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般女子》 第1章 又被退婚 金秋九月,本是丰收的好时节,但是静亭侯却躲在书房里砸了好几样瓷器,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看起来不像是侯爷,倒更像是个市井流氓。 “在京城这个地界儿,敢得罪我班淮,老子弄死他!” “父亲,您别生气,儿子这就出去找人揍他一顿。” “你叫人揍他,我找皇上收拾他!” “闹够了没有?”阴氏一脚踹开书房门,看着摩拳擦掌的父子俩,厉声呵斥道,“还嫌外面那些话传得不够难听是不是?” 静亭侯与儿子齐齐噤声,静亭侯把踩在椅子上的腿收了回来,静亭侯世子班恒把挽起来的袖子捋了下去。 九月的天,阴氏愣是要扇着扇子才能勉强平复心底的怒气,她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瓷片,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下,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丫鬟婆子们开始七手八脚的收拾起来。 瓷片撞来撞去的声音听得她心里火气更重,狠狠地瞪了父子二人一眼,素手一拍,桌面上的茶盏跟着跳了跳。 “不过是个乡野小地出来的东西,考上科举竟说要退婚,还摆出一副当初是我侯府逼婚他才不得不从的姿态,什么玩意儿?!” “母、母亲,”班恒凑到阴氏面前,陪着笑脸道,“您且别动怒,天底下三条腿儿的蟾蜍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咱们家要收拾他,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可别把您身子气坏了。” “我倒是不想生气,可你看看这都什么事儿?” 任哪个做母亲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被人退了三次婚,心里都畅快不起来。 她膝下仅一子一女,侯爷虽荒唐懒散,但不是贪花好色之人,所以家里并无妾侍通房,不过他也就这个优点能拿得出手了。 当初女儿出生时,她跟一位闺中好友订了娃娃亲,哪知道那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天花夭折了。 女儿十三岁时,与忠平伯府嫡次子谢启临定亲,哪知道临出阁了,谢启临突然找到“真爱”,跟“真爱”私奔了。害得外面都在传,她家姑娘是个草包,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不然堂堂伯爷府的公子为什么宁可跟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私奔,也不跟她成亲? 后来谢启临虽然被找了回来,但两家婚事黄了,从此两家人也不再来往,差点没成为仇人。 这次的事情更加荒唐,这个沈钰是是东洲沈氏偏支,勉强算得上当地的望族,来京城后对他们家姑娘一见钟情,哭着求着跟他家提亲七八次,结果他们家刚答应下来,他这厢又反口了。 退婚的时候,表面上说着配不上他们家,内里却是嫌弃她家姑娘口有美貌没有头脑,为人奢侈懒散,不是良配。 当初你没考上探花时咋不这么说?这会儿倒嫌弃她家姑娘奢侈了,他们静亭侯府有钱,愿意让自家姑娘奢侈点又怎么了?! 这厢班家三人气得食不下咽,那边被退婚的正主却还睡得正香。 班婳在做梦,这个梦很长,长到她醒来的时候,根本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当她坐起身,看到外面挂着的珍珠帘,才恍然惊觉,她刚才是在做梦。 对了,她刚才梦到什么了? 好像是她又被退婚,谁做了皇帝,她父亲冒犯新帝,被削去了爵位,然后他们全家就过上了苦巴巴的日子。 天啊,不能跟人攀比首饰,攀比华服的日子有多么可怕? 不能看那些人明明在背后骂她,表面却不得不恭敬她的憋屈样子,这人生该有多无聊? 这个梦实在太晦气,她还是早点忘了好。 “乡君,”丫鬟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沈探花竟然来退婚了。” 班婳软趴趴的腰杆顿时挺直起来:“退婚?” 完了,噩梦成真了! 她父亲不是静亭侯,那她弟弟就不是世子,她也不再是当今陛下亲封的乡君,她以后还怎么吃喝玩乐,打马遛狗赏花? 人生苦短,难道她只有短短几年的享乐时光了吗? 那个梦别的她没记住多少,自己不是乡君以后有多惨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想到这,她顿时悲从心来,穿上鞋子披上衣服就往主院跑去。 “乡君,您的头发!” 幸好静亭侯府的下人嘴严,不然到了明天,京城里的热点就会变成“静亭侯嫡女因退婚发狂,衣衫不整在家中狂奔。” 实际上,这也是静亭侯看到女儿后的第一个想法。 “我的乖女,”静亭侯看到女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书房,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乖女,咱不嫁了,明天爹去给买一打的面首回来,能文能武长得好,你喜欢哪个挑哪个。” 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害得他女儿变成了这样。 这种时候,静亭侯已经把自己抛出了男人的范围。 班恒艳羡的瞥了姐姐一眼,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没见谁给他张罗一个,夜深人静红袖添香,也是雅事嘛。 “想都别想,”阴氏斜着眼睛瞪了儿子一眼,“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念书。” “我、我什么都没想。”班恒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他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被母亲念叨了。 “你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那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阴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早就软了一半,恨不得手撕了那个沈钰。但是她担心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女儿,只得好言好语的劝导。 “你父亲刚才的话虽然糊涂,但是”阴氏轻拍着女儿后背,察觉到她在不住的颤抖,便温声软语道,“天底下好男人多着呢,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家里的铺子庄子田产都有你的份,你有钱有地位,怕什么呢。” 班婳在阴氏身上蹭了蹭,小声道:“我不是因为那个谁退婚难过,是因为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才有些害怕。” “梦到什么了?”阴氏见女儿并不在意退婚这件事,偷偷松了口气。 “新帝登基,他削了父亲的爵位” “削了爵位?!”班恒整个人都弹了起来,“新帝是谁,我们现在先坑死他。” “我记不清了,”班婳认真思索了半晌,“不过应该是个很厉害的男人。” “你都不记得人家是谁了,还能记得人有多厉害?”班恒切了一声,“这也太不靠谱了。” “做梦还能当真了,不厉害能当皇帝?”阴氏在班恒后背上敲了一下,不让他跟班婳呛嘴,“别怕,别怕,梦都是假的,咱们家不是好好的么?” “你祖母是大长公主,谁敢动我们?”阴氏抬出了他们家最大的靠山德宁大长公主来安抚女儿的情绪,“不怕被祖宗们骂?” “可是新帝不是蒋家人啊。”班婳眨着眼睛,美丽的双瞳带着一层雾气,看起来格外地楚楚可怜,“那个登基的人,是个居心叵测的朝臣。” “嘶,”阴氏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门外,丫鬟婆子已经退出去了,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 班婳知道母亲不会信自己做的这个梦,实际上连她自己都对这个梦半信半疑,“梦里我被人退婚,结果我刚才醒来的时候,那个姓沈的就真退婚了。所以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那、那怎么办?”从小到大都是纨绔的班淮紧张地看向阴氏,“夫人,要不我们偷偷找个地方藏点金银珠宝?” “父亲,你怎么能信我姐的话,她都被退婚好几次了,就因为这个就相信她的梦是真的,那也太好笑了,”班恒摆了摆手,“姐,你再想想,梦里面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嘴欠!”班婳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班恒的脑门,手臂上价值连城的血玉手镯晃得班恒差点花了眼。 “我想想,”班婳收回手,扯着她那一头乱糟糟的青丝,“我再想想。” 班淮紧张地看着自家女儿,心里万分希望这个梦是假的。 “对了,我记得梦里还发生过一件事,就是在我被退婚后不久,谢启临坠马摔坏了一只眼睛。”鉴于对方跟人私奔,让自己丢了大脸,所以班婳把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解气嘛。 “不愧是我班淮的女儿,得罪你的人,在梦里也不要让他好过。”班淮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那个谢坏水就不是个好东西!” “对!”班恒在一旁附和道,“我见他一次,就找他一次麻烦。” 阴氏冷笑道:“可每次都是你吃亏。” “那个谢启临读书多,一肚子坏水,每次都能把黑得说成白的,我哪儿说得过他啊,”班恒悻悻道,“不过我也不吃亏,他嘴皮子再厉害,我也不疼不痒,我揍他一拳他还是要疼的。” 在班恒的逻辑世界里,被人骂不算吃亏,被人打才叫吃亏,名声这类东西,对他班小侯爷来说,那是天边的浮云。 “乖女,你梦里面谢坏水摔坏眼睛是什么时候?”班淮跟班恒一样,压根不在意什么名声,反正他从小到大,也没听到几个人夸他。 “就在沈钰来退婚的第二天。” “那就是明天咯?” 第2章 梦成真 “伯爷,小的刚才在门外看到静亭侯府的下人了。” “他们又想干什么?”忠平伯一听到“静亭侯”三个字,脑仁忍不住一阵发疼,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脑子进水,与静亭侯府定亲,搞得现在静亭侯府的人三天两头找他家麻烦。如果是遇到要脸面的人家,大家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不会在明面上闹起来,可静亭侯府的人偏偏不这样,班淮没事就在朝上跟他唱对台戏,他那个儿子也时不时来给启临找麻烦,有时候甚至还动手打人,真是有辱斯文。 “小的不知道,”来报告的小厮茫然地摇头,“他就蹲我们家大门不远处,什么都没干。” “这一家子从主人到下人都有脑疾,”忠平伯没好气道,“随他们去,难不成他们还敢打到我们府上来?” 小厮默默地想,两年前静亭侯不就带着一帮小厮把他们大门给砸了嘛?这事后来还闹到陛下跟前去了,结果静亭侯有个做大长公主的母亲,静亭侯被陛下不疼不痒的训斥几句后就放了回来,把他们伯爷气得病了大半月都下不来床。 在忠平伯看来,静亭侯就是整个京城里百年难得一寻的奇葩,荒唐任性,死不要脸,老子儿子都一个样,仗着与皇家的关系,整日里招猫逗狗,闲散度日。他活了几十岁,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一对父子。 老子兄弟都一个样,生的女儿能好到哪儿去? 一家子荒唐货! 忠平伯心里正骂着静亭侯父子,管家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伯爷,出事了!” 京城里的贵妇千金们又有了新话题,那就是忠平伯嫡次子骑在马背上,莫名其妙摔了下来,眼睛刚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坏掉了。没摔倒手,没摔到脚,就把一只眼睛也摔瞎了,你说这是什么运气? 有好事者突然想到,这位好四年前跟静亭侯府的乡君订过婚,后来婚事虽然没成,但也算是有过一段,该不会是那乡君克的?不然一个骑术精湛的贵公子,怎么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摔下马背了? 当一个人认定某件事情以后,他会掐去中间逻辑关系,直接给出简单粗暴的结论。 比如说班乡君克夫。 明明两年前两家就退了婚,忠平伯府也准备重新给谢启临重新定亲了,现在谢启临出了事,还是有人把事情扯到了班乡君的头上。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班恒从外面回来,气得在家里转了无数个圈,“这些人真是胡说八道,谢坏水摔坏了眼睛,关我姐什么事,又不是我姐把他推下去的。什么克夫,他又不是我姐的夫君,真是不要脸。” “世人都是愚昧的,”班婳穿着繁复讲究的裙衫,头上戴着今年新出的宫花,在丫鬟们的前呼后拥下走进弟弟的院子,“他们关心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可以八卦的对象,你为这些蠢货说的话生气,气也白气。” “我这是为了谁啊?”班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挥退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咽着口水道:“你的梦成真了。” 班婳在他身边坐下,单手托着下巴,叹口气道:“五年后,你就不是世子了。” “那你也不是乡君了,”班恒瞥了一眼他姐身上的金银首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姐弟俩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乖女,”班淮满脸是汗的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大堆画卷,“你看看这里面谁比较可能是那位?” 那位是哪位,班家四口都知道,但是却不敢说出来。 “这是当朝右相石崇海。”班淮打开画卷,指着上面的瘦小老头子道,“这人出身寒门,看起来对陛下很忠心,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没有可能是他?” “不是这个老头,”班婳瞥了一眼后摇头,“那人没这么丑。” “你在梦里连人家长什么样都记不住,”班恒好奇的问,“怎么知道他长得好看的?” “女人的直觉,你们男人永远不会懂的,”班婳抬了抬眼皮,“下一个。” “这是当朝左相严晖,很多时候都跟陛下作对。” “不是。” “尚书令周秉安?” “也不是。” “兵部仆射?” 画卷看了一大半,班婳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摇头,不断地摇头。 “这已经朝上比较有实权的官员了,”班淮看着扔得满地的画卷,脸上带出苦恼之色,“宗室那些王爷郡王都是蒋家人,肯定也都不是,究竟还能有谁呢?” 班婳顺手打开一卷画,上面画着一个很年轻人的男子,玉冠锦袍,看起来格外有风采。 “错了,错了”班淮抢过她手里的画卷,“这是其他府上的未婚郎君,不小心混进去了。” “父亲,这位你别想了,”班婳没有阻拦班淮抢画的动作,“全京城多少女人盯着他,找这么个夫君该多糟心。” “参考参考不行么?”班淮嘿嘿一笑,“你不是喜欢好看的男人吗,这个肯定符合你的标准。” “想到五年后我们就要过上艰难困苦的生活,再好看的男人都不能让我心动了,”班婳趴在桌子上,神情恹恹,“反正五年以后,我也没有成功嫁出去。” 班恒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姐,你还是去别庄养几个男宠吧,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反正那些公主县主什么的,养男宠的也不少。 班婳不想理他,世界上好看的男人很多,但是长得好看又有气质的男人却很少,但是这样的一般都有身份,就算没有身份,也被公主郡主们带走了,哪还轮得到她? 见班婳兴致不高,班恒决定讲一些谢启临的倒霉事让她开心开心,“谢坏水被抬回家的时候,听说血把半边脸都糊了,那场面简直啧啧啧,像这种负心汉,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眼睛都摔坏了,容貌肯定也要受影响,真可惜,”班婳幽幽叹息一声,纤细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不过摔得好!” “我早就受够这个神经病了,跟个烟花柳巷的女人跑就跑了,被抓回来以后,每次见到我都摆出一副欲语还休的恶心样子,真当我非他不嫁似的,脸那么大,怎么不去求娶公主?” “因为他身份不够啊,”班恒专业给自家姐姐拆台,“他家虽然领了一个爵位,但也是寒门出生,皇家公主哪儿看得上他?” “这种皇室看不上的男人,转头为了个烟花柳巷女人跟我退婚,这种事说出来很有面子么?”班婳没好气的朝班恒翻了一个白眼,“算了,反正我们早晚也会被新帝给夺去爵位封号,现在该吃吃该喝喝,想办法再偷偷置办点产业,能风光多久就风光多久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风风光光又一年,反正以他们家这点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你说得对,”班淮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去把上次看到的古董扇子给买下来,以前你母亲不让,现在应该没有意见了。” 反正他们家这么多钱,现在不用以后被抄家就没机会用了。 果然这次班淮再去向阴氏讨钱用,阴氏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顺手还多给了他两千两银票,让他看着什么女孩儿稀罕的东西,就给自家闺女买回来。 京城的人突然发现,静亭侯最近阔了起来,什么珍稀古玩,价值上万银子的东西,静亭侯买起来眼都不眨一下。众所周知,静亭侯此人十分荒唐,唯一怕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德宁大长公主,一个是他的夫人阴氏,平时身上揣的银票,从来没超过五百两。 现在他突然变得如此大方阔气,不由得让人忍不住怀疑,静亭侯与阴氏感情出了问题,阴氏已经管不住他了。 这日,安乐公主摆赏菊宴,邀请了京城里不少的贵妇千金,班婳身为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班婳向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因为只有这些人多的场合,她那漂亮的华服美饰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偏偏她还有一张让很多女人都嫉妒的脸,虽然很多女人在背后酸气十足的说她相貌艳俗,空有美貌内里是草包之类。 对此班婳接受良好,因为这些女人虽然嘴上瞧不起她穿着华丽,瞧不起她美艳无脑,但是眼里的羡慕与嫉妒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她就是喜欢这些人明明很嫉妒,还偏偏嘴硬装作瞧不起的样子。 只要想到那一双双充满羡慕嫉妒恨的眼睛,她就能多吃一碗饭。 “女人要炫耀,不是金子越重越好,而是东西越精致越值钱才好。其他女人平时压箱底舍不得拿出来的东西,我却可以戴着扔着玩,那就是炫耀,”班婳在额间描了一朵艳丽的牡丹,对着镜子满意的看了好几眼,对身后的丫鬟道,“看来看去,还是这种花最适合我。” 时下流行梅花、青莲之类的花钿,桃花牡丹之类往往被千金小姐们笑作俗气,可她班婳就是如此俗气的人。 牡丹多好,既贵气又美丽,那干巴巴的梅花比得上么? 第3章 看脸 安乐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长女,七年前嫁给一个姓王的世家嫡子,夫妻二人也如胶似漆过一段时间,后来王驸马竟然偷偷摸摸在外面养外室,气得安乐公主用马鞭把他抽了一顿,赶出了公主府。 当时这事闹得满城皆知,最后以王驸马坠马身亡而结束。曾有人说王驸马的死因存疑,但是谁也找不到证据,加上后来王家败落,便无人敢再提此事,最多在背后偷偷感慨一句,最毒妇人心便罢了。不过谁叫那么王驸马不识趣,娶了公主也敢在外面胡来,这就是老寿星上吊,自找死路。 王驸马死后,安乐公主也不愿再嫁,养了一群戏子歌姬在别庄饮酒作乐,再不然便邀请京中贵女们打马游玩,算得上是京城纨绔小姐团体的代表人物之一。 这次安乐公主举办赏菊宴,几乎所有受邀的贵女都赏脸去了,很快别庄便热闹起来。 “你们看到班乡君了没有?” “没有,她今天约莫是不会来了。” “为什么?” “听说沈探花前几日去静亭侯府退婚了,当天沈探花是被静亭侯打出来的,不少人都瞧见了呢。” 贵女们平日闲着无事,凑在一块难免聊点各家的八卦,班婳“又被退婚”称得上是当下的热门话题。 “我如果是她,也没脸出来凑这个热闹,”谢启临的妹妹谢宛谕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小声对身边的同伴道:“那一家子的荒唐人,谁敢结这门亲谁倒霉。” 她的同伴石飞仙乃是当朝右相孙女,不仅长得出尘美丽,还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就连太后都亲口夸赞过。 石飞仙性子寡淡,能与她交好的人并不多,谢宛谕便是其中一个。她不太喜欢班婳那张扬的性子,所以听谢宛谕提起她,便微微皱眉道:“罢了,她一个女儿家被退婚三次,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且别提了。” “就算我们不提,别人一样要说闲话,”谢宛谕想起自己的哥哥,双手绞着帕子道,“若不是她妨克我哥,我哥怎么会伤了眼睛。” 朝廷用官,很少有用眼睛残疾的先例,如今他哥坏了一只眼睛,不仅日后不能再入朝为官,就连亲事上也要降一等。现如今母亲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她实在受不了家中那沉闷的气氛,才逃出来透透气的。 世人都爱迁怒,谢宛谕才不管那些妨克的传言是真是假,反正她不喜欢班婳那副猖狂样,抱怨班婳一番,心情都好多了。 石飞仙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自然也没有提,谢启临出事那天,是想给她送一本诗册。 班婳一下马车,守在别庄门口的丫鬟婆子都迎了上去,不管那些千金贵女怎么看待这班乡君,她们这些做奴仆的却是要好好伺候这位主。谁让这位长着一张好看的脸,讨喜的嘴,哄得宫里的太后皇上都喜欢她呢? “见过乡君,您可算来了,公主正在内院等着呢,奴婢给您引路。” 班婳就喜欢别人众星拱月般的捧着她,当下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从荷包里掏出几粒银花生,扔给面前这个说要为她引路的丫鬟:“走,安乐姐姐这里的菊花向来比别人家的漂亮,我怎么能不来。” “谢乡君赏,”拿了赏赐的丫鬟脸上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您往这边走,小心脚下的台阶。” “真没意思,”安乐公主弹着盘子里的玉珠,视线扫过院子里那些优雅贵气的千金小姐们,扭头对身边的嬷嬷道,“婳婳还没来么?” “公主,班乡君今日还没到,”嬷嬷想起近几日京中那些流言,却不敢在公主面前显露,“想来正在路上。” 主仆二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女子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一个身着艳丽宫装的女子左手一个美人,右手一个佳人,笑盈盈的朝这边走来。 “我道是谁弄出这般大的动静,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安乐公主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几分,起身朝来人走去,“好好的,你又来逗我家的丫头,到时候又要惹得她们左一句班乡君,右一句班乡君,倒把我给忘了。” “姐姐,”班婳放开手里的美人,福身想给安乐公主行礼,被安乐公主一把扶住,“快别,给我行礼的人多着,可不缺你一个。” “我们小半月不见,总要装一装的。”班婳与安乐公主携手走进园子,脚刚踏进去,就感到无数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扶了扶鬓边的步摇,朝众贵女露出一个美艳逼人的笑意。 既然她们想看,她就让她们看个够。 她今天的裙子是用贡缎做的,玉佩是有钱也买不着的鸡血玉,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讲究,她精心打扮大半天,若没人看那多扫兴? 谢宛谕看着她那副猖狂样儿,脸差点扭曲起来。她哥眼睛坏了一只,班婳却红光满面打扮得艳光四射的出现在这里,她心里那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总算是明白母亲为什么喜欢在无人处骂某些女人为贱人了,因为这两个字才能发泄她内心无处安放的愤怒。 安乐公主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美酒与佳肴,满院子的千金贵女,一边听着乐师们弹奏的曲子,一边吟诗作画,倒也是快意。班婳从小不学无术,不擅长吟诗也不擅长作画,唯有一张嘴格外刁钻,哪样东西食材是陈的,哪样是新的,她只需要尝一口,便能识别出来。 “这酒是下面庄子里的人送来的,味道怎么样?”安乐公主让班婳尝了尝新得的果酒。 “还成,”班婳把头凑到安乐公主耳边,小声道,“你看到那个谢宛谕没有,瞪着我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怎么,你们两个玩不到一块去?”安乐公主大班婳七岁,对于她来说,班婳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所以情感上自然更偏向班婳。 “我哪能跟他们玩到一起?”班婳抿了一口果酒,懒洋洋道,“她们爱的是吟诗作画,温婉可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过念书啊。” “你也别抱怨,若不是谢启临跟人私奔,她就成你小姑子了。” “谁稀罕嫁给一个有眼疾的男人,”班婳哼了一声,放着她一个正经侯府乡君不娶,偏偏跟一个烟花柳巷女子私奔,简直让她丢尽了颜面,“幸好他当年私奔了,不然我还要守着一个花心半瞎子过一辈子。” 对谢启临她是有过好感的,毕竟他长得好,又会哄人开心,那时候她年幼不懂事,便让父母答应了他家的求亲。 后来她才明白,相信男人的一张嘴,不如相信白日见鬼。当初求亲的时候,他是体贴又温柔,后来跟人私奔的时候,又摆出一副当年我不懂事,现在才找到真爱的模样。 还有那个谢宛谕,她哥当年悔婚丢她的颜面,现在她还好意思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班乡君,大家都在作诗玩,你怎么不来?”谢宛谕笑眯眯的朝她挥手绢,“快过来。” “啧,”班婳懒得搭理谢宛谕那副故作友好的模样,头一扭,继续跟安乐公主闲聊。 她这么不给谢宛谕面子,谢宛谕就有些尴尬了,她抬头迎向各家贵女们的视线,勉强笑道:“可能班乡君对我们家还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自然是被谢家退婚那件事。 当下女子虽然比前朝更自在,但终究还是男尊女卑的时代,男人退婚,就算是男人的错,但是对女子的名声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影响。 你若是好,那别人家为什么会退婚?既然男方坚持退婚,那肯定是女人哪里存在问题。 本来是谢家做得不厚道的事情,鉴于班家纨绔的作风,以及班婳丝毫不低调的做人准则,所以很多贵女便默认了谢宛谕这种说法。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谢家二郎还是不愿意要她。 这种想法让很多贵女感到快意,有种高于班婳的优越感。虽然现实是她们不敢像班婳那样,不高兴就甩人面子,高兴了就拿金子银子赏人,更不会像班婳那样,穿着奢靡讲究。 这是不对的,身为女子更重要的应该是姿态与内涵,像班婳那样的女人,实在是太浅显太庸俗了,简直就是丢尽了家族的颜面。 “那个沈钰是怎么回事?”安乐公主皱起眉头,“当初不是他哭着求着要娶你么?” “谁管他怎么回事。”班婳用银叉取了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嫣红水润的唇就像是熟透的蜜桃,让安乐公主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爱退就退,他除了那张脸,也没哪儿让我看上的。”班婳放下银叉,漂亮的双眼眨了眨。她记得梦里面的沈钰下场也不太好,脸上被刺字发配到了边疆。 “你这么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不如嫁给容瑕?”安乐公主失笑道,“整个京城,便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 第4章 不要脸 “容瑕?”班婳听说过这位容伯爷的大名,京城无双公子容瑕,书画双绝,貌胜潘安,是个出门必受女子追逐的男人。 “怎么,瞧不上?”安乐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翩翩君子世无双,连石飞仙这样的才女都曾亲口夸赞过的男人,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班婳想得很开,“这样的人,生来喜欢的大概是神仙妃子般的人物,我啊,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在她记忆力,见过容瑕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次看到此人,她都觉得对方不是人。而是天山上的雪莲,夜空上的皎月,所以两人压根儿就不搭界。 见班婳对成安伯似乎没什么男女之情,安乐公主反而放心了:“幸而你不像某些女人一样,为了容瑕疯疯癫癫,我倒是放心了。” 班婳此时哪有心情去考虑男人这种事情,只要想到五年后她不再是乡君,她就觉得整个世间都是凄凉的。 中午用的是螃蟹宴,班婳坐在安乐公主的右边,安乐公主左边坐的是康宁郡主,当今圣上弟弟的女儿,班婳与她的关系只算得上是勉强,平时间的关系并不热络。班婳知道她性格冷淡,也不爱往她身边凑,只低头挑肥大的螃蟹来吃。 “班乡君近来瞧着好像消减了几分,可要注意身体,”一位千金小姐看着班婳,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气大伤身。” “瘦了穿衣服更好看,我有气从来不憋在心里,一般当场就发作了,”班婳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抬头瞥了眼这个说话的千金小姐,“你是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婳婳,她是李大人的女儿李小如,平时也常与我们聚在一块,”康宁郡主闻言,莞尔一笑,轻声解释道,“你怎会没见过?” 班婳眉一挑,懒洋洋道:“我竟是从未注意到过。”想嘲笑她被沈钰退婚还要装模作样,班婳从不给这种人面子,“约莫是李小姐穿得过于素净了,我这个人向来爱热闹,不太起眼的人就记不住。” “你”李小如眼眶发红,眼中的泪水似落未落,就像是被狂风摧残过的小花骨朵,十分的可怜缩着,等待着别人的保护。 “班乡君,”石飞仙见状微微皱眉,随后微笑着看向班婳,“您这又是何必?” 满桌子寂静。 班婳低头敲着一只蟹钳子,偏头对安乐公主道:“这螃蟹好,肉又鲜又嫩。” 安乐公主知道她这是故意不搭理石飞仙,无奈一笑:“你如果喜欢,等会便带一筐回去。” 一整桌人都知道,班婳这是故意装作没有听见石飞仙的话,心里对班婳的厌恶感更甚。不就是仗着有一个做大长公主的祖母,才能如此耀武扬威么?石飞仙可是当朝右相的孙女,可比她家那个有爵位无实权的父亲厉害多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石飞仙面子,这简直就是把右相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班婳她疯了吗? 班婳疯没疯她们不知道,但是现在谁也不敢去招惹她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反应?脑子正常的人做事有迹可循,像这种没头脑的行事作风全靠情绪,跟她吵架有辱斯文,不跟她吵又觉得憋屈,所以干脆不去招惹最好。 谢宛谕与石飞仙都被她下了面子,她们何必再去讨这个没趣?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错觉,以前的班婳虽然有些随性,但还不至于像今天这般不给人颜面。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沈钰退婚刺激了她,让她破罐子破摔了? 在场不少人都这么想,有心软的开始同情起她来,还有些开始偷偷地幸灾乐祸。 有了石飞仙与谢宛谕的前车之鉴,后面再没有人去招惹班婳,知道赏菊宴散场,也没有谁跟班婳多说几句话。 “你这个性子不改便罢了,”安乐公主送班婳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叹气道,“现在的心气儿更大了,再这么下去,给你招来祸端可怎么好?” “好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班婳不甚在意道,“她们本就不喜欢我,就算我现在好声好气的跟她们说话,待我落魄了,她们也还是会迫不及待的来看我笑话,我又何必给她们好脸。” “什么落魄不落魄的,好端端的想这些做什么?”安乐公主失笑道,“小心姑祖母听见这话收拾你。” 班婳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跟安乐公主道别后,就上了轿子。 京城有名的古玩店里,班淮看着掌柜捧出来的玉佩,摇了摇头:“这个不行,还有别的么?” “侯爷,小的哪敢骗你,这已经是店里最好的东西了,”掌柜陪笑道,“要不您再看看别的?” “不看,”班淮头一扭,“等你这里有好东西以后,爷再来看。” “好的,侯爷慢走。”掌柜松了一口气,这位静亭侯虽然有些挑剔,但是为人大方,找不到合心意的,也不会拿他们出气,还算是好伺候的客人。所以尽管外面人都传这位是个纨绔,他们这些做商人的,倒是挺喜欢这位静亭侯的。 “侯爷,前面好像出事了。”班淮身边的长随小柱儿靠近班淮乘坐的轿子,小声道,“路走不通。” “出什么事了?”班淮掀开轿帘,听到前面传出哭声,不少老百姓围在前面,又吵又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班淮急着回府,听着又哭又闹的,又懒得绕路走,只好让下人去问问。 没过一会儿,小柱儿就跑了回来:“侯爷,小的打听出来了,有对老夫妻进城卖山货,哪知道遇上了骗子,给的铜币竟是假的,老头子一气之下,竟晕了过去。” 若是以往,班淮是不会关心这种小事的,但他今天揣在兜里的银子没有花出去,便难得起了几分闲心,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把这银子给他们。”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 “好嘞。”小柱儿接过银子,一路小跑着挤进人群,把碎银子放到痛哭不止的老太太手里:“老太太,这银子你拿去,请个大夫给老爷子瞧瞧。” “这怎么使得?!”老太太看着手里的这块银子,吓得脸都变了,又见给他银子的这个人穿着上好的棉袍,更是不敢要,“大人好意老妇心领了,只是这么多的银子,老妇愧不敢受。” “放心拿着吧,这是我们家侯爷给你的。”小柱儿见倒在地上的老爷子面色蜡黄,叹了口气,把碎银子塞进老太太手里后,转身便往回走。 “好人啊!”老太太老泪纵横的捧着碎银子,跪在地上朝班淮轿子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 有年轻力壮的人见了,帮着她叫了一个大夫来,没过一会老爷子便醒了过来。老太太高兴得又哭又笑,总算是想起询问四周看热闹的人,刚才帮她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那个人我认识,他姑妈跟我们家是远方亲戚,”一个穿着干净的中年男人在众人敬仰的眼神下缓缓开口道,“听说他一家子都在侯府当差,穿的是上好棉布衣,顿顿都有肉吃,侯府好些下人都归他管。” “原来竟是侯府的人,”旁边百姓恍然大悟,不过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侯爷爵爷,于是又有人问道,“你可知他是哪个侯府的人?” “那来历可就大了,知道大长公主么?这位侯爷便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静亭侯,方才送这老太太银子的,定是静亭侯无误了。” 大长公主的儿子,那就是当今陛下的表弟,那肯定是很厉害的大人物了。 “这位侯爷真是好心人啊。” 最终,对京城贵族圈子丝毫不了解的普通老百姓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远处,坐在轿中的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人群开始散开后,便放下了轿帘:“回府。” “伯爷,不去忠平伯府了吗?” “不去了,”男人平静正经的声音传出轿子,“明日再去。” “是。” 轿子掉头往回走,走了没多远,对面一顶红缎垂璎香轿往这边行来,一看便是哪家贵女专乘的轿子。 男人掀起轿窗的帘子,看到了对面轿帘上绣着繁复的牡丹,中间或缀着珠宝玉石,十分的华贵。他的目光在轿顶上嵌着的红宝石上扫过,缓缓放下了窗帘。 好在道路宽敞,用不着谁让谁,这顶红缎香轿便与这蓝顶轿子擦肩而过,走得远了,还能听到轿子上传来的叮叮当当响铃声。 这厢班淮虽然绕了一段路才回了府,但是想到自己今天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他顿时觉得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更加鲜亮起来,连带着儿子来找他讨银子使的时候,忍不住多给了他一百两。 “父亲,别人家纨绔一出手都是几千两上万两,我们家的纨绔也不能输给别人啊,”班恒甩着手里一百两面额的银票,“这让我们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脸面了,反正我们也不要脸,”班淮挺了挺胸,“没事别出去乱晃,回房看书去。” 班恒: 第5章 藏银子 班婳下了轿子,对来迎接她的下人道:“世子回来没有?” “乡君,世子半个时辰前已经回来了,”下人躬身答道,“正在书房里念书呢。” “念书?”班婳挑了挑眉,她弟弟是进书房就会头晕的家伙,要能静下心来读书,那真是天下红雨了,“走,我看看他去。”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班婳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班恒的读书声,班婳推开门,见他摇头晃脑一脸认真的模样,双手环胸道:“别装了,念的论语,手里拿的却是礼记,你可真厉害。” “我这是混淆念书法,眼里看的是礼记,心里背的却是论语,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我的记忆力,”班恒脸不红心不跳辩解道,“你一介女流,懂什么。” “嗯?”班婳挑眉,“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班恒把手里的礼记放下,陪着笑凑到班婳面前,“姐,你知道我脑子不好使,刚才是在胡说八道呢。” 班婳没有理他,走到书架上取出一套孟子,翻开就发现这只是孟子的壳,实则却是个什么杂记,她还没来得及翻开,书就已经被班恒抢走了。 “姐,我的好姐姐,这书你可不能看。”班恒抢过书以后,就死命往怀里塞,这种书可不能让他姐看,不然母亲非揍死他不可。 “不看我也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无非是些山中遇狐仙,公子小姐互许终身的故事,”班婳瞥了眼塞满书的架子,“今天这么老实?” 班恒低着头不说话。 “是不是又在外面惹麻烦了?”班婳怀疑的看他一眼,“还是缺银子花了?” “那那也不是什么大事,”班恒看房顶看地,就是不敢看班婳,“就是出了一点小事。” “说吧,出了什么事。”班婳在椅子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慢慢说。” “今天我骑马回来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来,不小心被我的马踢伤了,”班恒觉得自己也挺冤的,明明骑马的速度很慢,谁知道会有人突然跑出来,而且刚好惊到了他的马,然后被马儿一脚踢翻。 要知道这匹马可是祖母送给他的,据说是塞外进贡来的纯血马,腿劲儿特别足,他怀疑被踢的人伤得不轻。 “后来呢?”班婳皱了皱眉,她弟虽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绝对做不出在闹市纵马伤人这种事。 “后来我正准备把他带去看大夫,突然从旁边又冲出几个人,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就跑,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班恒摸了摸他那不算聪明的脑袋,“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报官,”班婳剥着果盘里的干果,一边吃一边懒洋洋道,“反正咱们也找不到人,又不想被人暗算,干脆就明着报官。” “万一他们把我抓走怎么办?” “你是不是猪脑子?”班婳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班恒,“你不会说,今天看到有人疑似被追杀,还撞到了你的马前,你担心出事,就来报官了,再说了,”班婳摸了摸手腕上的血玉手镯,“现在谁敢动你?” “那倒也是,”班恒想到自家五年后才会倒霉,顿时底气十足,“可万一不是追杀怎么办?” “你知道疑似的意思吗?”班婳拍了拍手,站起身道,“你管他是不是呢,先把自己摘出来再说。” “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班恒脑子虽然不算好,但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得进好话,所以班婳这么说,他就乖乖照做了。 夜幕时分,京城县尉赵东安正准备换下官袍回家吃饭,就听到衙役来说,静亭侯世子来报案了。 身为主管京城治安的八品小官,赵东安一直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因为这是天子脚下,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变成大事。加上京城里贵人多,就连普通老百姓,都有可能一两门显赫的亲戚,所以为了京城的治安,他简直是操碎了心。 现在一听到静亭侯府的世子来了,还是来报案的,他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堂堂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子,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就算真有事也该找京兆伊大人,跑到他这个八品小芝麻官面前报什么案?心里虽然憋屈无比,赵县尉却连脸色都不敢摆一个,整了整身上的袍子,大步迎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一个身着锦袍,玉冠束发,腰缠锦带的年轻公子哥儿站在院子里,打眼看过去,倒是个翩翩少年郎。 可惜只是看上去很像罢了。 “下官赵东安见过班世子。” “赵大人多礼了,”班恒见这个赵东安年纪不大,头发却白了不少,有心同情地伸手扶起他,“我今天来,是为了向你报案的。” 赵县尉心头一颤:“不知道世子要报什么案?” “有可能是杀人案。” 杀、杀人?! 赵县尉内心有些崩溃,不要以为你是世子就可以胡说八道,牵扯到人命那不是小事。 班恒可不管赵东安内心有多崩溃,把下午遇到的事情大致跟赵县尉说了一遍,最后还叹息一声:“想到此人受了伤,又被身份不明的人带走,我心里就不踏实,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来报案了。赵县尉不会怪我小题大做吧?” 赵县尉能说什么,只能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衙门,还要夸他是大业朝好公民。 “县尉大人,这事可怎么办?”等班恒离开以后,以为衙差为难的看着赵东安,“我们查还是不查?” “静亭侯世子亲自来报案了,你说查不查?”赵东安叹口气,“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的查,只是不能以杀人案的来查,而是为了提高京城治安,需要加强巡逻的名义。” 衙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照着县尉的意思安排下去了。 赵东安烦恼的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觉得过了今晚,他脑袋上的白头发又会多几根。 “姐,事情我已经办好了,”班恒兴冲冲的跑到班婳院子里,连喝两杯茶以后,才心满意足道,“那个县尉把我都夸成一朵花儿了,我自己听得都脸红,也不知道他怎么夸出来的。” “放心,等你不是世子后,就没有人违背良心来夸你了,”班婳坐在太妃椅上没有动,伸着手让婢女给她染指甲,“现在还有人愿意夸你,你就好好享受吧。” “你可这是我的好姐姐,”班恒凑到班婳身边,盯着班婳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姐,我发现你的手挺漂亮的。”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的,恭喜你跟我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班婳抬了抬下巴,“那边书盒里面有几张银票,你拿去花吧。” “姐,我就知道全府上下,你对我是最好的,”班恒喜滋滋的找到银票塞进自己怀里,“你怎么知道我正缺银子使呢?” “你什么时候不缺银子了?”班婳漂亮的眉梢微挑,“不过这银子你可以拿去斗鸡斗蛐蛐,不该去的地方一步都不能踏进去,如果敢犯,到时候不用父亲母亲来管教你,我就先揍你一顿。” 班恒想起自家姐姐是跟祖父学过拳脚功夫的,当即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去烟花柳巷之地,也不会去赌场。 祖父生前曾当过大将军,领着将领上过战场杀敌,先帝曾夸祖父为“朝中武将第一人”,只可惜后来祖父在战场上伤了手臂,便再没去过边疆。 据说祖父在世时,十分喜欢他姐,从小当做宝贝疙瘩似的护着,金银珠宝更是不要钱似的塞给他姐,于是他姐便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九月底的某一天,班淮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宵禁前才回府,家里其他三人见他衣角上还沾着土,满脸神秘的模样,都有些好奇他去干了什么。 “我埋了两罐银子在我们的别庄里,”班淮小声道,“连下人都不知道我今天去埋了东西。” 阴氏忍不住道:“埋到别庄有什么用,到时候新帝抄家,我们还能进得去别庄?” 班淮闻言一愣,他光想到侯府会被搜查,倒是忘记事发后,别庄大概也不会属于他了。想到这,他整个人都耸拉下来,今天算是白干了。 不过这倒是给了班婳启发,别庄里不能埋银子,不过一些人烟稀少的林子里却可以埋,她明天与班恒带着人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不容易发现,等他们被抄家以后还能挖出银子使的地方。而且还要多埋几个地方,就算有些被人发现,但总该有漏网之鱼。 第二天一早,班家姐弟带着几个护卫便出了城,然后以锻炼弟弟体力的名义,让班恒自己把两袋沙土往山上抗,并且不许护卫帮忙。 “祖父留下的拳法不能断在你这里,”班婳今天特意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骑装,对身后的护卫道,“你们去外面守着。” 护卫们以为乡君是想教世子班家不外传的拳法,于是都识趣的退到了外围。 偷师这种事情,如果被发现,可是一项大罪,他们在侯府干得好好的,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还愣着干什么,快挖!”班婳取出藏在袋子里的小铁楸,半跪在地上开挖。 “姐,我手都快要断了,”班恒苦着脸甩了甩酸疼的手臂,认命地蹲下/身挖起来,时不时还发出嘿嘿哈哈的练拳声音,以免护卫怀疑。 姐弟两人手脚并用挖得十分认真,却不知道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第6章 泼辣 班婳与班恒动作齐齐一顿,两人扭头看去,看到一个身着素色锦袍,头戴银冠的男人带着两个护卫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从林子里面出来。 班婳淡定的把铲子塞到班恒手里,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的土,结果因为手上沾着泥土,反而越拍越脏,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朝对方行了一个男子平辈礼:“见过成安伯,我跟舍弟正在玩藏宝游戏。” “藏宝游戏?”容瑕看着姐弟俩满身满脸的土,如果不是两人身上的骑装绣着繁复的华丽纹饰,还真不像是贵族子女。 “舍弟年幼,看了几篇话本后,就想学书里那些做好事的前辈,”班婳回头扔给班恒一个闭嘴的眼神,“比如说有缘人找到他埋的银子,摆脱穷困疾病之类的。” 容瑕的表情在这个瞬间有些一言难尽,但是很快他便笑开,掏出一块手帕递到班婳面前:“令弟真心善。” “多谢,不用了。”班婳撩起袖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这么小一块手帕,能擦干净什么?不过这个容瑕长得真好看,凑近了看都这么完美,上一个跟她闹退婚的沈钰皮肤没他好,鼻子也没他挺拔。 见班婳不接自己的帕子,容瑕淡笑着把帕子收了回去:“需要我们帮忙吗?” “算了,这事只能偷偷干,被人发现就没神秘感了,”班婳踢了踢地上的两个袋子,对班恒道,“去叫护卫把这里收拾好。” “哦,”班恒见自己可以逃离这种别扭的气氛,顿时从地上蹦起来,转头就往外面走。做这种蠢事被人发现,就算他不要脸,也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尴尬得让他想把脸埋进刚才挖的那个坑里。 “打扰到成安伯赏景实属无意,小女子这便告辞,”等护卫过来提走两个中间夹着银子的沙包袋,班婳朝容瑕一拱手,“告辞。” 容瑕作揖致歉:“在下打扰到姑娘与令弟的玩乐兴致,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你太客气了,那你继续?”如果是平时盛装打扮,班婳还是愿意跟容瑕这种美男子多待一会儿的,只是她现在扎着男士发髻,身上还沾着土,这种模样跟别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对她容貌的侮辱。 “姑娘慢走。”容瑕向班婳行了一个平辈礼,班婳只好又回了一个礼,转身朝自己挖的坑里踢了几脚土,颠颠儿地跑开了。 山林再次恢复了它的安静,容瑕看着面前的坑,轻笑一声后,语气冷淡下来:“查清了么?” “回伯爷,班乡君与班世子确实是无意上山,”后面草丛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据传这对姐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平日里没做过什么正经事。” “班乡君?”容瑕想了想,“前些日子被退婚的那个?” “对,就是她。”中年男人心想,谁家能养得出没事埋银子玩的孩子,整个京城除了静亭侯府,还真找不出几家。 容瑕走到山道旁,看着山腰间慢慢往下走的两姐弟,语气不明道:“他们姐弟感情倒是挺好。”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感情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容瑕身边的小厮回了这么一句后,忽然想起以前的某些事,吓得立刻噤声。 “姐,你刚才撒的谎一点都不高明,”班恒哼哼道,“身为京城有名的纨绔,我怎么可能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有本事你去,”班婳接过女护卫递给她的帕子擦干净脸,“我长这么大,还未没这么丢人过。” 班恒小声嘀咕道:“那你也不能让我背这个黑锅啊。” “听说过拿人钱财手短这句话吗?”班婳见班恒不高兴的样子,把帕子翻了一个面,擦去他脸上的泥印,低声哄道,“好啦,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怀疑我们动机。” 班恒拿过帕子,粗鲁地在脸上擦了几下:“这大早上的,他跑到山林里去干什么,看风景?” “像这些风雅君子难免有些怪癖,也许人家晚上想待在山上看星星看月亮顺便作一作诗词歌赋呢,”班婳瞪了班恒一眼,“你管他干什么?” 班恒看了眼四周,在班婳耳边小声道:“你说梦里的新帝长得好,又不姓蒋,会不会就是成安伯?” “怎么可能,”班婳摇了摇头,“这种翩翩公子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因为他风度翩翩就排除嫌疑,”班恒哼哼一声,“宫里那些贵妃娘娘,谁不是温柔小意,千娇百媚,但本性是怎么样,可能连她们自个儿都忘了。” “谁能装这么多年的君子,那还不得憋疯?”班婳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不大,“宫里那些美人儿温柔小意也只是在陛下面前装一装,成安伯的文采风度,可不是装样子就能有的。” “那倒也是,”班恒点头,“如果让我这么绷着,不出三天我就要受不了。” 姐弟俩骑马并肩前行,城门口很多人在排着队等待进城。像班婳这样身份的贵族,是不用这么排队的,她骑在马背上,隐隐听到了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粗布的年轻女子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孩子,脸上满是焦急,可是孩子怎么也哄不好,她急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班婳扬起的鞭子又放了下去,她轻哼一声翻身下马,走到女人面前:“你的孩子怎么了?” 年轻女子见眼前的少女做少年郎打扮,身上穿着锦袍,脚上的靴子绣着凤纹,上面还嵌着珍珠,猜出对方身份尊贵,以为是自己孩子哭得太厉害吵到了她,连连致歉道:“对不起,吵到了您,我现在就把他哄好。” 班婳见她怀里的孩子脸颊通红,嘴唇颜色也不太正常,便道:“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神情有些憔悴的女子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却不敢掉下来。 班婳看了眼前面排得长长的队伍,伸手摸了一下小孩的额头,烫得有些吓人。 “你跟我来,”班婳见女人犹犹豫豫不敢动的样子提高了音量,“快点过来。” 女人不敢再反抗,抱紧手里的孩子,胆怯地跟在班婳后面。她听村里人说过,城里有些贵女脾气很不好,若是有人不长眼睛开罪了她们,用鞭子抽两下是轻的,被扔进大牢里关上一段时间也是有的。 她不怕被惩罚,可是孩子怎么办? 就在女人胡思乱想的时候,班婳把自己的腰牌递给了城门守卫,守卫朝她行了一个礼,看也不看抱着孩子的女人,便让他们一行人通过了。 “行了,你自己带孩子去看大夫,”班婳骑上马背,一拍马屁股,马儿便小跑着追上了班恒。 女人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只是遇到好心的贵人了,她低头看着啼哭不止的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连贵人都来帮忙,她的孩子一定能够活下去。 “姐,你刚才干嘛去了?”班恒见她追了上来,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什么稀罕事儿都没有。 “去做好人好事了,”班婳说完这句话,就见班恒一脸怀疑的看着她。 “好人好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班恒对自家姐姐那是非常了解的,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喝穿,吃的是最精致的,穿的是最讲究的,平时出门炫耀自己新衣服新首饰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做好事? 班婳朝翻了个白眼,但是美人即使翻白眼那也是美的,所以这个粗鲁的动作她做起来,就是娇憨可爱。 只不过这一幕落在沈钰眼里,就不是那么可爱了。他想趁着姐弟两人没发现他躲到一边,哪知道班恒率先叫住了他。 “沈钰!”班恒用手指着沈钰,“你给小爷我站住!” “下官见过班世子,”沈钰看了眼马背上的班婳,“见过班乡君。” “喲,今天不是休沐,沈探花怎么没有当值啊?”班恒甩着马鞭,瞥了眼他身边的女子,冷笑道,“我当是个什么美人呢,啧。” “女子之美,在骨不在皮,班世子与下官眼光不同,在下无话可说。”沈钰往旁边退了一步,“二位请。” 班恒就算脑子不算聪明,也听出他这话是在骂他姐只是皮相好看的意思,当下气得脸都变了。 “啪!”一条鞭子抽在沈钰的身上,沈钰痛得闷哼出声,他身边的女子更是吓得尖叫起来。 “我平生最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男人,”班婳又是一鞭子抽下去,沈钰一介文人,还没反应过来,这鞭子就又落在了他身上,“你若是指着本姑娘说,你这个女人除了样貌好看,便一无是处,我还能敬你是个爷们。这会儿说两句阴阳怪气的话,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谁看?” “班乡君,下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当街鞭笞下官,也太过了些。”沈钰看了眼四周瞧热闹的百姓,面上有些挂不住。 “哼,”班婳微抬下巴,“本乡君就是这么任性,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这泼辣悍妇” “啪!” 又是一鞭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指着我鼻子骂会显得你很爷们,但我还是要抽你。堂堂探花,竟然当街辱骂女子,这便是你读书人的风度么?” 第7章 郡君 沈钰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丢脸的时候,被人当街像狗一样的鞭笞。 “沈探花端方如玉,不想竟也是出口伤人的粗鄙之人,”班婳骑在马背上,嘲讽几乎刻在了脸上,“罢了,只当本乡君当初瞎了眼,竟然在你死缠烂打之下,答应了你的求亲。谁知你竟是个过河拆桥的无耻之徒,一朝得中探花,便原形毕露,让我看尽了你的小人之态。” 沈钰此时辩解不是,不辩解也不是,他面色潮红的看着四周看热闹的百姓,硬生生忍下了心头的怒意,朝班婳作揖道:“班乡君,请你适可而止。” 班婳这是疯了吗?她一个乡君竟然敢鞭笞皇上钦点的探花,她还要不要名声,还要不要嫁人了 “哦,对了,”班婳忽然道,“你刚才说我当街鞭笞朝廷命官,做得太过了?” 看着班婳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姿态,沈钰心中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放心吧,很快你就不是朝廷命官了。”班婳看着沈钰那副又惊又怕的模样,畅快地笑出声来,一抖缰绳,马儿便迈开了步子。 “班乡君!” “班乡君!” 沈钰想要追上去,跟在班婳后面的班恒突然转头瞪向他,扬起手里的鞭子,“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沈钰想起刚才被鞭笞的痛楚,不敢再往前,心里又急又恨,班家的人都是疯子吗? 第二天一早,朝堂上就有御史参了班婳一本,说她身为皇家亲封的乡君,竟然对官员用私刑,实在是太不讲规矩了。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可是从御史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一件大事,皇帝还没开口,几个御史便自己先吵了起来。 幸而近来朝中没有什么大事,大家便围绕着乡君鞭打探花一事吵开了。 “陛下,”就在大家越吵越来劲的时候,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开口了,“对此事微臣有个看法,不知诸位打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几位御史一看说话的是成安伯,都闭上了嘴。 “在微臣看来,这不是乡君鞭笞当朝官员,而是被退婚女子痛打无情郎,”容瑕朝众人拱了拱手,“微臣听闻沈探花还未中举前,多次到静亭侯府求亲,静亭侯见其痴情,也不嫌弃他身份配不上班乡君,答应了他的求亲。” “未婚夫一朝中举,便迫不及待的退婚,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容瑕不疾不徐道,“诸位大人家中也有女眷,不如将心比心?”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半晌后有一个御史道:“班乡君刁蛮任性,奢靡无度,天下又有几个男子受得了?成安伯如此讲道义,不如你去娶了她。” “御史大人,”容瑕声音一冷,“你读书几十载,如今站在金銮殿上,就是为了拿女子嗤笑,拿女子闺誉来斗嘴的吗?” “如果这便是御史大人的君子风度,”容瑕朝坐在上面的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微臣耻于与这种人站在一处!” “陛下,微臣觉得成安伯所言有理。” “臣附议!” 这个被容瑕训斥的御史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纸,不用抬头他都知道四周的同僚在用什么眼神看他。 容瑕是京城有名的翩翩君子,自己成了他耻与为伍的对象,日后京城的人,都会怎么看他? 完了,全完了。 而容瑕却看了不看他,只是朝皇帝行了一个礼,便退了回去,安安静静站在原本的位置上。 一个翩翩如玉身姿挺拔,一个脸色苍白心神恍惚,顿时高下立现。 朝会结束以后,皇帝刚回到宫里,宫女就来报,大长公主求见。 皇帝对大长公主十分有感情,他母后不得宠,父皇偏宠贵妃之子,若不是姑妈一直支持他,他的太子之位早就被贵妃之子夺走了。加上大长公主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所以这些年,大长公主在皇帝面前一直很得敬重。 现在一听大长公主要见他,他当下便让身边得用的太监去请大长公主进来。 “见过陛下,”德宁大长公主一进内殿,便屈膝向皇帝拜去,吓得皇帝忙伸手扶住了他,“姑母,您这是做什么。你我姑侄之间,何须行这般大礼?” 大长公主顺势站直了身体,她虽年近花甲,但是身体还算不错,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出皇室公主的端庄大气。 “今日来,我是代那不争气的孙女来向您告罪的,”大长公主摸出一块手帕,擦着眼角似有若无的眼泪,哽咽道,“当年我没有把她父亲教好,导致他现如今年纪一大把也没个正形,连带着两个孩子也随了他的性子。” 说到伤心处,大长公主已经泣不成声,只用手帕捂着脸,嘤嘤痛哭。 “姑母,请您切莫伤心。”皇帝心里清楚,姑母当年嫁给一个只懂行兵打仗的武将,是为了巩固父皇的帝位。也正因为有这层情分在,所以姑母后来才能护住他跟母后,让他成为高高在上的帝王。 表弟有现在这副纨绔模样,不是姑母的错,怪只怪静亭公那个粗俗莽汉没有教好儿子。想到姑母为了他们一家,付出了一辈子,临到晚年,竟还让一个小御史在朝堂上参她唯一的孙女,皇帝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姑母,这事跟表侄女无关,怪只怪那沈钰见异思迁,其身不正。” “陛下不必安慰我,是我班家的家教不严,才让皇上您在朝堂上因她为难了。” “表侄女是个好姑娘,宫里谁见到她不说一声好,朕也是很喜欢她的,是朕没护好她,才让她受了这等委屈。” 最后大长公主是皇帝亲手扶上马车的,姑侄两人感情有多深厚,整个皇宫的人都瞧在了心里。 德宁大长公主坐在马车里,擦去眼角的泪水,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生在皇家,她比谁都清楚,这座皇城里根本没有真感情,有的只有算计。就如同当年先帝算计她的丈夫,害得他后半身都生活在疼痛的折磨中。又比如她现在这个好侄儿,处处对她尊荣,也只是因为她识趣,而她的孩子也没有能力插手皇家的事情而已。 先帝算计了她的丈夫,她便让他心爱的儿子做不得皇帝,这也算公平。 御史参了班婳的第二天,一道圣旨就送到了静亭侯府。圣旨的大意就是朕的侄女很好,朕甚是喜爱,觉得乡君不太配得上她的身份,所以由乡君升为郡君,食邑七百户。 就在班婳升为郡君的同时,沈钰因为私德有亏被罢黜官职,就连那个参班婳的御史,也以“其身不正”的理由,被夺去了御史一职。 “姐,梦里面有这一段儿么?”班恒看着班婳手里的圣旨,“郡君还有食邑,这可是亲王嫡长孙女都不一定有的待遇,还是祖母厉害。” 前天他姐抽了沈钰以后,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大长公主府告状去了。 然后他姐不仅抱回一大匣子宝石,还捞了一个有食邑的郡君回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记得了,”班婳把圣旨塞到他手里,“你慢慢看。” “聪慧贤德,蕙质兰心” 班恒指着圣旨上的几句话,摇头晃脑道:“陛下也真不容易,睁眼说瞎话。” 班婳抢过圣旨,放到正堂上的祭台上,让这道圣旨与以往那些圣旨躺在了一起。 “陛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 班婳忽然想到,梦里似乎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事关她身份品级这种大事,她就算是做梦,也不会忘记的。 所以因为她甩了沈钰鞭子,现实开始有变化了? 第8章 不对 “这事不太对。” “我也觉得不太对。” 班家父子互相对看一眼,齐齐扭头看向阴氏,想在她这里得到答案。 “你们看着我作甚?”阴氏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只好对班婳道,“婳婳,你再仔细想想,梦里真的没有你被封为郡君这件事?” “没有,”班婳很肯定的摇头,“真有这种好事,我不会忘的。” “那你这个梦会不会是假的?”班恒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谢启临那件事只是一个巧合,事实上没人早饭,咱们家也不会被抄家,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想?” 做梦示警这种事,向来是人云亦云,真假难辨的。连他都知道,那些开国皇帝想要造反的时候,都爱跟神仙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包括他们大业朝的开国皇帝也玩的是这一手,是不是真有神仙,事实上大家都清楚,不过是忽悠老百姓的话而已。 被班恒这么一问,班婳也有些不确定了,她起身从多宝架上翻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叠纸,纸上的字体犹如鬼画符一般,大概除了班婳自己认识,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写了什么。 “我那天怕时间太长把梦的内容忘了,所有把能记住的都写了下来,”班婳把这叠纸拍在桌上,“你们看看还会发生什么巧合事件。一次两次算巧合,三次四次总不能也是巧合吧?” 班淮拿起纸看了好半晌,双眼呆滞地看着班婳:“闺女,你上面写的是什么?” 班婳把那张纸拿过来一看,“谢宛谕要嫁给二皇子,但是二皇子喜欢的却是石飞仙。” “你怎么记的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班恒知道自己认不出班婳那堆鬼画符,干脆看也不看,“有没有什么朝中大事发生?” “我这么懒,怎么可能梦到朝政大事,”班婳回答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梦里的我每天都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关心那些无聊的政事?让你来,你也记不住啊。” 班恒认真想了想,如果是他来做这个梦,可能醒来就忘记了,肯定比他姐还不如。 “那你怎么把别人嫁谁记得这么清楚”这一点班恒有些想不明白。 “谁让她跟我不对付呢?” 班恒恍然,万分理解地点头,以他姐记仇的性格,这事确实能记下来。 现已成年的大皇子与二皇子皆是皇后所出,可能是陛下登基前,吃够了先帝偏宠妃嫔的苦,所以他最敬重的只有皇后,最看重的皇子也是皇后所出。 只可惜陛下对两个嫡子的偏宠,让他们两人从小过惯了顺风顺水的日子,所以太子性格过于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容易感情用事。二皇子性格傲慢,平时在外永远一副皇帝老大,太子老二,他就是第三的姿态,至于其他朝臣,很少能有人被他放在眼里。 这两个皇子跟静亭侯府的关系都不怎么样,所以班婳对他们俩也没多少好感。 梦里有一幕班婳记得格外清楚,成为皇子妃的谢宛谕打了石飞仙一巴掌,而二皇子竟然当着很多人的面,呵斥谢宛谕不说,还亲自陪着石飞仙去看太医。 皇家的男男女女,都不是什么真心人,但好歹还都维持着面上的情分,像二皇子那样,不给正妃丝毫脸面的行为,就做得太过了。 现在谢宛谕与石飞仙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谁会想到以后会发生这种事呢 不、不对,石飞仙不是对容瑕有意么?日后她跟二皇子之间关系暧昧,说明她根本没有嫁给容瑕。那么问题来了,嫁给容瑕的女人究竟是谁? “唉。” 班婳单手托腮叹息了一声,只可惜她跟容瑕不熟,连做梦都没梦到过他,所以还真不知道能抢走石飞仙心上人的女人是谁。 “再等等吧,”阴氏摸了摸女儿的头,“若是谢家姑娘真的嫁给二殿下,我们再” 实际上他们又能如何,空有爵位,没有实权,若真有人逆反称帝,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乖乖做案板上的鱼肉而已。 “姐,你若是你那个知道谁是那逆反之人就好了,”班恒情绪十分低落,“至少我们还能选择弄死他或者抱他大腿。” “若你姐梦里的事情都成了真,说明此人是上天命定之子,你说弄死他就能弄死他?”班淮没好气道,“好好做你的纨绔去,别为难你的脑子了。” 大业朝云庆二十一年秋,皇帝请朝中某命妇做媒,替二皇子向忠平伯府嫡小姐谢宛谕下聘礼。 忠平伯府只能算作新贵,按理说他家闺女是嫁不到皇子府的,皇帝做主为他娶这么一个没多少影响力的正妃回来,是因为他的心大了。他可以宠爱嫡次子,但是并不代表他喜欢嫡次子有取代嫡长子的心思。 对于忠平伯府来说,这并不是一门太好的婚事,可是圣上请超一品命妇亲自来做媒,他说不出也不敢说拒绝的话。 得知谢宛谕竟然真的要嫁二皇子以后,班家四口人如丧考妣,躲在屋子里抱头痛哭了一场。 大月宫,是大业朝历代皇帝居住的地方,同样也是诸位皇子做梦也想住进去的地方。 二皇子蒋洛跪在云庆帝面前,面上满是不甘与愤恨:“父皇,儿臣心仪之人并非谢家姑娘,您为何要逼着儿子娶她?” “这位谢姑娘我看过了,相貌姣好,仪态大方,更重要的是性情十分宽和,与你十分相配,”云庆帝低头写着字,看也不看蒋洛,“你若是想不通,就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再放你出宫。” “父皇!”蒋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庆帝,“我跟大哥都是您的儿子,您为何如此待我?那个谢宛谕有什么好,论才华不如石家小姐,论气度不如皇叔家的康宁郡主,至于相貌” 蒋洛冷笑道:“连班婳那个草包长得都比她好,我为什么要娶这么一个女人?” “既然你觉得班婳长得比她好看,那你便娶班婳去!”云庆帝有些不耐道,“世间哪有那么多样样都完美的女子,你别不知足。” 蒋洛咬了咬牙,怕自己再执拗下去,父皇会真的让他娶班婳,只好沉默地朝云庆帝磕了一个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时间不是没有完美的女子,只是他的父皇不愿意让他拥有而已。 大长公主府里,班婳几句俏皮话,便逗得大长公主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心肝肉,喜爱之意表露无遗。 班恒在一边吃着零嘴,一边告状道:“祖母,您可别信我姐的话,她抽那个沈钰的时候,那是半点不留情,一条鞭子甩得虎虎生虎,连我都被她的架势给唬住了。” “姑娘家就是要硬气些才好,”大长公主拍了拍班婳的手,“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必学着其他女人曲意奉承,谁若是招惹了你,尽管告诉祖母,我替你做主。” 班婳捧住德宁大长公主的手,乖巧地笑道:“您不用操心我,我跟弟弟一切都好,只要您身体好好的,我便什么都不怕。” “好好好,”德宁大长公主把班拥进怀里,笑容温和慈祥,“就算为了我们家婳婳,本宫也要长命百岁。” “还有青春永驻,越来越年轻。” “好,青春永驻。”德宁大长公主笑着一声声应了下来。 姐弟俩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德宁大长公主又给他们塞了不少的东西,一副生怕自己那不懂事的儿子委屈了两个孩子一般。 “咳咳咳。”看着姐弟俩骑着马越行越远,德宁大长公主掏出帕子捂住嘴角,扶着身旁嬷嬷的手,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第9章 梦 有个词语叫不期而遇,还有个词语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班婳骑在马背上,谢宛谕正从轿子上下来,两人四目相对,班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嘲讽与得意。 她在得意什么,因为能做皇子妃了? 做皇子妃有个屁用,反正再过几年,这个天下都不姓蒋了。再说蒋洛那种糟心玩意儿,如果不是因为身份尊贵,就凭他那性格,送过她做男宠,她都不稀罕要。 “班乡君,真巧,”谢宛谕摸了摸耳垂上的大珍珠,面色红润的看了眼班婳,看到班婳的耳环是一对红得似血的宝石后,收回了手,淡淡道,“最近几日怎么不见你出来玩?” “错了,”班婳摇了摇食指,“不是乡君,是郡君。” 谢宛谕闻言掩着嘴角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因祸得福,封了郡君,恭喜恭喜。” 不过是个郡君,大业朝又不止她一个郡君,有什么可得意的?再说了,待明年开春,她嫁给二皇子以后,这个小贱人再猖狂,也要乖乖行礼。 祸?什么祸? 无非是拿她被退婚这件事来嘲笑而已,班婳压根不在意这件小事,所以谢宛谕这句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班婳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漫不经心道,“谢姑娘今天打扮得真漂亮,不知道谢二公子眼睛好了没有?” 班婳跟人打嘴仗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只要有人拐弯抹角的嘲讽她,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嘲讽回去,而且是别人哪痛戳哪里,丝毫不讲究贵族式的优雅与贵气。凭借这一无人能敌的嘴贱本事,以至于京城里没多少女眷敢招惹她。 谢宛谕今天敢这么刺她,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即将变成皇子妃,班婳就算再猖狂,也不敢得罪她。 哪知道她低估了班婳的胆量与没头脑,竟然当着她的面拿二哥的眼睛说事。这个女人真是貌美心毒,二哥好歹也曾与她有过婚约,如今二哥不过坏了一只眼睛,她便如此幸灾乐祸,实在是是可恨至极。 可是即便她再不满,此刻也不能发作出来。她是未来的皇子妃,必须端庄大方,在跟二皇子成婚前,决不能行差步错,她不想像班婳这样,临到成婚前被男方退婚,成为全城人耻笑的对象。 “多谢郡君关心,二哥他很好,”谢宛谕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朝班婳挤出一个笑。 “谢姑娘,请往楼上走,我们家姑娘在上面包间等你。”一个嬷嬷从旁边的茶楼里走出来,她看到班婳,朝她行了一个礼,“见过班郡君。” 班婳认出这个婆子是石飞仙身边伺候的人,她看了眼旁边这座茶楼,朝这个婆子点了一下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班恒故意嗤了一声,然后跟在她姐的马屁股后面走了。 谢宛谕面色铁青的看着班家姐弟旁若无地走远,恨不得把他们连个从马背上拽下来狠狠抽一顿。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下来接她的婆子笑了笑,然后道,“有劳石姐姐久等了。” 她且忍着,且忍着。 石飞仙正是因为看到了班婳,才让嬷嬷去接的谢宛谕。她从窗户缝里看到班婳骑马离开以后,才转头对身边的康宁郡主道:“班婳如今行事是越发地目中无人了。” “她自小骄纵着长大,被不同的男人退婚三次,外面的话传得那么难听,自然是破罐子破摔了,”康宁嘲讽道,“反正她也嫁不出去,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快。” 论关系,她与班婳是远房表姐妹关系,只是他们家与大长公主之间有嫌隙,所以她与班婳从小关系都算不上多好。听母亲说过,当年皇祖父本想废掉太子,立她父亲为太子,哪知道大长公主一直从中作梗,终于在当今圣上面前挣得了从龙之功。 这些十几年前的旧怨,他们家虽然不敢再提起,但不代表他们会忘记大长公主当年做的那些事。 两人正说着话,谢宛谕便上楼来了。见到两个闺中好友,谢宛谕的脸顿时拉了下来:“班婳那个小贱人,我真是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嘴。”想起班婳戴着的那对血玉耳环,把她那张雪白柔嫩的脸衬托得仿若能掐出水来一般,谢宛谕心里的恨意就更加浓烈一份。 嫉妒,是一场扑不灭的烈火,足以燃烧人的理智。 “今天来,本来是为了你的好事庆祝,提这种糟心的人有什么意思,”康宁郡主笑着招呼她坐下,“待明年今天,我们就要称呼你为王妃了。” “好好的提这些干什么,”谢宛谕羞得面颊通红,“我看你们今天来,就是故意闹我的。” “瞧瞧这脸红得,我今日总算明白什么叫恼羞成怒了,”石飞仙伸手捏了捏谢宛谕的脸颊,“恭喜妹妹嫁得良人。” 看着谢宛谕又羞又喜的模样,她想起了自己暗暗喜欢了好几年的容瑕,心里有些发苦。她抬头看了眼康宁,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没有说话,别当她不知道,康宁对容伯爷也有几分心思的。 夜深人静入梦时,班婳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整个人掉进了一场梦里。 梦里的她穿着单薄的衣衫,看着满桌的佳肴以及桌边的男人,就像是傻了一般。 班婳知道自己在做梦,她甚至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以及那个面容模糊的人,这种感觉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她感觉到自己对桌边的那个男人怀着感激之情。 很快她看到自己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裘衣。 外面下着很大很大的雪,她看到有贵女在嘲笑她,在对她指手画脚,但是却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 再然后她看到自己死了,倒在厚厚地雪地里,鲜红的血溅在白白地雪上,就像是盛开的大红牡丹,美艳极了。 班婳忍不住感慨,她果然是个绝世美人,就算是死,也死得这么凄美。 冬天的风刮起来带着雪粒,不过梦里的班婳感觉不到冷,风声呜咽着像是女人的啼哭声,她站在自己的尸体前,看着自己后背上插的那只箭羽,顿时恍然大悟,难道这是她上次那个梦的结局? 原来自己以后会这么惨? 不仅没了爵位,连命都没了? 幸好她身上这件白狐裘看起来很值钱,死得还不算太寒碜。 “咯吱,咯吱。” 后面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声音又急又乱,就像是有人匆匆地赶了过来。 “主、主子,班姑娘去了。” 主子?谁? 班婳回头,看到身后多了一个穿着黑色裘衣的男人,男人身姿挺拔,露在袖子外的手莹白如玉,就算看不到人脸,班婳也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个极品美男。 她看不见男人的脸,但是却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可惜了。” 班婳点了点头,确实挺可惜的,毕竟她这么美。 “京城里难得的一个鲜活人,厚葬了她。” 班婳长舒一口气,看来不仅人好看,心眼也是挺美的。 男人忽然扭头,仿佛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她,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繁复的宫裙,得意地挺了挺腰肢。 只可惜对方并没有看到她,而是以一种复杂的语气道,“查清楚是谁干的,让人让人照顾好她的家人。” “嘭!” 值夜丫鬟如意听到屋内传来响动,吓得忙从榻上爬起来,快步跑进内室,然后就看到郡君穿着中衣呆愣愣地坐在桌旁,她的脚边还躺着一只摔碎的茶盏。 “郡君,您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做了一个梦,”班婳忽然抬头对她笑了笑,“没事,你去睡吧。” “外面凉,奴婢扶您去床上坐吧,如意多点燃了两盏灯,让屋里变得亮堂了一些,“时辰还早着呢。” 班婳躺回床上,对如意道:“世子昨夜什么时候睡的?” 如意愣了一下,她是郡君跟前的丫鬟,哪里知道世子院子里的事,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摇头。 班婳也不介意,又道:“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上好的白狐皮,我要拿来做手套,做裘衣,做领子。” “您的库房里只有几张上好的火狐皮子,白狐皮却是没有的,”如意也不明白向来喜好色彩艳丽之物的郡君怎么突然想要白狐裘了,不过做下人的,只需要满足主子的要求就好。 “我明白了,你去睡吧。”班婳把被子拉到下巴处,闭上眼睛想,不知道红色的斗篷上面加一圈白色狐毛好不好看? 穿白狐裘里面配大红宫裙,一定能把她的皮肤配得很好看,到了冬天她可以这么穿着试试。 几日后 “郡主,”管事婆子一脸愁苦的找到康宁郡主,“您上次看好的狐狸皮子已经被人买走了。” “谁敢抢我的东西?”康宁郡主柳眉倒竖,“难道来买的人不知道那是我准备要的么?” 第10章 男人的心思 见郡主气成这样,婆子心头苦意更浓:“是班郡君。老奴听说静亭侯府满京城收购白狐皮,就因为班郡君说了一句,她缺白狐皮子使。” 康宁气得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又是静亭侯府! 班婳这个小贱人就不能消停点?! 想她身为郡主,为了不让当今圣上猜忌,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吃穿住行皆不敢有半分张扬,就怕让圣上抓住她家的辫子找麻烦。明明她身份比班婳高,可是在宫里却是班婳更得脸面,甚至是宫外,那些人也更加敬畏班婳而不是她这个郡主。 婆子见康宁气得脸都白了,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好劝道:“郡主,那班郡君本就是混不吝的人,咱们这样的人家,无需与这等人一般见识。” 康宁恨恨地把手边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厉声道:“今日之耻,来日我定当加倍奉还。” 原本她以为,班婳数次被人毁掉婚约,就会学着低调起来,哪知道她竟然半点教训都不吃,依旧这般我行我素。 