胡说八道。” 宁小陌撑着脑袋往桌上一倒,“脑震荡了,赔钱。” “什么演技啊,回炉重造。”宋明谦故作严肃,最后没憋住,嗤地乐出了声。 饭后,宋明谦帮宁小陌洗碗,顺口一提,“你好像没带睡衣吧?” “贵,没买。”宁小陌低头干活,随意答道。 宋明谦指了指客厅,“沙发上有套新的,你待会去试试。” “嗯?”宁小陌看着他,擦了擦湿漉的手,“又是你们公司发的福利啊?” 结果她把衣服拿出来一看,惊奇道:“宋明谦你没事吧,这睡衣怎么还带了根尾巴?” 宋明谦把她往卧室推,“赶紧试,不合身我就送别人,我卧室有镜子,去去去。” 宁小陌不情不愿地去换衣服,五分钟后,卧室里传来她的感叹,“我就想知道,你们公司选这衣服当福利的动机是什么?” “穿好了?出来我看看。”宋明谦隔着门说。 “咯噔”一声,门把转动,宁小陌走了出来,这件睡衣其实就是件兔子造型的卡通睡袋,兔耳朵,兔尾巴,毛茸茸的特逼真。 衣服挺厚实,四肢就从四个洞里伸出来,宁小陌只得蹦蹦跳跳地走路。 宋明谦忍着笑,“把帽子戴上我看看。” 他伸手把“兔子头”戴在宁小陌头上,两只长长的兔耳朵垂在她脸边。 “不错。不用化妆就能去参加森林舞会了。”宋明谦摸了摸她的兔头,“明天晚上吃兔子肉,红烧还是清蒸?” 宁小陌反应过来,“宋明谦!你又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是特别故意。”宋明谦再也忍不住了,笑了半天说:“来来来,围着客厅蹦两圈给哥看看。” 宁小陌伸手就去打他,“神经病!” “还打我?我把福利都给你了,没良心。”宋明谦轻松抓住她的手,居高临下望着她笑,“小矮个。” 宁小陌抽不出手,索性来了个火星撞地球,连人带衣地往他身上撞,宋明谦没站稳,拽着她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宁小陌手脚并用去踢他,宋明谦也不含糊地回击,最后以绝对的优势将人压在身下,掐着她的下巴气喘吁吁地问: “还打不打了?!嗯?!”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明谦啊,你在家呢。” 莫温婉踩着高跟鞋自行出现,一见这场景,措楞当场,神色复杂地说:“你们小俩口还玩上制服诱惑了啊” 第26章 你是唯一 宋明谦差点忘记,莫女士知道他公寓的电子锁密码。 他搬到这三年,莫温婉上门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今天真他妈的邪门了。 他和宁小陌的姿势暧昧得明目张胆,相当尴尬! 宋明谦从她身上下来,气息微喘,“您见过穿卡通睡衣的制服诱惑吗?妈,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在你姨妈那打完牌,顺道路过就上来看看你,”莫温婉虽是和宋明谦说着话,但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向宁小陌。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这是宁小陌。”宋明谦象征性地当了个中间人。 宁小陌还没从惊愕里回过神,被他这一提醒,立刻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她这身兔子服实在行动不便,裤裆太短,卡得她差点摔地。 “阿,阿姨好!我叫宁小陌!”她稳住阵脚,像在喊广播,“很高兴见到您!” 宋明谦忍着笑,欣赏她几乎神经错乱的样子,赏心悦目极了。 莫温婉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番,轻淡淡地一声:“嗯。你演小白兔?”然后转过头问宋明谦,“那你就是大灰狼了?” “别诬陷,见过这么帅的大灰狼么,顶多是个烧烤店老板。”宋明谦冲宁小陌抬了抬下巴,“新菜式,烤兔肉。” 妈的又在胡说八道了。 宁小陌敢怒不敢言,在莫温婉面前脸都涨红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话,一开口就没个正经,吵得我头疼。”莫温婉缓了缓语气,“我就叫你小陌吧,你别紧张,我就顺路来看看。” “阿姨,您请坐。”宁小陌扯开一个纯净无公害的微笑,又蹦跶了两下挪到一边让出了沙发。她手忙脚乱地脱衣服,拉链在背后,手够不着,宋明谦走来拍了拍,“扭来扭去抓虱子啊,我来帮你。” 宁小陌皮笑肉不笑,压低声音,“你真是个好心的烧烤店老板。” 宋明谦揪了揪兔耳朵,也压着音量,“犯傻,别叫阿姨。” 宁小陌反应过来她目前的身份,应该叫妈? 实在是难以启齿。 三五两下扒了兔子皮,宁小陌迅速逃离尴尬现场,去厨房给莫温婉倒了杯水,“您喝水。” 莫温婉指了指茶几,“搁这吧,你也坐。” 宁小陌坐在她旁边,中间隔了一大段距离,宋明谦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挨着宁小陌坐在了两人中间,把距离给填没了。 “妈今晚上手气怎么样,我看你这包里塞得挺满。” “凑合吧,你姨妈算牌的技术太厉害,也就你能跟她斗斗法。”莫温婉拿起桌上的水杯握在手里。 宋明谦笑了笑,“输了多少,我给你凑上。” 莫温婉喝了口水,没回答,她看向宁小陌,“本来是想定个正式点儿的饭局互相认识,但以后也算一家人,所以我今晚也不拘于形式了,小陌,明谦工作忙,性格也算不上太好,辛苦你多包容。” 宁小陌心想,还是亲妈了解儿子,对宋明谦的评价句句属实。 “不辛苦,我理解。”她答得乖巧,坐得笔直,宋明谦瞄了她一眼,要笑不笑。 莫温婉点了下头,“懂事。周五晚上一块吃个饭,小陌,叫上你父母。咱们两家也该见个面。” 宁小陌心里哐哐当当地乱晃,“我,我爸爸他,他刚出院。” “出院?”莫温婉皱了皱眉,“身体不适吗,很抱歉,我该去探望的。那让你妈妈过来聚聚,让明谦去接。” “我妈她,”宁小陌的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声音,这种感觉比上次参加宋明谦的生日宴还糟糕,“我妈妈她已经过世了。” 莫温婉一怔,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宋明谦侧了侧身,这个动作将宁小陌彻底挡在身后,他岔开话题,“周五去哪吃饭,要我接驾吗?” 莫温婉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春江路上的那家湘菜馆吧,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走了。” 宋明谦心领神会,“我送你下楼。” 莫温婉走之前,冲宁小陌点了点头,“你穿这身小白兔还挺好看,蹦蹦跳跳的就想给你喂两根胡萝卜。” 宋明谦扶着莫温婉的肩膀,两人往门外走,“妈,咱俩总算意见统一了一回。” 宋明谦把门带上,虚掩着,到了电梯里,莫温婉才说话,“女孩父亲是什么工作?” 宋明谦按了楼层,说:“没工作。” “那她妈妈是生病过世的?” “不清楚。”宋明谦坦诚道,关于宁小陌母亲的事,他真的没有刻意问过。 莫温婉脸色阴晴不定,母子之间从不需拐弯抹角,“妈说实话,这个女孩子可能不适合你。年龄太小,差距也过大,这是我的第一印象,当然,我用的是可能。” 宋明谦双手环着,盯着电梯跳动的楼层数字,平静说:“年龄小但是很懂事,差距大不大我也从不在意,她挺乖,在一起不闹腾,我喜欢这种舒服的感觉。” 莫温婉这次突击上门,目的不言而喻,对宋明谦结婚这事还是心存疑虑,所以来个措手不及的检查。只是,检查结果似乎不是很满意。 宋明谦这番话多半是应付,但最后那一句,他觉得自己是真心实意的。 和小姑娘在一起,他很放松,很随意,这种感觉对自己来说,很难得。 莫温婉的神色有所松动,“你正经起来我都有点不习惯,既然这样说了,我还是支持你的决定。” 宋明谦笑了笑,“莫女士今晚好乖,必须给你发个大红包。” “哎,我今晚上输了钱,五千多。”到了车库,两人走出电梯,莫温婉拿出车钥匙,“别送了,上去吧。” “好,妈您慢点开。”宋明谦看着车离开,才回去公寓。 自宋明谦和他妈出门,宁小陌坐在沙发里动都没动。 原来老总的妈妈长这样啊。 第一眼就觉得漂亮,气质特别好,还那么年轻,就算挨近了看,皮肤也挑不出一点儿皱纹。 难怪宋明谦长这么好看,基因摆着呢。 宁小陌也无比失落,就那么一小会的聊天功夫,他妈妈都皱了三次眉头,尤其在说到她父母时,顾虑简直呼之欲出。 愁死得了。 “又发呆。”宋明谦回来就看到她窝在沙发上装石雕。 “这么快?”宁小陌回过神,脸上余波未平,“你妈妈走了啊?不用你开车送?” “走了,她自己开车来的。”宋明谦说。 宁小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口,“你妈她不太喜欢我。” 宋明谦盯了她一会,静静移开目光,“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是还行不喜欢,还是喜欢啊,你能把一句话说完么?”宁小陌急切地蹿到他面前,就差没手舞足蹈了。 宋明谦却没有前兆地凑近她的脸,速度快得她都来不及躲,只要她再往前半步,两个人的眼睫毛都能碰上。 宁小陌在他如墨的双眸里屏住了呼吸,宋明谦问:“你在意啊?” 她刚想点头,却听到下一句。 “不用放心上,反正半年之后,你也不会和她见面了。” 宁小陌耳朵里又是嗡嗡的声音了,可不是吗,他们的婚姻协议只有半年,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宋明谦把她失措的反应看在眼里,明明说的是事实,但这一瞬间却突然于心不忍了。于是弥补解释道:“我是说,你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宁小陌被他张弛有度的拿捏|弄得有点心酸,软着音说:“我一直都在意别人的看法,别人的眼光。我这种出生,这种家庭,别人都当玩笑看呢。我努力当服务员,努力当导游,努力去挣钱,别人只会看到我做的事,永远不会看到我的努力。” 她自嘲又落寞地一笑,眼里分明有了湿意,却还倔强地撑着不让它掉。 宋明谦沉默了一会,“你这么努力,这么拼命,”他跟着她的话,轻声说:“我知道,我都能看到。” 宁小陌一怔,仰头望着他,像在看一盏指明灯,“找不到第二个你了,再也找不到了。”她动了动嘴角,坚定说:“你是唯一。” 宋明谦为了这当头一击的震慑默声了几秒,才缓慢地移开眼睛,说:“早点睡觉。” 宁小陌看着他往卧室走,本能地大声问:“你会离开吗?” 宋明谦头也不回,高冷地丢话,“这是我家,我离开去哪,去你家吗?” 说完就关上了卧室门。 宁小陌眼里还有泪光,但嘴角已经俏生生地往上扬了。 宋明谦没洗澡的时候从不坐床,但现在他不太想动,于是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家居裤给换上,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盯着吊顶上的灯,明明亮亮的,很像刚才宁小陌眼里的泪光。 这女孩子就是不一样,说哭就哭,哭起来的样子还挺让人心疼。 心疼。 宋明谦反问了一下自己,我心疼她吗? 宁小陌在纯溪镇上蹿下跳当导游的时候,在家门口被人追债的时候,做英语题时无比认真的时候,在生日饭上哭着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的时候。 这些画面一帧帧在宋明谦的脑海里过滤,他发现自己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真是见鬼了! “是见鬼了,还是心动了?”这下意识的疑问扫得他灵台清明,宋明谦双手枕在脑后,左腿架在右腿上,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他起身去书房,宁小陌坐在沙发床上看书。见到他过来,咧嘴冲他笑,“还以为你睡了呢。” “没洗澡睡什么。”宋明谦指了指书桌上的电脑,“你看你的书吧,我查查东西。” 宁小陌哦了声,看到他打开电脑点了两下,然后戴上耳机往椅背上一靠,看起来很放松。 “你在听歌?”宁小陌没心思看书了,问他。 宋明谦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耳机挺大,看起来很高级。 应该是没听见,宁小陌提高了声音,“听得什么歌?宋明谦?宋总?” 呃,真没反应啊。 “你这个年龄只能听最美夕阳红了吧?老人家。”宁小陌起了趣心,感叹道:“老是老了点,但不可否认非常帅,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 “把话说完整,是最帅的好人。”宋明谦突然说。 宁小陌差点跳起来,“妈呀!你不是在听歌吗!” 宋明谦耳机没摘,半耷拉着眼皮看着她,“一边听歌一边听你说话。” 宁小陌:“那我叫你的时候怎么不吭声。” “懒得理。”宋明谦说。 “那你一直保持沉默就好嘛。”宁小陌冲他翻了个白眼。 “后边你夸我了,不够全面,我得补充完整。”宋明谦笑了笑。 简直了。宁小陌两手张开,“我跟你说真的,你的脸有这么大。”她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形。 宋明谦笑着摘下耳机,“手到用时方恨短吧。” 宁小陌皱眉,拐着弯地骂她小短手。 宋明谦对她勾了勾手,“过来,给你听听。” “真在听夕阳红?”宁小陌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低头一看,播放器上是一串英文。宋明谦说:“这个叫白噪音,能安神。” “噪音还能安神?不都吃脑白金和六个核桃吗。”宁小陌不解。 “那玩意是补脑的,你可以试试。”宋明谦给她戴上耳机,“怎么样?” 耳机里没音乐没人唱歌,就一段嘶嘶啦啦的音频。 “有点像风吹树叶的响声。”宁小陌觉得还挺好听。 宋明谦又给她切了下一首,“这是一种和谐的音效治疗,是一种声音暗示,能够安抚神经和情绪。睡不着或者压力大的时候我就听这些。” 宁小陌摘下耳机,直瞪瞪地盯着他,“那你今晚听,是因为压力大还是睡不着?” 宋明谦也没多想,回答说:“睡不着。” 宁小陌哦了声,明晃晃地问出了口,“那你为什么睡不着啊?” 宋明谦瞬间掐了音乐,故作凶状了一句,“你管我。” 宁小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想,男人的心事也很敏感嘛。 宋明谦进浴室之前,听到书房传来的声音,“明天去学校报到,你陪我一起吗?” 他简单干脆:“没空。” 第二天早上,宁小陌从书房睡醒出来,宋明谦已经衣装齐整地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头也不回地说:“赶紧洗漱,这个点堵车厉害,早点出门。” 宁小陌说:“没关系,我查了可以坐地铁。” “铁”字还没落音,她看到了宋明谦手上拿着的车钥匙。 “呃,你要送我去啊?” 宋明谦拽着钥匙摇了摇,“想了一下,女儿第一天上学,做爸爸的还是要尽尽职。” 宁小陌展开的笑容像是晨光里的第一滴荷露。 宋明谦心想,真他妈的晃眼睛。 第27章 大学生 出门前,宁小陌叫住宋明谦,“等等,我再检查一下东西。” 她拉开书包拉链,边数边念叨,“身份证,户口本,成绩单” “户口本就不用了。”宋明谦按了电梯楼层,“用我的。” 宁小陌一想也对,上学的事儿是他搞定的,一些资料肯定不敞亮,答应结婚协议也是为了户口,没有这纸户口肯定上不成学。 电梯滑开,两人走进去,宋明谦说:“秦涛,上次你见过的,他在你们学校当教授,以后碰到难题了就找他,千万别跟他客气,最好往死里弄。” 宁小陌把证件放回包里,“你好像挺挤兑他的,我觉得他人挺好,长得也好看。” 宋明谦慢条斯理地说:“你该配眼镜了。” 宁小陌哎了声,“你这人吧,典型的嘴硬心软,说话不好听,但心眼特别好。” “对。”宋明谦帮她总结了番,“对别人说话不好听,对你的心眼还挺好,毕竟是女儿。” 这爸爸女儿的还上瘾了,宁小陌头大,“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啊!” “我普通话说得很好啊。”宋明谦笑着对她挑了挑眉,然后字正腔圆地模仿主播口气,“大学生宁小陌,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宁小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怎么当上老总的,没点正经,在你妈妈面前也没这么小孩。” “在我妈面前是不一样的放松,她年轻时候是名律师,靠嘴吃饭,讲道理的时候能给你背整本刑法,不讲理的时候也能给你头上骂出一个花园,品种还不带重复的。”宋明谦说:“我工作时脾气不好,这一点就是跟她学的,三十年也改不过来了。” 宁小陌听得有点入迷,“你妈妈好厉害啊。” “是挺厉害,对了,下次你见到她别叫阿姨。”宋明谦提醒道:“我们现在的关系叫她阿姨不合适,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就别开口。” 宁小陌点点头,“我会注意。” 宋明谦今天换了辆车,没开他平日的保时捷,是一辆迈锐宝。 他自己无所谓,但避免给宁小陌找麻烦,去学校还是低调一点。 秦涛早早等在门口,见到宋明谦颇为惊奇,“行啊哥们,御驾亲征啊。” “他妈的你再乱用成语我一脚把你踹回美国。”宋明谦和他从不端着,大老爷们的相处方式是多年岁月烹饪出的兄弟默契。 秦涛见怪不怪,趴在车窗上对宁小陌示意,“你好,又见面了。” 宁小陌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秦教授您好。” 宋明谦皱了下眉,很轻,这谄媚的语气真的很讨厌。 “你跟他去办手续,我回公司了。”宋明谦又转头对秦涛说:“人就交给你了。” 秦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宋明谦的肩膀,“保证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你他妈说成语还上瘾了,走了,见到你就烧肝。” 