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俏厨娘:腹黑侍卫妖郎君》 1.第1章 越空渺渺 初遇青郎 鸡鸣时,天还没亮,我就已经起床了。 先将风干的牛肉挂在院子里的木架上,点燃果木用烟熏烤,然后汲水和面,在烧热的铁板上烙成一张张薄饼;这时候烟熏牛肉就差不多完成了,取出压在木桶中的干奶酪,与牛肉一起切成片,裹上新鲜蔬菜,搭配几片特制的酸黄瓜,再用薄饼仔细卷好——升级版的帕尼尼(意式三明治)就完成啦! 如果能够配上一杯浓缩咖啡,那就是最完美的清晨了吧… “磨蹭什么呢?!客官都要起来了,早饭还没准备好吗?!” 门外响起粗暴的吼叫声,我从伙房探头出去,就见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妇人站在院子里。 她大约五十出头,生就雌雄难辨的大脸盘,浓黑的眉毛下是双凶狠又狡黠的眼睛,壮硕的身子套在圆领大襟的袄裙里,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像只骄傲的公鸡。 “主人,卷饼都做好啦,正烧汤饭呢,您放心,一定来得及上桌!” 我谄笑着点头哈腰,目送她摇头摆尾的走开了,这才敢缩回伙房,靠坐在灶台边缓了口气。 我曾经是个意大利餐主厨,虽然不算顶尖,但也深受食客们的喜爱,一边经营着自己的爱好,一边享受着正当年的好日子…可是有一天,我却突然死掉了。 更好笑的是,我不光死了,还莫名其妙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复活了。 “她”叫做东山,生活在名叫“冕”的朝代中。 这个日狗的朝代根本超越了我的历史常识,它奉行“女尊男卑”的纲常伦理,上至皇帝官吏,下至黎民百姓,全都以女性为尊,男人没有为官的权利,也不能够继承家业,完全与我们已知的历史大相径庭! 更让人无语的是,冕朝虽然拥有发达的社会体系、商业体系甚至制造业体系,可它居然还保有奴隶制度… 我——东山,就是一个十六岁的,无父无母的奴隶孤儿。 六年前,成为东山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被卖给了这家客栈,客栈的老板就是刚才那个胖女人,她被称作鸠大人,是个特别心狠手辣的毒妇。 当时我年龄还小,又没有什么生存常识,所以经常遭她打骂,还因为曾经想要逃跑,被她用铁链锁在院子里,跟狗同吃同睡整整两年… 再后来,我学会了在绝境求生的技能,让她发现将我留在伙房做饭,远比待在柴房做苦工有价值。 入住客栈的人们特别喜欢我做的新奇菜式,于是我说服了鸠大人,自制了熏肉的木架、压制干酪的木桶,还有配方绝密的各种腌菜…渐渐地,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品尝美食而投宿客栈。 终于我脱离了经常被毒打、朝不保夕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好日子,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了。 汤饭在灶台上欢快的咕嘟,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属于豆蔻少女的手干枯粗糙,布满了皲裂的口子,手腕由于长期的佩戴镣铐,长出了一圈褐色的血痂,褪也褪不掉了——更不要说那布满补丁的短褐下骨瘦如柴的身体,连肋骨都断过好几次吧?就算是现在,我还能够在尾骨上摸到可疑的血肿… 不过,这种日子也不会太长了! 过去一年,我偶尔会从进餐的客人手里,拿到一两枚铜板的奖赏,全都背着鸠大人藏了起来,再多攒一点,我就有信心逃离这个鬼地方,寻找能够容身之所… “叩!叩叩!” 正当我暗爽的时候,后院门突然传来轻叩声。 现在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投宿客栈的人们都还没有起床,就算是送菜送柴的商贩也不会来得这么早啊…我心里犯着嘀咕,站起身,用手背抹抹脸上的草灰,走到门口拿开门栓。 “投宿请走前门啊,这边不能进…” 话没说完,我却愣在了原地。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很年轻,可能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光洁,五官立体俊俏,带着些许混血儿的外貌特征,在东方的柔和线条里,透着西方的深邃和精致…但是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对劲,那对漂亮的眼眶中镶嵌的眸子黯淡无光,透着晨光,甚至散发着浑浊的天青色。 他留着一头深褐色短发,左侧梳着细小的发辫,上面结着条带有紫色流苏的宝石璎珞,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摆动;身上穿着件淡紫色的交领长衫,类似飞鱼服,束着袖口和腰身,而下裳宽大易于行动,他穿在脚上的白底皂靴满是灰尘,似乎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我呆呆的站着,有点不太确定他是否能够看到我。 “那个…冒昧打扰了…请问您,可以给在下一些吃的东西吗?” 男人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温和而又谦恭,从我降生到这个世界,还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从没被如此温柔的对待过,惶然之下,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拒绝他。 “这位大人,我觉得按照您的穿戴来看,我能端来的饭食都是而已…别开玩笑了,快点走吧,小的还要干活呢!” 说着,我就准备将院门关上了。 谁知男子竟一闪身就到了面前!他抓住门扉,继续恳求道:“在下并非贵族,请您不要使用敬语。在下走了很远的路,实在腹中饥饿,恳请您看在在下双眼不便的份上,赏赐一些口粮果腹,将不胜感激…” 说句实在话,虽然我的灵魂早已过了会为英俊少年赴汤蹈火的年纪,可是看着这样一张面容,在眼前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谁还能说出残忍拒绝的话啊?!…就算他是哪家的少爷,闲得无聊,跑出来戏弄奴隶找乐子,我也决定要奉陪到底了! 拿定主意,我索性将门大开,对他说道:“你进来吧。但是只能跟我呆在伙房哦,要是让这家主人看到你,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听我这么说,他只是温顺的点了点头,跟我走进了院子。 在我的世界里,视障人士总是会依靠手杖或者导盲犬行动,可是这个男人却没有任何辅助工具,像正常人般步履稳健,下脚没有丝毫犹豫,根本用不着我提醒,就准确无误的闪开了所有的坎坷和台阶。我不免有些怀疑,可是看他的眼神,又确实是不能视物的样子… “您有什么疑问吗?”男人突然转过脸问道。 我吓了一跳,连忙扭头面向灶台,盛上碗热汤饭:“也谈不上什么疑问…可是,就算是眼睛不方便,像你这样的人,哪怕到月坊去,也会被贵族大人们用金银供奉起来吧?” 月坊,在这个世界是类似青楼的地方,不过提供服务的大部分是年轻貌美的男子而已。 他双手接过汤饭,嘴角扬起些许笑意。 我说得一点没错啊,就算是跟我呆在这种简陋的乡下客栈的伙房里,四面都是被柴火熏黑的墙壁,和散发着异味的腌菜缸,但是他却像端坐在装饰豪华的厢房里,那种贵气和华丽是永远没办法抹杀的。 “月坊?呵呵,只可惜,那种地方恐怕容不下在下啊。” 他低头喝了口汤饭,并非狼吞虎咽,而是那种优雅到不行的范儿,让人忍不住想要称赞:“还未通报姓名,实在失礼,在下名叫青岚,黑豳府出身,叨扰则个。” 他自报家门,却没有问我。虽然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整整六年,可鉴于我这六年的悲惨经历,也确实没有机会领教冕朝的应对之礼,当下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结结巴巴的回道:“我、我叫做东山,这个…也不知道是哪里人,但是一直就生活在此…” “您是什么样的人,在下非常清楚。” 青岚突然幽幽开口,简单一句话让我坠入云里雾里。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见面总共不过十来分钟,他就非常了解我了?!这个我都不太了解的“东山”?! 2.第2章 浸血红颜 路漫修远 虽然满腹疑惑,可是我却不想追问。 因为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温柔而俊美的男人似乎发生了些许改变,具体我说不上来,但这六年猪狗不如的生活给了我类似野兽的直觉,这种直觉曾经救过我很多次,这次我也决定要相信它。 “太美味了,没想到您竟然可以做出如此佳肴。” 青岚把碗里的汤饭吃的干干净净,双手将碗放在灶台上,弯腰准备舀水洗碗,我连忙上前阻止:“不用费心!你吃饱了就去继续赶路吧,趁还没有被我的主人发现…” “看到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该喜该悲啊。”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指尖轻轻滑过防止我逃走的镣铐,和皮肤上褐色的血茧,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张天使般美好的面孔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东山!磨蹭什么呢?!不想活了吗?!” 跑堂小厮气势汹汹的从前院过来,走到伙房门口,在看到我们的时候愣了下,额角的青筋暴跳,大声咆哮起来:“干什么?!敢在这里窝藏男人啦?!你等着,我去报告鸠大人,这次你死定了!” 说着,他扭头就往前院跑。 我大脑疯狂转动,想着脱身之计,身体却条件反射似的蜷缩起来。青岚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背对着我舒展了下手脚:“吃饱肚子,也该是在下干正事的时候了。多有得罪,还请谅解。”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见他如一道淡紫色的闪电般冲了出去,划过跑堂小厮身边,直往前院去了。 而那小厮不知为何突然脸朝下摔倒在地,竟然一动不动了。 我呆呆的站在伙房门口,看着小厮身下渐渐涌出暗红色的浓稠液体,慢慢扩大、汇聚,顺着院子的砖石地面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前院传来人们的怒吼声,很快就变成了绝望的悲鸣,这种叫人胆寒的声音也没有持续太久,就变成了一片死寂。 我在沉寂里屏息等候,恐惧一点点侵蚀身体,让原本已经皮糙肉厚的我自灵魂深处开始颤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与青岚有关?是他在杀人,还是被杀?所谓双目失明是真是假?!而我的所作所为就是传说中的引狼入室吗?!… 脑袋里混乱一团,当看到鸠大人的时候,我陡然跌坐在地。 这个凶狠的老女人踉跄着走进后院,用一杆长枪支撑血迹斑斑的身体,她沾满血污的脸孔变得更加狰狞,如同厉鬼般瞪视着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早知如此,就该斩草除根,绝不留你活在世上…!” 说着,她高高举起长枪,寒光熠熠的枪尖正对着我,眼看就要刺下来了! 我没有闭眼,也没有尖叫,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事情的发生,心想这次总算能死掉了… 扑哧——! 血喷了出来,溅了我满脸满身。 却不是我的。 鸠大人胸前开了个大洞,心脏被残存的动脉牵引,半挂在洞口,还在兀自跳动;她凶恶的眼睛在我面前渐渐失去了神采,这个成就了我整整六年噩梦的女人,像一座肉山般,在我面前轰然倒塌! 我这才看见,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是青岚,却也似乎并非是他——刚才还是温文尔雅、礼数周全的美男子,眼下却像变了个人,他两手各持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除了袖口和靴面,身上几乎没有沾到鲜血,但白玉般的脸颊上有一点血红,红得让人心惊胆颤。 他带着笑,那笑容虽然美轮美奂,却如同地狱来的修罗,恐怖而阴冷。 如果没有手上的镣铐,出于本能,我恐怕早就转身逃跑了,但是在这种厉鬼面前,又如何能够逃得掉呢?!…于是我反而不害怕了,索性盘腿坐端正,仰起脸正视着他: “动手吧,我看着你怎么杀我。”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举起手中的匕首,冲着我飞快的挥了下来! 我紧紧盯着他的脸,心想就算是死了,最后一幕看到这种景象,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于是等他将匕首收回腰间隐藏的刀鞘中时,我还在盯着他看,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没有感到疼痛的事实。 哗啦——我手腕上带了六年的镣铐应声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 受到的冲击过大,我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摆了,呆呆的看着青岚,希望能够得到解释。 他在我面前半跪下来,轻轻握住我的手,就像是对待情人般温柔而甜蜜,将我的手心贴近自己的胸口:“难道…您以为在下会对您不利吗?怎么可能…过去的十二年里,在下没日没夜的寻找,从未间断对您的思念!踏遍了六府十三川,才终于见到了您…” 透过薄薄的衣料,我能够感受到他强健的心跳,可是浓郁的血腥味也随之愈发清晰传来,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张面孔?!他到底是什么人,又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哎呀呀,岚爷,拜托你看看你宝贵的主人是什么表情吧,你吓到她啦!” 突然传来一把轻快的嗓音,随之弥漫的幽香遮盖了血腥味,让我停滞的大脑稍微有了些许活力,我有些迟钝的转动眼睛,看着出现在青岚身后的人。 这是位非常出众的美人,她有着极具古典美感的脸盘,小巧下巴的盈盈一握;柳叶眉、丹凤眼,鼻似悬胆,口若点绛;虽然比一般的女子要显得高挑些,但是她腰肢纤细,动作柔美,自有份我见犹怜的媚态。 她穿着小袖短襦配长裙,襦衫用绛纱制成,领口袖口绣着复杂华美的纹样,长裙则是明亮的鹅黄色,同色的纱裙罩在外面,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仙气十足;虽然衣服华美鲜艳,她却似乎没有佩戴太多首饰,乌黑的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不施脂粉也没有珠宝,却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这样的美人与这间血肉横飞的驿站实在格格不入。 “我名叫宇文玲,凉柯府出身,小殿下,让你受惊了啊!” 她笑眯眯的俯下身,看着我说道。 冕朝有着非常严苛的等级制度,奴隶是不配拥有家族姓氏的,就像我;平民百姓可以使用单字姓氏,而作为高高在上的贵族与皇族,则全都使用复姓,所以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出身等级。 而这个女人复姓宇文,就说明她是个贵族,而她却称呼我为“小殿下”… “看来你还有很多疑问需要说明啊。” 宇文玲直起身,依旧微笑道:“没关系,此去八云城的路途还远着呢,足够我们慢慢叙旧啦。” 3.第3章 乾坤倒转 世事纷争 八云城乃是冕朝的都城,传说是一座建造在云端的恢宏之城。 我实在没想到,当牛做马了整整六年后,还有机会踏上前往都城的旅途。 “…所以说,如果没有我的帮助,就算岚爷能力超群,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你的!”宇文玲得意洋洋的坐在牛车上,嘻笑着对我说道。 我们现在前进在一片荒郊野地,方圆十里看不到人烟,只有茂盛疯长的野草和高大的树丛。青岚没有乘坐牛车,而是一路步行跟随,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作为双目失明的人,他是如何做到比正常人更加矫健敏锐的… “等等,这两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脑袋要当机了…” 我揉揉生疼的太阳穴,罔顾两人对我奇怪言语露出不解的神情:“按照你们的说法,我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封号睢羊王的大人物?!而且我在年仅四岁的时候被人从家中偷走,下落不明,直到前几天才被你们救了出来…这样说没错吧?” 青岚跟在摇摇晃晃的牛车旁边,微微躬身道:“您所言不虚,主上。按照冕朝祖制,作为圣上唯一的手足,您拥有皇位第一继承权,所以对这个国家而言,您是仅次于皇帝的最重要的人物!” “我去…” 脱落的下巴合也合不上,我转头看着宇文玲:“别怪我说话直接。你俩虽然穿戴不俗,可既然是皇帝派来寻找继承者的重臣,身边却连个小厮都没有,这一路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专挑着荒野小径走道,潦倒的实在让人没法信服啊…” 宇文玲掩口一笑:“哎呀呀,这位殿下可真不好糊弄…岚爷,你来解释吧。” “主上英明,和这位可疑的宇文氏不同,在下乃是敕封羽林卫紫军副都统,有腰牌为证。” 让我没想到的是,青岚开口就葬送了同伴的信誉,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纯金打造的腰牌,上面用难以辨认的隶书刻着“上紫”两个字:“正如您所知道的,紫军乃是皇室成员的贴身侍卫,终其一生为了主人奉献所有,而在下正是从您出生开始,就一直陪伴和保护您的,直到…” 他突然收住话头,沉默不语了。 自出生开始? 我暗自咂舌,如果是睢羊王本尊的话,就算是四岁被偷走卖做奴隶,但是对于这个从出生开始就陪伴左右的美男子,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吧…只可惜,我已经是旧瓶装新酒啦。 “岚爷真不厚道,我就算是情报贩子,但也是正经的生意人啊!” 宇文玲笑嘻嘻的打破尴尬的沉默,纤纤玉手搭上我的肩膀:“呐,小殿下,虽然帮忙找到你,再送你们走安全路线前往都城,这些都要从岚爷那里收取报酬的,不过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哦,像你这种没架子的大贵族,我可好久都没见过了…” “宇文氏,请自重。” 青岚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虽然他的眼神没有焦点,但从面部表情上来看,他非常严肃而且杀气腾腾。 区别于我的惊愕,宇文玲还是笑嘻嘻的样子,收回手有些轻佻的看着我:“哎呀,何必这么戒备呢?岚爷。像我这种渊士阶层的小贵族,当然不会放过一点攀龙附凤的机会,除此之外,我对你宝贵的主人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哦!” 冕朝的贵族也分三等,宇文玲所处的渊士阶层乃是最低级,其次是勍士阶层,位居最高的则是勐士阶层,除了皇帝本人,所有的皇亲国戚也都是属于勐士阶层的大贵族。 “你刚才说,要带领我们走安全的路线,所以才这样避开城镇,尽挑荒野小径走吗?” 我充满怀疑的看着宇文玲。青岚之前展现出的杀戮能力让我有些胆寒,但是对于这个女人,我总有种奇怪的违和感,似乎她身上有些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不可怕,却确实很可疑:“那就是说,即便是在现在,还是有人会想办法伤害我?阻止我回到八云城去?” “你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抢在青岚前面开口,宇文玲摇着手里精美的檀香扇: “说的很对哦。圣上之所以这么着急要找到你,一方面因为你是她相差二十余岁、十分疼爱的幼妹,也是她仅存人世的手足,另一方面,由于圣上沉疴已久,恐怕等不及那几位皇女出息,她就要撒手人寰,所以皇位第一继承人自然非常重要啊。只不过…从十二年前到现在,并非所有人都承认你继承人的身份哦。” “但现在已经不是十二年前了。” 青岚突然开口,阴森森的说道。他的口吻一向温和有礼,可眼下却透着冰冷可怖的杀气:“在下发誓,就算是舍去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您再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岚爷真是可靠啊!就算是我,听到这种话也觉得很安心哦!” “宇文氏,许诺你的报酬,回到八云城在下定然兑现,但是,可不可以请你从现在开始,别再跟在下搭话呢?” “诶?!怎么这样啊…人家一直觉得你是个温柔可靠的好儿郎,却怎能如此冷酷无情?!” “如果再用这种撒娇的口吻跟在下说话,就真要你的尸体彻底变凉哦…” 这两个人在耳边斗嘴,我的心思却飞了好远。虽然很高兴能够脱离当牛做马、朝不保夕的奴隶生涯,可是这种一步登天的桥段,总是要伴随着无法预测的灾难和困难…第一次活着的时候,我就是个害怕麻烦,只想过平凡人生的普通人,这一次,我也懒得封侯拜相,只想离麻烦越远越好… “啊,兔子。” 草丛里闪过一个灰色的影子,我用手指着,叫了一声。 我的声音打断了那两个人无休无止的斗嘴。宇文玲用袖口挡住嘴角的微笑,对我说道:“小殿下,你没有听到吗?从现在开始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有头忠犬随时候命啊,该学着发号施令啦。” 听她这么说,我不由自主看向了青岚。 他虽然没有视力,可当我的视线接触到他的时候,他却飞快地低下头:“主上,请您下令吧!” 这种情形诡异又滑稽,我被一种神秘的好奇心驱使着,迷迷糊糊的说道:“那个…我想要那只兔子…” 话音未落,青岚如同一道紫光般闪身而去,估摸也就二、三分钟的光景,就见他重新出现在牛车旁,连大气都不喘一口,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手里举着一只灰色皮毛的胖兔子: “谨遵主上的命令,兔子送到了。” 4.第4章 金顶重城 春宵难消 肥美的兔子,最适合制作意大利餐中有名的幼兔烧。 离开客栈的时候,我随身携带了之前亲手种植,并晒干保存的香料,还有秘制的腌菜。 如今只需要用香料和兔肝做成馅酱,将整兔剔尽骨头,内侧涂抹馅酱卷成长条,用棉绳捆绑起来,架火熏烤,直到整条兔肉膨胀起来,表皮酥脆就可以了… 我们一路走来,就靠着这种香嫩滴油的幼兔烧,还有腌菜和拌野菜充当口粮青岚似乎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所以就算对我亲手烹饪颇有微词,也还是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 当旅途行进到第十八天的时候,八云城到了。 这座庞大的城市修建在牻山的半山腰上,以青石建造的高大城墙围护,进出只能通过狭窄的山道和重兵把守的城门,真正易守难攻;城墙后面,就是在整洁街道旁铺陈开的鳞次栉比的民居和商肆。 八云城的建筑物都是沿着山体向上修建,越高处的建筑越发精美宏大,远远可见巨石雕刻的影壁与木结构的亭台楼阁,而最高处用金箔贴瓦、琉璃筑墙、屋舍高大、气势恢弘的建筑群,不用问,肯定就是皇宫无疑了。 我乘坐牛车行进在石条铺就的道路上,抬头看着高高在上,宛若修建在云端的皇宫,那些金光闪闪的屋顶在阳光照射下晃人眼睛,只觉得这种奢华和气势,即便是在我的世界里都很难见到… “嘴巴不闭上,虫子要飞进去了哦。” 突然,一只手轻柔的扶起我的下巴,我才发觉抬头时间太长,颈椎都酸痛了:“玲小姐,我听说过八云城是建造在云端的城市,却没想到,真实情况居然相差不多啊…” 宇文玲坐在我对面,笑眯眯的摇动手里的檀香扇:“冕朝自开国君主赣皇之后经历了快七百年,这座城市也不间断的修建了快七百年,如果说有一天,它真的能够修到大乜天那里去,我也毫不吃惊哦。” 大乜天——是冕朝人信奉的唯一神灵,它没有形体也没有样貌,存在于宇宙苍穹之中。 我跳下牛车,尽情舒展着手脚。 面前是一座高大的府邸院门,青岚刚才进去通报,让我们在这里稍等片刻。 “你不用太担心,如果说八云城的特产就是人面兽心,那这座府邸的主人应该算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啦。”宇文玲看着我,似乎怕我不安,解释道:“她是正一品的殿阁大学士,叫做长鱼莫,一般被称做莫大人。想必在正式觐见皇帝之前,你会先被隐藏在她家里,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很安全。” “就算到了八云城…也还是面临危险啊…” 我有些烦躁,扭头不去看那座高大的府苑门,将视线对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愧是都城啊,普通行人的穿着都很考究整齐… “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你,可不是孤身一个人喽。” 宇文玲从牛车上探下身,突然张开手臂从背后抱住我的脖子。 她宽大的袍袖间传来幽幽清香,久违了的肢体接触让我不安的心情着实缓解了不少,我静静的站着,听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小殿下啊,我很高兴,你的坚强超乎想象,就算是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折磨,似乎还是保留了清明的心智…不要害怕,就这样继续下去,你会得到世间一切的…” “世间一切?” 我看着街道上的人流,叹了口气:“玲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只要是小殿下想问的,人家一定知无不言,而且不收报酬哦!” “那个…虽然你的脸真的很漂亮,可是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吗?你还真是不折不扣的贫乳啊…” 宇文玲猛地放开我,飞快的直起身,两手护在胸前:“小、小殿下!原来你也是这么坏的人!” “我没有恶意啊,其实这种东西虽然全靠先天,但是后天也是可以做些弥补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安排些丰胸的菜谱,尽量多增加豆类的摄入,就算皮肤也可以…” “吱呀”一声,殿阁学士府的大门打开了。 青岚先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妇,她身形消瘦,面容严峻,灰白色的发髻上不戴珠钗,一袭褐色的深衣显得朴素又普通。看到我,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面前,微微躬身,刻意压低声音道:“老臣参见殿下!此处人多眼杂,不能摆香案接驾,还请殿下饶恕!” 事出突然,我惊得一愣一愣,要知道这个世界给我的记忆全都非打即骂,这种身居高位的大人如此恭敬,还真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幸亏还有青岚。 他在一旁替我回礼道:“莫大人多礼。殿下旅途劳顿,今日还是少去冗礼,让殿下早些进府休息吧。” “所言甚是。就请殿下随老臣进府,早已收拾了上房等着迎接您呢!…” 我回头看着宇文玲,她脸上还是那种悠然自得的笑容,冲着我摆了摆手: “那么我们就要在这里告别啦!但是一定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哦,小殿下,不用担心…” 殿阁大学士乃是一品大员,可她的府邸却并没有那么宏伟奢华。莫大人安排了一个年长的女仆来服侍我,其余还有数个十几岁的年轻小厮,我实在不习惯入浴的时候,身边有这么多少年围观,所以就只留了女仆帮我沐浴更衣。 感觉似乎整整六年没好好洗过澡了,褪下厚厚的污垢,我只觉得身轻如燕,周身散发的清香让人飘飘欲仙,脚步就像踩在棉花上,幸福的快要飞起来了。 女仆将我带至厢房门前,推开门,就垂手站在一旁,让我自己进去休息了。 多少天来难得有独处的机会,我更加欢天喜地,忙不迭踏进门里,将门关好,寻思着终于可以静静捋一捋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过,一直像牛皮糖般黏在我身边的青岚,这半天却不见踪影,还真有点奇怪呢… “你…在干什么?” 转身走向床榻,我却发现房间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青岚跪坐在床前漳缎制成的深红色软垫上,看样子也刚沐浴完毕,浅色的短发还有些湿润。他只穿着白色的小衣,衣领无法系紧,我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他结实的胸膛,而听到我的问话后,这个向来大方得体的男人居然显出一丝忐忑,俊美的脸上微微泛红,两手放在身侧,深深低下头去: “在下虽不才,但作为主上的妾侍,理当在主上回归之日尽人伦之事!请您成全!” 等、等等!! 我瞪大眼睛,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反而让脑子再次当机了。 没听错吧?!这个美男子自称我的妾侍?!还要跟我尽人伦之事?!还要求我成全?! 这跟小羊羔把自己洗剥干净,跳上餐盘,对大野狼说“请您享用”…有什么区别?!