她不明白,身为一个女人,班婳数次被男人嫌弃,难道就真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现下才几月,白狐皮子竟没有了?”王阿大看了看各商家呈上来的皮子,摇了摇头道,“这些皮子都有杂色,我们家伯爷虽并不是挑剔人,但也不能穿有杂色的狐裘出门。” 店铺管事也料到他这次送来的皮子,成安伯府的采买不会满意,所以也不觉得失望,而是赔着笑道:“王管事,这确实已经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皮子了,小人不敢骗你。” “最好的?”王阿大冷笑一声,“你当我没见过好东西还是怎的?” “王管事您有所不知,今年我们店里本是存着两张最好的皮子,可就在前两天,大长公主府的管家亲自来收我们店铺里的皮子,我们做生意的哪敢得罪这些大爷,便只好把那两张最好的皮子让管家收走了。” “大长公主府?”王阿大愣了,大长公主那样的年龄,还能穿这种鲜嫩的颜色? “对,确确实实是大长公主府上的管家。不过小人听说,这些皮子都是大长公主为她孙女买的,至于这消息是真是假,小人便不知道了。”店铺管事不敢碎嘴皇家人的事情,所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王阿大后,便不再多说一个字。 王阿大闻言脸色好了很多,“我明白了,你自去吧。” “是。”见采买脸色并不难看,店铺管事在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好在成安伯府是讲理的地方,不然他今日恐怕要遭些罪了。 王阿大把这事告诉管事,管事又传到了管家面前,只不过这话传来传去就有些变味。 “你说班郡君夺了我们府上采买看中的东西?”容瑕正在作画,听到管家的汇报,淡笑一声:“小姑娘喜欢这些白绒绒地东西,她买去便买去了吧。” “是。”管家立在容瑕面前,大气不敢出。 “对了,”容瑕缓缓放下笔,抬头看向管家,“上次买来的柑橘不合胃口,处理了。” “是。”管家腰往下沉了沉。 容瑕把手背身后,目光落在画卷上,上面画着一个身骑仙鹤,手捧仙桃的老翁。 “姐,你收这么多白狐皮回来,是要筑窝还是怎的?”班恒这几日每天都能看到有人送白狐皮进来,只是这些皮子有完整的,也有带瑕疵的,价格不一。 “我拿来做衣服,做斗篷,做护手,做发饰,我还担心这点皮子不够使呢,”班婳翻着手里的小册子,上面记录的是她小库房里各种物件,“如果有剩余的,我再给你做条围脖。” “败了那么多银子,就想着给我做条围脖,你可真够大方的,”班恒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吃,“过几日陛下要去西郊狩猎,你要去吗?” “去,怎么不去,”班婳略显激动道,“为了这次秋猎,我可是特意准备了好几套衣服。” 比如说其中一套骑装,就是几位绣娘费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做好的,就为了今年秋猎她能闪亮出场,若是不去,岂不是浪费了她特意让绣娘准备的骑装? 班恒用同情地目光看着班婳,以他姐的本事,琴棋书画是不行了,唯有狩猎的时候,能与其他贵女一争高下。 “婳婳,”阴氏走了进来,见姐弟两人都在,把手里的盒子放到班婳面前:“这支发钗是你亲外祖母当年留给我的,这些年我一直没怎么戴。小时候你见了还跟我要,那时候我担心你每个轻重,把好好的东西摔坏了,就没有给你。” 阴氏打开盒子,取出这只珠钗,澄澈透明的钗根,钗头不知是怎么烧制而成,竟变成了艳丽的红色,就像是冰凌上放着几粒朱果,亮得澄澈,红得似火。 “我想着等冬天到了的时候,你穿着白狐裘,戴着这支朱钗一定很好看。”阴氏把朱钗班婳发间,满意的一拍手。 “我闺女果然是整个京城里最漂亮的!” 虽说做母亲的看自家孩子,永远都觉得那是最好的,不过这支钗确实很配班婳如花般的容颜。 “谢谢母亲。”班婳拉着阴氏的手臂摇了摇,腻在阴氏身上撒娇。 “你啊,”阴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忍不住笑道,“若不是你外祖母过世得早,我又怎么会嫁给你们父亲。” “嫁给我怎么了?”班淮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自家夫人这句话,悻悻地走到班婳身边坐下,满脸委屈,“咱们孩子都有两个了,你还嫌弃我。” 阴氏看也不看他那委屈的模样:“嫌不嫌弃,你自己还不知道?” 班淮当年是京城有名的纨绔,门当户对的人家,谁愿意把闺女嫁给她?唯有她生母早逝,父亲薄情寡义,继母又是个佛口蛇心的女人,最后便嫁给了班淮。嫁人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难熬,班淮虽然纨绔,但并没有粘上好色赌博这些陋习,事实上他懒散了些,喜欢玩闹了一点,其他方面还真不像是纨绔。 “来点?”班恒从盘子里挑了一块红枣糕递给班婳,看也不看正在“你委屈还是我委屈”的父母,懒洋洋道,“我特意打听过了,这些秋猎很多青年才俊都要去,你去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班婳觉得红枣糕有点腻,扔还给班恒:“你平时在外面玩的时间多,京城里有哪个男人身姿挺拔,气质出众,手长得好看,还喜欢穿玄色衣服的?” 她梦里的那个男人,似乎总是穿玄色暗纹衣服,让人一眼看过去,便奢华非常。 “玄色衣服?”班恒也不嫌弃红枣糕是班婳扔回来的,一下扔进嘴里,三两口吃光后道,“身姿挺拔的有,气质出众的也有,手好看的应该有,但我没有注意,要符合这三条还喜欢穿玄衣的还真没有。” 他没事哪会注意其他男人的手好不好看? “真的没有?”班婳捧着脸,“你再好好想想。” “京城里素来有君子之称还长得好看的,谁不是一身浅色衣服,穿什么黑色,灰色还怎么装君子,”班恒没好气道,“这就跟京城里那些才女佳人没谁穿得像你这般艳丽一样,懂了吗” 班婳翻白眼:“我穿着艳丽怎么了,我美啊!” 班恒看了班婳几眼,不得不承认,他姐确实长得很美。可是对于善于做戏的世家公子来说,他们内心就算真的对他姐有几分心思,但是为了表现出他们是不沉迷美色,只看重女子内涵的端方君子,他们只会装作更加正直,连看都不会看他姐一眼。 但是在心里偷偷看了多少眼,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他自己是男人,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是对男人那点劣根性还是很了解的。但是这种肮脏的东西,班恒永远都不会告诉她,他姐这个人脑子笨,做个简简单单的郡君就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适合她知道。 “美美美,整个大业你最美,”班恒态度敷衍地点头道,“别人穿什么都比不过你。” “乖啦,”班婳拍了拍他的头,笑眯眯道,“早这么说就好了。” 近来她已经不怎么跟家人提起她做的那个梦了,家人也提得少了,好像有志一同忘记五年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选择快活的活在当下。 不管怎么说,她知道家人日后会活得好好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九月底,正是叶落草枯的时节,云庆帝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秋猎活动。静亭侯府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是他们一家子地位高,又跟皇室沾亲带故,所以这种场合永远不会缺少他们的位置。 这天班婳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洗脸抹脂,对着镜子细细勾勒妆容,头发虽然挽做成了男士发髻,但是发冠却是女式的金叶步摇冠,只要步子一动,就会随着轻轻晃动。 班恒已经在班婳院门转了好几个圈,听到班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忙高兴道:“你总算出来了,再不走我们就要迟到了。” 当他看清班婳的妆容后,瞬间愣住。 “哎哟我的亲姐,你这是这是” 让那些男人无心狩猎啊! 第11章 猎场 班恒早就知道他姐为了这次的秋猎准备了一堆的东西,什么头冠骑装靴子之类的,他一直不太明白,不就是去狩个猎,为什么他姐还能整出个花儿来。 不过看到她姐红衣似火的样子,班恒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膛,放眼整个京城,只有她姐才能压得住这么艳丽的红。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让他从小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那就是视美色如浮云,反正没他姐美。 姐弟二人走到正院,阴氏正在那里等他们,见他们出来,就把自己前几天求来的福袋塞给姐弟两人:“刀剑无眼,你们两人要小心。” “放心吧,母亲,我会照顾好恒弟的。”班婳接过福袋,挂到脖子上,小心的塞进衣服里,“你真的不去了么?” “你们去吧,这骑马射箭的我也不喜欢,去了也只能坐在营帐里干坐着,还不如侯府里有人伺候着舒适,”阴氏笑着摸了摸班婳头顶上的金叶冠,“这个漂亮,正合你用。” 班婳朝阴氏展颜一笑,朝她行了一个男子的揖手礼,“母亲,待我猎几块好的皮子回来,给你当坐垫使。” “正好冬天快到了,我还嫌家里的垫子不够软和,”阴氏笑道,“快出门吧,不然时间就该晚了。” 姐弟二人辞别母亲,跟随班淮一道出了门。 说来也有意思,班淮虽是大将军之后,但是在骑射方面并不擅长,平时骑马小跑还行,要拉弓射箭却是为难了他。好在他想得开,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是将门犬子有辱门楣,他都不会因此去逞能,这么好的心态也不知道随了哪个。 京城西郊有很大一个皇家狩猎场,里面什么动物都有,就算不该生长在京城的猎物,在圣上狩猎的时候,它们也会乖乖出现在狩猎场上。 “今年风调雨顺,草肥马壮,定是一个丰收年,”云庆帝扭头对跟随在身后的两个儿子道,“不知今年粮价是多少?” 太子脸颊通红,他哪里知道粮食的价格,近来他喜爱的妾侍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他正乐得不知东南西北,又怎么会想起关心这些。 “父皇,这种问题您问儿子,还不如去问那些大臣,”二皇子十分光棍,阴阳怪气道,“连大哥都不知道的事情,儿子便更加不知道了。” 自从皇帝要他娶忠平伯家的姑娘后,他与太子之间便有了嫌隙,甚至在皇帝面前也混不吝起来。 云庆帝见这两个儿子,一个平庸一个不服管教,觉得自己如果再多看两眼,就要把他们从马背上踹下去了。 “君珀,你来说说。”两个亲生儿子不省心,皇帝只能在自己宠爱的臣子身上,找到一点心理平衡。 “陛下,京城现在的粮价是精米六文一升,糙米四文一升,”容瑕驱马往前行了几步,“价格比前两月要便宜一些。” “嗯,”云庆帝满意地点头,“有臣如君珀,朕心甚慰。” 太子闻言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倒是二皇子不悦地瞪了容瑕一眼。只可惜容瑕看也不看他,于是他更加生气了。 恰好就在此时,忠平伯府的人到了,二皇子看了眼骑在马背上的谢宛谕,有些厌烦的想,如此平庸的一个女人,竟要嫁给他做王妃,正式让人心理不痛快。 谢宛谕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已经在心中烦了她,想起今天会在猎场上遇见二皇子,她一整夜都没有睡好,靠着厚厚的妆容才压住脸上的倦意。她若是此时能够抬头看一眼二皇子的神情,就知道这个即将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或许并不是她的良人。 “谢妹妹,”石飞仙穿着一身素白的骑装,头上戴着一顶纱帽,走得离谢宛谕近了才掀起帽子上的纱帘,露出她的脸颊,“你竟是比我早一步。” 谢宛谕朝父亲忠平伯行了一个礼,便驱马来到石飞仙面前,朝她笑道:“我还在担心你今日不来呢。” 石飞仙朝容瑕所在的方向看去,容瑕正与陛下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她有些失落,转头对谢宛谕道,“二皇子真的挺俊俏。” “你又来!”谢宛谕脸颊绯红,“再闹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闹了,”石飞仙眼角地余光一直关注着容瑕,可是容瑕除了跟陛下说话,便是与其他大臣说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石飞仙回头看去,只看到一匹赛雪的骏马驮着一个红衣女子朝这边飞驰过来,虽然这个女人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石飞仙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一定能够吸引全场多人的注意。 随着马儿越来越近,石飞仙认出了来人是谁。 班婳,竟然是她,果然是她。 她看着班婳发间那顶漂亮精致的金叶步摇冠,鬼使神差地扭头朝容瑕望去。 这一眼,却让她的心仿若被针扎一般,丝丝密密的疼。 “哟,班家的丫头来了。”皇帝听到马蹄声,心里想着是谁在纵马,抬头望了过去,脸上的笑意顿时浓了几分,“我就知道,除了这丫头,没几个人敢在朕面前这么做。” 容瑕顺着云庆帝的视线看了过去。 白衣红衣,朱颜金冠,在一片金色的大地上,显得格外地光彩夺目。 “驾!”看到皇帝一行人,班婳抽了马儿一鞭子,加快速度来到皇帝面前,翻身跳下马,朝皇帝拱手行礼道:“臣女见过陛下。” “快起来,快起来,”云庆帝笑着看了眼她身后,“你父亲与你弟弟呢?” “他们骑术比不上我,我急着见陛下,便先过来了,”班婳笑嘻嘻地往前走了一步,“几日不见,陛下瞧着又英武不少。” “你这丫头惯会胡说八道,”云庆帝看着眼前这个鲜活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更甚,“朕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陛下您是天下之主,一代明君,跟我这种小女子比什么。”班婳从小就深谙拍皇帝马屁之道,所以尽管她只是皇帝的表侄女,但是在皇帝面前,比那些王府郡主更得脸面。 皇帝对她笑的次数,比那些妃嫔生的女儿还多。 “哈哈哈哈,”皇帝朗声大笑,“好好好,这条马鞭便送给你这个小女子,希望你这个小女子多猎好物回来。” 他看着面前这个鲜活艳丽的小姑娘,心里隐隐有些可惜,若这不是他的表侄女,他肯定要把这样的尤物纳入宫中做宠妃,送她最美丽的珠宝,最华丽的布料,好好地圈养起来。 好在云庆帝的节操还在及格线上,对班婳的喜爱维持在了叔侄这条线上。而且他还是一个很清醒的父亲,虽然偏宠班婳,却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这样的姑娘当晚辈宠着还好,如果娶回来当儿媳妇,就有些糟心了。 “谢陛下。”班婳接过马鞭,在手里甩了甩,“还是陛下您的鞭子好。”说完,把自己腰间别着的鞭子嫌弃地取下来扔到一边,然后把云庆帝给她的马鞭别在了腰间,“待臣女猎得好东西,就献给您。” 蒋洛目光落在班婳白嫩的耳垂以及手腕上,随后飞快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屑地挑眉。 这么多年了,班婳拍马屁的本事还是这么浮夸又粗暴,偏偏他父皇就爱吃她这一套,有事没事就爱赏些东西给她,惯得她越发的无法无天,猖狂肆意。 想起自己心仪的女子也被班婳刁难过,蒋洛对她便更加挑剔。 难怪没有男人敢娶她,这样的女人 他目光从班婳柔嫩光滑的脸上扫过,这种空有美色的女人送给他都不要! “微臣见过陛下,”班家父子终于吭哧吭哧的赶了上来,班淮二话不说,直接朝云庆帝请罪,“小女无状,微臣管教不严,求陛下恕罪。” “恕什么罪?”云庆帝脸上的笑意不消,“朕觉得你家姑娘很好,别拘了她。” “谢皇上。”班淮打蛇随棍上,毫不犹豫的站直身体,识趣地拖着儿子混入了群臣中。 “陛下,那臣女也告退啦。”班婳摸了摸腰间的马鞭,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去炫耀的模样。 “去吧,去吧。”云庆帝一眼就看出她的用意,挥手让她自己玩去。他是一个长辈、皇帝、男人,看到长得娇娇俏俏的后辈喜欢自己送的东西,而且还高兴地想要去跟人炫耀,这种直白很好的讨好了他。 有了班婳打岔,皇帝也忘了刚才太子与二皇子给他带来的不快,他看了眼天色,对身后众人道:“准备开始吧。” 狩猎开始前,会有礼部的人摆坛祭天,让上天保佑大家能够带着收获平安归来。 这种从上古传来的习俗,已经变成了皇室狩猎前的过场,不过事关皇室与朝廷重臣的平安,没有谁敢马虎。 “不就是一条鞭子么,瞧她那轻狂样儿,”谢宛谕见一些眼皮子浅的贵女围着班婳奉承讨好,便觉得腻味得厉害,转头对石飞仙道,“静亭侯府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女儿?” 石飞仙冷笑道:“草包就是草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能这副做派,真是粗鄙不堪。” 谢宛谕讶异地看着石飞仙,以前飞仙虽然不太欣赏班婳的行事做派,但从未用过这种尖利语气来说她,今天还是第一次。 石飞仙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过激,便勉强笑了笑,“走吧,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不必跟那些臭男人争夺猎物。” “嗯,好。”谢宛谕点了点头,没有把石飞仙这点异样放在心里。 第12章 不要脸 由护卫开道,在云庆帝猎下一只猎物后,狩猎活动正式开始了。 “郡君。”一个护卫打马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这是班婳刚刚猎到的。 “伤了皮子,只能用来吃肉了,”班婳遗憾地摇头,一拍身下的马儿,“继续找,驾!” “嘘,”到了一处密林,班婳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她摸了摸马儿的脖子,对身后的侍卫道,“别出声。” 草丛中,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班婳把箭搭在弦上,瞄准以后,拉弦射了出去。 “嗖!” 就在班婳的箭插到白狐后腿上时,另外一支箭也射了过来,刚好射中了白狐另一条腿。她回头望去,看到二皇子带着几名护卫出现在她身后,刚才那支箭应该是他射出去的。 “表妹,”二皇子懒洋洋地看了眼班婳,扭头让他身边的护卫去捡猎物。 “殿下,”班婳注意到二皇子的动作,“那白狐可是我先猎到的。” “哦,”二皇子把手里的弓扔给身边的侍卫,双腿一夹马腹,离得与班婳更近了一些,“可是这白狐腿上,也有我箭羽标志。” “是吗?”班婳跳下马背,从二皇子护卫手里夺过白狐,伸手抽去二皇子的箭,然后把白狐递给自己的护卫,“这样不就没有了?” “你你你”二皇子气得手抖,指着一个护卫道,“你,去把狐狸给我抢回来。” 班婳瞥了眼这个护卫,然后双手一捂脸,“呜呜呜呜,二皇子欺负女孩子,抢我的狐狸!” 恰好在此时,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可能是因为听到这里有女孩子的哭声,这行人便朝这边赶了过来。 容瑕与几个贵族子弟正准备猎两只兔子,结果一声震天动地的哭声传来,兔子撒腿跑了,他们却不能坐视不管。 长青王听这哭声离他们不远,便道:“我们去看看。” 长青王是先帝的侄儿,也就是当今的堂弟,领的是郡王爵,年纪轻辈分高,所以他在这一行人中,说话很有分量。 等大家走近以后,才看到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蹲坐在地上哭得伤心,二皇子骑在马背上对这个女子吼骂着,看样子是二皇子欺负女孩子了。能来这里参加狩猎的女眷,身份皆是不凡,就算二皇子身份贵重,也不能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大吼大骂,做得实在太过了些。 容瑕一眼就认出蹲坐在地上的姑娘是班婳,他看了眼仍旧在吼骂的二皇子,皱了皱眉。 二皇子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这么蛮横不讲理的女人,还没怎么样她,就哭嚎得整片林子都能听见了。他又急又气,就忍不住吼了班婳几句,哪知道班婳没有停止哭泣,反而越哭越来劲儿了。 “班婳,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再哭信不信我真的治你的罪?!” “呜呜呜呜呜。” “你!” “殿下,”容瑕下了马背,走到二皇子马前,朝他行了一个礼,“班郡君不过是一介女子,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她一般见识。于公,您是皇子,她是郡君。于私,您是表哥,班郡君是您的表妹,闹成这样,总是不好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皇子气得眉头倒竖,“本皇子是那种无缘无故欺负女人的男人?” 容瑕又是一揖:“殿下息怒,微臣不敢。” 二皇子看着容瑕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只觉得这人哪哪都不顺眼,嘴上说着不敢,眼里却全是对他的不在意。二皇子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息怒,反而怒火旺盛。他伸手指向班婳,“班婳,你来说,我欺负你了吗?” 班婳偷偷从指缝里看了眼挡在她面前的容瑕,揉了揉眼睛,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躲到容瑕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一副“我很委屈,但我只能忍着的”的表情摇头,“没、没有。” “阿洛,”长青王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不要胡闹,婳婳是你的表妹,你不可欺负人。” 二皇子觉得自己是有口说不清:“叔叔,我欺负她干什么?!谁知道她发什么疯,又哭又闹的。” 长青王今年二十有三,因为他父亲与先皇是亲兄弟,所以他与当今皇帝的关系非常亲密。尽管他年纪很小,但是辈分高,所以别说是二皇子,就算是太子殿下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班婳才不管蒋洛有多委屈,从小到大,每次她进宫蒋洛就欺负她,可是她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所以她愣是没吃多少亏。后来她长大了,宫里皇子们大都已经成年,她与皇子们见面的次数便少了很多,除了大场合以外,就很难与二皇子碰面。 哪知道四五年没怎么打交道,他竟然跑来跟她抢东西。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京城里谁不知道她班婳混不吝的名号? 容瑕见班婳没有出声,以为她是被二皇子吓住了,扭头看了过去。 他比班婳高大半个头,班婳又低着头,所以容瑕能看到的只有她脑袋上的那顶金冠。也不知道这顶金冠是怎么做成的,金叶子栩栩如生,并且薄如蝉翼,微风袭来便轻轻颤动着,有种华贵逼人的美。 就在此刻,原本低着头的班婳抬头望了过来,一双大大的眼睛就这么落入了容瑕的视线。 刷啦。 班婳头顶的金叶子颤动得更加厉害,她眨了眨眼,对容瑕露出一个感激地微笑。 容瑕想,这个班郡君笑起来的样子还挺讨喜,眼睛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牙。 “表侄女,”长青王向来对漂亮小姑娘很宽容,所以对班婳笑道,“走,你跟我们一块儿打猎去。” “谢表叔。”班婳朝长青王行了一个礼,然后故作担忧地看了二皇子一眼,表情略有些浮夸。 “别怕,你表哥就是性子直了些,没什么坏心思,”长青王瞪了二皇子一眼,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吓到班婳,“刚才你猎了什么呀?” “就是一只狐狸,”班婳摸了摸腰间的鞭子,“陛下赐了我一根马鞭,我就想着猎个好看的小东西回去献给陛下。”说到这,她漂亮的大眼睛看向二皇子,又委屈起来。 跟长青王一起过来的几位贵族子弟眼神怪异地看向二皇子,连姑娘家的猎物都抢,这二皇子也真是别具一格。 这位班郡君虽然行事有些莽撞,但好歹也是大长公主的孙女,陛下当年若不是大长公主护着,能不能登基都是两说。现在大长公主还活着呢,二皇子便欺负起人家唯一的孙女来。 真不厚道。 二皇子很久没有这么憋屈了,这个女人又不要脸又不讲理,真不知道静亭侯是怎么教她的,好歹身上也有部分皇室血脉,怎么就这么不端庄呢? 还有其他几位贵族子弟看他的那个眼神,虽然他们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二皇子觉得,他们内心已经把他鄙视了一遍。 好生气! 班婳那个厚颜无耻的小贱人! “别家小姑娘都在旁边赏景作诗,偏偏你跑来这里狩猎,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你怎么办?”长青王看了眼班婳护卫马背上的猎物,“哟,猎到的东西还不少。” “我又不爱作诗,不跟她们凑热闹。” 说话的间隙,班婳搭弓射了一只鸟儿。 长青王见状摇了摇头,难怪长着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偏偏还找不到如意郎君。天下间的男人,大多比较喜欢温婉一些的女子,像他们家婳婳这样的,真是不好办。 身份高的男人,不愿意娶她,身份太低的男人,又配不上她,高不成低不就,实在是伤脑筋。 若是她性子收敛一些,嫁到皇家也是可以的,可惜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只怕也不适合待在皇家。 姑母想来也是舍不得的。 看着护卫捡回来的猎物,腹部绒毛被血弄脏了一大片。年轻姑娘们看到可爱的动物,大多是舍不得伤害的,偏偏婳婳看到狐狸想到的是皮子,看到野鸡想到的是尾羽,看到兔子想到的是烤兔肉。 静亭侯府真是不会教孩子,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被他们教成啥样了? “嗖!” 一支箭突然飞了出去,一只白毛鹿的脖颈里。 班婳猛地回头,看到的便是成安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弓。 “好箭法!” 她还以为像成安伯这样的翩翩君子,是不喜欢狩猎的,毕竟这些都要沾血。 “郡君过奖,”容瑕把弓递给护卫,淡然笑道,“不过是凑巧而已。” “啊!”班婳突然一击掌,“你快让人拿东西把鹿血接好,别浪费了,这可是大补之物。” 容瑕闻言一笑,对身后的护卫道:“还愣着做什么,照郡君的话去做。” “是。”护卫立刻翻身下马,取了一只银壶去接鹿血。 别人愿意听从自己的良好建议,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所以班婳朝容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个笑,看得几位贵公子有些恍神,心跳都漏了一拍。 “快到午时了。”谢宛谕踮着脚尖朝林子方向张望着,那些出去狩猎的人,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正这么想着,一行人便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长青王,与他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谢宛谕一眼便认出,那个风雅贵气的男人是成安伯,女的 班婳? 与成安伯并驾齐驱的女人是班婳?! 第13章 烤肉 成安伯那般俊秀出尘的翩翩君子,怎么会与班婳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谢宛谕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扭头担忧地看向好友石飞仙,果然对方的脸色十分难看。 “飞仙,”谢宛谕抓住石飞仙的手,“你别多想,也许他们只是碰巧遇上,便一起回来而已。” 石飞仙勉强笑了笑:“成安伯与谁关系好,与我何干?” 谢宛谕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咬了咬牙:“你放心,我总有机会让她不好受。” “宛谕,谢谢你,不过你别这样做,若是惹出事来,影响了你在陛下以及二皇子面前的好印象怎么办?”石飞仙忙抓住她,“你别冲动。” 谢宛谕这才想起,自己是皇家未来的儿媳妇,做事应该端庄,若是去找班婳的麻烦,万一闹大了,对她肯定没有好处。想到这,她便歇了找班婳麻烦的心思。 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 谢宛谕越想越愧疚,于是便飘忽着视线,不敢与石飞仙的目光对视。 石飞仙装作没有看见谢宛谕的躲避,抓住她的手笑道:“走,等下陛下要设烤肉宴,我们可不要去迟到了。” “嗯。”看着这样的好友,谢宛谕内心的愧疚感更浓。 说好要送陛下猎物,那就必须要送,班婳向来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女子。 云庆帝的营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玄色为帐,上绣腾飞的金龙,便是帝王营帐了。 长青王带着班婳等人站在帐外,等候云庆帝的召见。 云庆帝也是刚狩猎回来,换了一身干爽的袍子后,听到长青王与几位晚辈到了,当即便宣了他们进来。 一番见礼后,云庆帝见班婳手里还拎着一只活着的狐狸,便笑道:“婳婳,你拿着这只狐狸做什么?” “陛下,我这是来给您献礼物啊,”班婳瞪大眼,“临行前我们不是说好了,猎到好东西便献给您吗?” 云庆帝愣了一下,他之前只以为是这小丫头说着玩,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哪知道她竟然真的猎到了好玩意儿。 “王德,把郡君给朕的猎物收好,朕看这皮子不错,待天冷便拿来做个围脖。”云庆帝龙颜大悦,带着几分逗弄的心思道,“你今天出去这么久,就猎了这么一只狐狸?” “别的也都猎了些,可都是些杂毛灰兔子,或是小麻雀之类的,臣女实在不好意思拿来污了您的眼睛,”班婳有些不好意思,“就这只白狐勉强配呈献到您跟前。”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猎这么多东西也不错了。”云庆帝反而笑呵呵地安慰了班婳一番,还赏了她一只肥硕的兔子,一斤鹿肉。这些都是云庆帝亲手猎来的,意义非同寻常。 长青王、成安伯等人也得了赏赐。云庆帝要留长青王说话,班婳等人便都退了出来。 “成安伯,”班婳手里捧着捆好的鹿肉与兔子,也不要别人插手。她偏头看容瑕,“刚才的事情,谢啦。” “班郡君言重,”容瑕见她抱着东西开心的样子,“我不过是刚好路过而已,今日若不是我,也有别人愿意为郡君站出来。” “话虽这么说,但今日拦在我前面的人是你,”班婳想了想,从随行侍卫手里取过一只山鸡,一只灰毛兔子,“谢礼!” 看着犹滴着血的山鸡,容瑕伸手接过,笑道:“多谢,正好我今天运气不好,一只山鸡都没猎到。” “不用客气,”班婳大方地摆了摆手,然后又取了一只山鸡递给容瑕,“喏,拿去。” 看着这只血糊糊的山鸡,容瑕仍旧笑着接了过去。 “我去找父亲跟弟弟了,告辞。”班婳手里拿着皇帝赏赐的东西,只能对容瑕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福礼,转身就往班淮、班恒所在的方向跑去。 “伯爷,小的来拿吧。”容瑕的护卫看着那肚子滴着血,脖子还倔强弯着的山鸡,觉得那班郡君好好一个姑娘家,徒手拎这脏兮兮的玩意儿,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不用了,”容瑕笑得有些怪异,“这还是第一次有小姑娘拿猎物来安慰我呢。” 因为他没猎到山鸡,便拿自己的山鸡送给他。也不想想他一个男人,被女人赠送猎物会不会脸面上挂不住? “姐,你拎回来的兔子真肥,等下烤起来肯定好吃,”班恒一眼就看到了班婳手里的肥兔子,立刻叫护卫去处理兔子,“我还带来了一罐从蛮夷之地传过来的辣椒酱,等下烤的时候肯定入味。” “这兔子不是我猎的,是陛下送我的,”班婳把鹿肉也塞给护卫,让他一并拿去处理,“我猎的东西,分了一部分让人给母亲送去,所以已经不够吃了。” 班恒凑到班婳耳边小声道:“马屁精!” “有本事等会你别吃!”班婳对他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 班恒立刻改口道:“姐,我可是你亲弟。” “你如果不是我亲弟,嘴这么欠,早活不到今日了。”班婳一个眼刀飞了过去,“你猎的东西在哪?” 班恒: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他骑射功夫不行还来问他。 女护卫端来清水,班婳洗去手上的血污后,又有一名女护卫端来柠檬水,班婳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后,把手从柠檬水中拿出来,用帕子擦干净手道,“等下你尽量别饮酒,御医说过,过早饮酒对身体不好。” 班恒点头:“放心吧,我不喝,谁也不敢灌我。” 班婳想了想,点头道:“那倒也是。” 据说十几年前,有人灌了父亲的酒,父亲酒醉以后,便开始撒酒疯,拿到什么砸什么,看到什么就拿什么砍人,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谁敢灌父亲的酒了。 班婳一度怀疑,这是她父亲借酒装疯,故意折腾人。 不过这么得意的事迹,以父亲的脾性,肯定早就拿出来吹嘘了一遍又一遍,可他至今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可见那是真的撒酒疯。 秋猎本就是皇帝与王公大臣们娱乐的活动,所以过了午时后,正中央的空地上便摆了很多烤架,有让这些贵族们自己动手烤的,也有下人们准备烤好再呈给贵人们的。 班淮虽无实权,但由于他生母是大长公主,所以班家的烧烤架离皇帝还比较近。 忠平伯府作为皇室未来的亲家,所以他家的烧烤架排在班家的下首。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这两家人不合,现在这两家的烧烤架竟然摆在一块儿,让人不得不怀疑,安排位置的太监办事不力。不管原因是什么,皇上已经坐在了上首,下面的人如果为了位置换来换去,对于皇帝来说,那就不太愉快了。 忠平伯与班淮两看相厌,班淮对护卫道:“把肉都往右边挪一挪,别坏了味道。” 忠平伯冷笑一声,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 班淮见忠平伯明明很生气,却偏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就觉得心满意足。 班婳作为女眷,并没有跟他们坐在一块儿,而是在另外一边,与皇后、公主等人在一起。 她与皇后所出的安乐公主关系最好,其他几位公主都只是些面子情,甚至连面子情都没有。这也难怪,她们身为公主,在自己父亲面前,却不如一个表妹得脸面,这让她们很难对班婳有太多好感。 不过这些公主都是聪明人,知道父皇最敬重皇后,最看重嫡出,所以尽管心里嫉妒班婳,面上却十分亲和。 “好辣,”安乐公主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把舌尖的辣味给压下去,“这东西我可受不了。” 班婳把烤好的一串兔肉递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安乐公主把烤肉剔到盘子里,用筷子夹起来尝了一下,烤肉仍旧带着辣味,不过更多的却是肉香。 皇后看了眼与安乐说说笑笑的班婳,又看向坐在另一边的石飞仙与谢宛谕。 身为母亲,她自然懂得儿子的心思,石飞仙出身名门望族,又有做右相的祖父,身份确实比谢宛谕更贵重,可是皇上不愿意让老二娶石飞仙,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之前传出班婳跟沈钰婚约解除后,她还担心皇上会让老二娶班婳,幸好皇上还不糊涂,没打算娶这么一个皇家儿媳妇回来。 在皇后看来,班婳确实挺讨人喜欢,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皇后娘娘,陛下方才亲手烤了兔肉,让奴婢送过来,让您尝尝陛下的手艺。” 王德端着一个盘子过来,里面放着几串肉。 班婳看了一眼,只见那肉红红黑黑,卖相实在有些惨不忍睹。看来王德没有说谎,干把这种东西送到皇后面前的,也只有陛下了。 皇后看着这卖相恶心的玩意儿,内心是拒绝的,可是外面这么多人,她不得不给皇帝这个面子。所以她不仅仅连吃了两串肉,还对皇帝的手艺大加赞赏。 “班郡君,”康宁郡主对班婳道,“看来你对这次秋猎果然很期待,连蛮夷之地的辣椒酱都带来了。” 班婳看着自己面前的辣椒酱,半晌道:“哦。” 所以重点是什么? 第14章 这是我弟弟 “听说从蛮夷之地来的这些人茹毛饮血,十分的野蛮,并且对我们这片繁荣之地虎视眈眈,你们静亭侯府跟蛮夷人打交道,是不是有些不妥?”康宁沿着嘴角,起身朝班婳行了一个平辈福礼,“当然,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更加注意而已。” 班婳歪着头不解地看向康宁,也不还她的礼:“打交道?” 康宁见班婳还稳稳坐着,笑着道:“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是不要跟这种人有来往。” “对啊,我们这样的人家,要吃什么只需要动动嘴便有人送上来,难道为了一口吃的,还需要特意跟谁打交道?”班婳一脸的莫名其妙,“康宁郡主,你在想什么呢?” “婳婳说得对,你们这些小姑娘哪里需要操心这些事情,”皇后笑道,“康宁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沉了。” 皇后这几句话,就像是用巴掌打在了康宁脸上,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被母仪天下的女人说心思太沉,怎么都不是夸奖。康宁心里恨得滴血,却还要对皇后行礼道:“谢谢皇后娘娘教诲。” 偏偏皇后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隐忍的做派,因为这让她想起做太子妃时却不受先帝重视的日子,康宁的母亲在太后那里也比较得脸,她身为太子妃还不如一个王妃说话有分量,这种耻辱感她一直记在了心里。 康宁作为这对夫妻的孩子,皇后对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尽管康宁平日在她面前总是乖巧听话的模样,但是在她看来,这都是做戏,就像是她那个擅长做戏的母亲一样。 上梁不正下梁歪。 安乐公主觉得康宁这人有些没意思,跟班婳小声道:“吃个东西她也能说个四五六出来,也不嫌累。” “你说她是不是想要吃辣椒酱,不好意思跟我开口?”班婳在肉串上刷了一层薄薄地辣油,把辣椒酱往两人中间藏了藏,“我就这么半罐子,还是从班恒那里抢过来的。” “你又欺负他了?”安乐公主失笑,“别人家的姐姐,都把弟弟当做眼珠子护着,哪像你这样。” 还有这丫头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会以为康宁郡主为难她,就是为了一点辣酱? 班婳道:“我是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嘛,他就该让着我一点。” 安乐听了又是羡慕又是黯然,父皇虽然宠爱她,但她却永远不可能越过太子跟二弟,甚至当初嫁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她自己选的。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自己作死养外室,她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活得自在。 烤肉结束以后,云庆帝又派了人过来,说是在外面搭建了一个靶场,让皇后娘娘以及各位贵女去看勇士们比试。 皇后闻言笑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一行人洗手漱口后,便跟着皇后去了外面的靶场,短短一个时辰内,原本的空地上便多了一排用来比赛射箭的靶子。 班婳见班恒与几个平时经常凑在一块的狐朋狗友待在一起,便没有过去找他。 “班郡君,”康宁趁机走到班婳面前,“刚才的事情是我失言了,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班婳见她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眉梢一挑,“你说的是什么事?” “就是就是”康宁郡主脸颊绯红,似乎十分难以启齿。 “班婳,你适合而止一点,”一个穿着蓝色骑装的小姑娘走到康宁身边,“郡主殿下脾性好,不跟你一般见识,但你一个小小的郡君,受得起郡主的礼吗?” “你又是哪位?”班婳轻飘飘的看了这小姑娘一眼,“这个礼又不是我让她给我行的,有什么受不受得起?”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闺阁贵女没事就喜欢玩什么以退为进,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让别人来同情可怜,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别人的同情与可怜就那么重要,值得自己弯腰屈膝,做不愿意做的事? 她若是康宁,绝对不会给一个郡君行礼,就算别人说她仗势欺人,她也不会弯一点腰。 蓝衣姑娘是上次安乐公主摆赏菊品蟹宴时被班婳嘲讽说长相普通,从没有注意过的李小如。自从那次的事情后,李小如被人耻笑了很久,所以这次见班婳竟然敢受康宁郡主的礼,便忍不住跳了出来。 “班郡君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被你嘲讽过长相普通的李小如,”李小如冷笑,“怎么,您又不记得我了么?” 班婳抛给对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李小姐真是料事如神。” “噗!” 班婳扭头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华服公子,长得与康宁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惠王府世子,康宁的同胞哥哥蒋玉臣。他不是早在三年前出门游学了么,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大哥,”康宁见到蒋玉臣,脸上的委屈之色更浓,走到蒋玉臣面前垂着脑袋不说话。 班婳皱眉,这是要找哥哥来帮忙了?她伸手抽出腰间的马鞭,朝蒋玉臣拱手道:“见过世子。” 蒋玉臣看班婳手里的鞭子不像是凡物,柄首处还缠着金玄两色的软绸,就猜到这个马鞭可能是御用之物,只是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个姑娘手上。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姑娘应该在皇帝面前很得脸面,不然以他妹妹的性格,不会对她这么忍耐。 自家妹子是什么样的性格,没人比蒋玉臣更加了解。 不过这个姑娘刚才说的话,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很少见有人说话做事这么直接的,简直不给人一点台阶下。 “姑娘客气,不知舍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开罪于你,在下代舍妹向你道歉,请你见谅。”蒋玉臣朝班婳一揖。 班婳觉得惠王府的这对兄妹有些奇怪,没事就爱给人行礼,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你们在干什么?”班恒远远瞧着一个蓝衣女子瞪着自己姐姐,担心他姐被人欺负,当下带着几个护卫冲了过去,把班婳拦在身后,看清来人后,便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惠王世子殿下嘛,你不是嫌京城这种地方嘈杂俗气,四处游学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八年前,班恒跟着祖母去某大臣家做客,他人小贪玩,便躲在假山里等其他人来找他,哪知道却因此听见蒋玉臣跟仆人说他父亲的坏话。从小就是混世魔王的他,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说他父亲,当即便把这事嚷了出来。 因为他宣扬出来,事情便闹大了,陛下不仅下圣旨斥责了惠王教子不严,还说蒋玉臣目无尊长,有违君子之道。此事过后,他差点连世子之位都保不住,最后因为祖母心软,替他在陛下面前说了几句好话,才让陛下收回撤销蒋玉臣世子之位的旨意。 从那以后,蒋玉臣就很少在人前露面,四年前便出京游学去了,临行前还说什么京城污秽,不是清静之地云云。 可见做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这才过了几年,人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班恒,你闭嘴!”康宁听到这话,就想起哥哥曾经遭遇的那些事皆因班恒而起,对班家人恨意更浓! “你对我弟弟吼什么?!”听到康宁对自己弟弟又瞪又吼的,班婳不乐意起来,把蠢弟弟往自己身边一拉,“康宁郡主,这是我班家的世子,不是你家的仆人,想对他甩脸色还轮不到你!” 康宁的火气也被班婳给激了出来:“不过是个侯府世子,在我哥面前,也要乖乖行礼,有什么好猖狂的!” “君珀,那边怎么吵起来了,”云庆帝见不远处隐隐传来争执声,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像班婳的,于是叫来容瑕,对他小声道,“你带人过去看看。” 君珀长得这么俊俏,那些小姑娘见到他,应该也会收敛两分火气。 第15章 嘴仗 “班婳,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我好怕怕啊!怎么,现在终于不叫我班郡君了,装不下去了?”班婳朝康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家可没有养出在背后诋毁长辈的正人君子,也没有抱着世子之位不放,还故作清高说京城是污秽之地的君子。当年若不是某些人的母亲在我祖母面前又哭又求,勉强保住世子之位,这会儿轮得上你在这里吼我弟?” 她家弟弟再蠢,那也是她班婳的弟弟,她康宁算什么牌面的人,敢这么吼他们班家人? 班家就算要败落,那也是五年后的事情,可不是现在! “是,我们家都是伪君子,不像某些人自诩美貌,结果数次被人退婚。全京城谁不知道某人命硬克夫嫁不出去,且看京城哪个有出息的男人愿意娶你?!”康宁被班婳戳中了痛处,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等你弟弟娶新妇进门,静亭侯府还有你嚣张的地儿?!” “做得出这种事的只有你哥,别以为天下男人都像你家这么伪君子,”班恒呸了一声,“我姐以后想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我们全家都乐意宠着,关你什么事?再说了,我姐就是美,比你美十条街,你嫉妒也没用!” 这康宁心思真恶毒,竟然挑拨他跟他姐的姐弟情谊,他是那种有了媳妇忘了姐的人么? 康宁没有想到她跟班婳在争执的时候,班恒一个男人竟然也跑来插嘴,顿时气得眼睛都忘了眨。 这就是静亭侯府的教养? 这就是静亭侯府世子的风度? “班世子,女子之间的小事,你身为男子介入是否有些不太合适?”蒋玉臣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悦。 “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我姐,我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班恒嗤了一声,反正他也没什么好名声,现在被人说得难听一点也无所谓,债多不怕愁。 一个大老爷们看着自家人被欺负,还要维持所谓的君子风度,那才是脑子有毛病。 什么是蒸不熟捶不烂响当当的铜豌豆,班家姐弟便如是。 “班家果然好教养,辱骂皇室后人,身为男子却欺负弱女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康宁气极反笑,“哥,像你这般的正人君子,还是不要这种”她鄙夷地看着班恒,“不要跟这种人计较。” “正人君子?”班婳毫不留情反讽道,“他算个什么玩意儿的正人君子,人家成安伯从不夸自己君子,但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是君子?就你家这种虚伪做派,还好意思自称君子?” “啊呸!”班恒十分应景的在旁边呸了一口,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对惠王府这对兄妹的不屑。 明明惠王府这对兄妹年龄比静亭侯府这对姐弟年龄大,而且行事手段也比静亭侯府姐弟手段高,但是在此刻,容瑕觉得惠王府兄妹被班家姐弟碾压式的欺负了。 陪着成安伯一道过来的王德见他站在旁边没有继续往前走,也维持着一张微笑的脸站在成安伯身后。身为陛下身边得用的太监,他还真没见识过哪家贵女吵架吵得如此直白。 看静亭侯府这对姐弟不像是要吃亏的样子,他便安心下来。康宁郡主与班郡君在陛下心中孰轻孰重,整个大月宫恐怕没有谁不清楚。 “你们两人真是不当人子!”康宁气得眼睛赤红,“欺人太甚!” “你们俩兄妹仗着身份高,欺负我们姐弟二人不算,竟然还倒打一耙,”班婳不敢置信地看着康宁郡主,“你还讲不讲理?” 讲理? 最不讲理的就是这姐弟俩! 康宁扭头看向李小如:“李小姐,事情的经过你也看在眼里,你来说句公道话,究竟是谁欺负人?!” “我、我”李小如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班婳,又想起刚才班婳奚落时,蒋玉臣还嘲笑她,身子晃了晃,两眼一闭软软地往下倒去。更加巧合的是,她刚好避开两块石头,倒在了厚厚的草上。 晕倒得这么及时,只差没明着告诉康宁郡主,她害怕班婳,不敢再惹她了。 这时候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的容瑕终于愿意站出来了,他干咳一声对身后的护卫道:“快去叫两个嬷嬷过来,把李姑娘扶到营帐里去休息。” “成安伯。”蒋玉臣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起班婳刚才说他不如容瑕的话,面色不太好看。 “成、成安伯,”康宁手足无措地看了容瑕一眼,朝他行了一个万福礼。 容瑕朝两人回了一个礼,转身看向班家姐弟,微笑着开口:“班郡君,班世子,这是怎么了?” 班恒看了眼班婳,想起了月前埋银子被容瑕发现的尴尬,沉默地对他回礼。 “成安伯,”班婳朝成安伯作揖道,“你跟王公公怎么来这里了?” 王德朝班婳行了一个礼,总算有人注意到他了。 容瑕看了眼惠王府姐弟,十分自然地往班婳这边走了一步:“陛下听到这边有动静,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成安伯,班婳她” 容瑕笑看着康宁,表情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康宁郡主,班郡君与班世子乃是大长公主殿下的孙子孙女,你那句不当人子恐怕略有不妥。” “我”康宁心中一阵慌乱,她刚才骂人的样子,竟被成安伯看进去了么? 明明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也不会说出如此粗鄙无礼的话,这都怪班婳与班恒,若不是他们姐弟招惹她,她又怎么会被气得失态? “世子与郡主年长于班郡君,不知是否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下成见?”容瑕笑容更完美,“只是有些话日后就不要再说了,你们都是陛下疼宠的小辈,若是陛下听到这些话,岂不是让他担心难过?” 蒋玉臣闻言在心中冷笑,容瑕话说得客气,但这话里话外明显包庇静亭侯府这对姐弟,什么都是皇上疼宠的小辈,不过是在嘲笑他们惠王府地位尴尬罢了。 当真是皇帝的一条好狗,看菜下碟。 “既然成安伯已经这么说了,在下与舍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蒋玉臣语气有些生硬道,“也希望班郡君日后好自为之。” 站在旁边的王德抬了抬眼皮,这惠王世子当真不识趣,这话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班婳听到这话,自然不太乐意,正准备嘲讽回去的时候,容瑕比她先开口了。 “古人言,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容瑕把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道,“世子殿下你以为呢?” 第16章 汤 “成安伯此话是何意?” “方才听到世子与康宁郡主谈论君子,便有感而发,”容瑕转头朝班婳行了一个礼,“君子当不忧,不惧,不被迷惑,在下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俗人,当不得班郡君夸赞。” 备受赞誉,甚至被陛下亲口称赞过的容瑕说自己还没有做到君子之道,而惠王府这个曾经不尊长辈的世子却自诩君子,这就讽刺了。 班婳听出成安伯这是在暗讽蒋玉臣,当下捂着嘴角小声偷笑,转头对上康宁愤怒得几乎喷火的双眼,她翻了个白眼回去。 容瑕没打算跟蒋玉臣一直废话下去,见蒋玉臣脸青面黑说不出话以后,他便转头看向班婳道:“班郡君,康宁郡主,请往这边走。” “有劳成安伯。”康宁压下心头的火气,对容瑕勉强笑了笑。 容瑕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王德看了眼康宁郡主,这位与班郡君性格还真不一样,若是成安伯以这种态度对待班郡君的弟弟,以班郡君这火爆性子,肯定跟成安伯炸起来,哪还能笑得出来。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思就这么沉,出嫁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见他们过来,云庆帝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朝容瑕、班婳姐弟招了招手,“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贪玩,你们过来看看,这几位弓箭手谁会赢?” 至于一起跟过来的康宁与蒋玉臣仿佛被他老人家遗忘了般,他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当今陛下比较小心眼,还喜欢迁怒,所以惠王一家子在他面前,向来都是缩着脑袋过日子。班婳甚至怀疑,若不是先帝遗诏里写明让陛下好好照顾这位弟弟,他肯定早就弄死这一家子了。 “陛下,我可看不出来,”班婳看着场内穿着整齐划一骑士装的武士,摇头道,“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云庆就喜欢她这种不知道就直接表现出来的性格,“那你随便挑一个。” 有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过来,里面放着一排名签,正是这些武士的名字。 班婳看了看,挑了一个人的名签出来。 “这么快就挑出来了?”云庆帝诧异地看着班婳,不是说不知道选谁吗? “他的名字最吉利,选他肯定没错。”班婳笑眯眯地给云庆帝看了眼名签,然后把名签扔进离她不远的玉瓶中。 “高旺盛”云庆帝顿时失笑,这名字着实有些俗气,不过也的确吉利。 “君珀,恒小子,你们两个也来押一个。”云庆帝心情极好的大手一挥,让班恒与容瑕来挑。 “陛下,您是知道我的,别的不怕,就怕动脑子,”班恒也选了高旺盛的名签扔进玉瓶。 “我相信班郡君的慧眼。”容瑕笑了笑,直接拿起高旺盛的名签放了进去。 云庆帝很满意容瑕这一点,知道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一言一行虽风度翩翩,却绝不清高孤傲,只会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想到朝堂上那些本事不一定大,但是嗓门却一个比一个响亮的大臣,为了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吵得天昏地暗,他就恨不得满朝上下都能像容瑕这样,他也能清静不少。 班婳扭头看容瑕,容瑕也扭头看她,她朝他友好一笑。 这种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目光,但是别人却很相信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康宁看着容瑕对班婳笑得一脸温柔的模样,内心犹如刀割般难受,可是她的脸上却不敢有半分的不满,即便皇上视他们兄妹为无物,她也只能站在一边,维持着笑脸。 “妹妹,”蒋玉臣走到她面前,神情中带着愧疚,“让你受委屈了。” 康宁摇了摇头,咬着唇角没有说话。她算什么委屈呢,至少吃好穿好,哥哥这些年漂泊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就在这时,场上突然爆发出掌声,喝彩声,康宁听到了靶场太监的敲钟声。 “箭术比赛结束,获胜者,高旺盛!” 康宁苦笑,有些人生来命好,就算随随便便说句话,都能成真。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呢? 老天何其不公? “你就是高旺盛?”云庆帝看着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弓箭手,此人身材矮瘦,其貌不扬,甚至站在他面前十分的缩手缩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可他就是赢了其他人,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回避下,末将正是。” “班丫头,还是你的眼光好,这么多人就挑中了他,”云庆帝伸手指了指容瑕与班恒,“可见你们都是有眼光的。” “多谢陛下夸奖,”班恒笑得一脸灿烂,“今年都快过去大半了,陛下您还是第一个夸奖我的人呢。” 云庆帝顿时被班恒的话逗笑,他这个表侄平日有多纨绔,他早有所耳闻。不过这孩子虽然纨绔,但还不至于荒唐,所以只要没有惹出大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班恒这话不仅逗乐了云庆帝,连皇后与几位公主都跟着笑了起来。 在别人看来,班恒这是故意逗趣云庆帝,然而班婳心里明白,她弟这是在真心实意的感激陛下。 靶场这边热闹,营帐那边就显得有些冷清了。李小如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就连石飞仙走了进来都没有发现。 “小如,”石飞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刚才听你身边伺候的人说你晕倒了,这是怎么了?” 李小如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话已经到了嘴边,但随即她又想到了班婳那不好相处的性子,又把话咽了下去,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头有些晕。” 石飞仙目光在她脸上扫过,随即笑道:“那你可要多加小心,马就不要骑了。” 听着石飞仙细心的叮嘱,李小如心里有些愧疚,“对了,刚才康宁郡主与班婳起了争执,成安伯过去劝架了。” “成安伯怎么会管这种事?”石飞仙脸上的笑意略有些僵硬,然后温柔地替李小如掩好被子,“先躺一会儿,我身边的护卫猎到了两只山鸡,我已经让人去炖了一只,等下就给你送来。” “怎么好麻烦你” “我们虽不是姐妹,但情如姐妹,你若是再说这种话,就外道了。”石飞仙状似无意道,“就连成安伯都能为两个不熟悉的女子劝架,我还不能为你这个好姐妹操一操心?” “那怎会一样,成安伯当时还带着陛下近侍王德,”李小如略有些轻蔑道,“若不是陛下的意思,成安伯怎么可能去插手两个女人的事情。” “也许成安伯看班婳美貌,英雄救美也说不定呢,”石飞仙脸上的笑意更浓,语气轻松地调侃起来,“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她算什么窈窕淑女,”想到班婳那张嘴,李小如把后面的吞了回去,只吹捧石飞仙,“窈窕淑女来形容你还差不多。” 石飞仙被她说得满面羞红,匆匆地出了营帐。 一天的狩猎活动结束,班恒陪班婳回她的营帐:“姐,我怎么觉得成安伯今天在帮我们?” 他虽然读书少,但脑子不蠢,成安伯明显是在拉偏架嘛。 “他当然要帮我们,”班婳伸出了三根手指,“我可是送了他两只山鸡,一只肥兔子。” 说到这,班婳觉得自己十分有先见之明,颇为自得的抬了抬下巴。 班恒心想,这成安伯还真好收买,两只山鸡一只野兔就搞定了。 “班世子,班郡君。”两位穿着蓝衣的护卫走了过来,他们各自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鹿肉与鹿血。 “在下是成安伯府的护卫,这些东西是伯爷吩咐我们送过来的,希望二位能够赏脸收下。” 班恒愣了一下,让站在营帐旁的护卫接下托盘,道:“有劳二位,请二代我跟家姐向成安伯道谢。” “世子言重了。”两个护卫行礼退下,可以看得出成安伯治下有方,规矩森严。 “姐,”班恒指了指鹿肉,“这是回礼?” 鹿肉比兔肉、山鸡贵很多,这是他们家赚了? 两个护卫回去后,就把事情报告给了容瑕,包括班家姐弟那段恰巧被他们听见的对话。 “因为送了我猎物,所以觉得我会帮她?”容瑕轻笑出声,笑声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揭开面前的汤盅盖子,一股热气从汤盅中冒出,浓郁的山鸡肉香晋很快盈满整个营帐。 山鸡肉细嫩筋道,不肥不腻,汤好喝,肉也同样可以入口。 第17章 朕有愧 德宁大长公主府里,大长公主放下碗,擦去嘴角的药汁,漱口后道:“阴氏那边又让人送东西过来了?” “可不是嘛,太太孝顺,平日里得了什么新鲜东西,就爱往这边送,老奴也曾劝过,可她哪里愿听,”大长公主身边最得脸的常嬷嬷笑道,“左右奴婢是没法子了,不如您去劝劝?” 大长公主笑瞪着常嬷嬷,“瞧瞧你这嘴” “殿下,”管家一脸是笑的走了进来,“郡君与世子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大长公主看护卫抬进来的东西,是些山鸡、野兔、飞鸟等物,东西不稀罕,难得的是这姐弟俩的心意。 大长公主笑着让人把这些东西收好,转头对常嬷嬷道:“看来他们在猎场玩得很开心。”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常嬷嬷想了想,又补充道,“郡君现在也越来越会疼人了,这段时间隔三差五都要来这里看您,可见打从心底依赖着您这个祖母呢。” “这孩子虽然骄纵了些,本性却是极好的,若是”大长公主话语一顿,“日后,你就去婳婳那边去伺候。我膝下就她一个孙女,你在她身边,我也能放心些。” “殿下!”常嬷嬷惊骇地看着大长公主,“您这话让老奴如何自处?” 她九岁进宫,十三岁时被殿中省分配到大长公主府伺候,二十岁时自梳,在公主府已经伺候了整整三十年。刚才公主府的时候,侯爷才十岁大左右,驸马爷尚在。 三十年眨眼就过去了,当年容貌倾城的长公主成为了大业朝最尊重的大长公主,她的孙儿孙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看着大长公主一点一点老去,她都恨不得时光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你这傻姑娘,这辈子为了伺候我,没有婚嫁,也没有后人,待我百年过后,你该怎么办?”大长公主猛咳几声,“婳婳对身边人最是体贴不过,你跟在我身边也看了不少京城的风风雨雨,只有跟着婳婳,我才能够放心她,也放心你。” “殿下,”常嬷嬷几近哽咽,“当今,他欠了您!” “生在皇家,只论输赢,不提亏欠,”大长公主讽刺地笑了,“我已经算是有个好下场了,可怜我那些姐妹们” 几十年前的夺嫡之争,皇子们死的死,囚的囚,疯的疯,几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即使出嫁了,最后也死得不明不白,她姐妹中唯一活到现在的公主,当朝最尊贵的大长公主。 只可惜这大长公主的名号下,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有太多的恨与无奈,年过花甲的她,已经不想再回忆。 “今晚就炖山鸡汤,”大长公主淡笑道,“我们家婳婳亲手猎到的山鸡,味道一定不错。” “是。”常嬷嬷擦去眼角的泪痕,跟大长公主行了一个礼,挺直背脊退了出去。 京郊皇家围猎场,帝王与朝臣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皇帝尽兴了,自然也该打道回府了。 “班郡君不愧是武将之后,女眷中你猎得的猎物最多,”云庆帝看着班婳,毫不掩饰他对班家人的宠爱,“你跟朕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班婳诚实的摇头:“陛下,臣女现在没什么缺的东西。” “看到你,朕就想到了当年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姑父,”云庆叹口气,“朕小时候的箭术,还是他教的,没有想到” 大长公主的驸马,是大业朝赫赫有名的武将,或者说班家几代武将,都曾替蒋家立下汗马功劳,只可惜 在场诸位大臣瞥眼看班淮,班家几代英名,到了班淮这里就毁了。 班淮察觉到有人看他,把腰肢挺了挺,看什么看,嫉妒也没用,他就是有个了不起,注定名垂千古的父亲! 众大臣见班淮毫不羞愧,甚至一脸得意的模样,都在心里纷纷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班家算是完了。 “陛下,臣女的箭术也是祖父教的呢,”班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祖父说,我若是生为男子,肯定能做陛下您麾下的猛将。” 云庆帝看着眼前娇娇悄悄的小姑娘,实在无法把她跟满脸络腮胡的猛将联系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个画面有些好笑,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好好,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班大将军教得好。” 在场众人: 好好一个小姑娘,教得刁蛮任性,说拿鞭子抽人绝对不拿棍子,身上毫无女子温婉之气,真是浪费了父母给的一张好脸。 陛下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呢? 不管是皇帝有没有两层意思,但是被夸的班婳笑得倒是挺开心,她大大方方地朝云庆帝行了一个礼:“多谢陛下夸奖,臣女愧不敢当。” “姑母乃朕敬重之人,班大将军乃是朕尊崇之人,你身为他们唯一的孙女,朕每每想到没有照顾好你们,便觉得自愧不已。”云庆帝再度长叹一声,“甚至朕还听闻,有人因为你爵位不够高,出言欺讽于你。朕听闻此事后,不知日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姑母。” 朝臣听到这话有些不对味儿,这位班郡君连当朝探花都说打就打,还有谁敢得罪她? 王德站在云庆帝身边,从头到尾连表情都没有换过。 身为陛下的近侍,他自然要把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不能删减,自然也不能添油加醋。 站在女眷堆里的康宁郡主听到云庆帝这几句话,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陛下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抽在她脸上的巴掌。她晃了晃,差点坐到了地上。 “郡主,”她身边的石飞仙扶住她,“你没事吧?” 康宁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石飞仙松开手,笑着道:“那就好。” 她看向站在御座前的班婳,理了理自己的袖摆,一点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陛下”班婳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人欺负我,您不要因此难过。” 五年后,就算有人欺负她,也没人能救得了。 “好孩子,”云庆帝释然一笑,“你虽只是朕的表侄女,但你在朕的心中,与朕的女儿无异。” 忠平伯听到云庆帝这席话,面上也跟着不自在起来。他们家跟班家的那笔烂账,到了现在还是京城里不少人的谈资。难怪他们谢家人最近两年一直在朝上不得重用,只怕皇上心里也恼了他们。 他实在不明白,从小听话的儿子怎么会跟一个风尘女子私奔,弄得他们家跟班家反目成仇。 直到现在,忠平伯仍旧在想,究竟是娶一个泼辣性奢侈的儿媳妇好,还是如现在这般,儿子名声扫地、眼睛残疾、谢家与班家反目成仇、不受皇上重用好。 大概还是宁可娶一个刁蛮任性的儿媳妇供着好吧。 至少这个儿媳妇有个身份尊重的祖母,有陛下的宠爱,对他们这种底蕴不足的家族来说,绝对是百利几害的好事。 只恨儿子不争气,如今后悔已是无用。 “朕有愧,朕要补偿你。” 朝臣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帝,套路那么多,不就是想给这位刁蛮任性的班郡君升爵位么?左右只是一个女人的爵位,高一点低一点也不影响朝政,他们内心毫无波动。 班婳歪了歪头,陛下要补偿她? 难道是给她找一个相貌英俊的夫君? “朕之姑父生前乃是国之栋梁,朕之姑母待朕如亲子,她的孙女便犹如朕之半女,朕以为,非郡主之位,不配为半女之爵。”云庆帝敲了敲御座的扶手,“静亭侯之女,有乃祖母之风,朕之半女,当封郡主,封号福乐。” 班婳愣了半晌,才想起给云庆帝谢恩。 不过,陛下说除了郡主之位,其他爵位都配不上她,那她以前的乡君、郡君封号,都是拿来侮辱她的吗? 第18章 玄衣 “既然爵位都已经提了,食邑也该提一提,”皇后素来得陛下敬重,所以像这种非朝政场合,她也是能开口的,“不如就食邑一千二百户,您觉得如何?” “皇后所言有理,”云庆帝当下便应了下来。 帝后二人对班婳的看重,让无数人侧目。当今陛下给爵位向来比较吝啬,朝中那些郡王的嫡女,爵位最多也就是县主或是郡君,甚至有些宗室皇眷,连个爵位都没有,就靠着殿中省每年分的银两、粮食、布匹度日。 朝臣虽觉得帝后如此宠爱大长公主的孙女有些过,但是另一方面,又隐隐有种安心的感觉。 陛下为什么如此照顾班家的人,那是因为大长公主曾经帮过他。 跟着一个念旧情的帝王,总是让人踏实心安。谁愿意跟一个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帝王? 陛下仁德,日后史书上定有记载。 参加一次狩猎,班婳爵位涨了,食邑也涨了,这是件好事。所以回到家的第二天,班家四口人都跑到了大长公主府,告诉了大长公主这件事。 “陛下最近心情很好吗,竟然给我连升两次品级,”班婳站在大长公主身边,亲手给大长公主泡茶,“连食邑都升了。” “品级升了就是好事,”大长公主接过孙女泡的茶,笑容满面道,“怎么近日老往我这里跑,是我这里的点心比侯府好吃?” “孙女想您,所以就来看你了。”班婳抱住大长公主的胳膊,“要不您到侯府去住几日吧。” “我可不敢跟你们这两只顽皮猴子住在一起,肯定没一时半刻的清静,”大长公主想也不想便拒绝,“公主府里的下人都很尽心,你们一家人若是想我了,就可以来看看我,左右我们隔得也不远。” 九年前,驸马病故以后,她便以怀念亡夫的名义,单独居在了大长公主府。 她也舍不得儿子,可是却不得不这么做。 当今皇帝是个矛盾的人,他总是希望别人对他好,却又爱起猜忌之心,偏偏又想要天下人夸奖他仁爱。那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自以为他的心思无人能懂,却不知道她历经两代皇位更替,又怎会没有识人之能。 “母亲”阴氏对大长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敬重,当年她初嫁给班淮,因为外面流言的影响,一直心怀芥蒂。加上她娘家不太管她,上面又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婆婆,她当时真以为自己这辈子毫无盼头了。 哪知道婆婆虽身份尊贵,但是对她却极好,公公虽是武将,却也是十分讲理宽厚之人。自从生母病逝,嫁到大长公主府后,她才渐渐地感受到生活的乐趣。 公公病逝的那一年,她第一次看到婆婆伤心的样子,随后不久婆婆便让他们搬进了侯府,婆婆单独住在了大长公主府中。她一直觉得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可是她却不敢提,甚至连想都不敢细想。 在女儿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后,她竟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爵位不重要,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往后日子应该也不是那么难熬。 只是婆婆 女儿的梦里没有婆婆的出现,但是女儿近来总是往这边跑,阴氏自己内心,隐隐有种不太好的猜测。 “儿媳妇,这些年水清跟两个孩子一直都是你在操心,你受累了,”大长公主握住阴氏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若不是因为我,你应该能嫁一个比水清更好的男人。” “母亲,我可是您的亲儿子,亲生的!”班淮一脸无奈的看着大长公主,别人家母亲都是护着儿子,怎么到了他这,反倒是他成了外人? “你若不是我的儿子,灵慧这般的好女子,你这辈子做梦都娶不进门。”大长公主瞪了儿子一眼,“我们女人家说话,你一个男人插什么嘴?” 旁边的班恒幸灾乐祸地看了父亲一眼,作为班家地位最低的两个男人之一,父亲这会儿都还没看清现实么? “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说,侯爷他待我极好,天下好男儿很多,可是又有几人能惦记着我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阴氏心中的不安感更浓,“我生母早逝,您待我如亲女,您在我心中不是婆婆,乃是母亲。您日后莫在说这般的话,我听着心里难受。” “我没有女儿,你嫁进门后,就是我的女儿,”大长公主温和一笑,“就算我真有一个女儿,只怕也不及你万一呢。” “好了,我不说这些话让你难过了,”大长公主拉着阴氏的手站起来,“走,我们去用午膳,最近来了两个新厨子,手艺极好,你们也尝尝。” “好。”阴氏展颜笑开,看着大长公主红润的脸颊,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班家四口在大长公主府住了两天后,才大包小包的打道回府。 班婳与阴氏同乘坐在一辆马车里,班婳见母亲神情有些恍惚,连坐姿都老实了不少。 “婳婳,”阴氏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最近常去大长公主府?” “啊?”班婳愣了一下,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就是想祖母了。” “那没事你就多来这边走走,”阴氏笑了笑,“你祖母一个人待在公主府里也冷清,你去了她老人家肯定会很开心。” 他们住的院子,一直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九年时间他们从未离开过一般。当年的大长公主多热闹,公公喜欢教婳婳拳脚功夫,爷孙三人总是逗得婆婆开怀大笑。 如今公公早已经逝去,他们四人也搬了出去,只余婆婆独自一人待在那宽阔寂寥的公主府里。 “好。”班婳当即点头,“我把恒弟也带上。” “乖孩子。”阴氏笑了笑,没有再说其他的。自从女儿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后,她就担心女儿心里受不了,所以现在也不想拘着她学规矩,能快活一天就算一天吧。 “冤枉啊!” 班家的马车行路到一边的时候,突然冲出一个身穿孝衣,头戴孝帕的中年女人,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瘦小可怜的孩子,哭哭啼啼跪作一团。 “怎么回事?”班淮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跪在他马车前又是喊冤,又是磕头的一大两小,顿时觉得头都大了。侯府的护卫拦在马车前,不然这形迹可疑的三人靠近马车。 “大人,民妇有冤,求大人替民妇伸冤!” 她举高手里的状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不知道这字是用人血还是畜生血写的,看起来有些渗人。班淮忍不住往后坐了坐,“这怎么回事?” “青天大老爷,求您救救命妇的丈夫,同县县令草菅人命,官官相护,民妇丈夫死得冤枉啊!” 班淮干咳一声,招来身边的随侍,“同县在什么地方?” “侯爷,同县在薛州,”随侍小声道,“薛州刺史是赵仲。” “赵仲”班淮眯眼想了一会儿,“那不是赵家二郎吗?” 长随:“正是赵家二公子。” 说起来他们家与赵家也颇有渊源,当年与婳婳指腹为婚的,便是赵家三郎,只可惜赵家三郎夭折后,这门亲事自然就不再提起。这些年,他们班家与赵家仍旧还有来往,只是关系终究不如以往了。 “大人!” 中年女人见班淮竟没有搭理她,哭得更加凄惨,“大人,求您发一发慈悲心,帮一帮民妇!” “等等!”班淮被这个女人哭得有些头大,“你若是有冤屈,当去刑部或是大理寺。” 中年妇人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连客套话都不说,直接就拒绝了她。 “我就是一个闲散侯爷,没实权,说话不管用。就算我带你去衙门,也没人稀罕搭理我,”班淮摆了摆手,“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大理寺门口敲一敲鸣冤鼓。” 说完,也不等中年妇人反应过来,就让护卫把这三人抬到一边,乘坐马车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喊冤的妇人: 围观的老百姓: 第一次听到亲口说自己没实权,说话不管用的贵族。 班婳掀起帘子,看着被护卫架在一边,看起来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的中年妇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看什么?” “看刚才喊冤的那个人。”班婳想了想,“我觉得她有些奇怪。” “当然奇怪,”阴氏冷笑,“一个为亡夫喊冤的女人,为了赶到京城,肯定是风餐饮露,神情疲倦。两个孩子失去父亲,必定仓皇又难过,你觉得他们符合这些?” 班婳放下帘子:“那她是骗我们的?” “她做什么不重要,”阴氏神情显得很平静,“重要的是我们心里有数。” “哦。” 班婳一脸受教,再次掀开帘子,看到对面有人骑着马过来了。 此人面若好女,玉冠束发,玄衣加身,袍角流光浮动,原来竟是绣娘在袍角暗绣了一朵朵祥云。 第19章 任性的侯爷 “姐!” 班恒一路小跑冲动班婳的院子,打断了女说书先生正在进行的故事,接过丫鬟倒的茶,连喝几大口后才道:“人我已经查到了。” 班婳挥手让无关人员全都退了出去,双手往茶几上重重一拍:“是谁?” “忠平伯的长子,谢重锦。”班恒喝完整整一盏茶,才勉强喘过气来,“就是三年前考中状元,然而去外地任职的那个。谢启临眼睛摔坏一只后,他就调职回京了,昨天才刚到京城。” “姐,你让我查他干什么?”班恒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忽然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班婳:“你不会是看他长得好,就那什么什么吧?” “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班婳拍开班恒准备拿点心的手,“你姐在你心中,就这样儿?” 班恒茫然,不是这样是哪样儿啊? 班婳觉得自己有些手痒,差一点就拍在了班恒那张傻兮兮的脸上。不过她还是忍不住了,见他跑得满头是汗,把手帕往他手里一扔,“你说,忠平伯府造反的可能有多大?” “姐,你觉得就忠平伯府那个德行,能拿什么造反?”班恒瞪大眼睛,“我知道你不待见这一家人,但是这种屎盆子往他家脑袋上扣,对屎盆子是个侮辱。” “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班婳剥着瓜子,扔掉壳把仁儿放在小银碗里,“天下穿黑衣的男人那么多,也不一定就是他。” “也许是其他地方的人举旗造反,一呼百应”班恒突然顿住,“不太对啊,这样出多大的事情,才会让四方列强举旗造反?” “新帝继位,地位不稳,民怨沸天,”阴氏走进院子,坐到兄妹二人对面,“如今蒋家的天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稳当。” 当今皇帝性奢靡,好大喜功,甚至纵容皇后娘家人卖官卖爵,民间早有不满的声音出现,只是朝中官员把这些流言都压了下来。可是能压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压一辈子? “母亲,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姐做的梦,告诉祖母?”班恒摸了摸头,“反正我们脑子不好使,不如让祖母来想想办法?” “不行。”阴氏当即反对,“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你祖母。” “为什么?”班恒不解,“我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不交给祖母,还交给谁?” “你祖母不仅仅是你们的祖母,还是蒋家的大长公主,她年纪大了,若是让她知道蒋家王朝会被人推翻,你让她老人家如果接受?”阴氏没好气道,“你平时多去给你祖母请安,多陪陪她老人家,其他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班恒乖乖点头,“我记住了。”顺手把桌上银碗里的瓜子仁倒进自己嘴里。 “班恒!”班婳见自己剥的瓜子仁没了,差点没把装点心的盘子扣在班恒的脑袋上,“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抢我的瓜子仁。” “我是你弟,不是大老爷们,”班恒从椅子上蹦起来,“再说给我剥几粒瓜子怎么了,以后我还要娶个给我剥瓜子儿的媳妇呢。” “呸!美得你呢,”班婳双手叉腰,“我若是找了你这么一个夫君,肯定天天抽你。” “那你想要找什么样的夫君,给你剥瓜子儿的?”班恒蹦跶着逃开,“你这才叫做梦呢。” 阴氏看着这对儿女吵吵闹闹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失笑,家里有下人不用,两人经常为了这种小事吵吵闹闹,真不知道这没事找事的性子随了哪个。 大街上,班淮带着随时护卫在外面乱晃,这手镯水色好,给夫人买回去,这发钗看着漂亮,给女儿买回去,这几本书写得好,给儿子捎几本。由于近来他买东西的时间多,又不以势压人,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不欺负做生意的商贩,所以班大侯爷在大业朝奢侈品一条街上,十分受掌柜与堂倌欢迎,真恨不得他天天来。 “侯爷,这琉璃盏是今年刚到的货,虽然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也有几分雅趣,”掌柜热情地给班淮介绍一盏星辰琉璃盏,“夜里点上后,就像是有星星落在了地上,贵府的女眷一定会很喜欢。” 班淮看了眼这琉璃盏,做工还算上乘,便道:“多少钱?” “侯爷,您是我们的老熟客了,小的要谁的高价,也不敢要您的呀,”掌柜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别人要肯定是一千两,如果是您要,我收六百八十八两,也算是讨个吉利。” “行,等下你安排人送我的府上,”班淮点了点头,转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麻姑贺寿图,他想起母亲向来喜欢字画古玩,便道,“这幅画要多少钱?” “侯爷这幅画已经有人定下来了,您看要不要看看别的?”掌柜陪笑道,“小的这就让人去取画,让您慢慢挑。” “那就算了。”班淮觉得有些可惜,这幅画寓意很好,送给母亲再合适不过了。 “若是侯爷想要,晚辈便把这幅画赠予您,”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只要侯爷不嫌弃就好。” 班淮回头看清来人:“容伯爷。” 容瑕朝班淮行了一个晚辈礼,转头对堂倌道,“把画装好,送给班侯爷。” “这怎么使得,既然此画是容伯爷挑好的,我又怎么能夺人所好。”班淮虽然年龄比容瑕大,品级比容瑕高,但是却不是愿意占小辈便宜的人。 “侯爷客气了,”容瑕再度行了一个晚辈之礼,“这幅画能让您看中,便是它的缘分,您若是推辞不受,那便是看不起晚辈了。” 论口才,十个班淮也比不上半个容瑕,所以最后班淮还是把这幅画收下来了。好歹他还记得自己不能白拿人好处,所以决定请这个大方、知礼、俊秀的年轻晚辈去吃饭,去京城里消费最高的望月楼。 容瑕不仅没有嫌弃他是个闲散侯爷,反而一路上对他极为尊重,这让班淮对他的印象从一个很厉害的年轻伯爷到挺讨喜的年轻人,最后好感度直达这小子太对我胃口,我家儿子就是渣渣的地步。 