秦涛点了点头,“是啊,六十度的二锅头,烧死你。小陌快下车,跟老师进去洗礼洗礼,别被奸商带歪。” 宁小陌下车后和秦涛站在一块,回头对宋明谦摇了摇手,“我走了,你慢点开车。” 宋明谦点了下头,“大学生,加油。” 秦涛领着宁小陌往教务楼走,这个点临近第一节课,路上学生还挺多,时不时地有人和他打招呼,“秦教授早上好。” 宁小陌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如此不真实。 两年了啊,她终于回归校园了。明天,哦不,从今天起,她也能拿着书,像这路上的每一位同学一样,有教室,有老师,有寝室,有室友。 这一路,朝霞晨雾,永远迎着光。 宁小陌低头笑了笑,这种感觉暂时还不真实,但她知道,以后的每一步都是踏踏实实的。 入学手续办得非常顺利,秦涛早就打好了招呼,不到一小时就弄完了。 “寝室是在三楼,这是钥匙,书本什么的我已经给你领了,就在我办公室。下午你就把行李搬过来吧,跟室友也互相认识一下。”秦涛说,“你们班下节有课,你就直接去可以吗?” 宁小陌点头,“可以的。” “好,我跟你们辅导员打过招呼,你先去她办公室。”秦涛把人送到二楼就走了。 宁小陌还是读的高考时的专业,财会。她现在念的是大二,下节课是资产评估,一个老教授的课。辅导员挺年轻,有点儿胖,但人很温和,“不用紧张,就给同学做个自我介绍,随便说点什么就好。” 宁小陌真的很紧张,她找到一个很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违和。 就像一个与社会脱节许久的人重新融入进来,骨子里的惧怕依旧很有存在感。 宁小陌是从后门进的教室,一看愣住,最后一排座位上,坐着的竟然是秦涛。 见着熟人总算轻松了些,秦涛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有点儿紧张?” “岂止是一点,我现在后背全是汗。”宁小陌坐得笔直,手脚还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她从后门进的时候动作很轻,也没引起围观,辅导员在教室门口等这堂课的老教授。 秦涛手机登着微信,给宋明谦发了个信息:“你家孩子有点紧张,衣服都汗湿了。” 那边很快回了:“紧张是正常的,她都两年没上过学了,现在在干嘛?” 秦涛:“我边上坐着,很快要上台自我介绍了。” 宋明谦回复速度超快。秦涛挑了下眉,把这条最新的递给宁小陌,“你宋爸爸有话对你说。” 宋爸爸?什么鬼! 宁小陌移眼一看,发亮的手机屏幕上,最后一条文字是: “小陌陌,你别怕。” 不止是屏幕有亮,这一刻,她心里也有了光。 教授进来的时候,辅导员笑着和他说着什么,很快就站上了讲台。 “借用林教授的时间和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话一出,教室里响起唏唏嘘嘘的动静。 “宁小陌,你站起来和大家打个招呼,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班级的一员,好了,让新同学和大家说几句。” 辅导员对宁小陌抬了抬下巴,“来吧。” 秦涛很快地说了句,“加油。” 宁小陌深吸气,在大家的注目下走上了讲台。 “大家好,我叫宁小陌,其实我今天有点紧张,因为我时隔两年才重返校园,能够成为你们中间的一份子,我非常高兴,虽然我是班上年龄最大的新生,但我会努力赶上进度,不拖班级的后腿,谢谢大家!” 宁小陌流畅地说完开场白,还不忘鞠了个躬。噼里啪啦的掌声非常热烈,起身的时候,她看到秦涛举着手机,像是在拍着什么。 宋明谦开完例会差不多十一点,最近纯溪镇的工作有序推进,上会审阅的项目与日增多,轮了一圈下来,他腰背都坐酸了。 手机开会调得震动,到办公室了才有空点开秦涛的微信,五六条: “上台了。” “说得挺好,我给你录个语音。” “我操,没录上,啥破手机。” 这条之后,秦涛发来了一张照片,台上的宁小陌背脊挺直,看不出紧张,小小一张脸表情还挺淡定。 “我跟你说啊,就发个言的功夫,已经几个男生盯着她看了。你这当爸爸的要有危机感。” 宋明谦嗤声一笑,“傻逼。” 把手机搁桌上,靠在椅背里转了半个圈,对着整面落地窗看黄浦江,看了两秒又把自己转了回来,拿起手机把宁小陌上台的照片放大了再看一遍。 心想,不就是比一般人漂亮了那么一点点,有什么好盯着看的。 真是些没见过世面的青涩少年啊。 下班前五分钟,宋明谦给宁小陌打了个电话,一遍,两遍,三遍,都没有接。 “又调静音了?”宋明谦想着现在也不是上课的点,于是打给了秦涛。 “教授,死哪儿呢?” 秦涛的声音有些疲惫,“刚从实验室出来,带几个学生做实验,怎么了,是要请我吃饭吗?” “行啊,来我家吃面条。”宋明谦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放鼻尖闻了闻。 “我还不如直接喝敌敌畏。”秦涛笑道。 “那你得喝两瓶,一瓶毒你不死,千年老王八。” 宋明谦毒起来连王八都不放过,他收了玩笑,说:“半小时后学校门口,请你吃饭,你给我把宁小陌找出来,她手机没接。” “你咋不问我有没有时间吃饭呢,也许我已经有约了呢,宋大老总,这是基本的礼” 话还没说完,宋明谦就给掐了。 秦涛和宁小陌晚了十分钟才出来,宋明谦隔着车窗极为不耐,“你怎么老不接电话?” 宁小陌跑得太快,气喘吁吁的连忙解释,“我手机不知怎的,总是白屏,按键也错位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那个老人机,拿手上都能当凶器,比如对着秦教授的脑门一砸,可以开出个血红的喇叭花。 宋明谦看不出情绪地往后边一指,“上车。” 三个人就在一家私房菜馆子里吃了晚饭就各自回家了。宁小陌看着秦教授的车走远,才真心感叹一句,“你朋友真的特别好。” “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宋明谦难得的认同。 宁小陌边系安全带边说:“秦教授虽然年轻,但好像谁都给他面子。” “今天报道顺利吧。”宋明谦说:“他爸妈都在教育部门当一把手,也算书香世家,所以你上学的事还真亏他帮了不少忙。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 宁小陌顿时来神,“感觉特别好。”她语气兴奋极了,“我好久没摸到新书了,都不敢翻太多次,怕给弄脏。还有图书馆,特别大!” 宋明谦笑了笑,“有多大啊?” 宁小陌伸出手晃了晃,“没法给你比划,手太短。” “好好念书,也不必有自卑心理,你和他们都一样,碰到麻烦了就尽管去骚扰秦涛。”宋明谦转动方向盘,熟练地倒车。 宁小陌应了一声,又偏过头问:“我和他们有什么一样?” 车子已经倒了出来,宋明谦松手回方向,挑了下眉,“都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有完没完了,这句话能从早上出门说到晚上回家!”宁小陌想对他翻白眼。 回家。 宋明谦在心里把这个词掂了掂,意外的觉得很舒服。 “对了,我明天就要搬去学校宿舍了。”宁小陌突然说。 “嗯?宿舍?”宋明谦一下子没明白,“什么宿舍?” “学生宿舍呀,我现在是大学生了,当然有宿舍了。”宁小陌自豪道。 “哦,你要搬出去了啊。”宋明谦点点头。 “对,以后就没人打扰你了。没事你就一个人戴耳塞听白噪音。”宁小陌笑着说。 宋明谦没接话,专心致志地开车。 开到一半又突然问:“那你今晚是回宿舍还是回我家?” “宿舍回不了,我东西都没收拾呢,床单被子也没弄。要是不麻烦的话,我再在你家借住一晚行吗?” 宋明谦清清淡淡地一声,“嗯。”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还挺有存在感,不像平时正常的安静,难以形容的闷。 宁小陌心思细,察觉到了,但上学的喜悦足矣将几分异常给冲淡。 “你手机坏了吧?”宋明谦又突然开口。 宁小陌觉得他今天思维有些跳跃,都快跟不上。 “坏了吧,我有时间再找个地方修修。” “哦。”宋明谦抠了抠方向盘。 在车库停好车,两个人按了电梯回公寓。宁小陌捧着十来本新书,宋明谦努了努下巴,“我帮你拿。” “不用,不重。”宁小陌冲他笑,“我喜欢闻新书的味道,墨香特别好闻。哎,我现在也是有同班同学的人了。对了,还有室友。也不知道我室友好不好相处。” 宋明谦声音淡,“小女孩之间哪有那么多闹腾,做自己就好。” “我还挺期待的。”宁小陌抿了抿嘴,抬起眼睛说:“有一句话我说过很多遍,但我还想再说一次。宋明谦,谢谢你。” “真要谢我,就别再叫我名字。你才多大,叫哥。” 宁小陌摇头,“不想叫嘶疼!” 宋明谦用力弹了下她的脑门,“疼就好,长记性。” 宁小陌边揉脑袋边小声嘀咕,“就叫宋明谦宋明谦宋明谦,我就不长记性,就不长。” 宋明谦:“” 回到家,宋明谦叮嘱她,“你收拾行李吧,被褥什么的要买吗?” “不用买,宿舍费里包括了,有一套的。”宁小陌从纯溪镇到上海来的行李就不多,一个布袋子装了几套衣服,干瘪瘪的望着都可怜。 宋明谦去厨房倒了杯水,又给里头搁了半勺盐,一口灌了下去。走到书房门口看宁小陌蹲在那折两件可怜巴巴的衣服,真是和她那只老年板砖手机绝配啊。 “我今天在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没敢看下面,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眼光很友好,我说话没结巴,一气呵成的。” 宁小陌边收拾边闲聊,看得出来,她真的很高兴。 宋明谦斜靠着门,有句没句地应声,“又不是没上过学,这么激动干什么。” 宁小陌手上动作停止,转过头看着他,目光柔和了,声音也软糯了,轻声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宋明谦左手环右手,懒散散地立在那。 “你不知道绝境里被人拉一把是什么滋味。”宁小陌字字清晰,眸光清亮,“你拉了我一把,我记你一辈子。” 宋明谦怔然,在她那句一辈子里失了神。 一辈子这个词他并不陌生,曾几何时,他也有想要为之一生一世的人。永远付出,永远不知辛苦,永远不计明天。 他追逐过,伤心过,斗志满满过,感情最可悲的就是,为她画地为牢,还在牢里给她看自己幸福的笑。 他永远是在为别人付出,却从没想过,或者是压根不敢奢望,也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转身。 是他宋明谦足够强大,不屑慰藉吗? 是他身居集团要位,人情世故早已看得通透,立地成佛了吗? 是他没有忘记陈晚,心心念念依旧爱她吗? 宋明谦心里冒出无数个疑问句,自问,却无法自答。 “你先忙,我出去一趟。”宋明谦意兴阑珊地丢了话,拿起外套就出门了。 宁小陌哦了一声,头也没回,还在仔仔细细地整理东西。 宋明谦出去了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宁小陌已经洗完澡,窝在沙发上翻新书。 “怎么回事啊?”宋明谦边换鞋边啧啧啧。 “什么怎么回事?”宁小陌眼睛不离书本,纳闷这人一回来就大爷语气。 “你怎么不穿那身小白兔睡衣?”宋明谦换好了拖鞋往客厅走。 “你还好意思提,那次被你妈撞见丢死人了!”宁小陌放下书,回头怒视,“还蹦蹦跳跳喂胡萝卜,我都想给你塞炸药包。” 宋明谦乐笑了,指着卧室说:“赶紧换上,今晚哥想逗逗宠物,教你凌空翻滚还带劈叉。” 简直了!宁小陌放下书本,却瞥见他手上还提着个纸盒。 “拿去,给你的。”宋明谦走到沙发边上,把东西递给她。 “给我的?是什么?”宁小陌接过打开,愣住。 一台崭新的7。 “你,你去买手机了啊。” 宋明谦点点头,“嗯。”原本他只想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结果开着开着就到了商场,一楼卖手机,想着既然顺了路,就顺便买了。 “我,我不能” “收着,没事,我购物卡多,真用不完。”宋明谦淡淡的,“虽然是学生,但用个老人机也不合适,现在的小孩都是人精,你不用太出挑,但也别太落后。” 这理由倒是很中肯。 宁小陌忍了忍,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还是问出口,“你为什么对我越来越好?” 以前只是对她好,但现在,质和量都改变了。 宋明谦定定看着她,一秒,两秒,嘴角慢慢勾出弧度,“因为想看小白兔蹦蹦跳跳,永远快乐。不过说真的,你真不去换上那套小白兔睡衣啊,我觉得很可爱哎。要不然爸爸给你下楼买两根胡萝卜行吗?” 宁小陌:“”刚有的那点小温情全部被破坏了,妈的,穿你妹的小白兔啊! 第28章 坦诚交心 说了会儿玩笑,宋明谦走到沙发边坐下,“我帮你把手机卡给换上,这个得剪成小卡。” “还要剪卡?那不是得剪坏了。”宁小陌问。 “剪不坏,芯片没事就行。买手机的时候我特意让人给送了个剪卡器。”宋明谦把她的老人机拆了电板,抠出小磁卡,然后“咔嚓”一剪,又熟练地塞进新手机里。 “可以了。”宋明谦开好机,按了两下就递给她,“你自己玩玩,我这有f,信号最强的那个。” 宁小陌捣鼓了会,找到地方了,问:“密码是多少?” “我名字的全拼。”宋明谦起身去卧室,拿出换洗衣服,“我去洗澡了。” 宁小陌点了下头,又抬起头,“这手机贵不贵?” “不贵。一千出头。”随着浴室门关上,宋明谦的声音渐小。 宁小陌忐忑的心微微松了弦,一千多还好,自己没课的时候去兼职,争取早点把钱还上。 宋明谦洗完澡出来,她还在研究新手机。 “你可以下载个微信,你同学应该都用这个,平时有个什么事联系也方便。”他边擦头发边建议。 “嗯,我自己试试。”玩了二十分钟,她差不多摸清了基本操作,下载速度真快啊。按着提示,宁小陌很快申请好一个新账号。 登录上去之后问:“你有没有微信?我加你吧。” “有,我给你输。”宋明谦拿过手机,添加了自己的账号,“行了。” 宁小陌一看就乐了,“等风小蜗牛,你叫这个名儿啊?” “嗯,好听吗?”宋明谦擦完头发后还甩了甩头,细细的水丝儿溅到她脸上。 宁小陌摸了摸脸,笑道:“好听倒算不上,就是挺有趣。不是,你怎么想的,这名字和你霸道总裁的形象一点也不搭。” 宋明谦也笑了,“还霸道总裁呢,那要取个什么名字?狂拽酷炫邪魅一笑?” 宁小陌噗嗤一声,“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就觉得,小蜗牛很可爱,在山坡上慢悠悠地爬,晒着太阳,垫着青草,有风来的时候就停下仰头吹吹汗。”宋明谦优哉地解释。 宁小陌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嗯,很美好。” “我喜欢看青山绿水,喜欢大自然的任何动静,我平时出去玩专挑远地方。”宋明谦盘腿坐在沙发上,有搭没搭地聊着天。 “别人都想来大城市,你却偏要下乡。”宁小陌啧了声,“真特别。” 宋明谦长叹一口气,“钢筋水泥里待久了,累得慌。我刚从国外回来接手家里生意,一个星期睡觉时间不超过20小时。” 宁小陌竖起大拇指,“真行。” 宋明谦呵了下,“谢谢大学生表扬。” “你妈妈是律师,那你爸爸呢?”这么久了,还从未见过他爸。 “我爸啊,死了挺多年,得了胃癌。”宋明谦语气平静。 宁小陌差点咬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生死之事我向来冷静。”宋明谦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生病很痛苦,如果尽力了却还是没法改变,那么强留在人世间也未必快乐。该来的来,该去的去,人这一生其实很简单。” 宁小陌听得有些入神,宋明谦正儿八经说道理时,给人一股内敛的力量,不动声色,却能感受到温和从容的态度,让人心安,就好像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妈妈也死了很多年了。”宁小陌突然说。 宋明谦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是得病死的,子宫内膜癌。”宁小陌曲起腿,下巴垫在膝盖上,眼神幽幽地盯着茶桌,“其实症状出现了有一年多,总是不规则出血,她一直没告诉我。后来有一天疼得下不了床才去医院检查,她那个病已经到了最严重的三期,还扩散了。” “我妈死的那天,我爸在床边跟她要钱。我妈说,她这病已经不值得花钱了,但最后三千块,一定得留给我上大学。”宁小陌鼓了鼓腮帮,自顾自地笑了下,“结果钱还是没留住,她死后第二天,我爸就去银行给取了出来。” 良久,宋明谦才说:“你爸爸是脑袋有些问题吧?” “嗯,间歇性精神病,好的时候比较多,但我也没钱治。他不好好吃药,成天端着酒瓶。烦死了都。”宁小陌平静地讲述她的生活,每一个字都是暗夜难熬亲身经历,但她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宋明谦明白,她已经麻木了。 “哎。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吧。”宁小陌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他不是我亲爸,我妈嫁她的时候,肚里就揣着我了。” 宋明谦楞了楞,然后皱起了眉。 宁小陌低下头,左手抠右手,指甲都给掐白了,“其实我妈妈也不是你们眼里的好人。她年轻时候是,是出去卖的我,我” 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种。 这句话断在她喉咙眼,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宋明谦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缓慢又清晰地说:“你从哪里来一点都不重要。” 宁小陌怔怔地望着他。 宋明谦的手用了力,把她握得更紧,“你不是异类,你很好,努力考上了大学,乖巧懂事,从不自暴自弃,小陌,人生全靠一股劲撑着,这股劲你有,我能看到。” “你能看到?”