还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我误会了什么?!他误会了什么?!… 看我半天没有回应,青岚直起身子,温柔的语调有几分慌乱:“如、如果您有所疑惑,是在下没有解释清楚!可能您忘记了,紫军成员作为大贵族专属侍卫的同时,也决定了将成为妾侍的命运。在下即要承担保卫您的义务,还要满足您生活的一切需求…如果您没有出意外,那么按理说,在您十五岁的时候,就要将我纳入房中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乎对这件事情感到了羞涩。 我很难将那个独身血洗客栈的修罗,跟面前这个吞吞吐吐、面色红润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但因为这种反差,倒让我很多天来对他的忌惮消退了许多。 见我还是不说话,青岚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站起身,将手伸向腰带,一鼓作气脱掉了身上单薄的袍服。 5.第5章 申诉情衷 难逃梦魇 我并非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裸体,但还是吃了一惊 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出来,青岚的身体其实很是精壮,锻炼得很好的肌肉线条优美,并非那种令人生厌的大块头,而是和他的气质相符,充满优雅但极具张力;虽然不是特别高大,但他身材比例很好,肩膀宽,腰肢细,有一双笔直修长的双腿… 强忍喷鼻血的冲动,我尝试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他身上有很多旧伤。 说很多的意思,就是基本上除了要害部位以外,手脚、胸口、肩膀、腰部…只要能看到的地方都存在着大大小小淡褐色的伤疤,就算我这个非医务工作者,都能看出有的地方受伤时应该是致命的… “主上?” 青岚一如既往的敏锐,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两手在身侧紧紧成拳:“在下并非高贵之人,这具残躯恐怕也很难入您之眼,如果您并不喜欢在下履行职责,那么尽管令在下离开,在下将永不踏入您的闺房!…” “我说,玲小姐告诉过我,你可以将心眼运用的出神入化,但是现在看来未必啊。” 捡起他掉落脚边的小衣,我抬起手臂,踮起脚尖,有些吃力的将袍服披在他肩膀上。指尖擦过的时候,我发现这个曾经令我恐惧的男人竟然在微微颤抖:“难不成你觉得我在嫌弃你?!开什么玩笑,像你这种姿色,很多人活几辈子都遇不见吧?!” 青岚听到我的话,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很快发生了变化,似乎轻松了不少:“那就请让在下服侍…” “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不可以的。” 我将衣襟在他的胸前交叉,遮住那具令人想入非非的身体:“虽然我是个意志薄弱,又没有什么理想的人,但是欲望这种事情,对我而言是非常严肃的,不管是食欲还是,都丝毫马虎不得!” 青岚的神色立刻变得郑重起来:“主上请放心,虽然在下自十二年前就立下守节誓言,从未碰触女色,可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好好服侍您,还是通过各方学习掌握了很多技巧,一定令您满意!” 鼻血已经在路上,差点就到了。 我深呼吸了几下,强压住自己想要追问他到底学了什么的好奇心,下定决心将这场对话板回正确的轨道: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跟你探讨床帏内的生活质量…而是希望你知道,在我看来,处理的严肃就在于不是跟什么人都行的。你明白吗?如果只是为了高兴一下,就可以随便跟谁都行,那和动物有什么区别?人类之间的性行为,一定要存在着相互喜欢跟爱慕的心情,这样才叫做严肃对待!也才能够获得所谓的快乐!这就是我的底线,一点不能跨越的!” 我将双手交叉起来,用力挥舞了两下,让他充分感受到我不可动摇的决心。 青岚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表情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正当我苦恼不知该如何善后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这个男人总是面带笑容,就算是在杀戮的时候也不例外。 但是现在这个笑容却有些不一样,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似乎更加真诚,更像是发自内心的笑…等等,他是在嘲笑我吗?! 我满脸通红,看着他恢复了往常潇洒自如的动作,很快整理好衣服,向我微微躬身道:“主上的意志已经清楚传达到了,作为您的妾侍,在下自当遵从,誓死捍卫…冒昧打扰还请恕罪,您近日旅途劳顿,请尽早休息吧。” 说完,他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正当我偷偷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却又在门前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近似呢喃般轻声道:“但是您所要的两情相悦的…起码有一方是可以实现的吧。” 他的声音很轻,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可不等我出声询问,他就打开房门闪身出去了。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 似乎是经历了百年的光景,我终于躺在了可以称作“床”的地方。 身下柔软又干净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清香,全身卸力,我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云端上漂浮,刚一躺下就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半梦半醒中,还能隐约听到院子里打更的声音… 很快,我就陷入了完全的沉寂中。 很安静,太安静了。 没有人声,没有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似乎失去了听觉,又好像是在做梦。 我发现自己身处密林深处——脚边的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全都是些妙龄女子,她们黑红的鲜血簌簌流出,汇聚在我脚下,让我似乎是漂浮在一片血污的湖泊上,有只白色的鸟儿从枝头惊飞,我却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即便今天真是朕的绝命之日,也不能够死在你这等卑贱之人手中…” 有人似乎是在我心眼里说话,我骤然回首,却见银枪闪过,枪尖上缠绕着一条纯金打造的金龙,挑起一颗花白的头颅,用鲜血划出优美的抛物线,无声的落下,落下… 身穿红甲、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面前,手提银枪,枪尖浸血,沉默的看着我——他是那种极具阳刚之气的长相,脸庞周正、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很是英武,但丝毫没有寻常武将的粗鄙,那种冷凛的杀气反而为他平添几分独特的魅力——他就像一尊杀戮的机器,精巧美奂。 看来是个梦…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那张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却不带一点感情,冷得如同冰雕,黑不见底的眼眸甚至看不到我的倒影。但他离得那么近,近的我都能看见垂在他肩甲两边,各有颗雕刻精美的金珠子… 我呆呆的看着他,再低下头,只见那雕龙的枪头已经深深地刺入胸口。 陷入黑暗之前,我本能的伸手向前抓了把,将他肩甲一边的金珠子扯了下来,紧紧攥住,耳边最后听到的是一个女人傲慢的声音: “陛下的遗体要妥善保管,其他人,就原地掩埋吧…” 6.第6章 蟒袍加身 初入皇城 天气有些阴沉的早晨,最适合吃蔬菜杂烩肉了。 砂锅在小火上快乐的咕嘟着,珍珠鸡腿肉、小羊排、山羊里脊肉和一些牛肋条在我精心调制的蔬菜汁里炖煮了一个时辰,期间不停的翻面与去沫,煮汁已经变得浓稠又肉香四溢。 我将土豆切成块,慢慢加入锅中,脑子里却挥之不去昨晚的噩梦。 那梦境有些过于真实了,似乎身临其境,梦醒之后对于细节的记忆又太过清晰,让我实在很不舒服。 所以天不亮的时候,我就起床了,不等女仆前来服侍,自己简单梳洗之后,凭借敏锐的嗅觉就找到了殿阁学士府的伙房。 一向只有烹饪能够令我心情变好。 就是有些对不住原本在伙房忙碌的厨师们,他们现在呆呆的站在院子里,不敢来阻止我,帮不上忙,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主上?!您怎么在这里?!” 青岚慌慌张张的出现在伙房门口。今日他换上一身淡紫色敞口小袖的袍衫,腰束革带,发侧依旧垂着宝石璎珞,似乎这是某种象征;旅途中都是藏在衣摆下的双匕首,如今大大方方的交叉别在腰后,配上这身利落英武的装束,更添几分英姿飒爽。 经历了昨晚的事,明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不好意思注视他的眼睛:“慌什么?我又不会逃走…” “请您以后不要这样了!” 青岚很少见的情绪激动,他用手撑着灶台,“呼啦”就从另一边跳到我面前来了! “在下前去服侍您起身洗漱,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还以为您又…虽然是逾越无礼的不情之请,但可不可以求求您…求您以后要去什么地方的时候,都跟在下说一声,那么无论是刀山火海,在下都愿意为您牵马坠蹬!” 我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但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突然如此激动的原因。 正如之前他们告诉我的,睢羊王四岁的时候从自己的床上被人掳走,而当时青岚就已经是她的贴身护卫了,这件事情对于忠心耿耿的他来说,一定打击不小,所以早上见到我没在卧房里,他恐怕真的吓坏了… “对不起。” 我摘下围单,诚心诚意的向他道歉:“是我没有考虑清楚,让你担心了。我答应你,只要我还在你的保护下,做什么都会先通知你的,这样可以吗?” 除非有天我重获自由了…但这种假设还是不要随便说出口的好。 听到我的话,青岚似乎愣了下,但很快在我面前半跪下去,牵起我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在下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会再让您离开半步了!” 这家伙…到底是忠心耿耿,还是会读心术的老奸巨猾啊?!… 蔬菜杂烩汤在殿阁学士府清晨餐桌上掀起了不小的震撼,莫大人和她的家眷们全都赞不绝口,很快就将其一扫而光。可莫大人还是诚惶诚恐的恳求我,在学士府暂住的期间里,尽量不要再下厨了,因为我是日后继承大统的人,这种事情被人传了出去,会伤害我的体面… “为什么烹饪会有损体面呢?我实在理解不了啊。” 坐在宽敞的四马马车里,我抱着怀里的漆盒,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青岚依旧徒步走在车外,透过微风吹起的竹帘,我可以看到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主上,对您而言,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对于贵族来说,庖厨总是个烟熏火燎、不够体面的地方,何况您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又如何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做这些辛苦的料理呢?” “说了你也不懂,烹饪对我而言,是可以抵消所有苦难的良药,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我气鼓鼓的回了句,便决定不再理他了。 马车比牛车平稳舒适了许多,沿着八云城宽阔的街道一直上坡行驶,过了半个多时辰后,我们到达皇宫门口——没错,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要接受冕朝皇帝的秘密召见。 莫大人为我准备了深红色缂丝制成的妆花罗袍,圆袂收袪,前胸后背有条刺绣精美的过肩蟒,既富有女性钟爱的华丽裙身,也颇有几分上位者的高贵和威严。 昨天还是一无所有、任人宰割的奴隶,今天就穿上了人上人的华服,我只能感叹命运不羁啊… 冕朝皇宫分为宫城和皇城两个部分,宫城乃是外围,分布着百官朝觐的殿宇和皇帝办公之所,以及浣衣局、药局、太医院等等负责皇宫运转的办事机构所在地;皇城内部则是皇帝和嫔妃居所,听说还有个美轮美奂的大花园,里面充满奇花异草,养殖着奇禽异兽,据说是花了上百年才修建完成的。 而我则对皇帝的嫔妃们充满好奇。 如果说我的侍妾青岚都是如此美貌,那九五之尊的男妃们,又该是如何惊为天人啊?!… “主上?” 青岚简直可以称作人体感应器了,他察觉到我情绪的波动,转过头来轻声询问道。 “不…我没事。” 我抱紧了怀里的漆盒,连连摇头。 那个在前面引路的执事也回过头来查看,见我没有大碍,这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我们现在身处的乃是皇城内部名叫渚寒殿的地方,这座宫殿并不很大,但是结构复杂、飞檐雄壮,墨色柱子支撑起一道长廊直通宫殿内部,廊上铺着墨绿色的水色石砖,两旁每隔十步有一名侍卫把守,而来往服侍的执事也都是男性担任的。 “此处便是暖阁,已经通传过了,请殿下自行进入吧。” 眉清目秀的执事停在长廊尽头的大门前,躬下身毕恭毕敬的说道。 青岚作为紫军副都统,似乎是不需要在御前回避的,他为我打开大门,两人一块走了进去——门里的房间不算太大,布置典雅且不算奢华,可是让我瞠目结舌的是,由房间整面墙外延伸出去一座木造的观景台! 从我站立的位置,可以看到户外绿荫葱葱、繁花似锦,甚至还能看到一池镜面般清澈透亮的湖泊,远处有座小山丘,白练似的瀑布正从上面倾泻而下… 此情此景,让人很难相信自己正身处于建在繁华城市里的皇宫中。 “很美吧?不用羡慕哦,这所有的一切总归会属于你的。”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我看到青岚陡然转身跪地,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 7.第7章 宫锁愁肠 缘结六郎 站在我面前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 她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绫绢深衣穿在身上显得异常宽大;这位虽然谈不上天香国色,但是五官周正,容貌清秀,特别是她笑起来眼睛会变得弯弯的,很是亲切温和。 跟我想象中的皇帝不一样,面前这位少了许多霸气,更像是位书卷气十足的慈母。 “那、那个…参见陛、陛下?!” 情急之下,早上莫大人教的那些觐见礼仪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行跪拜大礼,就这么直挺挺站着,看着皇帝走到面前来了。 庵华帝在冕朝七百年的历史上,也算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君主。 她十三岁就登基了,皇位是从自己的堂姐那里继承而来,由于先皇没有女儿也没有手足,所以这种传位按照祖制也是被认可的,但是由于她母亲去世后父亲改嫁,所以听说她在继位伊始也吃过不少苦头,甚至一度差点被废。 而始终支持她,不惜动用自己家族力量与反对派抗衡的,却是她的继母,睢羊王的亲生母亲琢姬。 琢姬跟庵华帝相差仅仅十来岁,是出身高贵的大贵族,传说她对庵华帝的父亲一往情深,所以不惜迎娶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作为婿房(正室),而对于风雨飘摇中的庵华帝,也给予了毫无保留地支持。 正因为如此,琢姬在朝中树敌众多,也直接导致了睢羊王幼年被拐的惨事。 独女失踪让琢姬深受打击,很快病逝了,而她的婿房也因为悲痛过度撒手人寰,留下了当时已经君临天下的庵华帝,独自为了失去家人痛不欲生… 知道了这样的过往,我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她这么多年来从不放弃寻找继母的孩子,并且矢志不渝要将皇位传给我这个妹妹了。 “你长得…真像母亲啊,小熏。” 庵华帝拉起我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我分明看到她眼里含着泪光:“还记得吗?你是千代熏啊,是美丽又睿智的琢姬的女儿,是朕唯一的妹妹…都怪朕,这么多年让你吃苦啦…”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名字,原来不叫“东山”,而是“千代熏”啊… “那、那个,请您恕罪,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我实在记不起来了…而且,您真的确定吗?!我就是您要找的人?!” 我提出这样合情合理的疑惑,却连青岚都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颇有些着急的看着我。 庵华帝却笑了起来,她挥挥手示意青岚站起身,牵着我的手,领着我走到观景台坐下:“能够不畏权力直截了当提出质疑,这一点也具备琢姬的气度啊!哈哈哈!小熏,但是这个问题不该由朕来回答,你说是不是呢?青岚。” 她突然将问题甩给青岚,我更加疑惑的转头看着他。 紫军副统领低下头,干脆利落的说道:“禀明主上,能够顺利救回您,全靠宇文氏的帮助,那个人提供的情报,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这答案过于简单,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却见庵华帝也点了点头:“那个人啊…虽然一般请不动,但是还是很可靠的…” 乖乖,那位轻浮的玲小姐究竟何方神圣?!…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好辨认的印记哦。” 庵华帝笑着将我轻轻拉向自己,把我的衣袖向上挽起,在接近手肘的部位有块类似胎记的淡红色印记:“这是曼陀罗花的纹徽,所有皇室女子出生的时候,都要由父亲用特殊颜料亲手绘上,咱们的父亲文武双全,只可惜画工不佳,这样面目不清的曼陀罗花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她微笑着,轻轻抚摸着我手臂上的印记。 “原来如此…”我说不上自己是安心了还是失望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您手臂上也有同样的东西啦?” 庵华帝抬起头看着我,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绘制曼陀罗花的颜料,乃是用朱砂喂养七七四十九天的壁虎,晾干后研磨而成,只要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马上便会消退无踪。朕已经生下了三位皇女,怎会还能保留啊!?” 原来就是守宫砂啊! 我涨红了脸,狠狠看了眼守在一旁的青岚。 这家伙,昨晚倘若让他得逞,今天哪里还有什么曼陀罗花能验明正身啊?!… “既然你对自己的身世没有疑惑了,那么我们就要说点不太轻松的事情了。” 庵华帝突然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坐直了身子。我赶紧也坐正了,认认真真的听她说道:“小熏,这十二年你漂泊在外,为人奴仆,按理说一朝回朝就该好好享受几天舒服日子,也让朕有机会能够尽力弥补你…但是,就如你所看到的,朕如今沉疴缠身,恐怕时日无多了,所以你必须要很快承担起治理国家的重担,有朝一日才能成为一代明君啊!” “这、这、这实在是…!” 我吓得一手抱住膝上的漆盒,一手连连挥舞:“不妥!不妥!陛下,您刚才也说过,您不是还有三位皇女吗?!她们从小生长在您身边,耳濡目染都要比我这个奴隶出身的人强,我怎么可能有能力继承皇位啊?!…” “你可是琢姬的女儿,切勿妄自菲薄!” 庵华帝猛地站起身,提高声音低吼道。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作为一代传奇君王的威慑力和压迫感才表露无遗。我将身子蜷缩起来,几乎不敢抬头。 见我被吓到了,她叹了口气,舒缓了语气:“小熏,当年母亲辞世之际,久久不肯闭上眼睛,朕在她床榻边宣誓,有生之年一定将你寻获,并且让你继承大统,她这才安然长逝的…即便是不为与母亲的约定,单单是想要保住你的性命,朕都非要你继位不可!” 我疑惑更甚,却不敢贸然开口,只能瞪大眼睛注视着她。 青岚感觉到了我的难过,垂首轻声道:“主上,在下无能,一直没找到当年将您掳走卖做奴隶的魁首,而这些以琢姬大人为敌的人,现在还会对您不利,就算是不做皇帝,您也难逃毒手。与其是这样,不如您登上皇位,澄清御宇,让那些暗藏在黑暗中的毒手无法施展,这才是万全之策吧…在下斗胆妄言,请恕罪。” “青兰不愧是朕所器重的人,说的没错。” 庵华帝对他点了点头,依旧是愁容不展:“不光如此,眼下在朕的身边,似乎也暗藏着某种势力,趁着朕抱病之际蠢蠢欲动…小熏啊,莫怪朕自私自利,可是跟朕那三个养尊处优的女儿相比,经历过人世间最惨痛过往,却还能够保持坚定心志的你,才是可以在这座吃人皇宫里幸存的赢家吧…” 眼下,她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意图报恩的姐姐,而是个恐惧的母亲,在苦苦哀求着我… 我没法怪她,也没办法立刻回绝,只能沉默的坐在原地,紧紧抱着手里的漆盒。 “但是!朕绝不会令你孤军奋战的!” 庵华帝突然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意气奋发起来: “朕已经为你说好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金缕台顾家的长子,大名鼎鼎的‘金王’,同时也是朕御赐‘樱梅少主’封号的顾五玖!有他作为你的婿房,就如虎添翼,相信不会再有人能够轻易撼动你的地位了!” “婿房?!” 我张大嘴巴,感觉下巴快要落地了: “您的意思是…要我马上成亲吗?!” 8.第8章 辩诉衷肠 街市遇袭 出了皇宫大门,准备迎接我回学士府的马车就等在外面。 我却大步流星的扬长而去,青岚并没有阻拦,对车夫很快交代了几句,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言不发的跟着我。 初夏的午后不算高温,阳光却也热度十足,八云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晒得明晃晃的,行人贴着建筑下的阴凉赶路,我却选择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中心,心中的愤懑还是难以消解。 过了一会,背后传来青岚有些犹豫的询问:“主上…您刚才留给陛下的漆盒里,装着什么东西呢?” “是用五种毒虫熬制而成的浓汤,再配上砒霜、巴豆还有,最后用皂角调味,美味得很!” 我恶狠狠的胡诌八扯,语气不佳,青岚便不再说什么,沉默的跟在我身后。 但是我很快就后悔了——明明不该将气撒在他身上啊,对他而言,仅仅是完成皇帝的命令,把身陷奴隶坑中的主人解救回来,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让我的人生变得一团糟,让这么多麻烦接踵而至啊… 街边出现了一座茶楼,二楼挂着白色的纱帘,在徐徐清风中微微鼓动,看上去非常清凉。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青岚,伸手一指:“皇帝不是给了我不少银子吗?先拿来买壶茶喝吧,不然走不到学士府就要变咸鱼啦!” “领命,主上请随我来。” 青岚稍躬身,便率先走进了茶楼。 我们在二楼窗边就坐,这里果然熏风惬意,很是舒服。青岚点了壶香茶,两碟小吃,茶楼中零散落座的其他客人都在往这边偷瞄,由于女客居多,所以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们在看谁。 女性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我的心情瞬间大好,看着青岚毕恭毕敬的为我斟茶倒水:“那个…昨晚听莫大人说,陛下患病之后胃口大减,很久都没好好用膳。所以刚才那只漆盒里面,装的是我一早起来做好的恶魔鸡…” “恶魔鸡?!” 青岚斟茶的动作停了下,露出温和的微笑来:“好特别的名字,是如何做成的呢?” “很简单的!就是将整鸡清理干净以后,将鸡肉拍软,放大蒜与香料,淋上油以后上烤架明火翻烤。这里要注意的是,烤的过程中,要用盛水的锅放在鸡肉上,做为镇石,这样烤出来的鸡肉才没有多余的油分,吃起来才能够外酥里嫩!而叫做恶魔鸡,正是因为明火烧烤的原因吧,这里面的典故…” 我突然停下不说了,看着对面的青岚,他一手托腮,正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说,你不是对烹饪不感兴趣吗?为什么要听我说这些?” “主上所说之事玄妙,在下并不能够理解透彻。但是每当您谈及料理之事,整个人就会容光焕发,一扫阴霾,虽然在下无法用眼睛看到,但是仅凭声音,就能想象到此刻的您,该是多么明丽动人、令人倾慕啊!…所以就算在下鲁钝,也请您不厌其烦的告知在下吧!” 我的脸颊有些微热。 这家伙,他为什么总能坦率爽朗的说出令人害羞的话语… “老实说,其实你在女人堆里很吃得开吧?” “在下吗?…” 青岚先是一惊,很快露出有些困惑的笑容:“对在下而言,天下女性者唯有主上一人而已,所谓,也只能够奉献给主上一人,不可能会对旁人产生情愫的。” 所以说,一切都只是出于职责罢了… 我觉得胸口有些憋闷,皱了皱眉头,突然生出想让他为难的恶作剧心理:“那么,如果我迎娶正室呢?刚才你没听皇帝说吗?要我跟那个什么金王成亲,倘若如你所说,你对我充满爱意的话,对此不会有任何意见吗?” 青岚沉默了下,就算是那双失去焦点的眸子,此刻也忽然黯淡了许多。 我又后悔了,连忙开口:“其实我的意思是…” “在下何德何能,可以对如此天作之合指手画脚呢?”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态度却显得有些生硬:“顾五玖虽然出身平民,但是顾家乃是冕朝六府之一金缕台的实际掌权者,是天下首富,所以才被称为‘金王’,而他本人由于风姿绰约、俊美无双,再加上精通书画、音律,被皇帝陛下所喜爱,亲自赐封‘樱梅少主’,足以见得是多么优秀的人物啊…在下仅仅是紫军,是您的妾侍,未来会将您的婿房同样作为主人,尽心服侍的。” 不给我插嘴的机会,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让我本来就有些憋闷的心情更糟糕了,于是放下茶杯,冷笑道:“你左一句‘主上’,右一句‘主上’,其实并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啊。” “怎么会…?!” “那天晚上我就跟你说过吧,在我看来,男欢女爱这种事情,必须要两情相悦才可以实现。可为什么你要跟那皇帝一样,把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往我怀里推呢?!我是什么东西?种马?!种牛?!…” “可是您此等身份,莫说三房四妾,就是后宫三千都能实现啊!如果顾五玖可以帮助您继承大统,又为何要拒绝?!如果想要真心相爱的人,以后再娶多少都可以啊!” 青岚微微提高了声音,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成拳。 我有些讶异的看着他,因为他表现出的激动,我的火气倒是下去不少:“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也存在一些误会啊…” “在下说错了什么吗?!” “不…可能在你们的理解中,这些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见了倾心相许的人,我又该如何向他解释,他需要跟别人一起分享我的关爱呢?” 青岚怔住了,浑身僵硬的坐在原地。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能你也发现了,我是个很怕麻烦,懒到骨头里的人,所以我根本没有余力去进行漂亮的周旋。一辈子说起来很短,想要好好对一个人倾其所有,在我看来都是件复杂透顶的事情,更不要说在一群人当中迂回了…我不想成亲,也不想爱上任何人,所以就算不做皇帝,我也不会妥协的。” 我一口气说完,就认命的塌下肩膀,等待迎接新一轮的口舌讨伐。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青岚并没有立刻反驳我,他突然将手伸过桌子,轻轻碰触我的脸颊。 我呆呆的注视着他俊美的脸,看他露出微笑低声道:“您这样的人…令在下该如何泰然处之呢?…” “客官,小店奉送新鲜水果一份,请您品尝!” 木质楼梯上“咚咚咚”跑上来一个店小二打扮的少年,他满脸堆笑,手里举着一盘水果,冲我们这边快步走来。 