望月楼的堂倌跟班淮也很熟,看到他就热情地招呼两人到楼上坐。 班淮上楼梯的时候,对引路的堂倌道,“我记得你媳妇快要生孩子了?” “回侯爷,我家娘子已经生了,可惜是个丫头。”堂倌脸上不带多少喜气,“劳您问了。” “丫头也好,”班淮在兜里摸了摸,拿出两颗花生大小的银葫芦递给堂倌,“这个拿给你家丫头压枕头,保佑她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侯爷,小的哪敢要” “没事,这本就是我拿来送小辈的,”班淮一副“吾家有万金,行止随心”的模样,“拿去吧。” “谢、谢侯爷!”堂倌接过两粒银葫芦,满脸的感激。 容瑕看着班淮与堂倌之间的往来,脸上笑意更深。两人在包厢里坐下后,容瑕道,“侯爷真心善。” “倒不是我心善,”班淮摇了摇头,喝了口茶道,“我若不开这个口,那个丫头可能活不了。” 对于他们贵族来说,多养一个女儿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于普通人,尤其是一心求子却得了女儿的普通百姓而言,这个女儿便是多余的。早年他游手好闲去郊外玩耍时,曾目睹一老妇把死去的亲孙女扔到桥下,只为了让她遭受千人踩万人踏,这样才不会有女儿敢再投生到她家。 此事过后,他回去吓得生了一场病,喝了好几副安神药才缓过来。 容瑕倒是没有想到班淮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一下,“可见侯爷还是心善的。” 班淮摆了摆手,不欲再谈此事。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班淮没喝几口酒,酒劲儿便上了头,跟容瑕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废话,难得的是,容瑕竟然也能把话接上,不愧是誉满天下的容公子。 “忠平伯府那群王八蛋,还想让嫡长子到户部任职,他想得美!”班淮把酒樽往桌上重重一放,“他们这么欺负我闺女,还想当事情没发生,没门!窗户都没有!” 容瑕想起京城的传闻,班侯爷最是宠爱长女,当初忠平伯嫡次子跟烟花女子私奔后,班侯爷当即去忠平伯府退了婚,还把忠平伯府砸得乱七八糟,甚至连大门都换了。后来谢启临找回来以后,还挨了无数次黑打,忠平伯去告御状,说这是静亭侯一家人干的,只可惜没有证据,皇上又偏心静亭侯府,这事就不了了之。 “晚辈也觉得谢家长子不适合到户部,”成安伯给班淮满上酒,“您觉得他去哪里任职比较好?” “任个屁的职,最好赋闲在家才好!”班淮醉醺醺地骂道,“让他抱着他爹回家吃奶去吧。” 班淮虽然没有学到他武将老爹行兵打仗的本事,不过骂人的本事倒是学去了不少。 第20章 这一场好戏 班婳跟班恒闹过一场以后,就以锻炼他身体为由,拖着他陪自己去买东西。姐弟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人走到门口一看,两个小厮正扶着他们父亲下马车,父亲醉醺醺的模样,明显是去喝了酒。 “姐,母亲出门了没有?”班恒往大门后望了一眼,父亲这副模样如果被母亲看见也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生气。 “没,母亲刚才说要去午睡,”班婳同情地看了眼班恒,正准备与班恒一起上前扶班淮,马车里又走出一个人来。 “郡主,世子,”容瑕整了整衣衫,对姐弟俩歉然道,“方才在下与侯爷用饭食,不小心让他多饮了几杯酒,实在抱歉。” “有劳伯爷把家父送回来,”班婳觉得这事怪不到容瑕头上,她父亲的酒量有多差,她是知道的。她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父亲竟然能与容伯爷凑在了一块儿,这就像猫跟天鹅待在一块儿玩耍,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家父不善酒力,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伯爷不要放在心上。” “郡主言重,侯爷并无冒犯的地方,”容瑕看班淮已经被小厮扶进了轿子,便道,“侯爷已经安全送到,在下告辞。” “伯爷,不如留下用些茶点再走,”班恒走了过来,朝容瑕一作揖,“伯爷,请。” “怎好再叨扰” “容伯爷,”坐进轿子里的班淮从轿窗伸出脑袋,醉醺醺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咳,”班恒干咳一声,“伯爷,不要客气,请!” 班婳默默捂脸,扭头示意小厮们尽快把她父亲抬进内院去,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她母亲操心去吧。 “那容某便厚颜打扰了。” 容瑕跟着姐弟两人走进门,这是他第一次进班家大门,班家里面的样子与他想象中差不多,又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府邸既豪华又精致,名花异树,雕梁画栋。若是要进入二门,还要通过一条九曲回桥,桥下是清澈的湖泊,金色锦鲤悠闲自在地摆着尾巴,看起来又肥又懒。但是班家的下人却比他想象中有规矩,不像某几个与皇室沾亲带故的人家,虽花团锦簇却连下人都管不好。 想来这是侯夫人的功劳了,据传当年大公主十分喜欢静亭侯夫人,便特意替儿子把人求娶了过来。好在静亭侯虽一事无成,闲散度日,但是对夫人却极好,便是他也听人说过静亭侯夫人年轻时有多伶俐有多美。 他看了眼班家姐弟,不过这对姐弟性子可能比较随静亭侯? 三人在湖中的观景亭落座,班恒最不耐跟人文绉绉的说话,但是跟容瑕没说几句话后,他便与容瑕称兄道弟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位说话实在太对胃口了,虽然文采斐然却不在他面前吊书袋子,脾性也比那些盛名在外的文人才子对人胃口,他总算明白父亲为什么能跟这人坐在一块吃饭喝酒了。 “只恨不能早日与容兄结识,”班恒端起茶杯,“来,我以茶代酒,敬容兄一杯。” “班兄客气,”容瑕端起茶杯,与班恒碰了一下杯,仰头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爽快,我最不耐别人讲究喝茶那些破规矩,”班恒道,“口渴了就大口喝,不渴时就慢慢品,哪那么多破规矩。” “班兄是爽利人,容某不如,”容瑕端起茶壶,给两人倒好茶,转头见班婳单手托着下巴不说话,便把她杯子里凉掉的茶水倒掉,续上温茶水,“郡主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班婳眨了眨眼,摆手道,“我对你们男人的话题没兴趣。” 容瑕忍俊不禁:“郡主对什么感兴趣。” “珠宝首饰,越漂亮的东西我越喜欢,”班婳叹口气,一脸感慨,“人生苦短,想到天下还有那么多漂亮的珠宝首饰不属于我,我就觉得心疼。” “咳咳咳咳!”班恒连咳好几声,我的亲姐姐,你可长点心吧,你的名声都差成什么样儿了?还敢明着说自己喜欢珠宝首饰这种俗气的东西,咱不能装得高雅一点吗? 班婳白了他一眼,把“牛嚼牡丹”这种行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没资格嫌弃她。 容瑕装作没有看见姐弟俩之间的小眼神,反而笑道:“郡主美貌倾城,确实只有世间最美丽的珠宝才能配你。” 班婳眼睛顿时笑成月牙,这个世间果然还是长得漂亮嘴又甜的男人才讨人喜欢。 “容伯爷,这道点心味道不错,你尝尝。”班婳把摆在自己面前一道浅绿色的糕点推到容瑕面前。这道点心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做起来十分耗费精力,一盘点心做下来,就要耗费近百两银子,只不过因为她喜好这个,所以府里每个月都要特意做几次这道点心。 “多谢。”容瑕用银筷夹了一个放到嘴里,糕点味道很淡,还带着淡淡的茶香味以及春天青草遍地的味道,这种味道容瑕不好形容,但是味道确实非常好。 “很好吃,”容瑕喝了一口茶,擦了擦嘴角,“贵府的厨子手艺实在精湛。” 班婳看了看盘子中还剩下四块,用筷子挑走一块,把盘子又往容瑕面前推了推,“喜欢就吃多点。” 容瑕看出班婳眼底那点舍不得,然后拿着筷子慢慢地十分享受地把三块点心都吃了下去。 班婳的心情很复杂,自己喜欢的东西别人喜欢很高兴,可是自己一个月限量供应的点心,就这么让人吃掉四块,她又觉得心口有些疼。 她摸了摸下巴,难道这就是话本里描述的“痛并快乐着”? 容瑕在静亭侯府待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回到自己府上时,脸上还笑着的。 “伯爷,您今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么?”他的近身伺候小厮端热水过来伺候他洗手擦脸,“小的好久不曾看你这么开心过了。” “抢了一个小丫头的点心吃,算不算好事”容瑕擦干净手,拿了一本书躺靠在软榻上,“去告诉厨房,晚膳少备些。” “是。”小厮心里犯疑,他们家伯爷现在是怎么了,连小姑娘的点心也抢,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办哟? 大业朝会规矩是三日小朝会,五日大朝会,像静亭侯这种领了一个闲差,连点卯都不愿意去的吃干饭份子,只有大朝会的时,才去朝会上现现身,站在人堆里凑个人数。 不过今日的大朝会他却格外的精神抖擞,不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就连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他走进人群,看到忠平伯以后,朝他飞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转头与另外几位闲散侯爷站在一块。 忠平伯被静亭侯这么瞥了一眼,却又不能瞥回去,更不能打他,整个人憋屈无比。没过一会儿,他又看到班淮与几个朝中蝗虫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瞅来瞅去,忠平伯心中怒火更甚,这些不事生产,整日游手好闲的蝗虫有什么资格说他的坏话? “哎,听说没有,王大人家的小妾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哎哟,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注意身体,啧啧啧。” “这算什么,那个平时总是义正言辞的李御史,前两天还去逛妓院,被我家小厮看得清清楚楚。” “你家小厮去那种烟花之地干什么?” “那百花苑的酒好喝,我让小厮给我买几坛子回来不行?” “水清啊,听说你最近入手了不少好东西,尊夫人不管着你了?” “我家夫人最是温柔不过,什么时候管过我了?” 几位闲散侯爷本是在聊一些八卦,但是在忠平伯看来,他们一会说一会笑的样子,就是在说他坏话,他把手里的板笏死死捏着,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给班淮一板子。 “静!”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击掌道,“诸位大人,陛下驾临。” 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诸位朝臣按序排位,再不见刚才的半点闲散。 朝会进行到一半后,站在皇帝身边的王德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班淮一只脚跨了出去,可是有其他人动作比他更快。 “陛下,臣有事启奏。”站出来的是那个前几天去过妓馆的李御史。 “臣要参忠平伯长子谢重锦在平州任职期间,徇私舞弊,纵容下属鱼肉百姓,无为官之德,实乃朝中蛀虫。” 班淮原本不太待见这位李御史,觉得他长得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现在听到他参了谢家人,觉得他那尖下巴是才睿智,那不太好看的腮帮子,也是智慧,连整个人都顺眼了起来。 “陛下,此事微臣也有所耳闻。身为大业的官员,微臣祈求皇上彻查此事。” 这一次站出来的,是当朝左相严晖。 虽然陛下更信任石右相,但是这件事连严晖都站了出来,只怕不查也要查了。 班淮搓了搓手,勉强压制着心底的激动之情,这可真是一场好戏,既热闹又精彩。 第21章 崩溃 “陛下,犬子虽无经世之才,但也一心为民,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受天下人唾骂之事,请陛下明鉴!” “你倒是想得美,天下有几人知道你谢家人的名讳?”班淮阴阳怪气道,“便是想要天下人都骂你,你还没那能耐呢。” “班水清!”忠平伯忍无可忍地怒道,“我已经忍你多时,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而已,忠平伯不必如此动怒,”班淮叹口气,“罢了,我也不愿意跟你计较这等小事。谢家大郎誉满天下,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就对了吧?” “你、你”忠平伯觉得班淮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在羞辱他谢家,气急之下,竟扬起板笏冲了上去。 “忠平伯,使不得!” 有个文臣叫了一声,朝堂上顿时乱了起来,还是其中一个人动作比较快,拦在了班淮面前,只是此人手臂被重重挨了一下子。 “天子脚下,你竟敢在朝堂之上动手,究竟有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班淮连忙把拦在自己面前的成安伯往后拉了拉,免得忠平伯继续发疯伤人。 旁边站着的武将上前将忠平伯反手一扭,就把他摁在了地上。 “忠平伯,得罪了。” 武将看了眼班淮与忠平伯,板着一张脸退回了原位。 “成安伯,你的手臂没事吧?”班淮见忠平伯已经趴在了地上,转头看着容瑕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这事我连累了你,实在是抱歉。” “侯爷言重,”容瑕看了眼忠平伯,朝他作揖道,“忠平伯,你与静亭侯同朝为官,有什么误会说出来就好。如此动怒,恐伤身心!” “哼!”坐在上首的云庆帝沉着脸重重一拍御座,“以朕看,他这是恼羞成怒,不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臣无意冒犯天颜,只是静亭侯实在欺人太甚,整日找微臣的麻烦,微臣实在忍受不了,才一时冲动犯下如此大错,请陛下明察。”忠平伯被武将往地上一摔,已经清醒过来,听到陛下动怒,他心中后悔不已,也更加恨整日与他过不去的班淮。 云庆帝知道两家的恩怨,在他看来,班婳是个讨人喜欢的晚辈,虽然他不会让自己儿子去娶,但这并不代表他能看着其他人下了班婳的面子。班婳是谁,他的表侄女,大长公主的孙女,与皇家沾亲带故,嫁给谢家嫡次子,那叫低嫁。 哪知道谢家嫡次子竟然跟烟花女子私奔,这不仅是打了班婳的脸,也打了他的脸。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他宠爱班婳,但是他宠爱的后辈却被人逃婚了,这是不把他看在眼里,还是嘲笑他没眼光,宠爱一个被男人逃婚的小姑娘? 班淮作为班婳的父亲,讽刺他几句又怎么了,他儿子逃婚的时候没见他这么激动,这会儿听了几句闲话,便要当朝殴打一个爵位比他高的侯爷,简直藐视朝堂。 云庆帝不高兴了,有小情绪了,所以忠平伯所说的话,在他心里都成了废话。 他看也不看忠平伯一眼,对左相严晖道:“既如此,便由你彻查此事,大理寺与刑部协助。早案子没有查出来之前,谢重锦暂时关押进天牢,不得让人探视!” “陛下!” 忠平伯颓然地跪在了大殿上,声音颤抖道:“陛下,犬子冤枉啊!” “冤不冤枉,只有等事情查清楚了才知道。”云庆帝不耐地站起身,“退朝! “恭送陛下。” 忠平伯茫然地跪坐在地,早知道会这样,他便不该把长子调回京城。次子坏了一只眼睛,长子又要被关押进天牢,他们谢家究竟招惹了哪路邪神? “忠平伯,你还不走?” 忠平伯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跟他说话的武将,茫然地往殿外走去。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这个武将:“如果我没有记错,曹将军似乎是静亭公旧部?” 曹将军摸一摸下巴上的胡茬,“早年末将确实是大长公主驸马的旧部,忠平伯问这些做什么?” “我当你们这些武将,对静亭公有这样的后人感到失望透顶,没有想到”忠平伯摇了摇头,“你们这些武将倒是有情有义。” 曹将军莫名其妙地看着忠平伯:“你在说啥?” 忠平伯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难道是他想多了? “容伯爷,小心台阶。”班淮一路把容瑕送回了成安伯府,等擅长跌打损伤的太医来了以后,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侯爷,在下并没有受什么伤。”容瑕把袖子挽起来,上面有一大团淤青,看起来有些吓人。 “都青了这么大一块,还没受伤?”班淮扭头看向太医,“太医,你快帮着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据传容伯爷擅丹青书法,甚至能够两手同时书写,若真是伤了手,他良心可怎么过得去? “班侯爷放心,容伯爷只是皮外伤,擦上药膏过几日就能好。”太医心里有些惊诧,容伯爷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怎么跟班侯爷这样的老纨绔凑在一块的? 莫不是 他看了眼班淮,班家千金美貌倾城,难道这两家要做亲? 只是班郡主美则美矣,但是与容伯爷在一起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此时的静亭侯府中,班婳正在督促班恒练拳脚功夫,班恒嗷嗷地叫苦,却不敢往地上坐,他怕他姐手上的鞭子。 “姐,一刻钟到了没有?” “还早着呢,”班婳盯着他头顶上的碗,“你别抖,再抖水就溢出碗了,小心我抽你。” 班恒咬牙切齿道:“姐,我大业第一美人的亲姐姐,你让我缓口气好不好,就缓一口。” 班婳幽幽地看着班恒:“恒弟,你若是不好好锻炼身体,待日后父母老迈,你拿什么护住他们?” “你不擅诗词,日后做不了文人。” 班恒膝盖软了软。 “不擅丹青,卖不了画。” 班恒膝盖再软。 “不擅算术,做不了账房先生。” 班恒膝盖软得不能再软。 “还不擅骑射,也做不了猎户。” 班恒快要给他姐跪下了。 “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会种地,唯一能做的,就是锻炼出一把子力气,靠着力气赚钱过日子。就算日后不会这么清苦,但至少你有副好身体,才能让歹人不敢动你。” 班恒终于噗通一声跪下了。 “姐!我错了。” 班婳拿出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水,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明白就好,去换身干衣服,然后回来继续。” “是。”班恒恹恹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碗,开始在脑子计算,等几年以后,他要在码头扛几袋子货物,才能买这么一个细瓷碗? 当天下午,他就去管家那里打听了一下,他摔坏的碗由官窑出产,一只碗的价格大约在二十两左右,够一户普通农家一年的花销还有剩余。码头扛货工人扛一袋货可以得到五文钱,这还需要运气好,遇到的工头为人厚道。 一两银子换一千文,二十两银子就是两万文,所以他要扛五千袋货物才能买一只他现在用的碗? “姐!”班恒鬼哭狼嚎地冲进班婳的院子,“咱们还是去埋银子吧!” 第22章 废物点心 “咋咋呼呼的,你干什么呢?”班婳正躺在软榻上让丫鬟给她按摩头部,班恒这又哭又嚎的冲进来,吓得这个丫鬟手一重,把班婳的头发揪下几根来。 “郡主,”小丫鬟吓得脸色都白了,她慌慌张张地看向班婳,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你们都下去吧,”班婳扭头看了眼小丫鬟,“没事,这不怪你。” “谢郡主。”小丫鬟跟着其他人退出去的时候,手都在抖。她低头看着手掌中的几根头发,只觉得自家郡主人美心善,无一缺点。 “玉竹,你都在郡主身边伺候一两年了,胆子怎么还这么小?”跟她交好的小丫头挽住她的手腕,小声笑道,“看来等会儿郡主又要跟世子斗嘴了。” “你可别胡说,主人的事情,哪有我们下人私下乱说的理?”玉竹忙扯了扯她的手腕,“若是让管家听见了,定会扣掉你的月银。” 小丫头忙住了嘴,扭头朝四周看了好几眼,没有看到管家的身影以后,才放心下来。 院子里,班婳从贵妃榻上坐直身子,把披散着的头发拢到身后,“上次被容伯爷发现以后,你不是说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又不是每次都能被容伯爷发现,”班恒厚着脸皮道,“我说话有几个时候当真,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姐,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埋银子好不好?” “你自己去,”班婳趴回贵妃榻,“早上那么冷,我不想起床。” “那要不我们晚上去,明天晚上咱们就宿在郊外的别庄里,不回城了,”班恒想了想,“晚上出门不太安全,我们傍晚去,如果赶不上宵禁,就在别庄住一晚,你看怎么样?” 班婳沉默片刻:“你去把守在外面的丫鬟给我叫进来。” “叫她们做什么?”班恒不解。 “不叫她们你给我梳头发?”班婳站起身,“我等下去给母亲说一声。” “好!”班恒高兴地点了点头,转身把丫鬟们叫了进来,“姐,那我去收拾收拾。” 班婳没有理他,只是坐在软塌上,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九转缠绕白玉镯叹了口气,她担心以她弟的脑子,五年后会忘记自己把东西埋在了哪儿。 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着班婳梳头换衣。一件又一件耗费绣娘月余时间才能做好的裙衫,一支支普通人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发簪,玉佩、手镯,珍珠仿佛废弃不要的石头随意放在盒子的角落里,等待着主人偶尔的临幸。 班婳用指腹轻轻地点了口脂在自己的唇上,抿了抿唇,见自己的唇变得艳丽又水润后,她满意的站起身,朝主院走去。 虽然连累了成安伯受伤,让班淮有些愧疚,但总的说来,班淮心情还是很好的。他走进二门,看到娇俏鲜活的女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灿烂了几分:“婳婳。” “父亲,”班婳朝班淮福了福身,便小跑着走到他面前,“您笑得这么开心,是发生了什么事?” 班淮在女儿面前向来藏不住什么话,便把今天在朝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班婳,末了还感慨一句:“成安伯真是个厚道人啊。” “你是说谢重锦被打入了大牢?”班婳心情有些复杂,难道以后造反的人真是谢重锦,可是他哪来的本事造反?在文人中才名不如容伯爷,在武将中更是没有多少威望,总不能学前人那般,弄些什么神迹,说自己是天命所归,忽悠老百姓跟着他一起打仗吧? 班淮见女儿好半晌没有说话,不解的看着女儿:“乖女,你怎么不说话了?” “父亲,你说我们要不要弄死他。”班婳幽幽地看着班淮,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有些渗人。 “弄、弄死谁?”班淮被女儿这话吓了一跳,“乖女,你跟谢家大郎有仇?” “没有。”班婳小声道,“我就担心他是那个人。” “不能吧,”班淮不敢置信,“就谢金科那个德行,能养出一个干大事的儿子?” 班婳无言以对,她敲了敲脑袋:“都怪我,记不住事儿。” “没事,你爹我也记不住事儿,你这点随我。”班淮安慰地拍了拍班婳的头顶,“走,我们找你母亲去。” “父亲,您回来了?”班恒见班淮进来,从椅子上站起身,“母亲正在担心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呢。” “嗨,今天在朝堂上遇到了一些事,”班淮又跟妻儿说了一遍朝上发生的事情,“也怪我不够谨慎,竟然连累到了成安伯。夫人,你看我们送些什么谢礼过去才好?” 阴氏细细思索过后道:“你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来安排。” 成安伯府中,容瑕看着自己青了一大块的手臂,放下袖子掩盖住那股浓烈的药味,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对面前站着的蓝衣护卫道,“明日秋色正好,正是爬山好时节。” “是。” 容瑕拿起桌上的书,还没看上一页,管家疾步走了过来。 “伯爷,静亭侯府送了谢礼过来。” “谢礼?”容瑕没有想到静亭侯府的人竟然如此客气,他放下书拿过礼单一看,里面是各种补品,还有几盒上好的伤药,以及绿芙御前龙井糕一盒? 管家从身后的小厮手里拿过一个食盒,表情有些微妙:“静亭侯府派来送礼的人说,这盒里的东西不能久放。” “拿过来我看看。” 管家把食盒端到容瑕面前,容瑕揭开食盒盖子,里面放着一个荷叶绿瓷盏,盏内整整齐齐放着十二个浅绿色糕点,糕点浅绿中透着晶莹,软乎乎地十分可爱,似乎还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容瑕看到这十二个点心,忍不住轻笑出声,对管家道:“你去亲自谢过送礼过来的人,不要怠慢了。” “是。”管家觉得这静亭侯府的人有些不着调,哪家给人送礼送这些小点心的,遇上小心眼的人家,还不得以为他们是在瞧不起人,连一碟子点心都用不起了。 这次的点心与上次的味道没有任何差别,不过可能因为没人明明舍不得还故作大方的看着自己,容瑕觉得不如上次的美味可口。吃了两块以后,容瑕便放下了筷子,转头继续看起书来。 第二天一早,班恒便早早醒来了,他东收收,西捡捡,找了些银子与值钱却不占地方的小东西放进伪装的沙袋里。多亏了近来他姐每日的折腾,他觉得自己终于能够一口气把这两个加起来有几十斤重的沙袋扛上山了。 现在扛一次沙袋,可以让以后少扛很多沙袋,他撑得住! “郡主,今天上午世子来问了好几次您有没有起身,”如意伺候着班婳洗漱,有些忍俊不禁道,“要不要奴婢这会儿派人告诉世子一声?” “不用,”班婳擦干净手,“他的性子也该磨一磨了。” “是。”如意笑着应下,让其他丫鬟把水端出去,“您今日梳什么头发?” “我今日要出门,今晚要与父亲宿在别庄,你与吉祥她们帮我收拾收拾。”班婳坐到铜镜前,端详自己在镜中的脸。金秋时节,额间花钿还是描成艳红色最好。 用过午饭以后,班淮就以带儿女去郊外别庄玩耍的理由带班恒与班婳出了门。 班婳骑在马背上,途径一家成衣铺的时候,与走出铺子的男人不期而遇。 这个男人长得十分出众,长身玉立,锦衣加身,一头青丝用玉冠束好,既端方又精神。美中不足的是男人脸上戴了一个银色面具,刚好遮住了他的左脸上半部分。 看到班婳,男人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似踌躇,似愧疚,还有些逃避。 一个出众的,戴着面具的男人,在人群中总是显眼的。他看见了班婳,班婳自然也看到了他。 两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什么话可说。 两年前他们还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但是谢启临为了一个烟花柳巷女子逃婚,让她受尽世人嘲笑,这是班婳这辈子中最大的耻辱。 哦,当时她是怎么骂的? 她说:她长得这么美,这个男人是瞎了眼,才跟一个所谓的花魁头牌私奔? 看来她两年前骂得对,这个男人果然瞎眼了。 “驾!”班婳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了眼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骑马而去。 当初那么深情,最后为什么还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那个可怜的风尘女子?因为受不了世人的唾骂,忍受不了没有仆妇成群的奢侈生活?可怜那个花魁,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哪知她找到的不过是个没有担当的废物点心。 所以世间大多的男人啊,花前月下时他可以做天下最英勇的英雄,但也仅仅是花前月下时的英雄了。 谢启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白马上的紫衣女子,抚了抚自己脸颊上的银面具,闭上了眼。 第23章 一言难尽 太阳西沉,夜幕将临未临之时,班家三口带着几个忠仆爬上了山。这座山离别庄不太远,但是因为近年这个地方总是闹鬼,所以到了傍晚时分,便没有人敢出现在这个地方。 “姐,你说这里”班恒蹭到班婳身边,小声道,“会不会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山上草木茂盛,地面积攒了很多落叶,踩在脚底发出唰唰的声响。 “姐,我觉得这里好像开始冷了,”班恒抱着肩膀,拽住班婳衣角,“要不我们明天中午再来吧。” “这都快要入夜了,肯定会变冷。”班婳看了眼四周,因为树木很多,林子看起来有些阴森,时不时还有几声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鸟鸣声传过来。 “往这边走,”班婳看了眼缩在自己身后的弟弟,还有时不时左顾右盼的父亲,把袖子从班恒手里拉了出来,对班恒道:“好好走路。” 班恒觉得手里不拽着点什么东西,心里十分不踏实,最后凑到班淮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角。 父子两对看一眼,互相拽住了对方的袖子。 “父亲,恒弟,把地方记下来,”找好地方以后,班婳指使着班恒挖坑,“回去后我给你们画一幅图,以后若是记不住了,就照着图来找。” “我们记不住不是还有你吗?”班恒挖了半天,也只挖出一个不大十寸深的浅坑,“没钱大家一起过苦日子,有钱也一起花。有个人记住就行了,我跟父亲还费这个力气干嘛?” “那万一万一我也记不住怎么办?”班婳见班恒半天也没挖出多少,满脸嫌弃地拉开他,“你起开,让我来。” 班恒乐得躲懒,他往旁边让了让:“要不咱们多埋几个地方,总有个地方能记住。再说了,你画画的那水平,就算让我对着图找,我也找不到地儿啊。” “我画画水平怎么了?”班婳斜眼看他,“你行你来画。” “那我也不行啊。” “不行就闭嘴,一个大老爷们话这么多,上哪儿讨媳妇儿去?”班婳抖了抖身上的土,把一个成人巴掌大的盒子扔了进去,撒上一层土再埋上几块碎石,就这么一层土一层石头,最后终于把坑给填平了,她还特意挖了一块草皮放在上面踩了踩。 “姐,不全部埋里面吗?”班恒跟在班婳身后,看她又换了一个地方挖坑,“你这也太费劲儿了。” “狡兔三窟听说过没有?”班婳喘了几口气,“要么你现在闭嘴,要么你来挖。” 班恒默默地拿了一个小锄头,跑到十步开外的地方自己挖,结果挖了没多久,锄头就挖到了一块巨石,反弹回来的劲儿弄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唉,”在另外一个小角落挖坑的班淮见状,感慨地摇了摇头:“咱们班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班恒默默地抹了一把脸,他们家现在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唯有祖母一人而已,父亲男人么,有点自信也是好的。 天色一点点黯了下来,班恒与班淮终于挖好了一个坑,各自埋了一盒珠宝与一盒金条进去,转头见班婳已经把剩下的两个盒子全都埋好了。 “有女如此,父已无所求,”班淮颇有些得意道,“咱们家,你姐才是最像你祖父的人。” 十年前,祖父去世的时候,班恒只有五岁,记忆里祖父是个十分慈祥的老人,有时候还会把他放在脖子上骑坐着全,然后带着他去逛街,给他买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 不过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祖父没事就爱带着他姐练练拳脚,带着他姐去外面骑小马。 “好了,”班婳搬好最后一块石头,拍了拍手掌心上的泥土,“天已经黑了,我们下山。” 班家父子看了眼黑漆漆的山头,收拾东西的速度加快,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对翅膀飞下山头。 “姐,你有没有听见脚步声?”忽然,班恒停下手里的动作,惊惶地往四周张望,“你们仔细听。” “我们快走,”班婳捡起地上的小锄头,“还听什么听!” 话本里早就写过,但凡发现点响动,还好奇去看的人,一般都死得早。 班家三人匆匆往外走,班婳跑了几步,想起了他们扔在地上的沙袋,于是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密林里刚好有几个人走了出来。 “谁在那?!”对方的声音里带着肃杀,班婳还听到了利刃出鞘的声音。 “谁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吓本郡主?”班婳握紧手里的锄头,“给我站出来!” 夜风起,吹得人手心发凉,班恒与班淮跑回班婳身边,班淮把一对儿女挡在身后,班家带来的几个死忠护卫也都拔刀出鞘,防备着对方突然发难。 不知道为什么,在班婳自称郡主过后,那边就再无动静。似乎听到班婳这边刀剑出了鞘,那边走出一个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客气:“请问是班郡主吗?在下是成安伯府的护卫杜九,请郡主不要惊慌,我等只是路过。” 可能是为了取信班婳,那位护卫取下了身上的佩刀,走得离班家人更近了一些,“惊扰到郡主,请郡主见谅。” “原来是容伯爷的护卫,”班婳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真闹鬼了呢。” 杜九抱拳道:“郡主不要害怕,我等可以护送您下山。” “那怎么好意思,”班婳看了眼四周,脸上有几分惧意,但还是拒绝了杜九的好意,“我跟父亲也带了护卫来,怎么还好麻烦你们。” “原来班侯爷也在,”杜九忙朝班淮行了一个礼,“我等刚好也要下山,侯爷与郡主无需客气,人多也可以热闹一些。” “那、那好吧,”班婳不好意一笑,“那就有劳了。” 杜九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郡主这话便是折煞我等兄弟了。” 随着班婳一行人的离开,山林再度恢复寂静。容瑕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拉了拉身上的暗色披风,表情有些复杂。 “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伯爷,属下无能,并不知道班郡主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不怪你,”容瑕绕着班婳刚才站的地方走了一圈,“别人家做事尚有迹可循,唯有班家随心所欲,做事毫无逻辑可言。” 半个时辰后,杜九带着护卫回来了。 “伯爷,”杜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属下已经打听到了班家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 “嗯?”容瑕走到一块石头旁边,微抬下巴,“说。” “班世子听说这里闹鬼,所以拉着郡主来这里埋宝,说是等有缘人,班侯爷觉得有意思,就跟着一起来了。”杜九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荒谬,荒谬得他觉得就算撒谎,也不会撒这种谎。 容瑕指了指手边的一块石头:“把这下边挖开看看。” 第24章 浓雾 “伯爷,这边没有什么异样。” “伯爷!这边有一个盒子。”一名护卫把木盒递到杜九手里,杜九端详了半晌,觉得这可能真的只是普通盒子以后,才小心地打开了木盒。 黄灿灿的金饼,整整齐齐的叠放了厚厚一层,角落缝隙里还散落着各色宝石,刺得杜九忍不住多眨了好几下眼睛。 “伯、伯爷,他们真的是来埋宝的,”杜九从未觉得如此荒谬过,这静亭侯府的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着?! 有钱没处花,跑到深山老林埋宝玩? 容瑕看着这盒黄金宝石,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如玉般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是呆滞。 “伯爷,看来他们真没撒谎,应该是误闯到这里”杜九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上次班世子埋珍宝的时候被您撞见没能成功,所以这次他们换了个地方。”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又遇到了他们。 听说当年大长公主嫁给静亭公的时候,红妆十里,引得全城围观。有个如此富裕的母亲,静亭侯过得奢侈一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闲得没事跑出来埋宝,那可真是败家子了。 他听说南方有些商人斗富,就在涨潮水的时候,往水里扔金叶子银叶子,引得老百姓跳进水里打捞,以至于不少人因为抢夺金银被水淹死。与那些商人相比,静亭侯这种思想,倒是讲究了因果,手段干净了不少。 不管怎么想,这些贵人们的想法,他还是不太懂。 “收起来吧,”容瑕把手背在身后,“既然有缘者得之,我也算是有缘人了。” 杜九看了眼伯爷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开玩笑以后,表情有些微妙。 “伯爷,还有几个地方的土有动过的痕迹。”护卫看了眼四周,挖的人掩饰手段实在太低,让人一看就看出哪里的土动过。 “不用看了,”容瑕伸手从木盒中拿出一块金饼,金饼的成色很好,单单一个就足以让普通人十年内衣食无忧,“把这里收拾干净些,不要让人发现土被翻动过。” “是。” 容瑕把金饼放回木盒中,伸手从杜九手里抱过木盒,这盒子看起来不大,倒是挺沉。 看着心情极好的伯爷,杜九总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太厚道,可是转念又想,反正班家埋下的金子是在等有缘人,伯爷发现了金子那伯爷就是有缘人咯。 对,没毛病,他们伯爷绝对不是不要脸! 班家别庄中,班家三口围坐在圆桌旁大口大口的喝茶。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班恒抱着茶杯,一脸的可怜,“姐,你又拿我撒谎。” “对不起啦,”每次当然弟弟背锅,班婳还是有些小愧疚的,她双手合十,一脸歉然的看着班恒,“不过我当时太紧张,脑子里就只想到这个了,你别生我的气,行不行?” “算、算了,反正我是个纨绔,这点小事无所谓了。”班恒最怕他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只要她这么一瞅,他就没什么立场可言了。 “恒弟,谢谢你。”班婳给班恒倒满茶,“我就担心一点,成安伯知道这件事以后,会不会把东西挖出来拿到他自己家去?” “怎么可能,”班恒摆了摆手,“容伯爷不是这种人。” “对,”班淮跟着点头,“容伯爷那种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班婳摸了摸鼻子,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像容伯爷那样的人,也不缺银子花,怎么看得上他们埋的那点东西。 “夜深了,都回房去睡吧,明天我带你们回去。”班淮拉了拉衣服背面,他里面的衣服都被刚才冒出来的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难受极了。 清晨,整片大地被浓雾包裹着,班婳系好披风,翻身骑上马背,对父亲与弟弟道:“今天雾大,等下不要骑得太快,免得惊了马。” 班淮与班恒乖乖点头,在骑术这个问题上,父子二人只有听班婳的。 一家三口带着护卫在官道上没走多久,听到后面有马蹄声传来,班淮怕有歹人趁大雾天气干坏事,就让一个护卫到后面看看。 不一会儿护卫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骑着马的男人,班家三人都认识,正是昨晚坚持要送他们回来的成安伯护卫杜九。 “杜护卫,”班婳看了眼杜九身后不远处,“真巧。” “见过侯爷,郡主,世子,”杜九从马背上下来,朝三人抱拳行礼。 “出门在外,不必讲究这些,”班婳笑眯眯地看着杜九,“你们也是回城?” “回郡主,我等正是护送伯爷回城。”杜九看着坐在马背上微笑的少女,便是他不是好色之人也难免惊艳,好一个绝色女子。他是粗人,只觉得天下男儿若是谁有幸娶到如此娇女,就算每日伺候娘子对镜画应该也都是愿意的,真不明白为什么这般绝色竟然也会被人退婚。 “原来容伯爷也在,”班婳抬头看到浓雾中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正是骑着白马,身着浅月牙色锦袍的容瑕。 两人四目相对,班婳向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容瑕想要下马给班淮行礼,被班淮拦住了。容瑕注意到班家三人骑马的顺序有些奇怪,身为女子的班婳走在最前面,倒是班淮与班恒跟在后面,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不过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他与班淮寒暄几句后道:“昨晚在下的护卫惊扰到诸位的雅兴,在下替他们向三位赔罪。” “咳,”班淮干咳一声,这种事提出来挺丢人的,还道什么歉。 “容伯爷,这种事算得上哪门子雅兴,”班婳控制着马儿的速度,“不过是我们闲得无聊,找乐子玩而已,让您见笑了。” “佛家讲究因果,今日你们种下善因,明日有人因为你们今日之举得到帮助,那就是善果,这自然是一件雅事,”容瑕朝班婳抱了一拳,“善因有善果,好心有好报,得了宝物的人,一定会感谢你们的。” 班婳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读书人的嘴巴真是厉害,能把一件荒唐的事情都能说得如此有哲理,就连她都差点跟着相信了,这就是学识的力量啊! 回头瞥了班恒一眼,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羞愧不羞愧。 班恒扭头,非暴力不合作,一副我听不懂,看不见的样子。 “郡主,”容瑕驱马离班婳半个马身的距离,“听闻你喜欢白狐裘?” 班婳扭头看容瑕,长得好看得人总是赏心悦目的:“嗯。” “在下那里有几张完好的狐皮,郡主若是不嫌弃,今天我就让下人给你送过来,”容瑕笑了笑,“狐裘配佳人,方才是绝色。” 晨风起,白茫茫的雾打湿了班婳的眼睫毛,她眨了眨眼:“东西我确实挺喜欢,只是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收伯爷的东西。” “就当是两天前那碟点心的谢礼可好,”容瑕离班婳还有小半马身的距离,“贵府的糕点非常美味,在下府里的厨子怎么都做不出这种味道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拿点心方子跟你换狐裘?”班婳恍然大悟,一脸大方,“你放心,等下我回到府里,就让下人把方子给你送来。” 容瑕脸上的笑容微僵,随后笑道:“那就多谢郡主了。” 另一边的班恒骑着马蹭到班淮旁边,对班淮使了一个眼色。 这容伯爷,该不是对他姐有意思吧? 班淮摇了摇头,这事不大可能。 虽然婳婳是他亲闺女,但做人要讲良心,他家闺女跟容君珀放在一起,确实不太合适。 “郡主拉弓射箭时很有气势,若你是男子,定能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将军。” “那可能不成。”班婳十分耿直的摇头。 “为什么?”容瑕在班婳脸上,看不到半点自谦的意思。 “军营里多苦啊,我若是男人,那现在就是侯府世子,美婢环绕,高枕软卧,这么舒适的日子不过,我做什么想不通,跑去军营吃苦?”班婳单手捧脸,水嫩嫩的脸颊看起来十分可爱,“所有愿意上战场的将士很了不起,但我不想成为他们。” 容瑕沉默片刻,看着眼前这个娇憨的女子,笑道:“郡主好生坦然。” “人生短短几十载,怎么痛快怎么来吧,”班婳笑道,“谁知道哪天就没机会睁开眼了。” 容瑕仍旧是笑:“郡主倒是看得通透。” 只可惜众生皆苦,又有几人能够看透,又有几人做得如此毫无顾忌? 太阳终于挣脱浓雾,让阳光洒落在了大地上,尽管没有多少温度,但是却能一点点驱散这无边无际的浓雾。 班婳捏着马鞭指向前方:“城门到了。” 此时的城门处,一辆豪华的马车正朝外行来,马车的标志班婳认识,是石家的家徽。 想起石飞仙对容瑕芳心暗许,班婳忍不住看向容瑕。 容瑕却仿佛没有看到城门处的马车一般,只是对她笑了笑后,扭头看向了远处。 第25章 金山 在旭日东升,朝雾渐渐散开时,能够得见自己的心上人,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前提是心上人身边没有那个让自己讨厌的人。 石飞仙从未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讨厌班婳,她们两个本可以没有多少交集,可是班婳为什么一次次的靠近容伯爷?容伯爷为母守孝三年,又为父守孝三年,再后来唯一的兄长也病逝,偌大的成安伯府便留下了他一个人。 陛下喜他才华,又怜他年纪轻轻便丧尽家人,所以没有让他降等袭爵,仍让他袭了伯爵位。 石飞仙心疼成安伯这些过往,虽然他平日总是风度翩翩,说话做事让人如沐春风,但是遇到这么多的伤心事,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难过,容伯爷只是用微笑来掩饰而已。 她经常想,若是能与容伯爷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但是这会儿就不那么美好起来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那对骑着马的男女,尽管两人之间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但是在石飞仙看来,这个距离已经让她不安了。 “停车。”她掀开帘子,扶着丫鬟的手走了下来。她不相信,她就站在这里,容伯爷还会看不见她。 朦胧中看美人,美人会显得更美,班婳看着娇娇弱弱站在那儿的石飞仙,忍不住让马儿停了下来,让自己多欣赏一会儿美人。 见她停下,容瑕笑问:“郡主,你怎么忽然停下了?” “我在赏景,”班婳眨了眨眼,“翩若惊鸿,宛若仙人。” 容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站在树下的石飞仙,对方穿着一袭浅绿色裙衫,身上披着一件素银色披风,看起来有种人不胜衣的美。 “白茫茫一片大雾,美景在哪儿?”容瑕收回视线,淡笑道,“郡主这是戏耍容某?” 班婳诧异地看着容瑕,这是真不把石飞仙放在眼里?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笑容温和,任天下最挑剔的女人来看,也在他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她笑了笑:“伯爷真有意思。” 把二皇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石飞仙,在容瑕眼里,竟然跟白茫茫一片大雾没有什么差别,这实在是有趣,太有趣了。 两人正说着话,石飞仙已经带着丫鬟往这边走了过来:“容伯爷,班郡主,真巧。” 班婳觉得,石飞仙看自己的眼神可一点都不像是“好巧”的样子,更像是“你这个碍事的怎么在这”,不过她向来不是在乎这些事情的人,所以对石飞仙略点一下头后,便没有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没兴趣在一个美男子面前跟另外一个女人表演姐妹情深,有时间还不如多瞅美男子几眼。 长得好看的男人,总是值得让人多看两眼的。 “石小姐。”容瑕骑在马背上对石飞仙行了一礼,“不知石小姐欲去往何处?” 石飞仙回了容瑕一个万福礼:“今日兄长陪我去礼佛,不曾想竟在这里遇到伯爷。”她语气一顿,目光扫过班婳,“伯爷与郡主这是出去游玩过么?” 班婳扭头对容瑕道:“容伯爷,我等就不打扰你与石小姐聊天了,先行一步,告辞。” “在下与班郡主只是碰巧遇见,”容瑕拍了拍身下的马儿,“石小姐,告辞。” 石飞仙勉强笑了笑:“慢走。” 她看着容瑕跟着班婳一起离开的背影,紧紧地捏着手帕,才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仍旧温婉如花。 “容伯爷,”一个黑衣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对容瑕抱了一下拳。他目光落到班婳身上,“班郡主。” 班婳看着这个男人,歪头想了一会儿:“石公子?” 最近京城很流行穿玄色锦袍吗?一个谢崇安还不够,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石晋。 石晋紧绷的脸色略有些缓和:“正是在下,班郡主安好。” “你不是去西北大营了?”班婳对石晋这个人还有些印象,因为他在一众贵族子弟中,骑射功夫最为出众,甚至有人还曾夸他有静亭之风,所以班婳记得他。 当然这个静亭之风不是指她父亲,而是她的祖父静亭公。 “家母有疾,身为人子又岂能在外让母担忧,”石晋朝皇宫方向抱了抱拳,“幸得陛下垂怜,在下领了卫尉寺卿一职,得以与家人团聚。” 难怪石飞仙去礼佛,原来是石太太身体不好了。 “原来如此,”班婳不回礼道,“祝令堂早日康复。” “多谢郡主。”石晋见班家父子慢悠悠的赶了过来,又对他们两人行了一礼。 石家与班家就是传说中的对照组,一个是为朝廷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典范,一个是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贵族,所以两家之间并无多少来往。 班淮虽然在朝中领了一个差事,但那是光拿俸禄不干事的闲差,而班恒更是连一个闲差都没有,所以三人之间没什么话可说,互相见礼后便大眼瞪小眼了。 石晋忍不住又看向了班婳,她身着鹅黄色骑装,外披杏黄披风,头发梳作男子发髻的模样,但却用一顶极其华丽的金冠束着,额间描着一朵艳红的五瓣花,整个人看起来鲜活极了。 “两年多时间不见,郡主风姿更胜往年。”这句话说出口以后,他惊觉有些唐突,当即便转开话题道,“晨雾阴冷,请郡主早些回府,在下告辞。” “石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容瑕微笑着对石晋抱拳道,“石大人请。” “静亭侯请,成安伯请,郡主、世子请。”石晋骑着马儿退后半步,示意对方先过。 看到他这番动作,容瑕脸上的笑意便未有过变化,“石大人告辞。” 他转头看向班婳:“郡主,走吧。” 班婳点了点头,对石晋笑了笑,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小跑起来。 “兄长,”石飞仙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看向旁边骑马前行的石晋,犹豫了一下道:“你跟班郡主很熟?” 兄长向来寡言,刚才竟与班婳说了好几句话,难道世间男子看到容颜艳丽的女子,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吗?兄长如此,连容伯爷也是如此。 石晋略摇了一下头:“我见她与你同龄,想来日后来往的时间多,便多说了几句。” 石飞仙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班婳那个女人,也不会跟她有什么来往,可是又怕这话说出来,兄长会觉得她失礼,便把这话咽了回去。 成安伯府与静亭侯府相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大家同行一段路以后,便各自回了府。 当天刚吃过午饭,班婳就听到下人来报,成安伯府上来了人,还送了好些东西过来。班婳赶过去一看,发现院子里摆着好几箱上好的皮子,火狐皮,白狐皮,每一张皮子都完好无缺,更没有一丝杂色。 “姐,这些皮子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班恒凑到班婳身边,“成安伯这人太大方了。” “是啊,连人家成安伯都这么大方,你什么时候买个值钱的东西送给我?”班婳对班恒翻了一个白眼,“你可是我亲弟。” “我要不是你亲弟,你能拿银子给我花吗?”班恒腆着脸笑,“那我这不是没钱嘛。” 身为侯府世子,平时跟几个朋友出去玩,时不时还要到他姐这里打秋风,这是即便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的心酸。 班婳打开一口放在最上面的小箱子,里面放着一整套红宝石首饰。她拿起盒子里的便签看过以后,便把盒子收了起来。 “姐,成安伯这么大方,我心里有点不踏实。”班恒看着那一盒红宝石头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成安伯打着给他送礼的名号,送的东西却全是给他姐用的,这心思是不是有些 “知道这套首饰原本是准备送给谁的吗?” “谁?” 班婳把便签放到班恒手里:“自己看。” 班恒看完以后,才唏嘘了一把。这成安伯也不容易,十五岁丧母,十九岁丧父、丧兄,大嫂也改嫁了。这套头面本是他准备送给兄嫂的,结果父兄没了,大嫂回娘家改嫁,这套头面也就放着了。 话说得好听,叫宝石配佳人,只怕是不想看到这些伤心之物,便跟这些狐皮一起送了过来。 晚饭前容瑕收到了来自静亭侯府的回礼,一张点心方子,两盒点心,以及一匣子书。 据说已经失传的东海记手抄本,抄书人是一百年前非常有名的大才子。 失传已久的西行起居注孤本。 传说中看完整本书便犹如行了万里路的北旅记孤本。 还有南柯梦?! 天下才子做梦都想看一眼的南柯梦?! 容瑕拿着这四本书,觉得自己仿佛捧着一座金山。 朝上那些瞧不起静亭侯的文臣们,知道静亭侯府的藏书如此丰富吗? 第26章 进宫 “伯爷,”厨房的管事一脸苦相的站在容瑕面前,“那道点心,小的们一时半会儿只怕做不出来。” “嗯?”容瑕正在看北旅记,听到管事这话,抬头看向他,“为何?” “坐这点心需要用无尘雪水泡御前龙井和面,用玫瑰蜜调味,和面的用具需要特制,还有蒸笼必须用新长出的湘妃竹编制,蒸点心的水要加上半勺晨花露,点心快要起锅时,需要烧一小截檀香木,这一道点心坐下来,费钱费工夫是小事,只怕东西一时半会收集不齐全。” 厨房管事在心里暗暗叫苦,伯爷向来不重口腹之欲,这次难得让他们厨房做一道点心,他们竟然还做不出来,实在是无颜站在伯爷面前。也不知道这道点心方子是从哪家拿出来的,这吃的不是点心,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竟如此复杂,”容瑕有些明白为何班婳会如此舍不得一道点心了,这么费工夫的东西,只怕静亭侯府也不是日日都做的,“既然如此,便先放” 他话音稍顿,随后道,“先把东西收齐,慢慢琢磨去。” 见伯爷并没有马上让他们做出来的意思,管事松了一口气。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厨房里的人想了各种法子,但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看来那些烧钱的东西真不能省。 管事甚至怀疑,给这个方子的人别有用心,想要带坏伯爷。 等管事退出去以后,容瑕合上手里的北旅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四本书。实际上他大可以把手抄本传出去,赢得天下读书人的赞誉,可是 利益易得,真心难求,像静亭侯府这种想法简单的人家,他竟有种不想辜负的感觉。 容瑕抚平书的卷角,既然这些年静亭侯府从未对外说出这几本书的存在,那么他也只做不知。这颜如玉黄金屋,就让它们安安静静地躺这儿吧。 送出一座黄金屋的班家人很忙,因为德宁大长公主的大寿即将来临,班家人忙着核对宾客名单,忙着核对宴席各色菜肴,还有下面管事送来的各种适合的戏班子,杂耍班子。 生辰八字不好的不要,相貌不够喜庆的不要,传出过负面话题的不要,一层层筛选下来,属相相克的不要。这些管事们已经帅选过一遍,但他们仍旧要过目一次。 大长公主倒是舍不得他们如此忙碌,可是班家四口却不这么觉得,只要不超过规制的物品,他们也不心疼金银,该花的花,该用的用,引得京城不少老太太很是嫉妒。年纪大了,内心里谁都想家里人重视自己,弄得热热闹闹的,只是表面上还要教育后辈,不可奢靡,不可过于张扬。 所以她们既羡慕大长公主,又觉得班家人有些太胡闹,不过是个寿辰而已,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也太过了些。 但是不管其他人怎么看,班家人自己倒是挺乐呵,一天三四趟的往大长公主府跑,逗得大长公主整日笑容不断,整座公主府都沉浸在欢声笑语中。 “蟹肉用最好的,好茶没有了我就去皇上那里要。”班淮很光棍,脸皮也很厚,经常跑到皇帝那里蹭好茶好水,就连家里用来做点心的雨前龙井也经常去皇宫讨,所以这种茶又谐音御前龙井。 “要,不要白不要,”阴氏在茶叶后面标了一个十二两,“他要名,我们就要利,我们不去要没准他还不高兴呢。” “十二两?”班恒看了一眼,“母亲,你要这么多茶叶,拿来煮茶叶蛋吗?” “我没要他一斤就算好的,”阴氏把单子塞给班婳,“你跟你父亲一块儿去。”在讨人喜欢这一点上,她的女儿比她夫君做得好。皇帝这人好大喜功,最喜欢别人吹捧他。 班婳看了眼单子,上面除了十二两御前龙井外,还有熏香、御厨之类,她把单子往身上一揣,“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班淮看了眼天色还早,便对班婳道:“乖女咱们收拾收拾进宫。” 午膳过后的一个半时辰,向来是云庆帝听听曲,喝喝茶,散散步的悠闲时间,当听到太监来报,说是静亭侯与福乐郡主求见以后,他一摸胡子,就猜到了父女两的来意。 “宣。” 父女俩进殿以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落了座。 果然三五句过后,班淮就开始哭穷了,大意就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能,母亲过寿也不能给她准备些好东西,求陛下给他一个肥缺,他要好好干活,争取明年能让他母亲面上有光,扬眉吐气。 云庆帝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泼到班淮脸上,要换个实差,还要比较肥的那种,这话除了他这个好表弟,还有谁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水清啊,如今姑母年纪大了,朕知道你向来孝顺,领实差倒不如多陪陪姑母,你那里缺什么,尽管告诉朕,朕这个表兄帮你想办法,”云庆帝一脸真诚的看着班淮,“姑母是朕的长辈,朕也想她老人家过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寿啊。” 班婳当下便鼓着手掌道:“父亲,女儿觉得陛下说得对,您何必如此辛苦地去当差,我们还有陛下呢。”说完,她起身朝皇帝一福身,“臣女谢陛下恩典。” “你这丫头,自家人说什么谢。”云庆帝十分享受晚辈这种崇拜信任的目光,大手一挥,又赏了班婳一堆前段时间附属国上贡的东西。 大月宫外,太子蒋璋走至门前,见王德站在外面:“王总管,我有事求见父皇,请王总管代为通传。”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王德见到太子,行礼后解释道,“这会儿静亭侯与福乐郡主正在觐见陛下。” “表妹也来了么?”太子倒是挺喜欢班婳的,因为班婳小时候长得太过可爱,以致于他看宫里那些妹妹都挑剔了起来,这个公主眼睛不如班婳表妹好看,那个公主皮肤没有表妹柔嫩,好在他性格仁和,从未表现出来,对待这些妃嫔所出的公主也一视同仁,才没给班婳在宫里拉一波仇恨。 “是的。”王德不敢乱接话,宫里的人最擅长捕风捉影,本是没影的事情,太子随口问了一句,万一过几日就变成太子对福乐郡主有意思,那可就糟糕了。 太子妃乃右相嫡长孙女,端庄贤淑,颇有未来国母风范。福乐郡主身份高贵,乃大长公主亲孙女,自然不会给太子做侧妃,这中间要传出过什么,太子与福乐郡主倒是没什么事,他们这些在场的下人只怕保不住命了。 正这么想着,班家父女便走了出来,一看福乐郡主笑容满面的样子,王德就知道,定是皇上又赏赐这位郡主了。 “太子殿下,”班婳见到太子,对他行了一个万福礼。 “表叔与表妹不必多礼,”太子虚扶了一把,“上次秋猎也没多少时间与表叔表妹好好说会话,表妹若是有时间,便到东宫多坐一坐。” 班婳笑着称是,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她是疯了才去东宫晃悠,东宫的那几个女人防她跟防贼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太子急着去见皇帝,所以说了没几句话,两边便互相告别,然后班婳就见到了一个不那么待见的人。 二皇子蒋洛。 第27章 城 “班婳。”蒋洛一看到班婳,就觉得自己全身都不舒坦。上次在京郊狩猎,班婳装疯卖傻,害得他吃了一个闷亏,这口气他一直没咽下去,现在看到班婳那张喜笑颜开的脸,他便觉得胸口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二皇子殿下,”班淮见蒋洛的表情不太对,拦在班婳面前,朝蒋洛行了一个礼。 “静亭侯,”蒋洛嗤笑一声,看向班淮的眼神带着不屑,“听说静亭公在世时,箭术可百步穿杨,本殿下心中十分向往,不知道静亭侯可否指点一二。” 四周的宫人齐齐噤声,满朝谁不知道静亭侯不善骑射,二皇子殿下这几乎是明着嘲讽静亭侯无能了,他们只恨自己为什么要长耳朵,为什么今天刚好在这里伺候。 “二皇子莫拿微臣开玩笑,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微臣肩不能挑,手不能抗,既不能文也不能武,你让微臣指点你吃喝玩乐还好,箭术还是免了,”班淮活到这个年纪,不是没有听过别人的奚落,甚至比二皇子更刻薄的话他都听过,所以二皇子这点嘲讽人的功底完全不能打击到他,“不过殿下若是真喜欢箭术,犬女颇有家父之风,你问她比问微臣有用处。” 别人谦称自己的儿子叫犬子,班淮偏偏别出心裁称女儿为“犬女”,只差没直白地说,我家闺女虽是女儿家,但是指导你这个皇子的箭术,还是绰绰有余的。 二皇子冷笑:“福乐郡主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让天下男子自愧不如,退避三舍。” 这是拿班婳被人退婚说事了,但班婳是吃亏的性子吗? 实际上班婳也挺佩服二皇子的,每次都在她手上吃亏,但每次都学不乖,还要跑到她面前嘴欠,这次更过分,竟然还嘲讽了她的父亲,这能忍? 那必须是不能忍! “二皇子殿下,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我,你拿别人退婚的事情来奚落嘲笑我亦无异议,但你为何要出言侮辱家父?”班婳一把拽住二皇子的袖子,声音颤抖,神情委屈,眼眶发红,“俗话说,君辱臣死,父辱子过,便是小女子有万般不是,小女子向你认罪便是,你为何如此对待家父?!” “你给我放手,拉拉扯扯干什么?!”二皇子挣了一下袖子,没拉开,再挣,还是纹丝不动。他心里暗暗吃惊,这班婳瞧着千娇百媚的样子,为什么力气这么大,她吃什么长大的? “我不与你说,你与我到陛下跟前评评理去!”班婳手一拽,二皇子踉跄一步,便被班婳拖进了宫门。 “乖女,不可啊!”班淮仿佛才反应过来,转身想要拉住班婳,哪知道他脚下一晃,人摔倒在了地上,等宫人们七手八脚扶起他以后,哪还能看到福乐郡主与二皇子的身影,人早就被拖进殿里了。 蒋洛被班婳拖进殿门以后,才反应过来,他低声呵斥道:“班婳,你疯了!”说完,手一推,班婳就踉跄着往后倒去,撞倒一个细瓷长颈瓶后,班婳趴在了地上。 不对,他根本没有用这么大的力 秋猎时那种憋屈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抬头望去,果然看到父皇与他那仁德好大哥脸色不太对劲。 “表妹。”太子愣了一下,想要去扶班婳,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好在殿里的太监与宫女机灵,匆匆上前扶起了班婳,就连地上的碎瓷片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班婳皮肤柔嫩,向来指甲轻轻刮一下就能起一条红痕,她手臂撞倒花瓶,左臂顿时红肿了一大块,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皇帝与太子不好盯着小姑娘手臂一直看,但只是扫一眼,已经足以让他们觉得伤势吓人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云庆帝瞪了一眼屋子的太监,看也不看蒋洛,“婳丫头,你先坐着,手臂不要动,万一伤着骨头就不好了。” 男人,尤其是一个身份比较高的成年男人,向来是舍不得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受伤的,这与男女之情无关,与他们内心把自己当做主宰者的思想有关。 “父皇,大哥,这是她自己撞上去的,跟我没关系。”蒋洛觉得,整个大殿上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尽管这些宫女太监都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但他就是能感觉得到,这些宫女太监对他的态度,与对他大哥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给我闭嘴!”云庆帝再偏宠儿子,也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性格如此暴虐。若是个宫女便罢了,这是他的表妹,他姑祖母的亲孙女。 他亲封的郡主,在他大月宫受了伤,动手的还是他的儿子,这话传出去,朝臣怎么看待皇室,文人怎么评价他? 云庆帝本就对大长公主心怀愧疚,加之这些年大长公主也从未对他提出过什么过分要求,班淮这个表弟虽然纨绔却没有给他找过什么大麻烦,至于班婳这个表侄女他是真心有几分喜爱,见她伤成这样,他是真心疼了。 “父皇,她、她”二皇子这会儿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所有人都看到是他推的班婳,“请您相信儿臣,儿臣真的没有这么用力推她,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二弟!”太子见班婳垂着脑袋,强忍着不哭的模样,对蒋洛语气也严厉起来,“表妹乃是一介女子,你怎能如此待她?” “我怎么她了我?”蒋洛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冷哼道,“你别在我面前摆东宫的架子,用不着你来教育我!” 云庆帝听到这话正想发怒,班淮从外面跑了进来。 “陛下!”班淮进门后埋头就向云庆帝请罪,“陛下,微臣教女不严,让她惊扰到陛下,请陛下恕罪。” 见班淮惊慌失措又愧疚的模样,云庆帝与太子面上都有些尴尬,他们家的人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推伤了,人家父亲进来还进来请罪,这事实在是 云庆帝很久不曾这么尴尬过了,转头瞅见班婳正眨着大眼睛看他,他这股尴尬便化为怒火冲向了蒋洛:“你这些年的礼仪道德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还不快向婳婳道歉。” 如果此时可以说脏话,蒋洛一定能够出口成脏,但是显然不能,所以他只能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盯着班婳不说话。 “哎哟,乖女,你的手怎么了?!”班淮看到班婳手腕又红又青,肿了一大块,声音都变了,“疼不疼,伤到骨头没有?” 云庆帝瞥了眼太子,太子走向围着表妹打转的班淮,“侯爷,此事怪我,没有拦住二弟” “二皇子?!”班淮扭头盯着蒋洛,脸上的把表情不断变幻,最后两肩垮了下来,对云庆帝道:“陛下,微臣无能,自幼文武不成,丢尽了皇室颜面,二皇子对微臣父女俩不喜,错在微臣,与二皇子无关。小女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手臂,微臣这就带她回去医治。” 云庆帝知道班淮说这话,是为了维护老二的名声,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有一年他不小心打碎了父皇喜欢的东西,那时候父皇本就有废太子的心思,所以他非常害怕,没想到班淮这个表弟站出来替他背了这个黑锅。 后来他向班淮道谢,班淮却说自己被训斥几句也没事,只要他这个太子没事就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班淮从不提过往那些事,而他渐渐地也忘记了,但是今天听到班淮说这话,他突然又想起了班淮替他背黑锅的那个下午。 “表弟你不怪他,朕却不得不罚他,”云庆帝沉下脸对二皇子道,“既然你礼仪没学好,便回宫里抄书去,年节前就不要出宫了。” 身为一个成年皇子,却要抄书学礼仪德行,这对一个皇子来说,简直就是照着他的脸抽。 二皇子差点没被气疯,他跟班婳究竟谁才是父皇的孩子?! 班家父女顶着皇帝与太子愧疚的眼神出了宫,等回了班家以后,班婳才甩了甩手臂,一扫之前的委屈与可怜,喝着班恒亲手倒的茶道,“蒋洛这厮若不是皇子,我定找人给他套上麻袋,揍死他。” 阴氏拿了一盒药膏过来,一边跟班婳擦药,一边道:“手臂都青了,还想着这事呢?” 也不知道这丫头一身的肌肤随了谁,又白又嫩,轻轻碰一下便留下痕迹。若是就这般千娇万宠养着还好,待五年后可怎么办才好。 “不对啊,父亲、姐,你们两个闹了这么一场,怎么还帮蒋洛掩饰?”班恒不解地看着班婳,以他姐这种有仇报仇,不能报仇就记仇一辈子的个性,不像是做得出这种以德报怨行为的人啊。 “皇宫里面没有秘密。”阴氏放下药膏,讽笑道,“除非把整个大月宫的宫人都灭口,不然事情早晚会传出去。” 二皇子近来越来越闹腾,支持太子的人早就坐不住了,又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把柄。 在权利面前,皇室的同胞兄弟又算得什么? 班恒倒吸一口凉气:“那皇上不会怀疑是我们干的吧?” “我们刚才请御医的时候不是说过你姐不小心摔了么?”阴氏云淡风轻道,“既然我们这边是不小心,那其他的就跟我们无关了。” 成安伯府,管家给容瑕换了一盏茶,想着伯爷已经看了很久的书,便道:“伯爷,刚才属下在外面听到了一个与二皇子有关的传言。” “什么传言?”容瑕头也不抬,这位皇子向来不太消停,传出什么消息也不奇怪。 “据说二皇子在大月宫殿门口,摔断了福乐郡主的手臂。” 第28章 城 流言向来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格,传得越夸张越好。原本传出来的消息是“福乐郡主与二皇子在大月宫前起了争执”,但是传来传去,就变成“二皇子当着陛下的面,对福乐郡主言行无状,并且摔断了福乐郡主的手臂,惹得陛下大怒。” 言行无状? 之前猎场上二皇子抢福乐郡主猎物这件事,实际上也有消息传出来,但大家都没当一回事,年轻男女脾气不好,有些口角也是正常的。但是堂堂一个皇子,竟然真的对当朝郡主动手,还害人受伤,这就不是一句年轻气盛可以解释的了。 大业朝男女之风虽然开放,但也讲究一个君子之风,当朝皇子殴打郡主,跟大街上粗鲁汉子欺负柔弱姑娘有什么差别? 再过两日便是大长公主的寿辰,二皇子做出这等事来,这是不给大长公主颜面咯? 消息传到忠平伯府时,谢宛谕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担忧,二皇子是知道她与班婳关系不好的,难道他是因为她才会特意去为难班婳?可是想到二皇子因为这件事被别人说闲话,还被陛下关了禁闭,谢宛谕又忍不住担心他因为这事吃苦头。 “妹妹,”谢启临走进院子,见谢宛谕坐立不安的模样,知道她在担心二皇子,便道,“你放心吧,二皇子是陛下与皇后的孩子,宫里没有谁敢慢待他的。” “二哥,”谢宛谕在八仙桌旁坐下,对谢启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二皇子真的没事?” “真是女大不中留,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开始关心未来夫君了,”谢启临脸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郁气,笑起来也没有以往爽朗,“放心吧,皇上就算再宠爱班婳,她也只是外人,在皇上心中,自然是亲儿子更重要。” “嗯,”谢宛谕特意看了眼谢启临的表情,见他提起班婳似乎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忍不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二哥,前几日母亲给你说的那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因为之前二哥跟烟花柳巷的女子私奔,加上伤了一只眼睛,想要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就很难了,母亲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这家人门第虽然不显,但是家人省心,这个姑娘性格也温和,日后嫁到谢家,肯定能够好好的照顾二哥。 谢启临听到妹妹提起他的婚事,伸手扶着脸颊上的面具,淡淡道:“我如今这个样子,又何必拖累别人。” “二哥,你何必这么说,”谢宛谕又急又气,“天下想要嫁你的好女儿多得是,你岂可说出如此丧气话?” 谢启临表情仍是淡淡:“若是真有人愿意嫁给我,那便娶吧。” 谢宛谕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阵的疼,她耀眼完美的好二哥,如今竟变成一口了无生气的死井,老天真是无言,就连班恒那样的纨绔都能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她二哥会遇到这样的事? “都怪班婳那个小贱人克了你,如果不是她,你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谢宛谕骂道,“我看她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谢启临听妹妹说着抱怨的话,表情木然的站起身:“宛谕,我出去走走。” 谢宛谕怕自己说太多让二哥心情不好,忙点头道:“好。” 谢启临出了内院,脑子里想的却是妹妹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连他们谢家人都这么说班婳,那么外面那些人呢?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讨厌班婳,只是不想家里人就那么给他定下亲事而已。 四年前,他跟班婳定亲过后,听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传言。有人说他们谢家为了讨好大长公主,连儿子都可以牺牲掉。还有人说,那班婳空有美貌,行事十分荒诞,笑他是个只看容貌不重内涵的庸人,日后只怕被戴了绿帽也不敢说话。 经常听到这种话,他渐渐地对静亭侯府有了厌恶感,甚至觉得每次去班府都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 他跟花魁私奔,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喜欢那个花魁,只是想要别人知道,他谢启临不是为了权势委身于女人的男人,他宁可与一个花魁在一起,也看不上班婳。 后台他回到了家,听着京城那些嘲笑班婳的话,他才清醒过来,自己选择了一个最糟糕的方式来解决这段婚约。从那以后,他几乎从不在班婳面前出现,也没脸出现在她面前。 前几天在街头看到她,才发现当初那个还略带青涩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艳丽的明珠,只要她站在那便不能让人忽视她。 喧闹的街头,唯有她鲜活得就像是一片灰色世界中的火焰,刺目得让他无颜面对她。 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坏掉的眼睛,骑在高头大马上,他仍旧是别人眼中的翩翩公子,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缺了一只眼睛的世界,就像是变小了一半,黯淡了起来。 “谢二公子,”石飞仙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着骑在马上的谢启临,脸上露出既复杂又愧疚的神情,“你近来可好?” 谢启临给石飞仙行了一个礼,表情平静道:“多谢石小姐,在下很好。” 石飞仙捏着帘子的手微微一颤:“对不起,我” “哟,这不是谢二公子吗?”班恒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地过来,嘲讽地瞥了两人一眼,“谢二公子不是向来喜欢烟花柳巷的女人么,怎么今日” “班世子,”谢启临打断班恒的话,“你我两家的仇怨,不要牵扯到他人。” “啧,”班恒瞥了眼石飞仙,白眼都快要飞到天上去了,当他没看出这两人之间有猫腻,“我跟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啊,别什么两家两家的,我家可没有徇私舞弊,包庇下属,鱼肉百姓的人。” 旁边不知道的老百姓听到这话,忍不住高看了班恒一眼,这家人肯定家风极好。 石飞仙从未见过像班恒这么不要脸的人,什么叫自家没有徇私舞弊的人,说难听一点,他家有人领实差吗? 她以为谢启临会反驳班恒,但是让她意外的是,谢启临竟然没有多大的反应。 “班世子,请你慎言。”谢启临想要跟班恒争执,可是现在大哥还被关押在牢中,案子也没有查清楚,他根本不敢得罪班家人。班家人虽荒唐,可是他们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他不敢得罪班恒,也得罪不起。 “哼,”班恒一拍马屁股,冷笑道,“做了事就要承担后果,也不要怕人说。天之昭昭,朗朗乾坤,陛下定会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好!”旁边的几个百姓鼓起掌来。 “公子说得好!” “陛下是个明君啊,必不会包庇这些为非作歹的官员!”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但是他们天性里就对贪官充满了厌恶,现在有个人站出来大骂贪官,而且看起来身份还不简单,他们自然敢跟在此人身后鼓掌。 就算不能把贪官怎么样,但是跟着骂一骂,鼓一鼓掌,也是很解气的。 石飞仙被这颠倒黑白的场面惊呆了,班恒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也好意思说谢家人做得不好? 她刚想要反唇讥讽班恒,可是还没开口,班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恒弟,不是让你去给祖母送东西?”班婳骑在马背上,但是左手臂不自然的蜷缩着,看起来像是受了伤,“怎么还在这里跟无关人等说话?” 谢启临面色露出一丝尴尬,他翻身下马朝班婳作揖道:“见过郡主。” 班婳垂下眼睑看了他一眼,“还是别见好,一见你我就没好心情。”说完,也不管谢启临的反应,便骑着马儿离开了。 班恒见状立马屁颠颠跟上,一副“我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个男人就是渣渣”的模样,显得十分欠揍,十分的可气。 百姓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走开了,只剩下石飞仙与谢启临留在此地,维持着彼此间尴尬的气氛。 “石小姐,在下告辞。”谢启临摸着马儿脖颈上的毛,声音轻飘飘地传进了石飞仙的耳中。 “过往谢某已经放下了,祝石小姐觅得如意郎君,恩爱不离。” 石飞仙心头一震,看着谢启临离去的背影,咬着唇角没有说话。 “小姐?”伺候她的丫鬟见她很久没有说话,担心的问,“您怎么了?” “没事,”她放下帘子,小声道,“回府吧。” 街边茶坊二楼,长青王对身边的人道:“这出戏真有意思。” 容瑕喝了一口茶,视线落在街道尽头没有说话。 第29章 城 大长公主府中,已经被下人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但管事们还是不敢太放心,不断在各个角落检查,连一只虫子都不放过。 班婳与班恒到的时候,公主府已经检查过三四遍了,姐弟俩找到大长公主,把公主府的下人夸了一遍。 “我说为什么你们每次来他们都这么高兴,合着你们专来给他说好听话的,”大长公主头上戴着抹额,整个人显得慈祥又福态,“婳婳,快把手臂给我瞧瞧,伤得怎么样了?” 大长公主撩开袖子一看,上面只有很淡的一团淤青,如果不是因为班婳皮肤白,几乎都看不出来。 看到这,大长公主哪还有什么不懂的,这肯定又是他们家婳婳使坏了。放下袖子,盖住班婳的手臂,大长公主无奈笑道,“你呀。” “谁叫他说话难听,教训了好几次都还不识趣,那我只能教他什么叫做倒霉了,”班婳伸手抱住大长公主,“他若是不招惹我,我才懒得跟他计较。” 大长公主在宫中有眼线,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得很清楚,自然也知道班婳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心疼地摸了摸班婳的头,“你这丫头,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受得了你的脾气。” 是她把孩子教得平庸无能,现在听到一个晚辈如此嘲讽她的孩子,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只是有些事情小辈能做,她却不能做。 “没人受得了,那我就不嫁人,”班婳靠着大长公主,“不嫁人也挺好。“ 大长公主摩挲着她的发顶,没有继续说让她嫁人的话,只是笑得一脸温柔。 姐弟两人本来是给大长公主送茶叶,送宴席单子跟宾客名单的,哪知道中午吃过饭以后,照旧是大包小包的出了大长公主府。 “姐,你说我们是来送东西的,还是来拿东西的?”班恒想起刚才祖母塞到自己手里的银票,笑眯眯道,“不过祖母果然是最大方的。” “拿来。”班婳把手伸到他面前。 “干、干嘛?”班恒警惕的盯着班婳,捂着自己的胸口,“这是祖母给我的!” “要么你自己留着,以后都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两银子,要么把银票乖乖交给我,我给你看着。”班婳慢悠悠地开口,“我不逼你。” 班恒看了看他姐,又摸了摸身上的银票,磨蹭了好半晌,才把银票往班婳手里一塞,扭头不看他即将被没收的银票,“拿去,拿去。” “这就对了嘛,”班婳笑眯眯地把银票收了起来,“小小年纪,身上揣那么多银票干什么,别学坏了。” 班恒很不高兴,不想说话。 “你上次不是说想要个什么扇子么?”班婳骑上马背,“走,姐陪你买去。” 班恒顿时喜笑颜开,哪还管什么银票,当即上马跟在班婳后面乖乖走了,一路上小意殷勤,就怕班婳改变主意不给他买了。 最近圈子里流行玩扇子,越是名贵的扇子越有面子,他手里的扇子虽然不少,但是用来显摆的东西,谁还嫌少?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大秋天玩扇子,是显得你们很有风度还是很傻?”班婳略嫌弃京城最近的流行趋势,“怎么就没见你们什么时候流行过考状元呢?” “姐,我们都是一群纨绔,要那么聪明干什么?”班恒理直气壮道,“国家大事有那些国之栋梁操心,我们不去拖后腿就是为大业做贡献了。” 说到这,班恒小声道:“你跟我不也一样嘛。” 班婳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消音不再说话。 姐弟俩快到店门口时,听到一个女人跟一个小孩的哭声,不远处一个大汉对着女人又打又骂,女人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女儿,男人的拳头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班婳皱了皱眉,眼中带了一丝厌恶。 “贵人您别动怒,小的这就去赶走他们,”店里的堂倌见状,就要带人去把这三个人赶走。 “等下,”班婳叫住堂倌,“他一个大老爷们欺负女人小孩,没人管么?” “贵人您有所不知,这是一家三口,他婆娘生不出儿子,娘家人还经常上王屠户家打秋风,这女人腰杆哪里伸得直,”堂倌摇了摇头,“小的们这就把人赶走,不会饶了您的雅兴。” 遇上一个不体贴的男人便罢了,娘家人也如此没出息,这女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班婳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屠户在见到堂倌后,顿时点头哈腰不敢再叫骂,也不知道堂倌对他说了什么,他朝班婳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继续看,而是弯腰把地上的女人拉了起来。 女人也不敢反抗,牵着哭哭啼啼的女儿,任由丈夫拖走了。 班婳给班恒买了想要的扇子后,发现班恒脸上竟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你前几日不是说想要这个扇子,怎么这会儿买了又不高兴了。” “姐。”班恒严肃地看着班婳,“回去后,我就开始练习拳脚功夫,你好好监督我。” “这是怎么了?”班婳把装着扇子的盒子塞到班恒手里,“行了,东西都已经到手了,你不用说好听的话来哄我。” “我是认真的,”班恒捏紧盒子,“回去就好好练!” 班婳拍了拍他的肩:“嗯嗯,好,回去就练。” “哟,这不是我的表侄与表侄女吗?”