宁小陌眼睛有点湿,“真的能?” “当然。”宋明谦答得坚定有力,又坐近了些,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狭长上扬的眼廓,点了墨的双眸,里面全是她的影子。 宁小陌说:“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眼里有你,你每一次努力我都是见证人,小陌,别害怕,别放弃,我看着你。”宋明谦冲她笑,从容又淡定。 宁小陌把即将夺眶的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不好意思,我这丑模样还让你看着。” 宋明谦摸摸她的头,“换上那身小白兔睡衣就不丑了。” “你这人简直了,就这么喜欢卡通造型,自己怎么不去凹一个呢!”宁小陌噗嗤一声,眼泪没收全,都给颤了出来。 她摸了摸红彤彤的鼻头,“你穿个大灰狼的,咱俩演小兔子乖乖。” 宋明谦啧啧啧,“这只小兔子一点也不乖。” 宁小陌无语怒瞪。 他弯嘴一笑,“对,别动,就这个表情,真他妈的可爱!” “宋明谦!” “哎,以后你多跟莫女士处处,学学她日常骂儿的本事,咱俩斗嘴的水平至少也得旗鼓相当才好玩。”宋明谦又摸了摸她的头,“女儿和爸爸谈心时间结束,乖,早点睡。” 宁小陌:“”她真有冲动找莫女士拜师学艺了。 宋明谦回卧室关了门,等她把行李收拾完忙了一圈下来,已是一小时后,她瞥见卧室门的缝隙里有灯光渗出。 这家伙还没睡?干嘛呢? 宁小陌心想,估计是在听什么白噪音。 她回书房,在沙发床上翻了半天也睡不着,这两天刺激受得有点儿大,大悲大喜的挺伤神。尤其今晚上,她也没想过,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去竟然那么流畅地倾诉给了宋明谦听,人就是这样,心事说出来了,负担就轻了。 宁小陌翻了个边,从枕头下拿出新手机登了微信。 “等风小蜗牛。”宁小陌念着名字,笑了,“头像也是只卡通蜗牛,挺搭啊。” 点了两下,歪打正着地点进了宋明谦的朋友圈。 宁小陌瞪大了眼睛,整个朋友圈就四条动态,2014年至2016年每年一条。一字不差都是一样的话: “2014年,我他妈的不能再帅了!” “2015年,我他妈的不能再帅了!” “2016年,我他妈的不能再帅了!” 宁小陌捂着肚子笑了半天,“什么玩意儿啊!” 她想了想,试着给宋明谦发了条微信,“2017年你的目标是什么?” 很快有了回复,答案意料之中。 宋明谦说:“2017年啊,真的不能再帅了。” 宁小陌乐得捂住嘴,克制着不笑出声音。 又来了条信息: “笑归笑,别笑着滚下床。” 宁小陌打字速度有点慢,一个一个字母地戳着,“我作证,你真的很帅。” 宋明谦坐在卧室的飘窗上,这个飘窗非常大,上头铺了层软毛毯,还放了个枕头,没事的时候他就靠着枕头看夜景。 但今晚也没心思看风景,稀里糊涂的也不知神游些什么,大概是听了宁小陌的故事有点感叹。 人与人之间真是千差万别,有人在高楼,有人在地沟,这个道理他明白的很,只是身边有一位现成的,冲击力还不小。 宋明谦也不知道,他的感叹,究竟是源于悲惨的经历,还是因为,那是宁小陌。 他盯着微信,终于笑了笑,又给回了条信息,“睡吧,明天我送你去学校,拿着行李挤公车不方便。” 宁小陌没再回,估计是睡着了。 第二天,宋明谦把她送去学校,宁小陌说:“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上啊,早上没会议,晚半小时也没事。”宋明谦今天倒是没有换车,开着他的顶配保时捷嚣张至极。 宁小陌哦了声,犹豫地问:“那你要送我去宿舍啊?” “你行李也不是太多,自己拎着可以吗?我还是不进去了,被你同学见到不合适。”宋明谦说。 宁小陌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拎得动,拎得动。” 她也是这么想的,宋明谦这车太高级了,在马路上也还好,但是搁学校里宿舍门口一停,肯定议论纷纷。 在这方面,宁小陌不太想生事儿。 宋明谦把她送到宿舍门口,看她把行李都拿下来,紧张兮兮地冲他摆手,“赶紧去上班。” 这么急切地赶他走?宋明谦有点儿不爽,“大学生了呵,腰杆直多了。” 宁小陌莫名其妙,朝他走近了些,“什么啊,阴阳怪气的,一点都不帅了。” 宋明谦也觉得自己没事找事,笑了笑,“进去吧,有事给秦涛打电话。” “就不能给你打吗?”宁小陌下意识地一问。 “当然能。”宋明谦点了点头,“主要怕你有急事,我也远水救不了近火。秦涛在这所学校是横着走的,找他比较及时。” 宁小陌拍了拍胸口,“宋总放心吧,保证很乖,绝不惹事!” “傻。”宋明谦不客气地点评,脸上却始终挂着温和的笑。 去公司的路上,等红灯的空隙,他时不时地看旁边空了的副驾座。他车上很少坐人,尤其是女人,宋明谦不由地笑了下,念叨着:“你做的粉蒸肉还挺好吃。” 他心里又转了道弯,以后很难再吃到了吧。 宁小陌终于回归了校园,她们宿舍是四人间,室友十分好相处,有一个本地的,个头高挑,还会化妆,穿的衣服也挺出挑。 她是第一个对她伸出友谊之手的人,“宁小陌你好,我叫陈夕。” 大概是因为她的主动,所以宁小陌对她印象特别好,后来去买早餐的另外两位室友也回来了,大家互相打了招呼,胖一点的那个叫叶琪,戴眼镜的是林琳。 女孩子在一起就爱叽叽喳喳,没两下就混熟了。 充饭卡,办图书证这种小事很快就办妥,叶琪问:“你要不要去开个上网的户头呀,就在食堂边上,开好就能上网啦。” 宁小陌摇了摇头,“不用了。”她根本就没有电脑。 “这学期多了个实践课,作业什么的都在内网上完成呢,有个电脑还是方便许多。”林琳补充道。 宁小陌说:“要做作业,我就去网吧。” 陈夕正在晒衣服,举着撑衣杆说:“没事啊,你可以用我的电脑。” 宁小陌笑了笑,“谢谢。” 室友都很善意,出手相助也都出于真心,但宁小陌也不会真的去用。多年的生活环境让她不得已地早早独立,能自己解决的,坚决不麻烦别人。 所以实践课的作业,她都去网吧完成。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她逐步适应了大学生活,而之前学的那点东西因为隔得太久,很多都生疏了,所以她得花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去弥补。 宁小陌买了个小夜灯,寝室晚上十点熄灯,为了不打扰室友休息,她就开着小灯躲在被窝里看书。 宋明谦偶尔会发个微信来问问,宁小陌的回答都是一切很好。 想一想,这半个多月,他俩没打过一通电话,更别提见面了。 宁小陌抿了抿唇,也就这个时候,她才会将集中力从书本上掰出一点。 周四这天晚上加了课,九点才下课,宁小陌没回宿舍,直接跑去网吧赶着做实践课的作业。 学校外面的网吧不大,这个点是高峰期没有空位了。宁小陌站在柜台边上东张西望,生怕错过一个位置,她看了看时间,愁死得了,这得做到几点啊。 手机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室友,结果拿出来一看。 宋明谦来电。 闪亮的屏幕把焦躁的情绪一哄而散,宁小陌飞快接听,语气藏不住的兴奋,“你还没休息啊!” 宋明谦在电话里笑了声,“接得这么快,我没休息,你在宿舍?” 宁小陌忙说:“对对对,在宿舍。” “那你出来吧,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宋明谦说。 宁小陌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你在门口?” “嗯,我刚出差回来,给你带了点东西。” 这谎言说不下去了,宁小陌泄气一般坦白,“哎,你别等了,我在网吧。” 宋明谦迟疑,“你上网吧干什么?行了,在哪里?你走到马路边上来,我来找你。” 两人见了面,不顾她飞奔而来的气喘吁吁,宋明谦劈头盖脸地问:“这么晚了你上网吧干什么!当网瘾少女啊!” 宁小陌摸了摸脑袋,声音小了下去,“我做作业。我们开了实践课,作业都在网上完成。” 宋明谦懂了,她没有电脑。 宁小陌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你去哪里出差了?” 宋明谦没搭理,转过身直接往车边上走,“出了趟国,忙死我了,给,这是给你的。” 宁小陌怀里塞了个大纸袋,沉得她差点脱手,打开一看,全是书。 “这些翻译版本都不错,也不难懂,你多看看,对英语提升有帮助。”宋明谦拉开车门,指着说:“上来。” 宁小陌坐上副驾,还没从收到礼物的喜悦劲里回过神,宋明谦探身从后座拿了自己的电脑递给她,“做作业吧,上面有无线网卡。” 宁小陌愣了愣,宋明谦已经放倒了驾驶座,双手环胸靠在上面闭目。 “别吵我,我休息会倒倒时差。” 莫名的感动在宁小陌的身体里做了次百转千回的循环,她没再吭声,打开宋明谦这台高级货,赶紧地写起了作业。 写了不到十分钟,宋明谦诈尸般地突然开口:“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宋明谦半睁着眼皮,看起来非常疲惫。 宁小陌指尖颤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宋明谦一刹那的恍然,在她一览见底的眼睛里,装着的全是他自己。 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第二次的吻 生日礼物四个字,在宁小陌的生活里几乎绝缘,更别提还有人愿意征询她的意见。 她差点脱口而出,“我想要你,想要的是你。” 宋明谦大概也察觉了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太妥当,于是很快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你们宿舍几点关门?” “十一点。” “那你回宿舍做吧,我电脑你先拿回去用一晚。”宋明谦说:“我等不了,太困了,想回去早点休息。” 宁小陌想了想,“那行,电脑里面的东西我不乱动,明天周五,下了课我给你送回家去。” 宋明谦本来想说不用,回绝的话都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又给生生吞在了肚里。 “嗯,门锁的密码是0727。” 宁小陌提着电脑,又抱着那一大袋的书,费力地跟他再见,“那你慢点开车,明天见。” 宋明谦抬了抬下巴,“走吧。” 宁小陌抱着一大摞东西回到宿舍,室友都还没有睡。陈夕在玩游戏,林琳在洗衣服,满手的肥皂泡,头也不回地问:“你手上拿的什么呀?” “一些书。”宁小陌说。 陈夕伸头看了眼,纸袋子上全是英文,“哪儿买的啊?这块没这个书店呢。” “叔叔送的。”宁小陌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甩了甩发酸的胳膊,“今天我去网吧已经没有座位了,好多人。” “那你作业写完了吗,要不用我的电脑吧。”林琳热心地插了句。 “谢谢啊,不用了,我叔叔借了个给我。”宁小陌把宋明谦的笔记本拿出来,陈夕眼尖:“你叔叔电脑好贵的,国内现在还买不到呢。” 宁小陌知道他用的东西向来上乘,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明天就还给他。” 陈夕突然说:“你第一天来宿舍,开车的那个就是你叔叔吧?开的是保时捷。” 宁小陌头皮有点发麻,竟然被人看见了?那天明明很早,还以为没人瞧见呢。 在床上玩手机的叶琪立刻探出脑袋,“哇!小陌,你叔叔是干什么的?” “我叔叔,我叔叔是开养殖场的。”宁小陌开始胡编乱造。 这下好了,三个女孩都凑了过来,八卦火焰熊熊燃烧。 “养殖场?养的什么?” 宁小陌眨了眨眼睛,说:“蜗牛。” “好特别啊!”女孩叽里呱啦一大通问题,“陈夕你看到他叔叔长什么样了吗?” “没看实,他都坐车里,不过好像不太老。小陌是不是?” 宁小陌嗯了声,“老啊,都是我叔叔,辈分在这呢,当然年龄大。” “你有没有照片,给我们看看。” “哎,我没事留叔叔照片干什么,没有呢,学校那么多帅哥,你们非对一个老人家感兴趣。”宁小陌双手抱拳夸张地弯下腰行大礼,“求放过。” 好不容易平息八卦,大家各干个事。 宁小陌松了口气,一块老腊肉只不过是露了个模糊的侧脸,竟然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后来转念一想,宋明谦这样的极品腊肉,放超市里也是最贵的一种。 写完作业已经快十一点,她却越来越清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从枕头下摸出日记本。 她写日记的习惯已经持续很久,频率不高,但贵在坚持。 自我对话,是最能剖析内心和看清自己的一种方式,阴暗的,不满的,抱怨的,开心的,一字不落跃于纸上,岁月翻滚之后哪天回头重读,幕幕皆风景,字字是心情。 只是这频率,在遇见宋明谦之后开始呈现几何式增长。 宁小陌趴在被窝里,小本儿放在枕头上,把晚上最触动她心的“生日礼物”四个字记录了下来。 周五的课不多,上午两节,下午两节,四点刚下课,宁小陌就急着收拾书本往宿舍走。半道儿被一个男同学拦了下来,“宁小陌。” 宁小陌有点摸不着头脑,“叫我?” 他不是同班的,也不像同系的,宁小陌没有一点印象,而更奇怪的是,这男生边上还有一个脸上表情像是“同伙”的人。 挺不怀好意。 “我是电子系的张泽,我对财会很感兴趣,所以这学期也选修了这门课程,我听辅导员说你是新来的,她建议我跟你一块交流,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这话听了前半截儿,宁小陌还纳闷,你选修就选修呗,不找个成绩好的互相进步,找我这个空降兵干什么。但后面一听辅导员三个字,对老师与生俱来的尊崇心理把刚才的疑问一打而散,不做多想地回应:“指教谈不上,互相学习啊。” 男生松气的表情刚露了个头,宁小陌就急急打断,“对不起,我还有事!” 没顾上对方,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宁小陌的急事,就是把电脑还给宋明谦,至于去超市买菜买肉拎了满满两大袋食材,也只是“顺路”和“顺便”。 大半个月之后,再一次踏进宋明谦的公寓,这一次却轻车熟路太多。 他公寓的密码是0727。 她的拖鞋在鞋柜的第一层。 她知道厨房的锅碗瓢盆放在哪。 她知道宋明谦喜欢吃粉蒸肉。 推开门,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宁小陌一想到这些“她知道”,莫名觉得很骄傲。 宋明谦出国半个月,家里没人住,蒙了一层薄灰。宁小陌迅速搞了个简短的卫生,又把地拖了一遍才开始做晚饭。 全部都是宋明谦爱吃的菜。 宁小陌怀着紧张又兴奋的心情,做了一顿心意。她没给宋明谦事先通知,想着今天是周五,应该也没什么要加班的,索性就当做“惊喜”来对待。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宋明谦回家的时间最晚不超过六点半。然而分针每走一圈,宁小陌心里的弦就紧绷一分,七点的时候,她终于按捺不住地给宋明谦打了个电话。 倒是很快接听,但却是个女的。 “喂,你好?”很柔软的声音,宁小陌一时哑然。 她以为拨错了号码,还特意看了眼,那头还在说话,“喂?喂?” 宁小陌有点懵,宋明谦这人非常自我,拽啦吧唧的像大爷,其实内心精打细算,是是非非分的非常清楚。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精神和都有点小洁癖。 这话说得有点儿重,但宁小陌这一下受了刺激,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他的手机在别人那,还是个女的可以随便接听他电话。 他们是什么关系?亲密无间了吗? 宁小陌之前以为,自己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异性了,现在却幡然醒悟,我算个什么东西啊。 以前一腔孤勇全凭单纯的喜欢,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所见即所得,可她彻底忽略了,宋明谦这个男人,人生镶金带钻,留给她的只是微小的一部分。 宁小陌把这后知后觉的领悟前前后后品尝了个遍,最后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在这个坠落的过程中她清晰地认知到: 我喜欢宋明谦,我要一个确确切切的结果! 宁小陌抿了抿唇,才发现手脚都冰凉了。 最后,满桌子的菜她也没吃,干了件事后就离开了。 宋明谦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一进门就踉跄着往洗手间跑,伏在马桶上吐了个天翻地覆,其实已经在饭局上吐过一次,但这次酒喝得实在过火,和政府部门打交道就是这样。 等他吐完出来,才留神到满桌子已经凉透了的饭菜。 中间那盘粉蒸肉已经蔫了,油光也不水灵了。 宋明谦反胃的感觉瞬间踏实不少,这种有人给你做饭的画面,类似于万家灯火里有人给你留一盏灯。 宋明谦掐了掐眉心,对着那盘粉蒸肉笑了笑,“还算有点良心。” 他挣扎着冲了个澡,衣服都没穿,床上一躺,滚了圈被子就睡到天荒地老。 这一觉到第二天中午,还是被秘书的电话给吵醒的。宋明谦揉了揉发昏的太阳穴,勾着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杨秘书。” “宋总,生态园的基建图纸已经出来了,我给您发在邮件里,我等您的审批意见。”杨秘书很年轻,但工作能力极为突出,宋明谦就喜欢这种没句废话的人。 这通电话之后再睡也没瘾了,宋明谦随便套了件衣服,下面还是洗澡后穿的内裤,光着两条腿去收邮件。 宁小陌把电脑搁在了餐桌上,和那盘彻底萎缩的粉蒸肉摆在一起。 宋明谦搬着电脑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后,桌面上多了一个文档,没有特别的标题,宋明谦想着应该是宁小陌的,担心是她的作业,于是没丢回收站。 