青岚背对着他,店小二走近的时候,他突然将双手伸向背后,我只觉得眼前寒光闪过,温热腥臭的红色血浆就喷溅了出来!——店小二的喉咙被一刀划开,口中发出怪异的“咕咕”声,整个人连同果盘向后跌去,重重摔在木质楼板上! 周围的客人见状,爆发出连连惨叫声,争先恐后的向楼下逃命而去! “青岚,你…!” 我吓得手脚乱颤,声音都变了调,却见倒下的店小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刀,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岚跳过桌子,将我齐腰提了起来,不顾我的惨叫,就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外面的街道上!而我们刚刚站立的地方,瞬间被沉重的兵刃贯穿,从房顶上落下四五个蒙面人,追着我们也纷纷跳了下来! “主上,请别离开我身边。” 青岚的语气不疾不徐,似乎毫无紧张感。 我虽然见识过他修罗般的杀伤力,可这样近距离的目睹血腥场面,还是让我止不住的哆嗦腿软,实在害怕一个不留神,吓得当街尿裤子,还不如让人直接砍了… “现在,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了,胆子不小啊。” 青岚手持双匕,威风凛凛的站在街中心,脸上带着近乎邪恶的微笑: “哪个等不及要见阎王的,快点上前来吧!” 9.第9章 临危奔逃 方感初心 不需要任何沟通,那几个蒙面人像事先约好似的,冲着一起青岚杀了过来! 就算吓得魂飞魄散,我还是佩服他们的正确抉择——与其要我的命,而被紫军副都统逐个攻破,惨死街头,倒不如集中力量先把他干掉,我就会顺理成章变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六年奴隶生涯练就的条件反射,让我的每个毛孔都在尖叫着要逃走! 就算青岚身手了得,可是在这群人的围攻之下,难保不会出意外,我必须要想办法自保…这么想着,我躲在青岚身后,目光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搜寻——两方刚开始打斗,茶楼和街上的人都跑光了,主路两旁的巷口也不见人踪,如果我叼空冲进小路,有青岚拖着这些杀手,说不定我就可以顺利脱身了! 不光如此,也许可以找机会逃出八云城…什么劳什子的皇帝和郡王,我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普通人而已! 拿定主意,我趁着青岚移步攻击的空隙,突然蹿起身,冲着看好的巷口冲了出去! “主上?!…” 背后传来青岚惊诧的呼唤声,我不敢回头,也不敢犹豫,浑身上下的旧伤给了我无穷的力量,上辈子连同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我能够听见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眼前模糊,两腿忙不迭轮转,恨不得再生出一双翅膀,干脆直接飞出高高的城墙… “呃!——” 冷不防,从旁边伸出一双手臂,竟然将发足狂奔的我拦腰抱起! 我充满绝望和恐惧的拼命踢打,迫使抱着我的人放开双手,改抓我的肩膀高声道:“慢、慢着!小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呢?!…” 听到这样的称谓,我突然恢复了理智,喘着粗气停止攻击,定睛看着眼前的人。 并不是那些追杀我的蒙面人,而是个身披鹤氅,穿着一身石榴红缂丝罗裙,配鹅黄小襦的美丽女子,她明眸皓齿,容资绰约,却不施脂粉也不带首饰,正一脸惊讶的看着我,又看了看我的身后: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那头寸步不离的忠犬呢?…” “玲小姐!!” 我拖着哭腔抓住她的手臂:“快逃啊!有人追杀我,赶紧逃走吧!” 宇文玲愣了下,突然笑了起来:“哎呀呀,果然还是发生这种事情了…别担心,那些人现在还没到这里来,恐怕都被岚爷收拾干净了,别担心啦!” “我现在可笑不出来!青岚毕竟只有一个人,不赶快逃走,万一被杀手追上来…” 我说着,转身要逃,手腕却被她抓住,竟抽身不得。 这个女人一直是个谜样的存在,明明生就娇滴滴的容颜,有时却会爆发出男人般的怪力,再加上这种危机时刻,她还是不慌不忙,老神在在的样子,我严重怀疑她恐怕是什么不世出的武林高手… 宇文玲依旧带着浅笑,握着我的手轻声道:“既然是你想要逃走…小殿下,不如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不要管什么江山社稷,人生苦短,与其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及时行乐来的快活,不是吗?” “你…?!” 这提议来得突然,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我早就看出来了,虽然你是皇室正统,可骨子里根本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你根本没有那个勇气统御群雄。” 说着这种伤人的话,她依旧巧笑盼兮:“而且岚爷他们完全不顾你的想法,强赶着鸭子上架,这不是很讨厌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都城,天下之大,美景云云,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就这么浪迹天涯,无忧无虑,不比在这吃人的都城来的逍遥啊!” 这是今天里的第二次,我听到有人用“吃人”来形容这座雄伟壮丽的都城。 我突然犹豫了——六年猪狗不如的生活里,我苦苦期盼自由生活的希望,现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突然犹豫了。 “怎么样?不需要多作考虑,聪明如你,应该能很快做出选择吧?” 宇文玲放开我的手腕,微微弯下身子,看着我的脸:“如果你想好了,有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不等她说完,我突然从身边墙根下捡起一根粗壮的柴火棒,扭头又开始发足狂奔了起来! 是的。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都想要过波澜不惊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招惹谁,也不想被谁招惹,如同空气一般的活着,远离麻烦,远离纷争,简简单单毫无麻烦的活着… “…只是如此而已,有那么难做到吗?!” 我发疯似的抡着手里的木棒,声嘶力竭的吼叫着:“你们都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自以为是的决定别人的人生?!我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吗?!我就那么想当皇帝吗?!我是要自由还是要被禁锢,无论有多少个男人还是一辈子当尼姑,这些不都应该是我自己决定的吗?!凭什么要别人告诉我?!因为我根本都不想要的人生,就要我暴尸街头,这种逻辑像话吗?!混蛋!全都是混蛋!全都去死吧!…” 直到木棒断为两截,我才停了下来,拄着膝盖的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青岚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提着双匕,一脸惊愕的看着我,还有我脚底下满头满脸是血的蒙面人。 除此之外,街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其他杀手,那种血肉模糊的样子,一看就出自青岚之手,只有我脚下这个,似乎是被我在疯狂下制服的… “啊…” 我噗通一声坐倒在地,脸色发白:“我…我杀人了?!…” “请您放心,虽然伤势严重,但他应该不至于会死!” 青岚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托住我,将我稳稳的抱在臂弯中,轻声道:“是在下护卫不力,让您受惊了,无论是什么样的责罚,在下都愿意承受…” 街道另一头快步跑来许多带武器的男人,看服色是殿阁学士莫大人的家仆,应该是收到消息前来保护我的。 我没有挣扎,老老实实呆在青岚怀里,他的体温透过衣料源源不断的传来,让浑身颤抖的我渐渐镇定下来,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淌。不想让他看到这幅模样,我将脸埋在衣袖里,瓮声瓮气的说道: “你是傻瓜吗?我刚才明明抛下你自己逃走了啊!不仅如此,我还差点逃出城外,彻底消失!完全不顾你的死活,也不愿意承担任何的责任了…这样的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尊重和守护的呢?!…” …请别离开我身边。 他之前明明是那样说的,我也曾经许诺过,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会告诉他,不会自己偷跑…可是,我全都没有做到。所以现在他的温柔和守护,对我而言无疑都是嘲讽跟羞耻,我又如何能够再次面对他呢?!… “请您把手放下来吧。” 我用袖子捂着脸,听到他的声音,还是没有理会。 青岚的手臂突然松劲,我只觉得臀部落在坚硬的东西上,吃痛之余,连忙放下两手维持身体平衡,却发现自己正坐在路边石凳上,他半跪在我面前,俊美的脸正对着我的脸。 虽然他看不见,但那双天青色的眸子还是令我难以直视。 “如果不面对,如何好好接受在下的心意呢?” 青岚说着,抬起手,轻轻板动我的脸颊,让我正视着他: “在下要说的话,是您不喜欢听的,所以在下只会说一次,请您认真的听。” 10.第10章 情差交恶 金殿红颜 我呆呆的看着他,听他用独有的温柔却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 “也许您不记得了,所有紫军在成为紫军之前,不过就是被严格训练的奴隶小孩,如果没有主人,就一辈子都是奴隶,籍籍无名的死去…您的降生成就了在下的命运,无论是作为侍妾还是护卫,您就是在下生存于世的唯一目的,只要您能够平安活着,获得幸福,无论尊严还是生命,在下都可以毫不在乎的抛弃!但唯独只有一项…” 他的手掌热度吓人,几乎要灼伤我的脸颊,我却不敢躲避。 “唯独只有对您的感情,即便这具残躯化为灰烬,也绝不会有半点消减!所以请您牢牢记住,在下并不是您麾下寻常的士兵或者幕僚,甚至您日后迎娶的婿房或者侍妾,都绝不会有如在下对您这等的爱恋!所以无论是背叛,是违背诺言,还是所谓伤害或者践踏…都不会让在下停止对您的仰慕,这一点,请您牢牢记住,永远不要忘记!” 我看着他,像喝醉了酒似的,头晕脑胀。 这一席话,足以令姑娘们神魂颠倒,死心塌地了,可是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愈发印证了这么多天来的推测,这让我的心情异常恶劣,仿佛自己的存在被彻底否定一样… 我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抬头看着他的脸: “原来如此。全都是你的职责而已,很抱歉,是我想多了。” “主上?!” 青岚困惑的上前一步,想要触碰我,我挥动手臂挡开了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你的感情也好,忠诚也好,都是奉献给睢羊王的,无论是我,还是随便什么东西,只要是拥有睢羊王的封号,流淌着琢姬的血脉,你都会如此对待,不是吗?” “您…”他迟疑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是,您确实就是睢羊王啊…” 我不是,我只是个倒霉的厨子,死了又活了,却偏偏重生在这具肉体里。 没办法将心里话全都说出来,我背对着他走向莫大人的府兵,冲着他们大声说道:“麻烦能送我回学士府吗?我现在很不舒服,想回去睡觉了…” 这一天稍晚的时候,莫大人从皇宫回来了。 她带来一个消息,令我无法继续沉浸在对青岚的愤怒中。 因为这个消息,往后的一个月里,我每天周旋在裁缝与官员之间,为了防止再次受到袭击,甚至不被允许离开学士府半步,就连伙房都不能轻易靠近… 度日如年中,好不容易熬到了大日子,女仆带着小厮们清晨便来到我的房间,梳妆打扮、穿衣上冠,足足折腾了快两个时辰。 当我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时,还以为又重生了一次… 原本那个形容枯槁的小女孩,在这个月里好吃好睡,变得圆润不少,粉扑扑的脸蛋吹弹可破,柳叶眉、圆杏眼,小巧挺直的鼻梁,配上一张樱桃小口,竟然颇有几分姿色! 习惯了清汤挂面的发型、朴素无华的衣着,经过女仆巧手梳理,现在的我顶着云鬓金步摇,身穿新做成的银鼠灰交领罗裙,腰系金银线刺绣的大带,身披黑色过肩蟒的褙子,脚踩红皮履,手牵绢丝为面、绣制精美的结绳香囊,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被这样的华服包裹着,我感觉自己像在梦里,脚踩棉花似的毫无实感,飘乎乎的上了马车,飘乎乎的下了马车,甚至连这段时间一直刻意回避的青岚都没太注意,就已经站在了汉白玉铺就的高阶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摇地动般的声音如同惊雷,震得我站立不稳,突然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在我面前的,正是冕朝最高权力中心、皇帝朝见群臣的地方——民交殿。 这座庞大的宫殿就坐落在宫城中轴线上,屋顶瓦片以金箔贴面,屋脊乃是琉璃装饰,一百根十人合抱的巨大柱子撑起整座宫殿,以洁白无瑕的汉白玉铺成九十九层台阶,乃是整座皇宫的制高点! 我站在巨大的殿门前,孤身一人,面对着殿内文武百官,还有远处高高端坐于金龙宝座之上的庵华帝…这一刻,我无比想念平时总是赶都赶不走的青岚,倘若此时他能够在我身边,我也就不会有这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吧?… “皇妹睢羊王千代氏熏,依皇命,上殿觐见——!” 殿门口手持长鞭的男子高声通传,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鞭子挥向空中,发出了三声极响亮的“啪啪”声! 硬着头皮,我按照一个月来莫大人反复叮嘱过的流程,挺胸抬头,两手在肚脐位置交握,一步一步走进了金銮殿! 就算极度紧张、目不斜视,我也还是能够感到,那些参加早朝的大人们因为我的到来,就像是被捅了马蜂窝般炸了锅,她们难以掩饰的惊愕和随之而来的交头接耳,让整座民交殿陷入了“嗡嗡”声中,倒真像是群惊慌失措的马蜂… 由于她们的不淡定,倒让我渐渐开始镇定起来,等我走到龙椅面前时,起码可以流畅地说话了: “臣妹千代熏,感念皇恩浩荡,令臣妹终得以回归都城,特前来谢主隆恩!” 背了一个月的话说出口,我趴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鼻尖上的汗珠落下来,在墨绿色的石砖上摔了个粉碎。 坐在雕龙粉金宝座上的庵华帝,虽然一身华服,冠帽巍峨,但难掩病弱的憔悴之态,看到我,她还是由衷的露出了微笑,摆摆手道:“快起来吧,朕等了你十二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爬起身来,背后文武百官马蜂般的嗡鸣声减弱了很多,锋利的视线落在我的后背上,刀刀见骨。 “众卿家莫怪朕没有事先告知睢羊王回归的消息,具体原因,相信大家心知肚明。” 庵华帝靠在宝座一边的软垫上,接过执事递上来的药茶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很多年前,就有大臣上书,要求朕为社稷稳固早立太子,那时候,朕就说过,除了睢羊王以外,没有人能够继承朕的皇位。皇天不负有心人,朕最终还是将皇妹找回来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百官中有机灵的抢先道贺,马上就有人应和,殿上又乱成一锅粥。 庵华帝抬起手,示意她们安静下来,周围马上又恢复了鸦雀无声:“话虽这么说…可是就在一个月前,睢羊王于光天化日之下,在街上被人袭击了!虽然歹徒中有一人苟活,却在审讯过程中咬舌自尽,到现在还没有抓到罪魁祸首!这就是朕迟迟没有公开皇妹回城消息的原因…而朕有十成的把握,凶手就在你们中间!” 皇上突然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指着座下群臣,无比愤恨的说道! 出乎我的意料,没有人抢着辩驳,也没有人说话,整座民交殿就像空无一人般寂静,似乎掉根针都能听见似的,这种情况让我好不容易消退的冷汗又持续冒了出来。 “母皇息怒!倘若有人对睢羊王不利,请母皇下令彻查,儿臣定将她揪出来,以儆效尤!” 有人上前一步,在我右手边大声说话。 11.第11章 彷徨妖魔 红甲煞星 我连忙转头,看着排众而出,拱手恭立的人。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姿颀长苗条,端容秀丽,身穿黑色镶赤边的官服,乌纱官帽低低的压在眉头上,更添几分英武帅气,她有一双和庵华帝极为相似的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察觉到我在看她,她转过脸来,对着我甜甜一笑。 “小熏,这就是朕的二女儿千代臻,封了阮辛王,现在在翰林院供职。” 庵华帝一扫刚才的戾气,提及女儿的时候,嘴角甚至挂着丝丝微笑,我看得出来,她特别钟爱这位皇女:“你有三位侄女,唯独阮辛王天资聪慧,勤勉好学,所以早早就入朝做事了。臻儿,虽然事出突然,没有让你好好拜见皇姨,但是礼数不能少,赶快问安吧!” 少女郡王连忙转身,对着我下拜作揖,口中道:“初次得见皇姨尊容,不甚欣喜,愿您万福金安,福寿千年!” 我不太了解冕朝皇族之间问候的礼仪,此时有几分慌了手脚,只怪莫大人之前没有预计到,皇帝竟然会在早朝的时候招呼家人问候,所以根本没教过我应对之法…既然如此,也只能临场发挥了。 “那、那个…你乖,这个拿去吧。” 我将手里的结绳香囊递了过去,就像过年给长辈拜年以后会拿到红包,心想总是一样的礼仪,差不了太多吧… 千代臻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双手接过香囊,放在鼻翼下嗅了嗅:“不愧是皇姨,连品香的本领都这么高!小小香囊集清新淡雅与一体,后味绵长,淡却持久…您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真的太感激了!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看着她甜美可爱的笑容,我就像被拯救似的,突然松了口气。 现在似乎可以体会庵华帝非要让我继承皇位的用心了,这般天使似的女儿,倘若推入权利之争的漩涡中,确实只可能尸骨无存啊…就算是无心继位,也碌碌无为的我,现在都生出些英雄气概,想要保护这个美丽单纯的“侄女”了… 早朝继续下去,庵华帝对我的回归进行了妥善安置。 从今往后,我不再需要寄住在殿阁学士府,而是拥有了自己的府邸,同时睢羊王的封号,从原本的郡王变成了亲王,虽然我并不太清楚具体的差别,但是特别明确的就是,我每个月可以按照亲王的标准领取足足二百两奉银!… “您今日辛苦了,一切顺利真是可喜可贺。” 当我走出民交殿前广场,发现青岚正在宫门前等我,他穿着紫军的戎装,和其他贵族们的紫军站在一起,如鹤立鸡群般显眼,而普通官员的仆从根本不能与他们为伍,只可以远远的站在另外一边。 就算刚才在心里无数次思念他的陪伴,可是看到真人,我还是有些心情复杂,对他热情的迎接只是敷衍了下,就在他的带领下向停放马车的甬道走去。 青岚在前面走,我看着他的背影,思考着如果有一天,这个男人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主上身体里,其实住着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他是不是就会毅然而然的弃我而去,还是会火冒三丈将我一刀砍死?… 我不怕死,但是自从我降生在这个世界,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对我和颜悦色的人就是青岚,我已经习惯了他温柔的声音和体贴入微的照顾,他就像是我的朋友,或者家人,是我不想割舍的人… “睢羊王殿下在此通过,请回避。” 突然,青岚停住了脚步,我光顾着思考,差点撞在了他的背上,就听他用一种不寻常的冷漠口吻说道。 “不过就是家养的恶犬,瞎了眼,还学会狗仗人势了?” 对方的口气不光冷淡,甚至充满了恶毒的攻击力。我不由为之气结,闪身从青岚背后站出来,好看仔细那个出口伤人的家伙。 可能是为了防备外敌入侵,宫道修建的很是狭窄,一次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而挡住我们去路的正是辆通体乌黑的楠木香车,车帘垂下,看不清是什么人坐在里面。而与青岚对峙的是个骑在马上的男人,他勒马傲立,正居高临下看着我们。 看到他,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脸颊爬满了鸡皮疙瘩! 这个男人穿着圆领窄袖的袍衫,虽然不是正式服装,但盘扣衣带一丝不苟,穿戴的整整齐齐;他是那种极具阳刚之气的长相,脸庞周正、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很是英武;…但在我的记忆中,他应该身穿血红色的铠甲,手提烂银枪,透着凛凛杀气才对啊! 没错,这家伙就是我噩梦里出现的红甲武将!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我瞬间的畏缩和不安,身边的青岚都感觉到了,他显得比刚才还不耐烦,口气急促:“贺兰大人,身为御林上将军,见到睢羊王却不让路,难道心存叛逆不成?” “睢羊王?” 男人用鼻子哼了下,不是我敏感,而是他鄙夷之情丝毫没有伪装罢了:“忠犬,此处乃是宫城内院,就连你的睢羊王都没有资格乘坐马车,而我身后的这位大人,却有皇帝亲许内院乘车的资格,孰轻孰重,孰高孰低,你分不出来吗?” 他的声音几乎没有抑扬顿挫,像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而从骨子里透出的倨傲,又显示他似乎出身不低——但是在女尊男卑的冕朝,身为男子却能担任上将军这等要职,无异于就是我的世界里穆桂英之类的传奇英雄了吧… 我怀着各种好奇、疑惑、惊恐、不解,只想躲避面前男子犀利的目光,因为在梦中,他冷冰冰的将枪尖插进我心脏的记忆犹新,这实在是令我呼吸困难的局面啊…于是我拉了拉青岚的袖口: “算了,让他们先走吧,我没有着急的事情…” “听见了吗?忠犬。” 男人居高临下露出一抹冷笑:“睢羊王虽然当了十二年的奴隶,却还存有敬畏之心,真叫人意外啊,请您保持下去吧,兴许还能有口残羹剩饭,让您活到长命百岁呢。” 他继续吐露着恶毒的言辞,轻踹马腹,策马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车夫也驱动马车缓缓开始行进,当马车送我身边经过的时候,从车窗内飞出一样东西,直冲我面门而来! 若不是青岚一把接住,这东西就会直接砸到我脸上。 “愚蠢的人抱持愚蠢的妄念,能够长命百岁才怪吧?呵呵,要怪就怪自己的命运吧,奴隶窝出来的臭肉,还想当皇帝吗?呵呵呵呵……” 马车里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夹杂着甜美的笑声。 我看着青岚手中曾属于我的结绳香囊,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们缓缓消失在了宫道尽头。 12.第12章 烹羊把酒 再生罅隙 当了六年的奴隶,为鸠大人肝脑涂地、把屎把尿、忍饥挨饿、忍气吞声的六年后… 我有了自己的府邸。 这里有个跟小公园那么大的后花园,还有三十四个女仆和四十六个小厮,全都是眉清目秀的少女少年;有个厢房专门存放我的衣服首饰,每天都由专人去为我搭配穿着;还有个超豪华的后厨,灶台容得下十二名厨子同时操作,我还为自己盖起了土坯炉子,准备开始制作披萨和烤面包… 对了,我还有一个体健貌美、武艺高强、死心塌地的侍妾,每天事无巨细服侍我的衣食起居,并且随时等待着我召唤他前来侍寝… “好无聊啊——啊!还不如当个奴隶充实呢!” 我烂泥似的瘫在藤椅上,用蒲扇挡住脸,不顾形象的悲鸣道。 院子里的葡萄架遮蔽了午后阳光,洒下一片阴凉;我带着几个手艺特别好的木匠,花了三天时间做好的烤架上面,小羊排正“滋滋”作响,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四溢,割下一片,配着我特制的腌菜吃,简直美到要连手指都一块吞落肚… “许久没有品尝你的手艺,吃什么都感觉没味道呢。” 纤纤玉手放下琉璃杯,宇文玲仪态万千的擦拭嘴角,笑眯眯的对我说道。 有了自己的府邸,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拥有自己的客人。虽然上一次见面不算特别愉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玲小姐在一起的时光,我总是倍感轻松,可能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对我毫无期许的人… “我请人装了些腌菜,玲小姐回去的时候可以带走,如果还想吃什么,尽管来找我就行!” “我听说睢羊王难改奴隶积习,就算回到都城,还经常做菜给下人吃…看来这是真的啦。” 宇文玲笑着轻摇手中檀香扇:“岚爷还真是宠着你啊,他那样严格的人,竟然不去阻止你这种败坏自己名声的行为,还真叫我刮目相看呢。” “虽然听你这么说,我感觉特别不服气…可确实是事实,我也很惊讶呢。” 我坐起身,用蒲扇在光脚板上拍打着:“可能因为这段时间皇宫总来人,光是赏赐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就数都数不过来,他恐怕忙得顾不上管我吧。” “说到这件事情啊,看来你与樱梅少主的婚事就算尘埃落定啦?” “才没有!” “我可听说,顾五玖已经在来八云城的路上了,也就这几天便到,皇帝陛下是铁了心要你迎娶他,你区区一个亲王,又如何忤逆的了呢?” 我扁了扁嘴,却想不出来反驳的话,烦躁的使劲摔打蒲扇:“她明明有三个女儿,如果真那么看好那个姓顾的,随便挑一个成亲就行,干嘛要祸害我啊!” “啧啧,天底下觉得与樱梅少主结连理,是种祸害的姑娘,恐怕只有小殿下一位吧?” 宇文玲装模作样的露出惊讶表情,眼珠转了下,压低声音问道:“上次你见到跟阮辛王千代臻在一起的男人,就是你说你曾经梦见过的,果真是羽林上将军吗?” 她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我的心情更差了:“是啊…反正我听青岚是这么称呼他的,还说他叫何…何什么。” “是贺兰夜凛,出身八云城,世袭勍士的大贵族啊。” 宇文玲收起笑容,显得有些严肃起来:“小殿下,莫说我恐吓你,这个人以男儿之身世袭爵位,并且继承了其母羽林上将军的官职,本身就是个厉害角色,再加上他与阮辛王素来亲近,你可要多多防备啊。” “不用你说,我看到自己噩梦成真,就已经吓的屁滚尿流啦…” 我割了片羊肉放在口中,仰头靠在藤椅上,脑海中不禁浮现起阮辛王千代臻甜美的笑容,还有从马车里飘出的恶毒话语…要说噩梦成真,恐怕不仅仅是那个倨傲的武将吧。 不知为什么,我有种特别糟糕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 “宇文氏,下次前来拜访的时候,请注意你的穿着。” 突然传来冷冰冰的说话声,我俩连忙回头,就见青岚正穿过院子向这边走来。 这段时间,由于他诸事缠身,再加上我刻意回避,所以虽然两人经常呆在一起,却感觉越来越生疏了。我不自觉地坐直身子,看着身边的宇文玲重新露出轻浮的笑容来: “岚爷,人家今天的裙装可是都城最流行的款式,你不喜欢吗?” “这种艳俗到不行的搭配,就不要拿来污染主上的眼睛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温柔和气的青岚,对待宇文玲总是冷冰冰的样子,明明是这么美丽的女性,却得不到他半点温存,我对此深感好奇: “大家好歹是曾经同甘共苦的旅伴,还是要多沟通感情才对啊…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玲小姐不如别走了,跟我睡一个屋就好啦,咱俩还可以继续聊天,过个有酒有肉的女生之夜,怎么样?!” “这个主意简直太棒了。”宇文玲先是吃了一惊,很快便露出甜蜜的笑容来。 谁知青岚突然将手伸向背后,两柄匕首同时出鞘,刀锋直指美人面门! 宇文玲似乎早有准备,身姿轻盈的从椅子上飞跃而起,半空中优雅转身,躲过了他犀利的攻势: “岚爷,人家可没有能跟你对峙的身手啊!再打下去,免不了肚破肠流、血溅当场,恐怕就真要玷污小殿下的眼睛啦…” “青岚!住手!你疯了吗?!” 我连忙跳起身,张开手臂挡在他们中间,瞪大眼睛看着他:“怎么回事?!干嘛突然要动手啊?!” “宇文氏,你是贵族,在下是紫军,按理说不能够随便谈论关于你的事情,但是…” 青岚却没有理我,神情可怕的看着玲小姐的方向:“欺瞒在下的主上,甚至意图得寸进尺…如果你胆敢染指主上清白,在下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什、什么意思啊?!”我在两人之间来回观察,却感觉越来越混乱:“什么欺瞒?什么清白啊?玲小姐是我的酒友,偶尔来小酌两杯,尝尝美食而已,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是误会,是嫉妒吧。” 宇文玲命悬一线,却还是笑嘻嘻的样子,用袖口掩住嘴角:“岚爷,你得不到的,可不代表别人也得不到哦,侍妾要完成的使命,不就是令主人幸福吗?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啊?独占欲?