长青王看到站在店门口的兄妹二人,“买什么好东西了?” “见过王爷。”兄妹二人像长青王行了一个礼,班婳看到长青王身后的容瑕,对他眨了眨眼。容瑕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长青王看向班婳,“听说你手摔伤了,可要紧?” “没什么大碍,”班婳笑得一脸的娇憨,“太医说没有伤到骨头,只需要按时搽药,多休息几天就好。” “那我就放心了,”长青王看了眼天色,“走,时辰还早,去我府上坐一坐,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长青王也算得上是京城里文雅派的纨绔,因为他能作诗绘画,所以听起来名声比班恒要好听一些,但事实上仍旧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听到这话,班恒脸上露出怀疑之色:“不会是什么名家真迹孤本之类的吧?” 这种东西再稀罕,他们姐弟俩也不想看啊。 “放心吧,哪是那么无趣的东西,”长青王招手,“走走走,绝对有意思。” 于是班家姐弟,就这么被长青王拐走了。 长青王府府邸修建在东城的街巷里,与静亭侯相隔不到两条街道。不过两家来往不多,所以班家姐弟与长青王这个表叔实际上不是那么的熟。 进了王府大门,班婳发现长青王府的婢女长得格外美貌,尤其是能到主子跟前伺候的婢女或是小厮,那张脸就跟精挑细选过似的,想找个长相普通一点的都很难。 几人落座,班婳尝了一口点心后,就没有再动。 容瑕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心里想,真是个娇宠大的小姑娘,不知平日在吃食上有多讲究。心里虽然这么想,他却把自己面前的点心与班婳面前的点心换了个位置。 算了,还是个小姑娘呢。 “嗯?”班婳睁大眼看着容瑕。 “要尝尝吗?”容瑕微笑着看她,洁白袖长的手指端着茶杯,真是活色生香,公子如玉。 如此美色,他若不是伯爷,她定把他养在府里,没事就看几眼,肯定很下饭。 班婳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 “怎么样?”容瑕小声问。 “还好。”班婳舔了舔嘴,点心一般,但秀色可餐。 容瑕看了眼她水润的唇,移开视线低头喝了一口水。 没过一会儿,小厮提了一个鸟笼上来,里面关着一只丑不拉几的八哥。 班恒怀疑地看着长青王,这就是有意思的东西? “这小东西我花两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不仅会说话,还会念诗,”长青王用了一粒鸟食逗八哥,“来,多福,说句话。” “参见王爷!参见王爷!” “来,念首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长青王把八哥的技能炫耀完,一脸得意的看着班家姐弟:“怎么样?!” “太丑!”班婳耿直地摇头,“不喜欢。” “丑是丑了点,但是聪明,”长青王仔细看了几眼八哥,也觉得它有些丑,“留着逗趣儿还不错。” 班家姐弟对视了一眼,这是一个还没脱离低级趣味,不懂得发明创新的纨绔啊。 “陛下宫里养了一只鹦鹉,比它好看,还会唱曲儿呢。”班婳这句话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八哥,它忽然在笼子里扑腾起来。 “长青王万岁!” “长青王万岁!” 顿时整个屋子的人面色大变,长青王打开鸟笼子,伸手捏住八哥的脖颈,手一扭,这个八哥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八哥没了声响,整个屋子死一般寂静。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长青王把鸟笼打翻在地,面沉如墨。 今天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逗弄表侄表侄女来玩,只怕还不知道这只八哥有问题。整个大业,唯一敢称万岁的,就只有皇帝,一个皇帝的堂弟,光有辈分却无实权的郡王被称为万岁,那简直就是要命。 “表侄女,今日这个人情,表叔我就欠下了,”长青王扭头对班婳道,“本来还想请你们用晚饭,只怕现在也不能了。” “你是要进宫吗?”班婳看着地上的鸟笼,觉得这两百两银子花得有些亏。 “去宫里干什么?”长青王看着班婳,不太懂她这话的意思。 “陛下是你的堂兄,你最大的靠山不就是他吗?”班婳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去宫里告状啊。” 第30章 城 长青王觉得自己有些不太懂表侄女的想法,这种事藏着掖着都还来不及,哪有跑到皇上面前自投罗网的?再看表侄的表情,也是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瞬间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 皇上如此偏宠班家人,是因为他们蠢得让人放心? “殿下,郡主说得也有道理,”容瑕放下茶杯,“你被人冤枉,总是要让陛下知道的。” 长青王莫名其妙地看着容瑕,这位脑子也不好使了,还有道理? 当今的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一句话不谨慎,都会被他忌讳很久,更别说这种事。他瞥了眼容瑕,又看了眼班婳,这是美色上头,理智全无? 还真看不出,容瑕跟他有一样的爱好啊。 听到容瑕赞同自己说法后,班婳就觉得容瑕这人是越看越顺眼,不仅长得好看,脑子还聪明,最重要的还是他很有眼光。 这已经不是班婳第一次发现容瑕这个优点了。 长青湾越看越觉得这三个人有些糟心,摆了摆手:“你们自己回家吧,我就不招待你们了。” 班家姐弟向来心宽,见长青王对这个建议不感兴趣,拍了拍屁股就走人,全然没有目睹皇室暗算现场的紧张刺激感。 “我就知道买这些会说话的小玩意儿回家,铁定闹点事出来,”班恒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对一同出来的容瑕道,“我小时候买了一只鹦鹉回来,谁知道那扁毛畜生竟然说市井下流话,气得母亲恨恨地收拾了我一顿。” 容瑕闻言笑道:“那也挺有意思的。” 他小时候没有时间玩这些东西,家里也不允许他玩物丧志,这种调皮捣蛋的经历,他还从未经历过。 “班世子!”街对面几个穿着红红紫紫的纨绔公子朝班恒招着手,见班婳也在,这几个年轻人还拿出扇子摇了摇,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班婳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朝班恒挥了挥手,“你的朋友叫你,你自己过去。” 班恒闻言便乐滋滋地跑了过去,看得出他确实跟这几个纨绔关系不错。 “郡主,”容瑕看着班婳的手臂,“前几日听说了一些传言,不知你的伤怎么样了?” “传言?”班婳眨了眨眼,小表情显得格外无辜,“你说二皇子摔断我手臂这事?” 容瑕确实担心过这件事,秋猎的时候,他就看出二皇子与班婳之间不太对付,这两人又都是不吃亏的性子,就算别人说这两个人在皇帝面前打了起来,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这小胳膊小腿的,哪里受得了男人的一拳头。 班婳想撩起袖子给容瑕看一眼,但是又觉得不太合适,便用手比了一个面积:“没事,就伤到了这么一小块。” 她的手指白皙柔嫩,就像是剥去外皮,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葱根,白嫩得可爱。两根手指比了一个他三指宽的距离,水润的眼睛就像是全是毛茸茸的小动物,有些可爱,又有些可怜。 “日后遇到二皇子那样的你且离他远些,”容瑕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一时之气,把帐记着日后再报,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受伤。” 班婳脚尖在地上轻轻跺着,移开视线不与容瑕的目光对上,因为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这是她故意算计蒋洛的,“他嘲笑我被人退婚几次便罢了,还嘲笑父亲平庸无用,我自然忍不下这口气。” 容瑕想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没有谁能一帆风顺,无忧无虑。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扑闪闪的大眼睛,他又把话咽了下去,“收拾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 “可是我懒得想其他方法,”班婳十分地坦然,“费脑子。” 容瑕哑然失笑,这话确实像是班婳说得出来的话。 “那万一这个人你打不过,地位又比你高怎么办?” “我暂时还没遇到,”班婳认真地想了想,“等我遇到了,我再告诉你。” 容瑕:他真不该跟一个受宠的郡主谈论这种问题。 “姐。”班恒跑了回来,对班婳道,“我跟朋友去看一会斗鸡,你自己回去。” “你自己小心些,”班婳在身上掏出两张银票,一张面额两百,一张面额一百两,她看了几眼后,把两百两银票给了班恒,“拿去。” “姐,你真好!”班恒拿着银票,满足的骑上马,跟着其他公子哥们走了。 容瑕看着班恒欢快的背影,觉得自己对班家人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能够在地里埋一堆黄金宝石,出门玩却只能在身上带两百两银子,还特别的兴高采烈,这家人他是真的看不懂。 “容伯爷,”班婳朝容瑕行了一礼,“那我也告辞了。” “郡主,在下送你一程。”容瑕骑上马背,笑着对班婳道,“希望郡主不嫌弃在下。” “嫌弃倒是不嫌弃,不过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又带了护卫,一般人也不敢动我,”班婳歪头想了想,“你一个人回家挺无聊的,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容瑕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后对班婳作揖道:“有劳郡主了。” 班家与成安伯府的护卫齐齐看了容瑕一眼,气氛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班婳没有注意到护卫们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她骑到马背上,对容瑕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真担心哪个你土匪把你抢去当压榨夫君了。” 容瑕闻言轻笑出声:“郡主是在跟容某说笑吗?” 班婳摸了摸马儿的头,马儿便开始慢慢前行,“我这是在夸奖你,君子如玉,秀色可餐。” 容瑕觉得这个天可能聊不下去了,面对班婳,他竟感到词穷。 “郡主容貌倾城,”容瑕骑着马,仍旧与班婳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有你在的地方,其他东西边黯然失色了。” “这话别人也这么夸过我,”班婳一脸淡然,“不过没多久以后,他就跟一个烟花柳巷女子私奔了。” 容瑕沉默片刻,他看着表情没有多少变化的班婳,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乎过往那些事情,还是借用淡然来掩饰情绪。 “你说的是谢二郎?”容瑕还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小心!”班婳伸手拉了容瑕袖子一把,容瑕在马背上歪了歪身子,一根撑窗户的小棍儿贴着他的脸砸在了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发出了嘶鸣声。 班婳抬头朝楼上望去,只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匆忙关窗户的侧影,这道侧影有些眼熟。 容瑕忙安抚好马儿的情绪,对班婳道:“多谢郡主。” “客气啦。”班婳盯着容瑕这张如玉的容貌,这要是被毁了容,不知京城有多少女子会心碎? 成安伯府的护卫想要上楼查探,容瑕拦下了他们,“不必了,想来也只是不小心,幸好有郡主在,才让容某免遭此劫。”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班婳豪迈地摆手,“容伯爷太客气了。” 容瑕笑了笑,后面一段路上,果然不再跟班婳说谢这个字,反而跟班婳讲一些通俗易懂的民间传说,引得班婳听得入了神,连连追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郡主,在下到了。”容瑕家中没有其他女性,不好单独邀请班婳到家中做客,只好道,“希望日后郡主与世子能够常到鄙府玩,鄙府人少冷清,若是世子与郡主有时间前来,容某定扫榻以待。” “日后定来叨扰伯爷,”班婳掏出一张烫金请帖,“两日后乃是家中祖母大寿,请伯爷到大长公主府喝一杯薄酒。” “多谢郡主相邀,那两日后容某便打扰了。”容瑕下了马,对班婳作揖道,“有劳郡主送在下回府。” 班婳想了想,在马背上弯下腰眼巴巴地看着容瑕:“那你告诉我,那个读书人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个读书人被公主发现他背信弃义,公主大怒,不仅与他和离,还让皇上夺去他的功名,永世不在录用。” “这个结局好!”班婳鼓掌笑道,“我喜欢。” 容瑕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不自觉也跟着露出笑,“郡主喜欢就好。” “那我走啦,”班婳听到想要的结局,心情很好的跟容瑕道别,一拍马儿,马儿便小跑着离开。 容瑕站在原地,看着班婳与她带来的护卫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以后,才转头走进大门。 进了内院以后,他收敛起笑容,对杜九道:“马上去查刚才那户人,还有长青王那里罢了,他那里暂时不要管。” “是!”杜九一抱拳,转身就往外走去。 等书房只剩下容瑕一个人以后,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他第一次让一个女人送回家,这实在是有趣。 “你竟然送容伯爷回府?”班恒回到家,听说班婳竟然送容伯爷回家,目瞪口呆道,“姐,你这是好心还是看不起人呢?” “这话是怎么说的?”班婳莫名其妙,“我送他回家,怎么就看不起他了?” “堂堂七尺男儿,被你一个女人又是夸好看,又是送回府,人家没对你摆脸色,那是他气度好,”班恒摇头叹息,“姐,你不懂男人,男人是很看重面子的。” “我这么一个大美人送他回去,他怎么没面子了?” “再美你也是一个女人,”班恒摆了摆手指,“懂不懂?” 对于男人来说,谁能够接受自己变成女人保护的对象? “你平时找我帮你解决麻烦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班婳翻个白眼,“你们这些男人怎么毛病这么多,矫情不矫情?” 班恒:“自家人跟外人能一样吗?” 第31章 城 京城的深秋夜里寒气很重,芸娘坐在冰凉的木凳上,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姑娘,请不要紧张,”杜九放了一杯热茶在芸娘面前,“在下今日来,只是想要问一问你,今天为什么会把窗户叉杆扔下来,若是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 “对、对不起,奴家并非有意,”芸娘不敢去喝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她抖着肩膀,连声音都在打颤,“我刚来京城不久,此处是我昨日租来的房屋,求大人饶恕我。” “既然姑娘不是有意的,那在下也就放心了,”杜九扫视了一遍屋子,屋子摆设散乱,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箱笼,妆台上摆着几样女子用的脂粉,但摆放得也不整齐,可见她是真的刚搬进来,“看姑娘也是知礼之人,为何今天差点伤了人之后,竟是慌张地关窗户,而不是下来道歉?” “我”芸娘把膝盖上的布料捏得起了皱,“非小女子不愿承担责任,只是小女子不敢见到班乡君。” 杜九转着手里的茶杯:“你说的是今日与伯爷在一起的福乐郡主?” “原来她竟是郡主了么?”芸娘恍然,继而笑道,“也是,她那般讨喜的女子,郡主之尊也配得她。” 杜九见这个自称芸娘的女子身上带着风尘气,不像是良家子,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认识福乐郡主?他放下茶杯,起身道,“原来姑娘竟是福乐郡主旧人,在下得罪了。” 芸娘苦笑:“我这种牌面上的人,哪是郡主的旧人。当年我与谢公子私奔,害得郡主颜面大失,她追上我们时,没有责怪于我,反而给了奴家一百两银子,说是这个男人不一定靠得住,但她给的银子却是靠得住。” 哪知道这位郡主一语成谶,谢公子与她离开京城不久后,便受不了外面的苦日子,在某天夜里留给她一封信,一张银票,便消失无影无踪。 他在信里说,取得家人原谅后就会来接她。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可还是等了他两年,这次她回到京城,只是想要问他一句,她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 是他给了她希望,为什么又要如此无情的抛弃她,难道她们这样的女子,就该被弃如敝履吗? “你就是那个跟谢二郎私奔的花魁?”杜九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身如柳枝,貌若芙蓉,确实有几分姿色,但是与福乐郡主相比,就是萤火之辉与月光的差别,他不太懂谢二郎欣赏女人的眼光,或者说不太懂这些读书人的眼光。 听到“花魁”二字,芸娘面色有些不自在,不过仍旧点了点头。 “误会说清楚就好,天色不早,我等告辞了。”杜九与几名护卫走出了屋子,芸娘起身去关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软得厉害,明明来人气质温和,待她客气有礼,但她仍旧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蛇盯住了。 或许是夜太凉的缘故吧。 “你是说,谢启临与花魁私奔那日,被班婳发现了?”容瑕把玩着手里一枚玉棋子,“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属下瞧着,那个芸娘容色并不如福乐郡主半分,真不知道谢二郎怎么想的,放着一个国色天香的郡主不娶,去跟一个风尘女子私奔,闹得两家都难看不说,还把人家扔半路上了,”杜九摇了摇头,“瞧着不像是男人干的事。” “这样的男人,班婳不嫁给他倒是好事。”容瑕把棋子扔进棋篓里,面色淡淡道,“不下了。” 杜九见伯爷似乎心情不佳,便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来。 十月初二,当朝最尊贵的公主德宁大长公主大寿,天刚亮,大长公主府便大开中门,用清水泼街,等待贵客们的到来。 班家四口作为大长公主的子孙后人是最先到的,大长公主一看到自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孙女,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伸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婳婳,你别去忙,这些事有下人操心,你坐着就好。” “嗯!”班婳乖乖听话,就蹭在大长公主身边吃吃点心,喝喝茶,有客人来了,便维持着笑脸听着这些人花式夸奖她。班婳心里清楚,别看这些夫人小姐陪着笑脸夸她,指不定在背后说了她多少坏话,不过也只敢在背后说说了,当着她的面,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小意殷勤。 “郡主这镯子水头真好,”某户部官员夫人笑道,“不过这颜色一般人压不住,就郡主戴起来好看。” 班婳扫了眼在座众人,有人悄悄拉了一下袖子,似乎是想把手臂遮住。 “你可别夸她,这都是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惯着孩子,”大长公主笑着开口道,“说什么女儿家就该金尊玉贵的养着,不能受委屈。” 在座一些未出阁的贵女在心中冷笑,可不是金尊玉贵么,就这位郡主的脾性,有几个人敢去招惹?不过心里又有些羡慕,若是她们的父亲愿意这么养着她们,该是多么的惬意? “成安伯到!” 男男女女齐齐望向外面,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锦袍,头戴玉冠的男人朝里走来,他的出现,吸引了很多女眷的注目。 “晚辈容瑕拜见大长公主,祝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容瑕走到大长公主面前,一揖到底,“愿郡主寿与山齐,家泰身康。” “快快请坐,”大长公主笑着请成安伯坐下,“你近来可好?” “劳殿下问询,晚辈一切都好,”成安伯微微躬身答道,“殿下可还好?” “好好好,”大长公主见容瑕今日穿的衣服上,也带有吉祥之意,心里更是高兴,这是个细心的晚辈,只是命苦了些。 容家那些过往,她是知道一二的,只是身为皇家人,她只能是瞎子,聋子,甚至与这位成安伯也没有什么来往。这一次他能来给自己贺寿,大长公主的内心是有些意外的。 班婳坐在大长公主身边,小幅度地对容瑕招了招手,容瑕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了些。 大长公主注意到两个小辈的动作,不过只当做没看见,让身边的太监领着容瑕去男宾客那边落座后,她见好些小媳妇未出阁千金都有些深思不属,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世人都说女子长得太好是祸水,岂不知儿郎太好看,也是作孽呢? “太子殿下到!” 听到这些传报,就连大长公主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其他宾客更是心思浮动。前些日子,二皇子伤了班婳手臂,被陛下责令抄书,还关了禁闭,这会儿连太子都亲自来贺寿了,可见大长公主这个姑母在陛下心中十分有地位,不然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见过姑祖母。”太子走到大长公主面前时,便行了一个晚辈大礼,“祝姑祖母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太子请起,”大长公主上前两步,亲自伸手去扶太子,“我们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表妹。”蒋璋对班婳作揖,班婳向他回了一个福礼。 “出宫之前,父皇多次嘱咐我,要好好孝顺姑祖母,”太子抬手让太监把从宫里带出的贺礼抬上来,“这些是父皇与母后的一些心意,请姑祖母一定要收下。” “陛下仁德,我心甚是感动。”大长公主眼眶发红,一脸的动容,她就像是最和善的长辈,拉着太子的手问着皇上身体怎么样,胃口怎么样。若是别人这么问,未免有窥视帝踪之嫌,可是大长公主这样,却是心系帝王,只会让皇帝觉得她好,不会有其他想法。 太子自然是回答皇上一切都好,吃的好睡得好,就是担心大长公主这个姑母云云,在众人面前很是上演了一把皇室深情,引得众人纷纷夸赞后,太子方才落座。 男客这边,见到太子到来,也是纷纷向他行礼,太子不是爱摆架子的人,免了众人的礼以后,便在上首坐下了。班淮虽然骑射读书不行,但是想要把一个人哄得开心还是很容易,不一会儿太子便被他哄得笑容不消,当着众人的面也是一口一个表叔。 众人见状,忍不住感慨,看太子对班家这种亲近态度,待太子继位以后,班家恐怕还要风光个几十年,他们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容瑕听着四周众人讨好太子的声音,目光穿过帷幔,落到了对面的女眷身上。 今日的班婳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裙,露出了细白的脖颈,梳着百合髻,整个人看起来水嫩至极,容瑕总是在抬首侧目间不自觉便注意到了她。 “君珀,”太子见容瑕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道,“我有一空白扇面,不知可有机会求得君珀墨宝一幅?” “这是微臣的荣幸。”容瑕放下茶杯,朝太子作揖道,“太子若有需要,随时传唤微臣便是。” 太子素来欣赏容瑕的才华,便与他探讨了一些诗词上的问题,正在兴头上,忽然女眷那边传来喧哗声,似乎还有盘碟摔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太子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招来一个太监道:“快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太监回来了,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大长公主殿下那边并无什么大事,只是一位女客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太子松了口气:“那便好。” 女眷这边,康宁郡主看着自己裙子上的茶水,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勉强压下怒火来。 “婳婳,带康宁郡主去后院换身衣服。”大长公主淡淡一笑,雍容华贵,尽显公主威仪。 第32章 城 康宁跟着班婳来到一个小院,这个小院修建得很精致,里面栽种着奇花异草,看得出是个女儿家住的地方。但是大长公主府就只有她一个人居住,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地方? “这个院子是我歇脚的地方,里面有我没上过身的衣服。” 大长公主府的下人打开房间门,康宁看到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摆设用具一应俱全,比她在王府住的屋子还要讲究,这竟然只是拿来给班婳歇脚的地方? “班婳,”康宁叫住准备转身离开的班婳,“刚才那个把茶水泼在我身上的丫鬟,是不是你安排的?” “下次你出门摔个跤,是不是还要怀疑我在你在门口挖了一个坑?”班婳觉得康宁郡主的想法有些奇怪,“今天是我祖母的寿宴,我让丫鬟在你身上泼水,对我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想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康宁郡主早就看透了班婳的本性,冷笑道,“就算你现在是郡主又怎么样,你终究不姓蒋,而是姓班,我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班婳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个康宁究竟是怎么回事,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好的。再说了,现在皇亲国戚姓蒋,再过几年,姓什么还不知道呢。 懒得跟她争执,班婳转身就走,她不想跟脑子不清楚的人说话。 “班婳!” “康宁郡主,”大长公主府的嬷嬷保持着笑容,对康宁道,“请随奴婢来。” 康宁郡主看着这位嬷嬷脸上几乎没有多少温度的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的父亲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未能成为太子,自然也与皇位无缘。而现在他们全家却不得不盛装前来给大长公主贺寿,而且态度要比其他人更热情,姿态放得更低。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若她是公主,班婳这个小贱人又算得什么?! “康宁郡主,不知您喜欢什么样的衣衫?” 康宁转头朝屋内看去,屋子里有长长一排衣柜,里面挂着各色华丽宫装,每一件绣工都十分不凡,她愣了愣,看着为首的嬷嬷,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我们家郡主没有上身的衣服,平日里都是老奴在看管,”嬷嬷看了眼康宁,从柜子里找出一套紫色宫装,“您皮肤白皙,气质不凡,这一套勉强能够配衬您。” 这条宫裙很漂亮,裙尾用暗纹绣着腾飞的孔雀,流光溢彩,十分华丽。 康宁有些心动,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穿。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惠王崇尚节俭,信奉佛教,妻妾子女从不用过于华丽的东西。 “不了,”康宁移开视线,指着一件素色襦裙道,“我喜欢简单一些的。” 嬷嬷依言取了衣服来给康宁换上,但裙子上身的那一刻,康宁就意识到不妙,这裙子看似普通,布料却是附属国上贡而来的雪缎,因为制作不易,所以量很少,仅供陛下、太后皇后使用,没有想到大长公主府竟然用这样的料子做裙衫。 “好一个出尘仙人,”嬷嬷眼带赞叹,“郡主好眼光,这裙子果然才是最配称您的。” 康宁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看着自己曼妙的身姿,说不出换下来的话,这裙子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人让她换上的,她不算是不遵父规了吧 走出院子的时候,康宁觉得所有人都用惊艳的眼光在看着自己,坐下喝茶的时候,她忍不住想,成安伯有没有注意到她呢? “容伯爷高见!” “这话说得妙!” 与班恒关系比较不错的纨绔子弟身份都不低,大长公主大寿,他们自然也要来贺寿。原本他们觉得像容瑕这样的人,定然是满口之乎者也,规矩礼仪,没先到这次聊过以后,才发现对方是真正的君子,而不是那种整日规矩不离口的酸儒,顿时便于容瑕亲近起来。 能与班恒交好的几个都是心思不坏,但一般不太干正事的人。他们觉得容瑕不错,便把他当做兄弟看待,顺便还显摆了一下自家的霸气斗鸡将军王,勇猛斗蛐蛐大元帅,几个人凑做一堆,就算没酒没茶也能热闹起来。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只觉得容伯爷真是好修养,即便是面对这些纨绔子弟也能耐心以对,而不是一味的嫌弃与不耐烦,君子不愧是君子,做事就是如此面面俱到。 虽然纨绔派与上进派的看法存在差异,但是结局还是好的。 宴席开桌以后,容瑕恰好与蒋玉臣同桌,自从上次容瑕在猎场偏帮班婳以后,蒋玉臣与容瑕便没有在私下的场合里交谈过。这会儿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蒋玉臣脸色有些不太好。 容瑕仿若忘记当天的过节,与同桌之人相处融洽,唯有蒋玉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这几年不在京城,年少时那些好友与他也疏远了,见面以后颇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气氛。 “世子,这些年见识了京城外的风土人情,不知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事?”容瑕拿起酒壶,在蒋玉臣杯中倒满酒,“也给我们讲一讲,让我们开开眼界。” “成安伯见多识广,饱览群书,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蒋玉臣把酒一饮而尽,“我还是不要贻笑大方得好。” 同桌人原本还想跟着容瑕一起问两句,但是听蒋玉臣这话,便都闭上了嘴,不去讨这个没趣。 成安伯仿佛没有察觉到蒋玉臣语气中的不客气,笑着再次帮他满上酒以后,才转头与右侧的人小声交谈着。但凡目睹了这一幕的人,都觉得蒋玉臣个性倨傲,目中无人。 实际上当年蒋玉臣离开京城前说的那些话,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京城是污秽之地,他们这些留在京城里的人又算什么 就你出淤泥而不染,就你品行高洁,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哭着求着保住世子之位干什么,有本事就别回来。 吃了吐,还好意思嫌弃别人污秽,脸有天这么大! 原本大家对蒋玉臣只处于有点看着不太爽的状态,可是看到蒋玉臣对京城众人颇受推崇的容伯爷都如此态度后,他们这种不爽就化为了愤怒,连容伯爷这等君子你都如此态度,那他们这些人在他眼里,又是什么地位? 王府世子算什么,他们在座诸人,谁不是贵族出身?再说了,惠王当年干的那些事,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不然他不会摆出一副诚心信佛,节俭低调的模样。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当年的惠王可不比现在那位闹腾的二皇子好到哪儿去。 蒋玉臣很快就感受到了同桌之人对他的冷淡,偏偏从礼节上挑不出半点错误,他目光扫过这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们,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容瑕摩挲着手边的酒杯,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温柔得掐出水来。 让旁人看了,只觉得成安伯果然好气度,遇到如此无礼的行为,却不与之计较。 大长公主的寿宴办得很热闹,有宫里送来的贺礼,有太子亲自过来贺寿,更是彰显了她在皇家的地位。加上太子对班家人亲近的态度,所以在寿宴结束以后,众人向班家人提出告辞时,脸上的笑容客气了几分,殷切了几分。 康宁穿着雪缎制成的襦裙,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确实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她目光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成安伯,原本踏出的步子顿了顿,刚想开口说话,却见成安伯朝另外一个人走去。 班婳! “郡主,”成安伯对班婳作揖道,“多谢郡主相邀,今日在下十分尽兴。” “宾主尽欢就是好事,”班婳回了一个福礼,“伯爷不必客气。” “这是一朵牡丹花?”容瑕突然问了一句。 “啊?”班婳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额头,“你说这个?” 容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他面上的笑容微顿,随即变得更加灿烂,“是很漂亮。” “对,”班婳笑眯眯地点头,整张脸都变得明艳起来,“就是牡丹。” 人间富贵花 这般绝色艳丽的女子,倒也只有这种花配得她。 容瑕拜别大长公主与班淮等人,转身走出了公主府大门。 “容伯爷。” 容瑕回头,看到一个身着雪色绣红梅襦裙的女子,裙子很美,但发钗与额黄压不住这件衣服,可惜了。 “康宁郡主,告辞。”他朝对方一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康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怔地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她靠着车壁,抚着身上柔软丝滑的襦裙,一点点地捏紧了手。 若她是公主便好了,那她就可以召成安伯为驸马,与他过着对镜画眉,临窗作画的美好日子。 然而回到王府,等待她的只有父亲的愤怒,以及母亲的哭泣声。 “你竟如此不小心,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不可着华衣,不可奢侈,你竟是把本王的话忘在了脑后?!”惠王双目赤红看着康宁身上的雪缎襦裙,“去给我换掉!” “为什么?!”康宁委屈地看着惠王,“班婳一个侯府嫡女,都敢过得那般奢侈,我是堂堂王府千金,难道还不如她么?!” “我才是皇室郡主,她是个什么东西?!” “啪!” 一个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是嫌弃为父无能么?!”惠王收回颤抖的手,痛心疾首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便是不甘也好,心生妄想也好,都要给我乖乖忍着!” 第33章 城 “王爷!”王妃见惠王气得厉害,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抹泪劝道:“宁儿她还小,不懂事,你别气坏了身体。十多岁的姑娘,谁不爱花儿粉儿,再说这衣服也只是因为意外换上的,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惠王颓然地坐到半旧不新的椅子上,叹息道:“难道我就愿意让你们过这种委屈日子么?” 当年父皇在世时,一直十分宠爱他,甚至觉得太子气量狭小,不堪为帝,于是想要废了他。若不是大长公主从中周旋,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 “父亲,”蒋玉臣扶着蒋康宁坐下,语气凝重道,“难道我们要这么忍一辈子吗?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要这么忍下去?!” “可若是我们不忍,你就没有机会有下一代了,”惠王喝了一口茶,压下心头的无奈与苦涩,“你的婚事,我跟你母亲已经商量好了。” “父亲?!”蒋玉臣惊讶地看着惠王,“您不是说” “今时不比往日,”惠王看了眼康宁,“班家的姑娘太张扬,性子太烈,你驾驭不了他。我们家与班家过往又有嫌隙,以班家人的性格,宁愿班婳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让她嫁到我们家里来。” 蒋玉臣闻言点头道:“儿子也没有想过,要娶这么一个女人回来。儿子还是喜欢温婉一些的贤惠女人。” “吾儿果真聪慧,”惠王感到十分欣慰,女儿近来虽有些不争气,好在儿子是个明白人,“你能这样想,为父便放心了。” 说到这,他又感慨了一番:“班婳确实是个美人,不过这种当做妾侍宠一宠还好。男人娶回家做正妻的,还是要能持家贤惠,端庄大度的。” 旁边的王妃面色微闪,想到后院那些小妾,到底没有开口。 班家四口回到家,四人齐齐坐在太师椅上,瘫着不想动。 班婳就着贴身丫鬟的手喝了半杯花露茶,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一半:“好累。” “姐,你知道今天会很累,为什么还要穿脚上那双缝了宝石的鞋子,就不觉得沉吗?”班恒也不用丫鬟伺候,自己捧起一碗茶便大口喝了下去。 “在这种重要的场合,我宁可累一点,也不能接受我不美,”班婳指了指肩膀,“好如意,快给我捏一捏肩膀。” 如意笑着走到她身后,替她轻轻捏了起来。 班恒艳羡地看了班婳,这个世道对男人不公平,他若是让婢女给他这么捏就是贪花好色,到了她姐这里,就一点毛病都没有了。 “都去泡个澡,早些休息吧,”阴氏看两个孩子面带疲色,很是心疼,也就免了一家人要在一起用餐的规矩,各回各院了。 班婳趴在浴桶里,整个人被热水熏得晕晕陶陶,长长的青丝飘荡在水中,就像是浓墨在水中缓缓化开,美颜万分。 “郡主,要奴婢进来伺候吗?” “不用。”班婳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面的淤青已经彻底看不出来了,反而因为在热水里泡着,带着一层浅浅的粉色。 站在屏风外的如意见班婳不叫人伺候,又怕她一个人在里面害怕,便开始想着一些逗趣儿的事情讲给班婳听:“郡主,奴婢今天在大长公主府,发现了一件趣事。” “什么事?”班婳趴在浴桶边,懒洋洋地闭目养神。 “康宁郡主身边的婢女与石姑娘身边的婢女不太合,奴婢今天听到这两人斗嘴呢,”如意想了想,“好像是为了成安伯的事情。” “世人皆有爱美之心,成安伯长得如此出众,又风度翩翩,怎能不惹人喜欢,”提到容瑕,班婳对此人印象挺好,当然重点还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好,“他若不是伯爵,恐怕这会儿找被人养到府中去了。” 如意听到这话,想起安乐公主别庄里那些才华各异长相出众的面首,忍不住脸颊微红。 “拿衣服来,我起了。” 婢女们鱼贯而入,伺候着班婳擦身更衣,如意上前把郡主一头青丝理到身后,手指不小心碰触到对方脖颈上的肌肤,她有些恍惚地想,天下男儿再俊美,也不及郡主这一身如雪的肌肤让人移不开眼。 她若是贵族男子,定要求取郡主,日日宠着她,只求她日日展颜。偏偏京城那些伪君子,明明每次见到郡主便移不开眼睛,偏偏扭头又说什么石姑娘才是真正的美人。 那为什么郡主与石姑娘同时出现的时候,他们的眼珠子都黏在郡主身上,眼瞎么? 还不等婢女把头发擦干,班婳便已经趴在床上睡沉了过去。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宫里来人说陛下要宣她跟班恒两人,班婳才起床临镜梳妆。 班婳也不知道陛下宣她干什么,不过当她与班恒走进大月宫正殿,看到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长青王后,就大致猜到了一点。 “臣女见过陛下。” 云庆帝看着离自己三四步远的小丫头,她的眼睛还时不时往长青王身上晃悠,便道:“婳婳,你看什么呢?” “陛下,长青王殿下怎么了?”班婳看了看长青王,又看了看云庆帝,“您骂他了?” “朕哪儿舍得骂他,还不是一些心思阴险之辈,来坏我兄弟二人的感情,”云庆帝状似无意道,“当日你也在场,说说那八哥是怎么回事?” “八哥?”班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臣女也不太清楚,那天长青王殿下兴冲冲地带着臣女跟弟弟看八哥,哪知道这只八哥长得丑,臣女就说了句没有陛下您这儿的鹦鹉好看,那八哥就莫名其妙叫起长青王万岁了。” 云庆帝低头喝茶:“嗯,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家啦,”班婳往皇帝面前走了一步,“陛下,您可得好好查一查,办这种事的人心眼太坏了。我前段时间见您这里的鹦鹉有些眼馋,还想买一只来养着玩呢,哪知道出了这种事,那我还是不养了。” “为什么不养了?”云庆帝见她愤愤不平地模样,心情便好了几分,“难道又是月钱不够了。” “陛下,您怎么还提这事呢?”班婳嘴一撅,“这都几年前的事儿了,长青王跟王公公还在呢,您给臣女留点面子呗。” “好好好,不说不说,”云庆帝看向王德,王德脸上挂着一抹无奈的笑,往后退了两步。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敢养鹦鹉了?” “这也要怪您,”班婳抬头看云庆帝,“您总是给臣赏东西,升爵位,嫉妒臣女的人可多了,万一哪天有人暗算臣女,让臣女买回一只回说福乐郡主万岁的鹦鹉,那臣女得多冤枉。明明天下的万岁,就只有您一个,臣女这辈子,就让陛下您爱护着就好。” “这什么说法,等你以后嫁了人,爱护你的就是你夫君,朕可不做插手小夫妻家事的惹人嫌长辈。” “陛下,您可是我的娘家人,要帮我撑腰的。” “陛下,成安伯到了。”一个蓝衣太监走了进来。 “宣。”云庆帝挥手让太监退下,对班婳无奈笑道,“你呀,你呀,整日就想着让朕帮你欺负人了。” “您是臣女最大的靠山么,不找您找谁啊。”班婳小声嫡女,声音不大,但是却刚好够云庆帝听见,顿时惹得云庆帝大声笑了起来。 站在角落里的王德看了眼走进来的成安伯,往左后方移了一小步,头微微埋了下去。 长青王查到卖鸟人的时候,卖鸟人已经死了,死亡原因是喝多了酒,掉进河沟里淹死的。与他亲近的人都说,那只八哥是他养的,平时十分稀罕,都不让旁人碰一下摸一下。 可是一个普通的卖鸟人,又怎么会教八哥说“长青王万岁”这种有可能给他找来杀手之祸的话? 他在家里苦苦思索了两天,思前想后才发现,竟然是班婳所说的“告状”最保险。当今十分多疑,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家里必定安插了眼线,这件事若是瞒过去了还好,若是瞒不过去,那他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抱着鸟笼子以及查到的那些东西,跑到宫里来诉委屈了。 一番见礼之后,云庆帝又问了一遍成安伯当年的事情经过,见于班婳所说的无误以后,便对长青王道,“朕看这些人是因为朕信重你,才会想出如此阴毒的法子离间我们堂兄弟之间的感情。你且放心,朕会派人彻查此事,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云庆帝虽然多疑,但是他有一个特点,那便是他认定了一件事以后,就不会再往其他方面想,所以当他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给尽好处,比如说班婳。但他若是不喜一个人,那对方做什么,他都会觉得不那么顺眼,并且还会觉得对方别有用心,比如说惠王府一家。 长青王在他心里,属于勉强可信且比较老实的堂弟,所以这件事洗清嫌疑后,他并没有对长青王有什么负面看法,相反还赐了一堆东西让他带回去,以示自己对他的信任。 实际上,他又相信谁呢,皇室的亲王郡王,全都被关在京城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空有食邑却没有封地治理权,都是些富贵闲人罢了。 “对了,”云庆帝抬头看向站在班恒身边的容瑕,“容卿今年二十有三了吧,你年前就出了孝期,婚事也该考虑了,可有心仪的女子?” 第34章 城 容瑕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忍不住看向了皇帝,眼角余光扫过了班婳。 她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微笑,一双眼睛还好奇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陛下,微臣尚无心婚事,容瑕作揖道,“这种事,不可强求。” “朕可听闻,京城中又不少心系你的女子,难道没有谁让你动心?”云庆帝十分不明白,以容瑕的容貌身份地位,想要娶妻应该很容易。他像容瑕这么大的时候,长公主都已经出生了。 容瑕长揖到底,没有说话。 见他似乎也没有想要娶妻的样子,云庆帝不想做讨人嫌的事情,但又不忍心看重的臣子就做个没人关心冷暖的单身汉,“等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就来告诉朕,朕给你做媒。” “微臣谢陛下。” 有了前朝的前车之鉴,大业朝的皇帝吸取了一个教训,那就是没事别瞎赐婚。 前朝失去天下的,就是因为闲得没事的皇帝赐了一个婚,哪知道新妇进门以后,丈夫宠妾灭妻,竟然把正妻磋磨致死。正妻娘家人势大,见皇帝竟然没有处置男方的人,一气之下竟然联合封地王爷造反,闹得天下大乱,最后让他们蒋家捡了这个便宜。 前史之鉴后事之师,云庆帝很理智地按捺住了自己的想法。事实上,他是想让容瑕娶石家姑娘,与太子成为连襟。容瑕有才有能,是他为太子挑好的良臣,若是两人是连襟,日后容瑕对太子必定会更加忠心。 太子妃的那个妹妹他见过,是个才貌全双的女子,配容瑕正好,两人日后在一起,必定会琴瑟和鸣,志趣相投。 只可惜他想得很好,容瑕似乎真的不热衷男女之情,加上老二似乎对石二姑娘有些不太正常的心思,他反倒开不了开口。石家出了一个太子妃,绝对不能再出一个王妃,所以这石飞仙绝对不能嫁给老二,这也是他为老二定下谢家姑娘的原因。 罢了罢了,幸而容瑕是个正人君子,便是不用联姻关系绑住他,待太子登基,他也会尽心辅佐太子的。 走出大月宫,容瑕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班家姐弟:“郡主,世子,相聚便是有缘,一起到百味馆用饭可否?” 班恒看班婳,班婳点头以后,班恒便道:“那就多谢伯爷了。” 出了宫门,等引路太监离开以后,班婳才小声道:“陛下今天叫我们来,就是为了长青王殿下家里那件事?” “郡主,今日的事情出了宫门以后,就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容瑕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班恒与班婳齐齐点头,班恒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宫墙,摇头叹息道:“真不明白,这高墙深宫之后,有什么意思。” 班婳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这里有财富,美人,还有别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权势,怎么会没意思?”若是真没意思,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坐上那个位置,真的只是心系天下百姓? 在她看来,人类都是贪婪的,有人贪花好色,有人爱财,还有人沉迷权势,有人贪图青史留名,说得再好听,实际上也是为了自己。 容瑕注意到班婳神情中的不以为然,心头一动:“郡主怎么会这么想?” “就算是万岁,那也只是一个人,”班婳不解地看着容瑕,“人活着就会有私心,没有私心的是观庙里的神仙。” “郡主是个难得的通透之人,”容瑕笑道,“此言甚是有理。”难怪皇帝会如此宠爱她,她的身份,她的年龄,还有她的行为,刚好就讨好到了皇帝。 班婳:她说了什么震耳发聩的话吗,为什么容瑕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班恒看着容瑕与班婳,“有点怪怪的。” “少了什么?”班婳四处看了一眼,“长青王去哪儿了?” “他给太后请安了。”容瑕与姐弟两人上了马,“我们不用等他。”长青王既然决定告状,那么一定不会错过太后那里,太后心软,长青王父母在世时,也帮过先帝与太后不少,所以太后绝对不会任由长青王被算计,到时候不管皇上是真打算查清楚,还是只口头上安慰,这件事都不可能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至少长青王会借由此事,让皇帝相信他的忠心,并且还让其他人知道,他长青王与当今皇上虽然只是堂兄弟,但是皇室一样很重视他。 历经两朝混乱,还活得如此滋润的长青王父子,可不是仅仅好美色这么简单。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只是好美色而已,上一代的长青王就是死在美人肚皮上的,这样的死法,怎么想怎么不光彩。 “成安伯,福乐郡主,班世子。”石晋打马经过时,看到班婳等三人,于是减缓马速,向三人行礼。 “石大人。”容瑕拍了拍马儿的脖子,安抚着马儿的情绪,马儿嘶鸣两声后,踢着马蹄侧身挡住了班婳的马,班婳见状往后退了一步。 石晋往容瑕身后看了一眼:“不知三位去哪儿?” “我们正准备去用饭。”容瑕面带微笑看着石晋,但是绝口不提邀请的话。 石晋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抬手对容瑕道:“用饭是大事,在下便不打扰了。”说完,他又道,“福乐郡主,几日后在下与妹妹将在别苑设宴玩耍,届时请郡主、伯爷与世子赏脸前来。” “我?”班婳拍了拍马屁股,上前几步让石晋看到自己,“又是诗会?” 石晋解释道:“诗会只是凑趣的小事,更多的还是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打一场马球活动活动筋骨。” “马球?”班婳来了些兴趣,但是她对石飞仙却没有多少兴趣,便道,“多谢石公子相邀,若到时候有时间,我定前往。” 石晋露出笑容:“届时在下恭候郡主大驾。” 班婳补充一句:“恭候倒是不用了,我也不一定去。” “咳,”容瑕脸上露出笑,对石晋道:“石公子请便,我等告辞。” 石晋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对容瑕拱手道:“慢走。” 等石晋走远了,班婳小声对容瑕道:“你们两个合不来啊?” 容瑕脸上的笑容一僵:“郡主何出此言?” “不要小瞧女人的观察力,”班婳骄傲地抬下巴,“我在你们两个的眼神里,看到了飞刀。” 容瑕轻声笑了:“你看错了。” “啧,”班婳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们男人说话就是不爽快,跟我弟一样。” 班恒莫名其妙地看班婳:“姐,怎么又说我?” “因为跟我最熟的年轻男人就只有你一个人,”班婳理所当然道,“我不拿你举例,拿谁?” 班恒: 三人来到百味馆,刚到门口,里面走出一个紫衣公子哥,看到班恒与班婳还有些惊讶。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公子哥与班恒也是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见到班恒也懒得见礼,直接道,“刚才不是有人去你家提亲了吗?” “提亲?”班恒愣了愣,扭头看向班婳,“谁?” “我就说你们俩怎么还有心思出来吃饭,”公子哥朝容瑕拱了拱手,继续对班恒道,“就是那个严甄啊!” 他一把拉过班恒,两人走到了角落里后,公子哥小声道:“别说哥哥没跟你通气,据说那位严公子自从在秋猎场上看到你姐的英姿以后,便魂牵梦绕,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一个书呆子,跑来参加秋猎干什么,还刚好就瞅见我姐了?”班恒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样的书呆子整日里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我姐哪受得了这个。”说着,他就要准备回去。 “哎哎哎,你别急啊,”公子哥忙伸手拉住班恒,“其实我觉得吧,这严甄也挺不错的,人品正直上进,看起来也不像是贪花好色之人,而且他又这么迷恋你姐,你姐嫁过去肯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不贪花好色那能看上我姐吗?”班恒没好气道,“就我姐那破脾气,难不成严甄还能喜欢上她的内在?” 公子哥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这话听起来好像没问题,但好像哪里都是问题。 不对,哪有人这么说自家姐姐的? “周常箫,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来帮严甄做说客的?”班恒十分怀疑地看着公子哥,“我记得你哥娶的是严家大小姐吧?” “咱们做好兄弟这么久,我会在这事上坑你?”公子哥把胸口拍得拍得啪啪作响,“你姐就是我姐,我会害我们自家姐姐吗?” “呸,我姐可没你这么个弟弟,”班恒懒得跟他再说,转头走向班婳,语气不太好道,“走,我们去楼上吃饭去。” “严甄是谁?”班婳见周常箫追着弟弟跑过来,歪头想了很久,脑子里对此人没有半分印象。 班恒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周常箫颠颠地挤过来,对她殷切小道:“就是严左相的幼子严甄,为人正直有才华。” “长得好看么?” 周常箫愣住,看了班婳身边的容瑕一眼:“还、还成?” 本来他还想说长得面如冠玉,可是看到容伯爷这张脸,他觉得这话说出来自己可能会有点心虚。 第35章 城 “还成?”班婳怀疑地看着周常箫,京城里长得比较好看的男人,她不可能没有印象,所以这个“还成”是有水分咯? “是真的还成,”周常箫怕班婳不相信,指了指自己的脸,“他比我长得好看。” 班婳反问:“京城里长得比你好看的人,很少吗?” 被班婳嫌弃不好看,周常箫也不生气,反正对他而言,能与美人搭上话,那就是好事,“那我也是五官端正嘛。” 见他这样,班婳忍不住笑着指身边的容瑕,“严家郎君与容伯爷比之如何?” 周常箫觉得今天最大的失策就是遇到了成安伯,放眼整个京城,能有几个男人比得上成安伯容貌?严甄对于他们这些纨绔子弟而言,那确实是百里挑一,可是放到成安伯面前,那简直就是不能比。 风度也好,容貌才华也罢,就没有一样能比得过成安伯的。 他还能说什么? “不及。”周常箫虽然混不吝,不过他这人很诚实,所以老老实实道,“容伯爷风度翩翩,才德兼备,京城少有男儿及之。” 但是你为什么要拿成安伯来比,成安伯又不会娶你! 周常箫内心在咆哮,但是他却不敢说,怕转头回去班恒就揍他一顿。 班婳点了点头,她就猜到这个严甄相貌肯定不及容瑕,不然她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实际上在沈钰退婚以后,就有不少人家上来探听消息,有意与班家结亲。 不过班婳没有看上眼的,所以这些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长公主的孙女也不缺郎君,门第稍低或者家风不好的,班家根本不考虑。对于班家人而言,若是遇到不靠谱的人家,还不如一辈子不嫁,自家的女儿自己疼,何必为了外面那些外人的传言,就急急把孩子嫁出去,让她受委屈。 阴氏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听着冰人花式夸奖严左相家的公子,面上并没有多少与相爷家结亲的喜悦。 冰人见她这个表情,又看静亭侯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就知道班家的婚事恐怕要由侯夫人做主,便对阴氏道,“严公子自小敏而好学,这些年一直在书院念书,所以并不常出现在人前。不过二位放心,这位公子长相十分俊俏,身边也没有不干不净的通房丫头,是个疼人的性子,若是郡主愿意下嫁,定不会受半点委屈。” 阴氏抬了抬手,示意丫鬟给冰人添茶。 陪同冰人一块儿来的还有尚书令夫人周太太,周家与班家关系不错,所以今天严相爷请了她来做陪客。 周太太与阴氏来往较多,见阴氏这个表情,便知道两家的婚事只怕不能成,她本就是碍于人情才帮着严家跑这一趟,所以并没有说惹阴氏不高兴的话,只是时不时聊些趣事来缓和气氛。 “侯爷与夫人觉得意下如何?”冰人喝了三盏茶,嗓子都快要冒烟,能夸的全夸了,再夸下去,连她自己都要不信了。 “严相厚爱,班家十分感激,只是犬女顽劣,自幼脾性不好,只怕不能好好照顾严公子,”阴氏放下茶杯,她身边的婢女送上了一个荷包给冰人,“劳你走这一趟了。” 冰人心里暗暗叫苦,严家小公子的她去看过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就想着娶这位福乐郡主,现在班家人不同意,她该怎么给左相家人交代? 想到这,她忍不住偏头去看周太太,希望她能帮着说说话。 “姐姐,”周太太性格温婉,说起来话也软软柔柔的,“我觉得这事倒不用急,几日后恰好石相爷家要在别苑设宴,到时候让他们见上一面,成与不成让婳婳看了再说。” 在她看来,严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儿,只不过班家人疼爱女儿的架势她也见过,所以这事成与不成,还要看班婳的意思。 “妹妹说得对,”阴氏略点了点头,“不过这些东西你们先拿回去,留在我们这恐怕不合适。” “这”冰人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周太太打断了。 “还是姐姐想得周道,就是这样做才妥帖。”周太太笑道,“我等下就让他们把东西抬回去。” 以班家的底蕴,就算把严家的整个家底抬过来,班家人的态度也不会软化。严家现在虽然比较得势,但真要细算,这门亲事是严家高攀了。 “我管他是相爷还是王爷,”班恒把酒杯往桌上一搁,语气硬邦邦道,“只要我姐不喜欢,我就不让她嫁。” 班婳把手帕扔给他:“擦擦手,你轻点,别把杯子摔碎了。” 班恒顿时泄气,他这是为谁气成这样啊? 周常箫给他倒满酒,陪笑道:“班兄,班大哥,你别气了,我下次绝对不在你面前提这件事了,成不成?” 班恒见他伏低做小的模样,心头的气儿稍顺:“我想到” 想到有个男人天天惦记着他姐,还什么茶饭不思,身形消瘦就觉得犯恶心。可是这话他不能当着他姐的面说,怕恶心到他姐。 秋猎过去了将近一个月,严甄若是对她姐有意思,有很多办法,偏偏要做出一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是觉得他姐配不上他,逼着严家来提亲吗? 他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姐? 红颜祸水? 祸国殃民? 他这会要死要活的,是想逼着班家答应他还是怎么的? 要死就死远一点,别来恶心到他姐。 “严公子此举怕是有些不妥,”从头到尾几乎没怎么开过口的容瑕看着班婳,“只怕这次的事情,又要委屈郡主了。” 班婳伸手拿走班恒手里的酒杯,给他换上一碗暖呼呼的汤,漫不经心道:“对我而言,不重要的事情就委屈不到我。”五年后她连命都有可能保不住,哪管世人怎么看她。 容瑕察觉到自己心头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轻轻的、不太疼,就是有种难言的酸麻感。 午饭过后,容瑕骑在马背上,看着班婳道:“郡主,几日后的石家别苑宴会,你会去么?” 班婳摇头:“我不知道,或许会去。” “我明白了。”容瑕点了点头,“上次郡主送在下回府,今日让在下也送一次佳人吧,刚好最近我又听到一个新奇的故事。” “好啊。”班婳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班兄,”周常箫拉住准备跟上去的班恒,悄悄指了指容瑕,“成安伯是不是心仪你姐?” “不能吧,”班恒肯定地摇头,几个时辰前陛下还问过容伯爷,他可没瞧出容伯爷对他姐有半分心思,“他这是找面子呢。” “什么面子?”周常箫不太明白,哪家郎君用送佳人回家的方式来找面子? 班恒四下看了一眼,见四周没什么人经过,便跳下马把他姐送容瑕回家的事情说了,“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啊。” “放心,我嘴严,肯定说不出去。”周常箫感慨道,“咱姐真是女中豪杰,成安伯确实好气度。” 班恒知道他嘴严,不然也不会把事情告诉他,“行了,严家这门亲事,我们家多半不会同意,你回去告诉严甄,早点死心吧。” 周常箫摇头苦笑,实际上他也不明白严甄为什么会闹这么一场,也不想想这事就算成了,班婳嫁进严家后,能受婆婆待见吗? 严家的气氛确实不太好,早在儿子参加完秋猎回来,说要娶班家那个不省心郡主后,严夫人的心里就不太畅快。原本她是怎么也不同意,哪知道这个孩子死心眼,为了班婳那样的女人茶饭不思,日夜不眠,她跟老爷心疼孩子,只能请冰人与周夫人帮着说亲事。 可是想到班婳那种奢靡成性,嚣张跋扈,相貌妖娆的女人要做自己的儿媳妇,严夫人就觉得胸口的气咽不下去,她的儿子自小饱览群书,知书达理,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早知道他会变成这样,她早年不该把他管得这么严,不让他近女色,以至于他见了班婳这样的女人便失了心魂。 “夫人,周夫人来了。” “快请。”严夫人整了整衣衫,在脸上挂起和善的微笑后,扶着丫鬟的手除了院子。刚走至大厅,她听到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不是家里的小孽障又是谁。 “母亲,周太太来了吗?”严甄身体有些虚弱,所以这么一段路匆匆走来,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 严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见到周太太可不能这样,还不快整理好衣衫?” 严甄这才注意到自己失了态,忙整理了一番衣袍,才跟着严夫人身后走了进去,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严夫人眼底的怒意。 严夫人一进大厅,看着自家准备的礼物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来,心里便知道这事坏了,回头看小儿子,他果然面色惨白,若不是丫鬟扶着,只怕连身子都站不住了。 看着最疼爱的小儿子这般模样,她心里又疼又急,便想让丫鬟把人扶下去。 “母亲,我没事,”严甄推开丫鬟,朝周太太行了一个晚辈礼。 周太太在心里暗暗点头,是个懂礼貌的孩子,便笑着道:“好一个俊秀的郎君,快快坐下。” 严甄坐下以后,便道:“周夫人,不知侯爷府” 他不看地上那些送回来的贺礼,只看着周太太,似乎想在她那寻找一丝希望。 第36章 城 “班家向来宠爱娇女,想来你们也是听说过的。”周太太避开严甄灼灼的眼神,“班家倒也没有明确拒绝的意思,只是要看看两个小辈的意思。” 明面上说是两个小辈的意思,但是严甄死活想要娶班婳,所以这话的意思就是看班婳元愿不愿答应。周太太有意给严家留脸面,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得太透,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不会听不明白, 听闻班家竟然没有多少与严家结亲的心思,严夫人内心十分矛盾,既高兴儿子不用娶这样一个女人,又觉得班家人实在可恶,整个京城多少人想要搭上他们严家的门路,连那些皇亲国戚都要对她客气几分,班家做事未免也太不客气了些。 “周夫人,”严甄看着周太太,“您的意思是说,只要福乐郡主愿意嫁给我,侯爷与侯夫人便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周太太笑了笑:“严公子,您大多时候都在专心读书,不知道班家人对女儿有多看重。对于大多父母而言,儿女终身幸福才是大事,你若是能得郡主青睐,何愁不能娶到佳人?” “话虽是这么说,但按祖宗规矩,理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严夫人皱了皱眉,觉得班家的家教太过随意了些,“便是再娇惯女儿,也要有个章法。” 周太太笑而不语,心下却想,既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你家现在就赶紧歇了心思,给你儿子好好物色其他女子去,何必还眼巴巴去求娶班家姑娘。是你家想求着人家嫁,不是人家求着嫁到你家。 若不是看在自家老爷与严左相是多年好友的份上,周太太是真不愿意跑这一趟。她与严夫人之间的交情不算太好,严夫人这人最爱的就是教条规矩,不仅对下人严格,对自己家人也同样如此,整个人严苛得失去了活性儿。 “两日后是石家在别庄举办宴席,据说福乐郡主也要前往,”周太太站起身,“话已经带到,我也该告辞了。” 严夫人再三留她用饭,周夫人一直推辞不受,还是坚持离开了。出了严家大门以后,周太太摇了摇头,有这么一个母亲,严家小郎君只怕心愿难成了。 坐进马车里,周夫人越想越觉得这事很难成,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掀开帘子,看到前方一对男女骑着马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并且还有侍卫跟随,瞧着不像是互叙衷肠的男女,但似又比普通男女之间略亲密了些。又或者说是这位郎君脸上温和的笑容,让她有了这种错觉。 成安伯与福乐郡主竟然是熟识的么? 周夫人没有听说过这件事,略想了想后便对马车外的仆人道:“改道走。” “不对,那个老太太为什么不喜欢她的儿媳,”班婳不解地追问容瑕讲的故事,“儿媳不是他们家求娶来的吗?” “或许在她的心中,儿媳是夺走她儿子的罪魁祸首,”容瑕想了想,歉然道,“抱歉,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班婳想到容瑕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人,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也对,你也没给人当过婆婆。”她的祖母与母亲关系很好,甚至很多时候父亲还常常抱怨,祖母与母亲才是亲母女,他是家里招赘进来的。 她几乎很少去想与一个陌生男人成亲后,如何跟他的母亲相处,她过不了伏低做小委屈隐忍的日子。 “据说严左相的夫人出自世家名门,其父是有名的大儒,”容瑕笑了笑,“想来是个十分优雅好相处的长辈。” 听到“大儒”这两个字,班婳就想到了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礼仪规矩,女子当如何的酸儒们,他们古板教条,对家中女子格外严苛,甚至觉得女人就不该出门,她们身上每一寸在未出嫁前属于父母,出嫁后属于未来的夫君,若是有谁敢在外抛头露面,那便是丢人现眼,有辱门楣。 京城这边的风起还好,班婳听人讲过,南边一些读书人家,甚至以女子为夫殉葬、为亡夫守寡为荣,若是有哪个女人敢改嫁,就会受尽读书人谩骂与羞辱。 更可笑的是这些读书人口口声声要女人这样那样,但是他们写出来的话本里面,那些狐仙、千金小姐、总是美艳多金,并且主动献身于穷酸书生,宁可为婢为妾也要跟着他们。 好事都让他们给占尽了,这么不要脸,这么会幻想,还考什么科举,躺在自家破草屋里整日做白日梦便够了。 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现在听容瑕说严夫人竟是大儒的女儿,班婳还没有见过那位严家公子,便已经对他们家失去了兴趣。她堂堂郡主,金银珠宝无数,何必去过那种连头都抬不起来的日子,她又没有患脑疾。 谈笑间,两人已经到了静亭侯府门口,容瑕看着侯府大门口上的牌匾,对班婳拱手道:“郡主,在下告辞。” “等一等,”班婳叫住容瑕,“儿媳妇自杀以后,那个婆婆得到报应了吗?” 容瑕目光扫过班婳云鬓间的金步摇,摇头叹息道:“书生平步青云,后来娶了一位高官的女儿,他的母亲也因此封了诰命,颐养天年。” 班婳撇了撇嘴:“这个故事不好玩,还是上次的故事有意思。” “郡主既然不喜欢,我便去打听一些你感兴趣的故事来,”容瑕道,“在下也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不够好。” 见容瑕看法与自己相同,班婳心情好了很多,只是内心对严家却更加排斥起来。 “伯爷,”离开班家大门以后,杜九小声道,“您记错了。” “什么错了?” “那个老太婆没有被封诰命,她因为迫害儿媳至死,被判了大牢,她的儿子因此仕途不顺,整日借酒浇愁,还浑浑噩噩过着日子呢。”杜九干咳一声,“属下觉得,福乐郡主可能更喜欢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局。” “是吗?”容瑕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动作轻柔极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三日后,班婳坐在镜前精心打扮着,班恒坐在她身后的桌边,把玩着一盒子珍珠,“姐,你今天不是去拒绝那个严甄吗,不如把自己弄得磕碜一点,他也能更快对你死心。” “拒绝他是我的事,死不死心是他的事,我怎么能因为一个不重要的男人,把自己变得黯然失色?”班婳小心的用指腹把口脂点到自己的唇上,让唇变得红润艳丽以后,才用帕子擦干净手指,“女人美好的光阴比黄金更珍贵,一个连印象都没让我留下的男人,不值得让我浪费这么多黄金。” “我怕严甄对你因爱生恨。”班恒最受不了他姐死爱美的习惯,天底下除了他们家没人知道,他姐爱美到连睡觉时穿的裙衫都要绣上繁复柔软的花纹,美其名曰这样的睡衫才能让她做美梦。 睡觉时就算美若天仙又有什么用,美给谁看?美给谁看?! “嗤,”班婳从镜子前站起身,繁复华贵的裙衫就像是夜色中的皎月,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整个京城恨我的男男女女多着呢,他若是要恨,就去后面慢慢排队吧。” 反正五年后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她会管这些人怎么想? 可笑! 班恒恍惚地看着自家姐姐,看惯了她的美色,他以后娶媳妇可怎么办? “发什么呆,”班婳整了整宽大的袖袍,“走了。” “不对,姐,你不是想去打马球吗,穿这一身怎么打?”班恒弯腰小心提起班婳的裙摆,亦步亦趋跟在班婳后面。 “我的傻弟弟,”班婳伸手轻轻点了点班恒的额头,“我跟石飞仙关系素来冷淡,就算要打马球,也不会跟她们玩到一块。” “那你的意思是,今天不打啦?”班恒晃了晃脑袋,“不过跟石家姑娘交好的那几个千金小姐,看起来确实娇滴滴的,我还怕你跟她们打球把人给打哭呢。” “做任何事都要志同道合才有意思。”与班婳交好的千金大都是武将家的闺女,只可惜与她关系最好的几个,有些随家人到外地上任去了,有些已经嫁做人妇,她平日玩起来就缺了些兴致。 身为郡主,班婳有属于自己规制的马车,仆役马匹都由殿中省提供。即便同是郡主,受宠的与不受宠的,所乘坐的马车细节上差别也很大,过惯了奢侈生活的贵族一眼就能看出来。 比如说班婳所乘坐的马车,由六匹骏马拉着,每匹马都威风健壮,可见是殿中省精心挑选过的。马车制作精美,颜色虽没有超过郡主规制,但是用料与精细程度,几乎快要赶得上公主所乘坐的八骏马香宝车了。 但是即便做到这个程度,殿中省仍旧担心班婳不满意,还特意在车内壁上镶嵌了一些华丽的宝石,铺上了最柔软的垫子,只求能得到班婳一句赞赏的话。 同为郡主,康宁乘坐的马车规制与班婳相同,但是当两边马车一东一西同时出现在石家别庄大门口以后,两位郡主谁更尊贵便显出来了。 便是石家的下人,在班婳面前也显得更加恭敬,更加畏惧。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位当街鞭笞探花郎,最后探花郎被贬官,她却因此升了爵位的郡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敢得罪这种硬茬儿? 第37章 城 班婳不喜欢对那些对她心存畏惧的人太过严苛,这让她有种欺负弱者的感觉。见石家这些下人对她如此敬畏,班婳也没懒得摆架子,让身边的婢女赏了这些下人一把碎银子后,便扶着丫鬟的手往院门里走。 康宁见到班婳后,便有意退让了一步,等班婳下车以后,她才慢慢地走下马车。她冷眼看着门口那些下人,众星拱月般把班婳迎接了进去,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看门的下人得了赏,心头正高兴着,转头发现他们康宁郡主竟已经站在了门口,心里都有些害怕,忙把碎银子塞进荷包里,迎到了康宁面前:“小的们见过郡主,宴席就设在内院,郡主请随小的来。” “你们不用急,今日客多,”见他们忙乱的模样,康宁淡笑道,“此处我来过几次,无需尔等带路,我自己进去便是。” 为首的嬷嬷哪敢真的让康宁单独进去,忙一边赔罪,一边引着康宁往里走。 见到嬷嬷恭敬的态度,康宁心里想到的仍旧是刚才这些下人们围着班婳,视她为无物的画面。 是啊,一个是受皇上宠爱的郡主,一个是全家都被皇上猜忌的郡主,孰轻孰重,连大臣别庄的下人都知道,更别提京城里这些贵族们。 忠平侯府的女儿即将嫁给二皇子,可是谢家大郎仍旧被押入了大牢,理由是纵容下属鱼肉百姓。这个罪往大了说可以砍头,往小了说可以只治罪鱼肉百姓的下属,。然而皇上却把这事一直拖着,谢家大郎也没能从牢中出来。 或许一部分原因是皇上想借此打压最近过于活跃的二皇子,还有部分原因恐怕是班家在从中作梗。 石飞仙的姐姐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可是石飞仙同样不敢对班婳不敬,为什么? 因为皇上与皇后偏宠班婳,因为太子对班家人十分亲近,太子妃若是不想与太子离了心,就必须得对班婳好,甚至连石家对班家都要客客气气,不要让人觉得太子妃娘家不喜欢班家人。 她听说过东宫太子妃不喜班婳的传闻,但是却从未见太子妃在班婳面前做过失礼的行为。太子妃是个聪明人,至少在她成为皇后之前,她不仅不能对班婳有半点不满,甚至还要好好地对待她,不能让人挑出错处。 说来说去,还是“权势”二字最动人心。 石家与严家关系略有些微妙,一个是左相,一个是右相,要说关系能亲密到哪儿去,那不太可能,如果两人真是好友,陛下也不会任用他们为左右相。 平时小辈们的聚会,石严两家虽然会出席,但来往并不会太多,都是个面子情。不过今天的状况有些奇怪,石家举办的聚会,严相爷家最宠爱的小公子一大早便盛装出现在大门口,这热情地态度,把石家晚辈们都吓了一跳。 不过人既然来了,他们就要好好接待,好茶好点心端上来,还安排了专人陪客,免得传出去说他们石家不懂礼数。 “大哥回来了!”当陪客的二房郎君见到大堂哥石晋出现,大大松了一口气,忙起身朝他行礼道,“严公子到了。” 石晋解下身上的佩剑交给身后的小厮,走进厅内与严甄互相见了礼。两人坐在一起没说几句话,他就发现严甄有些心神不宁,还时不时往外看,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出现。 “严公子,”石晋往门外看了两眼,“你是在等待哪位贵客吗?” 严甄面颊一红,见屋子里除了下人也没有其他人,朝石晋揖了一礼,“让石大人见笑了,在下确实在等一位客人。” 石晋见他面含期待,又略带羞意,就猜到他等的是一个女子。未免毁了女儿家的名节,石晋没有问严甄想等的人是谁,温和道,“严公子,院子外有一座凉亭,坐在凉亭处喝杯淡茶,赏一赏景,最是怡人。” 严甄对他感激一笑:“那就有劳石大人了。” 石晋见严甄如此急切的模样,忍不住想,不知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佳人才能引得严甄如此做派。两人来到院外的凉亭,这里正对着外面大门,若是有人过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两人坐下后不久,便陆陆续续有客来,很快这个院子便变得热闹起来。石晋见严甄仍旧不住地往外张望,就知道他想等的人还没来。 随着京城有名的才女佳人一个个出现,石晋对严甄的心上人更加好奇,便也跟着严甄一起等了起来。 “容伯爷到了。” “容兄。” “赵兄。” 石晋见到容瑕出现,心里暗暗称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严家小郎君一大早便赶了过来,这会儿连平时不凑这种热闹的成安伯也来了,他们石家的脸面有这么大么? “容伯爷。” “石大人。” 两人互相见了一个礼,与四周众人招呼过后,容瑕在石晋右手边坐下,“严公子瞧着,似乎瘦了些?” “是、是吗?”严甄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外袍,担心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不够合身,“前些日子身体有些不适,让容伯爷见笑了。” “严公子此言不妥,谁生来不患病,有什么可见笑的,”容瑕垂下眼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在下只是见严公子今日神色不如往日好看,才多问了几句,严公子不嫌在下多事便好。” 严甄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心里有些慌张,他脸色真的没有往日好看么,等下福乐郡主过来,见自己脸色不好,不投她眼缘可怎生是好? 石飞仙走到后院,发现成安伯竟然坐在大哥身边,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到了人多的地方,才勉强压住心底的激动,维持着正常步调走到了石晋面前,徐徐一福:“见过哥哥,见过诸位公子小姐。” 又是一阵互相见礼,你来我往地弄得院子里十分热闹,以至于门口有人来,大家都还没注意到。 “嘭!”严甄匆忙地站起身,连手边的茶倒了,泼到他的袍子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门口,眼中再无其他。 他动作这么大,引起了石晋的好奇,回回头朝门口看了过去。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以往他不懂何为精妙世无双,可是今日此时,却觉得唯有这一句能够形容那个朝这边走来的女子。 “咔嚓!”容瑕的茶杯放到石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朝众人拱手,歉然笑道,“抱歉,容某手滑,惊扰到了各位。” 失神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各自说笑,极力证明他们并不是好美色的俗人,刚才刚才只是不小心多看了一眼而已。 容伯爷果真是好人,借此让他们免于失态。 “福乐郡主。”严甄愣愣地迎上前,走到班婳与班恒面前,朝班婳一揖到底。 班婳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年轻郎君,他身穿紫袍,身材有些偏瘦,容貌还算能入眼,瞧着像是从鸭群里冲出来的呆头鹅。被一个不熟悉的人行这么一个大礼,班婳只能回了一个平辈礼,往后退了两步:“不知公子是?” 严甄愣住,原来她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吗? “姐,小心脚下。”班恒倒是认识严甄,不过他可不想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姐做出一副深情模样。 “嗯。”班婳伸出手让班恒扶着,越过严甄,从他身边走过,来到了众人中间。 “郡主,”石晋站起身,“请上座。” “石大人不必客气,”班婳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坐在了离李小茹不远的地方。李小如对班婳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见到她过来,她腰挺得更直了,腿并得更拢了。 “李小姐。”班婳对李小如微微一颔首。 “郡、郡主,”李小如从椅子上起身,对班婳行了一个屈膝福礼,脸上还带着几分激动。被这位郡主接连两次问她是谁,这次终于被认出来了,李小如的内心竟莫名有些感动。 有次可见,人的要求低一点,可能会活得更快乐。 想要讨好班婳的人并不少,所以尽管或许很多女眷内心并不喜欢她,但是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 严甄见班婳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原位,连别人说了什么,也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 容瑕也没有理这位严公子,看杂耍的时候,该鼓掌鼓掌,该笑就笑,翩翩风度引得无数女子侧目。 午宴过后,一些人去打马球,一些人举办诗会,惊艳了全场的班婳也心满意足地准备向主人家告辞,哪知道竟然被一个人叫住了。 “郡主。” 班婳回头,又是那个穿着紫衣的呆头鹅?她歪了歪头,鬓边的步摇轻轻晃了晃。 “郡主,在下严甄,唐突了郡主,请郡主恕罪。”严甄只觉得班婳歪头的动作,也美得倾城,忍不住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我、我就是” “你就是严甄?”班婳瞧着对方这瘦瘦弱弱的小身板,看来这人真在家闹绝食了。 见班婳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严甄显得十分激动:“正是在下,郡主你知道在下?“ “略有所耳闻,”班婳觉得自己说话还是挺委婉的,“严公子有什么事吗?” 严公子看着眼前这个美得宛如洛神的女子,心中有万千情谊,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抱歉,我打扰到二位了么?” 容瑕站在九曲回廊下,身子斜靠在红柱上,面带微笑,金色阳光洒落在他身上,秋风骤起,尽显风流。 第38章 城 班婳怔怔地回头,看向了回廊下的男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向来不爱读书的班婳,脑子里竟闪现出这三句话,出处、著作人是谁她已经记不得了,唯有这三句话在看到容瑕时,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她微笑着偏了偏头,看来她也是能念一两句诗词的,只是没有找到适合她念诗的环境。 美色当前,任何人都能变成博览群书的有才之人,比如说她。 见班婳注意到自己,容瑕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袍,走到班婳与严甄面前:“二位这是打算回去了?” 严甄没有想到自己特意挑了一个其他人去吟诗作画,骑马打球的时间来找班郡主说话,也会有人过来打扰他们。他看到容瑕径直朝这边走过来,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给容瑕见礼。 “容伯爷。”严甄内心很想让容瑕走开,然而这话他开不了口,也没法开口。 “严公子,”容瑕回了一个礼,转头对班婳道,“郡主,不再继续玩一会儿?” 班婳摇了摇头:“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严甄看了眼天色,午时过去还不到一个时辰,阳光最是暖和的时候,怎么会是天色不早呢?他恍然明白过来,福乐郡主只怕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忙开口道,“附近有个地方景致很好,郡主若是不嫌弃,在下陪你走一走吧。” 容瑕觉得今天的太阳晒得人有些不舒服,让他心里燥得慌。他把手背在身后,视线落在班婳的裙摆上。裙后摆绣着孔雀尾,在阳光下反射出华丽的光彩,站在阳光下的她,恍惚真的变成了一只骄傲美丽的孔雀,全身都在发光。 “我觉得不用了,”班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衫,微笑道,“我今日穿的衣服,不宜走得太远。” 严甄愣愣地看着微笑的班婳,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你这样很美。” “谢谢。”班婳扶了一下鬓边的发钗,毫不谦虚地接下了这句赞美。 “我,那个”严甄的脸顿时红得快要滴血,“我没有撒谎。” “嗯,”没有哪个女人会讨厌别人夸自己美,班婳对严甄笑道,“严公子,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严甄扭头看向容瑕,对他作揖道,“容伯爷,在下与郡主有些话想说。” 能不能请你走远一点? “抱歉,”容瑕对严甄笑了笑,对班婳道,“郡主,在下就在不远处。” 