等他看完图纸,标注了几点批复意见,再返回桌面时,盯着那个无题文档犹豫了两三遍,还是点了下去。 清脆的两声鼠标响,文档应声而开,宋明谦却皱起了眉,这是一篇日记?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前两行,很普通地交待了时间地点心情,没什么特别。就在他准备关掉的一瞬,“宋明谦”三个字毫无预兆地蹦到了他眼里。 “晚上加了课,赶到网吧时已经没了座位,我没想到他会打电话给我,看到名字的那一刻,我心脏几乎跳出了嗓眼。 “之后发生那么多的事,我几乎没有闲暇去顾及某些想法,但在我狂奔出去见到他的那一瞬,我发现我是那么想他。 “如果没有宋明谦,我贫瘠的人生或许会直至终老,拼命地赚钱,拼命地填窟窿,拼掉所有的命,仍然不见天日。我也不会踏进校园,继续着未完成的学业。我甚至可能没有梦想,没有愿望,没有为之努力的未来。 “这些原本会是我的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他问我,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明知故问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我想告诉他,我的人生从今天起已经目标明确,我用我的全部,赌你对我有情有心。 “而2016年生日愿望,得到我的人,从身体到灵魂。” 正因为最后这句话,宋明谦脑袋嗡声一片,炽烈的感情和清晰的表达仿佛在这字里行间跳动,是与二十一岁这个年龄极其不匹配的执着。 正是因为反差极大的冲击,让宋明谦无以言说的感情通通变成了最直接的情绪—— 恼火。 “屁孩儿,插根尾巴就是猴!” 宋明谦活到三十岁,无论工作还是感情,他都是一马当先占主动的那个。天生的领导者,心底里排斥被人引导。之后他稍稍冷静了一番,其实这件事,只要他不在意,任对手段数再高,也没法兴风作浪。 但宋明谦在意了。 他在意的,是内心那封锁已久的门,被人不知死活地妄想撬动。 妄想。他闭了闭眼睛,宁小陌真的只是妄想吗? 自己真的就无动于衷吗? 这些疑问讨伐着宋明谦的脑细胞,隔夜的酒醉不适让他心烦意燥。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好家伙,骂谁谁就来呢。 接通之后,宁小陌声音很软,“你在家吗?” 宋明谦沉沉吸了口气:“在。”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宁小陌举着电话,站在小区里。 “那你上来吧,我给你开门。” 在短暂的时间里,宋明谦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想了想,回卧室把外裤给穿上。 宁小陌拎着两个超市塑料袋,费劲地挪进了屋,“哎,好重,搭把手。” 宋明谦伸手把两袋都接了过来,留了一个沉默的背影。 宁小陌边换拖鞋边说:“我昨天就来过了,顺手给你做了顿饭。” 宋明谦嗯了声,“晚上有应酬,很晚才回来。” 宁小陌:“你喝酒了?” “对,喝得不少,睡到刚才。”宋明谦把东西放去厨房,顺手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宁小陌,“不好意思,让你白做了。” “没事,挺简单的。我周五下午课少,以后你想吃了我就” “不用了。”宋明谦干脆地截断她的话。 宁小陌捧着水杯,指尖慢慢地摩挲杯壁,两人谁都不说话,沉默了数秒后,她突然问:“日记看完了吗?” 宋明谦也不掩盖,说:“看完了。” “你心里怎么想的?”宁小陌抬起头,对视他的眼睛。 宋明谦眉目绷紧了,对她这明目张胆的“挑衅”极为介意,之前那些犹豫和不确定此刻全部统一战线,压倒了他的“心”,顺从了他的“理”。拒绝脱口而出: “我不会喜欢你。” 宁小陌有备而来,他每一句台词都已经算计得清楚,她从容道:“会不会是一回事,宋明谦,我现在问你另一件事,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这三个字在宋明谦舌尖上来回跳跃了数次,最后一个舌头打结,生生给吞了回去,神使鬼差地说了别的,“宁小陌,你给我醒醒。” “我现在特别清醒。”宁小陌指着沙发上的电脑,“里边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醒的。” 宋明谦差点被一击必杀,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写作文啊,行啊,我顶多表扬你一句文笔优美,别的,你想都别想!” 宁小陌点了点头,“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 宋明谦唇角微微颤动,宁小陌明白这个表情,是他耐心绷到极致的前兆。 再也不用说别的了,这个表情已经够伤人了。宋明谦表面功夫做到位,还打算补一句内伤,“你不是要答案吗,好,你给我听清楚,我不喜欢你,不喜欢。” 宁小陌叹了口很长的气,“你这人吧,哎。算了。” 算了?宋明谦一听这两个字,形容不上什么滋味,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就听到她又说:“算了,那个,你话说完了没?” 宋明谦没听懂,前言不搭后语的,于是沉默地不吭声。 宁小陌点点头,“行吧,我就当你说完了。” 她放下手里的水杯,“嘭”的一声很轻,安安稳稳地搁在桌子上。然后走到宋明谦面前踮起脚,掐住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宋明谦的第一想法是,这一次的吻和上次在纯溪镇的“解围之吻”不一样了,目的性十足,青涩全无。 唇很软,呼吸很软,她眼睛上的睫毛看起来也很软。 妈的,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 宋明谦狠心把她推开,宁小陌隔着衣服都能看见他的胸腔在高频率地起伏。 她低头,心想,“还说不喜欢,刚才你的脉搏明显加快了。” 这话她没说出口,但心里也越来越有底气。 宋明谦无语极了,“你” 宁小陌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别骂了,今天都被你骂得狗血淋头了,你歇会行么。” 宋明谦:“”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每一个字我都会背。”宁小陌冲他笑,没有一点掩藏,“你真的好难追啊,不过没关系,我会加把劲。” 宋明谦的严肃再也伪装不下去,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加油。” 转过身,宋明谦抵出舌尖,在嘴唇上轻轻勾了一圈,心想,少女的香味还挺甜。 第30章 小娇妻 这个意图明显的吻之后,宁小陌站在原地,宋明谦转过身,盯了她很久终于叹了口气,“哎,我说你” 宁小陌抬起头,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下半句。 宋明谦顿时无言,最后手一挥,“算了,别做了,我们出去吃吧。” 宁小陌低着头瘪了瘪嘴,“你自己去,我不跟你一起。” 宋明谦心想,还生上气了,真是欠收拾。 “随便你,我昨晚酒喝多了,胃难受,不想吃东西。你想待在这玩也行,我进去再睡会。” 说完就进去了卧室。 门关上,宁小陌刚才的勇气瞬间卸了妆,她脸皮爆红,手心用力捏了几下拳头,又大口做了几次深呼吸,真是好紧张啊! 然后走去厨房,望着两大袋食材沉默了两秒,还是挽起衣袖,心甘情愿地做起了中饭。胃难受不能吃大荤,油盐也少搁点,宁小陌最后做了个白菜肉末汤,又新鲜又清淡。 宁小陌敲门的时候,宋明谦其实也没睡着,心里咯噔一下,“你没走啊?” “你赶我走啊?”宁小陌面无表情地装面瘫,“不走不走,就不走。” 宋明谦:“”他觉得好笑,“我没赶你走,不是你自己说不跟我一起的吗。” “我口是心非不行啊。”宁小陌指了指餐桌,“吃饭,放心吧,我给你搁了不少油,盐倒是没多放,就半包。” 宋明谦啧了声,“天生爱受虐,我就喜欢这个味儿。” 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各吃各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插曲而变得尴尬。这种感觉不让人讨厌,不让人反感。 宋明谦挑了下眉,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个强上弓的亲吻。 “哎!”他把筷子搁在桌子上,盯着白菜汤直皱眉。 “怎么了?”宁小陌不懂他古怪的反应,“你又有什么问题啊?” “这个汤”宋明谦指了指。 “这汤怎么了?不好吃?真放多了盐啊?”宁小陌被他一惊一乍的表情弄得紧张兮兮,“不会吧,我尝尝看。” 她换了双干净的筷子,从宋明谦的碗里夹了两片白菜,边吃边说:“不咸,味道很好啊。” 宋明谦拿出手机,划开照相机“咔嚓”一声,“小白兔吃白菜。” 宁小陌怔然的模样定格在他手机里。 “你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啊!”宁小陌气得想把汤汁盖在他脑袋顶。 “是你自己误会了,我是说这个汤很好喝。”宋明谦眯缝了眼睛,警告地看着她,“另外,再凶一句,信不信我给你拍套写真发网上。” 无数个炮弹在宁小陌嘴边排列整齐就等发射,她想了想,又把他们挨个儿吞了回去,无所谓地问:“发哪个网啊?你们公司内网吗?要不再写个介绍?” “什么介绍?”宋明谦乐不可支,毫无戒备。 宁小陌优哉道:“介绍一下我是谁啊。” 他们虽然签的协议,但白纸黑字坐实了“夫妻”二字。 宋明谦勾了勾嘴角,小女孩机灵有余,可惜碰上了个千年老王八。 “你是谁啊?”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神神秘秘地说:“总裁家的小娇妻呗。” 宁小陌在他深棕色的眸子里,瞬间红了脸。 宋明谦顿觉不对劲,咳了两声,立马拉远距离,斯斯文文地端起白菜汤有口没口地喝。 宁小陌收了收情绪,真心实意地说:“你阴阳怪气的样子真想先掐死再说。” 宋明谦放下碗筷,扯了张抽纸拭嘴,“小矮个,你打得过我么。” “谁说我矮了,我一米六五呢!”宁小陌起身收碗,“是不是在你眼里,腿长两米才叫高啊。” 她边嘀咕边去厨房洗碗,“你有多高啊,这么有底气,我看你也就比我高一点。” 她转身去拿抹布,却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怀抱,宋明谦悄无声息地站在她后面,像一堵硬实的墙。 “我有多高?脱鞋一米八五,如假包换。”宋明谦负手环胸,垂眼看她,“还说不矮,脑袋才到我肩膀。” 他还用手比划了一番,从他的肩到她的头,连成一条耀武扬威的斜线。 宁小陌指着案板上的那把双立人的菜刀,极其认真地问:“砍骨头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宋明谦不置可否地走了,嘴里还吹着口哨。 宁小陌听出来了,吹的还是小兔子乖乖。 “你下午在这写作业吧,想出去转转也行。”宋明谦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宁小陌擦干净手,探出脑袋问:“那你呢?” “我今天休息,就在家待着,昨天那顿酒把我恶心死了。”宋明谦说。 “那我不出去,我写作业。”宁小陌眉开眼笑,“再借你电脑用用行吗?” “行啊,给我做晚饭。” “成交!” 宋明谦这套公寓位置很好,卧室和书房的窗户做得都特别大,阳光争先恐后地往里涌,在墙上投射的光圈里,能看到微尘在飞。 宁小陌做作业的时候,宋明谦在旁边看了一会,毫不客气地指出,“第三道题你怎么看的?有价证券明明是按可变现净值确定的,你选犯傻?还有第一个计算题,你都不考虑公允价值变动的?” 宋明谦啧了一声,“我只说你身高矮,你就这么急着证明你智商也是小矮人?” 宁小陌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后面那句话一说,她只想翻白眼。用手肘推了推他,“麻烦你站在一边去,谢谢。” 宋明谦拿着书在飘窗边上看,半边身子都浸润在午后的阳光里,像是一幅静止的素描。宁小陌看着他,分了一小会神,“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宋明谦眼睛不移书本,说:“专业?哦,赚钱。” 宁小陌:“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嗯?我觉得我说话挺好啊,声线温柔,吐字清晰,你还不满足?”宋明谦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才笑着回答:“我本科学的商贸相关,硕士的时候什么都学一点。是不是想夸我啊?来吧,我耳朵已经掏干净了。” 宁小陌比了个停止的动作,还是老老实实地写作业吧。 写到一半,她又分了心,“宋明谦,我能跟你聊聊天吗?” “我们不就在聊吗?哟,表情这么正式,”宋明谦合上书,翘起二郎腿,“聊什么?” 他的表情很温和,眉眼松动,看起来心情很好。 宁小陌轻轻咬了下舌尖,思忖片刻,还是问了出口,“你还爱她吗?” 你还爱陈晚吗?你心里的白月光,还在吗? 宋明谦温和的面容像卡了带,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清淡淡地说:“女孩儿,你想搞事啊。” 宁小陌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冒失,正准备略过,宋明谦竟然说:“其实无论爱不爱她,她都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女人。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这个情分,比男女爱情深远。” 宋明谦停了停,他也不知道宁小陌听不听得懂,不过没关系,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过去了。 “我从没有得到过她,但我也从不后悔我为她做的任何事。”宋明谦笑了笑,“你就尽情地嘲笑哥吧,给你一次机会。” 宁小陌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地假嘿了两声。 宋明谦扬起手中的书作势要砸她,“再敢弄出这么丑的表情,我把你丢出去。” 宁小陌收放自如,“我不嘲笑你,毕竟你都这么” “我放下她了。”宋明谦突然打断,全部的目光随同身后的阳光齐齐落向宁小陌。 他一字一字地说:“已经路过的风景,我已经能够做到不去打听。” 宁小陌怔然,在片刻的对视里,世界仿佛静止。 她反应慢三拍地找话:“这一句听着有些耳熟啊。” “当然。”宋明谦笑了笑,“宁老师说的,我印象好深刻。” 宁小陌也配合地直起腰板,有模有样地敲了敲桌面,“宋同学记忆力很好嘛。” 宋明谦乐了,“谢谢夸奖啊,要不要给朵小红花什么的。” “我不会。”宁小陌突然说。 “什么?”宋明谦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不会是你路过的风景。”宁小陌声轻,意重,望向他的目光笃定。 宋明谦在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缩影,心想,大概是午后的阳光太好,竟从皮肤暖进了骨子里。 宁小陌作业做完了,宋明谦拿过来检查,做错了的一边画叉叉一边骂。宁小陌总算见识到宋总工作时的魔鬼属性,男人严肃认真的时候,与平日玩闹的形象差距甚大。 宁小陌回顾了一番,发现宋明谦对她真正恶语相向的次数几乎没有。 这么一想,心情好到要飞天。 突然脑门被重重一弹,“哎呦!疼!”宁小陌元神归位,摸着脑袋敢怒不敢言。 “还瞪我!再走神你试试!”宋明谦指着作业,“错得一塌糊涂。” 宁小陌委屈地低下头,“我半道儿插班生,前面的课还得自己学,真的跟不上。” 宋明谦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是缓了脸色,“以后不懂的地方就问我,不会的题目拍个照发微信,我看到了就给你回。” 宁小陌抿了抿唇,给了一个含而不露的微笑,讨好般地说:“宋爸爸,我去给你做晚饭!” 宋明谦看着她溜得飞快的背影,哼了声,“身高不够,笑容来凑。” 小姑娘笑起来真的挺好看。 两个人吃了饭,各干各的磨蹭到十点,宋明谦就去卧室睡觉了。 其实他一点睡意也没有,大概是昨天醉酒后睡到今天中午,生物钟有点乱,现在清醒得能做一本奥数。 宋明谦斜靠在床上,拿着书百无聊赖地翻了两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把书丢到一旁,塞了个枕头放背后,枕着脑袋闭目养神。 可养神的内容不由自主地想起宁小陌。 这小丫头,真没法给评价。在纯溪镇那会只觉得她可怜,不放弃的样子挺惹人心疼。后来她说喜欢自己,直白又简单,没一点绕弯。 换在工作里,宋明谦是非常欣赏这种人的。 只是,偏偏是感情的事。 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看得出来,宁小陌对他有情有意。 那自己呢? 放下了陈晚,放下了过去,能不能重新开展一段新感情? 就算重新开始,他还有没有去爱别人的能力? 宋明谦没再往下想,这种自由发挥的假设,只会让人烦上加烦。 情绪转个弯,妈的,又想起中午的那个吻。 小丫头特牛逼,三番五次敢对他来强的。宋明谦笑骂了一句,“不是好东西。” 女人的嘴唇就是软,又软又甜,还有舌头,往他唇上带了一下,有点湿润,有点躁。 宋明谦叹了口气,起身把床边的笔记本打开,调出了隐藏的文件夹,看起了神清气爽的小片片。 躁意越来越出格,宋明谦的手慢慢地往下滑。 家居裤宽度适中,他两腿拱着,腰腹下被撑起很大一包。 其实这个动作并不陌生,这些年一直是自我排解。