哎呀呀,你可小心喽,一旦行差踏错,就会连守护在她身边的资格都要失去了…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说的话,我依旧听不懂,只觉得青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宇文玲笑意更深,藏在笑靥后的眼神却如刀刃般锋利: “小殿下,你有所不知,这位岚爷的眼睛可不是天生失明的,他之所以会瞎,全是因为你的缘故哦…” 13.第13章 声东击西 舍命相救 青岚之所以会眼盲…是因为睢羊王吗? 我脑海中反复盘旋着这个问题,就算夜已经深了,还是毫无睡意,躺在床榻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宇文玲扔下炸弹之后就没义气的走掉了,青岚也没有任何兴趣想要谈论这个问题,再加上这段时间我们关系不佳,我总不能死皮赖脸非要他说出来吧…当然,按照青岚的秉性,如果我下命令,那无论什么他都会说的,可是那样得来的答案,我宁愿不要。 不说就不说吧,我却介意的不得了,躺在床上跟烙饼似的,索性一咕噜坐起身来。 反正睡不着,不如去将炉子烧起来,天亮以后就可以烤面包啦… 我刚摸黑穿上鞋子,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吵杂声。 听上去离得很远,大概是从前院传来的,由于睢羊王府分为前后两层院落,是围合式的建筑,所以声音传到我的住所已经减弱许多,只能大概分辨出人声夹杂着响锣的声音。 失火了吗?! 大半夜的,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我连忙打开门跑到院子里张望——果不其然,前院方向的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滚滚浓烟腾起,夜风带来了焚烧的呛人气味! 看样子,火势还真不小!我扭头跑回屋里,拽上一床被子就往前院跑去! 要知道那边住的全是年轻的女仆小厮,就算是有府兵救火,可这么大火,就怕会出现伤亡啊!我好歹是受过现代消防教育的厨师,这种时候多少还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主上小心!” 还没离开房门前的走廊,我就听到急促的呼叫声,不禁怔了下,仅这迟疑的一秒之差,脚尖前的地面就被一只短小的箭矢贯穿,力度之大,就连厚厚的地砖都被射了个对穿!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岚向我扑了过来,搂住我的腰,原地转了一圈,将我藏在他与墙壁之间,自己面对着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人——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蒙着脸,看到青岚及时出现救了我,便扔掉手里的轻弩,慢慢抽出腰里一柄极为厚重的长刀来。 “前院放火,后院行刺,果然是声东击西的策略啊。” 青岚双匕出鞘,身体微微前倾,严阵以待。 就算是对武艺狗屁不通的我,也能看出他对面前的敌人非常认真,就算上次在街道上被多人围攻,也没见到他像现在这么紧张,这也就说明… 眼下这刺客很厉害喽?! 我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高大的黑衣人,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提刀在手,突然冲上前来,和青岚缠斗了起来!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双方对战,肯定是兵器较长比较占优势,但是对于善用匕首的青岚而言,灵活走步、快速反应,找到对手的空隙瞬间近身,直取要害,这种战法可以说是屡试不爽,很多敌人在看清他的动作之前,就已经肚破肠流,惨死当场! 可是对于这个黑衣人而言,这种优势显然不起作用了。 他挥动着那柄宽背马刀,没有丝毫吃力,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招一式似乎都具有某种韵律,难以破解,也难以抓到破绽!这样的对手让青岚陷入苦战,他在马刀浑厚有力的攻击中灵活躲闪,却总是没有机会接近对手,这种消耗战对他非常不利! 我这个外行人在旁观战,都为青岚捏了一把冷汗,脑袋拼命飞转,想要想出什么取胜的妙招… “啊!” 办法没想出来,我的头皮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人抓着头发从藏身的墙角拖了出来,一直拖到院子里! 没想到除了跟青岚缠斗的高手以外,黑暗中还隐藏着其他的蒙面人! 这人是个矮胖子,他一手持刀,一手抓着我的头发,低头看清我的长相以后,将我的头猛向后掰,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利刃,冲着我的咽喉割了下来! 日了狗…这动作,是要杀鸡吗?! 我还来不及哀嚎,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这段荒诞不经的人生,看来就到此为止了… “主上!!” 惶恐导致的空白中,我听到了青岚的声音,仿佛瞬间回到人世,只觉得有种热辣腥臭的液体飞溅到脸上! 矮胖的蒙面人维持着举刀的动作,拽着我头发的手却松开了,青岚站在他身后,手中双匕贯穿了他的脖颈与胸口两处,仿佛害怕他死得不够彻底,还将刀柄深深旋转了几下! 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想到,青岚不是正在跟那个高手对决吗?!那种段位的对手,怎么可能还有机会过来救我?!… 仿佛是为了回答我的疑问,寒光熠熠的刀尖瞬间从青岚背后贯穿了他的右胸! 我感觉自己似乎发出了一声惨叫,又似乎没有,张开双手想要去救他,却只看到鲜血从他嘴巴里喷了出来!…当黑衣人将刀抽回去的时候,他向前踉跄了下,依旧紧握双匕,并没有倒下。 “够了…这样就够了!” 我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阻止他想要继续上前拼命:“我命令你!不要死,这样子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并不是你一心要守护的睢羊王,我只是一个没死成的厨子,我死不足惜…! 这些话竟然还是说不出口。 但是我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青岚死在我眼前,于是我松开他,张开双臂挡在他与蒙面人之间,用我这辈子最义正辞严的表情面对着他:“既然要杀我,就目标精确地干掉我好了!青岚不是你的目标,你没必要非得至他于死地!” “主上!…” 重伤的青岚,就连站着恐怕都耗尽力气了,他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想要将我拨到一边,却有心无力。 蒙面人停顿了下,飞快地挥动马刀,将刀刃上的鲜血尽数甩飞,这才上前两步,冲着我高高举起那把利刃: “有你这样的主人,这条狗的忠义才算没有白费吧…” 我分明听到他低声说了句话,可那声音藏在蒙面布的后面,模糊不清,而短短几分钟内再次面对死亡的我,也实在没有心情顾忌其他,只希望这次能够真的死去,别又重生在更奇怪的地方啦… 嗖——!嗖嗖! 几声划破空气的轻响,让蒙面人瞬间阵脚大乱,他被迫后退数步,像要驱赶蚊虫似的,将马刀在身前飞快挥舞,我听到有类似银针落地的声音,只见地砖上闪过点点寒光! “是谁暗器伤人?!” 蒙面人嗡声嗡气的低吼道。 “烧人府邸、声东击西、潜入刺杀、以多欺少…干尽了龌龊事,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悠悠传来一把倨傲冷漠的声音,院门外突然涌入数十个身强体壮的男兵,他们穿着统一的墨绿色飞鱼服,手持弓箭,腰佩短刀,看服色,并非是我的府兵,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救星… 蒙面人并不慌张,他垂下马刀,全神戒备,声音低沉的问道:“是谁在多管闲事?” “我是生意人,闲事从来不管,因为没有价值。但是,睢羊王的生死对我而言,可不是件闲事。” 一个男人背着手,在士兵们毕恭毕敬的注视下走进了院子,轻轻晃着手里的折扇: “…毕竟,她可是我未来的妻正大人啊。” 14.第14章 樱梅少主 因缘难断 前院的大火映红了夜空,天光之下,完全可以看清来人的相貌。 这男人身材高大,与蒙面人不相上下,穿着月白色的深衣,腰系九环带,脚踩乌皮六合靴,衣领和袖口用银线刺绣着精美的花纹,头上戴的纱帽点缀着细碎的金珠与宝石…如此考究的装束,就算是在都城的贵族里,也并不多见。 而他的长相,更是令陷入生死关头的我,都忍不住瞧出神了… 那张脸生就的五官,如同技艺精湛的画工精心描绘出的比例,云鬓剑眉连接着挺直俊俏的鼻梁,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傲慢,几分阴柔的媚态;这男人居然连人中都可以这么好看,与之相连的嘴唇像用刻刀精心雕凿而成,唇珠微翘,嘴角上扬,富有男性气概之余,带着些许嘲弄之情… 他傲然玉立,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铁骨折扇,似乎看戏般轻松自在。 蒙面人见到他,很显然有了片刻迟疑,末了,他提刀抱拳,瓮声瓮气的说道:“既然樱梅少主驾到,在下多少也得留些情面,睢羊王的项上人头,改日再取吧!” 说着,他便轻身飞纵,转眼就上了屋顶,消失在夜色中。 “大人!刺客逃走了,追不追?!” 身穿墨绿色飞鱼服的士兵连忙请命,男人眼眉一挑,满脸鄙夷的看着他们:“想追?那就去吧,不过紫军副都统都折在他手里了,你们可要各自珍重啊。” 此言一出,那些士兵都连忙低下头,不敢多言了。 我却没有心思去关注其他事情了,见蒙面人逃走,青岚就像突然被抽掉了主心骨,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我伸手去接,想要抱住他,无奈力不从心,只能跪坐在地上,让他枕在我腿上。 只见鲜血从他胸口的伤处淙淙流出,止也止不住,我一边用手拼命按压,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快来救命啊…!!” “殿下!” 王府的府兵总算出现了,他们灰头土脸的冲进院子,随同的还有许多穿着飞鱼服的士兵,看来他们也有帮忙前院灭火的工作。见到我抱着血淋淋的青岚跪坐在院子里,府兵们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抬起伤者! “殿下,您没有受伤吧?!刺客在哪里…?!” “别说废话了,赶紧把郎中找来!快找人来给他包扎伤口!动作快点!” 我从未有过的呵斥着手下人,看着他们在陆续赶来的女仆帮助下,将青岚抬进屋里,叫郎中的叫郎中,止血的止血,烧水的烧水…很快分工明确,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是青岚还徘徊在生死边缘。 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这个男人就此死去了,我还有没有勇气继续留在这里。即便对他有所隐瞒,可他一直都是我最坚实的后盾和保护神,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在八云城多活一天,而没有他,我似乎也就失去了继续作为睢羊王的理由… 看着他躺在床榻之上,脸色惨白,神志不清,我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之前没能够好好待他… “碍事的干扰都已经排除了…呐,现在该说说我们的事情了吧?” 身边突然传来异常冷漠的声音,倨傲的措辞像根刺般扎进我心里,我飞快回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你说什么?…” “虽然还没有正式的自我介绍,殿下你也该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他摇着折扇,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似乎躺在床上血淋淋的青岚只是房间里的摆设,丝毫触动不了他:“在下乃是金缕台顾家长子,顾五玖,承蒙陛下赐婚,不久便要成为你的婿房,所以特来提前拜见。” 说着客套话,他的态度却依旧傲慢而冷漠,让我想起之前见过的贺兰夜凛,心里不由更添几分厌恶。 于是我扬起嘴角,送给他一个冷笑:“真是不敢当,劳驾了。不过你也看见了,现在我重要的朋友身受重伤,我实在没心情应付不打紧的人,这府邸大得很,你随便挑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呆着吧,等我空闲了,自然会想到你的。” “不打紧…?!” 顾五玖微蹙眉头,看样子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但我确实没有工夫关注他了,因为看到郎中急匆匆赶来,我连忙扑到跟前,监视着他为青岚重新包扎、号脉… 艰难的一夜终于过去。 王府前院被烧掉大半,就连皇宫都被惊动,庵华帝派来的执事天刚亮就到了,带来了负责修缮皇宫的营造司工匠,准备帮忙重建王府。 我一夜未眠,也没来得及更衣洗漱,就守在青岚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停止呼吸了。天快亮的时候,郎中最后一次诊察过后说,血已经止住,而青岚身体素质极好,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是一切还要等他清醒才能定论… 所以我在等他醒过来。 然后,总有一天要告诉他真相,让他来选择何去何从… “你果然还在这里啊。” 讨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我现在还是没空,请你…” “我也是来看他有没有清醒啊,因为实在好奇得不行,区区侍妾有多么大的魅力,可以让殿下衣不解带为他枯坐到天明。” 顾五玖从门外跨步进来,他梳洗整齐,换了身更为考究的装扮,虽然这个男人的颜值确实到了爆表的地步,我却没有任何欣赏之情:“昨晚我就想说了…青岚是我的朋友,不是你可以轻视小瞧的人,所以请你放尊重点。” “前来都城的路上,我听说了很多关于殿下的传闻,如今一见,你还真是不同寻常的大贵族啊。” 顾五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你是故意对我冷淡相待,意图吸引我的注意吗?还是觉得这种标新立异的做法更容易脱颖而出?其实你完全不必采取这种欲擒故纵的做法,对我而言,皇帝指婚便是无上的荣光,我会将你视为妻正,一世忠诚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男人的自信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我分明已经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他的厌烦,而他的理解…竟然是我在欲擒故纵?! 很显然,顾五玖继续在曲解我的惊讶:“殿下的心思被我猜中了吧,请不要因此感到难为情。我是个商人而已,这段婚姻对我而言能够获得莫大的利益,而利益是超越情感的最强羁绊,当我协助你登上皇位的时候,我们的关系会更加牢不可破吧…” “等等!”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夜未眠,再加上身边的青岚还未醒转,头晕脑胀之际再被这个自恋鬼狂轰乱炸,简直跟受刑一样难过。 我非常严肃的看着他,用自己最一本正经的腔调说道:“不要误会,无论是对你本人,还是你家族带来的协助,我都毫无兴趣。事实上,皇帝在跟我提起这段姻缘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确拒绝过了,所以不晓得为什么你会这么确定我们一定能成亲,还千里迢迢跑到八云城来…” “女性的矜持总是很美,可如果过头的话,就会招来厄运啊。” 顾五玖突然袭身向前,那张绝美无双的面孔距离我咫尺之间,就算是刚撂下狠话的我,也不禁心跳漏了一拍:“如此蓬头垢面实在不适合你的身份,请随我来吧,等你洗漱更衣之后,才能头脑清楚地跟我对话。” “不,我就想呆在…” 不容分说,顾五玖拉着我的手腕,将我从床边的圆凳上拽了起来,态度强硬的要将我带出房间。 突然,我的另一只手被紧紧抓住,顾五玖愕然回头,跟我一起瞪大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伤者。 青岚艰难地直起身子,微微喘气,尚未消退的高烧让他脸颊微红,却用一股可怕的力量握着我的手,对抗顾五玖将我带离房间的力度。 “你现在想要带走的这个女人…” 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这个女人…是属于本大爷我的!…” 15.第15章 前倨后傲 芳心难许 我将陶瓷制成的烤盘小心翼翼从炉膛中端出来。 铺着干酪与番茄酱汁的意大利式菜卷,在融化且烤的均匀、焦黄的奶酪包裹下,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而用菠菜、果肉和蛋黄制成的软馅,特别适合身体虚弱的人食用,易于消化,并且营养丰富。 “你不爱吃肉,讨厌油腻,那么意大利菠菜卷配上番茄冻汤就最合适。” 把热腾腾的菜卷和清凉爽口的冻汤摆在青岚床头,我意气风发的介绍道:“别小看这道番茄冻汤哦,这里面的蔬菜全是提前一晚腌制好,然后经过六道工序,才可以做成酸甜爽口的冻汤!保证你只要尝尝,就会马上胃口大开,精神抖擞!” 青岚斜靠在床头的软垫上,脸色白得如同纸张,他侧耳聆听我说话,嘴角带着温和的微笑,直到我全部显摆完了,才缓缓开口道:“因为区区在下的伤势,就要劳动主上下厨,实在是罪孽深重…但是,即便是在下恳求,您也不会放弃这么做吧?” “那当然了!毕竟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点小事儿了。” 我拿过另外一个软垫,帮他加在腰后,好方便他吃喝。 当我靠近的时候,青岚浑身僵硬,显得非常不自然,让我不禁想起几天前那一幕——虽然发表了令人大跌眼镜的言论之后,他就因为高烧昏厥过去,并且再次醒来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自己受伤之后的事情,也没有人再敢为他复述一遍… 但是当时他与平日截然相反的强势态度,就算再死一次,我也很难忘记啊。 这个女人…是属于本大爷我的!… 我看着低头喝汤的青岚,脑海里浮现他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主上?!”他抬起头,充满诧异的面对我,不明就里。 我连忙摆了摆手:“看到你恢复这么好,我实在高兴啊!你就安心养伤,这段时间的饮食就由我来操办啦,放心,在我的美食招待下,不出一个月你就能够下地飞奔!没问题的!” 虽然带着几分疑惑,青岚还是接受了我的说法,他轻轻点了点头:“如果这会令您感到高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只不过…” 他放下勺子,欲言又止。 我刚想追问,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房门外走廊上闪过,连忙跳起身来! 青岚重伤未愈,这节骨眼可不能让那家伙来火上浇油!… 这么想着,我语速急促的对青岚道:“突然想起来,我伙房灶台上还煮着肉汤呢!你先慢慢吃,一会忙完了,我就回来陪你!” 看他点了点头,我便飞快地离开房间,跑到走廊上,一把拽起那个等在门口的人,拖着他狂奔几十米,直到确定不会被青岚察觉才停了下来!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还需要我做什么解释吗?!” 面对我恼火的神情,顾五玖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从我手里抽回自己的衣袖,有点嫌弃的掸了掸:“殿下,我觉得没搞清楚事态的是你才对吧?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假装对我毫不关心,但是如此痴迷于区区侍妾,与你皇太女的身份极为不符吧?” “你别再张口闭口侍妾、侍妾啦!” 我火冒三丈的看着这个自恋成瘾的家伙:“我说过很多次了,青岚是我重要的朋友,而你,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如果不是皇帝有言在先,我完全可以赶你出去!” “你也知道我是奉了皇命而来啊?” 顾五玖冷冷的看着我,就算再讨厌他这个人,这张脸却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就算你如何抵赖,那个侍妾可与你不是一般心情啊,身为紫军,对自己的主人竟然抱持独占欲?…看来不光是双眼,他连命都不准备要了啊。”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火气立刻烟消云散:“你…你知道,有关青岚盲眼的事情?” “自从得知要与你结亲之后,关于睢羊王的大小事,我都有好好了解过。” 顾五玖扬起一边嘴角,显得更加傲慢起来:“看来,我的功课做得太好,甚至于知道许多连你都不清楚的秘密啊…你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对不起,我就算无知一辈子,也不想让你这种人来说教。 虽然很想这么顶撞他,可是我对于青岚眼睛的事情已经好奇了很久,既然有机会不通过他本人,就能了解事情真相,那么这种机会我也实在不愿意错过… “你、你要是真的知道,就、就告诉我好啦!” “但我是个商人啊,所有事情都是买卖,要有来有往才对。” 顾五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闪过狡黠的光芒:“想要让我告诉你?没问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小事…” 古语有云:好奇害死猫。 当我坐着樱梅少主那辆极其豪华、极其拉风、极其惹人注目的金丝楠木四马马车,出现在八云城市集上的时候,对这句话的赞同之情已经没办法更多了… “我说…我只是答应陪你出来买东西而已,但是,你买的都是些什么啊?” 听到我的问话,坐在对面的顾五玖放下手中琴谱,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胭脂花粉,金银器皿,绫罗绸缎还有珍玩古董,看不出来吗?我是在为我们的婚礼做准备啊。虽然按理说,这些东西都应该是殿下你来准备的…” 他理所当然的口气,还有将人无限看扁的傲慢,实在令我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今天遭罪的目的还没有达成,还不到发作的时候。 “我们好好聊一聊,可以吗?彼此开诚布公,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 我强压怒火,伸手过去挡住他的琴谱,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不喜欢你,想必你也对我没什么好感,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非要因为皇帝的喜好被硬拉在一起?你不想跟自己真心相爱的姑娘白头到老吗?所以真的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顾五玖看着我,眼神里再次出现了嘲讽和怜悯的神情,让我真想给这张举世无双的面孔来上一下:“殿下,传说你是从奴隶窝里被拯救回来的,按理说,应该是饱尝了人间冷暖,明白事理的人啊,怎么竟然如此幼稚呢?” “你说什么?!…” “我喜不喜欢你,这重要吗?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商人,同时是这个国家最成功的商人,之所以能够聚集起如此庞大的财产,就是因为顾家世世代代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懂得抓住机会,有本事抓住机会的人,才能够笑到最后。”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下巴,强迫我靠的更近些:“你,睢羊王,未来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就是目前摆在我面前最大的机会,皇帝承诺过,只要我同意与你成亲,就可以赐给我贵族的身份,让金缕台顾家跻身勍士阶层,我们就不再只是平民而已…巨大的财富与高贵的身份相结合,这种联合,岂是区区男欢女爱能够比拟的?!” 第一次,我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到了真实的情感,却是赤裸裸的欲望,同时无关。 我挥开他的手,冷冷的看着他:“原本觉得你只是惹人讨厌,现在才知道,你真是个可悲的人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顾五玖沉下脸来,不等他发作,马车外却传来一阵吵杂声,车子晃了晃,突然停了下来。 16.第16章 路遇不平 势不两存 “少爷,前面都是人,车子过不去了!” 车夫急得满头大汗,无可奈何地隔着珠帘禀报道。 顾五玖皱起眉头,我抢在他前面一把掀开车帘,从车里跳了出来。 终于有机会离开这个令我窒息的空间,呼吸着集市上各种各样的味道,就算眼前人山人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也觉得比跟那男人共处一室来得舒服。 但是,好像真的出了大事。 八云城的集市有个不小的广场,有大的庙会时,可以在这里进行社火表演,平时也有很多卖艺人在这里聚集…可眼下,被人群层层包围的广场上并没有什么欢乐、绝妙的杂耍,而是架起一副高高的木头架子,下面铺着层层粗壮的柴火,四周有穿着统一服色、府兵模样的壮汉把守,闲人不得轻易靠近。 而木头架子上,绑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衣衫褴褛,暴露在外的手脚遍布累累伤痕。 她是个奴隶。 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在她的手腕上,有跟我一样的褐色血茧,那是常年佩戴镣铐导致的,根本无法褪去。 但既然是奴隶,在冕朝是连猪狗都不如的存在,根本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又怎么会被绑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她的主人呢?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凭借身材娇小的优势,很快挤到了最前面,抬头看着那个被绑在架子上的可怜女孩。 由于贵族的奴隶都豢养在农庄,府邸里没有蓄奴,所以我差点以为在这座太平盛世的都城里,不存在这种泯灭人性的制度了… “…身为奴隶,竟敢诱拐主家的少爷,活活烧死都不足以恕罪啊!” 离我很近的地方,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娘愤愤不平的说道,很快便有人附和她:“谁说不是呢?!真是世风日下,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谋逆!” “堂溪大人真是可怜,这是养虎为患啊!这么一闹,她的公子又如何能嫁个好人家!” “被奴隶玷污了清白名声,怕是没人敢娶了…” 周围人群的交头接耳,让我大概听懂了事情原委——无外乎就是一户姓堂溪的贵族人家,有位少爷跟奴隶女孩私定终身,被发现了以后,这名奴隶就要被在众目睽睽下活活烧死,以示惩戒。 这种事情,无论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无论是我原来的世界,还是这里,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正确的,永远是拥有权力的人。 我的目光穿过捆绑女孩的火刑架,看到对面酒家的二楼阳台上,坐着几个衣衫鲜亮的人,有男有女,全都面色凝重,不像是在看热闹…恐怕就是这次行刑的主家——堂溪大人和家人吧。 那个身材矮壮、神情可怕的中年妇人,想必就是堂溪大人,她身边坐着位清瘦的男子,虽然也上了些年纪,但是他五官精致,举止优雅,应该就是堂溪大人的婿房,看他一副悲切忧郁的样子,这次出事的少爷,八成就是他的儿子。 而那些坐在他们身后的较为年轻的男人们,恐怕都是些侍妾,也就显得轻松许多,由于并没有紫军的存在,所以我判断,这家贵族最多也就是勍士阶层… “快住手!你们不能这么做!…放了她!快点放了她!…” 火刑架下面传来争执声,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扑到木架下,用手里不知道从哪拿来的柴刀,胡乱挥舞着想要将奴隶女孩解救下来,但他的努力很快就被守卫的府兵扑灭,他们抓着他的两条胳膊,将他生生拖离! “少爷!不要管我了!请您离开这儿!” 火刑架上的女孩冲男人大声喊道:“如果有来世,无论当牛做马,我会报答您的!…” “我不要你报答我!我要你遵守承诺!” 身形瘦弱的少爷在府兵掌控中声嘶力竭的喊道,他红了眼睛,清秀的脸孔扭曲了起来:“你答应过的,要带我离开这里,要娶我,要我做你的婿房,这是你答应过的,你不能死!…” “如果你再胡闹下去,我就把她手脚砍掉,再活活烧死!” 二楼的堂溪大人坐不住了,她跳起身,抓着阳台围栏大声咆哮:“给我把这个忤逆子赶出去,关起来!这辈子都不要放他出来!…” “我诅咒你!” 悲恸欲绝的少爷跪在尘土里,一边抵抗着府兵的拖拽,一边用手指着高高在上的母亲:“如果你真的杀了江水,我就一辈子诅咒你,死了也会变成恶鬼,让你永无安生之日!!…” “羽衣,不要胡说八道!” 