班婳回以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容瑕是担心她与严甄私下在一起出什么问题,所以特意说明的吗? 外面果然说得没错,容公子是一个难得的君子。 班婳没有让随身伺候的婢女退下,待容瑕走开以后,她便开口问,“严公子请讲。” “郡主,上次皇家狩猎场一别,郡主芳姿在下便再不能忘,”严公子对班婳作揖道,“不知前几日,周太太所说一事,郡主意下如何?” 班婳往旁边移了一步,避开了严甄这个礼:“严公子,您这话略唐突了些。”这真是一个读书读傻了,谁会忽然跑到一个异性面前说,我上次看到你后,就想娶你了,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在下也知此言甚是冒犯,”严甄苦笑,“只是情不知所起,记在了心底便再不能忘。” “若能求娶到郡主,我定好好待郡主,不纳小妾通房,一生一世必不慢待郡主。”严公子还是很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请郡主考虑在下。” 这段告白,已经是十分大胆的了,以严家的家教,若是得知儿子对姑娘说如此露骨的话,只怕要押着严甄跪祖宗牌位。他知道自己这样太过荒唐,可是他心里害怕,害怕今日不说出心意,福乐郡主就不会多看他一眼,班家也不会考虑两家的婚事。 听完严甄的话,班婳却莫名想起了容伯爷前几天送她回府时讲的那个故事,那个书生求娶千金小姐时,也曾说过要一辈子善待这位小姐,可是这位小姐因为生不出儿子,最后被婆婆磋磨而死,书生娶了大官之女,婆婆反封了诰命。 由此可见,男人的誓言是做不得准的。 “严公子这话我有些不明白,”班婳扶着丫鬟如意的手,缓缓走向一座凉亭,那里离容瑕所站的地方更近,“我与你从未来往过,你怎么就认定我能与你相守一生?” “郡主你或许不知,当你身穿红衣,骑着马儿出现在猎场时,整个猎场因为你的出现而变得黯然失色,若能求得郡主下嫁,在下万死无憾。”跟在班婳身后,继续述着衷肠。 你都死了,我嫁给你做什么,当寡妇吗? 班婳抬起宝石绣花鞋踩在汉白玉阶上,走到了亭中坐下,单手托腮,看向了九曲回廊拐角处的容瑕,容瑕遥遥向她拱了拱手。班婳笑着收回视线,转头见严甄还双目灼灼看着自己,便道:“若是令堂不喜欢我,坚持让你纳妾,你又怎么办?” “母亲不会这么做,”严甄摇头,“她向来疼爱我。” “万一我生不出孩子,她坚持要这么做呢?”班婳问,“那到时候我怎么办?” 严甄仍旧摇头:“不、她不会的。” 班婳轻笑一声,不再看严甄:“我以为严公子会说,你会护着我,比不会让我受半分委屈。” 严甄愣住,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娘子会与母亲之间会有矛盾,母亲那么温柔大度,身边的下人也都规规矩矩,小心伺候主子,郡主为什么会想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见他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这些,班婳觉得这个严甄挺可爱,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严公子可能不太了解我,”班婳露出一个懒散的笑容,“我自小就穿家里最好的布料,家里养着十余个厨子,全都是为了我养着。华服美食仆妇成群是我的爱好,什么诗词歌赋,贤良淑德,持家有道,都与我没什么关系。” 严甄身边全是贤德的女子,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女子,他看着班婳慵懒的模样,心口噗通噗通直跳。他神情恍惚地想,这般美人,便是让他跪下来给她脱鞋袜,他也是愿意的。 华服美食,金银珠宝,这样的女儿家,本该金尊玉贵养着,不能受半点委屈。 只要她愿意多看他一眼,他愿意为她送上自己的一切。 “我愿意的,”严甄急急地开口,“我真的愿意。” 班婳看着眼前这个面红如血,说话结结巴巴的男人,或者说是少年,忽然掩着嘴笑了起来:“谢谢,不过很抱歉,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为什么?”严甄急切地问道,“我可以努力做到你要求的一切,我真的愿意为你去做。” “我知道。”班婳知道此刻的严甄说的是真心话,但也只是此刻而已,这个男人出生于礼教严苛的家庭,他甚至不近女色,一心读书,成为了父母眼中上进踏实的好孩子。 她与他认知中的那些女孩子不一样,所以他被吸引了,并且对她念念不忘了。就像是吃惯了米饭的人,突然有一天吃到了从西域传来的烤肉,顿时觉得它是无上美味,其他的饭食都不如这块烤肉。 但是吃惯了米饭的人,就算一时间迷恋烤肉,但总会有一天他会腻,开始怀念米饭的味道。 烤肉于他,是感官上的刺激,而米饭才是刻入他骨子里的习惯。 “严公子,你可能还不太明白我的话,”班婳站起身,对严甄徐徐一福,“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给你带来的新奇感,若我没有这张脸,又或者我与其他女子一样恪守礼教,那么你也不会注意到我。” “闻君有此意,小女子甚是感激,但恕我不能接受,”班婳笑了笑,“祝君找到志同道合,琴瑟和鸣的好姑娘。” 听到这话,严甄心口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乱麻,又疼又涩,他想告诉她,他不会喜欢别的女子,在他眼里,天下所有女人都不及她。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是陌生的,甚至连笑容都客气得厉害。 她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 “告辞。”班婳从严甄身边走过,走下台阶撞上了朝这边走来的石家兄妹。 “福乐郡主?”石飞仙看了眼班婳,又看了眼凉亭里站着的严甄,面上露出几分了然。 “石大人,石小姐,”班婳对两人点了点头,“多谢贵府招待,小女子告辞了。” “不再坐会吗?”石飞仙视线时不时落到严甄身上,转头对班婳笑道,“还是我们招待不周,怠慢了郡主?” 班婳摇头:“不了。” “那在下送郡主出门,”石晋对班婳笑道,“请随我来。“ 石飞仙看到兄长对待班婳的态度,眼底露出疑色。 “不用了,我跟郡主同路,就不麻烦石大人了。”容瑕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笑容仍旧温和有礼。 “那怎么行,郡主乃鄙府贵客,岂能怠慢。” “贵府客人众多,又怎能有因为我与郡主二人怠慢其他人?”容瑕转头看班婳,“郡主,你说是不是?” “啊?”班婳愣愣地点头,“对,容伯爷所言有理。” “男女授受不亲,我担心伯爷与郡主单独出去,别人会说闲话,”石飞仙笑盈盈道,“还是我陪郡主一道出去吧。” 第39章 城 “石姑娘说笑了,”容瑕面上笑容消失,“女子名节如此重要,容某又岂会如此不小心。我与郡主非独处,还有班世子同行,请石姑娘莫要误会。” 石飞仙勉强笑道:“是我想岔了。” 班婳转身准备走,转头见石飞仙笑得脸都僵住了,忍不住瞥了容瑕一眼,发现容瑕正在看自己,她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水嫩白皙的食指指了指门口,走? “告辞。”容瑕含笑与石家兄妹告辞。 “郡主,”严甄从亭中跑了出来,他马马虎虎地朝石家兄妹拱了拱手,就朝容瑕与班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倒像极了话本中陷入热恋中的正经书生,书不念了,规矩不要了,只求迷恋的女子能够多看他一眼。 石飞仙冷眼看着严甄抛去脸面追一个女人,冷声道:“什么读书人,什么正人君子,不过是个看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俗物。” “你说严甄还是容瑕?”石晋看了眼妹妹,“身为名门贵女,你在容瑕面前失了分寸。” “他算个什么东西,能与容伯爷比,”被兄长戳穿心思,石飞仙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但是内心仿佛又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用再在兄长面前刻意掩饰了,“容伯爷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婚嫁对象么?” “他不适合你,”石晋想说,容瑕眼里根本没有她,可是看到妹妹眼底的情谊,石晋又心软了,“妹妹,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更好的男人?”石飞仙听到这话,讽笑一声,“这天底下年轻的郎君,唯有哥哥与容伯爷称得上是青年才俊,其他人都不过是俗不可耐的男人,你觉得我能嫁给谁?” 最可笑的是,家里为了让左相彻彻底底支持太子,有意让她嫁给严甄,没有想到人家竟然看上了一个退婚三次的女人。她不明白,班婳究竟有什么好,能把严左相家的公子迷成这样。 “我该庆幸全京城还无人知道我们家曾有意与严家联姻么?”想到自己差一点要嫁的男人,竟然追着其他女人不放,石飞仙就觉得十分难堪,“反正我生来就是为了大姐牺牲的。” “日后若是大姐生不出儿子,我是不是还要去做太子侧室,帮大姐生孩子?”石飞仙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便是全家总是围着做了太子妃的大姐打转,什么都是太子,太子妃,她这个二女儿又算什么呢? 她比大姐有才华,比大姐更漂亮,若不是因为比她晚出生几年,她又怎么会因为大姐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 “飞仙!”石晋听石飞仙越说越不像话,沉下脸道,“大姐嫁到东宫也不容易,若是我们自家人都说这种话,让大姐如何自处?” “她不容易,难道我就应该为了她尊荣的一生牺牲吗?”石飞仙眼眶微红,“我也是石家的女儿!” 石晋见妹妹这个样子,低声叹息一声,温言劝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严甄的。” “人家现在心里只有美若天仙的福乐郡主,便是你们愿意嫁,人家也不愿意娶,”石飞仙负气道,“谁叫我没有一张倾国倾城貌。” “胡说,”石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家飞仙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想要娶你的男人从城头都能排到城尾,严甄那样的书呆子,哪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 “在大哥心里,我跟福乐郡主谁美?”石飞仙看着石晋,“嗯?” “在哥哥心中,自然是你最美,”石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道:“走吧,不要让其他客人等久了。” 石飞仙对他甜甜一笑,随后道:“对不起,大哥,我刚才不该对你发脾气。” “我是你大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石晋轻轻摸了一下妹妹的发顶,眨了眨眼,把眼底最后一丝怅然掩藏得无影无踪。 “可算是出来了,”班恒走出别庄大门,看了眼那些对着他点头鞠躬的下人,对小厮道,“去,小爷我今天高兴,赏他们一把碎银子。” “是。”知道自家世子有高兴了就赏银子的习惯,所以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都会随身携带一些碎银子跟铜板,世子若是说赏,小厮便抓一把出去,时间久了,他们这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厮便在府里得了一个名号:善财童子。 实际上郡主身边那几个贴身大丫头也有一个善财童女的名号,但是全府上下都知道郡主十分受宠,也没人敢这么叫郡主身边的人,怕被责罚。 “什么事这么高兴?”班婳提着裙角,踩着凳子准备进马车,见弟弟撒钱赏下人,便好奇的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班恒。 “也没什么事,”班恒笑嘻嘻地凑到班婳面前,小声道,“看到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书呆子,时不时偷看你,我就觉得解气。” “我是物品么,任由他们看来看去还解气,”班婳伸出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了,快去跟容伯爷说一声,我进马车了。” “你小心点,”班恒小心地捧起班婳的裙摆,嘴里念叨道,“这身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是走起路来也太麻烦了,你们女人就是喜欢折腾。” 虽然已经看过无数次他姐为了美折腾,但他仍旧无数次抱怨。 “你懂什么,”班婳爬上马车,把裙摆一甩,笑眯眯道,“只要美,那就值得。” 班恒乖乖地替班婳放下帘子,转身跳下马车,对容瑕道:“容伯爷,请。” “请。”容瑕看了眼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爬上了马背,拉了拉马儿的缰绳,马儿调转了身子。 “班世子,”严甄小跑着追了出来,身后跟了一串的小厮,“请等一等。” 班恒看清来人以后,皱了皱眉,想装作没有听见继续走,哪知道这个严甄十分坚持,竟然追到了他的马前,他就算是想要装没看见都不行了。 “严公子,请问还有什么事吗?”班恒拽着马鞭的手紧了紧,这要不是左相家的公子,他就照他脸上抽过去了。不是说严氏一组家风严么,怎么就教出一个追女人马车的登徒子? “在下还有一句话想对郡主说,请郡主与在下一见。”严甄走到马车前,作揖到底,“郡主,严某不善言辞,也从未与女子相处过,但刚才一席话在下绝无欺瞒之处,请郡主三思。” “严公子请回吧。”班婳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严甄见马车帘子没有动,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 他知道,她不会见他了。 “世上很多事难求完美,严公子如此才俊,定会找到心仪之人,小女子并非公子良配,请公子不必再提此事,告辞。” “严公子,请让一让。”班家的护卫把严甄客气地请到一边,严甄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从他面前经过,随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远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辆马车带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人叫他,他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严公子,”康宁郡主见严甄盯着外面的路发呆,便笑着道,“秋风甚凉,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康宁郡主,”严甄对康宁行了一个礼,“告辞。” 康宁被严甄弄得满头雾水,扭头见门口几个下人的脸色也不太对,便对其中一人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被康宁叫住的下人忙低下头道:“请郡主恕罪,小的刚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严左相之子心系静亭侯府那个被退婚三次的福乐郡主,还被这个郡主拒绝了! 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他内心受到的冲击很大,但是却不敢对外多说一个字。 康宁见这个下人不愿意说真话,心里有些不高兴,可这不是惠王府的下人,她就算有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既然如此,就找一个知情的人来说。” 门口的下人齐齐低下头,一言不发。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康宁勉强笑了笑:“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便罢了吧。” 她进了马车以后,才彻彻底底沉下脸来,整个京城的人都看不起她,就连石家的下人也一样。 这些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她从马车抽屉里抓出一叠脆饼,把它们全部都捏成粉末以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班婳的马车在静亭侯府门口停下,她走出马车的时候,见容瑕竟然还在,便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容瑕见到她的笑脸,忍不住也回了一个笑:“郡主,在下告辞。” “等下,”班婳忽然想到了什么,重新爬回马车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传出来后,班婳又爬了出来,然后一撩裙摆,单手撑着车辕跳了下来,“这个送给你。” 容瑕接过班婳递来的东西,面色微变:“这” “嘘,”班婳朝他眨了眨眼,“这些东西留在我们家也没有用,俗话说宝剑配英雄,好书配才子,是不是这个理?” 容瑕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女子,把书放进了怀里,对班婳拱了拱手:“多谢郡主厚爱。” “客气,”班婳往大门走了两步,回头见容瑕还在原地,便松开一只拎裙摆的手,对容瑕摇了摇,然后走进了班家大门里。 “告辞。”班恒对容瑕草草行了一礼,追着他姐跑过去,边跑边弯腰替班婳提裙摆。 很快姐弟两人,便消失在班家大门后。 容瑕拿出怀里的东西看了一眼,一点点把它攥紧,再次放回了怀里。 第40章 城 “姐,你把什么给容伯爷了?”班恒跟在班婳身后,“我见他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 “读书人嘛,最稀罕的肯定是书咯,”班婳道,“就是那个中诚论的手抄本,里面除了行兵打仗有些意思,其他的我也看不进去。物尽其用,投其所好嘛,反正孤本还在我们家。” 班家乃武将世家,当年跟着蒋家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得了不少的好东西。据说班家这位先祖行兵打仗一流,但是手气不太好,每次大家抓阄分好东西的时候,别人总是得金银珠宝,班家先祖就只能得一些大家不要的书籍字画。或许因为财场失意,官场得意,其他陪蒋家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将领家族渐渐没落,唯独留下班家还维持着当年的荣光。 不过这份荣光大概也要消失了,班家最终会像其他开国将领一样,渐渐地没落,成为历史记录上的寥寥一笔。 “那倒也是,反正留在我们家也没用,万一真那啥”班恒干咳几声,“东西送给看得顺眼的人,总比被人抢走了好。” “对,”班婳轻拍手掌,“古有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哄宠妃一笑,我今日用手抄本哄美人一乐,也是件雅事。” 班恒愣了半晌,才感慨道:“姐,幸而你未生成男子。” 班婳不解地回头看他。 “你若是儿郎,定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人,”班恒摇头,“那可不好,不好。” 幸好容伯爷没有听到他姐这些话,若是听见了,那可真是要好事变坏事了。 中诚论是前朝名相告老还乡以后,与天下名士一同所著,内含为臣之道,为君之道,为将之道,是前朝无数有识之士的见识总结。据说前朝覆灭以后,这本书也因为战乱遗失,若是有人能得到一篇残卷,都会受到无数人追捧,爱若珍宝,没有想到这本书竟然在班家。 班家先祖当年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声不响积攒下这么多珍贵书籍? 容瑕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书,仅仅看了一段内容,便忍不住拍手称妙,真是每一句都是精华,每段话都暗含人生处事之哲理,不愧是集无数大家之大成,让人为之心醉。 为臣之道,为君之道,为将之道 班家几乎每一辈都会出现名将,不知是否与这本书有关?然而当他发现这本书里竟然还带着点心屑,甚至还有顽劣小童画的小乌龟以后,这本被无数读书人奉为神作的中诚论瞬间变得不那么神秘起来。 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班婳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把这本书给了他,就像是顺手给了他一块石子,一朵花,态度随便得让他有些怀疑人生,这真的是中诚论? 容瑕家中收藏着这本书的残卷,所以尽管班家的态度让人觉得这不是真本,然而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 一本页面缝隙里画着丑陋小乌龟的珍藏手抄本! 容瑕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一天,就连饭都是在书房吃的,这让几个贴身伺候的护卫与小厮十分担心。 “杜公子,伯爷这是怎么了?”小厮见端进去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担心的找到杜九,“今日的饭食都没怎么用过。” 杜九想起伯爷与福乐郡主分别前,福乐郡主好像给了伯爷什么东西,难道是两人互生情愫,所以互写诗词以表心意?可整个京城谁不知道,福乐郡主不好诗词,她能写出什么来? “伯爷自有主意,你不必担心,”杜九想了想,“放心吧。” 小厮见杜九这么说,按捺住心底的担忧,端着饭菜退下了。 当天晚上,书房的灯盏亮了很久,直到二更以后,书房里的人才吹灭了烛火。 杜九站在树下,看着书房终于变得漆黑一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伯爷不爱在夜里看书,因为他觉得夜里看书十分伤眼,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但是今日却破了先例。 福乐郡主到底对伯爷干了什么? 这一晚,同样无心睡眠的还有严家人。 严夫人发现小儿子自从去了石家别庄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起来。若是之前的小儿子还有几分活气,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段朽木,没有丝毫的生机。 她一晚上辗转反侧,根本就睡不踏实,惹得与她同床的严晖也跟着受折腾。 “夫人,你究竟有何心事,竟忧心至此?”严晖又一次被严夫人折腾醒以后,觉得自己不能再装睡下去了,“有什么事可有跟为夫说一说,俗话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无需如此。” 严夫人见自己吵醒了夫君,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她更担心孩子,所以把自己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没有想到这孩子竟会如此看重班家的姑娘,”严夫人心里发苦,“我本以为班家姑娘被退婚三次,我们家托人去说亲事,班家应该会同意的,哪只” 哪只班家竟拒绝得如此干脆,似乎压根没想过跟严家结亲这回事。 她的孩子相貌俊秀,饱览群书,品行端正,不知多少人家动了心思,想与他们家结亲,班家竟还如此不识趣,害得她儿如此难过,实在是 “夫人,班家虽无实权,但是班郡主身上流着一部分皇家血脉,身份尊贵,即便被人退婚无数次,也有无数儿郎想与之结亲。一家好女百家求,班郡主虽不是好女,却是贵女,”严晖倒是想得很清楚,“班家不愿意让郡主嫁给仲甄,那便是他们两人没有缘分,不必过于强求。” “我倒是不想强求,可是你没瞧见仲甄那孩子”严夫人满嘴苦涩,“我怕这孩子走不出心里这个坎儿,熬坏了身子。” “我严家的儿郎,怎么能因为女色失去斗志,”严晖不以为然道,“好儿郎何患无妻,不至于如此。” 严夫人见他这种态度,懒得再跟他多说,转身背对着严晖,对他采取不理不睬的冷淡待遇。 严晖无奈叹息:“你看看你,你也别急,明天是大朝会,我再探探班水清口风去。”为人父母者,总是希望孩子开心的,更何况班家虽然荒唐了些,但也不是一个太坏的联姻对象。 至少比石家好。 天色刚刚露出鱼肚白,杜九站在大门口,见伯爷精神饱满地走了出来,上前对他拱了拱手,“伯爷,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嗯。”容瑕对杜九点了点头,整了整身上的披风,朝外走去。杜九察觉到伯爷心情似乎很好,好奇地挑了挑眉,忙跟了上去。 金銮殿上所有门大开,朝臣们从侧门进殿,各自维持着含蓄的笑意,倒是看不出私底下有什么恩怨。不过文臣与武将之间似乎天然带着距离感,彼此间泾渭分明,各说各的,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 班淮的身份比较尴尬,他袭的是武将爹爵位,领的闲职却是闲职,与武将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所处的圈子与文官武将都不一样,而是朝堂上的第三集团,游手好闲纨绔贵族小团体。 文官们对这个小团体感官十分复杂,有点瞧不上他们,又不太敢得罪他们,因为这群人与皇家沾亲带故脸皮还厚,他们拿这群人没办法。 “静亭侯,”严晖在朝臣中找到了班淮的身影,主动跟他说话,“近来可好?” 正在跟同僚说着谁家的盆景颇有野趣的班淮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严晖一眼,这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堂堂严左相竟然主动跟他攀谈起来。 其他几位纨绔游手好闲派见状,齐齐往旁边挪了好几步,他们并不想跟严晖这种正经大臣说太多,怕露怯。 班淮身边一下空了起来,他朝严晖拱了拱手:“严相爷,请问有事?” 别问我好不好,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我一个纨绔不懂你们这些文臣的说话套路。 严晖没有想到才刚开口,这聊天气氛就变得尴尬,他不自在的理了理衣襟:“不知侯爷下朝后有没有空闲,严某邀侯爷喝杯淡茶。” 班淮: 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喝茶就不用了,”班淮耿直地摆手,“严相爷有什么话直说就好,班某不是讲究人,也不讲究那些虚礼。” 不,你不讲究,我很讲究。 严晖无言以对,他并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我儿子迷恋你家女儿,你究竟要怎样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儿子这种话,这实在是太不讲究,太失礼了! 两人面面相觑,班淮好像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挣扎与坚持,于是心中的疑云更深,这要多大的事,才能让当朝左相对他这个纨绔好言好语说这么多话。 咦,想一想就好可怕。 容瑕走进大殿,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严晖与班淮。 严晖与班淮什么时候有交情了? 他眉头微皱,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不自觉就朝班淮走了过去。 “侯爷,”容瑕面上带笑走到班淮面前,行了一个晚辈礼,“多谢侯爷赠予晚辈的点心方子,果真美味无比。” 班淮见到容瑕这个讨喜的年轻人过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容伯爷客气了,不过是件小事。” 容瑕笑了笑,然后弯腰向严晖行了一个礼:“见过严相。” “容伯爷,”严晖回了一个礼,转头对班淮道,“待散朝后,在下再与侯爷慢慢商谈。” 班淮面上僵笑,内心却十分抗拒:不,我并不想跟你谈! 第41章 城 严晖离开以后,班淮顶着一脸僵硬的笑对容瑕道,“多谢容伯爷。” 他虽然不爱动脑子,但不会傻到看不出容瑕这是特意来给他解围的。他飞速地看了眼四周,小声对容瑕道:“这是惦记我家闺女呢。” 他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见严晖执意要与他单独交谈后,他就明白了过来。 但是这种事,跟他说有什么用,这事又不是他做主。 涉及到家中私事,他没好意思跟容瑕提,只是高深莫测地对容瑕摇了摇头,表示自家闺女精贵着,就算是当朝比较有实权的左相来为儿子求娶,他也不为所动。 在这一刻,班淮觉得自己的形象就像是话本中不显山漏水、品行正直的高人,坚决不为五斗米折腰。 夫人早跟他提过,严晖的夫人是个不太好相与的长辈,女儿嫁过去被这个婆婆嫌弃怎么办? 到时候女儿吃了亏,他就算再荒唐,也不能带人去揍女儿婆婆一顿啊,若真闹出这种事,连皇上都不会帮他。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有个不好相处的婆婆,乖女可要吃大亏,仅仅孝道二字压下来,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媳妇嫁到班家以后,他都舍不得让媳妇吃这种苦,又怎么舍得自己女儿嫁到严家受这种委屈。 容瑕见班淮明显很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的模样,便道:“伯爷,晚辈觉得您下朝以后,应该跟左相谈谈,至少要把事情说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你说得对,”班淮点了点头,“我早点说清楚,他们家也早点死心。” 你家想娶,别人就一定要嫁,想得倒是挺美。 容瑕笑了笑,转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定,甚至还有闲暇时间与其他朝臣互相见礼,当真是风度翩翩,气度无可挑剔。 皇帝来了以后,大朝会进行得很顺利,唯有最后一位御史提起谢重锦渎职一事时,朝上众臣的火药味又起来了。 “陛下,微臣以为,谢大人虽然有监察不力之嫌,但是罪不至此,请陛下三思。” 这个官员是二皇子的人,他现在为谢重锦说话,也是为了帮未来二皇子妃一把,增强二皇子妻族的权利。 “陛下,若是我朝官员皆对下属所做之事不闻不问,那他又怎么能做到心系百姓?”一位御史言辞犀利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孝敬老母。” 这位御史的语言风格,略有些放荡不羁。 “臣附议!” “陛下!” “陛下!” 云庆帝被朝臣们吵得脑仁一阵阵发疼,他有些不耐道:“谢重锦监察不力,放纵下属鱼肉百姓,罪不可恕,但念在他并未参与其中,并受下人蒙蔽,情有可原。今日起便革去他的职位,让他回家休养身体,免除其他责罚。” 这是要把谢重锦一撸到底了? 忠平伯膝下仅有两子,长子被革职,次子摔坏了眼睛不能入朝为官,谢家下一辈算是败了。 “陛下,”忠平伯颓然地跪在了地上,向云庆帝行了大礼,“陛下,犬子冤枉,求陛下从轻发落。” “谢卿,朕已经是轻饶了他的罪名,”云庆帝有些不耐的摆手,“你不必再说,若非你乃朕的亲家,谢大郎之罪,本该发配边疆,五年不得召回。” 忠平伯瞬间面色惨白,半晌才朝云庆帝磕了一个头:“微臣谢陛下恩典。” 陛下这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日后女儿嫁到二皇子府上,不知还要受多少委屈。 大业的朝臣,若不是大事是不必行跪礼的,忠平伯现在当着满朝上下给云庆帝行跪礼,已是无奈之举,但是显然他的脸面不够,皇上并没有因此减轻对谢重锦的责罚。 散朝过后,忠平伯径直朝班淮走来,他脸色潮红,面带恨意:“班淮,你今日欺人太甚,谢家记下你这份大礼了。” 还未走远的朝臣见到有热闹可看,都忍不住减缓了脚步,用眼角余光瞅着二人,用比较含蓄地姿态看笑话。 “真是可笑,你家大郎获罪与本侯有什么关系,”班淮见忠平伯这副模样,不惧反恼,“查案子的不是我,弹劾他的不是我,但你偏偏向我发火,不就是见我没有实权,好欺负么?” 众位朝臣一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这种话都能说出口,这班侯爷真是不打算要脸了。 忠平伯没有想到班淮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他脸憋得通红:“班淮,你不要强词夺理!” “从早朝到现在,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偏偏跑来找我麻烦,不是欺软怕硬还是什么?”班淮弹了弹身上不存在的灰,“刚才那位御史大人说得好,当官不为民做主,做这个官有什么用,难道你家大郎真没有错处?” 班淮抬了抬下巴,“别以为你家将与皇家结亲,便不把百姓当一回事。要知道陛下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明君,又怎么会因为这层关系而纵容你们乱来,你谢家想错了,大错特错!” 说完这些慷慨激昂的话语,班淮一甩袖子,昂首挺胸走出了大殿。 刚才当朝批评过谢重锦的御史见自己被班淮单独拎出来夸奖了一番,心情有些复杂。虽然被人夸奖并且赞同很高兴,但是赞同他的却是朝中有名的纨绔,这真是 不过这位静亭侯其实还是很有是非观的嘛。 “姐,”热闹的大街上,班恒指了指前方,“你看那是不是父亲与严左相,他们两个去茶楼做甚?” 忽然他面色一变,扭头对班婳道:“父亲该不会是跟严相爷商讨你跟严甄婚事的吧?” 严甄那样的书呆子,怎么配得上他姐?本来今天出门,是为了陪他姐出来买东西,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事。 “走,我们跟上去听一听。” 班恒心里忍不住担心,严晖能做到当朝左相一职,脑子肯定很聪明,万一他说来说去把父亲绕晕头,真的答应把姐姐嫁到严家怎么办? “有什么好听的,”班婳倒是半点不紧张,“父亲不会舍得我嫁到严家的。” “我知道他舍不得,但是严相爷擅谋略,我担心的是父亲会中他的计,”班恒对自家父亲的聪明程度抱着深刻的怀疑,但是身为人子,这话他无法说出口,“姐,你快跟我来。” 于是守在茶楼门口的班家护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世子郡主偷偷摸摸溜进茶楼,而且还要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班恒让堂倌带他们姐弟俩去了隔壁隔间,开始了偷听这件重要的大事。 班婳觉得班恒此举有点无聊,但是作为一个宠爱弟弟的好姐姐,她只能纵容他的胡闹,并且学着班恒的模样,把耳朵贴在了屏风上。 严晖与班淮还不知道有两个晚辈就在旁边偷听,两人说过场面话以后,就开始进入了正题。 “侯爷,犬子与令千金” “相爷,犬女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与令公子恐怕没有什么关系,”班淮喝了一口茶,摇头道,“相爷有所不知,犬女被她母亲宠坏了,实在不配为严家妇,还请相爷不要再提此事。” “侯爷是觉得犬子不能好好待令千金吗?”严晖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想到幼子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能厚着脸皮道,“严某可以保证,只要侯爷愿意让令千金下嫁鄙府,鄙府上下绝对不会怠慢令千金半分。” “这不是怠慢不怠慢的问题,”班淮为难地叹口气,“相爷,婚事讲究你情我愿,犬女既与令郎无缘,那便不再强求了。” 严晖没有想到班淮拒绝得如此不客气,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这话等于直白地告诉他,我家闺女没有看上你儿子,所以我家女儿不嫁给你儿子咯,呵呵呵。 若是其他人这么跟他说话,他这口气恐怕咽不下去,但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班淮,京城有名的荒唐人。 实际上,严晖觉得幼子非福乐郡主不娶,就已经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了。 这个天聊不下去了,严晖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起身对班淮道:“既然如此,严某告辞。” 为什么这么荒唐的人竟然会生出那般美艳的女儿,这不是祸害京城的好儿郎么? “慢走。”班淮起身嬉皮笑脸地向严晖回了一个礼,仿佛没有看出严晖已经心有不快。 等严晖离开以后,班淮轻声哼着小曲,哧溜一口把杯子里的茶喝下去大半。 这些文人就是讲究,喝个茶偏偏用拇指大小的茶杯,连只蚂蚁都淹不死,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父亲。”门从外面被拉开,班恒与班婳挤了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班淮放下茶杯,捧起茶壶对着嘴连喝了几大口,早上吃的肉饼太干,他早就想大口喝水了。 “刚才碰巧见您跟严相爷来这边,我跟姐姐就跟了过来,”班恒把面前的小茶杯移到一旁,“你刚才拒绝严相爷的话,我跟姐姐都听见了,您是这个。” 班恒狗腿地向班淮竖起一根大拇指。 “哼哼。”班淮得意地挺了挺腰,转头对班婳道,“放心吧乖女,父亲不会逼着你嫁任何不愿意嫁的男人。” 班婳对班淮甜甜一笑。 她就知道,父亲与母亲不会随随便便让她嫁给谁的。 因为被班淮拒绝得太彻底,严晖走出茶楼的时候,面色难免有些难看。他正准备坐进轿子,见容瑕打马而来,便站直身子,等着他过来。 “严相爷,”容瑕跳下马背,对严晖拱手行礼,“您不是与班侯爷有事相谈,怎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严晖语气不太好,“没有什么好谈的。” 容瑕闻言微笑着站在旁边,不接严晖这句话。 严晖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着不相干的人摆脸色,草草地向容瑕拱了拱手,弯腰坐进了轿子。 “严相慢走。”容瑕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轿子行了一个礼。 严晖坐在轿子里,掀起帘子看了眼态度恭敬的容瑕,行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这个京城还是多些像容伯爷这样的人才好。 至于班淮那般纨绔 哼! 杜九见伯爷骑上马就准备走,小声道:“伯爷,您不喝茶了么?” “不用喝了,回府。” 容瑕抬头看了眼茶楼的二楼,一拉缰绳,马儿掉头往伯府方向走去。 第42章 城 “长青王殿下,”容瑕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把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殿下登门,寒舍蓬荜生辉。” “呵,”长青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还以为你会嫌弃我这个不速之客。” “殿下说笑了。”容瑕见他杯中茶水少了一半,帮他续好了茶。 容瑕的手很白,骨节分明,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只要他愿意拿起笔做出一幅画,必能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撒千金不悔。长青王与容瑕好几年交情,但是关系却算不上特别亲密。对于长青王来说,他可以交友广阔,但却不能有密友,所以他即便欣赏容瑕,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你跟静亭侯府的关系好像还不错?”长青王唰地一下打开扇子,在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嗯?”容瑕放下茶壶,淡笑道,“说得上几句话。” “我还以为你跟那位郡主”长青王注意到容瑕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笑呢,别当真。” “殿下,还是不要拿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说笑好,”容瑕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转动着杯子没有喝。 “我们京城何时讲过这些男女大防?”长青王合上扇子,把扇子扔到桌上,“再说现在京城里有关福乐郡主与左相家嫡幼子的事情,可算是传得沸沸扬扬。” 容瑕茶杯的水面轻轻一晃,他放下茶杯没有说话。 长青王知道容瑕对这些男女之间的鸡毛蒜皮不感兴趣,但这并不影响他聊八卦的兴致,一边喝茶一边嘚啵。 “也不知道严家怎么教的儿子,一看到美人就走不动道了,非要娶班婳那个丫头,”长青王想到班婳的容貌,面上流露出几分欣赏,“不过这丫头确实长得美貌,若我不是她表叔,也想咳咳。” 容瑕喝了一口茶,仍旧没有说话。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长青王摇头叹息,“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严甄对班郡主情根深种,班郡主对严甄却无爱慕之意,严甄回去后就病了,据说这会儿药石无用,左相府愁云惨雾,就差求着班家把贵女嫁到他们家了。” “严甄病了?”容瑕挑眉,“前几日在石家别庄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石家别庄有意思么?”长青王摇头,“石家人就跟他们的姓一样,没什么意思。不过那个石晋,看上去倒像是个人才。” 容瑕皱了皱眉,懒得再搭理他。 “对了,我刚才说到严甄生病,”长青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严家把御医都请了来,结果御医说这是心病,吃药不管用。” “可怜福乐郡主好好一个美人,不过是长得美了些,便招来这种祸事。天下婚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严甄闹成这样,简直就是把班家架在了火上烤。”长青王对严甄这种书呆子没什么好感,“所以说老子最烦这种书呆子,整天摇头晃脑读书,真见到美人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礼义廉耻,孝道仁德全部抛在了一边,害得好好的姑娘受他连累。” 讲八卦的人最讨厌自己兴致勃勃的说,而别人一点反应也没有,长青王见容瑕一直是那副淡淡地模样,越说越没兴趣,最后只能起身告辞。 出了成安伯府,长青王讽笑一声,他还以为容瑕对那位福乐郡主有几分心思,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但凡正常男人,若是听到自己感兴趣的女人被别人惦记,怎么可能是这副反应?可怜倾国倾城貌的班郡主,因为一个沉迷她的男人,又陷入了流言之中。 每每这种事,世间人总是嫌弃女人红颜祸水,可是容貌本就是上天赐予人的厚礼,有人陷入痴迷,不怪自己定力不够,却怪对方太美,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他向来好美色,却不待见别人对绝色如此刻薄。 长青王说得并不夸张,严家此刻确实是愁云惨雾。严夫人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儿子,差点哭哑了嗓子,她嘴里虽是骂儿子不争气,心里恨的却是班婳,长着一张祸水脸,勾引了她的儿子,只是她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把这些话咽进了肚子里。 严甄的大哥与大嫂小声劝着严夫人,又要担心弟弟的身体,忙得焦头烂额。 严家大哥严茗如今在户部当值,因为家里出了事,他只能向上峰告假。他离开户部的时候,那些同僚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对劲,但是他只能装作不知,匆匆赶了回来。 这种事说出去,最丢人的便是他们严家,如今整个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他们的笑话。 好好一个儿郎,因为女人寻死觅活,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严茗虽然恨弟弟不争气,可是看到弟弟面色惨白,连参汤都咽不下去的模样,心又软了下来。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 “御医也没有办法么?”严茗沉思良久,“不如我们再去求求班家,若是能娶到班郡主,弟弟的身体定能好起来。” “可是班家不同意这门婚事,若不是那个班郡主拒绝,你弟弟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严夫人擦着眼角的泪,“这不省心的孽障,待他好了,我定要打断他的腿。天下漂亮的女人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执着于一个郡主不放?” 严家大少奶奶陈氏站在丈夫身边没有说话,她与婆婆关系不太好,可是身为儿媳妇,她只能忍受婆婆的严苛与挑剔,但是内心对严夫人是没有多少感情的。听婆婆这么说班郡主,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全天下美人确实不少,可是有几人能及班郡主耀眼? 便是她看到班郡主,也忍不住有些晃神,更别提小叔这个读书读傻了的。 班郡主多符合诗文中的那些绝色女子啊,身份高贵,容貌倾城,服饰华丽,身姿曼妙,抛去她的性格不谈,她就是诗文中精妙世无双的神仙妃子。 小叔这一见,不就被勾了魂儿么? 别说小叔,只怕京城不少男人都被班郡主惊艳过,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女人不喜班郡主? 身为女子,又有几人喜欢自己的夫君或是心上人被其他女人勾走心神?或许她们心里清楚,错的是好色的男人,但是她们心系这个男人,那么恨的只有把他们勾走魂儿的女人。 “不如再去请人说和说和,”严茗实在不忍心弟弟这个样子,“班家改变主意也是有可能的。” “谁也不准去!”严晖从外面走了进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床上的小儿子,“你们嫌严家还不够丢人是不是?” “丢人,丢人,你只想着丢人,孩子怎么办?!”严夫人终于绷不住情绪,“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他自己不争气,又能怪谁?”严晖又气又担忧,满嘴苦涩,“人家班家根本不想把女儿嫁给我们,我们这会儿求上门,与以死相逼又有什么不同。” “我就以死相逼又怎么样?”严夫人擦了擦眼睛,厉声道,“我便是求也要求班家把女儿嫁过来,老爷若是拦我,我便死在你面前。” “你,你!”严晖捂着胸口,气得面色惨白,“你今日若是敢出这个门,我便休了你!” “父亲!”严茗扶住严晖,忙劝道,“您先坐下,别气坏了身子。” 陈氏也过去劝婆婆,却被严夫人一把推开,她躲闪不及,竟被撞在了旁边的盆景上。 “大奶奶!”陈氏的丫鬟吓得上前扶起她。 “我没事。”陈氏抚着隐隐作疼的小腹,看着严夫人怒气冲冲的背影,扭头看了眼陪坐在公爹身边的丈夫,语气平静到冷淡,“去叫大夫。” “大奶奶,你怎么了?”丫鬟吓得脸色都变了,大奶奶月事已经迟了十多日,该不会是 “没什么大事,或许是流产了,”陈氏感觉到小腹处有什么流了出来。 听着四周丫鬟传出的惊呼声,陈氏竟有种解脱感,她看到匆匆朝自己走来的丈夫,一点点扬起手,使出了全身力气,打在了这个男人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陈氏被血染红的下裙散发出浓浓地腥味。 班家几口人听到下人来报,说左相夫人来了时,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意外。 班恒扭头去看姐姐,姐姐染着丹蔻的手里正捧着一只雪白的细瓷茶盏,整个人看起来美得有些惊人。左相夫人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她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吃了一块点心。 阴氏冷笑一声:“他家养出一个窝囊废,还想要我宝贝闺女嫁过去,他们家算什么东西。” “我去让人把她赶走,免得闹心。”班淮一拍桌子,就要唤下人进来。 “慌什么,”坐在上首的老妇人终于开口了,她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刮着茶盏,“有本宫在,我看谁敢要死要活的逼本宫的孙女嫁人。” 大长公主把茶盏往桌上轻轻一放,茶盏发出喀嚓的声响。 她这句话就像是定海神针,让班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婳婳是本宫的亲孙女,身上流着一半的皇家血脉,严家人配不上她。”大长公主面色淡淡,用绢帕轻轻擦拭着嘴角,“他严家人寻死觅活与我们何干。” “要死就死远一些,别碍了本宫的眼。” 大长公主冷淡的嗓音里,带着冰寒的杀意。 第43章 城 严夫人走进班家大门的时候,还没有察觉到班家下人的脸色不对,只觉得班家太过安静了些,可是直到她在下人的带领下,直接去了静亭侯府正院正厅,才察觉到不对劲。 正厅大门前挂着一个牌匾,上写福禧堂三字,由先帝亲手书写,还用了先帝的私印。据说长公主虽没有与儿子同住,班家却把正堂留了出来,以示对母亲的尊重。现在下人却把她往正堂引,难道是 严夫人手心微微发颤,甚至有了几分汗意。踏进正堂大门那一刻,她看到了坐在正堂上首的老妇人。 妇人身着金紫凤纹宫袍,头戴凤衔东珠钗,端坐在上方,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却不怒而威。 严夫人失去的理智犹如潮水般涌了回来,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命妇时,曾经恭恭敬敬站在大长公主面前,当时的她连头都不敢抬。 如今过去了二十年,她再次体会到了当年的那种恐惧感。 “臣妇拜见大长公主。”严夫人感觉到自己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她不敢去擦,甚至不敢去看大长公主一眼。 “喀!”这是茶杯被打翻的声音。 滴滴答答。 她听到茶水从桌子上溅落到地,寒风从门后窜进屋子,整个正堂冷极了,严夫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魏氏,”大长公主声音十分懒散,带着几分冷意,“你今日来,是给本宫孙女来赔罪的?” “殿下,臣妇”严夫人想起卧病在床的儿子,鼓起勇气抬起头,但是在对上大长公主双眼的那一瞬间,她喉咙里像是被塞入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都说严氏一族家风严谨,没有想到竟然教出这种窥视阁中闺女的浪荡子,本宫瞧着,你们家的儿郎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大长公主猛地站起身,把茶杯往严氏脚边一砸,“你们家怎么教的儿郎,竟如此荒唐,可你们自己荒唐便罢了,何苦还连累无辜的女儿家!” 严氏身子一颤,差一点就跪在了大长公主面前。 “无耻之尤,贪花好色。” 大长公主声带寒针,刺得严夫人脸上心口都冷飕飕地作疼,她晃了晃身体,终于没有忍住,双膝一软,跪在了大长公主面前:“殿下,臣妇无能,没有教好孩子。可是臣妇膝下仅有这两个孩子,他们都是臣妇的命啊,臣妇也是没有办法!” “您也是母亲,您当年为了侯爷求娶了侯夫人,不也是因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吗?”严夫人带着哭腔道,“臣妇亦是母亲,唯求大长公主成全。” “严夫人,您这话可就错了,”阴氏冷笑道,“当年我愿意嫁给侯爷,是因为婆母慈和,我嫁到大长公主府亦属于高嫁,你严家占了哪一条?” “还是你觉得,严左相如今权势滔天,已经不必把我们这些皇室亲戚看在眼里,皇家郡主可以随你严家挑选?”阴氏当着严夫人的脸,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呸,瞧你严家多大的颜面,竟然也敢逼堂堂郡主下嫁。若你严家儿郎瞧上了当朝公主,是不是也要求娶回去,娶不着便要死要活?!” “你家儿郎死了便死了,干我家何事?!” “滚回去吧,”大长公主懒得跟严夫人多说,“魏氏,本宫今日便把话给你说清楚,本宫孙女不可能嫁到你们严家。你死也好,活也罢,都与本宫无关。” “殿下!” “出去,”大长公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今日过后,大长公主府、班家不可放严家人进门,毁人名誉,逼人下嫁,此仇不共戴天!” 严夫人脑袋里最后一根弦断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长公主,她家可是相府,大长公主竟然说与她家不共戴天?! 最后严夫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请出去的,又或者说是架着手臂拖出去的。 “痴心妄想!” “什么玩意儿也想吃天鹅肉。” 身边时不时有班家下人的声音传过来,严夫人想要挣开嬷嬷的手臂,但是却半分都动弹不得。 “老奴还是劝相爷夫人省些力气,”一位穿着深色褙子的嬷嬷冷笑道,“老奴们做惯了粗活,若是不小心扭坏了您的手臂,就不太好了。” 严夫人冷道:“大长公主当真不把严家放在眼里了么?” 嬷嬷把严夫人推出班家大门外,对她行了一个福礼,小声惊讶道:“相爷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你瞧不起班家,逼着班郡主下嫁,把大长公主气得晕过去了吗?” “我什么” “来人啊!大长公主殿下晕倒了,快去请御医。” “严夫人,您欺人太甚了!” 静亭侯府所在的这一条街,住的全是朝上有身份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好几座府上的门房都好奇的跑来这边打听消息。 一瞧班家门口闹哄哄,刻着严相爷家徽章的马车还停在外面,众人顿时脑补出一幕幕爱恨情仇,都远远站着,饶有兴趣地看起热闹来。 虽然他们很想凑近一点,但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家,即便是想看热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直白。 “严夫人!”一身红衣的班婳走出来,她站在班家大门口,疾言厉色道:“小女子不知做了什么孽,才有幸被您的家人惦记上,但今日你侮辱之语,气晕祖母之言行,小女子铭记在心。今日我在此起誓,即便天下再无男儿,即便世间无人愿娶我,我宁可削发为尼,也绝不嫁作严家妇!” 围观众人:严家人也忒过了,竟然逼着人家堂堂郡主下嫁,还把大长公主气晕。这福乐郡主倒是个有血性女子,为了大长公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本性是纯孝的。 他们倒没有想过班家人在撒谎,青天白日下,班郡主当着相爷夫人面说出口的话,怎么也不会是假的吧。 半个时辰后,左相夫人逼班郡主下嫁,气得大长公主吐血晕倒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严晖这些年顺风顺水,晋升极快,惹了不少人的嫉妒,所以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班家人心冷如铁,严公子痴心一片,他们家竟然宁可眼睁睁看着人病死,也不愿意让女儿嫁过去,这事做得太无情。严家的家风严谨,又是纯孝之家,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不是正好?上次与静亭侯府退婚的沈钰,家世还不如严家,班家不也同意了么? 也有人觉得严家这事做得有些不要脸,哪有以死相逼让人下嫁的。说得难听一些,不就是看着班家没有实权,仗势欺人么?班郡主如此美貌,迷恋她的男人又不止严甄一人,为何别人家没敢开这个口,偏偏就他们严家就这么做了? 不就因为严晖是左相,并且在朝上颇有势力,所以才敢仗着这一点做出这般不要颜面的事情。 不少读书人也为了这件事引经据典争论不休,直到容瑕开口说起了此事。 “福乐郡主纯孝,有此举并不为过。严小公子以死相逼,实为不仁,不孝。可惜福乐郡主因貌若天仙,便得来如此一场无妄之灾,若天下儿郎看上哪家女子,便不吃不喝要逼着人下嫁,那还何谈君子之风,何谈礼仪之度?” 这句话是容瑕参加诗社时,当着无数才子说出来的话。 才子们纷纷附和,又赞容瑕不畏权贵,宁可得罪当朝左相,也要坚持说出自己的真实看法。 在正常人看来,成安伯怎么都不会帮着班家荒唐人说话,可是他却站在公正道义的立场上说了。尽管说出这种话以后,他会得罪严家,甚至会因此在朝中受到严党排挤。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公正的大无畏精神,真正的君子之风,才子名士的榜样。 不偏听偏信,不畏惧权贵,做君子者,当如容君。 很快,京城里的舆论就像是狂风吹过一般,统一了口径。无数人夸福乐郡主纯孝,美若天仙,至于祸水一说,竟是渐渐消失了。倒是严家的名声一落千丈,好像他们家的儿郎都成了好色之辈,无耻之徒。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应该就这样收场时,严家又出了大事。 严家的亲家陈氏一族,竟然带着人打了严家大郎一顿,而且还是蹲守在户部大门口打的。陈家大哥打完人,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着自家妹子被左相夫人磋磨,甚至弄得流产这件事。 世人虽然讲究孝顺,但也讲究慈悲二字,晚辈孝顺,长辈却严苛,甚至把人弄流产,这不是恶婆婆是什么? 陈家人打完严家大郎以后,又跑去严家大门闹了一场,最后一家人带着家丁闯进了严家,把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陈氏从严家抢了出来。 随后传出消息,陈家要与严家和离。 陈家与严家闹出这种事,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关心班家与严家恩怨了,大家每天看着陈家派人去严家门口大骂,泼污水,竟多了好几项闲暇之余的谈资。 陈家也算是京城望族,与京城很多人家都交好,所以两家闹起来以后,一时半会竟没有传到云庆帝耳中去。 大月宫,王德走到伏案看奏章的云庆帝身边,小声道:“陛下,成安伯求见。” 云庆帝揉了揉眼睛:“宣。” 他近来心情不太好,因为自己比较看重的臣子一家,竟然逼着他的表侄女下嫁,因此还气晕了姑母。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有肉多肉少之分,更何况还牵涉到皇家颜面,那就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第44章 城 殿内很安静,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见。 云庆帝看着容瑕,容瑕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任由皇帝打量。 “君珀啊,”云庆帝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了,“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严晖是他一手抬起来的,可是他发现近几年严晖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纵容族人圈地,甚至还有人卖官卖爵,但他不想让右相一家独大,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严晖插手皇室的事情。 太子虽有些优柔寡断,但是品性仁厚,日后继承帝位,必能善待兄弟姐妹,可是严晖却鼓动太子对付二皇子,对付他的同胞亲兄弟。身为帝王,他无法忍受这种事,尽管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友爱兄弟的人。 “只可惜你太过年轻,不然这左相的位置,让你来坐朕才放心。” “陛下,”容瑕语气平静道,“为陛下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是臣的追求,什么职位都不重要。” “你啊,”云庆帝低声笑了,“不好女色,不慕权势,这日子与苦行僧有何异?” “陛下,微臣着华服,仆役成群,可不是苦行僧的日子能与之相比的,”容瑕想了想,“微臣可做不到高僧那般出尘。” “人活着本该有所求,”云庆帝欣慰一笑,“爱卿虽非朕之子,但于朕而言,犹朕之半子。” 容瑕长揖到底:“陛下折煞微臣了。” 角落里的王德低头看着鞋尖,默默无言。陛下看着顺眼的年轻男女都恨不得是自家孩子,这是对自己孩子有多不满意,才总是发出这样的感慨? “有什么折煞的,”云庆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容瑕跟在皇帝身后,来到了御花园。御花园他陪皇帝走过很多次,对于他来说,这个地方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也没有外面话本中写的那般神奇。 “朕年纪大了,这些朝臣也越发不省心了。”皇帝站在荷花池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波荡漾的湖面,“如今朕尚在他们便如此,若朕百年过后,这朝中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秋末的荷花池没有什么可看的,宫里的太监早就捞干净了残荷败叶,此时荷花池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冷清极了。 “陛下正值壮年,怎会这么想?”容瑕神奇又惊又骇地看着陛下,“微臣惶恐。” “人总会有这么一日,”云庆帝皱了皱眉,“不是别人称呼为万岁,就真的便万年不死了。” “陛下,”容瑕往后退了一步,朝云庆帝行了一个大礼,“请陛下不要说这种话,微臣心里听了难受。微臣父母早逝,这些年一直是陛下照顾着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于微臣而言,陛下是微臣的天,亦是微臣的大树,在微臣心中,您亦君亦父,微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但求陛下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云庆帝闻言心有触动,他记起前两年曾有人告诉过他,成安伯在长生观给谁立了一个长生碑,后来他让人查看后才得知,那长生碑上竟是他的名讳。或许是身为臣子写下帝王的名讳是乃大不敬,所以成安伯做得十分小心,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今日说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只会觉得别人是在讨好他,但是容瑕不一样,他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把他当成至亲长辈关心,以至于行事风度翩翩的他,做出两年前那般偷偷摸摸的事。 后来他又听到密探来报,说成安伯因为一个书生说了对他不敬的话,愣是与对方连斗十场诗词,让那个书生名声扫地,从此无颜再出现在京城。只要自己吩咐他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完成,就算受伤了也从不到他面前讨赏。 朝中能臣不少,但是能像容瑕这样,一心一意为他做事,却从不讨好卖乖的朝臣,却是屈指可数。 再次伸手拍了拍容瑕的肩膀,云庆帝心情渐渐变好:“行,朕不说这些。” 容瑕神情略有放松,又维持着翩翩君子风度站在云庆帝身后。见他这样,云庆帝反而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据说,你前两日当着诸多读书人的面,说了严左相的坏话?” “陛下,微臣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容瑕皱了皱眉,“福乐郡主乃是您看重的表侄女,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 这话听到云庆帝耳中,意思就变成了:你的人,微臣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云庆帝听到这个解释,顿时通体舒泰,当下便笑道:“没有想到严晖竟然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你那些话说得对,朕的表侄女长得美,那是上天的恩赐,严家这么哭着闹着让郡主下嫁,实在过了些。” 他回头看了眼容瑕,笑意变得更加明显:“只可惜你对福乐郡主无意,不然以你的稳重性子,娶了婳婳倒也不错。” 容瑕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云庆帝:“福乐郡主美若神仙妃子,出身高贵,灵动敏秀,微臣配不上她。”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不像是在推诿,像是在陈述事实。不过云庆帝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说笑几句后,便把此事揭过去了。 倒是站在云庆帝身后的王德,略动了一下步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秋夜漫漫,姐你无心睡眠便罢了,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班恒裹了裹身上的厚实披风,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衣服里。 “赏月啊,”班婳看了眼天上皎洁的月色,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我一个人又无聊,只能叫你陪我了。” “这么冷的天,赏什么月,”班恒伸手探了探班婳的额头,“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脑子有问题,我都不会有问题,”班婳拍开他的手,“我下午睡得久了,现在睡不着。” 班恒想到班婳这几日一直待在府里,连大门都没有出,又有些同情她,“那好吧,我陪你坐一会儿。” 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究风雅的人,盯着月亮傻看了一会儿后,班婳指着月亮道:“恒弟,你说嫦娥都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 “不就是裙子,”班恒对女人穿什么衣服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吴刚、后羿、嫦娥之间的关系,“广寒宫很冷的话,那怎么喝茶,怎么做饭,想一想都觉得这日子不太好过。” “神仙还用吃东西嘛?”班婳瞥了班恒一眼,“广寒宫如果没有其他人,穿漂亮的衣服,该跟谁炫耀呢?” “姐,咱们能别老说裙子吗?”班恒无语,“也不知道你们女人怎么折腾出那么多花样,也不嫌累得慌。” 班婳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见姐姐似乎生气了,班恒只好陪着笑脸去哄,“姐,外面那些读书人都在夸你呢,说你孝顺,说你容貌倾城,有血性什么的,你不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怎么一回事?”班婳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外面那些人都会骂我红颜祸水呢。” “一开始他们确实是这么骂的,”班恒见班婳瞪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容伯爷夸过你以后,外面的说法就变了。” “容伯爷?”班婳惊讶,“他帮我说话了?” “他不仅帮你说话了,还批评了严左相,班恒感慨,“容伯爷这人真是厚道,讲义气,是读书人中难得的清流。” “嗯,能当着读书人的面夸我们,确实挺清流的,一般人都干不出来。”班婳点了点头,平时她可没听哪个读书人夸过她,也只有容瑕对读书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让他们对班家“抛弃成见”,帮着班家说话。 “他不怕得罪左相?”班婳想起了一个重点,“他在朝中有实职,左相会不会给他穿小鞋。” “容伯爷长得那么好看,应该不会被穿小鞋吧?”班恒不太肯定道,“要不我让人帮着打听打听?” “行,你明天让人去打听一下,”班婳喝了一口丫鬟端来的热茶,“看来投其所好送礼是明智之举啊,连容伯爷这样的正人君子,也因为拿人手短帮我说话了。” “啊?”班恒不解地看着班婳,“姐,你还干了什么?” “上次父亲给成安伯送谢礼的时候,我放了几本书在里面,因为中诚论一时半会没有找到,才拖到前几天给他。”班婳叹口气,“反正我们家早晚也要被抄,东西让别人抄走,还不如送给我看得顺眼的美人儿。” “就是那东南西北中?”班恒记不住那五本书的名字,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五本书凑在一块,刚好就是东南西北中。从这一点上来看,班恒觉得前朝的才子们比本朝才子们有本事,至少他们给书取的名字好记,连他这种纨绔都有印象。 “不过容伯爷不是那种收了礼就帮人说话的伪君子吧,”班恒对容瑕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你这叫以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班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道是他看上了我的美色?” 班恒沉默片刻:“大概真的是因为你给他送了礼?” 伸手拧住班恒的耳朵,班婳气笑了:“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男人不会说话,会被挨揍?” 班婳用的劲儿不大,但是班恒依旧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姐、姐,我错了,错了,我其实想说的是,容伯爷不是那种贪花好色之人,不是说你不够美。” 班婳松开手,豪迈的拍桌子:“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欣赏他的美色而已。” 第45章 城 姐弟俩在亭子坐了大半个时辰,班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姐,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夜风吹在脸上,简直就像是刀子在刮一般。 “好,回去。”班婳见班恒缩头缩脑,就像是可怜的小狗,忍不住笑出声,“回去吧。” 班恒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见班婳还坐着不动,犹豫地看着她:“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班婳斜眼看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了。” 班恒又坐了回去,抱着暖呼呼地茶杯道:“那我再陪你坐会儿?” “行啦,我也要回院子了,”班婳站起身,拍了拍弟弟圆乎乎地脑袋,“你也回去。” “那我回啦,”班恒跑了两步,又转头看班婳,“我真的回啦。” 班婳忍无可忍地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下:“还不走,留在这吹冷风啊?” 班恒拍了拍屁股,笑嘿嘿的窜了出去,就像是一只解开了缰绳的大狗,手跟腿都在撒着欢儿。班婳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傻的弟弟 惟愿她的那个梦是真的,她穿着狐裘死得美/美地,而家人也会因此受到照顾,不然这么蠢的弟弟,以后可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当班恒知道他姐昨晚不睡觉的原因是晚饭吃得太多以后,就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因为担心得睡不着觉的行为有些蠢。出门与平日几个好友见面的时候,好友们见他神情疲倦,都怀疑他晚上干了什么。 “昨晚月色这么好,班兄肯定是与佳人红袖添香,或者是把盏赏月了。”周常箫勾住班恒的脖颈,“我说得对不对?” 班恒嫌弃地拍开他,“把盏赏月倒是真的,可惜不是陪佳人,是陪我姐。” “我若是能陪婳姐赏月,便是让我整夜不睡都行,”周常箫脸上露出几分向往之色,“朦胧月色下,神着华服的佳人,那便是月下仙娥,世间最美的景致。” “闭嘴!”班恒不爱拿他姐说笑,“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周常箫与另外几个纨绔都来了精神,“是套谢启临麻袋,还是教训沈钰?” 班恒: “之前容伯爷不是帮着我们家说了几句话嘛,”班恒有些不好意思,“我担心他得罪严左相,在朝上被穿小鞋,所以想让你们帮我打听打听。” “你还不知道?”周常箫惊讶地看着班恒,“严家如今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给容伯爷穿小鞋。” “严家怎么了?”班恒不解地看向周常箫,发现几个密友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严家犯了事,惹得陛下大怒,严左相这会儿称病在家闭门思过呢。” 严晖不是称病,他是真的病了,在夫人魏氏跑去静亭侯,最后却被大长公主身边的仆人赶出来以后,他就因为忧虑过度病了。如果不是陈氏突然流产,他早就派人拦住了魏氏,只可惜 他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谨小慎微,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多疑,记仇,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他为了让陛下信任自己,付出了无数的努力与精力,可如今闹出这件事,必然会引起陛下的猜忌与不满。 陈氏与大儿子和离,小儿子昏迷不醒,他又遭了皇上厌弃,严家严家日后如何,他不敢去想。 “大郎,”严晖靠坐在床头,“你拿为父的帖子,去大长公主府拜见,负荆请罪也罢,长跪不起也好,一定要让大长公主愿意见你。” “父亲,你安心休养身体,儿子一定去像大长公主请罪。”严茗擦了擦眼角,语带哽咽。 “是为父没有教好你们,”严晖重重喘息几声,抓住严茗的手道,“记住,不管大长公主说什么,你都要诚心诚意去道歉,这事是我们家做错了。为父不是叫你去做戏,而是真心实意地道歉,懂不懂?” 严茗这几日瘦了很多,衣服就像是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可是现在他无法倒下,也不能倒下。 “若是大长公主不愿意见你,你便去静亭侯府,去给福乐郡主请罪,”严晖咳得喉咙里带出了血,“班家人重情,并且看重子嗣,若是福乐郡主愿意原谅我们严家,那么必然事半功倍。” “福乐郡主?”严茗犹豫道,“她只是一介女流,又是晚辈”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不愿意你母亲去求福乐郡主下嫁,就是因为班家人十分看重这个女儿,”严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世人都说班郡主为人刁蛮任性,可若她真是半分头脑都没有的小姑娘,又怎么让皇室的人如此偏宠她?” 严晖合上眼睛,缓缓道:“与皇家沾亲带故,还活得有滋有味的人,没有谁是傻子。” “郡主,您尝尝这个?” “不想吃。”班婳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作为一个习惯了玩耍的皇家纨绔女来说,连续好几天都待在家里,连门都不能出,这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奇事。 可是她现在跟祖母一样,被严家人气病了,气病了自然不能四处乱跑。 “这可是您最爱的点心,”如意把点心放到班婳面前,“您真的不吃吗?” 班婳扭脸:“不吃,拿去送人!” “您准备拿去送谁啊?”如意笑眯眯地哄着她,“奴婢这就安排人送过去。” “送去成安伯府,就说是世子送的,”班婳想起容瑕帮过她这么大一个忙,她都没有跟人说句谢字,便站起身道,“等下,我去书房拿点东西,叫护卫一起送过去。” 班家最不缺珍稀的书籍字画,这次班婳送的是一卷画,据说是几百年前某位著名书画家的真迹。是不是真迹他们不清楚,反正画很好看,字也写得龙飞凤舞的,就是不太好认,她到现在都没认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伯爷,”杜九把一封信放到容瑕面前,“只是边关传来的消息。” 容瑕拿起信封,拆开看过以后,放在烛火上烧掉:“严家那边有什么动作?” “一个时辰前严茗到大长公主府负荆请罪,不过大长公主没有见他。”杜九想了想,“严家这事办得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我若是严茗,第一要见的不是大长公主,而是福乐郡主,”容瑕看着信纸一点点燃烧成灰烬,冷淡道,“福乐郡主才是这件事的系铃人,大长公主也好,静亭侯府也罢,都因为福乐郡主才动了这么大的肝火,他去求大长公主有什么用?” “这”杜九犹豫道,“大长公主才是班家真正能够做主的人,去求大长公主不是应该的么?” 容瑕没有说话,若他不曾与班家打过交道,恐怕也会像严家这样认为,可是见识过班家的行事风格后,他可以确定一件事,与这家人打交道,不能按照常理来。 “伯爷,静亭侯府管事求见,说是侯世子之命,给您送谢礼过来。” 容瑕吹灭烛火,起身打开窗户,点头道:“让他进来。” 班家派来的管事长得五官端正,穿着干净整洁的管事衣服,打眼看过去,还真不太像是府里的下人。 “见过成安伯。” “不必多礼,”容瑕看了眼这个管事,“不知世子为何给在下送谢礼?” “伯爷为郡主仗义执言,侯爷与夫人还有世子都很感谢。世子知道您乃是当世之君子,不喜金银等俗物,所以只备下薄礼,请伯爷不要嫌弃。”管事转身从家丁手里取过一只食盒,一只画卷筒,递给了杜九。 “世子客气了,容某不过是说出事实,担不起一个谢字。” “天下很多人都知道事实,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敢说出来,”管事对容瑕行了一个大礼,“不敢扰伯爷清静,在下告辞。” 等管事离开以后,杜九把这两样东西摆在了容瑕面前。 都说班家财大气粗,给人送礼,就送这么两样,这确实太薄了些。 容瑕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两盘点心,淡绿色的点心看起来十分诱人,他忍不住笑了。用盒子里放着的银筷,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伯爷!”杜九吓了一跳,伯爷怎么能直接吃下这些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 容瑕朝他摆了摆手,放下筷子去拆画卷筒。 杜九:刚吃了点心又去看画,伯爷您这是被没规矩的班家人影响了? 老祖宗都说,近墨者黑,看来这话是有道理的。 打开画筒盖子,容瑕小心翼翼地拿出这卷有些泛黄的画,然后一点点展开这幅画。 “寒山望月图?!” 杜九惊骇地看着这幅画,差点破了嗓音,这可是寒山望月图啊! 寒山望月图是几百年著名的书画大家赵必琮所作,据说这幅作品是他生前最后一幅画,饱含了他所有的感情以及对亡妻的思念。 据说前朝皇帝为了讨好爱名画的宠妃,四处派人打听这幅画,也没有找到真迹。 所以重点来了,这幅画怎么在这里? 不对,应该说,班家为什么会把画送给他们伯爷? 他不该嫌弃班家人抠门,这家人不是抠门,是太大方,大方得有些脑子不正常了。这种拿来当传家宝的东西,谁会傻得拿出来送人,是不是傻?! 虽然不是班家人,但是在这个瞬间,杜九还是为班家人感到心疼,“不愧是纨绔子弟班世子,这礼送得真是” 容瑕看着这幅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是他。” 第46章 城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杜九在心里念完这首诗,表情微妙地看着容瑕,这诗句挺有意思。 容瑕家中收藏着一幅赵必琮的真迹,所以这幅画他打开后就能确定,这确实是赵必琮所作,而且还就是传说中赵必琮生前最后一幅作品。 秋山明月葬花魂,寂寞相思无处存,这幅画既带着一股孤寂,又带着几分期待,期待着死亡,期待着与亡妻相见。对于年老体衰,告老还乡的赵必琮来说,死亡反而是他最好的归宿。 只是不知道他还念的是亡妻,还是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伯爷,”杜九见容瑕盯着这幅画不放,小声提醒道,“这画不是班世子送的,难道是郡主送的?” 男未婚,女未嫁,随手就送出如此珍贵的画卷,画卷上的诗句还如此的暧昧,难道班郡主对伯爷有男女之情,不然谁舍得送出这么大的礼? 他有些相信班郡主在班家十分有地位了,不然谁家姑娘敢送这么稀罕的东西给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 “谁送的并不重要,”容瑕收起画卷,重新放回了画筒,“之前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伯爷,属下想起了一件事,”杜九忽然道,“前段日子有一妇人带小孩拦住了静亭侯的车架,自称从薛州同县而来,其丈夫被判了冤案。” “拦静亭侯车驾?”容瑕把画筒放进多宝阁靠上的位置,似笑非笑道,“大理寺与刑部她不去,为何偏偏去拦一个侯爵的车?” 杜九摇头,“属下不知,只不过静亭侯并没有理会此人,直言自己在朝中毫无实权,帮不上她的忙。” 说句实话,在听到静亭侯说这种话的时候,杜九觉得班家的想法有些异于常人。 老子毫不顾忌地说自己没有实权,儿子没事喜欢遍山埋金银珠宝,女儿给男人送礼,一送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珍品,这一家子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非常态纨绔败家子。 别家纨绔都是好美色好赌仗势欺人,这家人吃穿上虽然讲究,但是堂堂侯爷受侯夫人管制,身边通房侍妾一个也无;世子虽也游手好闲,但是从未见他去调戏民女或者现身赌坊,每日带着几个护卫招摇过市,干的却是斗蛐蛐斗鸡的活儿,看见调戏民女的还要伸张一下正义,唯一欺负的对象还是谢家二郎,不过这两家有旧怨,也算不上欺负或者被欺负了。 表面上来看,这一家子都没个正形,好像不太讨喜,可是细想下来,这一家人挥霍的也是自家祖上积攒下来的财产,虽然不干正事,但也从未干过坏事,与某人表面君子,内里手上沾血的家族相比,反而是这家人品性最好。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想到班家,脑子基本上都是他们懒散奢靡的形象呢? 不对,他们家好像确实也挺懒散奢靡。 如果不是因为伯爷与班家有了来往,恐怕他从不会在意班家人,因为这家人确实没有什么好在意。但是当他因为各种巧合,开始注意起班家人以后,就发现这家人其实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喜,甚至还有讨喜的地方。 大概这就是伯爷愿意跟班家人来往的原因吧。 “世子送来的礼实在太过贵重,”容瑕看着窗外的阳光,心情甚好道,“我也该送些回礼过去才对。” 伯府管家听到伯爷要开库房以后,便匆匆与另外几位管事赶了过来,各自掏出钥匙打开了一层又一层的门。 容氏一族,祖上几代显赫,到了容瑕祖父一辈,容家在大业的名声几乎到达了顶峰。当今陛下年幼时,容瑕祖父还是太子太师,虽然陛下登基后不久,祖父便病逝,但是陛下仍旧追尊其为帝师。 容氏库房中,堆满了历代容氏族人留下来的财产,容瑕从架子上拿下一个乌木盒,擦去上面的灰尘,打卡了盒盖。 盒子里摆了一套血玉制成的首饰,发钗、耳坠、手环、臂钏、额坠、玉佩,每一样都殷红如血,却又带着难言的美感。 容氏祖上曾有人任过前朝的大官,并且娶过前朝的公主,所以容瑕这一脉,细论起来,还有前朝的血脉。只是先祖娶公主的时候,还是前朝鼎盛时期,前朝覆灭的时候,容氏也无人在朝中为官,所以尽管新朝建立,容家人再度进入朝廷,也从未有人怀疑过容家人的忠心,反而觉得容家人血脉高贵。 这一套血玉首饰,据说便是那位公主的嫁妆之一。容家人喜诗书,不好享乐,所以这些华贵的东西,便都封存在了库房中。 很小的时候,容瑕跟着母亲进库房时,便觉得这套首饰美极了,可是从未见家中哪位女眷戴过,那时候他曾偷偷失落过,只是怕父亲责罚,从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口。 盖上乌木盒盖,容瑕顺手另一边架子上取了一个砚台,便抱着盒子出了内库。 静亭侯府,班淮见了严茗。 严茗以为班家人也会像大长公主一样,说什么都不会见他。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班家人不仅很快见了他,还给他奉上了热茶。这在往日只是最基本的礼貌,但是对此刻的严茗而言,他竟感动至极。 “小严大人,”班淮坐在上首,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请问今日来,有何贵干?” “晚辈是来向贵府致歉的,舍弟与家母莽撞,给贵府与郡主带来麻烦,严氏一族十分愧疚,只是家父病重,无力起身,便由晚辈代家人来向贵府致歉。”严茗放下茶杯,走到屋中央,一撩衣袍单膝跪了下去,“女儿家名节何其可贵,我严家行事不当,当给郡主行礼赔罪。”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若是向别人跪下,无异于天大的屈辱。严茗作为严家的嫡长子,严家未来的继承人,却当着班淮的面跪下了,姿态可谓是低到了尘埃。 班淮看着规规矩矩跪在自己面前的严茗,扭头看装作认真喝茶的班恒。 班恒侧了侧身,没有出声。班淮瞪了他一眼,他放下茶杯走到了严茗身边。 “严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礼,”班恒最近一段时间跟着班婳锻炼身体,身体虽然没有强壮多少,但是力气却涨了一些,严茗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扭过他,被他从地上拔了起来,“有话坐着好好说。” 严茗这几日一直没有休息好,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老了好几岁,再不见往日的风度翩翩。 “请侯爷让晚辈见郡主一面,让晚辈亲自向郡主致歉。” 班淮淡淡道:“恐怕没这个必要了。” “晚辈知道,如今说再多的道歉话,都不能弥补郡主受到的委屈,鄙府也不敢奢求郡主真的原谅我们,”严茗苦笑,“只求能见郡主一面,述说我们的歉意,晚辈便足矣。” 班婳站在门外,听着严茗带着倦意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带着婢女走了进去。 “小严大人见小女子,不知有何贵干?” 严茗回头,整个人有些晃神。只见一个穿着血色绣红梅摆裙,头戴红玉珠额坠的绝色女子从外走了进来,她的出现,让门外所有的人物与精致都变得黯淡失色起来。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美婢,犹如众星拱月般进了屋子,他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这是陌坨香,附属国进贡的香料,因为量非常稀少,所以能得到陛下赏赐的女眷也非常少。 “见过福乐郡主。”严茗规规矩矩地向班婳行了一个礼,这个礼行得极为标准,看不出有半点不情愿或是敷衍。 “小严大人不必客气。”班婳垂下眼睑,接过婢女端来的茶盏,染着丹蔻的手端着茶杯,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了下来,严茗看到她的手上捏了一块锦帕,然后用锦帕擦了擦殷红润泽的唇。 他收回视线,把头埋得更低:“在下今日来,是向郡主致歉的。” “致歉?”班婳歪了歪头,似乎这个时候才用正眼去看严茗,“我早说过了,我与你们严家不共戴天,你不必给我道歉,我也不在意这些。” 严茗心底一沉,对着班婳深深一揖,“严某自知此事错得彻底,不敢奢求郡主宽恕。愿郡主身体康泰,青春永驻,美如天上皎月,余生欢喜无忧。” 班婳闻言轻笑出声,单手托腮看着严茗:“小严大人竟如此会说话,只可惜我这个人有些奇怪,最不爱听别人说漂亮话。” 这严家人真有意思,做的事情前后矛盾,真不知道他们聪明还是愚蠢。这个严茗这么会说话,却不会好好哄自己的夫人陈氏,陈氏被婆母弄得流产,恐怕也是伤心到了极点,所以才下定了决心与这个男人和离。 同床共枕好几年,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却掉了,对于陈氏来说,不知是多大的苦痛。 班婳很庆幸自己是个郡主,不用在严家的威逼利诱下嫁进门。陈氏那般温婉的女人,尚不能在严家过上好日子,又何况是她呢? 美丽的女人,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迷人的,即便她的表情里带着讽刺,即便她的语气也不温柔,但是天下间没有多少男人在这样的美人面前,能够真正的发怒。 当然,二皇子那种脑内有疾的人例外。 严茗正欲开口说话,班家的管家走了进来。 “侯爷,成安伯府护卫求见。” 第47章 城 班恒往门口望了望,成安伯府这个时候派人过来干什么?严家大郎到他们家来赔礼道歉这件事,恐怕早已经传遍了京城,成安伯这个时候派人过来,不怕严家人以为他是故意来看笑话的? 杜九跟在管事身后,一路进了正厅,他似乎没有料到严茗也在,给班家人见过礼以后,还给严茗行了一个大礼。 杜九是容瑕身边的近卫,所以京城里只要熟悉容瑕的人都认识杜九。严茗看到杜九,心里比班家人更吃惊,不过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容瑕来看严家笑话,而是惊讶于容瑕与班家竟然有来往。 “杜护卫请坐。”班恒看了眼杜九手里捧着的两个盒子,盒子不大不小,看起来有些像是用来装书籍或是笔墨纸砚这类东西的。 早上他姐用他的名义给成安伯送了礼,这会儿该不是送回礼来的?早上才送过去,这会儿就回礼,是不是略急了些? 想到里面可能装的是笔墨纸砚等物,班恒瞬间没了兴趣,他们一家子人,除了祖母与母亲通诗文,谁还是读书写字的料啊。 “在下不敢,”杜九见严茗这个相府公子都站着,他一个小小的护卫自然不会坐下,“世子送来的谢礼过于贵重,伯爷心中既喜又不安,多谢世子割爱。这是伯爷给世子备下的薄礼,请世子不要嫌弃。” “容伯爷太客气了,不过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已,还送什么回礼,”班恒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伯爷这般,就太过生分了。” 杜九捧着盒子的手抖了抖,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那可是寒山望月图,还是真迹! 谁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会这么珍贵?!自小被容家收养以后,杜九便一直待在容瑕身边,自认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但还从未见过像班家这般不拘小节的。 “若是世子不收,才是生分了,”杜九笑道,“世子送来的画,伯爷爱不释手,直言是千金不换的好东西。” “咳,客气客气,”班恒斜眼看班婳,他姐打着他的名义,给容瑕送什么了? 班婳不搭理班恒,反而做主让管家把杜九送来的礼收下了。 杜九见状,越发觉得那幅图,是班郡主特意让人送来的。 杜九送了回礼后,便立刻告辞,在严茗看来,杜九真的只是来送回礼,两家的私交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是特别好。 班家为什么送谢礼给容瑕? 严茗想起了前几日容瑕当着众多读书人的面,夸班婳的那些话。就是因为容瑕这席话,才让严家彻底毁了名声。一开始他对此十分愤怒,可是在短短几日内,父亲重病在家,容瑕职位升迁,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容瑕不是帮班家说话,而是帮着陛下说话,他们家到底是受到陛下猜忌了。 如若不然,近几日朝上的动静为何如此大,很多与严家交好的官员都被贬到了苦寒之地,甚至连好几个支持太子的官员,也受到了责罚。 他们家一直都是偷偷地在背后支持太子,就连石家人都不知道,皇上为何会知情? 最可怕的是,容瑕恐怕也知道他们家暗中支持太子的事情,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宁可得罪他们家,也要站出来保住班郡主的名声。 可笑世人都认为容瑕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岂知他的骨子里,也不过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罢了。 “小严大人,”班婳看向严茗,“你道歉的话我听完了,你请回吧。” 严茗嘴角动了动,看着这个美艳逼人的女子,想起卧病在床的弟弟,朝她深深一揖:“在下告辞。” “慢走不送。” 走出静亭侯府,严茗骑在马背上,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百姓,内心有些惶然,受到陛下猜忌的严家,日后该何去何从? 往前走了一段路,他与陈家大郎不期而遇。此人在几日前还是他的大舅兄,现在两家却已经从亲家变成了仇家,大舅兄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世间最可恶的人。 “兄长” “请严大人不要乱攀亲戚关系,陈家乃小门小户,在下担不起你一声兄长。”陈家大郎面色十分难看,连话都不想跟严茗多说半句,转身就要走。 “陈兄,令妹身体如何了?”严茗想起陈氏,忍不住问了出来。 “呵,”陈家大郎冷笑,“与你何干?” 严茗怔怔地看着陈家大郎的背影,只觉得这天地之大,竟没有他觉得轻松之处了。 班恒把成安伯送来的两个盒子摆在班婳面前,一个盒子里摆着一方砚台,一个盒子里摆着满满当当地血玉首饰。不知道这些血玉是从哪儿找到的,竟然没有丝毫的杂质,艳丽得像是殷红的血液,美得妖冶。 “成安伯也挺大方。”他想了半天,只能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了,因为这盒血玉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而且做工十分精细,不像是民间的东西。 “好漂亮。”班婳取出一支手镯戴上,殷红的血玉把她的手衬托得更白更水润。 班恒嫌弃地拨弄了一下那方砚台,“这方砚台是他随便拿来凑数的吧。” 两人都打着他的旗号送东西,结果就给了他一方砚台,他又不喜欢写字,给他这玩意儿干嘛使? 身为侯府的世子,班恒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好生气哦,但他还不敢抱怨。 “你上次不是想买什么无敌大元帅?”班婳得了这么漂亮的首饰,心情特别好,当下便给了班恒五百两银子,让他去买心仪的大元帅。 无敌大元帅,一只战斗力十分强悍的大公鸡。 班恒顿时开心起来,也不管这方砚台了,逮着她姐就一顿夸,这里美,那里漂亮,哄得班婳最后又给他多加了一百两。 至于这方被班家姐弟忽略的砚台,在外面要价至少在八百两以上,只可惜它遇上了不识货的姐弟两人,只能变得一文不值。 五日后,陈家大郎职位得以升迁,填补的正是某个被贬走的严党留下来的空缺。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诸多严党受到了打压,空出来的职位很快被人填补上了,唯有严晖的左相之位没有受到影响。在严茗亲自到班家请罪后的第三天,皇帝甚至还赏了一些东西到严家,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就在谁也摸不清陛下的用意时,严晖拖着病体上朝了,并且向陛下提出了辞官。 云庆帝没有同意,并且对严晖更加的关切。最后严晖终究没有辞掉左相一职,只是曾经在京城中颇有影响力的严党,就这么被打散,从此以后严家的威望一落千丈,所有的风光都被石家取代。朝中诸臣称石崇海为石相,中间的那个右字被众人有意无意的忘却了。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片白茫茫地世界。 班婳心情很好,因为她让人做的狐裘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素色绣红牡丹宫裙,雪狐裘,再戴上成安伯送来的血玉首饰,她坐在铜镜前,揽镜自照陷入了自我沉醉中。 世间为什么有如此美的女子? “姐!”班恒门外大叫道,“外面雪大,我们再不走,就要迟了。” 班婳摸了摸红艳艳的额坠,又在额心处描了一朵盛开的红莲,这额坠就像是从红莲中长出来的红珠,美丽妖冶。 腊月初六,当今陛下万寿,朝中重臣,三品以上的诰命女眷,皆要进宫为皇上贺寿,这一天同样也是官员公开给陛下送礼的好日子。 各地官员为了讨好云庆帝,四处纷纷开始出现神迹,什么嘉禾,什么奇石,什么神龙现身,什么异兽,手段层出不穷,故事一个比一个离奇。 不过对于每年都要听各种神奇故事的云庆帝来说,这些所谓的神迹,他已经不看在眼里了,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地方官员讨好他的谎言,谁的故事编得好,他就意思意思笑一下,编得不够生动离奇的,他连听都懒得听下去。 这些编故事的大臣不腻,他这个听故事的都已经腻了。 “陛下,瑞雪兆丰年,今天是个好日子。”王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天下这么大的雪,所有人都站在殿内殿外等着给陛下见礼,这日子恐怕有些不好受。 “嗯。”云庆帝看着外面的天色,点头道,“走,出去看看。” “陛下起驾。” 作为深受皇上宠爱的郡主,班婳不管在哪里都会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待遇。她乘坐的郡主车驾经过宫门时,护卫一见车上的家徽,连拦也未拦,恭敬行礼后让她通过了。 马车进了宫门以后,再往前行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宫里派来的接引嬷嬷早已经在外面等候。 “奴婢见过福乐郡主。” 两个接引嬷嬷是从皇后宫派过来的人,以示皇后对福乐郡主的看重。在这个宫里,接引谁,由谁来接引,那都是脸面。 “有劳两位嬷嬷。”班婳的贴身婢女见两位嬷嬷肩头发间都落着积雪,朝两人福了福身以后,双手奉给两位嬷嬷每人一只荷包,“劳两位嬷嬷久等了。” “哪里,哪里。”两个嬷嬷不敢拿大,回了一礼以后,躬身上前去掀马车帘子,准备扶郡主下马车。 帘子掀开的瞬间,两个嬷嬷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何等的美人,雪衣红钗,尤其是那眉间的红莲,竟如烈火般绚烂。 便如那雪中红梅,世间再无甚能与之比美。 第48章 城 班婳喜欢别人用惊艳的眼神看自己,那是对自己最好的夸奖。 她把自己一双精心保养过的手递给嬷嬷,踩着朱红漆木凳走下马车,对向她行礼的宫人点了点头,对引路嬷嬷道,“今年陛下的万寿,仍是在昭阳殿举办么?” “回郡主,正是呢,”嬷嬷松开手,躬身退到一边,“奴婢等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接郡主。” “皇后娘娘总是对我这么好,”班婳面上露出几分亲近,“那我们快些走,我也想见娘娘了。” 即使天上下着再大的雪,宫里贵人们经过的地方,也都擦得干干净净。班婳长长地裙摆撒在地上,身后跟着的婢女们皆垂首噤声,威仪逼人。祖母曾说过,威仪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仆人、华服美食,会让其他人自动拜服。 没有谁在乎你是不是好相处,只要让他们明白,你是得罪不起的,威仪自然便来了。 宫道上的太监宫门看到班婳出现,纷纷避让,无人敢直视其容貌。 “嗯?”班婳突然停下脚步,看向站在廊外的一个小太监,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宫侍袍,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恭敬垂在小腹前的手乌红肿大,跟他干瘦细小的手腕极不相称。 “郡主,这是宫里的粗使太监,”嬷嬷补充了一句,“都是家中犯了事,以罪人身份罚入宫廷的。” 班婳想起五年后的班家,垂下眼睑道:“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嬷嬷陪笑道:“郡主说得是。” 就在嬷嬷以为这位郡主会大发善心,摆主子威仪让这个小太监回去休息时,没有想到郡主竟然没有提这件事,而是向小太监招了招手。 “小孩儿,你过来。” 小太监可能冻得厉害,所以站在那儿的时候,双腿不住地颤抖,听到有位主子叫自己,他差点摔在雪地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恐惧的心理,他跌跌撞撞走到这位贵人面前,大脑一片空白。 是他碍了贵人的眼,还是哪里做得不好? “抬起头给我瞧瞧。” 他觉得自己抖得连牙齿都在打架,可是他却不敢违抗,露出一张算不上干净的脸。 “你这孩子长得真可爱,”班婳笑出声,对引路嬷嬷道,“你看他的脸再胖一点,像什么?” 嬷嬷仔细看了两眼,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像陛下鸟房里那只叫圆圆的莺歌,若是脸再胖些就更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班婳面色一黯,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引路嬷嬷忽然想起,三年前陛下鸟房里确实有一只叫圆圆的莺歌,十分招福乐郡主喜爱,当时连皇后都念叨过这件事,说是准备把这只莺歌送到静亭侯府去,哪知道后来这只鸟犯了病死了,从那以后郡主去鸟房的次数就变少了。 那只鸟长什么样,接引嬷嬷哪里还记得,更何况陛下的鸟房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这个小太监像不像那只莺哥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说他像,那他必须是像的。 接引嬷嬷一脸恍然道:“郡主不提,奴婢还没想起来,仔细瞧着,确实有几分像,就是脸瘦了些。” “是吧,我就觉得像,”班婳又高兴起来,随手取了一个暖手炉递给这个小太监,“回去把自己养好些,过段时间我再来瞧瞧。” 那只暖手炉上没有多少花纹,像是郡主身边下人用的东西。接引嬷嬷见郡主因为这个小太监相貌露出笑容,便道,“奴婢瞧这个小太监跟那个莺歌有缘,不如调他去鸟房干些粗使活,没准鸟房的鸟儿能长得更好。” 小太监捧着暖炉,觉得自己四肢百骸仿佛都活了过来。 这个贵人真美,比宫里那些娘娘都还要美。不知道哪家的贵女,竟然连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对她如此客气。他们这些最下等的太监,想要活下去的第一点,就是眼睛要利索,这位贵人身边的两个嬷嬷,穿的是皇后宫里才能穿的衣服。 他垂首站着,只看到对方身上雪白的斗篷,以及斗篷下红艳的牡丹花。 “恭送贵人。” 这位贵人走的时候,他后退一步,朝这行人行了一个大礼。 等这行人再也看不见以后,他捧着手里的暖炉,转身看向身后的雪地,想要把暖炉放在地上去扫地,又有些舍不得,苦想之下,正打算把暖炉塞进怀里的时候,管事走了过来。 他以为自己又要被责罚,哪只管事只是笑眯眯地让他回房休息。 “你小子走运了啊。” 他听到管事如是说。 “郡主,请往这边走,”接引嬷嬷站在台阶之下,“奴婢身份低微,不能去上面,您请。” “有劳了。”班婳对两人笑了笑,拾阶而上。 “恭送郡主。”两个嬷嬷看着玉阶上的华服女子,恍惚间竟有种尊贵无限的错觉。 班婳早就计算过,昭阳殿外的玉阶是白色,她身上的红白搭配走在玉阶上时,一定会很好看。 雪花飘洒,白茫茫中几簇红,最是艳丽。 石晋站在玉阶之上,看着从玉阶下一步一步往上走的女人,握佩刀的手紧了紧。几粒雪花落进他的眼中,他眨了眨眼,眼底仍旧有些模糊,但是那玉阶上的女子却异常清晰。 她宫裙上的花是牡丹么? 牡丹是大俗大雅之花,但是很少有贵女用牡丹花做裙上的花纹,即便有人这么做了,也是俗大于雅,根本压不住牡丹过于艳丽的美。 石晋没有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适合牡丹花的女子,尊贵、明艳、美丽。 他往前走了一步,玉阶上的女子刚好也抬起了头来。 石晋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朝她躬身作揖。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他看到了她脚上的鞋子,上面镶着红宝石,美丽又小巧,很配她。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他看清了她裙摆上的牡丹花纹,牡丹绣得极美,就像是真的牡丹盛开在了她的裙上,红得刺进了他的心底。他听到了风起的声音,听到了雪花飘落的声音,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石大人。” 他抬头,目光躲过她的唇,落在了她额际的花钿上。红莲如火,不知是因为皮肤白让莲花这么红,还是因为莲花这么红让皮肤显得如此白皙。 “在下见过福乐郡主。”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地上的积雪,看不见半点波澜。 “你升官啦?”班婳记得石晋一开始是卫尉寺卿,现在穿着银甲,看来是升官了。 “承蒙皇上厚爱,在下现领禁卫军副统领一职。” 班婳眨了眨眼,在脑子里计算禁卫军副统领是几品。她瞥了眼石晋,身姿挺拔,面若好女,再配上这身银甲,好看得不得了,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郡主,”石晋见她站在殿外不进去,以为她紧张,便小声道,“大长公主、侯爷、侯夫人、世子都已经到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时辰快到了。” 朝中勋贵已经来得差不多,她到得已是有些晚了。 “谢谢。”班婳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朝他福了福身,“殿外寒气重,石大人也请注意。” 石晋无声地对班婳抱了抱拳,直到班婳走开以后,他才又抬起了头,看到的只有那一截裙摆晃过殿门的样子。 牡丹盛开得十分灿烂,就像是她刚才笑起来的模样。 “你姐怎么还没来?”班淮小声对班恒道,“你们不是一起进宫的吗?” “刚才接姐姐的是皇后宫里的嬷嬷,应该不会有事吧,”班恒往殿门口探头张望,无奈道,“她今天穿那么繁复的宫裙,能走快才怪。” “来了。”班淮看着出现在殿门口的女儿,笑眯眯地想,不愧是他的闺女,真漂亮。 身为一个父亲,班淮觉得自己的女儿那就是天下无敌美,其他谁家姑娘都赶不上自家闺女,便是连皇室公主,在自家女儿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从小他就爱对着班婳说,自家闺女真美,真可爱,整个京城无人能及。以至于班婳长大以后,也是如此地迷之自信。 班恒总觉得,他姐有自恋这个毛病,都是父亲害得。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容瑕听到身边某个公子突然开始念诗,还是如此不加掩饰的诗句,面上带笑地朝这个公子看去,却见他痴痴呆呆地看着门口,似乎被迷惑住了心神, 他好奇的朝门口看过去,看到了殿门处那个华服女子。 红玉珠,美华服,芊芊作细步。 容瑕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他看着这个徐徐往殿中走来的女子,脑子里被这红与白的绝美惊艳了。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这套血玉首饰被人戴在身上的样子,可是不管怎么想,总是想不起世间有哪一张脸,能与这套血玉首饰相配。 原来,是她。也唯有她才配得上如此艳丽张扬的首饰。 容瑕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填补了进去,就像是小时候心心念念却不曾得到过的东西,终于有一天得到了手,然后发现这样东西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美好。 殿中说话声更大了些,就连方才失态念出一首显得过于轻浮诗词的公子,也仿若没有看见从殿门走进的女子,借着喝酒的姿势,掩饰了他刚才的失态。 他们眼里没有看她,但是心里却看了无数次。 容瑕端起酒杯,朝班婳遥遥一敬,仰头喝了下去。 班婳停下脚步,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第49章 城 人都有七情六欲,嫉妒也是负面情绪之一。 石飞仙看到容瑕对班婳举杯邀敬时,胃里就像是喝下了一坛子醋,酸涩得难受。坐在她身边的石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飞仙,你怎么了?” “母亲,我没事,”石飞仙往殿外看了一眼,“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不知道兄长会不会冷?” “能为皇上做事,是我们石氏一族的荣幸,”石夫人见女儿担心兄长,便笑着道,“你不必担心,我让人给你兄长做了贴身保暖的衣物,应该不会太冷。” 石飞仙勉强笑了笑:“那就好。” 过来讨好石夫人的人很多,所以石夫人也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转头与邻座的夫人说起话来。 班婳走到阴氏身边坐下,把手放进阴氏暖和的掌心,蹭着阴氏身上的温度。 “手怎么这么凉,”阴氏摸了摸班婳身上的宫装,把她的手捧在掌心,“你这丫头,为了美连冷都不怕了。” “本来是不冷的,半路上见一个小太监有些可怜,便顺手帮了他一把,”班婳朝阴氏身边挤了挤,“母亲,身上好暖和。” “因为我比你穿得厚实,”阴氏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无奈道,“都是你父亲惯的。” 班婳也不辩解,只朝阴氏讨好一笑,显得乖巧极了。 “太子到、太子妃到。” 阴氏与班婳理了理衣衫,站起身迎接太子与太子妃的到来。 太子妃石氏,未出嫁前便颇有仁孝谦恭之美名,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以后,更是贤德之名在外。她容貌与才华虽不及妹妹石飞仙,但仍旧是京城里有名的女子。 她与太子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她与太子成婚四年,至今没能诞下一子。太子虽未因此对她有所怨言,但是随着二皇子即将成婚,她内心便越来越焦急。 走进大殿前,太子握住了她的手,对她笑了笑。 她看了眼四周,小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说完,她把手从太子的掌心抽了出来。 太子无奈一笑,与她并肩进了内殿,但是她却落后了太子半步。 “见过太子,太子妃。” 地毯很柔软,太子妃看着四周众人垂下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走过班婳身边时,她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到班婳发间的血玉钗上,红得有些刺眼。 太子乃未来的帝王,他的座位低于帝王,但又高于众臣,直到夫妻二人落座,众人才再度抬起头来。 “诸位大人请落座,”太子起身道,“今日乃父皇万寿,普天同庆之日,诸位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太子仁德,性子温和,在朝臣中十分有声望,倒是二皇子总是胡闹,不太得臣心。二皇子看着太子夫妇在上面装模作样,冷笑一声,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行礼后便坐下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班婳所坐的位置在二皇子对面下方,她注意到二皇子的动作,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傻子。连基本的做戏都不会,你这是要上天啊。太子乃是他的长兄,还是同母兄弟,他在外人面前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太子,待日后太子登基,就算要收拾你这个弟弟,别人也只会觉得,是他这个弟弟太寒长兄的心。 班婳觉得自己就挺会作的,但是与二皇子比起来,她就是委婉派的。 二皇子心里正憋气,见班婳在看自己,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么? 班婳犯了一个白眼,啧,性格没有太子表哥好便罢了,长得还没太子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蒋洛觉得自己一看到班婳,心里的火气就更大。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被圈在宫里的日子,他便恨不得生撕了她,但是他不敢。 班婳这个女人实在邪性又不要脸,在父皇面前也敢做戏撒谎,偏偏父皇还吃她这一套。这次因为父皇万寿礼他才得以出宫,他不想刚出来又被关进去,这次暂且饶了这个小贱人。 坐在二皇子身边的人见二皇子盯着班婳不放,顿时一个个恍然大悟。果然英雄难过美人观,都传二皇子不喜福乐郡主,但是看他盯着福乐郡主眼珠子都不转的模样,似乎也不是真的讨厌嘛。 在皇帝万寿礼上,没有谁敢闹出一点不开心的事情,就算家里死了娇妻美妾,脸上也要挤出笑来。 所以当云庆帝与皇后出现在大殿上时,看到的便是一张比一张灿烂的笑脸,有些人长得一般,偏偏还笑成了菊花,帝后二人纷纷移开眼睛,在人群中找一些相貌出众的人看几眼,才觉得眼睛好受一点。 这家儿郎长得不错,那家的闺女也漂亮。再扭头,儿郎里还是容君珀长得最好看,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着,就比其他男人好看。皇后摸了摸手镯,只可惜她没有适龄的女儿,不然招来做驸马多好。 宫里公主有好几个,但对于皇后来说,这样的好男人,不能便宜那些妃妾的女儿,这是她身为皇后的骄傲与任性。 福乐郡主今天这身打扮真美,比其他贵女都要亮眼,这若是自家闺女,她肯定天天给她打扮得美1美地,没事就找一大排男人任她挑选,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皇后对班婳笑了笑,班婳回了她一个亲昵灿烂的笑。 年纪一大,就喜欢这种鲜活漂亮讨喜的小姑娘,至于那些讲规矩的才女,反而不是那么招她喜欢。自家老二也不知怎么想的,这般漂亮的小姑娘,也能把人手臂摔伤,这要是自家闺女,敢有人这么对她,她不弄死他才怪。 皇后端庄地坐在了凤座之上,她不是一个特别爱笑的人,所以后宫妃嫔都十分敬畏她,觉得她深不可测。同样这么想的,还有朝中命妇,她们在皇后面前,总是摆着最尊重的姿态,唯恐引得她发怒。 帝后面前,行叩拜大礼,庆陛下万寿之喜。 照旧是各种歌功颂德,照旧是附属国使臣献礼,班婳单手托腮,听着附属国使臣蹩脚的大业朝官话,时不时喝一口茶,以保证自己不要打哈欠。 这些附属国也挺有意思,拍马屁的话比大业朝的官员们还要不要脸,每年班婳都能在他们身上学到不少拍马屁的精髓。 “皇王,您乃蓝天上的雄鹰,引领着我族走向辉煌。” 班婳在阴氏耳边小声道:“这个国家上次来的时候,是不是说的雄鹿?” 阴氏差点没绷住笑出声,忙在桌子下捏了她一把:“别闹。” “皇后,”等这个附属国退下以后,皇帝在皇后耳边轻声道,“这国家上个使臣好像夸朕是雄狮?” “陛下,”皇后唇角微动,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上次使臣夸的是老虎。” “是吗?”云庆帝皱了皱眉,夸他的人是实在太多,还有夸他是什么月光下的什么花,他也记不住了。 皇后斩钉截铁地点头:“是的。” 帝后身边的王德微微动了一下。 不,上次夸的是雄鹿。 云庆帝这个万寿礼过得很热闹,中午用过宴席以后,下午诸臣与使臣们又看了各种歌舞表演,有大业的,也有附属国们带来的表演团,倒也有几分意思。 “陛下,”一位附属国王子道,“鄙国听闻贵国有一位容貌倾城,惊才绝艳的女子,心中十分向往,不知小王可否求娶这位女子为正妃?” 云庆帝面色一僵,容貌倾城 该不是姑母的孙女吧? “不知王子说的是哪位女子?”云庆帝脑子飞速转动,想着该以何种温婉的方式拒绝。 “据说这位女子姓石,擅诗词,会作画,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这位附属国王子一脸向往道,“小王十分喜爱贵国的文化,愿意留在大业学习贵国的礼仪文化,并且求娶这位美丽聪慧的姑娘。” 云庆帝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说的是太子妃妹妹,不是婳婳啊。不过这附属国也不过是弹丸之地,当朝相爷之女怎么能嫁给蛮夷之人? 他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的石崇海,笑着道:“王子殿下,我大业有句话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心仪石姑娘,便要以男人的方式赢得她的芳心,王子你觉得呢?” 附属国王子闻言便道:“陛下所言甚是,不知石姑娘怎样才能答应本王的求婚。” 大业朝诸位大臣打量一下这位附属国王子,相貌倒是很不错,只是皮肤黑了点,略粗莽了点。再看一看离他不远的容瑕,众人瞬间在心底齐齐摇头。 怎样也不可能答应你的求婚啊。 石崇海的脸色十分难看,班婳相信,说这话的如果不是附属国的王子,这位石相爷大概会冲过去给这个王子啪啪两耳光。 不过相爷不愧是相爷,尽管面前这个外族王子在惦记他的女儿,他还是维持了当朝右相的风度。 “王子殿下,今日乃是陛下万寿,此事只怕不宜在这个时候细谈,”石崇海微笑道,“台上舞姿曼妙,王子岂可辜负?” “你说得对,”王子点了点头,“我明日再到贵府细谈。” 班婳敢肯定,石相爷的表情僵硬了一个瞬间,只是他掩饰得极好,几乎无人能发现。 “姐,”班恒猫着腰凑到班婳身边,小声道,“你还是把你的脸遮住,万一这王子看上你怎么办?” “不过是弹丸之地的王子,难不成还想我大业贵女随他挑拣?”阴氏淡淡喝了一口茶,“放心吧,他连石家的女儿都娶不到,更别说你姐。” 班恒闻言心中大定,回自己座位前,又拍了班婳一个马屁。 “她没有你美,容貌倾城这个词语不太适合她。” 第50章 城 皇宫在某个时候很大,但某些时候又很小。 班婳下午因为喝了太多茶水,不得不去后殿解决出恭的问题。出来没走多远,便遇到了容瑕。她顺口便道,“容伯爷,你也是来出恭的?” 这话说出口以后,班婳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这话问出来太尴尬了。 “是啊,真巧。”容瑕轻笑一声,仿佛班婳刚才说的是“天气真好”一样,“外面在表演杂耍,郡主不感兴趣?” “家里养着几个杂耍艺人,看多了也就那么个意思,”班婳见容瑕神情如此自然,自己心里那点不自在也消失了,“本来是想来凑个热闹,哪知道今天的气氛会这么尴尬。” 自从那个附属国王子求婚以后,女眷这边的气氛有些别扭,尤其是石飞仙,一张脸冷得都快掉冰碴子了。尽管班婳不太喜欢石飞仙,不过那个王子确实配不上这位佳人,也难怪石家人面色会那么难看。 她偷眼去瞧容瑕,这位真不知道石飞仙心仪他?连她都看出石飞仙对容瑕有几分心思,容瑕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若是这个王子真能与大业女子联姻,并且自愿留在大业生活,对大业来说是件好事,”容瑕注意到班婳在偷偷看自己,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不过这个人选不宜是石姑娘。” 当朝右相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一个外族人,除非皇帝不愿意重用这一家人。 容瑕猜测班婳可能不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突然道:“郡主今日很漂亮,你出现在殿门时,容某差一点失了神。” 班婳闻言笑眯了眼:“是你送的这套首饰漂亮。” “美玉配佳人,若没有郡主,它们又怎能美到极致,”容瑕目光落到班婳耳垂上的,嗓音中带着笑意,“真正的美,是郡主赋予它的。” 班婳听过不少夸她美的话,但是像容瑕夸得这么认真的,除了她父亲、弟弟,就没有第三个男人了。 “你们这些满腹诗书的才子,都这么会说话吗?”班婳想要掩嘴笑,又担心弄花自己刚才弄的口脂,便抿了抿嘴。 “容某并不会说话,只是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容瑕见风吹了起来,担心树枝上的雪落下来砸在班婳身上,伸手挡在班婳头顶,待走得离这棵树远了些以后,他收回手对班婳抱了抱拳:“冒犯了。” 班婳见他手背上有一团从树上掉下来的积雪,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他的手背:“要不要擦一擦?” “没事,”容瑕甩了甩手,仍旧与班婳保持着一个极安全的距离,仿佛他刚才替班婳遮住头顶只是出于君子风度,没有丝毫暧昧之情。 班婳更不会多想,她现在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连容瑕都夸她今天这身打扮很漂亮,看来她一大早就起床梳妆,是值得的。受京城里这么多人推崇的男人,审美应该很不错的。 谢宛谕站在廊角下,看着在雪地里行走的一对男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捏紧手里的帕子,有些心虚的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不想那两个人看到自己,虽然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躲。 “姑娘?”她身后的丫鬟小声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谢宛谕摇了摇头,转身匆匆往园子里跑,那里搭着表演的台子,很多人都待在那里。 “宛谕,你怎么走这么急?”石飞仙见到谢宛谕回来,把一只暖手炉递给她,“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才好,手冷不冷?” “不冷。”谢宛谕摇了摇头,她的手心甚至还渗出了一层薄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石飞仙笑盈盈的模样,又想起刚才大殿上,二皇子看石飞仙的眼神,她没有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看来你是真的不冷,连额头上都冒汗了,”石飞仙伸手用帕子去给谢宛谕擦额头,谢宛谕微微偏头躲开了她的手。 “我没事,台上在演什么?”谢宛谕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略有些凉,但她的内心却一点点平静下来,“倒是挺有意思。” 石飞仙回头往台上看了一眼,上面一个老生在咿咿呀呀唱曲,她记得谢宛谕从不爱看老生戏。瞥了眼那盏没有多少热气的茶,石飞仙笑了笑,转身让宫人给谢宛谕换了一杯热茶,安安静静陪着谢宛谕听起来。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尽管身边摆了很多火盆,但是坐在外面看表演的众人,仍旧觉得冷,偏偏还不能让人看出自家冷。 当听到有人来说,晚宴开始后,众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即便穿着厚厚的裘衣,寒气仍旧穿透衣物,钻进骨头里肆无忌惮地作乱。 下午在外面吹了一肚子风,晚宴时大家的胃口比午宴时好,就连讲究仪态的贵夫人们也多动了几筷子。 为了保证食物的温度与味道不受影响,御膳房的人想出了很多法子,反正不管他们是怎么做的,至少东西送到班婳面前时,都是冒着滚烫的热气,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唯一不太好的就是量少。 也不讲究食不过三,喜欢吃的班婳便多动筷子,不爱吃的她连尝都不尝。 “婳婳这孩子,吃东西还是这般挑嘴,”皇后对自己右下首的大长公主道,“不过人倒是一年比一年水灵了。” “都是她父母给她惯坏了,”大长公主笑道,“就连皇上与娘娘也爱惯着她,才养成了她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勋贵人家,女儿家就是要随性些好,”皇后倒没有反驳大长公主说她惯着班婳的话,“她乃姑母唯一的孙女,便是怎么宠也是不为过的。” “娘娘这话就偏颇了,”大长公主笑着摇头,“她那不叫随性,叫没有规矩,也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 皇后想说,定是随了静亭公的性子,可是想到静亭公与大长公主感情甚笃,并且已经病逝了十年,现在再提此人,只会惹得大长公主心里难受,便把这话咽了回去,“婳婳身上带着我们皇家与武将世家的血脉,身份尊贵,性子自然随了两边的老祖宗。” 大长公主端起茶杯,对皇后一敬:“您这又是在偏宠她了。” 喝下一口茶以后,大长公主擦了擦嘴角,压住涌到喉头的咳嗽痒意,脸颊红润得犹如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妇人。 晚宴结束,皇宫燃放了漂亮的焰火,班婳站在大殿上,与阴氏站在一众女眷中,向帝后再次行了大礼以后,才扶着阴氏的手走出温暖的大殿。 走出大殿的瞬间,冷风扑面而来,她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对阴氏小声道:“我真想回家泡一泡热水澡。” 在大殿里烤了这么久的地龙,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烤干了。 阴氏失笑道:“放心吧,早就让府里的下人备好热水了。” 班婳往阴氏身上蹭了蹭,撒娇起来的模样,就像是七八岁的小孩儿。 “石小姐,请留步!” “石小姐,请您留步!” 班婳听到身后传来口音有些奇怪的声音,好奇地往四周望了望,她刚才出殿的时候,石飞仙不是还在里面吗,这么快就走到前面来了? “石小姐!” 一个皮肤偏黑,头发卷成了圆圈圈的年轻男人忽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单手放在胸前对她鞠躬道:“石小姐,在下不懂大业的风俗习惯,中午说话的时候有失礼的地方,请石小姐原谅在下。” 四周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仿佛见到了什么超自然的神奇现象,齐齐停下脚步,用一种微妙地眼神看着班婳与站在她面前的附属国王子。 附属国王子见面前的绝美女子没有说话,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忙解释道:“在下姓涂博尔,名阿克齐,乃艾颇国的二王子,不过来大业前,父王赐予了在下一个大业名字,小姐可以叫我涂阿齐。” 班婳打量着这位认错人的王子,其实这个年轻人长得还不错,双眼深邃,眼珠子明亮得像是珍贵的蓝宝石,唯一缺点就是肤色不够白。一黑遮百帅,班婳更喜欢长得白一点的男人。 “阿克齐王子,”王德笑眯眯地走过来,客气解释道,“您认错人了,这位并不是石小姐。” “什么?”阿克齐惊讶地瞪大眼,这般美貌的女子都不算是大业第一美人,那石小姐该如何的美貌? “不知,石小姐是哪位佳人?”阿克齐是个耿直的好青年,见自己认错人以后,对班婳行了一个艾颇国的大礼,然后看向王德,希望他能带自己找到真正的石小姐。 王德微笑着转身,走到石飞仙面前行了一个礼:“老奴见过石小姐。” “王公公您太客气了,”石飞仙不敢得罪陛下跟前最受信任的太监,微笑着回了王德半个礼。 不过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阿克齐王子一眼,仿佛她不知道阿克齐在找她,也不知道阿克齐认错了人。 石飞仙是个美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青丝白肤柳腰金莲足,任谁都不能说她不美,可是她却算不上真正的大业第一美人,即便她有着第一美人的名号。 所有人都知道阿克齐为什么会认错人,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 阿克齐看了看站在王德面前的出尘女子,又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美得如火焰般的姑娘,也跟着沉默了。 父王,没有想到我来到大业要纠正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审美观。 大业真是天1朝上国,连审美都如此不一样。 他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第51章 城 气氛一度变得非常尴尬,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替石飞仙感到尴尬。 石飞仙走到阿克齐面前,朝他微微一笑:“王子殿下连小女子真容都未见过,只听过旁人几句话便来求婚,怕是草率了些。” 阿克齐见自己认错了人,这位石小姐也没有动怒,手脚顿时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放:“在下仰慕小姐才名,求小姐给在下一个机会。” 才名? 石飞仙轻笑一声,对阿克齐福了福身,不疾不徐道:“王子殿下说笑了。”说完,也不等阿克齐反应,扶着丫鬟的手走下了台阶。她的步伐略有些快,但却十分优雅,每一步都不大不小,端庄极了。 阿克齐干笑着摸了摸脸,据说大业女子喜欢面如冠玉的儿郎,他进宫前还特意把自己引以为傲的胡子刮了,不过看那位石小姐的反应,似乎他刮了胡子的脸并不太吸引她。 他不解地看向班婳,这位石小姐究竟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身为一个无辜被卷进来的路人,班婳秉持着大业朝人民看热闹的优良作风,那就是能好好吃瓜看戏,就绝不胡说八道。面对这位王子疑惑的小眼神,班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容,朝他福了福身,同样转身就走,甩给阿克齐一个美1美地背影。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跟这位王子说过一句话。 阿克齐揉了揉眼睛,明明还是这位神秘的姑娘更美啊,他今天特意观察过很久了,整个大殿上就这位姑娘最美,就连那些大业年轻男人,也有好些忍不住偷偷看她,她怎么就不是第一美人了? 他苦恼地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看来还是他眼睛有问题。 班婳坐进马车以后,再也忍不住捶着坐垫笑起来。 容瑕骑马靠近班婳马车时,听到马车里隐隐约约传来笑声,看了眼后面骑马朝这边走来的石晋与其他几家公子,单手握拳在嘴边咳嗽了几声:“在下容瑕,打扰郡主了。” 马车里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马车窗帘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犹带笑意的脸。容瑕甚至注意到,她的双眼格外水润,就是不知道是刚哭过,还是笑出了眼泪? “容伯爷?”班婳不解地看着容瑕,“不知您有何贵干?” “无事,”容瑕听到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微笑着小声道:“夜里雪大,请郡主车驾缓行,注意安全。” 夜风拂过,夹杂着飘洒的雪花,一片片飘落在的肩头,很快便蒙上了一层雪花。 “多谢伯爷关心,”班婳见容瑕头顶飘着雪,便道:“你的护卫没有带伞么?” 容瑕看了眼身后的杜九:“并未,不过有斗篷足以。” 班婳把手伸出窗,很快掌心偏飘落好几片鹅毛大的雪花。她扭头看了眼容瑕那张俊美的脸颊,转身从马车里递出一把伞,“容伯爷不嫌弃的话,就用我的吧。” 这么大的雪,把这张美人脸冻坏了怎么办? 容瑕拍了拍身下的马儿,让他离班婳更近了一些。玉瓷般的手伸出去,接住了这把伞:“多谢郡主。” “不客气,”班婳的目光扫过容瑕的手,满足地收回视线,“容伯爷,慢走。” “郡主慢走。”容瑕笑了笑,骑着马儿往后退了退,让班婳先行。 哒哒地马蹄声渐渐远去,容瑕撑开手里的细绸伞,看到扇面上描画着的仕女簪花图,忍不住笑出了声。 “伯爷,属下带了伞,要不要” 换一换? 这伞很精美,伞柄上甚至还挂着红宝石坠儿,做工几乎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但是它再美,也不能掩饰它是一把女人用的伞,一把十分花哨的伞。 “不用了,”容瑕闻着伞柄上的淡淡幽香,“这把伞就很好。” 杜九:哦,您若觉得好,那便是真的好。 “容伯爷。”石晋骑在马背上,目光扫过撑在容瑕头顶的那把花伞,朝他抱了抱拳。 “石大人。”容瑕仿佛才发现他一般,偏头看向他,抱着伞朝石晋拱了拱手,“真巧。” “不算巧,”石晋收回视线,“这里是出宫必经之路。” 容瑕笑而不语,只是撑伞的手换了一只,显得十分淡然,尽管他手里拿着一把女人用的伞,也不折损他半分气质。 “容伯爷不愧是翩翩君子,”石晋看着这把伞,语气似笑似促狭,“倒是让人羡慕。” 容瑕闻言笑了笑:“石大人谦虚了。” 与石晋同行的几位公子哥见两人寒暄,以为两人交情还不错,便没有多想。他们只是有些好奇,刚才离去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佳人是谁,竟然送容伯爷这样一把伞。 若是别的男人打这种伞,定会显得不伦不类,可是这把伞由容瑕拿着,便又显得别有风味,可见长得好看的男人,就算举着荷叶,也比别人好看。 “石大人,告辞。”容瑕微微一笑,“风雪甚大,石大人还是撑一把伞好。” “多谢容伯爷关心,在下乃是武将,不必讲究这些。”石晋目光落到伞柄挂着的红宝石坠儿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略沉了沉。 班婳的马车行到半路时,受不了寒冷的班恒就厚着脸皮挤上了马车。车里放着上等的银丝碳炉,还有可口的点心,马车里很宽大,甚至能让人舒舒服服的躺窝下来。 班恒坐在地毯上,抱着班婳用的暖手炉,小声道,“刚才那个阿克齐王子对你说了什么,我看石家姑娘出来的时候,脸都绿了。” “绿了?”班婳挑眉,“她走出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可不是绿了么,”班恒幸灾乐祸道,“她下玉阶的时候,我刚好跟周常箫说笑,转头就见她铁青着一张脸。不过也就是一瞬间,后来她就恢复了笑脸,如果不是我眼睛快,就不能发现这一点了。” “其实也没什么,”班婳干咳一声,“他就是对着我叫石小姐而已。” 班恒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石小姐,大业第一美人!” 刚才已经笑够了的班婳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那个卷毛毛小王子,挺有意思。” 班恒心想,可不是有意思么,以为他姐是第一美人,就眼巴巴凑上来说话,这简直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石飞仙的脸上。 “小姐。”石飞仙身边的丫鬟担忧地看着她,只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干脆不开口好。 “你们都出去吧,”石飞仙几乎从不当着下人的面发怒,她知道自己现在怒火熊熊,却仍旧不愿意露出自己丑陋的一面。 直到房门关上,所有人都退出去以后,她才终于绷不住心底的情绪,砸碎了桌上的茶具,妆台上的脂粉,钗环首饰掉了一地,石飞仙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到落在地上手柄镜中自己狰狞的脸。 她扔掉手柄镜,慌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直到面上的表情恢复正常以后,她才敢再度看着镜中的自己。 明明她这么美,为什么京城还会有班婳那样的女人?! 想到容瑕遥敬班婳的画面,想到艾颇国王子竟然把班婳认成了她,认为班婳才是第一美人,她便觉得自己又羞又恨,只觉得那个王子简直让她丢尽了颜面。 “蛮夷之地的蠢物,又怎么懂得风姿仪态,不过是看一副臭皮囊罢了!”石飞仙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柄镜扔掉,起身拍了拍衣衫,“来人,进来收拾屋子。” 房门打开,进来的不是丫鬟而是她的大哥石晋。 “大哥,”石飞仙没想让家人看到自己这一面,所以见石晋进来,面上有些不太自在。 “飞仙,”石晋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子,略皱了皱眉,“今日你太浮躁了些。” 石飞仙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过那艾颇国王子实乃鲁莽之人,你不必理会他,我不会让你嫁给这样的男人。” “大哥,”石飞仙看着石晋,忍不住道,“你说,容伯爷有没有可能喜欢班婳?” 班婳? 石晋想起玉阶上徐徐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又想起容瑕握在手中的那柄绸伞,面无异色道:“你为何有这般想法?” “大哥,你说我真的不适合嫁给容瑕吗?”石飞仙双目灼灼地看着石晋,“容伯爷在才子中十分有声望,又受陛下器重,如果我嫁给他,对我们石家一定会有很大的好处,真的。” “飞仙,”石晋眉头皱了起来,“容瑕此人深不可测,而且容氏一族人丁零落,他非你良配。” 家族非常重要,可是容氏一族现如今只余容瑕一人,他即便是再受皇上重视,也只是一个人,怎么比得上家族繁盛的人家。 “为什么?”石飞仙道,“你们之前说严甄是良配,可是结果是什么样,你们都看见了。” 石晋叹口气:“好,就算我们愿意让你嫁给容瑕,可是他愿意娶你么?” 石飞仙心里有些发慌,咬着唇角不愿意说话。 她不知道容瑕愿不愿意娶她,可是她知道,若是她不坚持,那她肯定就不能嫁给容瑕。 “俗话说,一家好女百家求,如今京城上下想要娶你的儿郎犹如过江之鲫。若容瑕真对你有几分心思,为什么他不愿意让人来我们家提亲?” 石飞仙嘴硬道:“或许他只是未从家人接连过世的伤痛中走出来。” 石晋想说,你口中这个未从伤痛中走出来的男人,在今晚接受了一位贵族女子赠予的绸伞。 可是看着妹妹这般执拗的眼神,他没有说出口。 短短一个月内,这是妹妹第二次提出想要嫁给容瑕了。 他看着黑漆漆地窗外,声音平静道:“我帮你去问问父亲的意思。” 终究是他的妹妹,罢了。 第52章 城 “殿下,”常嬷嬷站在德宁大长公主身边,神情有些犹豫道,“您为何不把事情告诉侯爷?” “上一辈的恩怨了结在我这一辈就好,”大长公主看着屋内昏黄地烛火,接过常嬷嬷递来的药丸吃下,“我跟驸马对不起他,没有教他长进,没有教他文才武功,我也不想教会他仇恨。” “殿下,”常嬷嬷手心空荡荡一片,屋子里放着暖炉,但是她却觉得心里凉透了,“侯爷会明白您的苦心的,他也从未怪过你。” “他是个好孩子,”德宁大长公主笑了,这个时候她不是皇室的大长公主,而是一个普通的母亲,“我这一生为皇室奉献了半辈子,唯一的快活日子便是与驸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还有陪伴孩子的时候。” “殿下,”常嬷嬷跪在大长公主面前,颤抖着嗓音道,“您要好好保重身体,侯爷与夫人那般孝顺,郡主与世子也大了,您还没有看到他们成亲生子,您” “阿常,”大长公主忽然笑着打断常嬷嬷的话,“你说,我的这几个晚辈中,谁最像我?” 常嬷嬷握住大长公主的手,红着眼眶道:“夫人秀外慧中,有殿下您的几分魄力。” “非也,”大长公主缓缓摇了摇头,“班家最像我的,是婳婳。” 常嬷嬷惊愕地看着大长公主,在她看来,郡主明明更像驸马,怎么会像公主? 外面寒风呼啸,然而却没有一丝寒风吹进屋子里。 “本宫年少之时,是父皇所有子女中长得最好看的,也正因为此,所有公主中,父皇最偏爱我,”大长公主抚了抚身上华丽地袍子,“华服美食,金银玉器,无上的偏爱,让其他公主恨极了本宫,甚至使出了暗算的手段。本宫最爱看她们绞尽脑汁用尽手段的模样,可是偏偏却撼动不了本宫半分。” “先帝作为本宫的同胞兄长,却并不太受父皇喜爱,父皇甚至曾亲口言明,若不是担心其他皇子不会带我好,他最后或许不会选兄长做太子,”大长公主闭上眼,回忆起年少时的岁月,“那时候的大业朝,谁见了本宫也要礼让三分。” 鲜衣怒马,权势尊崇,再后来嫁给驸马,她仍旧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只是护着她的父皇驾鹤西归,坐在帝位上的是她同胞兄长。 兄长能坐稳帝王之位,也全靠驸马兵权在握,帮他稳住了朝臣。只可惜飞鸟尽,良弓藏,兄长最终与其他帝王一样,做了卸磨杀驴的帝王。好在他还念着兄妹情谊,虽让人在战场上算计了驸马,却没有要他的命。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忘记世上有一句话叫“若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得知对自己无比体贴的丈夫,遭受了同胞兄长的暗算,她在屋子里枯坐了一整天。 “她像年轻时的我,”大长公主咳了几声,常嬷嬷忙把一杯蜜水端到她的面前 “不用了,”大长公主推开杯子,淡淡道,“本宫生在大业皇室,死也应该死在那里。” 常嬷嬷手一抖,那杯蜜水泼洒了几滴溅在了她的手背,最终滑入地毯中消失不见。 风雪整整下了一夜也没有停,班婳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院子外的下人正在往地上撒盐,一张脸被冻得通红,她对身边的丫鬟道,“如意,外面的雪不用管,等雪停了再扫。” “是。”如意笑盈盈地出去跟这些下人说了,下人喜不自胜,朝如意连连道谢,又念郡主慈悲芸芸,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就知道郡主您心疼这些人,”如意与几个丫鬟伺候着班婳穿好衣服,小声道,“这雪只怕还有得下呢。”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冻坏了也可怜,”班婳洗干净脸手,又净了牙以后才道,“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大。” 如意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点了点头,“似乎确实比往年大一些。” 雪一大,街上就没有多少行人,富贵之家还好,家中地库里储满了各种肉菜,贫寒家庭日子就有些难过了。虽说朝廷每年都要发一笔银两下来,让当地衙门帮着老百姓度过寒冷冬天,然而经过层层剥削,真正用到百姓身上的,连零头都没有。 可是即便有人冻死饿死,当地官员也不会往上报,在繁华的京城里,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迎接除夕的到来,他们并不知道朝廷分拨下去的钱款根本就没有用到老百姓头上。 “伯爷,”杜九走进容瑕书房的时候,见书房角落里还摆放着那把过于艳丽的伞,随口便问道,“您不去还伞吗?” 容瑕挑了挑眉,不明白他为何怎么说。 “属下听闻,伞的谐音不太吉利,所以借了别人的伞,一定要还回去,”杜九见伯爷脸色没有变化,立马补充道,“当然,这是民间无知妇人的传言,没什么意义,这伞也挺” “杜九。” “请问有什么吩咐,伯爷。” “我让你查的消息怎么样了?”容瑕放下手里的信件,语气有些微妙,“大长公主身体,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大长公主府的人办事很小心,大长公主府大多数时候服用的都是丸药,就算真有药渣,也不会让普通下人插手,而是由大长公主身边得用的下人亲自处理,”杜九皱了皱眉,“大长公主平日的生活习惯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属下仍旧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若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如此小心,甚至连药渣都不愿意让其他人发现? 书房里一片寂静,容瑕看着角落里那把仕女簪花伞,半晌后道:“你送一份我亲自书写的拜帖到大长公主府上,我要拜见大长公主。” 杜九愣了愣,抱拳退下。 等杜九退下以后,容瑕走到角落,弯腰拿起这把伞。 “咔。” 伞被撑开,伞面上华服盛装女子头簪牡丹花,笑得一脸的明艳。 大长公主病故,静亭侯府又该何去何从? 容瑕盯着这把伞看了很久,久到书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才缓缓收回神。 “伯爷,您要的画纸、颜料都已经备好。”管家声音传了进来,“您现在用么?” “拿进来。”容瑕走回书桌旁,把桌上的中诚论收了起来。 管家让小厮站在门外,自己亲手把东西一样一样拿了进来,最后他关书房门的时候,目光扫过那把没有收起来的伞,随即飞快地收起目光,躬身退了出去。 很多人都知道容瑕书画双绝,精通诗词,又有济世之才,年少时便才名远播,但是很多人也知道,容瑕从未画过人。他画过花鸟鱼虫,山水草木,唯独没有人见过他描画人物。 有人说他不擅画人物,也有人说世间没有人能让容瑕动笔,但是不管真相如何,至少容瑕从不画人物是诸多才子公认的。 大雪、红牡丹,执伞人,奢华的大殿,每一样都是美景,可是当这四景合在一处,又该是奇怪的。 人在殿中何须打伞,寒冷的大雪天,又怎么可能有牡丹盛开。还有那背对着大殿,只能看见背影却不见真容的女子,仅仅是背影便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浑然忘记这幅画中的怪异之处。 一口气作完这幅画,容瑕从笔架上挑选了一支毛笔,在留白处题了两句诗。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搁下笔,容瑕收起伞,解下了伞上的红宝石坠。 红宝石被磨成了水滴状,成色极好,就像是年华正好的女子,散发着它最美的时刻。 他轻笑了一声,把宝石放进了自己怀中。 “姐,”班恒敲了敲门,没听到班婳拒绝的声音,便推门走了进来,一脸无奈道:“今天来了三家说亲的冰人了。” 班婳躺在铺着狐皮的贵妃榻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拿旁边的点心,露出半截白嫩的手臂。 班恒替她把袖子拉下来,遮住手臂后道:“陈家、王家,还有阴家。” “陈家那种书香世家,也瞧得上我这样的?”班婳擦了擦嘴角,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还有那王家儿郎,长得跟个歪瓜似的,也跑来凑什么热闹?” 班恒无语:“那陈家公子好像长得还不错?” “这种书香世家嫁过去不好玩,而且”班婳撇嘴,“别看这种人家满口的仁义道德,待我们家失了势,变脸最快的就是他们。” 班恒仔细想了想,认真道:“姐,要不咱还是不嫁了?”谁知道那些夫家是什么样的人,还不如待在自己家里过五年舒舒服服的日子,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 “好呀,”班婳点头道,“反正嫁给谁,日子也不会比在家里好过。” “阴家也好意思派人来我们家提亲,”班恒对阴家人没有丝毫的好感,虽然只是他们外祖家,“就阴沣那个德行,他也配?” “阴家?”班婳嗤笑道,“母亲理会他们了么?” “母亲那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班恒干咳一声,“阴家请来的冰人已经灰溜溜回去了。” 就算母亲能忍,他也不能忍这家人。 班恒觉得京城里某些读书人真有意思,比如说那个陈家公子,还曾说过他姐过于奢靡之类的话,现在他家又请冰人来说媒,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难道读书人的出尔反尔,就不叫出尔反尔了么? 第53章 城 雪接连了下了两三日,终于停了。 容瑕坐在铺着团福字软垫的椅子上,静静地任由大长公主打量。 “贵客登门,不知容伯爷有何贵干?”大长公主手边的茶水冒着热气,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红润的脸颊上,带着几分礼貌的笑意,但唯独没有亲近之意。 “晚辈今日来,只是想向殿下请安。”容瑕抿了一口茶,茶是最好的皇家专用茶,每年总产出不到两斤。 “有劳容伯爷了,”大长公主淡淡一笑,“本宫很好。” “殿下凤体康泰,晚辈便也放心了,”容瑕把茶杯放到茶几上,“据说这种茶对内腹不好,殿下少饮为妙。” 大长公主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她的目光在容瑕身上停留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容伯爷倒是个操心的性子。” “晚辈父母早亡,兄长早去,没有人操心晚辈,索性晚辈便养成了自己操心的性子,”容瑕垂下眼睑,微微垂首,态度显得十分恭敬。 大长公主见他这样,轻笑一声,“都说爱操心的人,性子沉稳,不知道容伯爷稳不稳得住?” 容瑕朝大长公主抱了抱拳:“晚辈自然也如此。” “说吧,”大长公主淡淡道,“伯爷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殿下,晚辈想知道,家父家母因何而死。”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屋内,大长公主眼睑微微一颤,随即擦了擦嘴角:“本宫不知你这话是何意。” “晚辈以为,殿下应该明白。”容瑕看着大长公主,寸步不让。 大长公主看着眼前这个出色的年轻人,神情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前同样这般看着自己的林氏。林氏的生母乃后宫才人所生,也就是她的妹妹,出嫁后因为卷入皇位争夺被贬为了庶人,后来便自杀了。 林氏在林家过得并不好,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先帝不喜欢那些曾经帮过其他兄弟的大臣或是公主,所以林家并不曾因为她身上有皇室血脉而厚待她。但是林氏却生得十分貌美,并且极擅书画,最后被上一辈的成安伯求娶回去。 论理,她本是林氏的姨母,可林氏生母早已经被逐出皇室,贬为庶人,所以林氏在她面前,只能敬称她一声大长公主。 不过幸而她的生母不受先帝待见,所以她的儿子现在才能受当今陛下重用。没有谁比大长公主更清楚,当今对先帝并没有所谓的父子亲,更多的是恨意。所以他登基以后,才会为先帝责罚过的一些人平反,落得一个仁德的美名。 容瑕此刻在她面前自称晚辈,只怕也是想提醒她,他的外祖母是她的异母妹妹,即便这个妹妹已经从皇家族谱中剔除。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直到大长公主再也忍不住连咳了好几声,才打破了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殿下,”常嬷嬷担忧地走了进来。 “退下。”大长公主擦了擦嘴角,她的嘴唇此刻红得犹如滴血。常嬷嬷看了眼容瑕,见公主态度坚决,只好无奈退下。 “林氏死于相思豆,”大长公主语气平静道,“红豆生相思,相思断人肠。” 容瑕眼睑抖了抖:“是谁?” 大长公主反问:“本宫以为你心中明白。” 容瑕沉默片刻:“既然如此,为什么又留下我?” 大长公主目光在容瑕身上缓缓扫过,忽然笑道:“当今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个人面慈心狠,但是却有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爱好,或者说这是蒋家皇族大多数都有的毛病,那就是爱美。”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长得好看的,都能引起他那难得的慈悲之心,”大长公主笑容里带着丝丝嘲讽,“你能活下来,因为你有才华,你很聪明,以及你长得好。” 在大长公主看来,容瑕确实长得很好,放眼整个京城,几乎无人能及。 “殿下,”容瑕忽然看着她,“你后悔过吗?” “生在皇家的人,没有资格说这个字。”大长公主淡淡的端起茶杯,不在乎自己能不能饮茶,低头喝了一口,“当年本宫若不步步为营,那么本宫的下场就跟你外祖母一样。” 大长公主的眼神沧桑平静,仿佛那些死亡与阴谋诡计,都已经被时光淹没,对她没有半分影响。 “多谢殿下告诉晚辈这些,”容瑕站起身,对着大长公主深揖到底,“请您保重身体,静亭侯府还需要您。” “本宫护不住他们啦,”大长公主看着这个对自己行大礼的年轻人,忽然道,“按理,你该叫我一声姨祖母的。” 她缓缓地站起身,从身边抽屉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递到容瑕面前:“你长这么大,本宫从未送过你什么礼物,这个就算是本宫的见面礼吧。” 容瑕没有接这个木盒,而是道:“殿下希望晚辈做什么?” “做什么?”大长公主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奇怪,“本宫不需要你做什么,本来这东西本宫准备带进土里,但是既然你今天来了,说明它跟你有缘分。” 容瑕接过这个盒子,认真道:“日后,晚辈好好照顾静亭侯府的。” “好孩子。”大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容瑕的肩,她的动作很轻,容瑕却感觉到了她这只手的重量。 “不必啦,”大长公主仿佛释然一般,“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能护他们一时,却不能护他们一世。” “本宫临走前会送他们最后一道护身符。” 容瑕捏紧木盒:“晚辈愿助您一臂之力。” 大长公主笑着没有说话,她打开窗户,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个年轻人,缓缓摆手道:“你回去吧。” 容瑕觉得自己心情十分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难受,他走到门口处时,又回头看了眼身后。 大长公主站在窗前,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慈和得像是庙宇中的女菩萨。容瑕忍不住想,几十年前,这位公主是个何等倾城的女子? 雪停的这一天,班婳起床的时间比往日晚了一些,等她梳洗完毕后,太阳已经挂在了半天空,院子里的雪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树枝上挂着的冰凌,都被下人敲打得干干净净。 “郡主,”一个嬷嬷走了进来,“世子请您去正厅,有客人来了。” 班婳有些奇怪,什么客人要她去见? 走进正厅,班婳便见到班恒相邻而坐的容瑕。 “容伯爷?” “郡主,”容瑕站起身对班婳作揖道,“多谢前两日郡主借伞之恩。” 借? 班婳愣了一下,那伞不是送给他的么,怎么变成借了? 大家闲聊几句后,容瑕把伞还给了班婳,歉然道:“这伞柄上的坠子也不知道掉在了何处,在下心中十分愧疚,所以换了一枚新的坠子。” 班婳这才注意到伞柄上原本挂着的红宝石变成了一枚玉雕牡丹,这朵牡丹雕刻得极其漂亮,班婳仅看一眼便喜欢上了:“容伯爷你太客气,不过是枚坠子罢了。” “郡主借在下绸伞本是好意,在下却把东西弄丢,这原是在下的不是,”容瑕脸上笑容更甚,“郡主不嫌弃便好。” 坐在旁边的班恒一脸漠然地看着姐姐与成安伯相谈甚欢,无聊地喝了一口茶,这容伯爷是什么意思? “世子,”容瑕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般,知道班恒无聊,又与他交谈起来,“前几日有个门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斗鸡,说是拿来让我玩着放松心情。只是我哪会玩这些,一时间又不知道拿那斗鸡怎么办。听闻世子有斗鸡之雅好,不知在下能否把斗鸡送到贵府来?你若是不收,在下只能让厨房用它来炖汤了。” 班恒一听斗鸡,顿时点头道:“可千万别炖汤,这种鸡一只要上百两银子呢,你尽管送过来就是,我保证把它养得体壮毛亮,斗遍京城无敌手!” “那就有劳世子了。”容瑕脸上顿时露出烦恼解决的轻松感,这表情大大地取悦了班恒。谁说他这个纨绔没用的,他这不是帮容瑕解决了一个难题? 世人总是偏见看人,这习惯可不好。 “对了,姐,你今日不是打算去祖母那里吗?”班恒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都快晌午了,你怎么还没动身?” “昨晚祖母身边的嬷嬷来说,祖母要进宫,不让我过去了,”班婳有些无奈道,“本来我新找到一些有意思的玩意儿,想要给祖母送过去呢。” “要不等祖母回来后再送过去?”班恒知道姐姐近来没事就爱去祖母的公主府,“等下用了午饭,我陪你一道去。” “嗯。”班婳点了点头,手无意识里把玩着伞柄上的玉牡丹坠儿。 “说来也是巧了,”容瑕突然道,“在下方才刚去拜访过大长公主殿下,难怪公主殿下盛装打扮,原来是要进宫。” “你见过祖母?”班婳扭头看向容瑕,有些奇怪道,“那为什么她没有时间见我?” “大概是因为在下只待一会儿便会离开?”容瑕笑了笑,“公主殿下如此宠爱郡主,你若是去了,她老人家大概就不想进宫了。” “是吗?”班婳摸了摸下巴,站起身道,“算了,我也进宫去看看。上次陛下万寿,我都不曾好好跟皇后娘娘说过话。” 作为受帝后宠爱的郡主,班婳有随时进宫的权利,只是她年满十五以后,才有意减少了进宫的次数。 “在下也有事要进宫见陛下,郡主若是不嫌弃,在下愿与郡主一同前往。” 第54章 城 班婳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 穿着繁复宫装的她,骑着马儿并不太舒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她并不想回去换,内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催促着她一定要进宫,快一点进宫。 “驾!” 云庆帝送给她的马鞭拍在马儿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地上还有积雪未化,班家的护卫怕班婳出事,全都拼了命追上去。可是他们骑的马哪里比得上班婳所骑的御赐马,没过一会儿便被甩出一大截距离。 “伯爷,”静亭侯府护卫长跳下马,面对容瑕单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成安伯,郡主状况有些不对劲,属下请求伯爷在宫中护着郡主几分。” “诸位壮士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护着她!”容瑕一拍身下的马儿,骏马奔驰了出去。 “队长,”一位护卫哈了一口热气,“现在怎么办?” “马上去报给侯爷与夫人,”护卫长深吸一口凉气,“宫里只怕要出事了。”他给郡主做了几年的护卫,几乎从未见过郡主如此失态的样子。虽然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挂着冰凌的树枝,泥泞肮脏的道路,来来往往看不清人脸的行人,班婳仿佛觉得,这一幕幕似乎在梦中见过,又仿佛这只是她的错觉。寒风拍打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脸冻得有些麻木,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宫门,她恍惚间觉得,这就像是一头张开血盆大嘴的怪兽,随时等待吞噬每一个人。 宫门口几个禁卫军匆匆骑着马冲了出来,见到策马飞奔的班婳,其中一个禁卫军立刻举出一面玄色镶黄边旗道:“福乐郡主,德宁大长公主伤重临危,陛下急召!” “你说什么?”班婳喘着粗气,勒紧缰绳,疾驰的马儿发出嘶鸣身,身子往后仰了半晌,才停了下来。 为首的禁卫军见班婳双目赤红,面颊白中带青,心底忽然起了几丝惧意:“德宁大长公主伤重临危”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福乐郡主竟然直接骑着马,冲进了皇宫。 “郡主,宫内不能纵马!” “快,拦住她!” “石副统领,快拦住她,小心别伤了人!” 石晋刚走出来,听到衙禁卫军的声音,抬头便见一匹马朝自己这边飞奔过来,他飞身上前,飞快的拉住马儿身上的缰绳,马儿吃痛,前蹄一弯,马背上的人重重摔了下来。 原本还在追人的禁卫军见状暗叫不好,这若是把人摔坏了可怎么好? “谁绊的我?”班婳双目充血,不过因为摔得太狠,她脑子有些发晕,一时间竟从地上爬不起来。 “郡主!”容瑕从奔跑的马儿背上跳下,大步跑到班婳跟前扶起她道,“你怎么样?” 班婳此刻的脑子里,根本意识不到扶着她的人是谁,她握紧手里的马鞭,照着绊倒她马儿的人便抽了下来,声音嘶哑道:“滚开!” 石晋在看到摔倒的人是班婳后,就愣住了,班婳这一鞭子挥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躲。也不知道这鞭子是什么制成,鞭尾扫到他的手背处,火辣辣地疼。 “郡主,我们先去找大长公主。”容瑕看也不看石晋,低头对班婳道,“你还能走吗?” 班婳茫然地看着容瑕,颤抖着嘴角没有说话。 “我背你。”容瑕看着眼前眼眶发红,发髻散乱,头上发饰掉了一大半的姑娘,蹲在了她的面前,“快,上来。” 班婳趴在了容瑕的背上,沾满尘土的手紧紧地拽住了容瑕的衣襟,仿佛只要这么紧紧抓着,容瑕就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前一片模糊,班婳的脸在容瑕背上蹭了蹭,掩饰着自己抽噎的声音。 听着耳边低低地抽泣声,容瑕加快了脚步。 “副统领,”几个禁卫军看着石晋手背上的血痕,面上都露出了紧张之色。 太子妃的兄长,当朝右相的嫡长子,被陛下亲封的郡主用马鞭抽了,这事是要装作看不见,还是要怎么办? “没事,”石晋抬起手背看了看上面的伤口,“我过去看看。” “是!”禁卫军松了口气,既然副统领说没事,那他们也不用作用为难了。 大月宫正殿中,帝后看着束手无策的御医们,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刺客在公众潜伏了这么多年,还是大月宫里近身伺候陛下的女官。 若不是大长公主察觉到不对劲,替陛下拦住了那个此刻,只怕此刻 皇后看着躺在御榻上浑身是血的大长公主,全身发凉,不住地朝殿外张望:“静亭侯府的人来了没有?” 大长公主眼看着是不大好了,至少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娘娘,护卫们刚走一会儿呢,恐怕没有这么快,”皇后身边的姑姑小声道,“娘娘你别着急,让御医再想想办法。” 皇后在心里苦笑,还能想什么办法,这会儿不过是靠着人参片吊着命,静亭侯府的人再来晚一点,恐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娘娘,娘娘,”王德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喘着气道:“来、来了。” 皇后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见成安伯背着班婳进来,她虽然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会儿也顾不上别的了,直接道:“不用行礼,快进去看看。” 班婳看到躺在床上,犹如血人一般的大长公主后,整个人茫然地从容瑕背上爬下来,被容瑕扶到大长公主跟前时,她已经哭花了一张脸却不自知。 “祖、祖母,”班婳跪在了龙榻前,紧紧握住大长公主的手,哭得几乎失了声。整个大月宫正殿寂静一片,除了哭声以外,再无人说话。 云庆帝站在旁边,看着哭得不能自抑的表侄女,想要开口劝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未见过班婳这般狼狈的模样,满身尘土,头发散乱,原本白净的脸上也变得灰扑扑地,就像是在地上滚过一圈似的。 大长公主听到班婳的哭声,徐徐地睁开眼睛,见到孙女狼狈不堪的模样,微微一笑:“傻丫头,哭什么?” “祖母,是婳婳没用,是婳婳没用。”眼泪一滴滴落在大长公主的手背上,或许是临近死亡,大长公主的身体格外敏感,这几滴眼泪就像是灼热的开水,烫得她心里一阵阵疼。 “傻丫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大长公主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了握班婳的手,“抬起头来,让祖母瞧瞧,到了地下,祖母也能告诉你祖父,我们的孙女长大了,美得跟朵花儿似的。” 班婳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死命擦着脸上的污渍,想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更白一点,更好看一点。可是早上化过妆的她,越擦只会把脸弄得更花,很快脸上就多了几道脏兮兮的划痕。 “真好看,”大长公主笑了,笑得格外的温柔,她吃力的摘下手腕上的金镯:“这枚手镯是你曾祖父在我出嫁前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嗯!”班婳不断擦着脸上的眼泪,可是不管她怎么擦,脸上仍旧一片模糊,在戴上手镯的这个瞬间,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抱着大长公主的手臂嚎啕大哭起来:“祖母,您别离开我,我害怕。” 大长公主想要把手放到班婳的背上拍一拍,可是她手上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把她的手放到了班婳的背上。 容瑕沉默地站在班婳身边,就像是一颗大树,动也不动,即便皇上就在旁边,皇后也在旁边,身后还有一群御医太医,他仍旧没有挪动自己的步子。 “婳婳乖,不怕不怕,”大长公主在班婳耳边轻声道,“别害怕,只管往前走,奶奶看着你呢。”大长公主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只有班婳能够听到。 班婳哽咽着点头,此刻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只可惜我家婳婳这么美,祖母不能看到你穿红嫁衣这一天了,”大长公主遗憾道,“不知哪个儿郎能够娶到我们的婳婳呢。” 云庆帝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道:“请姑母放心,侄儿一定会照顾好表弟,还有表侄与表侄女,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大长公主此时神智已经有些不轻,她看着云庆帝半晌,忽然道:“瑞儿呢,瑞儿在哪,这孩子胆子小,刺客吓到他没有?” 瑞儿是云庆帝的名字,他全名叫蒋瑞,只是到了如今,已经无人敢再叫他的名字了。他知道大长公主大脑已经不清醒了,一掀衣袍跪在大长公主面前,“姑母请放心,瑞儿他很安全,也没有被吓到,他已经长大了,您不用再为他担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大长公主声音越来越小,“婳婳,婳婳。” “祖母,我在,我在,”班婳捧住大长公主的手,“我在这里。” “你成亲啦?”大长公主看着班婳身上的红衣,“是哪家的郎君呢?” 云庆帝动了动唇角,别开头擦着眼泪没有说话。 “祖母,是我,”容瑕跪在班婳身边,语气温柔道,“我会好好照顾婳婳,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这是哪家的小郎君,竟是长得如此俊俏”大长公主望向殿门,微微一笑,“驸马回来啦。” 班婳回头,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出现在了门口。 第55章 城 大长公主看着朝自己奔来的儿子,脸色红润得犹如二八少女,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温柔。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大长公主把手放在终于赶过来的班淮手里,喃喃道,“努力加餐饭” 她仿佛忽然来了精神,双目亮得犹如天上的星辰。 “水清啊,”她笑着看着儿子,“咱们婳婳找的小郎君真俊俏,回去我就告诉你父亲去。” “嗯。”班淮哽咽着嗯了一声。 忽然,大长公主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明亮的双眼也缓缓闭上,她含笑睡过去了,只是永远不会再醒来。 班淮张开嘴不断地抽搐,可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就像是跳出水池的鱼,极力张大着嘴,却不知道何处是救赎。 “德宁大长公主殿下去了。” “侯爷。”阴氏把班淮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终于,班淮哭出了声,就像是失去了母亲的乳燕,一声比一声绝望,声声泣血。 班婳怔怔地坐在地上,低声呢喃着什么,犹如失去了理智。容瑕抓住她紧握的手,一点一点抠开她的手指,才发现她的掌心早已经血肉模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的指甲掐破了,皮肉黏腻在一起,触目惊心。 “是我没用” 容瑕听清了班婳再说什么,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掌,语气坚定道:“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他回过头,看向跪在外面的御医,“郡主手受伤了。” 云庆帝反应过来,挥手让御医过来,“小心些,别弄痛了郡主。” 御医看到班家的生离死别,心里真是五味陈杂的时候,听到皇上的命令,才恍然回神:“是。”当他看清握住福乐郡主手腕的人是谁后,诧异地看了容瑕一眼,再低头处理起班婳掌心的伤口起来。 “陛下,”等班婳伤口处理完以后,容瑕走到云庆帝面前,跪下道,“微臣方才当着众多人的面,毁了郡主的名节,微臣愿娶郡主以全郡主的美名。” 云庆帝与皇后闻言一愣,忽然想起刚才容瑕背着班婳进的大殿,还当着大长公主的面说他是班婳的夫君。这本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可是今天这里有御医太医宫女太监,若是传出去确实对班婳名声无益。 “君珀,朕知你是正人君子,不忍毁女子名节,只是”云庆帝看着陷入悲痛中的班家人,“婚姻乃是大事,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容瑕在京城中有多受女儿家的倾慕他是知道的,这样的儿郎想要娶一个才貌双全,身份显赫的女子并不是一件难事,班婳这样的女子,只怕并不是他喜欢的。 