宋明谦的手劲不算小,每次都是草草了事,但今天,他一上一下弄着,心里的欲跟着拔高,弄了将近半小时都没有泻火。 宋明谦对生活上的事物要求都挺高,哪怕小片片也挑质量高的看,屏幕上的女人被捆绑,红绳从穿着高跟鞋的脚踝开始一路往上缠绕,裸着的肌肤视觉冲击强烈,电脑上的每一声娇喊,每一下扭动,都是煽风引火的辅助。 宋明谦闭着眼睛,近乎急切地自我发泄。 “这小丫头啊真不是个好东西。” 第31章 宋爸爸抱 手机响的时候,宋明谦还没到顶点的瞬间息鼓。 “操。”他低骂了一声,拽起手机一看,是秦涛。 “教授你找事呢!” “我靠,这么凶,宋明谦你更年期提前了啊?”秦涛啧啧啧。 “傻逼。”宋明谦下边的火气都往胸口冒。 “我是不是打扰你好事了啊?”秦涛略有所悟,意有所指。 “你他妈的不是废话吗,专挑这种时间打电话,多来几次,老子就阳|痿了。”宋明谦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上。 “哎呦,那真不好意思啊,打扰您的自力更生了。”秦涛说:“我就问你个事,你前天不是问我笔记本吗,我姐她店里型号都齐,你要什么价位的?” 宋明谦说:“你看着办吧,实用一点就行。” “那我周一给你送来还是你自己来拿?”秦涛问。 宋明谦默了默,“你直接拿给宁小陌吧。” “谁?宁小陌?”秦涛颇为惊讶,“弄半天你给她买的啊?” 宋明谦嗯了声,“她没电脑,写个作业还老跑网吧。” “你这宋爸爸当得够称职啊,又是解决户口又是给买电脑,你钱是不是多得没处花?我很愿意效劳。”秦涛一抽抽地调侃。 宋明谦淡淡地说了句:“叫我一声爸爸,爸爸也给你买。” “宋渣渣。”秦涛事儿问完了,这会却没想挂,直接问出口,“哥们儿,你是不是对人女孩有什么想法啊?” “有什么想法?”宋明谦松了松眉,倒也不藏着掖着,诚实说:“说没想法是假的,但我还不知道想法到了哪个程度。” “我的天,你开窍了。”秦涛声音陡高,震得宋明谦不由地把手机拿远了些。 “我说实话,这些年你脱尘超俗得像一朵白莲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跟我搞基呢。” “你瞎他妈的乱说,老子要搞基也轮不上你。”宋明谦扯了扯裤子,那里卡着还是有点难受。 “就上个月,我还票选夺冠我校最帅男教师。”秦涛切了声。 “听你叨逼就想打拳。滚吧。”宋明谦欲挂电话,挂断之前,秦涛倒是正儿八经地说了句:“你真该找个好姑娘做个伴了。” 宋明谦听到了,却没回。挂断电话之后,他把手机充上电,仰头倒向床上,心想,“有伴的滋味是什么样?” 头个冒出来的答案,竟然是宁小陌在身边的时候,给他做饭,陪他聊天。如果这就是有伴,那也还不错。 过完这个周末,周日下午宁小陌就得回学校,宋明谦忍着没去送她,只是嘱咐了句,“好好学习。” 宁小陌还给他敬了个礼,“天天向上。” 宋明谦笑,“傻不傻啊?” “我这不是配合你吗。”宁小陌拍了拍胸口,“永远追随,忠诚!” 宋明谦乐了半天,“同志你辛苦了。” “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不苦,幸福。”宁小陌蹲下来换鞋,长头发都滑到了脸边,垂在膝盖上折了几道折。 宋明谦也弯了腰,手指往她头发上伸去,轻轻一撩,把头发别在了耳朵后面。 他指尖碰到了她的脸,极短暂的停留,然后触电一般飞快移开。 宁小陌系鞋带的动作停止,猛地抬起头。 宋明谦忽略她眼里的不可置信,说:“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 宁小陌继续穿鞋,但动作比之前慢了节奏,她垂着眼,突然问:“我能抱抱你吗?” 宋明谦的表情里写满了声色厉苒,可一对上宁小陌带着乞求意味的眼神,气势瞬间扑灭,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四个字:你看着办。 宁小陌站起身,双手从他腰间穿插而过,动作慢而轻,像是得到一份珍贵的礼物,生怕惊着扰着。 宋明谦感受腰间柔软的力量,也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香,她的额头抵住他的肩胛骨,是用力呼吸的动静。 宋明谦张了张嘴,问她:“臭吗?” 宁小陌头依旧埋着,声音有点儿沉,“臭也好闻。” 宋明谦笑了笑,“那你多闻会。” “再闻就赶不上晚自习了,会迟到。”宁小陌刚准备从他身上分开,宋明谦的手却绕到后边,按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往肩上压。 “不会迟到,多抱一会。”他声音带笑,“我开车送你。” 宁小陌内心挣扎了一下,理智战胜不舍,还是坚持离开了他的怀抱。 “你”千言万语都在舌头尖上,想问,又不敢问。 宋明谦双手搭在她的肩膀,做了次深呼吸,“我暂时不能给你更多的答案,你愿不愿意给哥多一些时间好好想想?” 宁小陌乍一听这话,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反而有种失而复得的释然和委屈。 释然的是宋明谦终于有所动。 委屈的是万一他好好想想之后,结果比现在更糟。 但不管怎样,心底里所剩不多的甜全面战胜了对未知的担忧,她特别满足。 满足得有点儿想哭。 “小陌?”她持久不吭声,宋明谦试探地喊了声名字。 宁小陌抬起头,眉目安静的时候特别招人疼,被高鼻梁一撑,就是名副其实的眉清目澈。 她想要的,喜欢的,害怕的,永远不遮不掩,不让人费劲心思去猜,也不让人挖心掏肺去哄。 明明白白看个够。宋明谦喜欢这样的感觉,舒服,安稳,在他折腾的人生里实属难寻。 宁小陌和他对视几秒,忽然扯开一个明亮亮的微笑,“好呀。” 你要我等,等就是了。 永远追随,永远忠诚。 出门的时候宋明谦没换衣服,还是那身家居服,宁小陌迟疑地看着他。 “送你到学校我就回来,在车里不下去,懒的换衣服了。”宋明谦解释道。 “哦,你不是爱干净吗,去外面裹一圈灰再往床上坐,你不嫌脏啊?”宁小陌背上背包,拧开门。 “没事,反正这身也要洗了,回来就搁洗衣机。”宋明谦难得的没穿皮鞋,换了双休闲的,和这身衣服还挺搭。 宁小陌心里感叹,天生的衣架身材,穿什么都帅。 宋明谦把人送到学校门口,真的没下车。 宁小陌走之前对他招了招手,“我走啦。” 宋明谦点了下头,“走吧。” 宁小陌走了几步,又突然跑了回来,趴在他的车窗边沿,“我还有句话想说。” 宋明谦:“嗯?” “你别让我等太久。”宁小陌在他耳边飞快地撂话,转身就跑远了。 宋明谦失笑,小丫头还学会了逼迫。 宁小陌刚回宿舍,微信就有新消息,是个好友申请:宁小陌,我是张泽。 她差点就没想起张泽是谁,直到点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张聚会合影,看到人才恍然,原来是周五在路上把她截住的男生。 说什么来着?选修了财会,一起学习进步? 宁小陌努努嘴,点了通过。 张泽很快发来消息:“你好,问同学要到你微信,以后有问题向你请教。” 宁小陌简直受宠若惊,“请教”这个词于她来说太过正式,她没这个底气。 陈夕开门进来,两手大包小包没空着,“哎呦累死我了,手都快断了。”她把东西噼里啪啦搁桌上,甩了甩肩膀。 林琳咦了一声,“夕夕你换手机啦?” “啊,对,周末买的呢,原来那只掉到厕所里,实在没法修。”陈夕倒了杯水,喝了口说:“正好我也想买新的了。” “现在苹果7多少钱呀?”林琳问。 “五千多。”陈夕说,“苏宁买的,还送了我一张电话卡。对了,小陌,你买的时候多少钱啊?” 宁小陌也注意到,陈夕放在桌上的新手机,和自己的好像啊。 “我的一千多。”她答得有点儿虚。 “不可能啦,你的还是7s呢,比我的贵,我看了,要六千多。”陈夕咕噜咕噜喝水,鼓着声音说。 宁小陌心里一阵乱,乱成了麻绳,宋明谦送手机的时候不是说,只要一千出头吗? 她敷衍了句,“哦,我记错了。” 宁小陌这会子都有点不敢去碰这只手机了,感觉拿着就像握住一叠钱。 她这样的人,六千块钱可以当全家一年的生活费。奢侈的东西不切实际,不切实际,心就不踏实。 宁小陌想给宋明谦发信息,可手机已经拿起,却又瞬间无言。 学校的课周一到周四排得特别满,为了跟上进度,宁小陌晚上就去图书馆温习,忙起来也没空想别的。 宋明谦工作日的时间也跟金子似的,知道他忙,所以宁小陌也从来不去打扰。 倒是这个叫张泽的学长很热心,一开始还真在微信上给她发题目“请教”,都是些概念性的死题,宁小陌也实在无语,翻个书就能找到答案。 后来题目发的少了,张泽开始有搭没搭地聊天。宁小陌觉得他是在一厢情愿地查户口。出于礼貌还是有问必答。 直到周四这天,陈夕说请全寝室周五晚上去唱歌。 宁小陌本来要去宋明谦那的,刚要拒绝,但陈夕说:“明天我生日,小陌你一定要来哦。” 好吧,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哪知那天还来了不少人,同班的就她们四个,别的不认识,宁小陌意外,张泽也来了。 小青年聚会图个热闹,陈夕关系还挺好,跟谁都熟。张泽一晚上都往宁小陌身边凑,变着法的跟她聊天。 “我家就在静安区,离学校很近,有机会欢迎你和陈夕去我家玩。”张泽很热情,给宁小陌拿了杯菊花茶。 “你也是本地的?”宁小陌问。 “对,我和陈夕就在一个小区,你的微信号也是她给我的。”张泽语气里多了分试探,听得出很紧张。 宁小陌也没往太深的地方想,笑了笑就没再说话。 “你家是哪儿的?”张泽指着屏幕,“唱歌吗?我帮你点。” “不用了,我唱歌不好听。”宁小陌电话响,“抱歉啊,我接个电话。” 她侧了侧身,接听后的语气很惊喜,“宋明谦?” “你在哪儿呢?”宋明谦已经回了家,小姑娘说周五晚上过来,这都八点半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我在”宁小陌还没说,他就听到了嚎歌的声音,“你在ktv?” “嗯,我室友今天过生日呢。” 宋明谦哦了声,“过生日啊,小孩们挺会玩。” “本来我下课就要过来的,但我同学一定要我去,你,晚上吃的什么?”宁小陌解释道。 宋明谦说:“没吃饭,饿死了。” “怎么没吃饭呢,哎,我发现你这人生活能力挺差劲啊,自己下个面条什么的多简单。”也不知谁放了摇滚,吵得她赶紧跑去包厢外面。 电话里没了声音,宁小陌喂了几声,又把手机拿下来一看,纳闷道:“没挂呀。” “喂?宋明谦?” 那头懒洋洋的“嗯”了声。 “你听得见啊,刚才怎么不说话呢?”宁小陌松了气。 宋明谦说:“你那边的歌还挺有节奏,我听听唱的是什么。” 宁小陌:“”这个理由简直了。“听出唱的什么了吗?” 那头笑了一下,“当然,世界名曲小兔子乖乖。” 宁小陌很想把他揍一顿,“大灰狼再见!” “等等。”宋明谦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吩咐宋爸爸?”宁小陌问。 “你,”宋明谦犹豫了一下,声音比刚才要低,“今晚还到我这儿来吗?” 宁小陌一听这话,手指抠紧了手机,“你想要我来吗?” 此时的宋明谦正坐在卧室的飘窗上,意兴阑珊,却又心有所牵,良久,他答:“我饿了。” “我想吃炒饭。” “我给你炒饭。” 两人异口同声,心思都往一处指。 宁小陌的嘴角往上,“等着我。” 结束通话,她走进包厢跟陈夕道别,然后脚步飞快地往外面走,离公交车站还有百来米的时候,宁小陌干脆用跑的。 不是高峰期,车上空位多,宁小陌从车窗的倒影里看见自己,脸上全是笑。 到站了,宁小陌走到门口准备下车,车速慢下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骤亮的广告牌前面,灰衣黑裤的宋明谦背脊挺直,千万的城市灯光里,他是最醒目的一道霓虹。 宁小陌弯腰,隔着窗户冲他用力摇手。光影在他脸上一波三折,宋明谦淡然的目光好像一下子生动起来。 车门还只开了一半,宁小陌就急着跑了下去。 四五米的距离,宋明谦挑眉而笑,“好久不见。” 宁小陌乐的,“才一星期呢。” 宋明谦眉目染光,望着她不言不语,两秒后,弯起的嘴角像慢镜头。 “要不要宋爸爸抱?” 他缓缓张开的双手,像是唤起一整夜的温柔风。 宁小陌歪着脑袋要笑不笑,出人意料的,把手收向了背后。 拒绝了他。 宋明谦指着她,表情温和未改,语气佯装严肃,“爸爸受打击了啊。”然后转身往小区走。 宁小陌几步追上去,踩着他的影子,“我室友有一个叫陈夕,她也是上海人呢,对了,静安区离你这儿远吗?” “凑合吧。”宋明谦说:“怎么了?” “没怎么,就问问。”宁小陌绕到他前面,“你真的没吃饭?” “没。” “哦,我还以为是你找的借口呢。”宁小陌小声嘀咕,还是被宋明谦听见了。 “我找这借口干什么?”他皱眉不解。 宁小陌明晃晃地答:“想见我呀!” 宋明谦一怔,由上而下的目光高贵冷艳,“欠收拾!” 回到家里,宁小陌把手上的纸袋放在餐桌上。宋明谦瞅了一眼,“这是什么?” “同学送的。”就是刚才离开包厢的时候,张泽塞她手里面的,唱歌的声音太大,她又急着走,也没听清张泽说了什么。 宋明谦顺口一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宁小陌已经把东西从纸袋里拿出是一盒心形的巧克力。 宋明谦哦了声,“男同学啊。” 宁小陌点点头,“我学长。”她打开外壳,惊了跳,“好多啊,各种颜色的还。” “我看看。”宋明谦阴阳怪气地说,凑过来直接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嚼的嘎嘣嘎嘣脆。 “你不是只看看吗,怎么还吃上了?”宁小陌啧了一声,“一口吃完你不嫌腻啊。” “这个牌子很贵的,不腻,爱吃。”宋明谦又拿起一块,嘎嘣嘎嘣。 宁小陌无语望着他,“你不是不吃甜食吗?” “爱吃。你学长送的我就爱吃。”宋明谦干脆抓了一把都塞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含含糊糊地说:“你管我。” 宁小陌急着伸出手,就差没给从他口里抠出来,“你给我留点儿啊!粉色的都被你吃完了!” 宋明谦真被噎着了,走到厨房接了温水一口喝光,宁小陌问:“你家体温计放哪儿了?” “嗯?” “我怀疑你烧糊涂了呢。”宁小陌也进来厨房,指了指客厅,“你先出去,我给你炒饭。” 宋明谦又接了杯水,走到客厅晃悠。宁小陌的手机随手搁在巧克力旁边,宋明谦边喝水边盯着那盒不怀好意的心形大纸盒。 这小孩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底气足了,眼界宽了,认识的人也多了。 宋明谦心里冷哼一声,“一盒破巧克力都舍不得给我吃,大学生呵呵。” 正想着,宁小陌的手机“滴滴滴”一声,是q|q新信息。 她没设置,新消息直接显示在屏幕上: “小陌,到家了吗?到了给我个回复。” 宋明谦皱眉。本来不想看的,这会子神使鬼差地把手机拿起,划开。 谦谦君子:小陌,希望今天的巧克力你能喜欢。 谦谦君子:里面还有一封信,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宋明谦瞬间炸了,他妈的还有信!都什么年代了!大傻逼吧! 他“嘭”的一声把水杯砸在桌上,抓起巧克力走向厨房,边走边喊:“宁小陌,你有完没完了!” 第32章 表白 宋明谦极其不耐地冲厨房吼了一嗓子,“让你好好上学你瞎搞些什么玩意?”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宁小陌刚倒油热锅,实在没明白前因后果,“你要玩什么?” “我什么都不玩,我问你在学校玩些什么?”宋明谦出现在厨房,气势汹汹。 宁小陌头也不回,专心看着油锅,“哪还有时间玩啊,书都看不完呢,偶尔会去玩玩羽毛球什么的。” “羽毛球都被你玩出花了吧。”宋明谦阴阳怪气的语气总算让宁小陌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啊?古里古怪的,一点也不帅了。” “我是不帅,”宋明谦呵了声,“当然没你学长帅了,挺大方的啊,出手就是一千多的巧克力,你还舍不得给人吃,宁小陌,你这股劲要用在学习上,明年就能考哈佛了。” “我考哈佛干吗,根本就考不上。”宁小陌打了两个鸡蛋,“嘶啦”声响,蛋液立刻泛起了白边。 这人好像一直没弄清事情重点,还回答得有板有眼,不知为何,宋明谦心里竟然相当憋屈。 “你这智商还考不上哈佛,我问你,谦谦君子是谁?”宋明谦非得挤兑她两句,好像这样才能把失去的镇定欲盖弥彰起来。 “什么谦谦君子?”宁小陌还真没想起来,往鸡蛋上搁了点盐,恍然,“哦,你是说张泽?” 很好,叫张泽。宋明谦皮笑肉不笑,“这名字挺带劲。” “不是,你今晚怎么了,阴阳人似的,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宁小陌把剩饭倒进锅里,和着鸡蛋一块翻炒。 “宁小陌,你是去上学的还是去联谊的?你室友过个生日,学长学妹的分得清吗你。”宋明谦严肃起来,眉心拧成一个浅浅的褶。 “当然分得清,我们学校男生多,同系的男生就那么些。”宁小陌依旧平静。 宋明谦冷笑一声,“全校男生都是你学长啊,真行,一人送你一盒巧克力,你别读书了,明天就去摆摊卖巧克力。” 宁小陌放下锅铲,回头看了眼他,沉默了一会后问:“你来光顾生意吗?” “得寸进尺了是吧。”宋明谦朝她走近两步,风霜满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打架。 “我费尽心思送你回学校,你以为户口那么好落啊!你倒好,进去就给我惹事,学长是什么东西,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狼。” “哎,你说归说,别太过分啊。”宁小陌索性关了火,和他面对面地站着,“就算他是狼,我也不是羊。还有,我一个大学生谈个恋爱怎么了?这多正常啊。” “正常你妈逼。”宋明谦心里简单粗暴地想到这句话,当然,他没骂出口。 “正常,正常。”他要笑不笑,阴森森的丢了句,“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说完就转身要走。 “等等等等。”宁小陌扯住他的胳膊,“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是怎样的人?我怎么了我?” 宋明谦猛地回头,“你上个星期还说喜欢的是我,他妈的吻都吻了,今天又想找别人谈恋爱,宁小陌,我都快跟不上你这斗转星移的思想了。” 