堂溪大人的婿房坐不住了,这对父子有同样阴柔的外表和柔弱的做派,父亲显得更加温顺,他扶着栏杆对儿子哭诉道:“快跟母亲道歉!是你有错在先,不能够一错再错啦…” “无法成全我和江水,她就是我的敌人;杀了江水,她就是我的仇人,我们永远不共戴天!” “说得好!说的太好了!给我点火!快点火!我让你亲眼看她变成焦炭!” 堂溪大人被彻底激怒了,她跳着脚大喊大叫。 府兵们听到主人的命令,连忙将事先备好的火盆搬了上来,点燃好几支火把,几个人向女孩脚下的柴堆走去,准备执行火刑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正准备挺身而出的时候,有人从身后一把抓住我的衣袖! 连忙回头查看,却见阻止我的正是之前避之不及的顾五玖,他在周围人惊艳的目光注视下,表情严肃地对我摇了摇头:“堂溪笃官拜正三品中书令,在朝廷之上是很有分量的人物,为了区区奴隶得罪她,太不划算了吧?” “区区侍妾、区区奴隶…在你眼中,除了你顾大少爷以外,剩下的根本全然不重要吧?” 我狠狠甩脱他的手,眼神凶恶的看着他:“那么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两人之间究竟有多大的悬殊,有多么不可能在一起吧!” 说着,我从人群中直接跳了出去,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中央,冲着对面二楼大声喊道: “睢羊王在此,哪个敢点火?!!…” 17.第17章 热血义胆 拔刀相助 凭借一腔热血冲出人群的我,很快就被现实打倒了。 听到我自报家门,堂溪大人带着她的婿房、侍妾浩浩荡荡一群人从二楼下来了,但是她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对我这个皇帝亲口允诺会继承皇位的亲王,有过多敬畏之情。 她只是微微躬了下身子,用审视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睢羊王…殿下?虽然之前在民交殿远远见过您,但是微臣老眼昏花,确实没太看清楚啊。” “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是冒牌货啦?!” 虽然并没有所谓贵族的自尊心,但是对这种赤裸裸的怀疑,我还是感到火冒三丈。 堂溪笃冷笑了下:“没有确凿的证据,微臣又怎么敢随便怀疑您啊。只不过,微臣今天是在此地处理家事,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没有权利进行干涉吧,您又意欲何为呢?” “即便是你的家事…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活活将人烧死,也太目无王法了吧?!” “王法?微臣所知的王法,是奴隶不得与贵族同歇一席、同居一室、同食一锅,不得与贵族平起平坐,不得在贵族面前抬头注视,不得擅离居所,不得随意婚配…违法者,轻可去其手足,重可取其性命。” 她指着被绑在木架上的奴隶江水,脸上带着残忍的神情:“这东西不光违抗法纪,甚至意图诱拐少主!殿下,如果不将她当众烧死,微臣才是有违王法的人吧!” “这…” 我被噎得接不上话来。 对手毕竟是正三品的中书令,无论是对冕朝祖制法规的了解程度,还是巧舌善辩的能力,我都不可能赢她,但是看到那个可怜的奴隶女孩,就像看到了我自己,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活活烧死?! “殿下,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羽衣少爷拼命挣脱了府兵的钳制,扑到我面前跪地哀求道:“并不是江水诱拐我的,是我爱上了她,全都是我的错!如果真的要烧死谁,那就让我死吧!江水是无辜的!…” 为爱冲昏头脑的年轻人们啊… 我想为此感动,却只是觉得悲哀而已。 转头看着堂溪笃,她正用能杀死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大人,我不想跟你辩驳法纪,也不想分个谁对谁错,但是看在孩子的情分上,你真的要将他的恋人在他面前活活烧死吗?这种心理阴影,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消除的啊…” “会爱上奴隶的家伙,根本就不配成为我的儿子!”堂溪笃咬牙切齿的说道。 她的婿房默默站在她身后,低垂着头,风韵犹存的脸上充满了悲伤和绝望的神情,羽衣少爷冲着他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哭着说道:“父亲,感谢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孩儿不孝,既不能为您增添喜乐,也不能为您养老送终了,江水若死,孩儿也断不能偷活!请您原谅我吧!” “我荣成谅嫁入堂溪家二十余载,不曾行差踏错,也不曾冒言顶撞…” 堂溪的婿房缓缓开口,牵着自己妻子的衣角跪在她面前:“但是…羽衣是我唯一的孩子,恳求大人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留他一条活路吧,哪怕你将我们扫地出门,只要能够令他活着…” 一直未曾动容的堂溪笃,在婿房下跪的那个瞬间,表情稍微有了一丝松动,可正当我暗自欣喜的时候,她却再次露出了残忍固执的神情,狠狠甩脱了荣成先生的手:“这种有关国之法纪的大事,哪轮的上男人插嘴?!你再不退下,我现在就将你逐出家门!” 说完,她转身冲着府兵们大喊:“还愣着干嘛?!快点火!今天我定要肃清家风!…” “哪个敢?!” 实在没有办法,我索性跳上高架下的柴堆,张开手臂大声道:“要火烧活人,是不是?!好吧,那就连我一起点了,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死谁活!” “堂堂殿下,当众耍无赖吗?” 堂溪笃冷笑一声,扭曲的脸孔更添狰狞:“你一无身份信物,二没带紫军府兵,我只是远远见过睢羊王,根本就不确定你身份的真伪,所以对不住了,就算是连同你一块烧掉,我也不会任由鼠辈扰乱纲常!” 闻言,我吓出一身冷汗。 就算再怎么想要拯救头顶上这姑娘,我也不希望自己也被烤成肉串啊!…对了,不是还有顾五玖吗?!只要他出面证明我的身份,这中书令再怎么飞扬跋扈,也不可能当着众人将我点着吧?! 这么想着,我连忙在人群中搜索那张绝美的容颜。他身材高大,应该很好找,可无论我怎么来回扫视,都不见其踪影! 莫非…他丢下我走掉了?!… “再不点火,我就把你们全都烧死!快动手!” 盛怒中的堂溪笃冲着府兵咆哮道,持火把的府兵面面相觑,虽然对站在柴堆上的我心存疑虑,可他们还是更害怕主人的权威,于是我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步步走近,弯腰准备点火… 一只箭矢呼啸而来,“嗖”的穿过府兵的手腕,他手里的火把瞬间落地,发出杀猪般的痛呼声,满地打滚! 其余府兵被这突发事件吓傻了,统统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全都将火把丢掉。否则,下一支箭,会直接射穿你们主人的喉咙。” 温柔的声音里带着寒冰似的杀气,听到的人都不会怀疑其说到做到的决心… 于是府兵们连忙将手里的火把统统丢了,堂溪大人见状,额角青筋暴起,转身咆哮道:“又是哪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 “我确实偶尔会被称作狗,其实也并不特别介意这个称谓,只不过…” 身披紫色斗篷的青岚站在人群前列,身后跟着睢羊王府几十个目露凶光、全副武装的府兵。 他的面色惨白如纸,手里提着长弓,箭矢上弦,脸上没了我看惯的和煦微笑,而是换了副异常恐怖的神情,原本俊俏的五官此刻如同冰封似的,充满了狰狞的杀气…他缓缓举起弓,对准了不远处的堂溪笃,冷冷说道: “…只不过,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让我厌恶的想要杀人呢?” 18.第18章 鸡飞狗跳 避祸王府 “你、你是…!” 堂溪笃瞪大眼睛,向后退了一步。 面前这个身穿紫衣、面容俊秀,虽然双目失明,却比常人更加凶悍可怕的男人,不要说是在八云城,就算放眼全国,都不可能有贵族不认识吧?!他的传说,一直是大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而对于所有的紫军而言,他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榜样与目标… “青岚?!” 危急关头看到他,我先是喜不自禁,继而立刻想到,这个人不应该是重伤卧床,不可以随便走动吗?!…于是连忙从柴堆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你怎么出来了?!伤口…” “如果放任不入流的角色欺压主上,在下即便苟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面对我,青岚又变回往常的模样,无论是温和的笑容还是谦卑的语气,与刚才那种杀气腾腾的样子判若两人:“您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完全没问题!” 我用力拍拍胸口,发现刚才围观的人群,在王府的府兵和青岚出现之后,全都退开了八丈远,为我们腾出一个开阔的台风眼… “看来…还真的是睢阳王殿下驾到了。” 堂溪笃硬着头皮,连带着他身后的家眷一起,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荣成先生带着哭成泪人般的羽衣少爷也上前来向我问安,我顺势指着绑在木架上的江水道:“既然已经明确了我的身份,中书令大人,是不是可以看在我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成全这对年轻人呢?” “殿下是陛下钦点的皇位继承人,自然不是寻常王侯,微臣自当惟命是从…” 堂溪笃脸色铁青的想了想,转身对自己的府兵道:“把那东西解下来,别挂在上面丢人现眼了!” 府兵得令,连忙七手八脚将绑在木架上的奴隶女孩放了下来,她被挂的时间太久,手脚都麻木了,瘫软在地无法动弹,羽衣少爷喜出望外,刚想扑到恋人身边帮助她,却被府兵们拦住了。 “大人能够想通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松了一口气,笑嘻嘻的说道:“其实什么奴隶,什么少主,只要两个孩子能够幸福,这不都…” “殿下,微臣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堂溪笃沉下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秃鹫般的双眼寒光熠熠:“看在您的情面上,微臣当然无法继续执行火刑,但是,做出了违背祖制法纪的事情,这个奴隶就必须得死。但因为殿下的求情,微臣至少…会给她留条全尸的。” 说着,她抽出腰间短刀,气势汹汹向江水走了过去,准备亲手划开她的喉咙! 羽衣少爷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脱府兵的钳制,发疯似的向母亲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腿:“如果你一定要杀了她,那就先杀了我吧!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的!…” “你这个窝囊废!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儿子,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堂溪大人高举起手里的短刀,恨得咬牙切齿:“区区奴隶就让你如此要死要活,那我就成全你!跟她一块去阴曹地府吧!…” “大人!万万不可啊!” 荣成先生抱住了妻子的胳膊,制止她冲动之下对儿子挥刀! 场面一时间完全失去了控制,堂溪家的人乱成锅粥,又哭又叫,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契机… 我只觉得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绷断了,无法抑制的不耐烦与愤怒,就像是洪水般倾泻而出,让手脚都开始颤抖起来…在我察觉之前,身体就已经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来到瘫在地上的奴隶江水身边,抓起她的手,高高举了起来! “你们这些愚昧的野蛮人,全都给我瞪大了眼睛仔细看清楚了!” 我咆哮的声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堂溪一家三口保持着纠缠的姿势,呆呆的转头注视着我。 “这个女孩,她是个奴隶没错,所以你们把她当成猪狗不如的东西,是财产中最为廉价的贱货!而我,你们告诉我,我是琢姬的女儿,是庵华帝的亲妹妹,所以我是皇位继承人,是高高在上的睢羊王!…但是,你们张开眼睛看一看,看看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我一手举着江水的手腕,一手袒露至肘部,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们手上镣铐造成的血茧。 “没错,我们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我也曾经是个奴隶,被像狗一样用链子拴在小小的院子里,长年累月没日没夜的做工,吃着猪都难以下咽的食物,还要忍受各种各样的虐待和毒打!…而我们还是存在着区别,那就是你们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还有你们所制定的,毫无人性的奴隶制度!” 我似乎从未如此激动过,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脸孔,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无法自持,于是我更加声嘶力竭的喊道: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继承了皇位,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奴隶制度从这个国家连根拔起,永远的终结掉!那么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大家都能够自由的生活!想跟谁亲近,就跟谁亲近,想要爱谁,就特么去爱!这就是我想为你们这帮可怜虫做的唯一一件事!…” 演讲完毕,我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马丁路德金上身,自豪的一塌糊涂! 被我抓在手里的江水,瘦弱得像个孩子,她跪坐在地上仰视着我,满脸的崇拜,闪闪发亮的眼睛几乎要把膨胀的我直接送上天…于是我更加冲动起来,用力拉起她,再伸手拖过一旁的羽衣少爷,拽着两个人开始发足狂奔! 堂溪大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跑出去十几米了,她连忙招呼自己府兵追赶,却被青岚带人拦了下来!我听到他在我背后,用满含笑意的声音说道:“中书令大人,殿下平日疏于运动,突然想要活动筋骨,希望您能够成全啊…” 堂溪笃愤怒已极的咆哮声响彻整条大街,我却丝毫没有迟疑,一手一个,拖着这对苦命的情侣向着睢羊王府狂奔而去! 19.第19章 入幕新风 暗种祸根 刚进王府,我就直奔顾五玖暂住的东南院而来! 回来的路上我都想好了,这个没义气的家伙将我丢在大街上,自己想要跟麻烦事撇清关系,可我就是不能让他如愿——想必青岚也没有特别的理由,能够长时间阻止堂溪大人,她很快就会追过来,那么我就将羽衣少爷和江水藏在顾五玖的住地,过会让堂溪大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就算是顾五玖再狡猾,也难脱干系了! 而且,既然皇帝对这位樱梅少主百般推崇,说不定他有能力解决这件棘手的问题呢… “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跑得气喘吁吁的堂溪羽衣,手里紧紧拉着他的恋人,一脸懵圈的看着面前的场景。 虽然我们现在正置身于睢羊王府中,但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也不禁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差点把自己的舌头也咽了下去… 乖乖,这是什么地方啊?! 几天不见的东南院已经面目全非了——原本典雅而朴质的小院,被雕凿精美的木雕镶板重新装潢过,天井搭起了结构复杂的雨棚,罩着上好的缂丝纱帘;放置在户外的桌椅,乃是用象牙装饰的青鱼石制成,做工精美,堪称艺术品;而那些垂在檐下的八角琉璃宫灯,就算是我这种眼拙的外行人看,也能从那玲珑剔透的材质,和巧夺天工的画工看出,件件都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这些日子总有人告诉我,金缕台顾家乃是天下首富。 现在看来,就连个暂住地都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装潢改造,恐怕还真是超越常识理解的财阀之家啊… “这么大动静,我以为是猪闯进院子了…原来是你啊。” 顾五玖抄手站在屋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 这个超越常识理解的讨厌鬼,对刚才将我遗弃在街上的事情毫无愧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就算他长着一张花见花开的俊脸,就算他毫不掩饰傲慢又不耐烦的神情,还是漂亮的让人无法发作…我依旧将他划做目前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你今天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足以让我现在就把你扫地出门!” 我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的脸,努力做出具有威慑力的样子:“但是我大人有大量,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呐,那边两个人,你要把他们藏在这里,藏好了!如果成功躲过去,我就让你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说着,我用手一指,却发现羽衣少爷两口子正用犯花痴的脸,痴痴盯着顾五玖看。 他冷笑了下,用折扇轻轻敲着肩膀,充满怜悯的对我说道:“你是不是想,如果让堂溪大人在这里找到他们,就会认为我是你的帮凶,那么我无论想不想帮忙,都不得不趟这摊浑水…是这样吗?” 没想到花瓶居然还挺有脑子,我有些恼羞成怒,索性豁出去了:“不错,没我想象的那么笨嘛!既然你都猜到了,倒也省了我的麻烦!快点让他们藏好,不然真的赶你出去啊!…” “我的妻正大人如此愚蠢,倒是令我有些失望。” 顾五玖倨傲的冷眼相对,漂亮的嘴唇继续吐露恶毒的措辞:“按照冕朝祖制,没有成亲的亲王,都得居住在皇宫之中,而陛下之所以会将此处宅邸赏赐给你,正是因为要你我成亲而为之。但是这么多天来,你都一直表示,绝对不会娶我,那么你也就失去了对这座府邸的所有权。严格来说,你不光没有权利将我扫地出门,你甚至都没有权利踏进这里…不是吗?尊敬的殿下。”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我似懂非懂,却觉得好像很有道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正当我憋得满脸通红的时候,厢房内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满含笑意道: “六郎,别再欺负她了,毕竟是你未来的妻正,还是要相互敬重,举案齐眉才对啊…” 这声音有些熟悉,我心里咯噔一声,撇下所有人快步走进房中——不出所料,那个穿着天青色深衣,面带微笑坐在桌边温酒的不是别人,正是堂堂九五之尊,庵华帝是也! 没想到竟然在顾五玖的住处遇见她,我吃惊之余,连忙低头行礼:“不知道您在此,刚才多有冒犯…” “朕今日乃是微服私访,并不需要太过多礼,快过来坐吧。” 庵华帝笑眯眯的招呼我,我只好走上前去,硬着头皮在她身边坐下来。顾五玖撇下跪在院子里的羽衣少爷和江水,也走进房里,大模大样的坐在我对面,拿起一只白玉玲珑杯随意把玩。 “之前获赠你亲手做的佳肴,极其美味,朕早就想找机会当面道谢啦。” 庵华帝将自己的酒杯递给我,亲自斟上酒,我连忙诚惶诚恐的接过来:“那点小东西,不值得您记挂…” “不,不能这么说。” 她略显病态的脸上,总是洋溢着令人心生温暖的笑容,她轻轻牵起我的手,语调温柔地说道:“上次见面,朕就有种感觉,对于这个僵硬又古老的朝廷而言,出身高贵,却品尝过人世辛酸;遭遇多舛,却始终保持良善之心的你,就像是一阵入幕新风…朕无比期待着,这阵风能够带来新的改变和契机,或许,是你…也只有你,能够带来救赎吧。” “您这么夸奖我…我真不知道该羞愧还是该感激涕零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说实在,虽然这位皇帝对我的好感,恐怕多半来源于对琢姬的思念与感恩,而且她一心想让我当皇帝的动机,也并不单纯,但是我始终没办法排斥她,因为对于这样一位气质高贵,却又平易近人、毫不傲慢做作的女性,任谁也讨厌不起来的。 顾五玖在旁冷冷道:“陛下,您确定所托非人?这家伙喊打喊杀没问题,真的当皇帝,只怕是会把天下搅得乱七八糟吧?” 可恶! 虽然他说话歹毒,但我竟然同意他的观点… 庵华帝笑了起来:“我们千代家的女人,总是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你没见过朕年轻时候的样子啊,可要比小熏冲动一百倍!” 这还真是让人无法想象… 但是,跟继承皇位的事情相比,眼下我最急于解决的,莫过于跟顾五玖的婚事,如果能够抓住眼前的机会,让皇帝撤销成命,赶他回老家,其余的事情慢慢再说也不迟。 思及此,我刚想张口的时候,院子里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偶遇皇帝的惊讶让我忘记了,还有堂溪大人的事情没有处理干净呢!…就听这位大嗓门的中书令在院子里高声咆哮道: “千代熏!你别仗着陛下对你宠爱有加,就这般飞扬跋扈,不将我们这些朝臣放在眼睛里!告诉你,本大人在合议团还有一席之位,你若是再继续插手我的家事,胡作妄为,那以后究竟是谁当皇帝,可不是陛下说了算的!…” 我偷眼看身边的庵华帝,她收了笑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沉起来。 20.第20章 天子之怒 难消蚁穴 合议团是什么东西? 我偷眼看着身边面色不善的庵华帝,心下犯嘀咕:真像中书令所说,这个合议团甚至可以推翻皇帝的决定,更改皇位继承人吗?!… “堂溪大人,这里毕竟是睢羊王府,您如此大吵大闹,恐怕有失体统吧?” 院子里传来青岚的声音,原来堂溪笃没能直接将外面的羽衣少爷和江水带走,是因为一直有他跟着啊…可是他的身体怎么样呢?虽然声音听上去与平日无差,可他毕竟是个身负重伤的人… 思及此,我连忙欲起身迎出去,却被庵华帝抬手制止了。 “青岚大人,咱们往日无仇、素日无怨,犯不着这样为难我吧?!这官司即便是打到皇帝面前,她也得为我做主,你们又何必如此不开眼?!” 中书令似乎对青岚有些忌惮,说话的口气缓和了许多。而紫军副都统却不准备卖她人情,还是用那种不温不火的语调道:“您说的确实有道理,只不过…大人,现时今日已经大不相同啦,陛下对于睢羊王的宠爱世人皆知,如果是为了让她高兴,就算违背祖制这种事情,也并非不可能发生啊。” “你说什么?!” 青岚的话显然激怒了堂溪笃,她冷笑一声,低吼道:“千代熏?!她算是个什么东西?!陛下现在对她好,不过就因为她是琢姬的孩子,而陛下真正疼爱的,那就只有阮辛王一个人而已!” “但是陛下已经在金殿之上亲口允诺,要将皇位传给睢羊王啊…” “那是因为陛下经年久病,脑袋都不清楚了!” 堂溪笃的咆哮声清清楚楚传进厢房,顾五玖还是毫不在乎的样子,我却被吓出一身冷汗,隐约觉得平时并不多话的青岚,现在却似乎是故意引得中书令乱放厥词…难不成,他知道皇帝在此?! 庵华帝沉着脸,定定坐在原地,一动都不动。 “你千代熏虽然血统高贵,可毕竟是奴隶窝里长大的贱民!看看今天发生的事情,全城贵族都会跟我一个想法啦!哼哼,想要废除蓄奴制度?!滑天下之大稽!让你这种可能动摇国之根本的家伙当皇帝,除非满朝文武全都死绝了吧!” “母亲!请您…别再说了…” 传来羽衣少爷弱弱的阻止声。看来就算因为恋人的事情,他对母亲深恶痛绝,可毕竟母子一场,还是不想让她继续错下去。 堂溪笃哪里明白儿子的良苦用心,听到他开口,火气更大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若不是你,我能受这等屈辱,遭这等罪吗?!咱们走着瞧!等到阮辛王一朝继位,我会亲手把你们扔回奴隶窝,让你们跟这些天底下最最污秽的东西烂在一起!!…” “看来,朕还没死,就有一群人替朕安排身后事了。” 庵华帝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却透着丝丝寒意,让我都忍不住冷汗直冒。 院子里跳脚的中书令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像被剪掉舌头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整个东南院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人敢轻易打破,生怕雷霆之怒会降落在自己头上… “青岚。” “卑下听令。” 听到皇帝开口呼唤自己,院子里传来青岚干净利落的回音。 “乱叫乱跳的疯狗,朕实在厌烦得很,就别再让她继续待在此处,乱棍打出去吧。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朕还得跟小熏商量则个,毕竟,此处是她的府邸啊。” “卑下领旨!” 青岚回答之后,就听到一阵府兵纷乱的靴音,恐怕堂溪大人这会已经被吓得半死不活了,因为在她被拖出去的这段光景里,没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 “院子里其余的人都进来吧,朕有话要说。” 庵华帝流露出深深地疲惫感,她将手肘放在桌边,支着头,另一只手始终握着我的手。当看到青岚带着堂溪羽衣和江水进来行礼时,她才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起来吧,都不必多礼了。” “吾皇万岁金安…” 堂溪羽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江水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只不过她并不是害怕被责打甚至处死,而是惊愕于自己以奴隶之身,竟然能够跟九五之尊同处一室吧… “陛下,求您网开一面,原谅母亲的痴言妄语吧!她一生为朝廷兢兢业业,绝无丝毫异心,求您开恩!饶恕她的死罪吧!” “今天发生的事情,朕大概听六郎转述过了。你很不错,堂溪笃明明要在你面前活活烧死你的恋人,你还是会顾念母子之情,冒死在这里为她求情啊。” 庵华帝稍稍舒展眉宇,看着跪在面前的堂溪羽衣:“其实像你母亲那种人,朝廷里有的是。她们自诩忠良、国之栋梁,所以便认为自己就可以插手皇家事务,来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就算是在几十年前,那些个害死了朕双亲的大臣们,到死也还觉得自己是为国尽忠吧?” “陛下,请您息怒,保重身体要紧。”一旁的顾五玖插话道。 我则将目光始终放在青岚身上,他虽神情如常,但是面色惨白,叫我生怕他随时都会倒下来。 “小熏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之前,朕是不会死的。” 庵华帝握着我的手突然收紧了些,我连忙回头看着她,却见她露出非常悲伤的表情,平静地说道: “你要学的东西还太多了,妹妹。朕的一生,可谓传奇,也有许多辉煌,但是走到现在回首,却只能想起那些血淋淋的悲剧…你要记得,生在帝王家,就必须要学会舍弃和放弃,只有找到自己需要、并且能够牢牢抓住的力量,才有可能守护住重要的人,才能做到想做的事…” 我似懂非懂,却被她眼里的悲恸感染,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你想要改变这个国家,想要废除蓄奴制,想要用惊涛骇浪把那些污秽的角落冲洗的干干净净吗?” “不…我没有您说得这么…” “那么你想要拯救这两个人,改变他们注定悲剧的人生,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庵华帝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羽衣和江水,我一时语塞,不能够否认,却也无法承认。 她紧攥着我的手,用力摇晃了几下:“小熏!上次见面的时候,朕就说过,这座城市,这个朝堂,这些金碧辉煌的地方,都是流着污血、暗藏怪兽的地方!半吊子的态度,只会让你死无全尸,你不明白吗?!…” “但是正如中书令大人所说,既然阮辛王是个深得人心的能人,为什么您不能直接将皇位传给她呢!?”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这句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瞬间,这座厢房再次陷入一片令人恐惧的死寂。 21.