因为担心女子名节受损,便要求娶之,这样的男人确实是难得的君子。 “郡主善良可爱,微臣心仪郡主,能娶得他,乃是微臣之幸。”容瑕朝云庆帝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请陛下与娘娘为微臣做这个大媒。” 云庆帝暗自在心中感慨,君子当如容瑕,这般说话竟是全了女方的颜面,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尽管他与皇后都知道,容瑕本不喜婳婳,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你且等等,待大长公主” 云庆帝喉咙动了动,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他有心给班婳找个如意郎君,但是在此刻,他开不了这个口,班家只怕也无心谈婚事。 礼部的人来了又走,似乎还有其他人来来走走,班家四口只会呆呆地听从皇帝的吩咐,甚至连皇帝说,让大长公主的灵堂设在宫里,丧葬礼仪的规制只比太后规制低一点时,班家人脸上也没有露出多少喜意。他们就像是茫然不只事的小孩子,云庆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半分怀疑。 他们越是这样,云庆帝就越是愧疚,姑母是为了他死的,若不是姑母挺身而出,那么此刻躺在灵堂上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姑母。 越是这么想,他给大长公主办的丧葬礼就越是隆重。按照太后丧葬礼仪,一般要停灵二十七天,受僧道超度,并且全国都要守孝六个月。云庆帝有心想按照太后规制来,可是这没有先例可循,他无奈之下,只能按照史书中记载过有关公主丧葬仪式最高的规制来办。 停灵二十四天,京城但凡三品以上的命妇官员都要来给大长公主哭灵,全国上下守孝三月,不得饮酒作乐,不得婚嫁,若有失仪者,定要重罚。 整个大业都知道大长公主是为了救驾而亡,因此没有谁不长眼到皇上面前说三道四。还有一些才子名士为大长公主此举著书立传,有人夸她忠烈,有些夸她仁义,各种美好的赞誉放在了大长公主身上。 以往向来热闹的静亭侯府,这些日子仿佛沉寂了下来,不管外面谣言传成什么样子,也不见他们说过一句话。 “郡主,”常嬷嬷对班婳行了三个大礼,“老奴奉殿下遗命,到郡主身边伺候。” “常嬷嬷,”班婳亲手扶起常嬷嬷,红肿着双眼道,“祖母她老人家,有没有说过什么?” 常嬷嬷看着眼前瘦了很多的郡主,欣慰的笑道:“殿下说,您是最像她,她希望你活得像她年轻时一样,肆意鲜活,自由随心。” 班婳走到窗前,看着院子外挂着的白纸灯笼,声音嘶哑道:“祖母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是啊,”常嬷嬷拿起一件披风披在班婳的肩头,“奴婢听说,殿下未出嫁前,曾是大业最美的人,想要求娶她的世家公子,从城东可有排到城西。” 班婳唇角一颤:“我不如祖母。” “不,您很好。”常嬷嬷慈和的看着班婳,“跟殿下一样好。” 班婳怔怔地看着窗外,良久后道:“又下雪了。” 常嬷嬷看着白皑皑的院子,沉默地站在班婳身边,不发一言。 除夕后不久,大长公主下葬,送丧路上,设满了各府摆出的路祭。 公主陵是早就建好的,到了死后,她终于又与自己深爱的驸马躺在了一起。 生不同时,死却同穴。愿两人来世恩爱缠绵,永不分离。 班婳对着陵墓行着三拜九叩大礼,每一个头她都磕得极重,沉闷的响声就像是她对祖母的思念,即便万般不舍,却只能看着埋进这华丽却毫无人气的陵墓的中。 “闭陵!” 陵墓大门关闭的那一刻,无数墓穴中的机关发出咔嗒的声响,班婳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任由雪花飘落满头。 “表妹,请节哀。”穿着素服的太子走到班婳身后,他让身后的太监替班婳撑起一把伞,替她遮住头顶飘扬地大雪,“姑祖母在天之灵,必定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为了她伤心难过。” “太子表哥,”班婳回头看着太子,愣了半晌才道,“谢谢。” 太子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好对她道,“雪越下越大了,回去吧。” 班婳抿了抿嘴,大步跑到墓碑前,用手擦去墓碑上的雪花,轻声道:“祖母,以后我一定会常常来看您跟祖父,你们在地下好好过日子,待婳婳日后来找你们时,你们不要嫌弃婳婳。” “太子殿下,”容瑕撑着一把伞走到太子身边,对太子行了一个礼后,便朝班婳走去。 班婳身上穿着孝衣,脸上脂粉未施,就连头发也只是用一个素银簪固定成一个发髻,便再无其他饰物。容瑕把伞放在地上,脱下身上的素白披风披在班婳身上,再捡起地上的伞撑在班婳头顶:“郡主。” “容伯爷,”班婳擦了擦眼角,“你怎么来了?” “见郡主穿着单薄站在雪中,容某便过来看看,”容瑕顿了顿,“你的家人在那边等你。” 班婳回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原本冰凉的心渐渐回暖,她对容瑕福了福身,“多谢伯爷。” 她走出伞下,朝着班家人飞奔而去。 容瑕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然后钻入她母亲撑着的伞下,回头看了眼身边这块又积了一层薄雪的墓碑,伸手轻轻地拂去这层雪,后退一步,放下伞,对着墓碑鞠了一躬。 “姐,你在看什么?”班恒注意到班婳停下了脚步,担心她还在伤心难过,伸手扶住了她的袖子,“你小心脚下。” 班婳看着那个在雪中对着祖母鞠躬的人,收回自己的目光,小声道:“嗯,我们都要小心脚下。” 大长公主殿下死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大事,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没有了大长公主,班家便失去了依仗,曾经受过班家气的人家,内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可是就在大长公主下葬后的第三天,宫里下了一道旨意,晋封班淮为静亭公,享郡王例。 大长公主去后,皇上难过得罢朝三日,甚至在大长公主下葬那天,哭得不能站立。原本想要报复班家的人才恍然惊醒,大长公主是为了当今陛下死的,只要蒋家人要颜面,只要班家人不犯诛九族的大罪,那么当今皇上与下一代帝王,都要厚待班家人。 这件刺杀大案以大长公主伤重而亡告终,但是刺杀大案的幕后主使却还没有找到,陛下大怒,下命必须严查,同时禁卫军统领、副统领都受到严厉的责罚。 “查出来了?”云庆帝想着身边伺候的人竟然有可能要杀自己,便吃不好睡不好,把后宫全部排查了好几遍以后仍旧不放心,直到这次刺杀案的幕后主使人被揪出了水面。 第56章 城 “回陛下,微臣查了很多线索,最有嫌疑的是惠王殿下。”容瑕把一叠调查出来的资料放在云庆帝面前,“微臣反复筛查了好几遍,这个宫人的家里已经没有亲人,曾受过宫里德妃娘娘的恩惠,表面上看她与德妃之间有纠葛,实际上她背后真正的主子乃是惠王殿下。”容瑕见皇上面寒如冰,又道,“或许微臣还有疏漏的地方,待微臣再去查验一遍。” “不用了,”云庆帝怒极反笑,“朕这个好弟弟,当年便想做太子,若不是姑母一力护着朕,现在这个大业朝哪还有朕的立脚之处。”说到大长公主,云庆帝面上露出几分怀念。 对于云庆帝来说,大长公主临死前都还惦记着他,这是十分难得的情谊。做了皇帝,便有种高处不胜寒之感,一个死了的大长公主,在他的心中自然什么都好,甚至还会在他的记忆中自动美化,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地寄托感情。 “他想要造反,简直就是妄想!”云庆帝冷笑,“看来是这些年朕对他太好了,让他忘记这个天下早已经是朕的,而不是属于先帝。” 皇帝与兄弟的恩怨,容瑕作为臣子,并不好说话,所以云庆帝说,他便垂首静静地听,不多说一个字。 偏偏云庆帝就喜欢他这沉稳的性格,这让他觉得此人踏实可用,不会生出二心。 “对了,你让朕做媒一事,朕准备过几日便与班家提一提,只是成与不成,要看班家的心思。”云庆帝有心补偿给班婳一个德貌双全的郎君,加上容瑕又愿意娶婳婳,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他这个表弟一家子脑子比较奇怪,这事能不能成,还真是两说。 “请皇上尽量帮臣说和说和,郡主牡丹国色,若能娶到郡主,乃是微此生大幸。”容瑕笑道,“微臣是真心想要求娶郡主。” 云庆帝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干咳一声:“朕知道。” 不管容瑕此刻是真心想要娶婳婳,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此刻也只能当他是真心的。 人有亲疏远近,身为帝王也有自己的补偿心理,他喜欢这种为了自己敬爱的长辈付出的感觉。尤其是这个长辈的后人还很省心,不插手朝政,对拉帮结派也没有兴趣,没有野心得让人就算多偏爱他们一些,也不用担忧他们会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 大长公主去世,最难过的当属班淮,短短一个月多内,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若不是妻贤儿女孝顺,他难过得恨不能陪着大长公主一起去了。 班家人是真心实意的在吃素,就连顿顿离不了肉食的班恒,也都没有偷偷吃过一口荤食,可见大长公主的离去,对于班家人来说,是一件无比伤心的事情。 “父亲,”班婳见班淮穿上一件月牙色的衣服,但是用料十分讲究,便道,“您要入宫?” “陛下晋封我为国公,我早该进宫谢恩了,”班淮看着女儿似乎瘦了一圈的小脸蛋,有些心疼道,“天气转暖了,有时间就出去转一转,别只待在家里。” “我知道,”班婳对班淮笑了笑,“等天气好了,父亲您带我们去别庄玩,好不好?” “好,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都去泡温泉,”班淮脸上露出了笑意。 班婳站在大门口,目送着班淮离开,转头见班恒站在身后,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班恒摇了摇头,蹭到班婳面前道:“姐,听说府里养的说书先生又想了新故事,要不你去听一听。” “是说书先生想的,还是你想的?”班婳早就听身边的下人说了,弟弟有事没事就找说书先生嘀嘀咕咕,没有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 “说书先生想的情节,哪有我想的合你胃口,”班恒拉着班婳的袖子一拽,“走走走,去听听。” 班婳知道弟弟这都是为了自己,忍不住笑了笑:“谢谢你,恒弟。” “谢什么谢,”班恒不自在的扭头看旁边,“自家姐弟说什么谢,你也不照照镜子,最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等以后见到其他女眷,你拿什么跟人比美,咱们老班家出美人的好名声,你还要不要了?” 班婳伸手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拧:“见你这么关心咱们老班家的名声,我感到很欣慰。走,书我暂时不听了,我先去听你被诗经论语。” “哎哎哎哎,姐,你饶了我!” 大月宫。 班淮跟在王德身后,沉默地走进了正殿。云庆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表弟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 “贱内嫌弃微臣发了福,减下来便最好了,”班淮勉强笑了笑,不提大长公主的事情。 “我知你是为了姑母一事难过,朕的心里也是”云庆帝绕过御案,走到班淮的身边,语气沉重道,“是朕害了姑母。” “陛下,你怎可这么说?!”班淮惊愕地看着云庆帝,抱拳道,“微臣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常常在微臣耳边提起您,说您字写得好,说您又背了什么书,还常说微臣若是有一半像您,她便心满意足了。家母仙去,微臣心中虽哀痛难忍,但是对于微臣母亲来说,能护您周全,定是比她性命更重要的事情。您若是这般说,岂不是让微臣母亲一番情谊辜负了?” 这话里已经带了几分责备了,本不该朝臣对帝王说,但对于云庆帝而言,这不是冒犯,而是班淮的心里话。感动于姑母的情谊与表弟的真诚,云庆帝在班淮肩头拍了拍,“水清,是表兄我说错话了。” 这句话云庆帝没有用“朕”,可见他说这话时,是用了真情的。 “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也不用说谢恩不谢恩了,”云庆帝让班淮坐下后道,“以你我的情谊,便是封你为郡王也使得,只是礼部那些老头子整日掉书袋说酸话,我便只能委屈委屈你了。” “微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如此为难,”班淮面上露出感动,“陛下待微臣已经很好了,只是微臣是个糊涂人,这国公的爵位” “此话不要再提,只给你国公的爵位,朕心中已是觉得委屈了你,”云庆帝摆手,“朕只盼你们过得安稳无忧才好。” “多谢陛下。”班淮双眼湿润,眼眶发红看着云庆帝,小心用袖子拭去眼泪,他才再度抬起头看向云庆帝。 这种眼神云庆帝最是受用,表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云庆帝忽然道:“姑母临终前,跟我说了一件事,朕觉得这事挺有谱的。便想跟你提一提,成与不成,皆看你与表弟妹的想法。” 班淮抽了抽鼻子,声音略有些沙哑,“陛下,不知是何事?” 云庆帝把容瑕背班婳进殿,又当着大长公主的面说自己是班婳夫君的事情讲给了班淮,随后道:“我思来想去,容郎才貌兼备,确实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便想多事做一个媒,不知表弟意下如何?” 班淮:??? 容瑕? 容伯爷确实不错,从内里到外貌都没得挑,但是容伯爷跟他女儿怎么能扯到一块去? “陛下,这会不会有些委屈容伯爷了?”班淮虽然是一个看自家孩子就自带美化光环的父亲,但是自家女儿有哪些毛病,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懒散,奢靡,脾气不太好,挑食,还爱炫耀,这一堆堆的毛病在自家人看起来,那是可爱真性情,在别人眼里看起来,那就不一定了。班淮不敢赌其他男人会像他一样包容女儿。当年定下谢启临,是因为他打听过谢启临脾性好,哪知道他心眼不好。再后来答应沈钰的提亲,是他觉得沈家势微,日后只能依附班家,定不敢做让女儿不高兴的事情,谁知道这位竟然得中探花以后便大变脸。 他现在觉得容伯爷这年轻人哪哪都好,但是鉴于他挑女婿的眼光不行,所以这个时候反而不敢轻易答应了。 “这怎么会是委屈?”云庆帝瞪大眼睛,有这么说自家女儿的么?! “陛下,这婚事大事不是儿戏,微臣微臣实在拿不定主意。更何况如今我们正在孝期,也不宜谈论婚事,”班淮想了想,“要不再等等,我回去跟贱内商讨一番再谈这事。” “孝期也没有关系,反正只是暂时定下来,不用他们马上成婚,”云庆帝想得很周全,“如果你们愿意,我就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这个婚事是姑母生前定下的,朕就是见证人。” 班淮心中大定,不管这事成与不成,对婳婳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到时候他们两个年轻人若是能够成婚,你可别忘了给我送谢媒礼。”云庆帝越想越觉得容瑕与班婳很配,就凭这两人的长相,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日后再生几个小娃娃,也不知会美成什么样。 若是教出一个像容瑕那般的小才女,倒还能跟太子的孩子订个亲,这也算是改进皇家后代的长相了。 万事俱备,只欠太子生下儿子和两人成亲了。 云庆帝伸手拍了拍班淮的肩:“表弟,容郎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你可要抓紧点。这孩子有些抢手,朕还是想把他留给自家人,让外人抢走了可不划算。” 班淮:他们这是在抢货物么? 第57章 城 被当做货物抢的容瑕正在家里待客,因为尚在孝期,官员们都不能饮酒作乐,所以他用来请客的是两杯清茶。 客人的身份也不低,乃户部尚书姚培吉,朝中要员。 姚培吉是个狂热的书画爱好者,所以他对容瑕十分有好感,平日与容瑕称兄道弟,完全不介意两人之间有三四十岁的年龄差。事实上,若是他能求得一幅容瑕的墨宝,即使让他叫容瑕兄长,只怕他也是愿意的。 “好画,好意境,”姚培吉看着墙上挂着的猫戏花草图,激动得面颊发红,对容瑕道,“伯爷的画技又精进了,这小猫就像是活了一般。只是为什么这只猫的头上,要捆一朵牡丹花?” 容瑕笑眯眯道:“这只是在下的一些小趣味。” “作画随心而来,便更有灵性,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姚培吉轻抚手掌,忽然觉得这朵牡丹简直就是点睛之笔,把这只猫衬托得更加憨态可掬,并且还带着一些小小的任性。 猫么,就该任性一点才可爱。 姚培吉拉着容瑕说了好半晌的画,然后感慨道:“伯爷如此多才,不知世间何等女子才能配得上你。” 容瑕笑而不语,只是给姚培吉敬了一杯茶。 “我见那石相爷府中的女二公子秀外慧中,又极有才华,与你倒很是相配,”姚培吉抿了一口茶,笑着道,“不知伯爷可有此意?” 容瑕面上露出几分思索之色,半晌后才道:“姚大人说的可是石相府中的二千金?” “正是他,”姚培吉道,“贱内常常提起这位千金,我昨日忽然想到,这家姑娘倒与你很是相配。” “只怕要让姚大人失望了,”容瑕起身对姚培吉行了一礼,歉然道,“不瞒姚大人,在下前些日子已经定了一门婚事,只是现在乃大长公主孝期,不宜提此事,所以还请姚大人替在下保密。” “什、什么?”姚培吉惊讶地看着容瑕,容郎君竟然定亲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好在他是个品性风雅的人,见容瑕这么说,便没有再追问下去,“既然如此,那老夫便祝容伯爷与未来你未来的夫人情比金坚,白头偕老。” “多谢姚大人吉言,”容瑕起身郑重地向姚培吉行了一礼。 姚培吉见容瑕满面红光,笑容灿烂的模样,在心中感慨,看来容伯爷是真心喜爱未婚妻的,不然也不会笑得如此舒朗。只可惜石家的心思成不了了,他这便去石家走一趟。 容瑕见姚培吉有了去意,再三挽留不住后,便送他到了正门口,知道姚培吉乘坐的马车离开以后,才让门房关上了大门。 右相府里,石晋正在家中养伤,听到父亲身边的小厮叫他去待客,他便换上一件半旧不新的素色长袍,跟在小厮身后走了出去。之前因为大长公主遇刺身亡一事,他作为禁卫军副统领,受罚五十大板。好在他是右相之子,执杖行刑的人有分寸,所以他的伤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并没有伤到筋骨。倒是同与他打了五十大板的统领比较严重,据说现在都还下不来床,也不知道禁卫军统领一职还能不能保住。 到了正房正厅,他见来人是姚培吉,就猜到了是何事,便与姚培吉见了礼。 石崇海原本并不想让女儿嫁给容瑕,可是眼见容瑕在读书人中越来越有声望,并且十分受皇上重视,还在朝中越来越有实权,便觉得女儿嫁给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古往今来,都是男人向女人求婚,可没有女儿家求着赶着问男方娶不娶的,所以他思来想去,便拜托姚培吉帮他探探口风。 “刚才在容伯爷府上赏了一幅猫戏图,十分的有意思,”姚培吉在容瑕那里已经喝了一肚子的茶,到了相爷府这边,只用茶水略沾了沾唇角便放下了,“老夫今天多了一句嘴,问及了容伯爷的婚事。” 姚培吉绝口不提是石家让他去问的,而是说自己多嘴,倒是顾全了石家人的颜面。 “谁知道这位伯爷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竟是对男女之情半点不上心,”姚培吉摇头叹息道,“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老夫当年像他这个年龄,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 石晋略一挑眉:“容伯爷不愿?” 姚培吉笑眯眯地看着石晋:“可不是,他就是不愿提亲事。”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家让我做的事,我也做了,可是人家没那心思,你们也就歇一歇吧。 石晋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石崇海闻言便笑道:“年亲人喜欢自由散漫的生活,又没有家中长辈督促,自然不愿意过成亲的日子。” 不过是丧父丧母孤星之命的人,竟也有资格对他女儿挑三拣四,真是不识抬举! 姚培吉只当没有听出石崇海话里的嘲讽,在石家略坐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告辞,送他出门的是石家管家。 上了马车以后,姚培吉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显得心情极好。在别人看来,他就是附庸于石崇海的朝臣,原本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的。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喜欢石家拿他当一个跑腿的,家中有后辈在,也不是宾客众多的忙碌时刻,石家却让一个下人送他出门,真真是太瞧不起人了。 人家容瑕在皇上跟前那般得脸,都是亲自送他出门的,石家的脸当真就那么大,连送他几步都不行了? 读书人最是讲究礼仪,别人的礼仪不到位,对于读书人而言,那便是冒犯。 姚培吉对石家,终究是有了意见。 “真当你家闺女是天仙,看中谁,谁就要娶?” 姚培吉哼了一声,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好心情,离开了石家的地界。 班淮顶着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回到了家,把妻子儿女都叫到了跟前,挥退所有下人以后,一脸严肃的看着家中另外三人。 “夫君,发生什么事了?”阴氏见班淮表情怪异,犹豫道,“是皇上后悔了,不想把国公爵位给你了?” 班淮摇头。 “是二皇子又冒犯你了?”班恒伸长脖子,凑到班淮面前,“还是路上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了?” 班淮仍然摇头。 班婳见父亲的目光看向了自己,伸出食指对着自己鼻尖:“跟我有关?” 班淮点头。 班婳一拍桌子:“又是哪个在说我的坏话呢?” 班淮抹了一把脸:“乖女,咱们能想点好的吗?” “那您这一脸的表情,也不像是有好事发生啊,”班婳深吸一口气,低头喝茶道,“您就直说吧,我承受得住。” “容伯爷让皇上替他做媒,他想要求娶你国门。” “咳咳咳!”班婳一口茶呛在嗓子尖儿上,连眼泪都呛出来了,吓得一家子人捶的捶背,拿的拿帕子。 “我、我没事,”班婳拍了拍胸口,眼泪汪汪地看着班淮,“容伯爷他是不是眼瞎了?” 班淮耸了耸肩:“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好好说话,你们俩胡说八道什么呢!”阴氏柳眉一挑,“我家女儿长得这么美,谁来求娶都不奇怪,一个伯爷算什么。” 班恒哼哼道:“可人家是容瑕,京城里多少女儿家想要嫁给他。” “容瑕怎么了,他就算叫容无瑕又怎么样?”阴氏一拍桌子,“再说了,这种被无数女人看中的男人有什么好,万一花心怎么办?” “那我姐看上的男人,哪个不是容貌出众,被无数女人惦记啊,”班恒顶着阴氏的眼神,小声道,“如果姐姐真能嫁给容瑕还不错,至少容瑕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日后我们家败落了,他也不会因此苛待姐姐,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阴氏听到这话,顿时沉默了下来。 五年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他们也不敢肯定。但婳婳在梦境中似乎并没有成亲,也不再是乡君。 不对,不对! 阴氏忽然抬头看向班婳:“你说你在梦中是什么爵位?” “乡君。”班婳很肯定地回答,因为她记得很清楚,有太监来他们家宣旨,说是褫夺父亲的侯爵,母亲的诰命身份,还有她的乡君爵位。 “可你现在是郡主,你的父亲也成为了国公,”阴氏声音变得十分低沉,“现实已经与你的梦境不同了。” “这一切”班恒仔细回想,“好像是从姐姐当街抽了沈钰几鞭子后开始的。” “你的意思是说,梦里的我因为刁蛮得不够到位,所以下场才不太好?”班婳皱了皱眉,“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哈。” 班淮无奈地看着一对儿女:“事情哪有你们想的这么简单?你的梦做得糊里糊涂,经过更是杂乱不清,最关键的一点,你连最后谁造反都不知道,想要靠着梦来推断现实太难了。也许你现在是郡主,后面因为犯了什么事,又贬为了乡君。我因为犯了什么事,又变回了侯爷呢?” “也对哦,”班婳深以为然,“你们说造反的有没有可能是石家?石家大郎石晋,好像挺喜欢穿玄衣的,而且他们家现在权势滔天,如果想要造反,也是有可能的。” 班家四口齐齐陷入沉思中,越想越觉得,石家确实有这个嫌疑。 “国公爷,成安伯求见。” 管家的声音在院子响起,班家四口面面相觑,想要当他们家女婿的抢手货来了? 见还是不见,这是一个问题。 第58章 城 最后班家人还是决定见一见成安伯。 一家四口外加容瑕,五人沉默地坐在屋子里,看着屋子里堆放着的礼物,气氛有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然而班恒觉得这个气氛有些尴尬,尴尬得让他忍不住拿眼神在容瑕与他姐身上扫来扫去。 原来他之前觉得容伯爷对他姐有意思,不是他想太多,而是他想太少。 “伯父,伯母,”容瑕起身朝班淮与阴氏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晚辈大礼,“晚辈冒昧前来打扰,请伯父伯母多多见谅。” 班淮捧着茶杯默默想,前些日子见面的时候,还叫他侯爷,这才过多久,就变成伯父了。以前他觉得容瑕时哪哪都好,现在再一看,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眉毛太有型,听说这样的男人心肠硬。长着一双桃花眼,十有八1九会招惹桃花。唇有些薄,一看就很薄情。不是有句话叫仗义多是屠狗,负心最是读书人么,这容瑕读了那么书,万一是个负心汉怎么办? 不妥不妥,他在心里连连摇头,扭头看夫人阴氏。 阴氏抬了抬眼皮,微笑着道:“听闻成安伯有意求娶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儿,这事”阴氏看了眼女儿,见她脸上并无多少羞怯之意,便道,“只是这事实在太过突然,我们感到十分意外。” “伯父伯母,晚辈乃是真心求娶郡主,若能求得班家妇,晚辈定一心一意,白首不离。与郡主犹如伯父与伯母。”容瑕对班淮与阴氏又行了一个大礼,“日后若敢违背今日之誓,便让晚辈声明扫地,一生凄凉孤苦。” 这样的誓言对于一个盛名在外的贵公子而言,简直是再阴毒不过。若是说什么天打雷劈之类的,班家人恐怕听也不愿意听,因为这句话话本里都用烂了。 班恒干咳一声,拿眼角余光看班婳,他姐是怎么想的? 班婳偷偷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喝了一口茶,然后对班恒无辜一笑。 这是啥意思,愿意还是不愿意?再说了,人家在求亲呢,你好歹意思意思害羞一下好么? “我家这孩子不喜诗书,只怕与你没有多少共同的爱好。”阴氏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像话本里刁难女婿的恶岳母。 “郡主喜欢什么,晚辈就陪她喜欢什么,诗书不过是闲暇之余的小爱好,不及郡主半分重要。” 班淮眼皮抖了抖,小伙子很有前途啊,他当年也是靠着这种不要脸精神,把夫人红得心花怒放的。 “这孩子性奢侈,最爱花啊粉的,伯爷”阴氏想说伯爷是个俭朴之人,可是看到容瑕身上的衣服虽是素色,布料也因为他们家在孝期,特意选了一件棉布衣,但是上面的绣纹却不简单,阴氏可以肯定,上面绣的一朵小花,都要比身上所有布料加起来值钱,“伯爷是个喜欢素雅的人,这也是不太合的。” “郡主天香国色,浓妆淡抹总相宜,她喜欢穿什么穿什么,晚辈都喜欢。她喜欢吃什么,家里便吃什么,左右家中只有在下一人,一切都能依照郡主的喜好来。晚辈祖上虽不是显赫之族,但也给晚辈留下了些许遗产,晚辈定不会让郡主在银钱方面有半分烦恼。” 容氏一族可算是几百年的望族了,说“不是显赫之族”“留下些许遗产”那只是谦虚的说法,要真论起祖上出过哪些大人物,还有金银财宝的储藏量,班家还真不如容家。 阴氏忽然觉得,以自家女儿的性子,嫁给家中没有长辈又家世显赫的儿郎,还真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不过男人说的话,向来是不可尽信的,阴氏想到当年的沈钰,求娶时把话说得跟花儿似的,结果怎么样,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伯爷把话说得很周道,”阴氏笑了笑,“这种大事,我们身为长辈虽然十分操心,但还是儿女的心意更重要。” 阴氏是个十分开通的人,或许是因为她的那些娘家人总是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她对自己的儿女反而比较想得开,甚至想得十分开,若是女儿找不到如意郎君,她宁可不让她嫁,也不想让她吃苦。 只是这种思想过于离经叛道,阴氏从未在外表现出这种态度,只是在教育儿女的时候,难免带出了一些。 “伯母所言有理,”容瑕对阴氏作揖,偏头看向了低头喝茶的班婳。 班淮站起身,拍了拍袖子,淡淡道:“伯爷,我们家尚在孝期,有些话还是不要太过了好。”说完,对阴氏与班恒道,“院子里日头正好,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班恒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瞥了眼容瑕,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屋子里的大门开着,班家三人站在院子里虎视眈眈地盯着屋内,虽然不能听清两人说什么,但如果容瑕敢有半点越矩的动作,这三人肯定能直接窜进来。 容瑕回头看了眼院外,对班婳作揖道:“郡主,你的家人待你很好。”容瑕甚至可以肯定,整个京城这般心疼女儿的人家,除了班家恐怕找不出别人了。 班婳捧着茶杯,歪着脑袋打量容瑕,半晌后放下茶杯,捧着脸道:“容伯爷,你真打算娶我?” 一般的女孩子提到这种事,定是两颊绯红,语无伦次,可是班婳十分冷静,甚至还趁机多看了容瑕几眼。脸美,手美,腰细腿长,气质好,这样的好男人,竟然把她看上了,难道她这种长相格外吸引读书人? “是,在下想求娶郡主。”容瑕作揖,与坐在椅子上的班婳平视,“郡主若是愿意下嫁于我,你仍旧可以常常到娘家居住,只是要把在下也给顺带捎上才行。” 班婳听到这话,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动容:“你们读书人对女人不都是有诸多要求么,还说什么经常回娘家的女人是为不贤?” “郡主,在你的面前,在下不是读书人,只是一个心仪你,想要求你下嫁的普通男人而已,”容瑕面上露出几分落寞之色,“更何况在下现在无父无母也无兄弟,空荡荡的伯府除了我便没有其他人。若不是因为身份的牵制,便是让在下跟着郡主在国公府居住,在下也是愿意的。” 班婳想起容瑕年少之时便没了爹娘,后来连兄长也没了,怀了孕的长嫂见夫君没了,干脆流了孩子回娘家改嫁,这身世确实挺小可怜的。 “所以你是看重我们家比较热闹,所以才想娶我?”班婳突然觉得,如果容瑕真这么想,嫁给他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这大概是爱屋及乌,”容瑕笑看着班婳,“郡主愿意让在下住进你的家里吗?” 班婳摸下巴,默默地看着容瑕。 容瑕微笑着任由她看,漂亮的双眼就像是一条温柔潺潺的溪流,让人觉得舒适又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喜欢我,所以就喜欢我的家人?”班婳对“爱屋及乌”这句话还是懂的,她怀疑地看着容瑕,她怎么没有觉得容瑕有多喜欢她,是她错过了什么吗? “是。”容瑕笑了。 “所以你喜欢我哪一点?”班婳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像话本里的无情书生,而容瑕就是那些痴情女郎,一腔真心却被错付了。 摸了摸脸,不对,不能因为容瑕长得比严甄好看,她就两种态度,她不能这么肤浅! “郡主很美,二三月的桃花、天上的星辰,十二月的雪,都不及郡主漂亮,”容瑕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郡主的眼睛,就像是最美的星空,在下恋慕郡主以后,便觉得天下男男女女再无性别之分,仅为人而已。” 班婳班婳觉得自己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因为容瑕说话的样子实在太真诚,太耿直了,她就希望有个男人这么来夸她! 什么觉得她可爱,灵动,比想象中善良,都是一堆屁话,就不能耿直地,老实地夸她美么?一个大老爷们,说一句拜倒在她的美色之下,就那么丢人吗?! 她觉得自己更加欣赏容伯爷了,因为这人诚实有眼光,还懂得欣赏她的美。 这才是世上最好的赞美! 看了她,就觉得世界上女人与其他男人没有差别,说明自己在她眼里,就是最美的女人,其他人都是渣渣啦?! 这么夸她,她好喜欢! 班婳心情一好,便站起身拍了拍容瑕的肩:“年轻人,你这么有眼光,我很看好你。” 容瑕愣了愣,随即笑道:“那你愿意下嫁我吗?” 班婳抠着手指头,开始算如果她跟容瑕成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成亲,如果容瑕对她体贴温柔,以后班家失势后,她应该不会丢掉小命,而且家人也会受到庇护。她还得到了天下第一美男子,天下第一君子,天下第一才子,这一辈子不亏了。 成亲,容瑕以后对她不好了,她踹了容瑕回家住,等班家失势后,他们家结局应该跟梦里差不多。但她至少成功地睡了天下第一美男子,这可是养面首都养不到的极品,算起来这一波好像也不亏,还能气死那几个看她不顺眼的女人。 可是这样一来,容瑕好像有些吃亏。 班婳还算正直的道德价值观让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去祸害这么好一个男人? 总觉得她要是点头答应,这事干得有些亏心。 第59章 城 “父亲,我觉得姐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班恒对班淮小声道,“这跟她小时候砸了花瓶,最后让老鼠背黑锅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不过那一次他姐也挺惨的,平时对她十分温和的母亲,竟然罚她在班家老祖宗们的牌位前,跪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后来母亲说,做人要么不撒谎,要么就要把谎撒得完美一些。他们班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下人,每天都有人负责除草除虫除老鼠。内院里别说老鼠,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老鼠才多大,能打碎半只手臂高的花瓶? “夫人,乖女该不会对容伯爷做了什么亏心事吧?”班淮担忧地看着阴氏,“这可不太妙。” “会不会是姐姐毁了容伯爷的清白,容伯爷坚持让姐姐负责?”班恒脑子里不知道想了什么,表情极其微妙。 “闭嘴!”阴氏忍无可忍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哪有女儿家毁男儿家清白一说,你们两个再捣乱就给我滚出院子。” 班淮与班恒齐齐噤声,老老实实站在阴氏身后,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此时的屋内,班婳半晌没有开口,她低头看着容瑕的手,不太好意思去看他的脸,“我觉得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种事还是慎重一点。” “郡主是对在下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吗?”容瑕漂亮地双眼看着班婳,看得班婳差点伸手摸上了对方的脸。 “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愿意为了你一点点改掉。” “容伯爷,”班婳一脸深思的表情看着容瑕,“我给过你机会了。” 饶是容瑕心思深沉,听到班婳这句话,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班婳垫脚拍了拍容瑕的肩,叹息道:“好吧,我答应你了。”年轻人,给了你逃走的机会,你没有抓住,以后就不能怪她了。 祸害了这么一个绝世美男子,罪过罪过,以后她会尽量对他好,好好补偿他的。 “多谢郡主!”容瑕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看着眼前笑得几乎有些傻气的男人,班婳心头微微有一些酸疼,也不知道五年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会不会害了他?她忽然有些后悔,她这辈子做什么都顺心而为,就连这件事也做了一个自私的选择。 “容伯爷” “你叫我君珀或者容瑕就好,”容瑕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郡主不用对我如此客气。” 班婳忽然笑了,对容瑕福了福身:“谢谢你。” 不管最后结局如何,至少这辈子她吃了世间最美的食物,穿了最华丽的衣服,有对她如珠似宝的父母弟弟,还即将睡了这个世间最优秀的男人,这是多少人不敢奢望,也不可能得到的? 容瑕再次愣住,似乎在班婳面前,他常常会词穷:“是我该感谢郡主才对。” “既然你都让我叫你名字了,你也叫我名字吧,”班婳很有原则的讲究了公平,“平时家人叫我婳婳,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好,”容瑕后退一步,对班婳深深一揖,“婳婳。” 有些人的声音,天生就能勾人。听到容瑕温柔的声音,班婳觉得自己胸口酥酥麻麻,像是被小猫挠了一爪子。 “咳,”班婳干咳一声,“现在我正在孝期,正式议婚的事情,待孝期过后再谈。” “婳婳忘了么?”容瑕道,“大长公主殿下,已经为我们订好婚了。” 忆起祖母离去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班婳脸上的笑意淡去,尽管离当日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是只要想起祖母没了,她的心里便空落落的,摸不着底。 “婳婳。”温柔如水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班婳点头看着容瑕,眨了眨眼,掩饰了眼中的酸涩。 “我会好好待你的,不要害怕。”他把手伸到班婳面前,弓着腰平视着她,“相信我。” 班婳伸出食指在他掌心戳了戳,她的手心有些凉,他的手掌很温暖。 抬起头,班婳对容瑕笑了笑,然后收回了手。 容瑕见她娇憨可爱的模样,低低地笑出声来。这个笑声,让班婳想到了当初跟弟弟偷埋金银珠宝,结果却被容瑕看到时的尴尬场面。 难道容瑕就是被她特立独行的性格给吸引了? 读书人的爱好,她是真的不懂。 忠平伯府里,谢宛谕正在试嫁衣,看着嫁衣上绣的金翅凤凰,她原本低落的心情勉强好了一些。 本来过两日就该是她嫁给二皇子的吉日,哪知道大长公主因为救驾遇刺身亡,她跟二皇子的好日子便被挪到了两个月以后。她近来心里有些发慌,只有看着这件喜服心里才踏实。 “姑娘,”谢宛谕的乳母走进来,面上有些红润,似乎有什么事情让她格外亢奋,“有件事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 “妈妈,”谢宛谕见是与她感情不错的乳母,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什么事?” 乳母正想开口,想起自家姑娘与石家二姑娘的感情不错,一时间又有些犹豫,“这事与石家二姑娘有些关系,说出来可能有些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我们只管关上门说事,不传出去便好,”谢宛谕语气有些淡淡,“你尽管说。” 见姑娘根本不介意,乳母方才敢继续道:“奴婢听人说,石家看上了成安伯,想让成安伯开口去求娶石家二姑娘,所以特意请了户部尚书姚大人去容家当说客,你猜成安伯怎么说?” 谢宛谕来了精神,她不自觉坐直身体:“他说什么?” “说他已经有了未婚妻。”乳母一脸感慨,“没想到成安伯竟然有未婚妻了。” 谢宛谕惊讶地看着乳母:“这事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怎么会知道?” “姑娘,我有个好姐妹在姚夫人身边伺候,这事是她无意间听来的。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酒,她酒量不好,喝了两杯就晕了头,把这话说了出来,”乳母压低声音道,“这事老奴也不敢跟别人说,想着姑娘您与石家二姑娘来往甚多,便跟您提上一句。” 不知怎么的,谢宛谕脑子里浮现出了班婳的脸,她拍了拍脸,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成安伯的未婚妻是谁?” “这倒是没听说,”乳母不太在意道,“想来应该是哪家身世显赫的姑娘吧。” 谢宛谕恍然点头,脑子里满是班婳与容瑕走在宫中雪地上的一幕。 又是大朝日,班淮因为守热孝,所以没有上朝。一些看班淮不太顺眼的朝臣看着属于班淮的位置空荡荡的,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人真是命好,眼看着最有权力的亲娘死了,他咯嘣一下,由侯爵变成超品国公了。 他虽然没有建寸功,但是谁让人亲娘有救驾之功,亲娘没命享,便福及后人,这班家人的命,真是好得让人没话说。 最尴尬的应该是谢家,钦天监定好的大吉日,也要因为大长公主的缘故往后挪。皇子又如何,皇室亲家又如何,还不得乖乖守孝?明明已经是皇室板上钉钉的亲家,可帝后却还是更加偏爱班家人,真不知道是二皇子与谢家面子不够,还是班家人面子太大。 “姚大人,你看成安伯,”姚培吉身边的工部尚书对姚培吉小声道,“这表情就像是捡了几大箱宝藏。你跟成安伯是往年交,知不知道他发生什么好事了?” 姚培吉摸了摸下巴上的美须,高深莫测道:“人生有三大喜。” 升官发财死老婆?不对,成安伯还没成亲,哪来的老婆可有死? 工部尚书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成安伯要成亲了?” 姚培吉看了眼站在前面的石崇海,故意道:“成不成亲我不知道,但是成安伯几个月前已经定亲了。” “嗬?!”工部尚书惊讶地睁大眼,随后小声道,“可是石家的姑娘?” 姚培吉摇头:“非也非也。” 工部尚书这下更吃惊了,他往日听女儿提过,石家二姑娘似乎心仪成安伯。成安伯定亲了,未婚妻却不是石家姑娘,这事就有些意思了。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能耐,竟然能让成安伯不接受石姑娘一颗芳心,决定娶她? “张大人。”容瑕走到工部尚书身边站定,笑着与工部尚书拱了拱手。 “容伯爷,”张尚书回了一礼,“容伯爷面色红润,这是有什么好事?” “却有好事,”容瑕毫不避讳道,“张大人好利的眼神,竟一眼便看出来了。” 张尚书心想,这不是废话么,你那一脸的春光灿烂,谁还看不出你有喜事? 成安伯此人,平日里向来不温不火,情绪很少外露,像今天这样毫不掩饰喜悦之情,当真是难得一见,可见成安伯对他的未婚妻十分满意啊。 朝会结束后,云庆帝特意把容瑕叫到了宫里,问起了容瑕与班婳的婚事。 “班家同意了?”云庆帝听了容瑕的回答,顿时脸上露出了喜意,看来班家虽然做事有些荒唐,但是只要他提出来的事情,班家人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嘛。 “君珀啊,”云庆帝得意道,“这事你可要好好感谢朕,朕可是替你在你未来岳父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多谢陛下,”容瑕满脸感激道,“就连国公爷也都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陛下您给微臣做的媒人,他连班家大门都不打算让微臣进。” “你岳父向来就是这般荒唐的性子,但他的心是好的,只是过于宠爱女儿些,”云庆帝笑着劝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日后你们在一起多相处相处就好了。” 君珀娶了婳婳也好,班家虽然显赫,但是却没有实权,这样的臣子用起来也更让人放心。 还有班家人确实一片赤诚忠心,他日后应该对他们再好一些。 第60章 城 “姐,我对你太失望了。”班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班婳,“为什么你就不能矜持一下,再折腾一下。女人就是要多折腾,男人才会懂得珍惜,你明不明白?” “那也不能怪我,”班婳捧脸羞涩笑,“他长得太好看了。” “看男人,不能光看外貌,还要看内涵,”班恒语重心长道,“我自己就是男人,还能不知道男人那点小九九?” “那男人的小九九都有那些?”班婳顿时来了兴趣,“你快跟我说说。” “男人的嘴巴说得再好听,你别相信,重点是他做了什么,”班恒沉默片刻,“反正他肯定没有我对你好。” “那当然啦,”班婳点头,“我家恒弟是最好的。” “哼,”班恒有些别别扭扭的哼了一声,“那是肯定的。” “不对,你别转移话题,”班恒盯着班婳,“姐,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容瑕。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去悔婚,宁可得罪他,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没有,我觉得他挺合适的,家中没有长辈,若是我想要回娘家居住,也不会有人管着我,”班婳笑盈盈地看着弟弟,“更何况放眼整个京城,还有哪个男人比他长得更好看,嫁给他怎么都不吃亏。如果他对我不好,我就跟他和离回家,对不对?” “你真的只是因为这个才嫁给他的?”班恒半信半疑道,“姐,你千万不要为了我们,委屈你自己。” “傻不傻你,”班婳笑着敲了班恒的额头,“我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么?” 班恒抱着头没说话,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你跟容瑕并没有多少感情。”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当初我跟沈钰定亲时,与他又有多少感情?”班婳十分洒脱,“而且每天对着容瑕那张脸,我能多吃几碗饭,挺好的。” “那你高兴就好,”班恒想了想,“我觉得石相爷家的石晋长得也挺好看,你不是向来喜欢他那种长相?” “看男人,不能光看他怎么样,还要看他的家人与你能不能相处,”班婳觉得自己在这一点上,还是看得很清楚,“石晋太沉闷了,不太适合我。而且他那个妹妹,看我的眼神一直不太友好,我才不要嫁到这种人家受小姑子的气。” “那倒是,那位石姑娘一看就比你聪明” 班婳白了他一眼。 “不,一看就比你有心机,”班恒立马改口,“不过我觉得容瑕并不比石晋幽默到哪儿去。” “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是不同的,”班婳一脸高深莫测,“我可以肯定,容瑕比石晋有情趣多了。” 班恒啧了一声,随后嬉皮笑脸道:“我才十五岁,不懂男人是正常的,我只需要懂女人就好。” “那就更难了,”班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班恒,“女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一本书,即使是世间最聪明的男人,也不可能把这本书全部读懂。” “这话说得好像我们男人很好懂似的,”班恒作为男人的至尊之魂爆发了,“那世间有几个女人能读懂男人?” 班婳伸手提起他的袖子:“走吧,我们家的小男人,该用午饭了。” 圆饭桌上,班婳吃着味道鲜美的蘑菇,开口就想说,祖母最喜欢这种野味,不如去给祖母送些过去。话还没有出口,她恍然想起,祖母已经不在了。 她眨了眨眼,埋头吃了一大口饭,喉咙哽得差点咽不下任何东西。 “知道你喜欢这个,底下庄子的人,今天一早就送了一筐来,”阴氏夹了一筷子香菇在她碗里,“你近来清减了不少,身体不好怎么行?” “谢谢母亲。”班婳吃了一口饭,抬头对阴氏灿烂一笑。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阴氏温柔地看着她,“你把自己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班婳默默地点头,看起来十分地乖巧。 吃完饭,班婳骑上马出了府,来到了离家不远的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府大门处挂着白绫与白纸糊的灯笼,上面大大的奠字,刺痛了班婳的眼睛。她知道,待孝期过去,大长公主府的东西会被抬到他们家,而这栋宅子即将被封存起来。 守在大门口处的护卫见班婳站在大门口,既不进门,也不离开,都不知道这位郡主在想什么,也不敢上前询问,只好朝她行了一个礼后,继续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班婳才上石阶,推开公主府大门,里面的花草白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有留在府里打扫的仆人,但是她却感到了冷清的味道,那种冷清能够穿透人的骨子,冷透心底。 一路直接走到了正堂,班婳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丫鬟与护卫,小声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郡主”如意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班婳,担心她看了大长公主殿下住过的屋子触景生情。 班婳没有理她,径直走了进去。 春寒料峭,丝丝凉风吹在飘扬的白纸灯笼上,发出唰唰地声响。班婳站在门口苦笑,若是以往,只要她站在这里,祖母必定会亲热的叫着她婳婳,然后让下人拿吃的喝的,仿佛她在侯府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似的。 推门的时候,门发出吱呀一声,屋子里有些阴暗,她进门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子里的光线。 屋子里所有东西都纤尘不染,但是班婳就是觉得,祖母常常坐的椅子看起来有些暗淡,就连上面的漆料看起来也失去了光泽。她走到这个椅子上坐了坐,却感受不到半分祖母的温暖,只剩下空荡荡的凉意。 犹记得年幼时,祖父与祖母最爱坐在这个屋子里逗她玩耍,祖父还会爬在地上,让她在他身上骑大马,说她是大业最厉害的女将军。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祖父身上有旧疾,任由他老人家背着自己,在地上爬了一圈又一圈。 母亲斥责她,她刚掉了一两滴眼泪,祖父便心疼得不行,偷偷拿了很多好东西去哄她,还说漂亮的小姑娘不能哭,哭了就不能像祖母一样,做大业最美的女人了。 绕过前厅,班婳走到了主卧,主卧铺着柔软的地毯,架子上摆着的花瓶,都是她跟恒弟送的,没有皇家御赐的花瓶稀罕,但是祖母却收起了御赐的东西,全部换上了她跟恒弟送的摆件。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套草编娃娃,那是一年前她觉得这套娃娃有意思,特意送给祖母的。 屋子里有太多她熟悉的东西,唯有那张凤纹床上,拆去了帐子与被褥,华丽的床架看起来空空荡荡,就像是这座府邸,空荡得让她害怕。 班婳走到梳妆台前坐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像哭的笑。 “祖母”她伸手抚摸着冰凉的镜面,“婳婳想你了。” “哗、哗。” 院子里起了风,种在外面的石榴树发出唰唰地声响,就像是人的脚步声,一直在院子外徘徊,舍不得离去。 班婳走到院子外,抬头望着这棵已经十分粗壮的石榴树,脸上露出笑容。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她仍旧记得,这棵树是她跟祖父一起种下的,那时候她应该不到五岁,因为她说石榴籽很漂亮,红得像宝石,祖父便从同僚家中找了一棵树苗,与她一起种了下去。 后来她孩子心性,很快就把这事忘了,可是祖父却还记得,经常亲自给这棵树浇水。 可是还没有等到石榴结果,祖父便去了,后来便是祖母给这棵树浇水。那一年,石榴结果了,结的果子并不多。祖母带着她,让她捧着石榴去给祖父上坟,那时候的她哭得稀里哗啦,祖母却没有哭过,只是用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摸着她的头顶,一直都没有放开过。 “祖父,祖母,明日我就让人把树移栽到我院子里去,”班婳抚着树干,“我会守着它开花结果,每年都带着石榴来看你们。” 风再起,石榴树枝丫摇来晃去,仿佛是在回答班婳的话。 额头抵在有些粗糙的树皮上,班婳抱住了树干,低声笑了。 如意与几个护卫在院门外等了很久,就在如意准备进去找郡主的时候,班婳走出来了。 “郡主,”如意见班婳脸上并无异色,心里松了一口气,“奴婢瞧着天色不太好,可能要下雨,我们回去吧。” “好,”班婳让如意给自己系上披风,“回去让管家找一个擅长树木移植的人,我要把祖母院子里的石榴树移到我的院子里。” “好的。”如意愣了一下,“其他花草要动吗?” “把那盆黑牡丹带走吧,祖母最喜欢这盆花,”班婳拉了拉披风,面无表情道,“让家里的园丁好好伺弄花草,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 石晋路过大长公主府的时候,发现大长公主府的大门竟然是开着的,他勒紧缰绳,皱了皱眉,现在乃是大长公主热孝期间,谁敢去大长公主,打扰她居所的安宁。 就在他准备下马进去一探究竟时,一个穿着素衣,头戴素银钗的年轻女子带着丫鬟与护卫出来,看清此人是谁后,石晋愣了愣,随即翻身下马对班婳行了一个礼。 “见过郡主。” “石大人?”班婳走下台阶,看了眼石晋的臀部,“石大人近来可好?” 石晋装作没有看懂班婳的眼神,拱手道:“劳郡主问,在下一切都好。” 第61章 城 班婳听说石晋挨了五十大板,整整一两个月没能进宫当值,不过看他现在能跑能骑马,应该是没事了?她觉得自己有个优点,那就是面对美男子的时候,总是要宽容一点。 “没事就好,”班婳干咳一声,“那告辞。” 美人儿虽养眼,但是为人太严肃,她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气氛会变得很尴尬的。 “郡主,请等一下。”石晋走到班婳面前,对她长揖到底:“之前在宫中,冒犯了郡主,请郡主见谅。” “冒犯?”班婳不解地看着石晋,“你合适冒犯了我?” “在下不小心把郡主从马上绊倒,害得郡主受了伤,这些日子以来,在下心中一直很愧疚,只是无缘得见郡主,所以不能亲自向您致歉,”石晋再次行了一个大礼,“请郡主原谅在下。” 班婳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祖母遇刺的那日,她确实被人从马背上绊了下来,只是那时候她根本没有注意到绊倒她的人是谁,“石大人何出此言,你乃后宫禁卫军统领,负责陛下安全,我在宫中纵马本就不对,你绊我下马也只职责所在,何错之有?” “郡主”石晋还要解释,但是一个人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婳婳,”一辆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前,一只如玉的手掀起帘子,露出容瑕俊美无瑕的脸,“你怎么在此处?” 石晋惊愕地看着容瑕,他叫福乐郡主什么? “我过来看看祖母的府邸,”班婳不解地看着容瑕,“你怎么也在这?” “刚从姚大人府上出来,没想到碰巧便遇到你了。”护卫在马车前放好凳子,容瑕踩着马凳下车,走到班婳面前,“天色有些暗,怕是要下雨,我送你回去。” 见班婳点头以后,容瑕才仿佛刚看到石晋,眉梢一挑,露出几分诧异:“石大人竟然也在?” “是啊,不巧区区在下也在,”石晋淡淡地看着容瑕与班婳之间略有些亲密的举止,“听闻容伯爷定亲了?还没有来得及向伯爷道一声恭喜。” “石大人不必客气,你这段时间在家中养伤,不知道这些事也正常,”容瑕微笑道,“容某也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石大人若是这般客气,在下反倒不自在了。” “呵,”石晋笑声有些冷,“容伯爷翩翩君子,自然是不守俗礼的人。” “石大人这话倒是不太对,礼乃人之本,该守的还是要守,该洒脱的便要洒脱,”容瑕笑着看了眼身边的班婳,见她似乎对他们之间的聊天不感兴趣,便道:“抱歉,石大人,我该送我的未婚妻回家了。” 石晋闻言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容瑕诧异地看着石晋:“石大人这是怎么了?” 石晋勉强一笑:“不知容伯爷所说的未婚妻是” “自然是在下身边的福乐郡主,”容瑕歉然道,“没有提前说清楚,让石大人见笑了。” 石晋沉默片刻,忽然道:“容伯爷总是让人感到意外。” 容瑕微笑着看着石晋,不发一言。 “好冷,”班婳伸手捂了捂脸,对容瑕道,“你们两个慢慢聊,我去马车里躲一躲风。” “好,”容瑕隔着袖子扶住班婳的手腕,等她上了马车以后便松开手,转身对石晋道:“石大人,告辞。” 目光扫过马车,石晋抬头对容瑕道:“告辞。” 马车缓缓离开,石晋牵着马儿的缰绳,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才翻身爬上马背,朝右相府方向疾驰而去。 容瑕的马车很宽敞,至少两个人坐在里面不会太尴尬。或者说,容瑕为了避免两人距离太近,会让班婳有紧迫感,所以他特意坐在一个小角落里,场面有些像是鸠占鹊巢的山大王与楚楚可怜的小山鹊。 马车里有很多小格子,里面放着各种书籍,不过没一本是班婳喜欢看的。容瑕看出班婳有些无聊,从下面坐垫下取出了一本书,对班婳道,“车里看书对眼睛不好,我讲给你听。” 班婳好奇地问:“是什么故事?” 容瑕翻了翻,不太肯定道:“写的应该是一位道长降妖除魔途中遇到的风土人情,以及妖魔鬼怪。” “这个好。”班婳点头,“我就听这个。” “据传,海之南边有一岛屿,取名为无望岛,岛中有一仙庙” 雨水打在车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容瑕的声音很好听,因为故事情节不同,语气也不一样,逗得班婳惊呼连连,直到马车停在班家大门前,她还显得意犹未尽。 “你这故事真有意思,比我家那些说书先生讲的才子佳人有意思多了,”班婳好奇的问,“你在哪儿找到这么有意思的话本?”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容瑕合上书,无视班婳期待的目光,把书放回垫子下的抽屉里。 “为什么?”班婳撇嘴,昨天求亲的时候,话说得那么好听,结果今天连个话本都不愿意送给她了,难怪别人都说,相信男人一张嘴,不如相信白日见鬼。 “因为我想婳婳日日都能想着我,就算你不愿意想我,有了这些有意思的话本,你也会期待下次与我见面的,”容瑕轻笑一声,“所以婳婳你要原谅我的贪婪与小心思。” 班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太妙啊,好像有些发烫。 “那你下次记得继续给我讲,”班婳伸手去掀帘子,“我回家去了。” “等等,”容瑕拽住她的手腕,从角落里拿出一把伞,松开她的手,先她一步走下马车,撑开伞看着马车门口的班婳,对她伸出手:“来,下来吧。” 雨水密密麻麻,班婳看着容瑕微笑的脸,微愣片刻后,把手递给容瑕,被他扶下了马车。 容瑕把班婳送到大门口,笑着道:“进去吧。” “有劳,”班婳想了想,“要不你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容瑕笑着在班婳耳边小声道,“伯父现在肯定不愿意见到我这个未来要娶走他宝贝女儿的臭小子。” 班婳干咳一声,眨了眨眼,你明白就好。 见班婳这个表情,容瑕忍不住笑出了声:“听闻西城有家很有意思的面馆,婳婳如果不介意面馆地方小,待天气好了,我带你一起去尝尝,据说他们的青菜汤面做得也很好。” 当然,这家最出名的是牛肉汤面,容瑕自然不会在守孝的班婳面前提起这个。 “好呀,”班婳看了看天色,“不过看这天气,雨恐怕还要下好几天。” “没关系,只要婳婳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就好。” 班婳再度摸脸,不就是去吃个汤面么,怎么说得好像是去干什么似的,“我是不讲信用的人么?” 容瑕笑着摇头:“嗯,不是。” “你快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班婳干咳一声,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容瑕身上,“好好披着,别着凉了。” 摸着身上短上一截的披风,容瑕哑然失笑,不过在班婳严肃认真的目光下,他还是低头乖乖地把披风带子系好了:“多谢婳婳。” “不客气。”班婳瞄了眼容瑕完美的下巴,毕竟你美,我舍不得你生病啊。 于是这一天,成安伯府的下人就看到他们家伯爷披着女人的披风,从大门走到二门,再由二门穿过回廊进了三门,回到了他的院子里。 管家忧心忡忡的找到杜九,欲言又止地看着杜九,似乎想问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杜九猜到他想问什么,直接开口道:“放心吧,伯爷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那披风是福乐郡主担心伯爷受寒,特意给他披上的。” “啊这、这样啊,”管家结结巴巴的点头,这事不太对啊,不是该男人脱下自己披风给女人披上吗? 唉,只怪老爷与夫人走得早,没有教伯爷怎么疼自个儿的女人,福乐郡主受委屈了。 右相府。 “哥,你回来了。”石飞仙见石晋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忙让下人伺候着石晋沐浴更衣,待一切都做完以后,石飞仙才坐到石晋面前。短短几日,她脸色憔悴了不少,看起来没有一点精气神。 “哥,你打听到容伯爷究竟跟哪家姑娘定亲没有?”石飞仙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她究竟有哪点不好,容瑕竟然不愿意娶她? “飞仙,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不管容瑕与谁订了亲,他日后与你也没有关系,”石晋沉着脸道,“你还是未出嫁的姑娘!” “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了?”石飞仙急切地抓住石晋的袖子,“是谁?是蒋康宁?赵雪?还是蒋琬?” “公主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石晋彻底沉下了脸,“飞仙,不过是个男人,你怎能失态至此,你这般还像是我石家的女儿么?” “我我”石飞仙呐呐道,“对不起大哥,可是我只要想到容伯爷宁可娶一个不如我的女人为妻,也不愿意娶我,我心里便像是刀割一般难受,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绪。哥,你告诉我好不好?至少,至少让我死心。” “是让你死心,还是让你去报复别人?”石晋看着石飞仙,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飞仙绝对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我还能怎么做,难道报复这个无辜女子,容伯爷便会娶我么?”石飞仙低下头,声音悲伤道,“哥,你告诉我好不好?” 第62章 城 “我不知道。” 屋内安静了片刻,石晋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静,“我向人打听过,但是没人知道容瑕与谁订的亲,或许”石晋扭过头,避开石飞仙的目光,“或许不是京城人士也未可知。” 大业的望族虽大多聚集在京城,但并不代表只有京城才有望族。 “真的吗?”石飞仙看着石晋,石晋低头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石飞仙,一杯留给了自己。 “抱歉,我没有帮到你。” “不,是我太急了。”石飞仙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有些凉,浇灭了她心底的冲动,“哥,谢谢你。” 石晋摇了摇头,“你我兄妹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石飞仙勉强笑了笑,把茶杯紧紧地捏在掌心。 石晋回到自己的院子,挥退屋子的下人,拿起书架上的佛经,反反复复诵读,小半时辰过后,他把手里的佛经往桌上一扔,闭上了眼。 “公子,相爷找您。”小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石晋在额际揉了揉,起身道:“我马上过去。” 石崇海见石晋进来,待他行礼后,对他道:“坐下说话。” 石晋见父亲神情严肃,便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大长公主遇刺案已经查清,幕后主使乃惠王,这些年惠王一直对陛下心怀怨恨,派遣密探潜入宫中,但一直隐忍不发,就为了静待时机,夺得皇位。”石崇海把大理寺查到的消息递给石晋,“你看看。” “父亲,既然他已经隐忍了这么久,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行刺陛下?”石晋大致看了几眼资料,有些不解,“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惠王既然已经忍了这么久,为何不愿意再多等一些时日?” “因为他等不了了,”石崇海冷笑,“惠王患上重病,已经是强弩之末,即将走入死亡的人总是比较疯狂的。称帝是他一辈子的执念,如果不放手一搏,他到死都不会甘心。” “可是若是行刺失败,陛下又怎么会放过惠王一家?”石晋想起因为这件事死去的大长公主,心里隐隐有些可惜,惠王的这个妄想,害了他的家人,也害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何其无辜,被牵连进这件事中? “大丈夫要办大事,自然不能瞻前顾后,妇人之仁,”石崇海冷哼道,“惠王有这个魄力,却没有这个运气与实力,落得现在这个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惠王府似乎并无动静,”石晋皱眉,“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再过几日你便明白了,”石崇海淡淡道,“从今日过后,你不可再跟惠王府的人有牵扯。” “是。”石晋犹豫了片刻,对石崇海道,“父亲,谢家那边” “不必在意他们,”石崇海不屑地冷笑道,“这家人能把一手好牌打到这个地步,可见也不是什么强劲的对手。” 谢家二郎若是与福乐郡主成亲,自然不容小觑,可他偏偏与风尘女子私奔,得罪了班家,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班家虽然看似没有实权,但是这家人地位却很超然,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即便内心对这家人不以为然,面上也不可表露半分,不然那就是在打皇家的脸面。 到时那个沈钰得中探花,在京城风光无限,被一群人捧得飘飘然,又被心思不纯的人怂恿着去班家退婚,最后下场如何? 被班婳当街鞭笞,大失颜面,最后功名利禄通通化为云烟。 在皇权面前,风光与否也只是皇帝点头或是摇头而已。 几日后,惠王府突然走水,惠王及惠王妃葬身于火海,唯有一对儿女侥幸保住性命,却都受了伤。世子蒋玉臣被掉下来的横梁压断了腿,康宁郡主被火烧伤了大片手臂,看起来格外可怖。 帝后怜惜这对儿女丧父丧母,便特意下旨把康宁郡主养在宫中,惠王世子承袭了惠王的爵位,只是由亲王降为郡王。天下无数人夸奖帝后仁德,竟如此怜惜后辈,甚至有人特意著书立传,仿佛这是一场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事,至于葬身火海的惠王夫妇,除了惠王府的旧部,谁又真正在意呢? 不管惠王的死因有多可疑,但是他的丧葬仪式该有的规制没有降低半分,不过也没有多出半分,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不过皇家的事全按规矩来,看起来就难免寒酸了些。就连京城各家摆出的路祭都带着几分敷衍的味道,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惠王的地位就这样了。 蒋玉臣与蒋康宁头戴孝帕,身穿孝衣,护送着惠王夫妇的灵柩下葬,他们看到各府路祭如此敷衍,从原本的愤怒变为麻木,任由这些人带着虚伪的悲伤,说着让他们节哀的话。 三个月前,大长公主遇刺身亡时,这些人悲伤得犹如死了亲娘亲祖母,现如今他们的父王与母亲病逝,这些连演戏都懒得做全套。 世人如此薄情,他们兄妹二人,日后便是水上的浮萍,无依无靠,如履薄冰。 “请节哀。”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康宁抬头一看,说话的竟是静亭公府世子,其他府邸至多不过派个管事出来,静亭公府的世子亲自来吊唁,竟是比其他家的人显得隆重。 康宁恍恍惚惚的回了一个礼,继续麻木的向前走,这些日子流的眼泪太多,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若是静亭公府知道大长公主遇刺与他们家有关,只怕连路祭都不会摆吧。康宁抬头看着满天飞舞的纸钱,苦笑出声。真没有想到,唯一认真摆出路祭的人家,竟是被他们家害过的人,这何其的可笑。 父王总是让他们处处小心,时时留意,为什么到了最后,竟是他把惠王府上下推入无尽的深渊? 她曾做过若自己是公主的美梦,如今梦醒了,又无比庆幸当今陛下是个好颜面的人,至少他不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兄弟想要杀他,他不是先帝最爱重的儿子,而他又想要仁德之名,所以他们兄妹得以保住性命,尽管哥哥坏了一条腿,而她的左臂也变得丑陋不堪。 路过右相府时,她看到了一个简单的路祭台,连一个守在台前的人都没有,她在心底冷笑一声,不愧是见风使舵的右相府,能做出这种事,她竟是半点不觉得意外。 “康宁,”蒋玉臣坐在木轮推椅上,见妹妹盯着右相府的路祭出了神,便道:“我们走。” 大月宫中,云庆帝坐在御案前,面无表情地听着密卫汇报各府在惠王下葬时,摆出了哪些路祭。 “班家会这么做朕倒是丝毫不意外,”听到班家所为后,云庆帝脸上竟露出了一分笑,“唯有他们家,才是一片赤子之心。” 同时,他对容瑕也非常满意,因为容瑕并没有把之前查出来的事情告诉班家。不然以班家人的性格,这个时候应该是去砸惠王的棺材,而不是让继承人去拜路祭。 无论是容瑕也好,班家也好,总是让他如此的放心。但是石家,似乎心有些大了 “伯爷,属下不明白,”密林中,杜九站在容瑕身后,看着不远处忙碌的黑衣人,“福乐郡主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来说,她就是最好的选择,”容瑕拉起黑色斗篷,盖在自己的头顶,“杜九,你越矩了。” 杜九闻言面色大变:“属下失言!” 容瑕系好斗篷的绳子:“回城。” “来者何人,现已宵禁,若无手令,不可进城!”城门上的守卫见一队骑兵出现在城门外,顿时高度紧张起来。 忽然,为首的黑衣人给出一枚金色的令牌,在火把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守卫又见他们所骑的马儿脖子上系着玄色金纹缎带,当下拱手行礼道:“失敬,属下这便命他们开门。”说完,他便扬起手里的火炬,朝着城门下方打了几个手势。 很快,这些人气势如虹的进城,随后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 “如意,”班婳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道,“刚才是不是有马蹄声在外面响起?” “或许是巡逻的护城卫,”如意走到班婳账前,“不过奴婢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是吗?”班婳打了一个哈欠,躺回被窝里:“现在几更了?” “郡主,已经三更了。”班婳闻言,立刻闭上自己的眼睛,努力让自己尽快睡着。 妇科金手曾说过,三更不睡,最损女子之容颜,万不可慢待之。 无梦到天明,听到下人说,成安伯到了的时候,班婳还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直到洗完脸,才勉强清醒过来。 “郡主,成安伯都到了,您妆容未施,连衣服都未换,这可怎生是好?”如意见班婳还呆坐在床上,无奈道,“奴婢伺候您穿衣吧。” “啊?”班婳摸了摸脸,对如意道:“如意,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善于等待的男人,总是格外的迷人。” 如意:不,奴婢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迷人,但是奴婢知道,您肯定是一个善于让男人等待的女人。 正厅里,班恒陪容瑕坐了小半个时辰,茶都换了两盏,但是他姐还没出来。 “容伯爷,我姐她” “我与郡主并未约好时间,我贸然到访,扰郡主休息了。” 班恒摸了摸鼻子,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还能说什么? “容瑕,你来啦?”班婳走了出来,身上仍是素衣银钗,脸上也没有化妆,但是瞧着十分的精神。 “婳婳,”容瑕从椅子上站起身,微笑着问,“我贸然而来,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还好,往日这个时候我差不多也快要起床了,”班婳走到容瑕面前,“我看外面的天色不错,你是来带我去吃面的?” “对,”容瑕点头,“今天阳光灿烂,宜出行。” “好,那我们走。”班婳当即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姐,你不用早饭了?”班恒在后面追问。 “不用了,我要留着肚子吃别的。”班婳摇头,“这个时辰吃早饭。我哪还能吃下其他东西。” 容瑕笑着对班恒道:“世子,你与我们一同去可好?” “罢了,我刚用过早饭,这会儿吃不下其他的,你们去吧。”班恒假笑一声。 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他如果真点头说去,只怕容瑕就笑不出来了。 第63章 城 春季到来,万物复苏,春雨过后,气候渐渐回暖,京城百姓也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了更显风流的春装。班婳与容瑕维持着半步的距离走在街头,看着来往的行人,班婳觉得自己也跟着鲜活起来。 “卖绢花,今年京城最时兴的绢花,五文钱一朵,小娘子要来一朵么?” 班婳停下脚步,看向街角的老妇人,她头发花白,用一块破旧的蓝布包裹着,手里提着一个旧得发黑的篮子,里面放着半篮子做工粗糙绢花,即便是国公府的粗等丫鬟,也不会戴这种花,自然也称不上什么时兴。 老妇人本想劝着班婳也买一朵,可是见她虽然只戴着银钗,身上也只穿着素色棉布裙,但是周身的尊贵气质,以及她身边男子衣饰不凡,就知道自己做的绢花对方看不上眼。 待这个水灵的姑娘走近,老妇人有些浑浊的双眼才看清,这个小姑娘发间的银钗做工精致,不似凡品。 班婳见篮子里的绢花颜色鲜艳,都不是她能戴的东西。她买了两朵放到手里,转身看着容瑕,“来,头埋低些。” 容瑕一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想干什么,转身就想跑,被班婳一把抓住了袖子,在暴力的镇压下,被迫在发冠上一左一右别了两朵土红的大花。 伯爷府与国公府的下人见到这一幕,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班婳与容瑕,声音慈祥道:“公子与尊夫人感情真好。”说话这话,她才注意到班婳梳着未嫁女的发髻,忙致歉道:“老身老眼昏花,说错了话,望公子与小姐不要介意。” “无碍,”容瑕笑看着班婳,头上的红花也跟着摇来晃去,“她本就是我未来的夫人。” 老妇人闻言笑道:“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谢,”容瑕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到老妇人手里,“可以把这些绢花全部卖给我么?” “这钱太多了使不得,使不得。”老妇人忙摆手道,“我这篮子值不了几个钱。” “没事。”容瑕示意护卫拿过老妇人手里装绢花的篮子,“告辞。” “多谢,多谢。”老妇人万分感激地朝容瑕道谢,直到两人走远,还在嘴里说着两人的好话。 “喂,”班婳笑眯眯地指着容瑕的头顶:“你真要戴着这个去吃汤面?” “若是婳婳喜欢,便是戴着也没有关系,”容瑕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班婳,眼底满是包容。 班婳对这等绝色没有多少抵抗力,加上对方还用如此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干咳一声:“还是取下来吧。” 容瑕把头埋在她面前:“那就有劳婳婳了。” 班婳伸手摘下花,放进护卫提着的篮子中,随后偷笑道:“容公子,小女子与你乃是平辈,容公子何须给我行鞠躬大礼?” 容瑕听到这句促狭的话也不恼,反而后退一步对班婳深揖道:“小娘子乃是在下未来的夫人,给娘子行礼,我甘之如饴。” 班婳顿时脸红红,说话好听长得又好看的男人,实在是太犯规了,简直让她把持不住。 眉眼含笑的俊美男女,即便是在人来人往喧闹的街头,都是极易引起人注意的。 谢启临看着不远处时而说笑时而脸红的男女,不自觉便停下了脚步。他从没有想过,像容君珀这样的男人,竟然能任由女人动他的头发。对于男人而言,他们的头是不能随便摸的,尤其是女人。 好好一个翩翩公子,却被女子在头上插上女人才用的劣质绢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不会觉得男人的自尊被侵犯吗? 当容君珀身前的女子转过身来后,谢启临愣住了,班婳? 班婳与容君珀怎么会走在一起?他心中暗自震惊,见两人带着护卫继续往前走,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道士受伤了?”班婳跟在容瑕身后,听着惊险离奇的故事,忍不住瞪大眼睛,“那怎么样了?他的师兄来救他了,还是他的师妹来救他了?” “是他的未婚妻,”容瑕注意到身后的护卫朝他打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往后望了一眼,继续笑着对班婳道,“未婚妻赶到的时候,天山正下着大雪,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 “等等!”班婳疑惑地看着容瑕,“道士也有未婚妻?” “当然,道门有不同的流派,有些流派是可以成婚的,”容瑕见前方有马车过来,伸手虚环在班婳身边,“小心些。” “没事,”班婳见马车上绑着白布,上面还刻着惠王府的标志,疑惑的往马车里看了一眼。 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很快帘子掀开,露出身穿麻布孝服的康宁郡主。 “见过福乐郡主,成安伯,请恕我身上带孝,不能与二位近前见礼。”康宁对两人颔首,似乎丝毫不觉得两人在一起有多奇怪一般,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缕礼貌的笑意。 班婳回了一礼:“郡主似乎清减了不少,请多注意休息。”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一家子人,但是见这样一个清秀美人一夜之间便没了父母,后宫的帝后都不待见她,可她偏偏却要进宫居住,瞧着挺可怜,于是连说话的语气都软乎了不少。 “多谢福乐郡主。”康宁消瘦不少的脸上露出一分真心的笑。 当她经历过人情冷暖以后,才发现以前遇到的那些冷淡根本不算什么冷淡,现在的日子才让她真正体会到煎熬。往日那些小姐妹,追求她的世家公子,现在对她避如蛇蝎,仿佛只要她靠近他们,就能为他们招来厄运般。 她的马车一路行来,明明也遇到几个熟悉的人,但他们远远便避开了,仿佛他们从未认识过一般。 唯有班婳,对她一如往常,甚至还有几分可怜。 她以前讨厌别人可怜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看到,可是这会儿才知道,能有一个人可怜她,竟也是难能可贵了。 她看了眼容瑕,对他略一点头,便放下了帘子。 这已经不是她能够肖想的人,与其念念不舍,不如当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也从未对他动过心。 目送着马车远去,班婳才恍然想起,康宁的马车,竟然是由四匹马拉着,而且那四匹马看起来毫无精神,像是即将被淘汰的老马。她皱眉,“虽说人走茶凉,但是这些人也太过了些,好好一个美人,这才过了多少日子,便被磋磨成了这样。” 容瑕听着班婳的话,想起秋猎时,她似乎还跟康宁郡主争吵过,她似乎并不记仇? 班婳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便小声解释道:“我这个人只要当场报了仇,就不记仇。一般被我记下的,都是我没能报复的。” 容瑕沉默以对,忽然觉得也挺有道理? “你有还没来得及报的仇吗?”容瑕把手摆在身后,一副正人君子地模样,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君子,“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 班婳眨了眨眼:“这是不是不太适合你这种君子来做?” “我不是君子,”容瑕轻笑出声,“若是做君子的代价是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我要这君子的名声有何用?” “那我真说啦,”班婳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能听到她的话以后,才掩住嘴小声道,“我就不太喜欢谢家、石家、阴家某些人。” 容瑕没有问班婳,为什么会不喜欢她的外祖家,而是道:“谢家行事不周,石家居功自傲,阴家唯利是图,确实各有缺点,难怪你不喜欢他们。” 身为一个好男人,在女人说不喜欢谁的时候,千万不要问为什么不喜欢,也不要说这家人有哪些优点,这只会火上浇油。聪明的男人,早就明白了“同仇敌忾”的重要性,就算跟对方没有仇,也要挑出对方一点小毛病附和女人。 实际上女人比谁都明白那些条条框框的大道理,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男人跟她唱反调。 容瑕的态度很好地取悦了班婳,她小声道:“其实他们也不是特别可恶,就是谢宛谕老跟我过不去,石飞仙也一肚子坏水,至于阴家”她哼了一声,“我懒得说这家人。” 容瑕笑吟吟地听班婳说话,很快两人便到了面馆。面馆铺面不大,不过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摆设也很用心,每一桌之间都摆着素雅的屏风,让客人看不到邻桌人吃饭的模样。 “这里没有包厢,婳婳能习惯么?”容瑕隔着衣袖扶了班婳一下的手臂,“小心台阶,这里有些湿。” “容公子,您来啦?”堂倌看到容瑕,顿时笑容满面地上前招呼,见他身边还多了一位天姿国色的年轻女子,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请往这边走,您还是吃牛肉汤面。” “不,今日给我两碗青菜汤面,给其他的护卫牛肉汤面就好,”容瑕想了想,“再弄几碟小菜,记得都不可放大油。” 堂倌见容瑕身边的姑娘穿着素服,顿时明白过来,忙应道:“您请放心,绝对不会沾上一滴大油。” 班婳与容瑕走到屏风后的木桌前坐下,除了杜九与如意跟着进了这个隔间,其他人都去了另外的隔间。 两人刚坐下,就听到旁边有人闲聊,正在说谢家与皇家的婚事。 “你们说,这谢家的姑娘是不是有些邪门,自从她跟二皇子定亲以后,皇家就接连出事,大长公主遇刺,惠王夫妇半夜会火烧死,这不是邪门是什么?” 第64章 城 班婳真没有想到,出来吃碗汤面,也能听到这些闲话。遥想当初,谢宛谕讥讽她被退婚三次克夫之类的行为,恐怕谢宛谕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也有被人这么无端猜测的一天。 这事情竟然还牵扯到她祖母遇刺一事,班婳皱了皱眉。 附近隔间的人说得绘声绘色,时不时还有人跟着添油加醋,说什么谢宛谕出生的时候,天带不祥之兆,又说她八字有多硬,当年老忠平伯夫妇都是被她克死的,证据就是她出生三年后,老忠平伯夫妇就先后病亡。 出生三年又不是出生三天,这跟谢宛谕有什么关系?班婳觉得他们这种想法很奇怪,奇怪得处处是漏洞,偏偏所有起哄的人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这些漏洞。 “两位贵客,你们的面来了。” 因为不能放大油,连原本的汤底也不能用,厨子费尽心思才做出两碗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青菜面。 