宁小陌眉毛一挑,忍着笑,忍了一会就忍不住了,凑近他的脸小声问:“你是不是在吃醋?嗯?” 宋明谦给了她一个含而不露的微笑,“吃醋啊,你还够不上。” 宁小陌抿了抿唇,眉眼弯出很好看的弧度,“说真的,你再这样拖着我,我真去卖巧克力了啊。” “开始搞事的时候惊天动地,弄半天就这点意志力,我看错你了。”宋明谦给了她一个憋屈的背影。 他坐到客厅的沙发,把手里的巧克力盒扔在桌上,没丢稳,盒子掉在地板,爱心巧克力蹦了满地,一个个耀武扬威地反着光。 宋明谦“操”了一声,抬脚一踩,把最近的那块压成了渣渣。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仰头靠着沙发垫,盯着吊顶的灯出神。 其实仔细想想,宁小陌说的话一点也没错,一个二十出头的花样女生,在大学里谈几场纯纯的恋爱无可厚非。 宁小陌长得清秀乖巧,是很多男人喜欢的那一类,被人喜欢也不是难事。 不过就是一个学长的追求,自己瞎起什么反应。 宋明谦心浮气躁,瞬间又想起她接二连三的撩拨和亲吻,还有自己越来越把持不住的定力。 他叹了口气,可能真的要认栽了吧。 想得正入迷,宁小陌很小声地问:“你还吃炒饭吗?” 宋明谦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又移开。 宁小陌端着碗筷,大概知道了他的答案,于是自觉地端回了厨房。 “我吃。”宋明谦突然说。 宁小陌也没再吭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沉默地把炒饭搁在桌上。 “我今晚凶你了,哥跟你道个歉,对不起。”宋明谦轻声说。 “嗯。”宁小陌低着头,左手插着着右手的指头,“那个张泽,是大四电子系的,他什么也没做,就加了我的微信,问过几道题目。” 宋明谦没有说话,勺子上的炒饭定在半空。 “我晚上从包厢走得急,他塞给我东西的时候我压根不知道是巧克力。我猜他有点那个意思,但是我。” “别说了。”宋明谦声音有点低,把炒饭送进了嘴里。 宁小陌思量了一番,也没再吭声。 宋明谦吃完炒饭,进厨房洗了碗和手后直接去了书房,坐在电脑桌前捧着本书看。 宁小陌走到门口,欲言又止了几次,不知道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宋明谦一抬头,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宁小陌立刻移开。 “你躲什么?”宋明谦皱了皱眉。 “我不知道。”宁小陌声音小,低着头,语气里藏了委屈。 “你不知道什么?”宋明谦懒散散地说:“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学长的追求吗?接受吧,找个有共同话题的谈个恋爱也无妨。” “你说话带刺,不好听。”宁小陌诚实批评。 他没个回音,认认真真地看书,还时不时地记下笔记。 巨大的失落在宁小陌心里一蹦三尺,这一刻的宋明谦是真真正正的冷漠。 宁小陌拿捏不准,眼巴巴的等着他给答案,可他一副高冷禁欲的姿态,撩人就跑,段数太高。 索性,她也拿了本书坐在椅子上,学他看书。 很久之后,宋明谦终于说话,“字不认识吗?” “嗯?”宁小陌抬起头。 “看个书,半小时都不翻页的。”宋明谦平静极了。 她手里的书一直停在第一页。 宁小陌努了努嘴,“你不也一直在看我,不然怎么知道我看到第几页。” 宋明谦:“”他叹了口气,“你过来。” 宁小陌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他身边。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宋明谦把书合上,又把钢笔放在一边。就在他慢条斯理做完这些之后,宁小陌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拽着往下倒,竟然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宋明谦的腿上。 “哎,你。”她本能反应地挣扎。 “别动。”宋明谦的气息扫在她的脖颈上,一片炽热,“抱了我那么多次,这一次也给我抱抱。” 宁小陌就真的不敢乱动了。两个人的肌肤隔着布料相贴,呼吸一深一浅仿佛统一了频率。 “你知道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动感情了,随便找个人凑合过一生。”宋明谦沉下去的声音带了点水汽,雾雾蒙蒙的动心动情。 “但从纯溪镇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去凑合,小陌,我不太擅长表达感情,但有一句话我得说出来,再憋下去我受不了。” 宋明谦的手从桌面移到她腰间,缓慢地圈住,宁小陌身体紧绷,感觉到背后贴着的胸膛也在狂烈跳动。 “小陌,我很喜欢你。”宋明谦的头埋在她肩膀,把她抱得更紧,“你要问我有多喜欢,我也没个底,只知道跟你在一起,不叫凑合。” 宁小陌双手紧抠桌角,听得入了迷。 “我这人很难伺候,也难为你一直肯包容。你年纪小,本该值得更好的,但我还是想给你一个交待。”宋明谦坐直了一些,嘴唇也跟着往上,对着宁小陌的耳垂轻轻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不图新鲜,不是试试,哥带你认认真真地走一路?” “我”宁小陌背对着,话到舌尖不利索。 “你别急着表态,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说。”宋明谦把头完全没入她的脖颈,贴合的皮肤像是烧红了的铁,他烧,她也烧。 宁小陌真的没动静。宋明谦抱了一会,发现自己的手背有东西落在上头。他静静感受了几秒,确定了,落在手背的是眼泪。 宁小陌哭了。 无声的,压抑的,忍耐的,不出一点声音地落了泪。 “哎,怎么还哭上了,不喜欢就拒绝,多简单的事儿啊,别哭了。”宋明谦把她给掰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宁小陌低着头,煽动的眼睫整整齐齐排列,半垂的眼眶上眼泪欲坠。 宋明谦食指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看你这反应,宋爸爸有点伤心,好了不吓你了,就当我” “你都没买礼物。”宁小陌突然说,“学长都知道要买盒巧克力。” 宋明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好笑道:“原来如此啊,好好好,下回买份礼物再表白,约个时间,下周我要加班,下个月我出差去国外,明年我” “我又没有拒绝,你干嘛呀这是。”宁小陌被他一句“明年”给逼急了,别说下周,一天她都不肯等。 宋明谦挑眉望着她,“嗯?那你还哭?” 宁小陌泪眼斑斑,咬唇呵斥,“喜极而泣不可以啊。” 宋明谦表情平静,看不出喜乐,一秒,两秒,宁小陌被他这不按套路的反应逼得脸通红,“你,你说句话行不行?”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一点一点加深,眉毛在飞,眼睛在飞,表情也在飞。 宁小陌咽了咽喉咙,被这蓄意勾引的人镇得迷迷糊糊,“你再这样看我,我就亲你了啊。” 宋明谦终于笑了,轻松地往椅背上靠,抱住她的手还没松,仍然只字未吭,一副“来啊,用力啊”的欠揍表情。 宁小陌只是给自己造势,这种气氛真要强上弓她做不到。 宋明谦十拿九稳的自信已经恢复如昔,沉着声音说了句,“小怂包。” 宁小陌的目光定在他脸上,宋明谦却突然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不用你看,好好感受就好。” 宁小陌嘴唇一热,宋明谦已经贴了上来。 他的呼吸更热了,味道更清晰了,从这一瞬间的触碰开始,有股热流在四肢百骸翻腾跳跃,两个人的唇压实了,唇在跳,心在跳,他覆盖在眼上的掌心也在跳。 直到憋不过气,宋明谦才放开了她。 光亮骤然涌进眼睛的时候,宁小陌不适极了。她动了动身子,臀部在他腿上扭了扭。 宋明谦皱眉,“动什么动?” “太硬了,屁股疼。”宋明谦的大腿硬邦邦的,维持一个姿势坐久了真的不舒服。 “硬啊?”宋明谦自言自语,扶着她的腰把人推起来,心想,的确是有点硬了。 宁小陌这会回过神来,脸上始终挂着笑。 宋明谦啧了声,“又哭又笑收放自如,当演员去。” “不当。”宁小陌摇了摇头,很坚定,“我要当你的风景,不会路过的风景。” 宋明谦笑着点点头,“那我得慢慢欣赏。” 宁小陌比了个ok的手势,“我去洗澡。”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你刚才蒙住我的眼睛,是不是不想让我看到?” “嗯?什么?” “其实你也脸红了,对不对?” 宋明谦强装镇定,维持淡定的表情,“有些话说出来不见得讨人喜欢,以后爸爸教教你人生道理。” 宁小陌正儿八经地给他敬了个礼,“服从!” 宋明谦抬了抬下巴,“东西都带好了没,别洗澡洗到半道让我给你送东西进来。” “怎么可能!齐着呢!”宁小陌顿时无语,好不容易消散的绯红又重现脸庞。 她不做多想的去浴室,结果洗到一半,发现沐浴露消失了? 宁小陌纳闷当场,深切怀疑是宋明谦故意为之。 “咚咚咚”,浴室门被敲响。 宋明谦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传来,“沐浴露昨天就没了,我买了新的还没来得及放进去呢,你要不要啊?” 第33章 养蜗牛的 宋明谦等了一会,浴室里一直没有回音。他笑了笑,把沐浴露包装拆开。 “我给你放在门口,你开个缝拿进去,不用沐浴露多臭。” 宁小陌拧开门锁,探出一截手臂,做贼似的动作飞快,还不忘说一句:“我用它漱漱口。” 宋明谦乍一听没明白,后来才恍然,又转回去重重敲门,“我就亲了一口,舌头还没伸进去,你就要用沐浴露漱口?那以后伸进去了” “我就用消毒液!”宁小陌的声音紧接而至,还挺有理。 宋明谦无语片刻,然后对着门板失笑,“有本事你就闷在里头永远别出来。” 宁小陌:“没本事。” 宋明谦挑挑眉,服软倒学得快。 宁小陌洗完澡出来,发现宋明谦又坐回书房看书,听见动静,他冲她勾勾手,“过来我检查一下,漱干净了没有。” 宁小陌边擦头发边咧嘴,小白牙整整齐齐的,“干净的可以当镜子了。” 宋明谦指了指桌上,“拿吹风机吹一下头发,你作业呢?给我看看。” 宁小陌从书包里拿出三个本子递给他,有一本是英语,宋明谦看得快,笔尖随着目光移动,最后一停,眉头跟着皱起,宁小陌心生不妙,宋总又要训话了。 果不其然,“宁小陌,这个语法知识点我没记错的话,都是第三回了,记忆力不好是吧?明天我给你买两盒脑白金补补。” 宁小陌屁颠颠地凑过去,“哪一道啊?” “助动词你分不清?我跟你说真的,你这智商进马戏团,顶多演个道具。”宋明谦骂起人来浑然天成。 宁小陌哭笑不得,“对,我本色出演。你平时工作也这么骂下属的吗?” “咱俩对‘骂’的定义不一样,我下边的副总都被骂哭过。”宋明谦啧了一声,“转移话题的功力你还不行,来,做题。” 宁小陌哦了声,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边,宋明谦的少年时光基本上都在国外,练就一口好听的腔调,宁小陌听得有点入神,以至于他问的问题都没听见。 “嗯?什么?你说什么?” 宋明谦彻彻底底地噎住。 宁小陌小心翼翼地抿了下唇,举高右手过头顶,“脑白金明天我自己买。” 宋明谦没忍住,笑容破了功,伸出食指对着她的眉中心一按,“别气我,让我多活两年,不早了,你睡觉吧。” 宋明谦离开书房的时候帮她带上了门,人走后,宁小陌才抬起手,摸了摸方才他按过的眉心,很烫,像要烫出一颗鲜艳的美人痣。 正出神,门又被推开,宋明谦堵在门口一动不动,墙上是被暖黄的灯光衬出的长长身影。 宁小陌看着他,“怎么了?” 宋明谦还是那句,“你过来。” “什么事?”宁小陌以为他有话说,因为表情看起来很正经,刚走到他面前,人就被抱了个满怀。 宋明谦的手劲不小,抱人的姿势像一个紧箍咒,宁小陌下巴抬高,被迫磕在他肩膀上。 “小陌,难为你等了这么久,谢谢你一直愿意等。”宋明谦的语气漫不经心,但又真情实意,两者综合在一起,生生成了惹人心疼。 “你跟我说过,说我不知道绝境中被人拉一把是什么滋味。”宋明谦如鲠在喉,缓了缓才继续:“这种滋味我知道,因为你也拉了我一把。” 你在爱里,拉了我一把。 让我曾几何时深信不疑的孤独终生没有到来。 人生浮沉,我在别处受挫,在感情上散尽家财,换来一个苦候无果的结局。 当我以为这就是结局,你却用简单真实的勇气给予我强烈的存在感。 结局这个词,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因为你说,你不会是我路过的风景。 这些话宋明谦没说出口,但一字不落地在他心里转了个圈。 宁小陌被抱得快要喘不过气,可她舍不得松,屏住呼吸也要感受这每分每秒的真实。天气已经回暖,宋明谦只穿了件轻薄的衬衫,胸口的炽烈温度和剧烈跳动,比他说英语时的声音还要好听。 半晌,宁小陌才捋了捋他的后背,轻声说:“所以我们扯平了,对不对?” 宋明谦似乎在笑,“扯不平,我得跟你没完没了很长时间。” 宁小陌唔了一声,“那我做做心理准备。” “嗯?”宋明谦松开了她,沉静的眼神直直垂落。 这个眼神杀伤力太强大,一个男人把历经千帆后的坦诚和真心赤|裸裸地捧给她看,宁小陌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试图压过她的眼圈微红。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心脏可能蹦到了地上,你找找看,给我塞回去。” 宋明谦稍稍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皱眉,“挺恶心的。” 宁小陌抱住他的腰,“恶心我也赖着你。” “哎!抱这么紧干吗!谁还不让你赖了,松开点,痒死我了。”两人总算脱离了连体,宋明谦说:“明天早点起,带你出去转转。” “明天啊,不行呢,我得回学校。”宁小陌说。 “明天不是周日吗?” “我们系下周弄了个销售实践,就在学校摆摊什么的,看哪组挣的钱多。”宁小陌说:“有个几天忙呢。” 宋明谦呵了声,“做生意啊,也真能折腾,第一名有多少奖金?” “不给钱,不过算学分的。”宁小陌想了想,问,“你明天要带我去哪儿玩?” “你去不成就别问了,免得你心理落差大。”宋明谦摸摸她的头,“再去吹吹头发,湿漉漉的跟落水狗一样。” 宁小陌第二天就回了学校,宋明谦送她到校门口让她先别下车。 只见他从车厢后面拎了几个纸袋出来,递给她说:“拿去宿舍吃,瘦得没点肉了。” 全部都是零食。宁小陌问:“你什么时候买的啊?” “早上你还没起,我出去跑步顺带了。”宋明谦问:“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不不不,不用了。”宁小陌拒绝得干脆,“这个点人多,我自己拎得动。” 宋明谦啧了声,“小陌同学,你这态度很伤人啊,怎么,嫌我老啊?” “没没没,你哪里老了,就也比我大九岁。”宁小陌摸了摸鼻尖,“你这车太招摇了,上次我室友看见,问了我好久。” “问我是你什么人吧?”宋明谦一猜即中,“你怎么说?” “滴滴打车叫的。”宁小陌还冲他笑。 宋明谦点点头,对她竖起大拇指,“这话也就骗骗你室友。” 宁小陌推开车门,“我进去了,你慢点开,拜拜。” 人走了十几步,宋明谦滑下车窗把她叫住,“小陌。” 宁小陌跑过来,“怎么了?” “下次别人再问,诚实说没关系,宋爸爸又帅又有钱,不给你丢脸。”宋明谦不忘把自己从上至下夸个彻底。 甜意和笑意在宁小陌心里翻滚倒腾,直冲而上,让她的表情憋不住地崩开微笑,“就是老了点。” 宋明谦抬抬下巴,“进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没事也能给我打电话。” 宁小陌和他异口同声,说了两句神似双胞胎的对话。两人相视一笑,真得走了,不然含情的目光就再也舍不得撕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宋明谦依旧忙得常常连饭都没法按点吃,宁小陌住校也从不黏人,两个人有事没事发个微信,打打嘴炮过过瘾。 秦涛打电话来的时候,宋明谦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教授,你脸呢?” “对不住哥们,我上周临时被校领导安排去国外交流,一走大半个月的,那电脑也没空给宁小陌送去。”秦涛负荆请罪,“我昨晚上才下飞机,倒时差睡到现在,下午就给她拿过去成吗?” 宋明谦看了看日历,又看了看时间,“你在哪?” “办公室。”秦涛说:“她们现在弄个什么实践,宿舍楼那条道上全是摆摊的,我还以为走错学校了。” 宋明谦说:“我一小时后到你那,你把电脑给我。” 到了学校,秦涛让他把车开到教务楼,人早早地等在那。 “给,学生用足够了。”秦涛见着他,递过电脑,“为这事亲自跑一趟,宋总的身价下降了?” “再降你也望尘莫及。”宋明谦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电脑钱我就不给了啊。” “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给过钱一样。”秦涛嫌弃道。 “走吧。”宋明谦松开安全带,下车。 “去哪?”秦涛问。 “看你们学生摆摊。”宋明谦锁了车,给了个潇洒的背影,长腿阔步生了风。 秦涛靠了声,“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哎!走错方向了,这边!” 宋明谦像个山大王似的不苟言笑,用检阅的目光巡视这一长溜的地摊。秦涛在学校颇为有名,他的教课风格趋于开放式,轻松活泼很受学生喜欢,加上颜值加持,几乎人人都识,这短短几十米,已经听到数十声“秦教授好”。 相比之下,宋明谦长相偏阴冷,自成一派高冷的气质,两个大帅逼走在路上,回头率太高。 宁小陌正在摆东西,跪在油布垫上低头弯腰。 “这个多少钱?” “口香糖十块。” “五十卖吗?” 宁小陌这才抬起头,惊讶,“秦教授。”然后又看见旁边的宋明谦,她下巴都快掉了,“你,你怎么来了?” 宋明谦眯缝了眼睛,妈的,这语气太不爽。 秦涛给她一张十块,“光顾一下你生意。”顺手捞起了那盒口香糖。 宋明谦冷冷的,“真特别,十块钱还得讨个好。”然后他转头看着宁小陌,不说话不吭声,似乎在等着她。 他脸上的期待宁小陌假意看不见,碍于同学太多,她也只是冲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去换零钱的陈夕回来了,一见来人顿时激灵,“咦?小陌,你叔叔来了啊?” “叔叔?”秦涛忍着笑,看向宋明谦,小声说:“你这辈分有点跳跃啊,一会爸爸一会叔叔的,明天是不是就成爷爷了?” “对啊,你的爷。”宋明谦阴嗖嗖的。对着陈夕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开养殖场的叔叔啊?还说老,一点也不老。”陈夕碰了碰宁小陌的肩。 “养殖场?”别说秦涛,连宋明谦自己都快崩了。 “小陌叔叔,你养殖场的蜗牛是不是卖给做面膜的呀?” 宋明谦皱眉,“养什么?” 陈夕说:“小陌告诉我们,你是养蜗牛的。” 宁小陌转过背,落下一个扭曲痛苦的表情,宋明谦发火的样子画面太美不敢想。 “对,我养蜗牛的。”宋明谦平静极了,“小陌说得没错。” 秦涛在笑疯的前一秒,硬撑着为人师表的形象对宋明谦说:“咱们先走,别耽误学生做生意,蜗牛场场主。” 人走后,陈夕一声哇塞,“你叔叔太帅了。” 小陌对她的叽里呱啦一个字都没听进,心里记挂着,宋明谦肯定生气了。 她拿出手机,准备给他发个信息:“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还没点发送,对方竟然先一步发了过来:“什么时候结束?” “争名次还差一点点,还要多摆会。” 这条之后,宋明谦没再回。 等宁小陌上个洗手间回来,发现地摊上的东西全没了? 陈夕眨巴眼睛,美滋滋地说:“被人买光啦。” 宋明谦花了两千块钱,买了一堆不值五百的东西。 新短信接连而至,简单干脆的两个字:“校门口,过来。” 宁小陌不敢耽误,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去,见到人后极其狗腿地讨好,“宋爸爸!” 宋明谦憋了很久的高冷一见到她就烟消云散,要笑不笑地说:“别这么叫,我就是一养蜗牛的。” 宁小陌眼明手快地补充:“最帅的!” “我不仅年龄让你拿不出手,连职业也难以启齿了是么?”宋明谦作势严肃,静静欣赏她战战兢兢的讨好。 “不不不,只是我刚进学校就早恋,挺招摇的。”这句倒是大实话。 宋明谦嗤了声,“我三十岁的黄昏恋都不怕,你还怕早恋?刚追我那会的勇气哪里去了?泄气了?前边有个修轮胎的,你给我去打打气。” 宁小陌小声嘀咕,“打气没用,得补补胎。” 宋明谦没忍住笑,看着她小学生受罚的模样到底是于心不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补胎可能还不行,得送去韩国整整容。” 宁小陌抬起头,“我丑吗?” 宋明谦挑了一边眉,声音在她耳边压低,又沉又热:“美死我了。” 宁小陌就势在他脸颊飞快地亲了一口,学他的语气,语重心长,“我也美死了。” 养殖场场主的坏心情一扫而光,宋明谦啧啧啧,“这会又不怕招摇了?来来往往这么多同学。” 宁小陌倒挺直接,“不怕,你车高级,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宋明谦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刻意弄出了勾引的效果,“那你想不想试试更美的?” 更美的?比亲脸更美的就只有伸舌头了。 宁小陌脸色绯红,宋明谦笑了笑,“我是说待会带你去买两套新衣服。” “哦。”她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略有失望,木讷的表情看得宋场主赏心悦目。 一说到衣服,宁小陌想起来了,“我找了份兼职。” “嗯?”宋明谦问,“什么兼职?” “给一家淘宝店拍照片。”宁小陌说:“我室友介绍的,就是跟你说话的陈夕,她哥哥开了个女装店正好想找个学生模特,每周一次上新,时间很宽松呢。” 宋明谦:“你室友自己怎么不去?” “她不缺钱呀。”宁小陌答得理所当然。 “你也不缺。”宋明谦声音平静。 宁小陌抿了抿唇,这话题有点不知如何继续。 “你去吧,丰富一下业余生活也挺好。周六还是周日?”宋明谦倒也没反对。 宁小陌微微松气,“周六上午。” 他点点头,“以后我送你。” 车子刚开上马路,宋明谦后知后觉挑出了刚才对话的重点,用力踩了脚刹车,“你室友哥哥多大年纪?” 宁小陌:“二十三,比陈夕大三岁。” 宋明谦轻飘飘地丢了句,“哦,二十三岁的小哥哥啊。” 又是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一点都不帅了。 宁小陌谨慎地转移话题,“我们去哪?” 宋明谦说:“吃饭。” 宁小陌又想起另件事,“哎,你把我们地摊上的东西都买完干吗?” “我不喜欢等人,为了早点让你出来。”宋明谦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也用不着给那么多钱啊。” 宋明谦轻轻点了下刹车,在斑马线前停下,转过头看着她:“帮你拿第一名。” 宁小陌神色复杂,一边有点无语,一边又有点甜蜜,最后小声说了句,“钱多人傻么。” 宋明谦揉了揉她脑袋,“对,我的人,挺傻。” 宁小陌没说话,低下头忍着笑,心脏砰砰砰地跳。 “想夸我就直接说,别一个人在那酝酿。”宋明谦说。 “你有什么好夸的,自信过头了吧。”宁小陌笑骂。 “身高一八五,长得这么帅,难得的还有几个臭钱,够你夸我一百年了。”宋明谦挑眼看她,“挑个日子去给菩萨上上香。” 宁小陌不解,“嗯?” “感谢上天,这么好的男朋友被你给捡到了啊。”宋明谦边乐边伸出手,明目张胆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又滑又细,哎,晚饭吃豆腐吧。” 宁小陌被他浪出海啸的功力给震慑住,“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啊!” 宋明谦啧的一声,“你的台词不是这一句。” “你把台词都配好了?那我该说哪句?”宁小陌洗耳恭听。 宋明谦清了清嗓子,模仿她的语气,变成女声地喊了句,“宋明谦你的脸好大哦!” 差点没把宁小陌给笑趴。 第34章 目睹 笑完之后,宁小陌颤着音说:“不行不行,我得把你这话给录下来,改天给你妈听听。” “得了吧我的小陌陌,让你婆婆多活两年成么?”宋明谦稍稍想象一下莫温婉的反应,顿时乐不可支,“她肯定抱着氧气瓶一边吸一边骂,小王八蛋,滚吧。” 宁小陌捂着肚子指前面,“这天没法聊了,绿灯看车看车。” 宋明谦有点热,滑了半边车窗过风,“你这语气挺急切啊,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去吃豆腐?” “是啊是啊,从没吃过脸这么大的豆腐,美死你!”宁小陌揉了揉脸,“都笑僵了。” “僵了?”宋明谦减慢车速,飞快地探过身子,在她脸上不轻不重地亲了一口,“宋爸爸给你活活血。” 宁小陌连忙捂住被他亲过的那半边脸,佯装昏倒,“完蛋了,毁容了。” “毁容?”宋明谦一脚刹车,“丑的女朋友我不要,下车。” 宁小陌忙说:“我又美回来啦,宋爸爸看。” 她双手托腮,装成一朵花,讨好地望着宋明谦。 “哟,今天算开眼界,头回见到食人花。” “简直了,还食人花呢,”宁小陌泄气地耷拉肩膀,“要吃人也第一个吃你。” 宋明谦皱了皱眉,“女孩,你口味有点重啊,吃我?吃哪呢?”他凑近,在红灯的最后五秒里,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别的地方还没洗,先吃这里垫垫肚子行么?” 没等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贴上了宁小陌微张的嘴唇。 男人的舌头带了层粗粝的触感,和湿润混在一起,就是名副其实坚硬的温柔。宁小陌起先不敢动,睁着眼睛望着宋明谦,宋明谦扫了她一眼,伸手就把她眼睛给盖住,另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更加用力地往自己身上压。 当少女心终于回暖,生涩地跟着他的节奏模仿、亲吻。 唇齿的交融相依滋生出一种彻彻底底的男女之情,原来,舌头伸进嘴里的感觉是这样啊。 在红灯变黄灯的时候,宋明谦放开了她,分开的时候还用舌尖在她唇上轻轻舔了圈,低声说:“一点也不垫肚子,越吃越饿。” 宁小陌抠了抠自己的脸,问他:“我脸是不是红成猴屁股了?” 宋明谦说:“还差一点,再亲一下就有猴屁股的效果了,别急,下一个红灯我再给你补上。” 宁小陌猛地一声咳嗽,“开,开车,好好开车。” 之后的日子,宋明谦工作的时候依旧特别忙,宁小陌没事也不去叨扰他,那一次的销售比赛,多亏宋明谦的两千资助,帮助她们成功拿了个第二。 又因一个项目临时出了点事,宋明谦得去国外出个短差,走得急,他只给宁小陌打了个电话告别。 “我公寓的备用钥匙放在办公室,万一有情况你就找孙舟。给我好好上学,少吃点巧克力。”宋明谦唠叨了一阵子,又补充说:“鞋柜的抽屉里有些现金,不够了你就自己拿。” 宁小陌说:“宋爸爸你改个名吧。” “什么?” “改成宋妈妈。下一句是不是要嘱咐我出门穿秋裤啊?” “小没良心的,还嫌我啰嗦。”宋明谦已经到了机场,正准备登机,“都快入夏了穿什么秋裤。时间差不多了,我挂电话了。” 宁小陌正声道:“遵命,绝对服从宋爸爸的一切指令!” 宋明谦笑着说,“你乖,回来给你带礼物。” 一旁的秘书克制住冲动,恨不得拿手机把宋董这一刻的表情给拍照存档,她目瞪口呆地目睹全程,来公司八年,第一次知道老总还有笑得这么荡漾的时候。 随行的宋昭远颇为好奇地一问:“宋总,恋爱了?” 宋明谦摆了摆手,“养了个女儿。” 周六,宁小陌起了个大早,按着陈夕给的路线转了两趟地铁去她哥哥那当模特。 陈夕的哥哥叫陈阳,装扮挺时髦,染了个黄毛还扎了个小辫儿。身高撑在那儿,两条大长腿格外醒目。 宁小陌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陈夕的同学。” 陈阳有点意外,“来得这么早?” “怕路上塞车,我就早点出门了。”宁小陌说。 “那行,我们早点开拍,我先跟你讲解一下基本的流程。” 陈阳领着她往工作室走,其实工作室是把两间卧室打通,靠窗户的是拍照用的背景墙,门口处是衣架,挂着每个星期的上新服装。 宁小陌的工作就是穿着这些衣服拍平面图。陈阳的店走的是小清新复古风,和宁小陌的气质挺搭配,衣服一套套换下来,再给她化个淡妆,真挺养眼。 拍照过程也顺利,刚开始面部肢体有些僵硬,但陈阳极有耐性,温和的态度和他高冷的形象倒是大相径庭。 拍完已经夜幕降临。 “今天辛苦了,下次的时间应该会短一些。”陈阳给了她六百,宁小陌递回一张,“多了。” “拿去吧,有点晚,打个车回去,就当路费。”陈阳边说边捣鼓照相机,宁小陌探头,“拍得怎么样?” 陈阳说:“前面有点木,后边的就自然很多。” 宁小陌看了几张,笑道:“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陈阳点点头,“挺好的,脸都不用怎么p,调个色剪好尺寸就行。你早点回,下周老时间见。” 宁小陌揣着工资心里美翻了,想着周一回学校得请陈夕吃个饭。刚进电梯,她手机响,是一个本地的座机。 宁小陌一接,“喂,你好?” “小陌。” 那头一开嗓,宁小陌就怔住,缓了好久才不可置信地问:“爸?” “哎呦,这上海可真够大的啊,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你,你你你在哪啊,赶紧来接我。”宁德福一通大叫,连同坐电梯的阿姨都看着宁小陌。 “不,不是,你在哪?”宁小陌有点懵,“你来上海了?在火车站?” 那头又是一顿叫唤,“我在这个大牌子下面,还没吃饭呢,饿死了。” 电梯门划开,宁小陌就奔了出去,疑问未消,却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爸你别乱动啊,我现在过来。”她跑到路边伸手拦出租车。 宁小陌在偌大的火车站找了两圈,终于找到了宁德福。她气喘吁吁地问:“不是说好在出站口吗,你跑哪去了啊!” 刚说完,就看见宁德福手上的塑料袋,里边装了瓶酒。 宁小陌瞬间萎了气,沉默地说:“我先带你去吃饭。” 宁德福拧开酒瓶喝了两口,伸手围着头顶划了一圈,“这这,这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啥都有。” 宁小陌没搭腔,在火车站附近随便找了个小饭店先把饭吃上。 宁德福对着那盘猪蹄肘子赞不绝口,“下酒菜。” 宁小陌望着他的行李,满满一大袋,终于问:“爸,你来上海干什么?” “找你啊。”宁德福边啃猪蹄边嘿嘿笑,常年酗酒的原因,他的眼球浑浊,血丝满布,看起来颓废且无神。 宁小陌直接问:“是不是钱用完了?” 谈及这个,宁德福激动起来,“你什么语气啊,我又要买药又要看病还要吃饭,你留的那点钱哪里够用。” “那点钱?”宁小陌忍无可忍地掐紧了自己的拳头,“办出院剩下的钱都给你了,一个月不到,四千块就用完了?爸,我上哪儿给你弄钱去!” 最后一句,她压抑的声音渐变成哽咽。 宁德福嗬了一声,把酒瓶搁在桌上很重的一声,“我都是有用处的,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不想管我?啊?告诉你,想都别想。” “我没有不管你。”宁小陌加重了音,“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我好不容易上了学,我现在没有时间去挣钱,你就不能省点花?” “那你拿钱来。”宁德福摊出手,“我现在没一分钱,车票钱还是我借的。” 宁小陌沉默了,她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用疼痛提醒冷静。 “你先吃饭,吃完了我给你找个旅馆休息。” 宁德福颇为不满,还在叨叨个没停,“这回你要给我多一点,两家店我都欠了烟酒钱,必须要还掉了啊,你也知道他们有多凶。” 宁小陌扒拉着米饭,一口都没下咽,宁德福的每个字她几乎都能背,这就是她从小到大背负一生的功课。 在她以为人生向好的时候,老天一定会出其不意地提醒她,想过好日子? 门都没有。 吃完饭,宁小陌在车站附近的小旅店开了个房间,宁德福走路都有些踉跄,唯一不松的就是手里的酒瓶。 “这是我全部的钱,一共一千五,你先拿回去,不够的,等我兼职拿到工资再给你寄。”宁小陌的钱包里只留了两百。 宁德福往她包里瞅了瞅。 “爸,你总得给我留一点,我在学校吃食堂还要充饭卡啊。”宁小陌累了一天,已经没什么力气再说话。 “这么点不够的。”宁德福哎呀了一声,“还了烟钱,老城那我还” “你又去赌了?”宁小陌猛地抬起头,无力的愤懑在胸腔急速聚拢,“我一个学生哪有这么多钱?爸,我求求你替我想一想行吗?你要再这样下去,把我卖了也还不清债!” “你这个没良心的就跟你妈一样!”宁德福一巴掌挥了过来,宁小陌眼冒金星,往后退了两步摸着桌角才稳住。 她大口呼吸,气血急促上攻,再也没忍住地哭了出来。 出生和父母她没得选,所有的犯错却一个不落地承受。 一个死了一了百了,一个要死不活受尽折磨。 宁小陌想问,我又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咬住唇,使劲地克制住,连声音都在发抖,“我,我给你买车票,你明天回去,钱,钱我会尽快寄给你,我求你别再来了,你来这里,吃住都要钱。” 宁小陌无比疲惫地一低头,“你再闹,真的,爸,你卖了我吧。” 她的神情如死灰,宁德福到底默了声。 宁小陌收好背包,拉开门,“我去给你买车票。” 背过身,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涌出了眶。 宁小陌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一边啜泣一边下楼,走到外面,冷风一吹,她脑袋懵得像是失忆,灯明如昼,人声鼎沸,她竟然不知该往哪里走。 最后,她用仅剩的两百块,花掉一半给宁德福买了张回程的车票。 一通折腾,错过最后一班地跌,宁小陌靠着公交站牌,看什么都是失了焦的茫然。这里离宋明谦的公寓远,她转了两趟公交,接近零点才进门。 宁小陌连澡都没洗,直接睡在了宋明谦的床上。 被单床套上的味道与他身上的如出一辙,深夜的嗅觉极为敏感,从鼻到心,生生蹿成一根线,拉动宁小陌麻木了的灵魂。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用力一吸,再呼出时连着眼泪一起崩溃。 第二天醒来也还大早,宁小陌摸出手机才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 等充电开机,一长溜的短信提示像地震,全部都是宋明谦的。 最后一条是:“我明天早上八点到家。” 宁小陌瞬间清醒,她一看时间,还没七点。于是立刻收拾东西,把他的床整理得看不出一丝破绽,逃也似的离开了宋明谦的公寓。 换做之前,宁小陌一定会为他的提前回家而高兴。 但现在,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宋明谦。 宁小陌回了宿舍,周末,睡懒觉的还在呼呼呼,她轻手轻脚地带上门,拿出镜子一看,果然,左脸的红肿还没消,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所以宋明谦兴师问罪的电话一打来,宁小陌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昨晚不接你电话是因为手机没电了,我没去干别的,就在图书馆看书呢,手机落宿舍了对不起啊宋爸爸。” 宋明谦满腔的怒骂被憋得死死,“那你现在在哪?” “我在宿舍呀。”