第21章 惊涛暗涌 缘定三生 “你是说…臻儿啊…”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我的大胆反驳,庵华帝竟然没有丝毫愠色,她若有所思的放下我的手,微笑了下:“可能不用太长时间,你就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但是,现在,朕的心完全倾向于你,无论是曾经对琢姬大人的允诺,还是你所呈现出的与众不同,都让朕下定决心将皇位传给你,这一点毋庸质疑。” 她停顿了下,加上一句:“以后再让朕听到有人质疑此事,格杀勿论。” 于是我到口的话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所以朕现在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能够让你顺利继位。” 庵华帝露出了平日的笑容,看向一旁的顾五玖:“这次出宫,就是想看看你们相处的好不好。六郎生性孤傲,虽然聪慧过人,却缺少感性,所以就算他看上去对人冷淡,又很毒舌,却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啊…” “温、温柔?!” 我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庵华帝笑意更甚: “小熏,朕知道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对于朕如此蛮横的决定你的婚事,想必很是不爽吧。但是,在即将降临的狂风骤雨中,只有金缕台顾家的樱梅少主,才有实力可以护你周全,你才有可能安然无恙…否则,就算是放弃继承皇位,朕只怕,你也永远没有机会全身而退…”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我却觉得有种惊涛暗涌的感觉,脊背发麻,遍体生寒。 正在这时,青岚突然俯身跪地,低下头对庵华帝道:“陛下,主上初回帝都,一切都还没有习惯,这时候向她传递太多的讯息,只怕会令她更加困扰吧…” 干得漂亮! 我差点给他竖起大拇指来,不愧是我在这个时空最好的朋友,连拖延时间的借口都这么完美!… 可正当我暗自窃喜的时候,青岚突然话锋一转:“但是,请陛下放心,卑下会确实履行自己的义务,好好侍奉主上与婿房大人!卑下坚信,依照主上的天资和能力,只要很短的时间,就一定可以担负起社稷重任,绝不会辜负陛下一片苦心!” 这是…?! 我差点惊掉了下巴,这家伙…他明明知道我既不想继承皇位,更不想莫名其妙迎娶婿房,却在此助纣为虐,要把这两件事情变为现实?!… “不愧是青岚啊,朕就知道,很多年前就知道,将小熏托付给你是件多么正确的事情啊!” 庵华帝激动的说着,我却发现跪在地上的青岚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是啊,他对睢羊王的情意与执念之深,就算是在这个一女多夫的时空,都不可能轻易接受她与其他人的亲密关系啊! 说出那席违心的话,他的内心该是多么挣扎又煎熬… 我突然生出些报复的快感。 谁让你明明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却还为了履行紫军的义务,生生将我推向我所抗拒的未来呢!… “陛下,既然这件事情已成定局,那么也就没什么好推诿拖延的了。” 我看着青岚,带着类似虐待狂般扭曲的快感,语速飞快的说道:“立秋之前,挑选个黄道吉日,就让我跟顾少爷拜堂成亲吧!省得夜长梦多,再叫旁人抢了我的如意郎君!” 青岚猛地抬起头,满脸错愕的面对着我。 就连顾五玖都露出些许错愕的神情,唯独庵华帝一扫之前的阴霾,显得欢天喜地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二人的大事一定,朕心里一块石头也能落地了!小熏,别担心,朕会让内务司全权接手婚礼事宜,这绝对会是一场绝代盛事!…” 我顿时傻眼了,自此开始,才为自己的冲动与幼稚,悔得肠子都快断掉了… 皇帝的行动力堪称惊人,从她离开王府,到内务司的执事上门,不过就隔了短短几个时辰,然后是接踵而至的马车牛车,运来了成箱的金银珠宝与绫罗绸缎。 修建王府前院的工匠增加一倍,同时营造司还呈上扩建的图纸要我审阅——按照皇帝定下的大婚时间,他们只有短短二十天光景,就要将被大火毁掉少半的睢羊王府,改造成能够举行风光婚仪的场所… 而我所认定的罪魁祸首青岚,这段时间明显是在刻意躲避我,借着养伤的理由,待在自己房中很少出来。 “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情?…哦,原来你还没忘啊。” 说要亲自选购婚礼物品,这天,顾五玖一大早就把我拖出王府,坐上那辆招摇的檀木香车,前往八云城最热闹的商肆街。 我在车里正襟危坐,全神戒备的面对正在审视账簿的顾五玖:“你可别想抵赖!这段时间诸事繁忙,我才没顾上去问你,现在正是好机会,请你兑现之前的诺言,告诉我关于青岚眼盲的事实!” “嗯嗯…” 相比我的严肃认真,樱梅少主的慵懒敷衍简直就是犯罪,他稍稍抬眼看我,绝美的脸上带着些许复杂的表情:“就算并非是相爱的关系,可你我毕竟马上就要成亲,如此关注自己的侍妾,你不怕我会吃醋吗?” “别开玩笑了!咱们认识也有段时间,根据我对你的了解,让你为了男女之情动气,还不如将你那些宝贵的账簿烧掉,才会令你稍稍动容吧!” “呵呵,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了?” “错,我是一点想要了解你的欲望都没有!只是你总在面前转悠,不得不看两眼罢了!” 我皱起眉头,倾身向前:“别东拉西扯了!快点告诉我,青岚的眼睛究竟是如何瞎的?!” 顾五玖放下手中的账簿,仿佛不堪其扰般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告诉你。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神秘又复杂的事情,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对此讳莫如深…听说你失去了四岁之前的记忆,但是你知道吧,自己四岁的时候,深夜被人从睡梦中掳走的事情?” “各种版本的都听过。然后呢?跟青岚有什么关系?”我对此事兴致缺缺,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要说这件事情跟他的关系,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从你出生开始,青岚虽然也还是个孩子,却已经作为你的紫军随侍左右,听说当时他做的相当不错,就连严谨苛刻的琢姬大人都赞不绝口,可是,就是这样被人看好、前途无量的青岚,却让你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了。”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说半夜掳走的吗?青岚如何能未卜先知?而且,那时候他也不过就是个孩子,既然匪徒下定决心要掳人,就算他在场,也不过就是枉送性命吧?!” “跟后面发生的事情比起来,他还不如死了好啊…” 顾五玖侧过脸,冷眼看我,让我心里不由升起一片寒意:“紫军虽然是勐士的侍妾,但出身不过都是奴隶,明明负责保护主上的安全,却让她被人掳走,生死不明,你觉得他会被轻易放过吗?” “难道说,他的眼睛…” “他可不是天生失明啊。据说由于你的失踪,琢姬悲恸欲绝,于是将全部怒火发泄到了青岚身上,他被毒打了整整三天三夜,全身的骨头几乎都被折断了,但是竟然没有死,于是琢姬让人取来特制的毒药,从他的耳朵里灌进去,以蜡丸封闭,再扒光他的衣服,以蜂蜜涂抹全身,最后将他扔到了荒山野岭,任由虫蚁啃噬…” 我瞪大眼睛,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顾五玖稍稍停顿了下,看向车窗外,继续说道:“可那家伙竟然还是没死,他撑着一口气,硬是从山林里爬了出来。后来庵华帝听说此事,亲自到琢姬面前求情,说要让青岚在有生之年拼尽所有,追寻你的踪迹,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琢姬这才答应放过他,让他重新做回紫军。” “所以,他的眼睛…” “据说因为毒药的伤害,最初的很多年里,他不光看不见,就连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可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练就了一身极为高强的武功。后来在庵华帝的帮助下,集合许多名医治好了他的耳朵,但是他的眼睛却再也没有复明的可能了。” 顾五玖从窗外收回视线,转头看着我,突然愣了下:“喂,你这是怎么了…” 22.第22章 心有所向 偶遇梦魔 我怎么了? 诧异于顾五玖的问话,我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手心里一片湿乎乎的,才发现豆大的泪珠正从眼眶里不住落下。 “奇、奇怪?!怎么回事…” 我连忙用衣袖拼命擦拭。 明明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啊,可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我只能背过身去,祈祷他不会借题发挥,让我更加下不来台:“刚才路过的地方…你闻到了吗?有人在炒辣椒啊!好辣、好辣…呃,眼泪都被呛出来了!你没闻到吗?!…” “我就闻到一股乳臭未干的味道。” 果然,顾五玖这个比妖怪更讨厌的家伙,当然不会放过任何践踏我的机会。 他微微抬起下巴,傲慢又充满揶揄的看着我,嘴角带笑,却不再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账簿:“难道因为自己做过奴隶,所以对于同样出身的青岚无法释怀吗?我就知道,在我与他之间,你会更关注他,一定是有比海还深的原因…” “不,其实理由很简单…” “听到了那些往事,你准备怎么办呢?让我猜猜…现在就想回到王府,好好安慰他,或者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吃?” 顾五玖漂亮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我狠狠的瞪着他:“你那些不必要的自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我说错了吗?不用害羞,如果你现在要回去的话,我也没有太多的不满…” “在你眼里,我是头猪吗?蠢到听了那些往事,还只会同情青岚?!只是同情?!” 我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倒让不可一世的樱梅少主愣住了:“不是同情?那你哭个什么劲…” “为了秉持自己的忠义与信念,就算是不到十岁的孩子,竟然也可以忍受成人无法承受的痛苦,无论是肉体上的折磨,还是精神上的煎熬,他全都吞了下去,然后变成那股可怕的力量,让他变得强大又闪闪发光…这种励志到不行的故事,难道不足以令人感动到声泪俱下吗?!” 我继续用鄙夷的目光声讨他,顾五玖呆呆的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发自真心的笑。说句实在话,那笑容就像拨云见月般清朗美艳,就算是对他成见很深的我,也忍不住怦然心动的感觉。 “你还真是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女人啊。” 顾五玖笑毕,轻声说道:“口口声声不相信爱情,却愿意为了成就佳偶赴汤蹈火;有时候看上去老于世故,却转脸变成了一腔热血的小姑娘…说实在的,我现在对咱们的姻缘倒有几分期待了,最起码,跟你过一辈子应该不会无聊吧…” “谁、谁要跟你过一辈子?!” 我突然有些脸红,别过脸看向车外,不愿再搭理他。 什么爱情啊,承诺啊,海誓山盟还是生生世世…不过就是痴男怨女的一句玩笑话,等大家清醒了,玩腻了,厌倦了,就统统会变成狗屁不如的东西,恶心的你只想赶紧丢掉…所以什么你侬我侬,相许一生的恋情,我早就统统打包扔出银河系了,再也不想跟它们有任何关系! 但是,青岚对睢羊王的执着以及付出的情意,我却越来越相信那全都是真的。 只可惜,他心心念念爱着的千代熏,已经不复存在了… “东西都买齐了,你就先回去吧,我得顺路去趟松石药房,帮青岚抓些药!” 虽然这件事情完全可以交给王府的女仆处理,但是既然有借口摆脱顾五玖,我还是在回去的路上离开马车,自己带着几个府兵溜达着往药房走去。 隔着街道上热闹的人流,刚能看到松石药房高大的牌楼时,我却突然停下脚步,闪身躲到了路边煎饼摊后面! 乖乖,今天出门前真该看看黄历,怎么这么倒霉啊?! 那个背着手站在药房高台阶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灰青色飞鱼服,暗花领口、乌皮腰带,脚蹬皂底马靴,轮廓分明的面孔英挺俊美,但是在我的脑海中,他是来自梦魇深处的杀人狂魔,是最让人难以捉摸、无法释怀的存在! 没错,他正是羽林上将军——贺兰夜凛! 梦里被他面对面刺穿胸口的恐惧依旧清晰,那场噩梦还是会时不时打扰我,让我冷汗淋漓、惊恐万分的醒来…如果说,上辈子我还是个百无禁忌的唯物者,在经历了异时空重生的荒诞桥段后,我严重怀疑关于他的噩梦,代表了未来我所要经历的某些事件… 而这个人,说不定就是这个时空中,令我在劫难逃的终结者?! “虽然远远看着你站在街上,脸色变来变去很好玩…但是既然见到却不打招呼,还是有点失礼吧?” 正当我想的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轻轻搂住我的腰,一阵清香从脑后袭来,不用转身我都知道是谁来了:“玲小姐,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不去找我玩了?!” 宇文玲笑嘻嘻的搂着我,随侍的府兵都认识她,所以任由她悄无声息的接近了我:“前段时间有些事情,暂时离开了八云城,这不,刚回来我就惦记着去看你,没想到却在街上遇见了…是羽林上将军啊,你还是很在意这个男人?” 她问话的口气有点玄妙。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她总是故弄玄虚,也就没太往心里去:“之前跟你说过的啊,我还是会经常做那个梦…总是梦到一个几乎没有说过话的陌生人,真叫人恼火!” “人之间的缘分,只有大乜天才知道啊。” 宇文玲安慰的摸摸我的头,她对我总是非常亲昵,即便是在女孩子之间都显得过于亲密了,但是我却并不讨厌:“可是我准备去松石药房替青岚抓药啊!他杵在那里,我怎么过去!!…” 话音未落,从药房里出来了几个人,贺兰夜凛飞快转身迎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景象,让我的眼珠子差点脱出眼眶,掉在街上,被自己踩成个稀巴烂… 23.第23章 手足情深 近侍怒嗔 两三个药房小厮推出架木制轮椅,椅子上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单从五官上看,这女孩称得上标致,但是裹在华丽的衣裙之下,倒像是个装扮精致的人偶,没有表情,也没有生气。 见她出来,贺兰夜凛快步上前,动作轻柔的将她抱了起来!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在我印象里可怕如梦魇的男人,竟然能够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他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呵护备至,就算站在远处偷看的我,都能感受到那股浓厚的感情,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没有认错人吗?!在那里的,真的是贺兰夜凛?!… “原来,你没见过他们同时出现啊。” 宇文玲看着我惊吓已极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抬手捏捏我的脸颊道:“难怪啊,这个男人截然不同的两面性,让很多人都露出你这种要死的表情…没办法,那姑娘可是他仅存的希望啦。” “…那、那、那是他母亲吗?!” 这个答案似乎是目前我唯一能够想到和认可的了。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宇文玲用叹为观止的目光注视着我:“是他的妹妹啦!名叫贺兰照,她是前代羽林上将军贺兰琮的独女,贺兰夜凛是她的亲哥哥。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姑娘,三岁就能够吟诗作对,五岁习武,十岁就能够行兵布阵,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继承上将军衣钵的不二人选…”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呆呆的看着药房门口的兄妹俩,贺兰夜凛正小心翼翼的将妹妹抱入马车中,还十分贴心的用软垫撑起她瘫软的身体,全程没有假手女仆,都是亲力亲为。 “传说她得了一场大病,贺兰琮召集了全国的名医才保住她一条性命,可自那以后,这姑娘就变成了痴痴傻傻的模样,无法站立,也不能交流,如同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宇文玲用手里的檀香扇轻点下巴,神情黯淡地说道:“贺兰琮过世之后,贺兰夜凛对妹妹的呵护备至,八云城尽人皆知,要不是他,恐怕这可怜的女孩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我抬头看着这个身材高挑的美女,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玲姐姐,你跟这对兄妹有什么过往吗?” “怎么会有如此问题?” 宇文凌挑起眉毛,惊讶的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罢了,可能因为你的叙述太带感了…” “我们为什么站在大街上说这些成年旧事啊?!” 仿佛恍然大悟般,宇文玲突然惊叫起来:“太浪费美好的青春年华了!小殿下,既然有缘在这里遇见,不如今天就跟我去小酌几杯?我可认识全都城最红的月坊头牌,那姿色绝不输樱梅少主!” 月坊,就是这个时空类似青楼的地方,只不过服务的对象主要是女性罢了。 虽然心事重重,但是她的提议确实勾起了我浓烈的好奇心,想象中美少年排成排任我挑选的画面,足以令鼻血横流…但是看到贺兰家的马车缓缓驶离药房,我还是想起自己没有完成的事情: “那个…玲小姐,虽然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去玩,但是今天无论如何,我也得帮青岚抓药回去…很抱歉啊!改天我一定会陪你的!…” “嗯,小殿下,你没必要对我感到抱歉哦。” 宇文玲轻掩檀口,微笑着说道:“毕竟总有一天,你的心里满满都会是我,想忘也忘不掉呢…” 这句话就算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奇怪的不能再奇怪了,可不等我追问,她就转身走开了:“回头见吧,我们俩算是非常有缘分的人,总是会经常见面的!” 等我从松石药房抓完药出来,正赶上集市庙会有社火表演,趁着傍晚天色,游行队伍最前排的玩火人,用长长的锁链牵起火盆,令人眼花缭乱的挥舞着;踩高跷的少女花枝招展,还有头戴巨大假面的丑角蹒跚而行… 虽然重生到这个世界六年之久,我却还是首次见识这种民间活动。 只见被热闹气氛点燃的街道上,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欢闹嬉戏,品尝着摊位上各种小吃,空气中充满甜美快乐的味道,我不禁被感染了,暂时忘记了诸多烦事,在府兵们的陪伴下好好游玩了一圈… 于是当我想起来回家的时候,已然夜幕低垂,繁星满天了。 “今天玩得真累啊!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带着府兵们往回走,看见王府门前灯笼的时候,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头说道:“刚才买的吃食,麻烦你们分给前院其他人吧!难得遇见这么盛大的庙会,明年再办的时候,就把大家全都带上…”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笑嘻嘻的府兵们,突然变得惊恐万分、静若寒蝉,他们全都站住脚,深深低下头去,似乎出现了什么难以面对的事物。 我连忙回头,却看到王府门前站着个人。 是青岚。 他虽然是被我命令卧床养伤的人,可依旧穿戴整齐、精神抖擞,两手背在身后,身板挺拔的站在门前等候——但是,就算是被头顶的红灯笼照耀,他的脸色仍然苍白。 “您终于回来了。” 面对我们,他露出了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可正是这副笑容,让我身边的府兵们几乎快要吓晕。 而我,在见识了前段时间,他在皇帝面前构陷中书令的手段后,也没办法将这位仁兄当成良善青年了…或许,当他笑得越灿烂的时候,越说明心中火气正盛?! 我对府兵们摆摆手,示意他们散了,自己硬着头皮迎上前去:“那个…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主上,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在下不过就是一介侍妾,毕生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您有所需要而已。” 青岚依旧微笑着,我却首次在面对他的笑容时,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如果生气的话,你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毕竟以前答应过你,去什么地方之前都会告诉你的…不过,刚才没想到会在回来的路上遇见庙会,所以才晚了…” “您不需要向在下解释任何事情。” 他转过身,为我打开大门。 从声音上根本听不出有什么异样,可我就是能够感觉到,他真的不高兴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面对着他的背影,仿佛想象中无数次排练过的,当他知道我并非睢羊王时,一定就会像现在这样,背对着我,毅然决然的远走高飞,再也不见…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骗你的!” 也许是因为恐惧,也许突然感觉到寂寞,我快步上前,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24.第24章 情萦撩拨 一吻成谶 青岚的后背结实又温暖。 紧贴着他,我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香味,类似檀木或者香草的味道。 当我的手臂环住他的时候,青岚明显浑身一震,全部肌肉都紧绷起来,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主上…您不需要向在下道歉…”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其实需要我道歉的事情太多了!” 仿佛是害怕他走掉,我加重了手臂的力度,贴着他后背大声道:“是我害你身受重伤,却又任性的跑去管闲事,让你不得不拖着重伤的身体再去救我!也是我愚蠢至极,才会莫名其妙订下婚约,明知道会让你不开心,却还是要成亲…明明一开始就是你将我从火坑里救出来,可我从来都没报答过你,反而一次次给你找不痛快!…” 这些话说出来,我更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所幸现在并非面对着他,否则我可能早就逃走了:“我知道你生气了,肯定气得不得了!所以不用忍着,无论你是要我下跪道歉,还是要打我一下,骂我一句,我都能承受!只要你觉得心情愉快了…” 明知道他不会对我做出过分的事情,说出这种话来,似乎还是在跟他撒娇… 我闭上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周围安静了下来,原本侧耳聆听的青岚突然叹了口气,我一颗心瞬间悬到嗓子眼里,却听他轻声说道:“主上…在下确实很生气,只不过,不是对您…而是在气自己啊。” “在生…自己的气?” “是的。明明很久之前,在下就已经立誓,舍弃自身一切欲望、需求,只是为了主上而活,以您的所思所想所爱为目标,如同影子般在您身后,只要您可以获得幸福与尊荣,就算根本不被您注视,也没有关系。但是现在…” 他低下头,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双臂之中那健壮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十二年过去,您非但没有被苦难消磨殆尽,反而变成了如此灿烂耀眼的人,就算在下失去了双眼,却还是能够被这光芒吸引、折服!那原本应该抑制的思慕之情,如今变成了毒蛇一般,啃噬在下的理智与誓言!…” “青岚!” 我想要放开手,转到前面去看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维持着在背后拥抱他的姿势。 “在下明白,自己是有罪之人…无论是从前对您造成的无法弥补的伤害,还是现在对您抱有的猥亵之心,都是无法被原谅…但是,在下真的希望,真的希望,可以被允许呆在您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很快失去了温度,冰凉的滑落下来。 原来这段时间以来,我俩关系的疏远,并不仅仅是出于我对自己身份的不自信,还与他的刻意回避有关啊… 仅仅是担心自己的感情无法抑制,或者被我反感,就害怕到宁愿远离吗?一个十岁时就展现出超凡忍耐力的男人,因为睢羊王的存在,就变得如此怯懦和软弱了吗?… 必须承认,出于女人的好胜心,我对“睢羊王”的存在萌生了些许醋意。 轻轻抓着青岚的手臂,我强迫他转身面对我。 星光下,深褐色短发在那张俊俏的脸庞上投下阴影,他垂着眼睑,我看不清那双天青色的眸子,于是用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把头抬起来: “如果,我还有爱上某人的能力,那么,我一定会为了你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吧?” “主上?!…” 他显得有些惊讶,有些迷惑。 我看着他失去焦点的眸子,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在山林中浑身鲜血,匍匐求生的孩子:“像你这样,能够坦率表露心迹,为了自己所爱的女人,愿意倾尽所有的男人,但凡是正常的女子,都会觉得很帅,很不可思议吧…只可惜,我不但无法回应你的心情,不论是任何人,也都没有能力去爱了。所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请你不要自责,相反,应该感到抱歉的是我才对啊。” 他沉默着,似乎是在消化我说的话。 我垂下手,露出笑容来,故意让语调变的轻松些:“人生还长着呢,也许有天你突然会发现,原来还有另外的女孩子,可能更加适合你也说不定呢!所以在此之前,你就呆在我这个好朋友身边,我们彼此照应着,这种关系肯定会更加牢靠!…” 青岚突然俯下身子,在我的脸颊上轻吻了下。 “如您所愿。” 抽身离开之前,他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把这个,作为友情的证明吧。” “还在想为什么殿下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原来在这里逍遥快活啊。” 傲慢里混合着丝丝不快的声音传来,我惊得差点跳起来,青岚却毫不意外,慢悠悠转过身去,看着站在影壁下的男人:“主上平安归来,在下前来迎接罢了。您二位还有要事相商,容在下告退。” 说完,他竟然就微笑着扬长而去了,留下我独自面对脸色不善的顾五玖。 樱梅少主穿着月白色的深衣,没戴冠,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只用金环轻束。他两手抱胸,如往常般微微抬起下巴,似乎非常鄙夷的看着我:“在你跟侍妾鬼混的时候,我不得不独自完成婚礼的冗杂事项,但是明日的鸾舞排演,是陛下亲自主持的,你必须要到,记清楚了吗?” 我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青岚的亲吻让我有些昏头涨脑,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 这家伙!虽然大部分时间看上去就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狗,可内里就跟狡猾的郊狼差不多,稍不留意,就会让他乘虚而入!我敢用最好的干酪发誓,刚才他之所以会突然亲我,肯定是早就发现顾五玖的存在… “只是在脸颊上亲了一下,就这么神魂颠倒吗?” 突然听见问话声,我连忙回神,却发现那张倾国倾城的俊脸就在咫尺之间! 他靠的这么近,我甚至能够看到星光穿过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的细碎阴影;白瓷般的皮肤几乎看不到毛孔,更别说瑕疵;而那双宝石般的黑眸深不见底,虽然漂亮,却永远都难看清底细… 我不禁倒吸了口冷气,这种长相,骤然接近会让人减寿的! “别胡说八道了!在我的理解中,那种举动跟打招呼一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 尽量不露痕迹的远离他,我大步流星往后院走去,顾五玖却亦步亦趋的跟着,由于我们俩腿长差别较大,就算我走得气喘吁吁,他却还似闲庭信步。 “你跟谁亲密都与我无关,只不过皇帝钦点大婚将至,这段时间还是拜托你稍微收敛,否则让人笑话的可不是我金缕台顾家。”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努力不至于辱没家门的!” 实在懒得跟他解释,我努力往前大踏步得走。 “可能你跟那个侍妾关系紧密,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作为皇室成员,尤其是皇位继承人而言,第一个孩子倘若不是婿房所出,而是侍妾的孩子,那你就会成为世间最大的笑话,要被人耻笑一辈子的!” “我不会给任何人生孩子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的意思,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借着向前的冲力,我不可抑制的向后旋转而去,被迫飞扑进他怀里!还不等我出言呵斥,顾五玖用手指抓住我的下巴,让我无法轻易挣脱。 “从现在开始,能够让你神魂颠倒的男人,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他态度强硬的说着,俯下身,毫无温柔可言的吻住了我的嘴唇! 25.第25章 鸾舞飘香 拜别帝颜 “…堂溪笃因为有殿下求情,所以被免了死罪,但是罢官免职是少不了的。” 我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身边的莫大人正在跟我说话,连忙回应道:“是、是吗?!我听说羽衣少爷自愿放弃勍士的身份,要跟成为平民的江水在一起,这都是拜陛下所赐吧?” 殿阁大学士长鱼莫——就是我初到八云城曾经照顾过我的那位大人,在听到我的话时轻轻点了点头,却满脸严肃,仿佛她一点都不赞同这件事情:“堂溪笃为人固然冲动,但是向来一片赤诚,因为自己的儿子所爱非人,就要被逐出朝廷,离开合议团,不可不谓社稷之失啊。” 她是个出了名刚正不阿的大臣,就算是当着我的面,也毫不掩饰自己反对的态度。 后来青岚跟我解释过所谓合议团的事情。 这个由六位身居高位的朝臣,和驻守六府府君组成的十二人团体,拥有异常强大的实力与权力,他们可以在老皇病逝、新皇继位的间隙履行监国之职,也可以在皇帝尚且年幼的时候辅助国事;在冕朝历史上,甚至发生过老皇突然驾崩,继承人未明的情况下,由十二人合议团推举出了新的皇帝… 而我面前的这位莫大人,不巧正是合议团首领。 她表示了不高兴,我再不敢说什么。毕竟在堂溪大人的事件中,若论罪魁祸首,我是脱不了干系的,可又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所以既然不想道歉,也不敢辩驳,就还是乖乖闭嘴比较好。 今天来到殿阁学士府,是由于庵华帝要主持婚礼鸾舞的排演,但这种非正式的排演不好放在皇宫进行,放在睢羊王府又有失体统,权衡之下,就安排在了莫大人家里。 鸾舞,是冕朝贵族的婚礼上非常重要的环节,即夫妇完成拜堂之后,成为婿房的男子,为自己的妻正大人献上的舞蹈,是一种为了妻正和家族祈福的祝祷舞。 听说,全国贵族为了参加我的婚礼挤破头,就为了一睹樱梅少主的鸾舞英姿… 这些无聊又愚蠢的女人! 我在心里暗自叫骂,如果知道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其实是个荒唐自私,又幼稚可笑的家伙,恐怕就不会被那张皮相诱惑,反而觉得我是坨牛粪,委屈他那朵娇花了吧?!… “皇姨,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如此美味啊!?” 耳边传来甜美的声音,我心中一紧,连忙转头看向左手边。 那个娇滴滴依偎在庵华帝身边的女孩,正是阮辛王千代臻!她突然跟随皇帝出现在排演现场,着实令我吃了一惊,她看到我的时候毫无异状,就像初见时一样有礼亲热,仿佛宫道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这个少女,是从心底发出的、毫无理由的畏惧。 “这个…是乳酪甜点。” 我看到庵华帝也转过头来看着我,连忙露出微笑道:“是用新鲜的牛奶,加上葡萄酒醋慢慢熬制成力克达乳酪,然后用蜂蜜浇淋。拿出来给大家吃之前,还在冰窖里冰过,所以口感很不错吧!” “皇姨实在太厉害了,怎么这么擅长烹饪呢?!” 如果没有见识过她的另外一面,我会以为千代臻的赞美是发自内心的。 庵华帝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发,温柔的说:“熏姨的年纪虽然比你大不了几岁,可是人生阅历远远胜于你百倍,以后要多多跟她亲近,好好请教啊!” “母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妥善侍奉皇姨,虚心向她讨教的!” 我听得心里发虚,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到一阵鼓乐声响,正堂上立刻人人噤声,鸾舞排演要开始了。 先导的鼓乐结束之后,响起了旖旎的丝竹之声,弦乐悠扬中,四个清秀少年手持绢丝帷幕缓缓上场,轻盈的足尖踏着节奏,就算没有手舞足蹈,也非常的赏心悦目。 鼓乐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少年们撤下帷幕,很快散开,将幕后主角像含苞的花心般绽放于众人面前。 顾五玖身穿圆领大袖白细布的襕衫,头戴黑色纱帽,帽沿低低压在眉眼之上,愈发显得五官轮廓鲜明,俊美出尘;他原本就身材极好,这样的穿着更显优势,只见他手持一柄乌木长剑,随着鼓声铿锵起舞,竟是一段非常充满阳刚之气的剑舞,起扬抑止虎虎生风,举手投足英姿飒爽! 我看傻了眼。堂上众女子虽然年纪有差,但是全都一副陶醉欲仙的模样,就连向来严肃的莫大人,都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剑挑莲花,随着招式的变幻,顾五玖脸上的表情时而柔和,时而严峻,时而含情脉脉,时而低眉忧伤,随着他的目光转移,女人们不断发出无法克制的轻呼声,就像是巨星演唱会上的聚光灯,落在哪里,哪里歇斯底里… 我却在迷惑另外的事情。 这个男人平时穷奢极侈,但在这种场合,怎么会穿得如此朴素,甚至光着脚在跳舞?如果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就算是穿着金缕玉衣上场,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突然,顾五玖的目光跟我对上,他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容,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活见鬼。 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余温,虽然对我而言,早就没有什么初吻的概念,但是对于我所寄身的这具肉体,昨晚那个毫无浪漫可言的嘴对嘴,就是初吻吧?! 所以我对这个万人迷恋的男人,更多了几分厌恶的理由!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呢?… “樱梅少主起舞之时,唯独只有你心不在焉,就不怕他伤心欲绝吗?” 耳边传来揶揄的笑声,我连忙转头,却见庵华帝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坐在了刚才莫大人的位置上。 鸾舞的排演还没有结束,我只能在座位上微微欠身向她行礼,压低声音道:“让您见笑了…最近诸事较多,所以有些心神不定而已…请您原谅。” “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婚姻大事,一生只有一次,朕当年也曾经历过,所以明白你的紧张!” 不,我想您是误会了。 我低下头,害怕她看出我的真实想法。 庵华帝拉起我的手,眼神里透着一种忧伤的情感,她翻过我的手腕,看着那处据说出自她们父亲之手的花状守宫砂,用指尖轻轻抚摸着: “当年朕大婚之际,父亲尚且在世,朕还记得,成亲前晚他抱着熟睡的你与朕彻夜长谈,絮絮叨叨的,告诉朕与婿房相处之道…他就是那样温柔的人,明明朕已贵为天子,坐拥万民,他却还是要朕做个温柔的妻正,珍惜身边的男子…” 果然,只有那样的父亲,才会养出这样身居高位却毫不倨傲的女儿啊。 她看我抬起头,微笑了下,继续说道:“虽然现在父母都不在了,但是你放心,朕一定会好好履行长姊之职,为你大婚做好准备的。朕已经安排好了,在你婚礼前夜,朕将前往林中圣地为你祈福,愿你与婿房相携相伴,直至白首…毕竟,越是身在皇家,身边越是要有贴心之人啊。” 说这段话的时候,庵华帝露出些许寂寞的表情。 我想起之前曾听说过,她与曾居后位的婿房感情很好,那个人去世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取代他的位置。 “请您放心,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之后的日子里,也会努力少给您添麻烦的。” 我在座位上两手扶膝,对着庵华帝深深低下头去——这段时间的相处,对这位皇帝姐姐,我已经萌生了一种类似对长辈的依赖之情,她的温柔和庇佑,让在屈辱与苦难中生活了六年的我,有种找到家的感觉,所以就算是一无所长的我,也想有为她做点事情的念头。 庵华帝笑了起来,轻轻拍着我的手背:“乖孩子,就算你偶尔犯错,只要朕还活着,就不会有人能够动你分毫!所以,就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吧,你可是朕最最宝贵的幺妹啊!”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说这席话的时候,我心中又萌生出不祥的预感,那抹阴影随行而至,挥之不去… “那么,再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你大婚典礼上了,恭喜你啊。” 庵华帝笑眯眯的看着我,轻声说道。 26.第26章 鉴月品茗 互诉初衷 转眼,我与顾五玖的大婚之日即将到来。 单身的最后一晚,深黑色夜幕中悬挂着硕大的圆月,立秋将至,晚风送凉,轻轻吹动檐下的灯笼,大红色刺人眼睛。 我坐在院子里的凉塌上,面前摆放着瓜果酒具,对面坐着即将成为我婿房的男人。 而在我们各自身后,分别站着王府的女仆,还有顾家的仆役。 今晚我们之所以会在院子里会面,仅仅因为冕朝婚俗里,新人在成婚前一晚,需要在双方家人的见证下幽会,焚香祭天,以宣告即将结为伉俪的事实。 “今天送到你面前去的礼物,为什么全都退回来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向手不离账簿的顾五玖,今晚非常认真地面对着我,几乎到了心无旁骛的地步。我想,这大概跟下午发生的事情有关。 “你突然送来了成箱珠宝和首饰,还有那些据说价值连城的瓶瓶罐罐…对了,还有那么多丝绸布匹,估计到我入土都穿不完,我收下做什么?恐怕王府里也没地方放吧。” 我假装忙于剥开水果,不想直面他的脸。 顾五玖的视线差点在我身上烧出个窟窿:“哼,当然了,按照常理,是你迎娶婿房,该给我送礼才对!我是什么人?换做别家,就算堆出个金山银山也不为过吧?!可我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就凭每月两百多俸银,想要你出手阔绰也挺难的!” 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了在我的世界中,那些没钱娶媳妇的小伙子们的心情… “所以说,如果我想要嫁的风光体面,只有自掏腰包贴补你,不是吗?!那些礼物也没几个钱,你就爽快收下吧,省得平时也没什么好东西傍身,出去让人耻笑!” 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漂亮的眉头紧蹙,语速极快的说道。 我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面手镜,放在我们中间的条案上。 这面镜子是用玳瑁镶嵌而成,黄铜镜面打磨光亮,边缘雕刻着圆润的线条,整体显得古朴又精致,让我一眼便觉得很是喜欢:“呐,我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这不,你的礼物我也不是全然没有接受啊,这面手镜我收下来了,谢谢你。” 顾五玖一脸惊讶的看着我,片刻,才开口道:“你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毛病啊?” “我今天打定主意跟你和平相处,但是别惹我哦!” “我常常在想,身为奴隶究竟是种什么感觉,为什么会将你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就因为镣铐和鞭打,所以便隐藏了真正的自己,拔掉獠牙和手爪,甘愿这样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吗?” 他的话令我心中咯噔一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顾五玖微抬起下巴,用审视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我:“你应该听说过吧,金缕台顾家世代经商,我从五岁就开始与人谈判,也可谓阅人无数,所以才能够发现你身上那些违和、矛盾的地方。你现在这种与世无争、善良清纯的模样,骗得过蠢忠的侍妾,骗得过满朝文武,甚至骗得过陛下,可你骗不过我…明白吗?” “你的自大症病入骨髓了吧?”我想微笑,嘴角却只是抽搐了下。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因为我对侍妾出言不逊,所以你叫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说起这段,顾五玖绝美的脸上显出狰狞之色,他向前倾身,靠近我低声道:“那才是你的真面目吧?既然我们马上就要成亲,要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么今晚就让我们揭开彼此假面,真正坦诚布公,这才是夫妇相处之道吧?” “要坦诚布公啊…”我微笑着面对他:“从你开始怎么样?” “对你而言,我其实并无秘密可言。” 顾五玖毫不示弱,狞笑着回道:“我对于男女之情毫无兴趣,那种软弱又虚幻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价值,但是,正如我曾经告诉你的,和你成亲之后,我们顾家就能够破格获得勍士封号,成为冕朝历史上唯一获得贵族地位的平民家族!而只有财富与地位的嫁接,才能够创造出凌驾天下的价值,才可以开创无人能及的商业帝国!这就是我的目的,就是我通过这段婚姻,唯一想要获取的东西。现在,该你了,告诉我你所隐藏的,究竟是什么呢?” 仿佛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人,是我无论如何也敷衍不了的。 我深吸了口气,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好让他知道我是认真的:“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全都告诉你,但是,如果在我说的过程中,你露出丝毫不信任的表情,那么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顾五玖坐直身子,难得严肃的点了点头。 “我的身体,毫无疑问,确实属于皇帝的幺妹——睢羊王千代熏,但是我并不是她,因为出于无法解释的理由,我在我所居住的时空里死掉了,却在千代熏的身体中复活,我的记忆,我的性情,全部都是属于我的,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不是睢羊王。” 投下如此重磅炸弹,顾五玖却还能保持神态如常,确实是个经过风雨的男人。 于是我继续说道:“而我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跟现在完全不同,无论是男女之间的地位,还是科技发展的程度,是你断然想象不到,就是这样的我,却突然出现在你们的世界里,作为奴隶生存了六年,所以为了顺应变化,我必须要适应和改变,而过去的那个我…” 我停顿了下,寻找最为合适的措辞:“过去的那个我…也是我现在急于抛弃的存在。因此,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早就支离破碎到自己都认不出的地步,我又如何能够向你描述清楚呢?” 当我说完,顾五玖并没有急于出声。 吹过院子的清风撩起树叶,发出“沙沙”清响,那些远远站着的仆役听不清我们的对话,只是那样低眉顺目的站着,说不定还在心里窃喜,我们看上去伉俪情深呢… “另外的…世界啊。” 片刻,樱梅少主缓缓开口,一向倨傲的他,语调里却没有丝毫嘲弄之意,似乎他全盘接受了我的说法。 我惊讶的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是的,是一个被海洋包裹着的星球,从很久以前,商人们就能够驾驶船舶穿越海峡,寻找新的大陆与新的航线,最终将世界连接起来,所以我才能够精通地球另一端的厨艺,而在我的时代中,人们已经可以乘坐飞机翱翔天空了…” 说出这席话,我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反正无论他相信与否,说出来痛快些。 让我没想到的是,顾五玖突然双眼放光,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异常兴奋地看着我:“什么?!商人在船上做生意?!水上的商路通畅吗?!路线有多长?!线路上国家众多吗?!如果能够翱翔天空,那不就可以日行千里,就算是容易腐败的货物,都能够运送到很远的地方吧?!…” 莫名其妙点燃了他的商人之魂,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下:“我说的这些事,你真的相信吗?” 顾五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正襟危坐,稍显尴尬的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往常倨傲冷淡的模样:“哼,我虽然无法将你看透,可是别担心,你没有聪明到能够骗过我的地步。不是自吹自擂,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在本少爷面前撒谎成功呢,你也不会是第一个!” “所以说…?”我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所以说,我相信你说的话!虽然荒唐,但是似乎可以解释你这个女人的古怪之处!更何况,别说是奴隶了,就连宫中御厨都做不出来了佳肴,你却技艺精湛,手到擒来,这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吧!” “啊…” 我突然有点感动,看着对面这个即将成为我的另一半,如今却有点闹别扭的男人,选择他作为知晓秘密的人,似乎确是件不错的事情。 不知道是刚才喝的酒有些上头,还是过于感动导致情绪失常,我两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顾五玖,小声对他说道:“呐,如果你的自大症没有发作,还是个不错的男人嘛,不过既然要亲吻女孩,就不要只是浅尝辄止,起码要做到最后吧?还是说…” 我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划过他标致的脸庞:“你所掌握的知识,也就只到亲吻而已呢?” 那张白皙的面孔顷刻间染得通红,就算是在月光之下,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顾五玖像是被虫子蜇到似的,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几大步,似乎害怕我追上来。当看到我开始哈哈大笑的时候,他气得浑身颤抖,伸手指着我,结结巴巴的说道: “如、如果这才是你的本性,那真是太讨厌了!胆敢戏弄本少爷,你一定会后悔的!…” 但是,无论如何,过了明天,我们就要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妇了。 27.第27章 噩耗断礼 欲探真伪 被噩梦折磨了一夜,天尚未明,青岚带着女仆就来到了我的房间。 依照俗礼,在盘头之前,要由庵华帝代替去世的父亲,为我梳通长发,并在梳头的时候向大乜天祷告婚事圆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迟迟未到,因为害怕耽误了拜堂的时辰,所以就由青岚顶替完成了。 “万千青丝,合和礼成,举案齐眉,枕褥交欢…” 他用手指轻轻挑起我的长发,以牛角梳从上到下轻梳,我能够感觉到发丝在他指间穿过,突然有种羞涩难当的情绪,好在他看不见我泛起红晕的脸颊。 女仆们为我换上了缂丝的曲裾深衣,三重衣裙,以帛带束腰,外面套上大红色缎面金银线绣成的衮龙袍,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式穿起亲王的服色,当妆成落冠之后,铜镜中的少女明眸朱唇,身披五爪金龙,青春俏丽中透着贵不可言的霸气,妥妥一副皇太女的模样!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我忍不住在心里连连感叹。 “主上,顾家少爷已经接到,在正门外等待您,请随在下前往。” 身穿淡紫色公服,头戴纱帽的青岚牵着我的右手,微微躬身,语气轻柔的说道。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大婚之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沮丧,而是一如往常,恪尽职守履行自己的义务。 可能那晚我说的话,让他多少能够释怀了吧。 除此之外,当我在众人簇拥下前往正门迎接樱梅少主的时候,心中依然牵挂迟迟未到的庵华帝,虽然青岚曾安慰我说,可能皇帝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绊住了,婚礼结束前一定会到…但是那种莫名的不安始终萦绕心头,就像根倒刺,横在我喉咙里,咳不出也咽不下… 依照礼制,我将四马马车接来的顾五玖迎下车,就像前几日鸾舞排演时一样,他被少年们用帷幕遮蔽,尤抱琵琶般缓步轻移,在我的陪伴下,前往睢羊王府新建的前院正堂;而在我们身后,是顾家陪嫁的上百辆装满礼品的马车,沿着王府前大街绵延数里,还有上百名从全国赶来的皇亲贵胄,除了六府府君未到,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大人们几乎都来了。 盛装的人群中,我甚至看到了宇文玲的身影,不知道身为渊士的她是如何取得观礼的资格,但是在这种日子看到自己熟悉的人,我感到开心并且安心… 但是我的长姊庵华帝,依旧了无音讯。 鼓乐声中,主持着皇家寺院的大乜巫身披蓝衣上场了,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月桂枝,将花费了九十九日祝祷而得的净水,泼洒在面对面跪在地上的我与顾五玖头上。 帷幕移动的时候,我瞥见盛装的樱梅少主,正巧他也正在看我,视线交错的时候,一向倨傲冷漠的他竟然露出些许羞涩的神情,别过脸去转移了视线。 “三拜乜天、三拜父母、三拜交颈,九拜圆满,方可礼成!” 大乜巫声音嘶哑的高声喊道:“头拜——拜乜天!——” 我们俩面朝东方,双手合拢交握于身前,深深拜了三拜。 “再拜——拜父母!——” 我们再转向西方——这是在冕朝礼制中,代表高堂双慈所在的方位,再次深深拜了三拜。 “三拜——夫妇交颈!——” 这是我们缔结婚姻的最后一步了,我转过身体,和顾五玖再次面对面,这时少年们撤掉了挡在我们中间的帷幕,只见他身披大红袿衣,宽袍博袖、乌冠束发,脸颊两侧垂下长长的璎珞,是以稀世宝石制成,晶莹艳丽,颗颗璀璨。 但是无论再美的宝石,都没法掩盖他倾国倾城的容貌 当他最终出现在帷幕后时,观礼的人群中传来阵阵唏嘘声——不晓得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的顾五玖,似乎更加容光焕发、美艳动人… 应该是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影响,愈发高亢的鼓乐声中,我的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面对着他,两手交握,慢慢将身体伏向地面… “司礼监通传有信!婚仪即刻停止,睢羊王速速进宫侯宣!!——” 正当九拜即将完成的时候,观礼人群中突然传来高声疾呼,我连忙抬头观望,就见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宫苑执事分开人群,飞奔进来,手里拿着司礼监的金色令牌: “婚仪停止!睢羊王殿下,请快随卑下进宫,不得延误!” “出了什么事?!” 我立刻站起身,只见那执事面色苍白,嘴唇不住的哆嗦,显然是有大事发生,而一直盘踞在我心中的阴影此刻无限扩大,瞬间遮蔽了周围喜庆的气氛。 宫苑执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双手,将自己身上黑色斗篷取下,露出里面惨白色的丧服: “殿下,陛下…陛下昨晚突发旧疾,快天亮的时候…驾崩了!” 听到这个惊天噩耗,观礼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乱,贵族们面面相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高声询问,有人放声大哭,有人面色阴沉,有人立刻离场… 我只觉得胸口像被挖掉一块,脚步不稳,向后踉跄了下。 站在我面前的顾五玖伸手来扶,青岚却不知何时早已来到我身边,将我轻轻揽在自己怀里,温柔的搀扶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主上,现在该立刻更换丧服,进宫服丧,千万不要让其他人抢占先机。” 他说的意思,我非常明白。 庵华帝确实在朝堂之上亲口说过,要我成为皇位继承人,并且敕封亲王爵位,但是,最终确立我皇太女身份的诏书,本来是要在我大婚之后下达的。可是庵华帝的突然离世,就让皇位继承权变成了非常微妙的东西,我的立场和未来,全都突然变得虚无缥缈… 我咬了咬牙,自青岚臂弯中站直了身子,无视周围人群聒噪的叫嚷声,正准备回后院更衣,却又突然想到被硬生生中断的婚礼,连忙回头看了眼本来要成为我伴侣的男人。 顾五玖站在原地,表情复杂的看着我,他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是啊,如果我当不成皇帝,他与我的婚姻也就没有任何价值,所以在这种风云突变的时候,作为商人的精明当然会让他选择作壁上观了。 我冷笑了下,转头大步走向后院,对跟在我身后的青岚低声说道:“避过其他人,给我把宇文玲找来,直接带到后院!进宫之前,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她说!” “宇文氏?” 破天荒的,青岚对我的命令表示了迟疑和迷惑。 “是的,如果正如你们之前所说,她是冕朝最好的情报贩子,那么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人!” 紧咬后槽牙,我下定决心。 是到了该拨开迷雾的时候了! 28.第28章 缤花菲菲 离情愁绪 庵华帝的突然离世,让整个国家陷入了悲痛之中。 她励精图治二十五年,将遭遇了府君叛乱、天灾连连,导致民不聊生的冕朝从谷底拖了上来,变成了现在这般四海升平,安居乐业的模样,她虽然贵为国君,一生却只有一位婿房,自他去世之后再没立后;她出了名的勤俭,甚至大臣们觐见的时候,都不敢穿着华丽的服装,生怕遭到训斥… 就是这样一位克己奉公、廉洁爱民的君主,却如此突然的离开了她所热爱的一切。 而直到她永远离开了,我仿佛才真正认识了她… 彻夜守灵结束之后,天还未全亮,我就已经回到了睢羊王府中。仆役们用了整晚才将婚礼的布置撤掉,换成了银装素缟的丧仪,我来不及换下身上的丧服,就一头钻进伙房里,开始生火做饭。 由于事出突然,青岚作为紫军副统领,被指挥使召去派遣司进行紫军内部的高层集会,商讨国丧期间勐士阶层贵族们的安保问题。他不在,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昨天拜托给宇文玲的事情,还是不要贸然告诉他为好,毕竟,这件事情即便对我本人而言,也像天方夜谭般荒唐… 看着肉汁烩饭在铁锅中渐渐收干,我将锅从灶台上挪开,用事先做好的蔬菜炖肉和奶酪加入其中,慢慢搅拌,这个过程特别容易让我头脑清晰,而一夜未眠反倒令神经兴奋,值得思考的问题也变得多起来。 守灵夜见到的阮辛王千代臻,让我到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疼爱她的母亲撒手人寰,她却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太伤心,跪于灵前接受大臣问候的时候,她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也许很多人能够将这种表现理解为悲伤过度。 可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丫头太特么让人毛骨悚然!我才不相信,她会那么脆弱。 将调制好的烩饭团成丸子,中间加一颗干酪,用蛋液和面粉轻裹一层,放进油锅中稍微煎炸片刻,香喷喷的油炸米丸子就出锅了…我还没来及制作专门用来煎炸的长筷子,所以油温没有控制好的时候,难免会有烫到手。 