班婳尝了尝,味道虽然不算好,但是比她在府中吃的那些东西也不差了。她也明白汤面的汤底最重要,熬的肉汤底不能用,这面的味道就会被毁一半。 容瑕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道:“抱歉,本来我想让你出来吃点东西,哪知道汤底换了,味道便不好了。” “不,这面很劲道,”班婳摇了摇头,“做面的师傅应该用了巧劲儿。” 容瑕闻言笑了,“这家汤面馆,汤与面是拿手绝活,听说是从薛州那边搬进京城的百年老店。” “薛州?”班婳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耳熟,但也仅仅是耳熟了,她连薛州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没有弄清楚。 “对,薛州盛产麦子,很多薛州人都擅长做面,这家传承了几百年的做面手艺,自然比我们京城的面地道。”容瑕见班婳喜欢店里配的小菜,便让杜九去叫堂倌,让他们再送两碟上来。 “所以说女人嘛,生辰八字不好,还有个克夫克家人的命,就该去尼姑庵里好好待着,何必留在家里祸害人。”说谢宛谕闲话的人,似乎被其他几个起哄的人吹捧得有些得意忘形,竟是忘了谢家在京城中的地位,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班婳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扔,解下腰间的马鞭,起身便拉开了附近那个隔间的屏风。 屏风拉开以后,她看到说话的是几个二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这些男人作书生打扮,身上袍子浆洗得半旧不新,他们面前的桌上除了几碗清汤面以外,没有摆配任何的小菜。 班婳冷笑:“我还以为是哪几个了不起的朝中重臣在此处高谈阔论,原不过是几个穷酸书生在夸夸其谈。既然你们是读书人,自然应该明白何为礼,何为德。古人有言,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你们在此处拿女子的事情说笑,无读书人之才,亦无做人之德,难怪也只能坐在这个地方说说酸话,不能为陛下分忧,不能为百姓解惑。” 几个书生见班婳一个女人竟然把屏风都拉开了,还嘲笑他们是穷酸书生,当即又羞又恼,尤其是刚才高谈阔论的人,他起身冷声道:“我们读书人的事,你一个粗鄙女人知道什么,我乃当朝秀才,你还不快快向我们赔罪?”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担得起我向你赔罪?!”班婳一鞭子抽在桌子上,木桌表面顿时出现一道深深地痕迹。几个书生吓了一大跳,离班婳最近的一个读书人缓过神来,就要伸手去夺鞭子。 班婳冷颜斥责道:“这是当今陛下送给我的鞭子,我看你们谁敢过来?” 过来夺鞭子的书生顿时吓得动也不敢动,他们见这个小姑娘身上穿着不显,连脂粉都没用,所以方才并没有觉得这个小姑娘身份有多了不起。 现在再细看,又觉得这个小姑娘处处不简单,而且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言自己鞭子乃皇上所赠,连赏这个字都没用,可见此女的身份不简单。 几位书生心里暗暗后悔,他们都是京城的落第秀才,平日里无所事事,手中的银钱又不宽裕,便聚在一块说说闲话打发时间,哪知道会遇上贵人。看这位贵人的态度,似乎与谢家有交情,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姑娘乃哪家贵人?”一个看起来相貌最为周正的年轻秀才站出来,朝班婳行了一个大礼,这会儿他们也不觉得女人如何了,便是行礼也是行得极为谦恭,唯恐得罪班婳半分。 “我是哪家的与你们有何干,我见世间大多读书人都是饱读诗书,知礼仁善的君子,为何尔等也是读书人,言语却如此刻薄,读书人的颜面,都被你们这些人给败坏了干净。”班婳虽然极不喜欢谢宛谕,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听这种话。 说这些话的人,与当初说她克夫的人,只怕是同样一群人。他们以嘲笑女人为乐,仿佛这样就能显得他们更高贵,也能显出他们的不凡来。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中也有一些读书人,他们之前还觉得班婳对读书人有些无礼,但是听到班婳夸了世间大多数读书人以后,又觉得这个女子恩怨分明,果敢大气,是一位值得称道的奇女子。 读书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没多少人明白。 “这位姑娘说得好,”一个穿着干净,戴着方巾的读书人从人群中站出来,高声道,“我等读书人,理应学诗书伦理,为臣之道,岂可说女子闲话,此非君子之举。” 有一个人站出来,便有更多人的附和,谁不想做正人君子呢?即便这些人中,有些人也曾说过其他人的闲话,这个时候也要站出来,以示自己品德高尚,不屑与这几个人说女子闲话的读书人为伍。 见事态变成了这样,几个说闲话的读书人有些尴尬。尤其是刚才说女人八字不好应该去尼姑庵的读书人,一张脸红得犹如滴血,他又恼又气,冲动之下竟对班婳道:“我们说话不妥当,我们愿意自省。但你身为女子,不在家侍奉父母,却来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又岂是女子之道?” 其他几个同伴此刻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这位姑娘可不是普通人,这种话说出来,那真是要命了。 “啪!” 班婳懒得跟这种执迷不悟的人说废话,一鞭子甩在这个书生身上,这个书生惨叫一声,顿时倒在了地上哀嚎。见他这样,班婳更加瞧他不起,当初沈钰挨了她两鞭子,也不像这个读书人这般,又哭又嚎还在地上打滚。 这也叫读书人?真是可笑。 众人被班婳的举动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说挥鞭子就挥鞭子,他们看热闹的都还没反应过来。不过有些人看到班婳这个举动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面上带了几分敬畏之色。 “我的祖母历经三代皇帝,她老人家从小擅骑射,又使得一手好鞭法,但是三位陛下都夸她乃是巾帼英雄,可没有谁说她应该在家侍奉父母,不然就是不守女子之道。”班婳扬了扬下巴,“你难道比陛下还要厉害么?” “婳婳何必与这样的人多言?”容瑕走到班婳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在地上哀嚎的读书人,“像这般不知礼仪的读书人,这辈子都不该有功名。” 其他几个书生听到班婳有个历经三代皇帝,并且擅骑射擅鞭法的祖母,便隐隐猜到了班婳的身份。此刻的他们已经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唯盼班婳出了这个门,就能能把他们当做空气给忘了。 看了看这几个长得像歪瓜裂枣的读书人,再看了看容瑕,班婳心里的火气少了一半,她收回鞭子,小声哼哼道:“这算什么读书人。” “这种人自然不算读书人,他不过是庸庸碌碌的小人,有幸得了一个功名罢了。等下我让人记下这个读书人的名字与籍贯,再把此事禀告陛下,夺去他的功名,免得他毁了读书人的名声,这种人即便是为官,也不过给我朝增添一名昏官而已。” 认识容瑕的人这才发现他,顿时就想围过来与他见礼,可是见容瑕身边带着一个会使鞭子的年轻女子,他们又不好离得太近,只好遥遥朝容瑕拱了拱手。 没过一会儿,一部分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班婳,仿佛看到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异像。 据传容伯爷早已经与一位贵女定亲,但是这位贵女是哪家的姑娘,成安伯府一直没有传出消息,所以其他人也不知道,只是京城有不少女儿家碎了一颗芳心。 这位敢拿鞭子抽人的姑娘,应该是大长公主的孙女福乐郡主吧?这位郡主娘娘,连当朝探花都敢打,还让陛下革了沈探花的功名与官职,一个小小的秀才又算得什么? 这是脑子生了重病还不要命的人,才敢去得罪这位主儿。 不对,容伯爷怎么会与福乐郡主走在一起,难道福乐郡主就是容伯爷的未婚妻? 众位读书人看着被班婳捏在手中的鞭子,默默倒吸一口气,容伯爷日后若是挨了鞭子,可怎生是好?京城里那么多好姑娘,成安伯是有多想不通,才与这么一个彪悍郡主定亲? 谢启临沉默地走出汤面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本来在刚才那个读书人越说越难听后,他准备站出去与之理论,没有想到先他一步站出来的竟然是班婳,与妹妹极为不合的班婳。 原来她竟是这样的女子。 想到当年那些过往,谢启临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上的银色面具,离开的步伐加快,连头也不敢回。 容瑕对诸位书生拱了拱手,回头朝面馆门口看了一眼后,带着班婳与面馆的众人告别,顺便还给面馆赔了三倍的桌子钱。 看到容瑕掏钱,班婳有些不自在的低头把鞭子系回腰上,她刚才挥鞭子的模样有点彪,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她的美人未婚夫? “你刚才挥鞭子的样子,好看极了,”容瑕走出面馆,对班婳道,“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让人看了便移不开视线。” 班婳扭头看他,表情十分复杂:“你认真的?” 容瑕点头:“当然。” “可是母孔雀很丑,又不能开屏,尾巴光秃秃的,没有哪一处能称得上好看。” “” 第65章 城 容瑕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但也只是眨眼的时间,他惊讶地问:“原来那些最漂亮的孔雀不是母孔雀吗?这是我的过错,每次看到你,我总是想到那些漂亮孔雀高傲悠闲的模样。” “没事,不知道漂亮孔雀都是公的也不是什么大事,”班婳善解人意的安慰容瑕,“我们家别苑里养了几只孔雀,下次我带你去看。” “好,”容瑕感慨道,“前有一字之师,今有婳婳做我一问之师。” 他对班婳行了一个学生礼:“多谢婳婳先生。” 班婳掩嘴轻笑,连眉梢都染上了笑意,阳光洒在她的发间,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容瑕含笑看着她,眼神一点点温柔起来。 忠平伯府,谢启临刚走到门口,便看到皇后宫中的太监总管带着几个小太监出来。他停下步子,向对方问好。 “谢二公子安好,”太监总管笑容温和道,“杂家替皇后娘娘跑腿,给谢小姐送些礼物来。” “多谢皇后娘娘,有劳公公了。”谢启临向太监道了一声谢,想要塞给太监一块玉佩,不过被他拒绝了。 “谢二公子太客气了,”太监总管笑道,“杂家还等着喝贵府的喜酒呢。” 谢启临与太监总管客气几句,等太监总管骑上马背以后,才转身进了谢府大门。走进正院,妹妹与母亲正在看皇后送来的礼,脸上的笑容他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启临,你回来了?”谢母见到儿子回来,放下手里的珍珠,招呼着他坐下,“皇后娘娘赏下今年的新茶,我让下人泡来给你尝尝。” 谢启临看着母亲与妹妹兴高采烈的模样,没有提自己在外面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淡淡道:“既是皇后娘娘赏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儿子也不是什么讲究人,便不用特意给我泡了。” 谢母见儿子脸色不太好看,以为他还不能接受坏了一只眼睛的事实,便道:“胡说,茶叶就是让人喝的,什么讲究不讲究,喝着高兴就好。” 谢宛谕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谢启临身边坐下,“二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谢启临勉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谢宛谕的额头,“你与二皇子殿下的婚事就在下个月,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了。京城人心复杂,我担心有人对你做不利的事情。” “放心吧二哥,最近我天天都要宫里派来的嬷嬷学规矩,整日忙得晕头转向,哪还有时间去外面跟其他人聚会,”谢宛谕是个心思有些敏感的人,她见谢启临脸色不对,猜到他可能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哥,你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谢启临笑了笑:“没事,你想多了。” “二哥,你别骗我了,一定是有什么事,”谢宛谕从小跟谢启临感情极好,所以对方若是撒谎,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跟我有关,所以你才不愿意说?” “跟你没关系,”谢启临摇头,“我今天在外面遇到福乐郡主了。” “她?”谢宛谕表情有些复杂,她原本极其讨厌班婳,现在虽然仍旧讨厌,但是却还不至于有除之后快的那种想法。 她真正不喜班婳,是从她与二哥定亲的时候。那时候总是有人在她耳边暗示,班婳配不上她二哥,二哥与班婳在一起,她与二哥的感情一定会冷淡下来。 那时候是谁呢? 谢宛谕摇了摇头,怎么也想不清那些脸,或许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 想到二哥与班婳曾是未婚夫妻的关系,难怪二哥看到她以后,会有所失态。她下意识便开口道,“哥,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着些,外面都传,是她八字不好,克了你” “宛谕,”谢启临皱着眉打断妹妹的话,“那不过是街头巷尾无知愚昧之人说的闲话,我不曾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当真,更何况更何况我当年与福乐郡主有婚约的时候,并未发生过任何不好的的事情。” 想到外面说妹妹的闲话,班婳会站出来斥责他们,而自己的妹妹却仍旧怨着班婳,谢启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他们谢家对不起福乐郡主。惟愿两别之后,福乐郡主能够余生欢喜,容君珀待她体贴真心,不要像他立场不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什么街头巷尾,便是贵女之间也有很多人这么说她,”谢宛谕嘟着嘴道,“你不会因为她跟你有过婚约,便帮着她说话吧?” “宛谕,够了,以后你就要成为二皇子妃,这些克不克的话是皇家禁忌,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早晚给你招来祸事。”谢启临眉头皱得更紧,“当年先帝身边的林妃,便是前车之鉴。” “我只是在家里说说而已,”谢宛谕被谢启临说得有些害怕,小声道,“大不了我以后不说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谢母站出来打圆场,“午时都已经过了,准备用饭吧。” “婳婳,听说你今天跟容君珀出去了?”班淮见班婳午饭用得不多,放下筷子以后,终于把藏在心里整整一中午的话问了出来,“好玩吗?” 班婳仔细回想很久,肯定地点头:“他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班淮肩膀瞬间耸拉了下来,看起来竟有些可怜,“哦。” “不过我最期待的还是父亲您带我去泡温泉,”班婳一脸期待地看着班淮,“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啊?” “再过几日吧,我已经让下人去把温泉庄子收拾好了,”班淮耸拉下的肩膀顿时又变得精神起来,“这几日天气还不太好,去山上容易受寒。” “嗯!”班婳重重一点头,开始于班淮商量起去温泉庄子要带什么东西,庄子里修的大温泉池子适不适合游泳,父女俩很快便把容瑕忘在了脑后。 班恒默默地看了班淮一眼,父亲,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其实他真的很想知道,姐姐跟容伯爷究竟玩得怎么样了? “伯爷,披风洗好了,要派人给福乐郡主送回去吗?”一位嬷嬷小心翼翼托着一件披风站在容瑕面前,仿佛自己手里托着的是一件难得的珍宝。 “不了,”容瑕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披风,浅笑道,“待她孝期过后,我送她更漂亮的披风,这件就留在府里。” 嬷嬷心领神会,捧着披风退了下去。 他回到书房,从隐秘的角落里抽出了中诚论,翻开了其中一页。 中诚论仅仅不是教人为臣之道,为君之道,这本书里还写了许多秘闻,只是记载的方式十分复杂,一般人就算看了也看不懂里面潜藏的信息。 他虽知道这本书里暗藏着许多有用的讯息,然而私下派人查找很久也一无所获,没有想到最后这本书竟是被人轻轻松松送到了他的手上。 藏着前朝无数秘密,甚至还记录着前朝藏宝之地的书籍,就这么躺在他手里。 又翻了一页,他再次看到了那只憨态可掬的小乌龟,想着班婳百无聊奈拿着笔在上面画乌龟的模样,容瑕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伯爷,”一个声音在门外道,“王曲求见。” 容瑕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把书放回原位,“进来。” 走进门的是个穿着伯府采买衣服的中年男人,他看到容瑕就要行跪拜大礼,被容瑕亲手扶住了:“王先生不必如此多礼。” “伯爷,属下无能,竟是费了一年的时间,才查到石崇海卖官卖爵的证据,”王曲掏出手里的信件,“石崇海为人十分谨慎,几乎从不与人来往信件,即便有信件也是用代号,甚至连字迹也特意变化过。” “这次若不是严晖失势,让他一时得意忘了形,他仍不会露出马脚,”王曲想了想,有些不放心道,“伯爷,石崇海是只老狐狸,您一定要小心。” “再狡猾的狐狸,也都长了尾巴,”容瑕接过信件,随后放进一本看起来极不起眼的书中,“王先生这一年辛苦了,先好好下去休息几日。” “为伯爷采买喜爱的书画,乃是属下之责,不敢居功。” 容瑕让人带王曲下去沐浴更衣,又给他准备舒适的屋子,让王曲体会到回伯府的温暖。 夜色即将降临的时候,杜九匆匆赶回了府,见到容瑕行过礼后,第一句话便是:“伯爷,王曲回来了?” 容瑕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撤回我们布置在谢家的人,谢家已经是日落西山之兆,随他们去吧。” 谢家两个儿子,一个废了官职,在牢中待了一两月,性情阴郁流连酒馆;一个伤了眼睛,暮气沉沉,就这般随他们反而是好事,若是打压太过,反而有可能引得狗发急跳出墙。 二月即将过去,三月即将到来,就在漫山遍野桃花盛开之时,京城里的贵族男女都骑上马儿去郊外踏青,石飞仙作为才貌双全的贵女,自然也与一些才女结了诗社,闲暇之余便在一起作诗评画,她与另外几个颇有才名的贵女,又被京城读书人封了一个雅号,那便是竹林六仙子。 因为她们的诗社就建在一片竹林中,所以这个雅号便由此而来。 本来这次聚会,仍旧是她们这些姑娘自娱自乐的好时光,但不知哪家不懂事的贵女,说出了一句让全场气氛都僵硬下来的话。 “你们知道成安伯的未婚妻是谁吗?” 第66章 城 石飞仙笔下一歪,梅花枝头便多了一条丑陋的枝丫,她放下笔,接过婢女递来的手绢擦了擦手,淡淡开口道:“今日本是我们之间小聚,何必提不相干的人。” “是、是啊,管他是谁,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一位依附于石家的贵女笑着打圆场,“还有两盏茶时间,你们的画若是还没作出来,放心受罚哦。 “哎呀,你们谁拿了我的笔?” “我的颜料呢?” 贵女们顿时都慌张起来,似乎真的心系她们手里的画,害怕受罚般。 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女子小弧度地翻了个白眼,石飞仙这会儿装得这般清高,心里指不定恨成什么样子,谁不知道她对成安伯有意思? 任你觉得自己美若天仙还是才华过人,别人不喜欢就不喜欢,难不成还能逼着人娶?若是别人便罢了,成安伯是他们石家能够随意拿捏的么? “姚小姐,你画的这是什么?”一位姑娘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不解地问,“斗鸡?你怎么画这个?”最奇怪的是,这只鸡的毛还乱七八糟,就像是被斗败了般。 “随便画着玩儿,”姚菱眼睛就像两枚杏子,看起来有些娇憨,“你不觉得这个也挺有意思?” 她的同伴不解地摇了摇头,对姚菱这种奇怪审美无言以对。 姚菱是她们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她的父亲乃户部尚书姚培吉,所以即便她之前一直养在外地,最近才回京城,也没有谁敢给她脸色看。加上姚培吉本事擅画之人,姚菱继承了他几分风采,所以年仅十四的她,最近已经有了几分名气。 “什么花啊草的,都是死物,什么出尘灵透都是我们这些庸人自己附加给它们的,”姚菱在斗鸡身边增添了几片飘落在地的羽毛,顿时这只鸡便更加鲜活了,“我爱画活物,犹爱鲜活的人。” “罢了罢了,你这满嘴的道理,我横竖是说不过你。” 姚菱笑了笑,没有再多言。 石飞仙偏头看了眼姚菱,微微垂下眼睑,掩饰了眼底的阴霾。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太喜欢这个姚家的小姑娘,虽是姚府嫡出小姐,但是说话做事却像是乡野小地来的人,若不是父亲现在还需要姚培吉的支持,她根本没法与这种人待在一起。 心情烦躁,她作画的时候也难免带出了几分,所以画出的梅花便显得有些阴暗。 离石飞仙比较近的李小如往旁边躲了躲,偷偷让墨汁溅落在自己画好的梅花上,让这幅画看起来不那么好看以后,才在心底暗暗松一口气。 “嘎!” 一只肥硕的麻雀忽然从林中掉落,在诸位贵女还在愣神中时,两位护卫从林子里跑了出来,捡起了地上的麻雀。 守在亭外的护卫们警惕地看着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手放在了刀柄上。 气氛一顿变得很紧张,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出来。 “看吧,小屁孩,我就说你技术不行,”班婳拿过护卫手里的麻雀塞给身后的小孩,“这才叫准头,懂不懂?” 李小如看到班婳身后站着的小男孩时,扔下画笔就朝班婳跑去。 “见过福乐郡主,”李小如小心翼翼地挡在小男孩身前,“舍弟不懂事,给郡主添麻烦了。” “可不是添麻烦了么,”班婳单手叉腰,“这小屁孩拿着弹弓四处乱射,差点惊了我的马,若不是我反应快,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啊?”李小如一脸绝望地看着自家弟弟,弟啊,你这是走了什么运,才招惹上这位煞神? “这小破孩儿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神射手,”班婳得意地看着李小郎君,伸手在他额头上点啊点,“喏,我已经办到了,你该履行承诺了。” 李望从小在李家娇惯着长大,要星星不要月亮的主,这会儿任由班婳戳来戳去也不吭声。 李小如惊讶地看着自家弟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半晌,李望才哼哼唧唧地小声道:“老大!” 、 “大声点,我没听见!”班婳双手环胸,丝毫没有自己在欺负小孩的罪恶感。 “老大!”李望从李小如身后走出来,脸红红地站到班婳面前:“愿赌服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小弟。” 李小如: “见过郡主,”石飞仙走了过来,低头温柔地用手绢擦了擦李望被班婳戳过的额头,对班婳行了一个福礼,“郡主,李小郎君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事我代他向你道歉,看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份上,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李望看了眼班婳,往旁边挪了挪。 “孩子?”班婳挑眉,“若是他今天用弹弓伤到人,难道别人就会因为他是孩子,不会怪罪到李家?” 李小如捏了捏裙角,小声道:“福乐郡主教训得是。” 石飞仙偏头看了李小如一眼,沉着脸没有说话。 “早知道石小姐温柔善良,但我这会儿在教自己的小弟,怎么算欺负?”班婳把李望拎到自己身边,对他抬了抬下巴,“来,来跟石小姐说说,大姐与小弟是什么关系?” “做了大姐的小弟,要替大姐牵马、提裙、跑腿,并且要风雨无阻,无怨无悔。”李望挺了挺胸脯,“我是男子汉,说话肯定算话。” 李小如内心几近崩溃,弟弟啊,你不要看这位班郡主长得漂亮,就觉得她是天仙,人家可是连探花说抽就抽的人,你毛都没有长齐,做什么男子汉。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弟弟第一次露出这般有担当的模样,李小如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或许在她的内心里,班婳并不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女人,弟弟跟着她受点磋磨,也许也许是好事呢。 石飞仙本是想帮着李家姐弟说话,谁知道大的胆小如鼠,小的蠢笨如猪,甚至还害得她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脸。她看了眼李家姐弟,笑容有些淡淡,“既然李小郎君是自愿受班郡主欺负,那便是我多管闲事了。” “大姐教训小弟,那算欺负么?”班婳最不爱听别人绵里藏针的话,一般这种时候,她就比较直接。 “不算!”李望耿直地摇头,“这叫磨练。” 石飞仙笑容变冷,李家怎么教的孩子,这般不识趣? “郡主,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石飞仙看了眼身后的小姐妹们,“难道郡主也对诗画起了兴趣?” 她今天约好跟容瑕一起去看孔雀,哪知道遇到这个拿着弹弓乱弹的小屁孩,就出手让这小屁孩见识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弹弓神技,容瑕还在林子外等她呢。 “石小姐不要取笑我了,谁不知道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班婳把李望拎回李小如身边,“这孩子我还给你了,回去好好教,别让他惹事,到时候真出了事,就来不及了。” “谢郡主提醒。”李小如真心实意地朝班婳行了一个礼,“待回去以后,一定会让家人好好教他。” “那行,我也该走了。”班婳转头就见容瑕走了过来,以为是自己让容瑕等得太久,心中十分愧疚,竟让美人苦等,实在是罪过。 当然,半月前她还心安理得的让容瑕等她小半个时辰的事情,被她自动忽略了。 再美的人,也不能影响她睡美容觉,除开这个时候,她对美人还是很怜惜的。 容瑕见班婳向自己跑过来,担心她被地上新长出的竹笋绊倒,加快步伐走到班婳面前,“时辰还早,不急。” 班婳朝他展颜一笑。 “容伯爷?”石飞仙震惊地看着容瑕,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班婳,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整个人惊骇的瞪大眼,仿佛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 “石小姐。”容瑕表情淡然地与石飞仙见了一个礼,低头看了眼身边的班婳,笑着道,“在下与未婚妻打扰了诸位的雅兴,请各位小姐见谅,我们这便告辞。” “未婚妻班婳?”石飞仙指甲掐进肉里,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显得格外地怪异,“原来容伯爷的未婚妻,竟是班福乐郡主,不知二人定下的婚事,小女子之前竟是半点不知情。” “我与容伯爷的婚事,为何要让你知情?”班婳扭头看她,“这与你有何干?” 这是要当着她的面挖墙脚? “我问的不是你,”石飞仙冷笑,“郡主你不必如此在意。” 班婳挑眉,以看智障的眼神看着石飞仙,“你问我跟容伯爷何时订的亲,又说不是问我,难道是当着我的面,问我的未婚夫?” 正在作画的贵女们纷纷放下手里的笔,好奇地看着亭子外的一幕。 “哒!”一滴墨水溅在纸上,毁坏了整幅画,但是姚菱却半点都不在意,她一双眼睛犹如被定住了般,愣愣地看向外面。 好美的人,她以前见过的男男女女竟都是浊物,唯有眼前这个人,才是天上的皎月,人间的尤物,若是能时常见到这个人,为其作画,便是给她万金她也不换。 “姚姑娘,姚姑娘,”她身边的拉了拉姚菱,见她脸上竟露出痴痴地笑意,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完了,八成又是被成安伯迷住了。 古有红颜祸水一说,这成安伯简直就是蓝颜祸水,姚姑娘这般年龄的小姑娘,哪里能受得起这般出众人物的吸引? 可惜君已有未婚妻,若是再去纠缠,就太难看了些。 只是没有想到,成安伯的未婚妻竟是班婳,这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石姑娘,”容瑕脸上的笑容散去,“福乐郡主的话,便是在下的意思。” 第67章 城 众所周知,成安伯行事十分有礼,待人接物时几乎从不让人感到难堪,这也是他吸引诸多女子的原因之一。 李小如惊诧地看着容瑕,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容瑕说出来的,她张大嘴,扭头看到石飞仙脸色十分难看以后,拉着弟弟就往亭子里走,直觉告诉她,参与进这件事对她没有好处。 然而她退回去,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想看热闹。 石飞仙在京城里有这么大的名气,一半是因为石家善于经营,一半是因为部分才子的吹捧。一个长得好,又有才气的女子,在那些自认清高的读书人眼里,自然是吹捧了又吹捧,以至于石飞仙也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子。 便是容瑕这般的人物,也有郎君讨厌他,更不用说石飞仙。 在场这些贵女在石飞仙面前做小伏低是一回事,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又是一回事。去年艾颇国的王子把班婳认成了大业第一美人,一口一个石小姐的事情,不少人可是在私下乐了很久。 人性本就是很复杂的一种东西,会有怜悯,会有善良,也会有嫉妒与恶意,世界上不会有完美的人,如果有那一定是圣人。但是每日里锦衣玉食,仆侍成群的人,又有多少能真正成为圣人? 几个贵女装作关心石飞仙的模样走到她身后,即便她们掩饰得很好,班婳仍旧看到了她们眼里迫切想要看热闹的心愿。 石飞仙现在没有心情去管别人怎么看看待自己,她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容瑕身上,一张脸白得吓人。 看到石飞仙的脸,班婳干咳一声,心里有些发虚,她该不会把人给气疯了吧? 眼看着石飞仙脸色变来变去,由白变红,由红变青,最后两行清泪滑落她的脸颊。 一个是楚楚可怜的女子,一个是表情冷漠的郎君,无声的哭泣便是最大的控诉,任谁瞧见都会以为容瑕是个负心郎。 “容伯爷竟是如此薄情,是小女子痴心妄想了,”石飞仙草草地向容瑕行了一个福礼,“是我自讨没趣,告辞。” 石飞仙转身就走,并且带走了石家的护卫,顿时守在亭子外的人便少了小半。 贵女们面面相觑,她们以为石飞仙会跟容瑕或是班婳起争执,没想到竟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李小如双手搭在弟弟的肩上,心里隐隐有些担心,石飞仙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回城,也不知道过几日以后流言会变成什么样?她扭头去看其他几位小姐妹,发现她们的脸色同样有些怪异。 “等一下。”班婳叫住已经走出十几步远的石飞仙,示意班家的护卫去把人给拦住。站在容瑕身后的杜九看了眼主子的脸色,见他食指动了动,也带着几个护卫跟在了班家护卫身后。 “福乐郡主,你还想怎样?”石飞仙哭得梨花带雨,她声音颤抖地看向班婳,“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没想做什么。” 与神情激动的石飞仙不同,班婳的表情格外冷静,她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石小姐这副模样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我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听一些闲话。” 石飞仙眼睑颤了颤,没有说话。 “若是今天过后,我听到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那我也只能把今天的事情讲给别人听一听了,”班婳嗤笑一声,“毕竟石小姐心善,总是关心其他人的婚事。” 石飞仙面色一白,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班婳的话。容瑕与班婳乃是订过亲的人,若是班婳在外面说三道四,外面自然会有针对她的闲言碎语。若是其他人,为了两家人的脸面,也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僵,可是班婳不一样,班婳就是一个二疯子,她做事从不顾忌后果,根本不会给石家面子,也不会给她面子。 其他贵女静静地看着石飞仙被班婳挤兑,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开口,即便是依附于石家的贵女,这会儿也不敢站出去得罪班婳。人家连石飞仙的面子都不给,她们又算什么呢? “郡主想多了,”石飞仙冷笑一声,斜睨着班家的护卫,“让开!” 班家护卫没有理她,只是转头看班婳。这些亲卫都是班婳很小的时候,老静亭公亲自替她挑选的,所以对班婳十分忠心,除了班婳的命令谁都不听。 “石小姐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班婳抬了抬下巴,护卫们立刻退开,给石飞仙让出了通道,“闻石小姐得了一本很稀罕的诗集,诗集得来不易,石小姐可要护好了。” 石飞仙全身一僵,双眼避开班婳的眼神,匆匆地转身离去。 目送着石飞仙身影消失在竹林外,还留在原地的贵女们有些尴尬,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缓缓地回过神来,开始向班婳与容瑕告辞。 班婳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所以面对这些娇娇俏俏的小美人,态度还是很友好的,笑眯眯地跟她们告别以后,还看到一个圆脸小姑娘时不时回头偷偷看这边。 见到这小姑娘的模样,班婳忍不住笑出声,那个小姑娘似乎察觉到自己偷看的行为被当事人发现了,顿时面红耳赤的扭头就跑,仿佛班婳是个吃人的大怪兽一般。 班婳: 她明明长着一张美人脸,为什么这小姑娘吓成这样。 “郡主,”李小如牵着李望走到班婳面前,对她福了福身,“告辞。” “慢走。”班婳回了一个笑给她。 李小如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低头摸了摸弟弟的头顶,转身就要走,哪知道弟弟却挣开她手,走到班婳身边道:“大姐,我过几日能去找你吗?” 李小如担忧地看着弟弟,福乐郡主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可是弟弟还小,哪里懂得这些? “行,”班婳一副大姐的模样点头,“等你来了,我教你骑射功夫。” 李望眼神亮了亮,重重地点头,“嗯!” 李小如欲言又止地看着班婳,直到李望走到她身边后,她忍不住道:“郡主,你近来多加小心。” 她跟在石飞仙身边好几年,石飞仙表面上是个温和的性子,然而实际上十分记仇,班婳今天这么伤她的颜面,石飞仙定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班婳挑眉,有些奇怪地看了李小如一眼,随后笑道:“多谢提醒。” 等李家姐弟也离开以后,班婳看着空荡荡地竹林,对容瑕道:“这下安静了。” 容瑕对她笑了笑。 “走吧,看孔雀去。”班婳神清气爽地往竹林外走,这种吵架的时候占上峰的心情,犹如打了胜仗一般,足以让班婳乐上一个时辰。 班家别庄的孔雀养得很好,而且还很自恋,随便用个花俏的东西逗乐一番,几只雄孔雀便争先恐后地开起屏来,如果不从它们屁股后面去看的话,孔雀确实是十分美丽的生物。 回去的路上,班婳看着山间田野中冒出一缕缕绿意,路边还有花朵怒放的桃树,她忍不住道,“只要看着这样的美色,都会让我觉得,活着真好。” 容瑕惊讶地看着她:“婳婳正是如花般的年纪,怎会有这般感慨?” 班婳笑了笑没说过,清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让她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容瑕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在远处的山腰间,一簇簇粉红妖娆的静立着,像是粉红的烟霞,带着朦朦胧胧的美。 然而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却打破了他们的兴致,不知道这些乞丐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他们衣衫褴褛,脸又瘦又脏,一个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毫无动静地躺在她怀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饿得晕过去了。 这几个乞丐看到容瑕与班婳,双眼顿时变得极其明亮,就像是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久到他们快要放弃时,终于找到了前方的一缕亮光。 噗通。 抱着孩子的女人坐在了地上,张开嘴嚎啕大哭,不知是兴奋还是难过。 班婳看着这几个乞丐在官道上又哭又笑,扭头去看容瑕。 容瑕给杜九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去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京城的乞丐,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在官道上行走。 按大业律,未经允许,普通百姓不可在官道上行走,违者徒一年,罚银十两。 班婳掏出一个装零嘴的荷包,递给身边的护卫,指了指那些状若疯癫的乞丐。 抱孩子的妇人拿到荷包,朝班婳磕了一个头,便急切地拆开荷包,因为她动作太急,荷包里的东西掉了两样在地上,她捡起来就往嘴里塞,然后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糕点递到半昏不醒的孩子嘴边。 就在班婳以为这个孩子不会张嘴吃东西时,这个孩子竟然张开了嘴,他的嘴张得很大,那样式不像是在吃糕点,而是在啃一头牛。 “伯爷,郡主,属下问过了,这些人是从齐州逃难而来,”杜九表情有些凝重,“他们说,齐州爆发了很严重的雪灾,死了不少人,他们原本是齐州当地的富户,可是在进京前,被人抢了金银马匹,这是他们的路引。” 现在重点不是这些人的身份,而是齐州雪灾的真假。 若是真的,为什么齐州的官员没有上报? 第68章 城 班婳与容瑕这几个自是逃难的乞丐带进了京,把人交给了大理寺。 容瑕对班婳歉然一笑:“本来还想多陪你一会儿,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我恐怕还要进宫一趟。” 班婳点了点头:“正事要紧,你随意就好。” 容瑕骑在马背上,目送着班婳走远,对杜九道:“齐州知府是石家的人?” 杜九点头:“齐州知府是石夫人的娘家子侄。” “齐州知府也算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逃出来的难民这么多,被他一路追杀,真正逃到京城的竟然只有这几个人,”容瑕调转马头,“去查一查是谁在背后护着这几个人。” 不然依这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可能成功走到京城来?而且连马匹金银细软都丢了,唯有路引还好好留着,不知道这些人是早有防备,还是下定了决心要来京城告御状? “伯爷,您现在去宫里,石家那边” “人是我带进来的,若我装作一无所知,陛下那里就交代不过了,”容瑕垂下眼睑,掩饰眼底的冷意,“你不必担心,我自有主意。” 杜九知道伯爷向来有主意,便不敢多言。 班婳回去后,就把这件事当做八卦说给班家人听了。 “雪灾?”阴氏皱了皱眉,“齐州离京城并不算太远,当地官员有多大的胆子,才敢掩盖真相?” 去年冬的雪确实比往年更大一些,可是从未听说哪里遭了灾,只有一些官员说着什么“瑞雪兆丰年”,倒与灾祸扯不上任何关系。 “光靠他一个人肯定压不住这么大的事情,”班淮一脸严肃道,“没准他在京城还有同伙。” “谁?”班恒好奇地问。 “我怎么知道?”班淮一脸理所当然道,“你爹我如果连这都知道,我还当什么纨绔?” 班恒点头:“那倒也是。” 阴氏每次听到父子两人这种对话,就觉得格外糟心,这如果不是自己的夫君与孩子,她甚至觉得多看一眼都嫌烦。 “乖女,你今天就跟容君珀出去看了下孔雀?”班淮怀疑地看着班婳,“看几只孔雀会花这么多时间?” “我半道上遇到点事儿,跟石家姑娘起了些矛盾” “又是石家?”班淮皱眉,“自从严家人失势后,石家人就越来越猖狂了。这会儿太子还没有继位,他家就摆出国丈的架势,我怕他们会给太子带来麻烦。” 班家人齐齐沉默,因为他们都想起,严家人倒霉跟他们还有点关系。 “石家再猖狂咱们也不怕,”班淮拍了拍桌子,“婳婳,你可不能在她面前受委屈,反正我们家也不用求着石家办什么事。” “那石家小姑娘瞧着还不错,就是心思太重了,”阴氏摇了摇头,对班婳道,“这样的女孩子若是能想通还好,如若不然,这辈子定会活得很累。” 班恒撇嘴道:“她那已经不是心思重,是心思有问题。她有时候看姐的眼神,挺瘆人的。” “那我也不怕她,”班婳小声哼哼道,“在我梦里,她跟谢启临还不清不楚,谢启临就是在给她送诗集回来的路上才受伤的。” “谢启临那个花心独眼狗还跟石家二姑娘有一腿?”班恒叹为观止,半晌才道,“他的真爱不是那个风尘女子么?” “如果是真爱,又不会把人丢在了外面,自己回来了,”阴氏并不太喜欢听到谢启临此人的名字,“当然是我们眼瞎,替你姐姐找了这么一个未婚夫。” “母亲,这不能怪你,当初也是我自己同意那门婚事的,”班婳笑着抱住阴氏胳膊,“再说我现在不是换了一个未婚夫么?” 班恒:我的亲姐哎,请不要把换未婚夫说得像是在换一件衣服。 班婳以为齐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应该震怒,结果几天以后,朝堂上仍旧安安静静,甚至没有任何人提起齐州。 她不懂朝堂,也不懂政治,只是觉得齐州那些死在灾难中的百姓有些可怜。 以前她不懂死亡,可是自从她做了那两个梦,祖母又过世后,她对死亡有了新的理解。 死亡,便是天人永隔,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再也摸不到,只能靠着回忆,一点一点描绘着他的容颜,当时光渐渐离去以后,记忆中的容貌也会变化,褪色,最终只会留下一张模糊的人脸。 她坐在窗户边,望着院子外那棵看起来有些不太精神的石榴树,树匠说刚移植过来的树木就这样,不过这棵树挖出来的时候十分小心,没有伤到主要根脉,所以肯定能存活下来。 阳光穿透树叶,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班婳忍不住回忆起从前,良久后,她对身后的如意道,“如意,明日我要去正德寺上香,你去问问世子,他要不要与我同去。” 如意见郡主神情有些恍惚,担心她心情不好,找到班恒以后,就顺口提了一句班婳神情看起来有些落落寡欢的事。 班恒不放心,便跟着如意一起到了班婳的院子。 “姐,你明天要去寺庙里上香?”班恒走进班婳的房间,在多宝架上取了一个小巧的玉摆件在手里把玩,“我记得你不爱去寺庙啊,说什么寺庙外面还有和尚解签算命,一看就是骗子在抢道士的活。” “我看不惯骗子和尚,又没说看不惯所有和尚,”班婳嗤了一声,“我还看骗女子感情的儿郎不顺眼呢,难道就是看天下所有男人不顺眼了?” 班恒: “好吧,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班恒觉得,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哪一次能说过他姐,都是同一个父母生下来的,为什么他的嘴就那么笨呢? 第二天,班婳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把还在睡梦中的班恒拎出来,扔进马车里就出了城。一路上都是繁荣盛世的景象,班婳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来来往往的百姓,忍不住想,京城还算繁荣,那么其他地方呢?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这种费脑子的事情,不适合她来思考。 正德寺是京城有名的寺庙,不过由于大业贵族更信奉道教,连带着百姓也更爱去月老庙,送子娘娘庙这些地方,所以正德寺的香火并不太旺盛。 班婳与班恒的到来,让正德寺的和尚沙弥们什么高兴,就连方丈都来亲自迎接了。 虽然说出家人应该四海皆空,但他们现在还没有真正的成佛,还要吃饭穿衣,暂时还是不需要做到全空。 “今日一早老衲便听闻喜鹊在枝头鸣叫,没有想到竟是郡主娘娘与世子大驾光临。”方丈给姐弟二人行了佛教礼,引着两人进大雄宝殿上香,在班婳上香的时候,竟是方丈亲自给班婳诵经敲木鱼,可谓是服务周到。 班家姐弟最喜欢待他们周到的人,所以毫不犹豫地撒了不少香油钱给方丈,方丈更乐了,甚至迎着二人进后院饮茶。 “这茶是老衲带着徒弟亲自去山间采摘的,不算什么好东西,请郡主娘娘与世子莫嫌弃。” “方丈客气了,”班婳端起茶喝了一口,“我与舍弟都不是讲究人,茶好与不好都是拿来解渴的。” “郡主好生灵气,竟是看透了世俗,直达本质,”方丈放下竹筒茶杯,念了一声佛,“贫僧见郡主神情虽轻松,眉梢却仍有愁绪未解,不知有何心事,若是郡主不介意的话,可以跟贫僧说说,贫僧长了一双过风耳,左耳进右耳便出了。” 班婳笑着摇头:“来之前,我却又很多心事未解,可是看到方丈,又喝了这杯茶以后,我仿佛又明白了过来。” “阿弥陀佛,”方丈双手合十,“郡主娘娘若是能明白,亦是好事。人生在世,最难的便是看破,给自己徒添烦恼。” 班婳笑出声:“是啊,有些事只能看破,若是不能看破,便是徒惹烦恼了。” 方丈笑而不言,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者,让人很难对这样一个人起厌恶的心思。 “叨扰方丈多时,小女子也该告辞了。”班婳放下茶杯,站起身对方丈行了一个礼,“方丈,据说佛家有一种经文,日日诵读可以保佑已亡人来生安康完美?” “佛渡众生。” 班婳笑了笑:“因为众生皆苦么?” 方丈缓缓摇头:“无苦岂有甜?” 班婳递出两张银票,双手奉到桌上:“那就有请贵寺的高僧们,为众生念一念经文,愿他们来生平安无灾,甜多于苦。” “郡主娘娘仁善。”方丈笑容慈和道,“贫僧便替众生谢过郡主娘娘了。” 班婳淡淡道:“我不过是伪善罢了。” “郡主此言差矣,行善便是心善,何来真伪一说?” 在口才甚好的方丈面前,班婳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使大业很多人都不信佛教,佛教还能传遍大业各地。 大概就是他们太会说话了,每一句话听着都让人心情愉悦,忍不住再多添一点香火钱出去。 送走班家姐弟后,方丈回到后厢房,敲了敲房门:“伯爷,女香客已经走了。” 一个穿着素色锦袍,腰系玉佩的如玉公子从门后走了出来。他走到班婳方才坐过的石凳上坐下,抬头淡淡地看了眼这个维持着浅笑的光头和尚,没有说话。 “伯爷的未婚妻是个很好的女子,”和尚朝他行了一个礼,却是凡间的俗礼,“恭喜伯爷,觅得如意娘子。” “我只听过世人恭喜女子觅得如意郎君,此种说法倒是难得。” “约莫在贫僧眼中,众生平等吧。”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说吧,你请我来是为了什么?” 和尚看着他手里握着的茶杯,笑了笑。 第69章 城 “几个月不见,伯爷倒似与往日有所不同了,”和尚取了一套新的竹刻杯,斟上热茶放到容瑕面前,“请慢用。” “不必客气,”容瑕拿过茶壶,直接把茶水倒进手里的杯子,“她是你特意引来的?” “伯爷,贫僧若是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何须待在这座寺庙中?”和尚见容瑕不喝自己倒的茶,伸手拿起那杯茶直接一口喝掉,“福乐郡主今日突然来访,贫僧比伯爷还要惊讶。”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容瑕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和尚的和尚:“我的事情她不知道,日后你在她面前,要谨慎一些。” “伯爷放心,她于贫僧而言,不过是一位大方的香客而已,”和尚显得有些无赖,“和尚庙的余粮也不多,上上下下几十张嘴就全靠这些有钱香客们养着,贫僧可不敢得罪。” “行了,在我面前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容瑕放下茶杯,“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和尚用手指在桌上蘸了茶水,写了一个贰字。 “权势动人心,这位坐不住了。” 容瑕嗤笑一声:“皇家人本是如此,这并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当今更喜欢太子,他自己心知肚明。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 和尚长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宽容的微笑:“伯爷何必着急,就当贫僧找你来论禅谈经好了。” “我从不信佛,亦不信神,”容瑕轻笑一声,“你想跟我谈什么?” “贫僧想跟你谈福乐郡主。” 容瑕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福乐郡主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是在贫僧看来,伯爷此时并不是成婚的好时期,”和尚嘴里说着不赞同的话,脸上的笑容温暖如春,“福乐郡主身上带着蒋氏的皇室血脉,对伯爷大业无益。她家看似显赫,却是空中阁楼,并不能帮伯爷太多,贫僧并不太明白,您为何匆匆定下这样一个未婚妻?” “那么依大师看来,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容瑕眉梢的皱纹舒展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和尚。 “自然是不成婚,”和尚迎视着容瑕的双眼,“伯爷此刻选择与人成婚,是很不理智的选择。在听闻伯爷竟与班家郡主定亲,贫僧十分惊讶,这不像是伯爷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大师作为出家人,又何必考虑这些红尘俗事,”容瑕起身走到一棵杨树下面,“我不希望大师日后叫我来,就是为了谈论这种没必要的事情。” 和尚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伯爷,你喜欢上这位郡主了?” 站在树下的男人没有回头,亦没有作答。 和尚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是贫僧多事了,但愿伯爷没有后悔的那一日。” “大师,”容瑕转头看着和尚,“我很感谢大师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有些话我只说一次。福乐郡主是我求来的,即便是不合适,也是我不适合她,与她无关。” 和尚睁开眼,半晌后缓缓摇头:“罢罢罢,既然伯爷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贫僧自不敢多言。” 容瑕把手背在身后,良久后开口道:“二皇子与严家人暗中勾结在了一起,石家得意忘形,当今心中已有不满,碍于太子的面子而隐忍不发。但是严家又要复起了。” 春风起,带起早春的寒意,吹遍了整座京城。 就在大家以为石家会成为大业的石半朝时,当今陛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严家的好处,在朝堂上频频对严晖露出好脸色,甚至有好几件重要的大事都交给了严晖处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严晖这是复宠了。 或许是因为前一段时日受过太多冷落,严晖即便重得帝王重用,亦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得意,甚至与太子也断了来往。往日严家与太子派系暗中来往,常常为太子出谋划策,但是严家失势的时候,太子并未帮着严家在陛下跟前说好话,甚至在情感上隐隐有偏向班家之势,所以严晖对太子早已经寒了心。 在严晖看来,他对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为何绝情至此?他偏偏忘了,班家也是太子的亲戚,甚至大长公主还是太子真心尊重的长辈,严晖在太子心中的重量,又怎么比得过班家?太子这一次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对严家落井下石,已是违反了太子平日的行为准则,因为在他看来,严家与班家之间的恩怨,确确实实是严家错了。 不过对于严家识趣地远离太子,云庆帝还是很满意的。他想要太子成为一个出色的继承人,又不想让早早脱离他的控制,凌驾于他之上,所以现在刚刚好。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惧怕老去。 他对太子的父子之情,也变得越加复杂起来。 三月底,太子良娣分娩产下一女,良娣产子后不久便血崩而亡,于是太子第一个孩子便养在了太子妃面下。太子派系的人虽然有些失望这不是一个儿子,但是石家人却松了口气,若是有个庶长子挡在他们前面,对太子妃可不是好事。 洗三那天,班家人因为身上有孝,所以没有进宫给太子贺喜,不过派了常嬷嬷进宫,替他们给皇孙女添盆。 太子对这个女儿十分稀罕,见班家人没来,还特意询问了常嬷嬷一番,听明原由以后,叹了口气,赏了常嬷嬷东西便让她退下了。 “我不是讲究这些俗礼的人,表叔与表婶实在是太在意了。”太子还记得小时候,表叔带他去树下掏鸟窝,捉夏蝉给他玩的那些事,这是他规规矩矩童年中,为数不多的轻松回忆。 “殿下,班家这是懂规矩,”太子妃见太子神情有些失望,便笑着劝道,“小丫头才这么点大,是该避免被冲撞,若是带来秽气对孩子也不好。” 太子面色略有些不好看:“姑祖母一辈子为了皇家,即便是去世,她老人家也是保佑我们的女儿长命百岁,又岂会害她?” “殿下,这是宫里的规矩,身上带孝的” “你跟孩子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走走。”太子站起身,声音有些冷,看也不看太子妃,便出了门。 太子妃怔住,正想开口嘱咐太子多穿件衣服,外面有些凉,可是转头见孩子把手从襁褓中伸了出来,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原本想要说的话,也被她忘在了脑后。 太子回头见太子妃只低头哄孩子,最终叹了口气,打个弯走出了院子。 “国公爷,夫人,”常嬷嬷回到班家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个东宫的奉礼太监。 这几个太监给班家人见过礼之后,就把太子准备好的礼物送了出来。这些礼物准备得很尽心,就连礼盒都避开了鲜艳的颜色。 “太子殿下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班淮再三谢过,给这些小太监每人送上一个荷包以后,才让管家送他们出门。 待小太监们离开,阴氏让常嬷嬷坐下,“嬷嬷,太子可好?” “奴婢瞧着太子气色还不错,对皇孙女也稀罕得紧,”常嬷嬷坐在凳子上,微微躬着身道,“听到你们不能去,太子很是失落,所以让人送了礼来。” “太子是个仁德之人。”阴氏扭头看女儿,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太子能安安稳稳地坐好皇位就好了。 “是啊,太子殿下心里定是念着你们呢,”常嬷嬷想起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相处方式,小声道,“只是奴婢想要多一句嘴,太子妃与太子之间,只怕相处得不太融洽。” “怎会如此?”阴氏惊讶地看着常嬷嬷,“不是说太子十分敬爱太子妃,身边除了两个皇后赐下的良娣以外,便无其他人么?其中一个良娣产下皇孙女以后便没了,怎么他们之间反而不好了?” “夫妻之间相处是否融洽,奴婢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比如公主殿下与驸马,还有国公爷与夫人,都是难得的恩爱夫妻,至于太子与太子妃”常嬷嬷摇了摇头,“恐怕两人不如外面传言的那般好。” “皇家的私事,终归我们也插不上嘴,”阴氏对太子虽有不少的好感,听到常嬷嬷这话,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太子妃不是石家大小姐么?”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班婳开口道,“我记得她是个性格贤惠端庄的女子,太子表哥性格温和仁善,他们两个应该很合得来才对。” 石家大小姐在班婳看来,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家小姐,气度不凡、举止优雅,她即使不喜欢石家二小姐,也挑不出石家大小姐的错处。石家大小姐容貌与二小姐相比,要逊色几分,但是石家两个小姐站在一起,大家第一眼注意到的必定是石家大小姐,而不是石飞仙。 石家大小姐就像是珍贵的珍珠,美得温和不耀眼,但是让人见了就会觉得舒服,以她对太子的了解,他喜欢的应该就是这类女子。 但是常嬷嬷看人极准,若不是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真的存在问题,以常嬷嬷谨慎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开口的,所以班婳不得不相信,大业这对第二尊贵的夫妻,出问题了。 “傻孩子,感情这种事情,有时候很难说的,”阴氏笑了笑,“天下男女走在一起,并不是最适合感情就会最好。” 70.第 70 章 班婳听到阴氏这么说,摇了摇头:“可是太子不是喜欢她吗?” 当初太子妃人选有好几个,是太子坚持挑选了石氏,如果不是有感情,太子又何必这般坚持? “有些夫妻一开始是冤家,后面成了欢喜冤家,有些夫妻一开始情深似海,最后却两两生厌,”阴氏想着女儿已经与人订了亲,便有意跟她多说几句,“再好的感情,如果没有好好相处,最后也会被消磨殆尽。聪明的人,注重的是人心。” 班婳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亲以后,抓住容伯爷的心?” “为娘说得是,珍惜别人的好,但也不要为爱而卑微,”阴氏心疼地摸了摸班婳的头顶,“身为女儿家,总要多爱惜自己一些。聪明的女人,要学会让男人像你自己一样爱惜你。” “嗯嗯,”班淮在旁边点头,“就像我爱惜你母亲一样。” 聪明的男人,在面对心爱女人时,一定不能太要脸,这不是惧内,是爱。总有人觉得,甜言蜜语没用,默默做就好,班淮对此嗤之以鼻。好男人不仅要默默付出,还要会哄女人开心,不然女人嫁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图个啥,就图身边睡了个木头桩子或者人渣么? 抱着此种思想觉悟的班淮,自认自己乃是大业一等一的好男人,尽管别人不承认,但他仍旧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我们母女之间说话,你别插嘴,”阴氏看了眼他面前的茶,又道,“少喝凉茶,仔细胃又不舒服。” “哎!”班淮应了一声,招手让下人给自己换了一盏茶。 班婳与班恒默默地看着父母之间的相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来,我们娘俩去后院说话,”阴氏站起身,对班婳道,“园子里花开了,正好你也陪我转转。” 班婳听话的站起身,跟在了阴氏身后。 班淮爵位升为国公以后,一些原本锁上的院门便打开了。这原本就是一座按照国公品级修建的府邸,皇帝把这栋房子赐给班家,也是抱着补偿之意,不过班家人搬进去以后,就把一些违制的东西收了起来,又锁了几个院子,才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班家人口不多,干脆就把几间屋子拆了与外面的院子连在一块,修成了一个很大的花圃。虽然家里都不是讲究人,但是他们有钱,所以请来的下人把园子打理得很漂亮,没事来逛一逛院子,心情还是挺舒畅的。 “婳婳,你真的愿意嫁给成安伯?”只要想起女儿跟容君珀的婚事,阴氏就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她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怎么了?”班婳不解地看着阴氏,“母亲,您是不是不喜成安伯?” 阴氏摇了摇头:“我对成安伯并无意见,只是担心你嫁给他,日子过得不好。” “不好我就回娘家,”班婳不甚在意道,“反正你们又不会不要我。” “傻孩子,婚姻大事,岂可儿戏?”阴氏见女儿比自己看得开,自己说着说着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啊,什么时候才能让为娘放心?” “那可有些难,等我八十岁,您老一百岁的时候,您也不会放心我的,”班婳抓着阴氏的袖子摇啊摇,“谁叫我是你的女儿呢?” “一百岁?”阴氏摇头,“我可不想活得那么老,招人嫌。” “谁敢嫌弃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班婳抓紧阴氏的手,“母亲,您可要陪我一辈子。” “好好好,陪你一辈子。”阴氏点了点班婳的额头,“这么大了,还跟我撒娇,羞不羞?” “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儿。”班婳笑嘻嘻地回道,“不羞,一点都不羞。” 二皇子大婚的前三天,年仅二十三的容瑕调任为吏部尚书,满朝哗然,有人认为容瑕太过年轻,不堪此重任。 “古有八岁宰相,前朝有九岁状元,为何我朝就不能出一个二十三岁尚书?”户部尚书姚培吉道,“成安伯自小有奇才,入朝以后,办事兢兢业业,受陛下多次嘉奖,难道诸位大人以为,我朝的官员不如前朝吗?” “姚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八岁幼童为相是因他恰逢乱世,前朝的九岁状元郎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朝繁荣昌盛,四海升平,何须学他朝?” “可是成安伯小时有奇才,成年以后有大才,这位大人如此反对成安伯,还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来反驳我的话,想来你是有自信做得比成安伯更好,所以才有此一说?” “你、你” 这个官员被姚培吉挤兑得语不成句,好半天才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哎哟哟,这是争论不过便说人家是强词夺理,”某个闲散侯爷站出来阴阳怪气道,“看来这位大人的逻辑就是,谁说不过我,就是才华不如我,谁若是说得过我,那就是强词夺理。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可不是,依我们看,成安伯做吏部尚书挺好的。成安伯为人端方,考评官员业绩的时候,也能秉公办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另外一个闲散伯爷也站了出来,与另外一个侯爷一唱一和,说得好像反对容瑕做吏部尚书的都是官做得不好,心虚才不让容瑕任职的。 这些闲散勋爵平日在大朝会上几乎从不开口,今天这几个人竟然一唱一和的帮容瑕说话,引得那些与容瑕交好的文官们频频侧目,这些纨绔今天是怎么了,天下红雨还是脑子出问题,竟然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帮着说话? 有脑子灵活的人突然想到,这几个纨绔平日里与班淮十分交好,班淮因为在孝期没来上朝,但是这几个纨绔每到大朝会时,还是要来晃一晃以示存在感的。 今天这是帮着班水清未来的女婿找场子? 纨绔们的逻辑很简单,大家都是难兄难弟,有好酒一起尝,有大难就各自飞,但是力所能及的忙,他们则是能帮就帮。比如说帮着班淮未来女婿站场子,那就是属于力所能及范围内的。 要论嘴皮子功夫,一本正经的文官哪是这些纨绔的对手?没过多久,原本反对容瑕当吏部尚书的官员,便被纨绔们带到了沟里,互相吵起嘴来。 你说成安伯要不要做吏部尚书?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能在打嘴炮上输给几个纨绔,这太没面子了? 是文官就不能怂,挽袖子上! 于是文官与文官之间的战争,变成了文官与纨绔之间的战争,看这架势,竟然还是纨绔站了优势。 关键时刻,大业朝的官员们,终于第一次正视了纨绔的力量。 云庆帝早就对那几个有事没事叽叽哇哇,各种忠言逆耳的文官们腻歪了,但他是个好面子的皇帝,一个看重名声的皇帝,所以常常在这些文官忠言逆耳的时候,还不得不装作一副“爱卿你说得好有道理,朕接纳你的建议”的样子。 接纳你全家个腿儿哦,云庆帝每次都想照着这些不长眼文官的脸呼过去,然而他忍住了。 所以他会喜欢班家人,因为班家人从不跟他作对,也从不故作清高,得了他的赏赐也都高兴得不得了,这才是让人舒心的朝臣嘛,他就爱给这种臣子赏赐,看着他们崇拜又喜悦的眼神,他每天都能多吃半碗饭。 眼见这些纨绔把几个他看不顺眼的文官气得面红耳赤,云庆帝心里十分受用,面上却皱着眉头,一副不悦的模样。直到一个胡子花白的文官气过头,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云庆帝才让让人去请太监,顺便道:“诸位爱卿不必多言,朕以为容卿很是适合吏部尚书一职,退朝。” 众官员看着被太监抬出去的官员,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这算不算是气也白气? 再转头看容瑕,脸上没有得意之色,亦无愤怒之意。就在大家以为他会特意避嫌,先行离开的时候,他动了。 但不是往外走,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多谢诸位为晚辈直言,”容瑕走到几个吊儿郎当的老纨绔面前,朝他们行了一个晚辈大礼,“晚辈定不会让诸位前辈失望。” 众官员感慨,容伯爷果真正直,不惧别人闲话,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容伯爷客气了,”一位侯爷拍了拍他的左肩,“你是老班的未来女婿,我们不帮你帮谁?” “可不是,”一位伯爷拍了拍容瑕的右肩,还扳着他的肩摇了摇,“好好干,争取一年坐稳尚书位置,五年就升职为相爷。” 众官员齐齐侧目,严相爷跟石相爷这会儿还没走呢。 “恭喜容伯爷升迁,”石崇海走到容瑕面前,对他略略一拱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容伯爷前途无量啊。” “不敢,唯陛下厚爱而已。”容瑕回了一个大礼。 他们彼此都清楚,刚才反对他任吏部尚书的官员,大多都是石崇海的人,石崇海表面上在恭喜容瑕,内心不见得有多高兴。 “容伯爷谦虚了,你若是没有能力,又怎么能让老成持重的姚大人都为你美言?”石崇海最气的还是姚培吉,此人原本依附在他的手下,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帮着容瑕说话。 他宁可与石家决裂,也要帮容瑕说话,真不知道是容瑕太有手段,还是姚培吉以前都在耍着他玩? 真是好胆量。 “这个问题很简单,”纨绔侯爷打断石崇海的话,“因为容伯爷长得好看,还有才华,讨人喜欢是应该的。” 石崇海没有想到这几个纨绔竟然敢跟他过不去,当下便冷道:“那侯爷应该学着容伯爷,多讨人喜欢些。” “我一大把年纪,讨人喜欢有什么用,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纨绔侯爷摇头叹息,“岁月不饶人,当年我也是大业有名的美男子啊。” 石崇海突然觉发现,能跟班淮交好的人,都是脑疾患者。 他瞥了一眼容瑕,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被这些人传染上? 第71章 城 纨绔们吵架赢了文官们,心情甚好的勾肩搭背找乐子去。石崇海心头的火气还没消完,他们已经把事情忘在了脑后。 好在石崇海这些日子虽然得意了许多,但是脑子还没有糊涂,他知道跟这些纨绔们斗嘴也没有用,所以对容瑕道:“倒是忘了恭喜容伯爷好事成双。” “多谢相爷。”容瑕笑着应下。 “伯爷年纪轻轻,有个好的岳家帮衬着,也是好事。” 这话是在嘲笑容瑕靠着班家才坐上吏部尚书之位,亦是在嘲笑班婳非是良配,容瑕为了仕途才与这样一个女子定亲。 有时候太过明白的挑拨离间,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在挑拨离间,但仍旧会受影响,成为心头一根刺。石崇海这句话不怀好意,但凡有些傲气的年轻人听到这话,都会有被瞧不起的耻辱感。 容瑕闻言笑着对石崇海作揖,脸上满满的感激:“多谢石相,能与福乐郡主定亲,确是晚辈高攀了。” 石崇海冷笑,好一个会做戏的伪君子。 容瑕与福乐郡主的定亲是怎么一回事,他早就打听清楚了。不过是大长公主临死前,乱点了一个鸳鸯谱,皇帝自觉亏欠班家,便让容瑕去班家求婚,让被人退婚过三次,名声不太好的福乐郡主与之定亲。 现在陛下升任容瑕为吏部尚书,只怕一大部分原因是补偿给容瑕的“卖身钱”。 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够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容瑕与班家早晚会出现矛盾。班家为了这个女婿倒是尽心尽力,人不在朝堂上,还让朋友照顾着,就是不知道这个未来女婿能领多少情? 容瑕目送着石崇海远去,理了理身上的袖子,不紧不慢地走出大殿,不过他不是出宫,而是去了大月宫。 云庆帝看到容瑕,叹了口气:“君珀来了,坐下说话。” “谢陛下。”容瑕给云庆帝行了一个礼后,便安安心心坐了下来。 “如今石崇海越发势大,朕不想我们大业出现前朝的李冲与。”云庆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近来太过忘形了。” 李冲与是前朝一个权倾朝野的名相,臣强主弱就很容易出现问题,前朝晚期朝政混乱就是从李冲与做丞相后开始的。改朝换代以后,大业皇帝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便让左右相分权,稳定朝中局面。 云庆帝老了,他自己清楚感到自己老了,夜里睡不踏实,白天总是打瞌睡,甚至连听力都开始退化,他内心充满恐慌,但是面上却不想显露出来。 身在高位,就更加害怕死亡,畏惧手中的权利流失,云庆帝对太子已经不满了,但是更加不满石崇海,身为父亲,他觉得自己儿子还是有救的,真正坏的是带坏他儿子的人。 他急切的让容瑕就任吏部尚书一职,因为他想让自己人掌控官员评审,不让石崇海一手遮天。他才是大业的皇帝,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即使这个人可能是他的儿子。 容瑕懂得云庆帝的心思,他起身对云庆帝行礼道:“微臣定会竭尽所能,不让陛下失望。” “你做事,朕向来是放心的,”云庆帝欣慰地拍了拍容瑕的肩膀,“若是吏部那边有人不长眼,你尽管告诉朕,朕不会容忍他们。” 容瑕笑道:“陛下放心,微臣是您亲自派遣过去的,他们捧着微臣都不及,怎么可能与微臣过不去。” 云庆帝闻言笑出声:“行,那你回去准备两日,跟班家姑娘多相处相处,三日后就正式去吏部上任。” “是,陛下。”容瑕行了一个大礼,退出了大月宫。 他不相信皇上真的只是为了安慰他来说几句话,他在暗示他,要按下石崇海的人,不要让他失望。 吏部看似没有户部兵部重要,实际上却抓着很多官员的考评,非帝王心腹者轻易不能坐到尚书这个职位。 “容伯爷。”王德追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容伯爷,请留步。” “王公公,”容瑕停下脚步,对王德拱手道,“请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伯爷客气,陛下听闻伯爷喜欢孔雀,便让奴婢把这个摆件送与你。”王德把锦盒递给容瑕,“陛下还说,伯爷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就不用特意去谢恩了。” “多谢陛下。”容瑕朝着宫殿方向拱了拱手,抱着锦盒离开了。 王德笑眯眯地目送他远去,待看见人影以后,他才回到内殿,对坐在上首的帝王道:“陛下,伯爷已经收下锦盒了。” 云庆帝正在观赏一幅画,见王德进来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容瑕表情如何?” 王德摇头:“瞧着似乎有些高兴与感激,奴婢眼拙,已是瞧不出其他的了。” “嗯。”云庆帝终于愿意抬起头,他对王德道,“你觉得容瑕究竟对福乐郡主是什么心思?” “福乐郡主长得貌美如仙,容伯爷约莫是喜欢的吧?”王德有些不确定道,“听说前几日容伯爷还陪福乐郡主去别庄看了孔雀” “福乐郡主还顺便跟石家的姑娘吵了架?”云庆帝似笑非笑道,“班家这个丫头,就是能让朕开心。” 他对严家有所不满的时候,班家刚好与严家吵上了,现在他对石家不满,班婳就能直接不给石家姑娘面子。他知道朝上很多人都不敢得罪石家人,因为他是太子的岳丈,未来的国丈。可是这些人却忘了,只要他这个皇帝在一天,那么太子就永远只能是太子。 这些人急切地讨好石家,是都在盼着他死么? 唯有班家人一直念着他的好,即使大长公主为了救他身亡,班家人也从未对他有过怨言。 正这么想着,守在殿门口的太监低声道:“陛下,静亭公府的人求见,说是有东西奉予陛下。” 云庆帝有些诧异,班家人竟然不直接来见他,派其他人来是什么意思,这实际上有些没规矩了。 “宣。”不过云庆帝对班家做事没谱的性格已经很了解,当下也没犹豫多久,便让太监把人带进来。当他看到进来的人是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常嬷嬷后,忍不住站起身道,“常嬷嬷,你怎么来了?” “奴婢拜见陛下。”常嬷嬷行了一个大礼。 “嬷嬷请起,”云庆帝让王德把常嬷嬷扶起来,语气温和道,“嬷嬷在水清那生活得还习惯吗?” “谢陛下关心,奴婢一切都好,”常嬷嬷笑道,“国公爷与夫人待我犹如亲人一般,奴婢现在虽然在郡主身边伺候,但是郡主舍不得我做半点事,奴婢现在清闲得都不自在了。” 常嬷嬷无子无女,大长公主去后,云庆帝有意接她进宫养老,但是却被常嬷嬷拒绝了,她说大长公主生前最放不下一对孙子孙女,她现在还能动,所以想到郡主与世子身边伺候。 云庆帝见班家也有意把常嬷嬷接进国公府,便不再提这件事。他知道班家肯定不会慢待姑母身边的亲信,所以听到常嬷嬷这么说以后,便笑着道,“朕就知道,他们是重情义的人。嬷嬷能在国公府好好生活,朕也放心了。” “幸得陛下关心,奴婢今日来,是替郡主跑腿的。”常嬷嬷面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婳婳这丫头就跟朕自己的孩子一般,嬷嬷有什么话直说,不必跟朕客气。”云庆帝见常嬷嬷面上不好意思,反而劝道,“嬷嬷刚到班家可能还不习惯,他们行事虽然随意了些,不过心却是好的,嬷嬷千万不要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陛下这么说,奴婢便放心了。”常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摊开后里面是一对糖人,糖人虽然没有穿龙袍凤裙,但是从神态上看,一眼就能辨认出,这是云庆帝与皇后。 “郡主今日出门时,遇到一个手艺极好的糖人师傅,她便师傅捏了不少糖人,这对非要让奴婢送进来,奴婢”常嬷嬷苦笑,“郡主年幼不懂事,请陛下宽恕她这般荒唐之举。” 云庆帝让王德把糖人拿了过来,细看几眼后笑道:“这丫头让人捏了多少糖人?” 常嬷嬷细细一想,“约莫有七八个,奴婢有幸也得了一个。” “班家四个,你一个,朕与皇后一个,”云庆帝点了点头,笑道,“倒是有些意思,王德,你把这个送到皇后宫里去。” “是。”王德笑眯眯的接过油纸包,又用一个精致的小盒装上,才双手捧着去了皇后那边。 皇帝倒是觉得这个小玩意儿很有趣,最重要的还是这份心意,婳婳这是把他跟皇后当成自家人,才会什么东西都想着他们。 这些年,没有白疼她。 他身为帝王,又缺什么呢,缺的就是这份真挚的心意。 别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偏宠婳婳,这些人为何不像婳婳一样,拿真心待他呢? 第72章 城 “婳婳这丫头现在是越发懒了,这点小事也要劳烦嬷嬷跑腿,”云庆帝笑着摇头,“这丫头应该受罚了。” “陛下,是奴婢想替郡主跑一次腿的,”常嬷嬷叹口气,“奴婢在陛下面前,说句越矩的话。奴婢这些年一直在公主殿下身边伺候,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孙以及您,奴婢只有亲眼见了陛下您,才能够放心下来。更何况,郡主身上带孝,老是进宫来也不太好。” 云庆帝听到这话,脸上有些动容,“朕唉。” 常嬷嬷站起身,“见到陛下身体健壮,龙行虎步,奴婢也放心了。陛下日理万机,奴婢也不敢久扰,奴婢告退。” 云庆帝有意再留常嬷嬷一会,但他知道常嬷嬷是姑母身边最得用的奴仆,也是最讲规矩的,她今日说这么多话已是越矩,他是想留也留不住。 无奈之下,他只好派女官送常嬷嬷出宫,同时又赏了一堆东西到班家。 谁让他高兴,他就让谁高兴。 班家,班恒咬了一口糖人,齁得他差点没吐出来。 “姐,这糖人太甜了,没法吃,”班恒把糖人扔到盘子里,擦着嘴角的糖浆,大口大口灌水喝。 “谁让你吃了,我是拿来让你看的,”班婳嫌弃的看了班恒一眼,“糖人这么像你,你也下得去嘴?” “只要是能吃的,我就能下得去嘴,”班恒喝了半盏茶,不解地看着班婳,“你买这玩意儿回来干什么?” “刚巧在路上碰见,就让人捏了,”班婳站起身,“早知道你不稀罕,我还能省二十文钱。” 对于普通人来说,糖是个稀罕东西,所以糖人里面即便加了面粉,价格也有些高。大概是因为班婳出手比较大方,捏糖人的师傅有意在糖人里多加了一些糖,这是他对大方买主的感激之情。 “谁说我不稀罕,我稀罕着呢,”班恒想起自己这个月身上又没多少银两了,于是赶紧捡起盘子里的糖人又舔了两口,“你放心,我肯定能把它吃完。” “还吃完?”班婳被他气笑了,伸手夺过糖人,用帕子粗鲁地在他脸上擦了两下,“这么甜你吃完做什么,牙齿还要不要了?” 班恒嬉皮笑脸地喝了一口茶,“姐,你是不是要出门?” 班婳挑眉:“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班恒嘿嘿笑道,“就是最近几天,不少人听到你跟容伯爷定亲以后,惊讶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那个周常箫你还记得吧,他昨天一大早跑来我们府上,就为了打听这个事。” “那你们还真够无聊的,”班婳哼了一声,“马上就是二皇子大婚了,他们不去凑这个热闹,跑来关心我作甚?” “因为你比二皇子妃美嘛。”班恒理直气壮道,“那些女人各个都想嫁给容伯爷,结果嘿嘿嘿。” 当初外面那些话传得多难听? 说他姐克夫?又说他姐嫁不出去,什么有貌无脑,好像嘲讽一下他姐,这些人就能更高贵似的。 结果怎么样?他们推崇的容君珀,不是求上门来了么,还是让陛下做的媒,这些人气不气,恼不恼? 一想到这些人很生气,很恼怒,他就觉得很开心。 没办法,想到这些人不开心,他就忍不住开心啦。 “何必跟这种无聊的人一般见识,”班婳站起身,“你也不嫌无聊。” 班恒喝着水道:“他们说人闲话的时候不嫌无聊,我嘲笑他的时候也不嫌无聊。” 班婳忍不住笑了,她知道弟弟一直在为她鸣不平,只是为了担心她难过,从不把外面那些难听的话传到她的耳中。伸手摸了摸弟弟暖呼呼的脑袋,“小小年纪,操心这些做什么?” 班恒抱住头:“姐,跟你说过多少次啦,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 “还男人呢,”班婳又在他头上摸了几下,“连成年礼都没办,你算哪门子男人?!” 班恒:班家四口,他地位最低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班婳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招来身边的丫鬟:“你说我姐是不是去找容伯爷了?” 丫鬟笑着道:“世子,奴婢哪里知道这个?” 班恒有些低落的托腮:“果然姐姐还是不嫁人的好。” “世子,您为什么会这么想?”丫鬟把桌面收拾干净,小声道,“郡主若是能觅得如意郎君,便是多了一个人关心她,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班恒恹恹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是” 但是心里还是不太高兴,他从小就跟姐姐在一起,小时候如果有人欺负他,姐姐就会帮他出气。只要有姐姐在,他就不会受半分委屈,虽然他总是与姐姐斗嘴,但是他心里明白,姐姐有多疼他。 也许他是舍不得,舍不得让姐姐嫁给一个不太了解的男人,担心她受委屈,担心她过得不好。 身为互相关心的亲人,只要对方不在自己身边,就难免会挂念,会担心。想到姐姐日后嫁了人,就要被人称为荣夫人,班恒就老大不乐意。 姐姐明明是他们家的人。 成安伯府,杜九神情有些不太好看地走进书房,对低头看书的容瑕道:“伯爷,外面有些不太好听的话传了出来。” “什么话?”容瑕合上书,抬头看向杜九。 “外面有人说你乃是依附女人之流。”杜九这话说得比较婉约,实际上外面有人说容瑕是在吃软饭。 “我就知道石家人会用这种手段,”容瑕轻笑一声,“由他们说去,多少人想吃软饭还吃不着,由着他们羡慕去。” 杜九:“伯爷,你” “而且,我觉得外面的人说得挺对,”容瑕笑容变得随性,“我本就是在吃软饭。” 杜九: “价值万金的书籍,有钱也求不到的名画,这些东西随随便便哪一样都能让人疯狂,班家却送了这么多给我,”容瑕抚着中诚论的书页,“你说我不是在吃软饭,是吃什么?” 杜九: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像是在吃软饭。 这话他没法接。 “杜九,外面这些话不必在意,背后的人就等着我们跳脚,”容瑕垂下眼睑,笑声在书房中响起,“由他们去吧,我不是第二个谢启临,不会中这种激将法。” 杜九犹豫片刻:“您的意思是说,这事是石家在背后操作?” “除了他们家,还有谁这么担心我背后的势力大起来?”容瑕讽笑一声,“随他们去,他们再跳脚,只要我们不放在心上,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可是属下担心那些文人因此对你有其他看法,”杜九面有为难道,“有些人难免人云亦云,对您终究会有一些不太好的影响。” “你把这些读书人想得太简单了,”容瑕摇头,“只要我还没有失势,只要陛下还信任我,他们就不会轻易地人云亦云。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真正的傻子,石家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这个方法对谢启临有用,便以为对他也有用,当真是好笑。 人世间的人形形,谁的想法又会一样? 杜九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听到伯爷这么说,也只能点头道:“属下这就安排下去,让人知道,话是从石家这边传出去的。” 不过是玩舆论手段,他们这边也不是没有用过。 “伯爷,”管家捧着一个木盒进来,见杜九也在,对他点了点头:“刚才班世子让人送了一样东西过来,您要亲眼看看么?” 管家早就明白,每次打着班世子名号送东西的护卫,实际上是班郡主的人。每次伯爷收了班家送的东西,心情就会格外好,所以这次见班家送了东西过来,他便直接拿到了书房。 “送东西的人呢?”容瑕接过盒子,问了一句。 “送东西的人说,他还有事,所以扔下盒子便走了。”管家没有看盒子里放着什么东西,所以也不知道班家这是干什么。 “我知道了。”容瑕对管家点了点头,管家便沉默地退了下去。 杜九好奇地看着盒子,这是班家又送什么珍贵书籍来了? 想到外面那些吃软饭的传言,杜九觉得,伯爷这软饭吃得还真是太容易了。 容瑕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的东西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杜九抬眼,班郡主送了什么东西,竟然让伯爷高兴成这样?他大着胆子往前面蹭了几步,看到里面放着的竟是一个不值钱的糖人以后,愣了半晌? 这糖人是什么意思? 耿直地,没有与年轻女人接触过的杜九,完全不懂这种男女之间的情趣。他只觉得,今天的软饭似乎有些便宜。 容瑕拿起糖人,在糖人的手上舔了舔。 杜九忙道:“伯爷,不可!” 容瑕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嗯,这个糖人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