宁小陌嘿嘿笑,“还没起床呢。” “你周末不去我那,待学校干吗?”宋明谦说:“你收拾一下我来接你。” 宁小陌咽了咽喉咙,力求语气逼真,“不不不,我周一有考试,想复习。” 她几乎能想象宋明谦皱眉的样子,隔着电话,戾气依旧强烈。 似乎是思考许久的结果,“那你复习吧,我回家睡会倒倒时差,小陌,下午四点我来接你,妈妈约咱们吃饭。” 宁小陌头皮一炸,“阿姨请吃饭?” “嗯,对。”宋明谦说:“还有我姨妈。” 宁小陌差点没把桌角给抠下来。 宋明谦的语气,她要再敢说一个“不”字,肯定直接过来把她给绑上车。 宁小陌不敢再生事,答应了。 宁德福的车票是上午十一点,她也顾不上忧虑,先把人送上车再说。 结果路上堵车,到了旅馆已经十点半,老板说退房了,宁小陌在车站转了一圈没发现人,心想,大概是自己走的。 人是走了,但她没有半点松气的舒坦。 宋明谦比约定的时间早到,电话里大爷语气:“宁小陌,五分钟内没见到人,我可就进女宿舍了啊。” 宁小陌意兴阑珊,“你一个大老总用这个做威胁,不合适吧?” “合不合适我说了算,已经一分钟了。”宋明谦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下没下地敲,有眼没眼地往校门口瞄。 宁小陌出门前在衣镜前飞快照了下,脸上已经消肿,看不出异常。 还没到校门就看到宋明谦的保时捷横在路边。 宁小陌跑近了,却没见着车里有人,正奇怪,腰上突然一紧,双脚腾空,直接给抱了起来。 宁小陌的尖叫被堵在了嗓子眼,宋明谦的声音沉在耳边,“不听话的小东西。” “简直了!命都给吓没了。”宁小陌无语。 宋明谦手劲一使,把她换了个姿势面对面地圈在怀里,“再给我牙尖嘴利,礼物就不给你了。” 宁小陌歪头一偏,语气瞬间放甜,“宋爸爸!” 宋明谦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就吃你这一套。” 上车后,宋明谦指着后座上的几个大纸袋,“我每样都给你买了些,书和衣服什么的。” 宁小陌说:“哎,你买这么多。” “怎么?心疼我的钱啊?”宋明谦眉目染着笑,一晃动全是温柔,“我就爱给自己人花钱,怎么花都舒服。” 宁小陌难得的,没说话。 宋明谦余光扫了她一眼,空出右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姑娘有点不对劲啊。” 字刚落音,宁小陌突然凑了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宋明谦笑得春风得意,“行了,这下对劲了。” 吃饭的地方是个挺古风的饭庄,竟然就在火车站附近。白墙灰瓦的在一长溜的大饭店中显得独树一帜。宁小陌挺紧张,步子都不由地放慢。 宋明谦看穿了她心思,啧的一声,“出息。”然后抓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牢牢地锁在掌心。 宁小陌实不相瞒,“哎,我还挺怕你妈妈,我,我能不能不去啊。” “虽然她不和我们住一块,但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婆婆。”宋明谦捏了捏她的手:“宋爸爸在这,什么都不用怕。” 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又是婆婆又是宋爸爸还有一辈子? 宁小陌有点消化不良。 正发懵,几道杂音从远处传来。 他们循声看过去,马路边上,几个人在争吵。 宁小陌起先没在意,刚迈出脚步又突然顿住。这声音 宁德福! 争执引来越来越多人的围观,还有大打出手的架势。 宁德福被一个青年拖着往车边走,“你他妈的瞎啊!碰瓷碰到你爷爷头上来了,行车记录仪可是清清楚楚地记着的!” 宋明谦还没反应过来,宁小陌挣脱他的手跑了过去。 “我,我女儿,咳咳,我,哎呦,疼。”宁德福见着来人眼睛放光,“小陌,小陌,快,快帮帮爸爸。” 宁小陌脑袋发懵,去掰青年摁着他的手,“什么情况啊,大哥你先松开我爸行吗?” “什么情况?”青年怒气冲天,指着宁德福说:“你爸啊?我呸!什么东西,碰瓷呢,老骗子!” 宁小陌听得心惊肉跳,而人生更惨的事情永远预料不到。 莫温婉一行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和宋明谦并排站着,皱眉问:“明谦,这是怎么回事?” 宁小陌浑身一僵,宋明谦的妈妈,姨妈,姑姑,那么多面孔站在后面,全程目睹这一切可笑的发生。 她闭眼,心里的血口“哗啦”一声被划开。 宁小陌知道,完蛋了。 第35章 这辈子 绝望和忐忑在宁小陌心里顿时泛滥成灾。 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没有坐火车回家。 她不知道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更不明白怎么还扯上碰瓷了。 但是宁小陌清楚,这所有的“不知道”都被莫温婉一个不落地看在了眼里。 被碰瓷的青年还在骂骂咧咧,莫温婉一语不发地皱了皱眉,她只字未提,但不满都写在了脸上。 宁小陌耳朵里嗡声一片,听不清青年说什么,也不敢去看身后人的反应。 她麻木地拦在宁德福身前,像是多年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一般,有钱就替他用钱善后,没钱就帮着他少挨点揍。 “行了哥们儿,多大点事,好好说。”宋明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扯着宁小陌的胳膊往后面拉,护在了她跟前。 他语气轻松,拍了拍青年司机的肩,“别对一小姑娘凶。” 宋明谦个儿高,穿得又得体,气质相貌往那一撑,气势如风起。虽是笑着一张脸,但清清冷冷的语气还是没藏着。 青年司机的气焰小了半截,指着宁德福喊:“我的车都靠边停了,他拎着个酒瓶冲过来一撞,倒在地上要我赔钱,逗我玩呢,没长眼呢!” “误会一场,我看你这车也没磕着碰着,这样,拿点钱买几包烟压压火。”宋明谦给了对方台阶,说话张弛有度。 青年司机的恼火又降了一截儿,语气也缓了许多,“我也不是非得为这个烟钱,喏,那女孩是他女儿吧?我真是服了,有这么个傻逼爹。” 宋明谦不动声色地将他指向宁小陌的手给拂了下来,“你别指我女人。” 他掏了五百块钱递过去,“这事就这么过了,也别耽搁你办事。” 三两句话的工夫,闹剧就摆平。 宋明谦去牵宁小陌的手,她却躲开,躲开了还不算,又把两手结结实实地背在身后。 “你去陪你妈妈吃饭,对不起,这饭我吃不了了。我带我爸爸先走。” 她说得语无伦次,宋明谦的笑容收了收,还是好脾气地说:“先吃饭,带你爸爸一起。” 宁小陌顿时惊恐地望着他,恨不得夺路而逃,宋明谦的笑脸在她这本能的反应力瞬间收敛。就听宁小陌快要哭了的声音说:“求你了,让我先走吧。” “明谦。”莫温婉走了过来,她今天化了淡妆,丝巾和衣服都是成套的颜色,是用心装扮过的,“这样吧,再开个包间,你姑姑姨妈都在,先把饭吃了。” 她转而看向宁小陌,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小陌,你先带你爸爸去休息,安顿好之后就过来和姑妈她们一块吃饭行吗?” 宁小陌根本不敢看莫温婉的眼神,她低着头点了点,听到高跟鞋蹬蹬走远的声音,这才扶起宁德福,小声对宋明谦说:“我走了。” 宋明谦拽住她的手,“宁小陌。” “我就去附近找个小旅馆,我把我爸弄好之后再给你打电话。”宁小陌挣了挣,没挣脱。 宋明谦说:“这附近有个屁的小旅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我给你开个房,把你爸送过去就给我过来吃饭。” 他一手抓着她,一手拿出手机打电话。 房间就开在饭店楼上,本来是想帮着把人送上去的,但莫温婉打电话来催促,宋明谦只得先过去。 “我等你五分钟,五分钟没下来你就自己看着办。” 宋明谦丢了一个声色厉苒的威胁便走了。 电梯门关上,宁小陌靠着墙壁浑身泄了气,一闭眼,就是泪流满面。 宋明谦推开包厢门的时候,莫温婉和几个姨妈姑姑在喝茶,桌上只上了四道开胃凉菜,主人公登场,众人统一了目光。 “对不住了啊,让你们久等。”宋明谦笑着走到莫温婉身边,挨着她就坐在沙发扶手上,“妈,入夏了喝点绿茶,大红袍升火。” 莫温婉把骨瓷杯搁桌上,不理会他刻意的讨好,问:“都安顿好了?” 宋明谦嗯了声,不想聊这个话题。 莫温婉自然是知道儿子的脾性,就这语气,一听就是“别惹我”的意思。 也是忙着自己的事,宋明谦“结婚”的消息她没透露出去,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本想借着这次吃饭告诉亲戚,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 但这些姑姑姨妈就直接的多,逮着人就明晃晃地问出了口,“明谦,那小姑娘呢?” 宋明谦说:“等会来。” 硬邦邦的语气,一点也不尊老。 莫温婉打了个圆场,“我们先吃,叫厨子给小陌留一点,我今天点了乌骨鸡,每人先喝一碗汤啊。” 只可惜这位姨妈神经有点大,没听出其中的息事宁人,反而来劲了,“叫小陌啊?哎呀,名字很乖啊,伊爸爸怎么是那样的呀,在做什么工作的呀。” 莫温婉说:“退休了。” “退休了啊?我听刚刚那人说,是碰瓷啊?怎么会呢。哎,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还有那小姑娘,明谦,是你女朋友啊?” 姨妈出于关心的唠叨,说出了在座“妇女天团”的心声。 “三姨说实话,女孩子太小了,读大学没毕业的吧?年龄小不懂事,娇娇弱弱的以后有的闹腾。还有她爸爸怎么去搞碰瓷,这可是诈骗,今天也是你帮忙,不然可要抓起来的。” 沉默已久的宋明谦突然说话,还是笑着说的:“三姨,今天是我帮的忙,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她爸犯了什么事我都给善后。” 笑脸人嘴里藏着一把不寒而栗的刀刃,不动声色地亮了出来,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三姨咋咋呼呼,“哎呀,姨妈妈都是过来人,你这么优秀,好多人盯着你的钱,不就是为了你这句话啊。” “三姨,”宋明谦猝不及防地打断她,“说句你不爱听的,我特别乐意捡这麻烦。” 姨妈愣住,全然没意识到他火山将喷,反而被“我是长辈”这个身份提点得更来神,孜孜不倦地劝解:“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呀,你可别一时迷糊。” 宋明谦却猛地踹向一旁的凳子,木凳在半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砸在墙上“嘭咚”坠地。 这动静吓惨了妇女天团,一个个惊容失色。 “我这一生难得糊涂,他妈的今天就想糊涂一回!老婆是我自己挑的,瞎了瘸了傻逼了我也宠她一辈子!怎么了,谁还有意见啊?说出来松松气,说完了咱们各干各的谁也别瞎掺和。” 宋明谦像一条被戳到逆鳞的鱼,发起火来别说跃龙门,连门都能给你拆个稀巴烂。 “你可以了啊,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容易来气。”莫温婉敲了敲桌子,“都是关心你,给点建议怎么了,你听就听,不听谁还能绑着你?” 满场的诡异尴尬被莫女士这稀里糊涂的两方安慰给暂时压制住。 她话虽帮着妇女天团,但向着儿子的心也显山露水轻而易见。 再愚蠢的人类也能听出来,莫温婉纵有不满,但关键时刻仍和宋明谦一条心。 宋明谦自我起来谁也不放在眼里,戾气、狂妄、嚣张,这些词一个不落地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冷哼一声,拍了拍刚才踹凳子时裤腿上的灰,张狂地拉开包间门,“各位亲妈吃个痛快,账记我头上,小辈就不奉陪了。” 走廊比包间内要凉,宋明谦的火气渐渐地散开来。 他静静感受了一下脚尖的感觉,妈的,刚踢那一脚凳子还挺疼。 宋明谦没耽误,直接去楼上找宁小陌。 宁小陌和宁德福在客房,一个不明所以,一个神色俱疲。 宁德福眼珠子直转溜,从没见过这么豪华的房子,他笑着舔舔唇,“那个男的,是你什么人啊?” “什么都不是。”宁小陌否认得飞快,已然心力交瘁,“爸,我跟你一起回纯溪镇,我陪你上车,把你送到家行吗?我待会就给老师打电话请两天假。” 宁德福没吭声。 “你说错过火车了,我让你在旅馆等我别自己乱走,你为什么不听!”宁小陌一想起发生的所有,脑袋都要炸了,“你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给你把剩下的三千块寄回家。” 宁德福这才有所反应,“那你要按时啊,老城那些人下手可歹毒了。” 昨天买完车票,宁小陌包里只剩一百块,两张车票都买不起。宋明谦敲门的时候,她直接把人给推到了走廊上,自己带上门,没让宁德福和他面对面。 宋明谦还没开口,宁小陌把心里打了几遍草稿的话给逼出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她压着声:“五百行吗?” 宋明谦被这苍白的模样拧得心疼,他伸手拥抱的动作还只起了个头,宁小陌就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更小了,“对不起。” 考虑她现在的心情,宋明谦也没再动作,“小陌,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把我爸送回家。” “你也回?” 宁小陌点点头。 “不行,来回耽误时间多,你还得上课。”宋明谦不认同,他想了想说:“我公司有个副总下午正好去纯溪镇处理项目上的事,顺便把你爸送回家好不好?” 宁小陌没说话,左手大拇指抠着右手的食指,劲儿还挺大。 “别抠了,都红了。”宋明谦抓过她的手,往自己胸口拉,“这才多大点事急成这样子。天大的事都有我在,宋爸爸给你撑着。” 宁小陌想抽回手,宋明谦没给她机会,“啧,嘴亲了,舌头也亲了,这会连摸都不给摸了啊?小陌陌,负心遭雷劈呢。” 宁小陌破涕要笑,她看向宋明谦,好像不管天崩地裂还是地震海啸,这个男人永远都有从容面对的能力与勇气。 让人无比安心。 宁德福被宋氏的车“顺便”捎回了家,按宋明谦的交待,陪同的人不仅把他安顿稳当,临走前又瞒着他把所有烂账都给还清。 这一切没任何人知道,宋明谦也不打算让宁小陌知晓。 生活好像恢复了平静,但宁小陌心里却有了膈应。 经过这么一闹,生动形象地提醒了她和宋明谦之间的差距,简直横跨太平洋。 尤其在一次晚饭后,宁小陌听到宋明谦和莫温婉的电话,详细内容不明,但从他的回答里,已经可以定性母子俩谈论的重点。 “妈,你再啰嗦就真的不可爱了,堕落成我三姨妈那样,多损气质啊。” “我知道,那又怎样?咱们家脱点俗行么?”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向来想清楚了就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宋明谦站在卧室窗边,抬头时看见门口一闪即逝的人影,“好了妈,我有事,先挂了。” 他握着手机走到客厅,宁小陌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言不语。 “我姑娘怎么了,演尸体呢?”宋明谦绕到沙发后边,伸手揉她柔软的头发,边揉边走到前边,蹲了下来。 “小脸白的,看来是僵尸。”宋明谦握着她的手,轻轻软软地捏。 宁小陌深吸了口气,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阿姨对我的印象一定坏透了对不对?” 宋明谦一根一根手指挨个儿给她松关节,慢着声音说:“怎么个透法啊?” “宋明谦我没跟你开玩笑。”他越温和,她心里的情绪越沸腾,插着队地往外蹦。 “儿子女朋友的爸爸是一个欠了一身债的赌鬼,心眼还特别坏,任何一个当妈妈的都不会喜欢。”宁小陌激动着说:“她看见了,她什么都看见了。” “那又怎样?”宋明谦按住她的肩膀,“看见就看见了,穷凶极恶的事情你婆婆一个名律师见识的还少吗?” 宁小陌嘴角下拉,眼泪淌出来,“她不会接受我的,宋明谦,我,我” “我什么我?”宋明谦沉着脸把她的话拦腰在了半道,“从今以后没有‘我’和‘你’,只有我们。” 他舒缓了语气,眉心微蹙,“宁小陌你怎么回事啊,跟个火药桶似的,今天表现太差劲了,宋爸爸生气了啊。” 宁小陌脆弱又迷茫,当初追求少女心的勇气在现实面前,被打击得连渣都不剩。 贫穷加持下的自尊心敏感至极,被陡然掀开暴露在大太阳下,晒出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宁小陌说:“要不我们算了吧。” 宋明谦的心跳“砰”的一声忘记了“咚”,好半天才缓过神,他强行咽下这口能把他哽死的气,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宁小陌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宋明谦低声:“我跟你说真的,这点屁事还入不了我的眼,外界的名声,别人的目光,这都是人生的附属品,自己过得舒服才是真理。你累了倦了,就到我怀里躲着。只是小陌咱们好好说话行吗?” 然后他缓慢地张开了双手,眼神从容:“我才洗完澡,你过来闻闻香不香。” 本就是脱口而出不经思考的气话,说出来的后一秒宁小陌就后悔了,她冲过去一把抱住宋明谦,力气太大,人被撞得后退好几步。 “哎哎哎,这角色转变很快啊,一下子就从僵尸变成了炸弹。”宋明谦稳住了,搂着她的腰,“还是个胖炸弹。” 宁小陌哽咽着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你才胖,你最胖。” “好好好,我又丑又老又胖。”宋明谦把她抱得很紧,“老公是你自己选的,哪有那么容易甩掉啊,胖也压着你,老也赖着你,丑也跟着你。想退货?让我宠完这辈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