正当我忙不迭冲手背吹气的时候,有人出现在伙房门口,语气犹豫地说道: “果然在这里…有时间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顾五玖就像一辈子跟庖厨无缘的人,他穿着素白丧服,上面罩着缂丝蝉衣,白色纱帽衬着他俊美的容貌,让人不禁哀叹,就是有人披麻戴孝都这么好看… 我将油锅里的丸子尽数捞出来,这才在衣服上擦擦手,走出伙房来到他面前。 “还以为你昨天就已经离开了呢,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单纯就是告别的话…” “我的确是来告辞的。” 他语气生硬的说道。就算早有预感,我还是有点心头不爽:“没能够顺利登基真是对不住,害你大老远从金缕台跑到八云城。如果有什么能够补偿你的…” “不过是互相交过底,你也不用如此毫不掩饰的,表现自己尖酸刻薄的一面吧?” 出人意料,顾五玖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迎战,而是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先帝虽然没有留下传位诏书,但是按照冕朝祖制,会由合议团推举出新的君王,你并没有完全失去继承权,所以不用这么自暴自弃。” “但是跟我比起来,从小生活在宫廷中,有能力,能服众的阮辛王,更加适合当皇帝吧?” 他竟然在试图安慰我,这倒挺让人惊讶的…我从怀里取出手帕,将晾凉的米丸子捡出来放在手帕上,层层摞好:“而且,我并没有特别想当皇帝啊,虽然有些对不住庵华帝,但是如果没有她的意愿左右,我宁可做个普通人,每天闲来做做饭,养养膘就很好了。” “就是这种可悲的惰性,吃掉了你差强人意的才智吧?!” 顾五玖显得有些急躁,微微皱起眉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在你生活过的那个地方,会有人宽容到允许另外有资格的继承者,好端端生活在自己周围吗?!如果做不成皇帝,一没靠山,二没基底的你,就只有粉身碎骨一条路了!不明白吗?!” 就是有了这种觉悟,才会想做那件事情啊。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将手帕系好,提起来兜了兜,确定丸子不会掉出来,才转身微笑地看着他: “我本来就是已经死了的人,死亡对我而言,虽然充满恐惧,可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坐上了皇位,你还愿意做我的婿房,继续我们被中断的婚礼吗?” “不要再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了!” 一向倨傲又冷漠的樱梅少主,今天的情绪却很不对劲,似乎特别容易冲动,他提高声音道:“我只是暂时回趟本家,向母亲报告都城的情况!最多一个月,一个月我就能回来,所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之后,起码你的性命…!”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不可思议的故事,还有谢谢你,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火速跑路。” 我抱着一包丸子,向他微微躬身行礼。 顾五玖显得有些疑惑,因为我的话还有些恼火,可出于礼节,他还是欠身向我还礼:“你这是…” “整座府邸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庵华帝赏赐,或者你来添置的,并没有什么真正属于我,所以虽然这些米丸子可能会让你耻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带去旅途上享用,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由分说,我将包着丸子的手帕塞到他手里。 顾五玖瞪大眼睛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并非嫌弃的表情,倒显得有些焦急:“你这是在干嘛?突然这么客气,一点都不像你了!我说过不需要跟我道别,一个月以后,我就会回到这里!…” “曾经我也以为自己会活到老死,可人生的事情谁知道呢,好好道别总比事后遗憾要好吧。” 我还是对他微笑着说道。 以前总觉得这个男人倨傲又讨厌,可现在发现他起码还算是个坦荡荡的人物,而且刚才他所有的表现,竟像是真的在担心我…看在差点夫妻一场的份上,我还是乐意跟他好聚好散的。 顾五玖一手托着米丸子,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小殿下,你家府兵还真是难缠,我都说是你找我来的,他们却怎么都不相信啊!” 不等我有所回答,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聒噪声,就见几个府兵簇拥着花枝招展的宇文玲,正向这边走来。 就算是国丧期间,这位小姐还是服饰艳丽、穿金戴银,与其说那几个府兵是为了押解她,倒不如说是为了趁机一亲芳泽,不然也不会都是满脸谄笑的模样。 看到她,我的心脏就开始狂跳,但是从那张端丽微笑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究竟我让她探寻的东西,找到还是没找到呢?!… “这个俗气的女人是谁?” 顾五玖皱起眉头来,冷冷的看着那位普罗大众眼中的绝世美人。 “这位就是樱梅少主吧,走近了看也不过如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吧?” 宇文玲笑靥如花,轻掩檀口,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没法回应。 两个人初次见面就开启了互掐模式,我连忙挡在他们中间,急不可耐的盯着宇文玲: “找到了吗?!” “虽然小殿下拜托我的时候,我只当你悲伤过度,说说胡话而已…” 她低头看着我,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居然让你说中了…我找到了那个地方,就连你描述的细节,全都天衣无缝…” 我的心已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一把抓住宇文玲的手,不顾一切就往大门口冲去! 从顾五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炙热的掌心贴着我的手腕,黑玉般的眸子狠狠瞪视着我: “你要去什么地方?!要干什么?!…” “我们已经道别过了。” 我转动手腕挣脱了他的束缚,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樱梅少主托着我用手帕包裹的油炸米丸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我们飞快跑出了前院大门。 29.第29章 愿表真相 却遭灭顶 我究竟为什么会在死后,重生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我又是如何,在梦中见到那幕血腥的场景,一遍遍,从来毫无差池的演绎… 对于这些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我,我也没有任何解密的头绪。 但是,时至今日,我相信自己重生在此是有意义的,即便就是为了庵华帝,为了这个始终宠溺我,呵护我,温柔待我的人,我也必须毫无顾虑的,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主上,这是…要去往何处呢?” 青岚的问话声,将我的思绪从很远处带了回来——我们此时正策马行进在郊外林道上,同行的还有合议团的六位京中大臣,其余六位府君还尚未赶到八云城,所以暂由这六位代理实务;殿后的楠木香车中,坐着阮辛王千代臻,而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羽林上将军贺兰夜凛,就策马跟随在车旁。 这群目前位居冕朝权力巅峰的人们,就在我的召集之下,一大早远离城市,跑到这种荒郊野地里来了。 所以不光青岚对此深表不安,以莫大人为首的合议团大臣们,也是一脸不解与疑惑——唯独端坐马车中的千代臻,和她身边亦步亦趋的贺兰夜凛,还是神色如常,毫无异状。 你也只有现在能硬撑一段了… 强忍着心头的愤怒,我尽量不向后看,对与我并肩骑行的青岚微笑了下,以示安慰:“很抱歉,虽然没有提前跟你说清楚,但是我们很快就能到了,然后你就会明白我要做的事情。” 虽然依旧满腹疑虑,听到我这么说,青岚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是的,两天前,我在宇文玲的带领下,找到了一直出现在我噩梦中的那片树林… 不光如此,就像我梦里展现的那样,曾经有人在此地大开杀戒,由于屠戮众多,以至于除去那具重要的尸身以外,所有死者都被就地掩埋。 我们挖开新坟,找到了那些刚刚开始腐烂,还能够看清衣着的女官们,其中一人手里,紧紧攥着颗亮光闪闪的金珠子,上面工艺繁复的雕刻着蝉的形纹… “这个族徽,是属于八云城贺兰家族的。” 当时,宇文玲这样告诉我。 身披红甲的贺兰夜凛,手握雕龙银枪,枪尖闪过,挑起一颗花白的头颅,用鲜血划出优美的抛物线,无声的落下,落下…梦里的场景反复回放,在我心眼里一遍遍响起庵华帝最后的遗言: 即便今天真是朕的绝命之日,也不能够死在你这等卑贱之人手中… 原来这就是她临终的场景啊。 可就算找到了尸首和金珠为证,我也还是无法理解,明明应该在林中圣地为我大婚祈福的皇帝,为什么会远离军队庇护,只带着十几个贴身女官,跑到这种偏僻荒凉的野地里来?!… 听从了宇文玲的建议,我们将女官们的尸首,和那颗金珠子留在原地,尽量保持犯罪现场的原貌,然后由我向合议团大臣们发出邀请,连同千代臻和贺兰夜凛,将他们统统带到这里之后,现场挖开坟墓,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就是这里吗?睢羊王殿下,您将我们召集至此,究竟所为何事呢?” 中午之前,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莫大人环顾这片荒凉的树林,百思不得其解,充满疑问的看着我,等待我的解释。 我跳下马,一路上强忍的激烈情绪到这一刻,几乎达到了临界点。 这让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音调不稳:“今天,将诸位公务繁忙的大人找来,就是想要揭穿一个天大的谎言!是关于先帝驾崩的真相!” “先帝驾崩真相?!” 六位合议团大臣面面相觑,惊讶万分。千代臻在贺兰夜凛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让我恨不得冲上前去撕掉她的假面! “先帝根本不是因为急病驾崩的,而是就在此地,陷入了弑君的阴谋,是被人所害、身首异处的!” 大臣们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反而不再议论纷纷,全都铁青着脸,看着站在松动的土地边,情绪激动的我:“…不仅如此,我还有确凿的证据,弑君的凶手,就是明明身负护卫之职的羽林上将军——贺兰夜凛!就是他,在此地亲手杀害了我的长姊,还有十几位宫中女官,她们的尸体,就埋在我脚下的土地里!” 这样的指控,让大臣们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贺兰夜凛。 站在他身边的千代臻,不再露出那种甜美的笑容,她扬起嘴角,冷笑着,用那双寒光熠熠的眼睛注视着我:“皇姨,您把弑君的重罪扣给夜凛,是明知道他与我有着婚约吗?如果他真的有罪,我这个未婚妻也难辞其咎,你是在暗示,我也参与了杀害母后的罪行?” “暗示?不好意思,我就是在指控你!” 事已至此,我便再无顾虑,手指着她大声说道:“你向来并不认同陛下让我继位的决定,你我都很清楚,若要论当皇帝,你是比我更好的人选,但是如果陛下活着,顺利下达诏书,那么你就完全失去了继承权,只能一辈子当个亲王了,不是吗?!所以你就决定先下手为强,让这个死忠于你的贺兰氏行刺杀之事,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您这般言之凿凿,倒像是亲眼看到了啊。” 千代臻突然笑得灿烂,转头看着那六位脸色复杂的合议团大臣: “皇姨,您既然有证据,就拿出来好了,但是如果并无实据,想靠空口白牙诬陷于我,就请六位大人做个见证,备受母皇宠爱的皇姨,竟然为了扫清自己登基的路途,不惜构陷侄女,欲致我于死地!” “我当然有证据!” “若非如此…”莫大人面带忧愁,心事重重的看着我:“睢羊王殿下,若非如此,老臣就真的只能以构陷皇亲,图谋不轨治您的罪了啊…” “主上!” 青岚上前一步,我抬手制止了他:“刚才就说了,证据就在我脚下!不光是十几具女官尸首,其中还有杀戮中掉落的,刻有贺兰家族徽的金珠子,只要将这些全部呈上,我就不信你还能够信口雌黄,逍遥法外!” 我气势汹汹的看着千代臻,恨不得将她囫囵吞下! “那就这么办吧。” 千代臻露出一抹狞笑,挥了下手,人群中走出几名身强力壮的仆役:“听到皇姨说的话了吗?在此地开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老人家要的证据啊!” 当仆役们开始卖力的翻土时,我心中渐渐笼上了不安的阴影,随着土坑渐渐变深,那抹阴影变成了利刃,在我心上来回剜割——土地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两天前,我与宇文玲同行时发现的尸首,还有那颗紧攥在女官手中的金珠子,统统烟消云散了! 什么噩梦带来的启示,什么皇帝遇刺的真相,什么罪魁祸首,什么真相大白…所有一切都变成了真正的噩梦一场,我手脚冰凉的站在人群中央,脑袋里一片空白,合议团大臣铁青色的脸,还有千代臻阴森的笑容、贺兰夜凛面无表情的脸孔…全都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主上…” 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能够准确无误的传到我的耳朵里,他从身后抓住我的手臂,温暖从手心里传递过来,让我的脑袋渐渐恢复运转。 “宇文玲…”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既然如此,正如阮辛王所说,殿下您涉嫌诬陷皇室成员,捏造先帝驾崩事实,扰乱视听,混乱朝纲,实在难以姑息…”莫大人长叹了口气,字正腔圆的说道:“老臣只能先将您羁押起来,关入正天监,等待六府府君进京之后,再行宣判…” “谁敢动她!” 青岚挡在我面前,双匕出鞘,气势汹汹的看着合拢过来的士兵们。 我知道,就算并不清楚事情真相如何,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为我去死,因为我是睢羊王,是他倾心所爱、宣誓效忠的睢羊王…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不可能让他就这么死去。 为了我这样一个冒牌货。 我从他身后走了出去,面对莫大人,用令自己都非常惊讶的冷静语调道:“这件事情,跟我的紫军没有半点关系,在此之前,他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将我带走好了,要关起来还是杀掉,悉听尊便,但是让他走吧,他并没有罪。” 青岚瞪大眼睛,面对着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主上!你不能…” “我命令你。” 我回过头,看着那双曾令我倍感温暖的天青色眸子: “这是我最后的命令…抛下一切,逃命去吧。” 30.第30章 执手凝噎 魂归九天 正天监,是坐落在宫城中、专门用来关押犯罪皇族的监牢。 所以虽然是牢狱,可跟我在当奴隶时的居住条件相比,已然阔绰如同财主——起码这地方还有干净的衣服可以换洗,不用睡在地上,一日三餐甚至还有肉有汤。 合议团的大臣们将我关在这里,等待六位府君到齐之后,就要开始进行审理定罪了。 我不懂冕朝的法律,所以无法预判,像我这种无凭无据,就将弑君之罪扣在自己侄女头上的人,将会获得怎样的刑罚,但是我很确定的一点就是——千代臻不会让我活到接受审讯的那天… 而树林中的尸首为何会凭空消失这种小事,我已经懒得去思索了。 呆在窄小的囚室中,透过头顶巴掌大的气窗,我看着太阳升起,又看着它落下,动都不想动。 “请您跟我离开这里!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的!” 不出我所料,没过几天,青岚就在半夜摸进了正天监,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躲过巡逻的狱卒,但是对这个男人而言,似乎没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认为,这一次还是可以救我出生天。 但是我抱着膝盖坐在囚室里,隔着栏杆对他摇摇头:“一旦离开这里,睢羊王就会变成不折不扣的通缉犯,不用审理,就可以将所有的罪孽扣在她头上…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是继续呆在这里,不用等府君们到京,您就会没命的!” 青岚忽略了我话语中奇怪的称谓,心急如焚的抓着栏杆,试图劝说我:“主上!在下与黑豳府府君乃是生死之交,只要能够顺利逃到那里,她一定会给予庇护,起码给您一个公正的审判!…” “黑豳府乃是六府之一,作为府君,那位大人现在就在前来八云城的路上。” 我冷静的看着他:“如果你还将我作为睢羊王,那就请你遵照我的命令,赶紧去到那位大人身边,无论这场风波将持续多久,我又将以何种结局退场,都请你待在安全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吧。” “让在下…独自逃命?!” 青岚无神的眼睛里闪动着点点银光,他半跪在地上,穿过栏杆空隙,将手拼命伸向我的方向:“请不要再说这种荒谬至极的话了!如果您选择死亡这条路,那么就算卑贱如在下,也会一如既往追随主上,无论上天入地!…” 我看着他用尽力气,想要碰触到我的指尖,再一次被这个男人可怕的执著和忠义打败了。 我向他爬了过去,双手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掌心试图温暖他冰凉的手指。 青岚浑身一颤,如同雕像般跪在监牢外,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匕首。 “可能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有些心里话,我真的想要告诉你。”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俊秀如同女子,却总会因为千代熏变身修罗的脸庞,心里充满了对他的不舍和怜惜: “我从前不相信有来世,可是现在信了。如果还有机会转世投胎,我会洗尽一身罪孽,赎回颗完整的心,然后希望能够再次遇见你,不再有什么主仆之防,也没有睢羊王的身份,我想让你爱上原原本本的我,就算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有种液体正从脸颊滑落。 这种卑贱又可怜的情绪,原本早就应该从我身体内部剔除了啊,就从我第一次死去那瞬间开始…可能我真的将青岚当成自己在这世界唯一的亲人,才会如此不舍,如此牵挂吧…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用手指勾勒那深刻又优美的线条。 “所以,请你好好活下去吧,一定要活着,那样,我们才有机会,以不同的身份再次相见。” …又或者,如果不是睢羊王,即便那灵魂属于我,你都会嗤之以鼻呢?… 但是这样的话,我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也许是害怕他的答案,也许根本就已经有了答案。 青岚突然伸出手,隔着栏杆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这样的拥抱,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从未发生过,他永远是那样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现在却像个无助的孩子,连同那双总是强健有力的手臂,在不断的颤抖、颤抖,彷徨又绝望… “我…” 他缓缓开口,却停住了,很快更换了称谓:“在下无能又卑微…但即便如此,也绝不会让您独自上路的!” 话音未落,他突然放开我,两手自背后闪电般大力开合,我只觉得迎面寒风袭过,正天监碗口粗的监牢栏杆,竟然像冷冻过的桔子般轰然迸裂! “不愧是紫军历史上最年轻的副都统,忠犬你名不虚传啊。” 木屑飞溅的监牢中,突然响起似曾相识的冰冷声音,青岚手持双匕将我护在身后,面对那个让他全身紧绷、严阵以待的敌人。 贺兰夜凛身穿便服,正穿过牢房门前的甬道向这边走来——他那张俊美且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专司杀戮的木偶,手里提着一柄宽背马刀,刀背架在右肩上,如同战神下凡般威风凛凛、毫无畏惧。 这种场面似曾相识,与那晚王府被烧、青岚被刺的场景,可怕的重叠了起来。 我驱动发麻的手脚努力站起身,紧紧抓着青岚的衣摆,试图阻止他冲上前去:“…住手!不要打了,你们不需要打了,我不会逃走,也不会祈求生路!你们根本不需要…” 我的声音已经传不到这两人耳朵里了,只见眼前身影闪动,青岚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跟动作同样迅捷的贺兰夜凛正面冲撞!刀刃迸发出的火星四溅,短匕马刀抡圆了一片银光,让眼前模糊的我根本捕捉不到! “不要再这样了…不能再有人,因为我…受到伤害了啊…”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但是,现在无论是青岚,还是贺兰夜凛,为了他们各自的目的拼命,全都无法阻止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事件落幕,那结果,极可能是不顾一切的青岚,最后终于死在我面前…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如果想要拯救自己的心上人,我可爱的小殿下,并非全无办法哦…” 一只冰凉的手轻柔的从身后攀上我的脖颈,熟悉的香味包裹着我,连同那甜腻娇柔的声音,让我全身毛孔张开,头发倒立…我转动眼珠,用余光看着笑容可掬的宇文玲,听着她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千代家的人,都有为旁人带来灾厄的体质呦,想要拯救他们,就只有一个办法,只有这一个…” 胸口传来阵阵刺痛,裹挟些许冰凉的触感,我感到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住了,虽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但是几乎瞬间工夫,一半身子就不听使唤了。 我低下头,看着一柄羊角小刀插在自己的胸口,暗红色的血液正在快速涌出。 “真美啊…” 她扶着我的身体,让我缓缓倒在地上,那张美丽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远处似乎传来青岚的声音,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宇文玲,最后还在耳边低吟: “…就连死的时候,还是这么美啊…我最心爱的小殿下…” 那之后,就是一片代表亘永的黑暗。 我,第二次驾鹤西去了。 31.第31章 错身重生 窥见畸情 当我还是少女的时候,读过一本关于濒死体验的书。 书里记录了很多人濒死时刻见证到的奇异景象,有强烈的白色光亮,有悦耳的铃铛声,或者已故亲人的面容,甚至于一生经历跑马灯似的回放… 可是我的两次死亡,带来的都是空洞无物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并无恐惧,也没有欣喜,我离开了肉体的禁锢,漂浮在虚无中,懒洋洋的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感觉不到…而正当我陷入睡意,想要就此放弃意识的时候,类似肚脐的位置就会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牵引力,让我如同乘坐过山车般,突然开始向下俯冲! 向下、继续向下!然后… 我像溺水的人般大口呼吸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木质平棋屋顶,方格中的镶板雕刻着精美花型,昏暗的烛光在上面投下跳动的阴影,仿佛具有生命一般。 挪动酸涩的颈部,我吃力的转过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漂亮的厢房中。 屋里的家具陈设十分考究,摆放着镶嵌了贝壳装饰的红木妆台、结构轻便的书架,还有镂空的云母屏风,衣架上悬挂着一件丝绸外衣,上面用五彩丝线在衣襟、领口绣成百花齐放的纹样,烛光下衣料熠熠发光,搭眼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里显然是个年轻女孩的闺房。 我用尽力气才将身体撑起来,慢慢坐直,却发现床边并没有鞋子,所以只得光脚站了起来。 虽然重新活过来的经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但是跟奴隶“东山”相比,这具身体干瘦且虚弱得多,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每走一步,我就觉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扶着身边的家具,才勉强找到平衡。 妆台的铜镜里,倒映着一个苍白消瘦的少女,身穿缂丝小衣,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发尾几乎垂到了小腿;她似乎比千代熏稍年长些,眉清目秀,虽然满脸病容,形容憔悴,可眉宇之间透着些许英武之气… 这张脸,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看来本人注定要成为孤魂野鬼了… 我甚至不知道这里还是不是冕朝,或者又重生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幸亏之前,已经跟曾经熟悉的人们好好告别过,否则一想到可能永世不会再见,这具新的身体还是会隐隐作痛。 “咯噔——!” 虚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撞上屏风,发出了响动,我听到厢房外间传来呢喃声,连忙小心翼翼的探头张望,就见八仙桌旁趴着个身穿青衣的女孩,她被刚才的动静惊动,从梦中扭动了下身体,哼哼了几声,又沉沉睡去了。 心脏狂跳,我拍了拍胸口,试图让它安静一些。 这具身体显然与“东山”不一样,她不是无人问津的奴隶。单看这一屋子摆设,和外间那个明显是婢女的孩子,就知道她是被悉心照料、妥善呵护的小姐,而这样的人,突然一夜之间换成了另外的灵魂,恐怕很难轻易瞒过她的家人…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那种无法控制的局面。 现在似乎是深夜,我准备趁机四处打探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些许瞒天过海的线索。——出于这样的目的,我尽量轻手轻脚,从熟睡的青衣女孩身后走过,推开房门,悄无声息的溜进稍有凉意的夜色中。 在我面前,是座占地辽阔的院落,一眼望去屋宇叠嶂,借着头顶巨大的明月,依旧看不到院墙的界限,我只能凭借直觉在套院中摸索前进,幸亏整座宅第都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没有人发现如散发女鬼般的我… 不,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 我看到远处一座跨院闪着点点灯光,隐隐还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寄希望于趴窗根能得到情报,我拖着虚弱的身体走了过去,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一阵很大的响动,好像有许多东西被扔到地上,夹杂着女子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为什么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如我所愿?!混蛋!全都是混蛋!” 紧接着又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我的八卦之心被完全调动起来,怀着激动不已的心情,蹑手蹑脚溜到墙根蹲下来,舔湿手指,小心翼翼的戳破窗纸,往里面看了进去。 一个女子背对着我站在凌乱的室内,脚下堆满了撕破的书籍和宣纸,砚台跟墨块都被摔碎了,她还似乎不解恨,抱起条案上的书摞,狠狠丢在地上:“你这个废物!!说什么天赋异禀、武艺超群,可是连关在笼子里的待宰羔羊都收拾不了!你有什么面目再来见我,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被她怒骂的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但他站立的位置刚好被帘幕遮挡,看不清他的长相。 虽然女子怒不可遏,但他却一声不吭,眼睁睁看着她继续撒泼胡闹。 “…明明是可以斩草除根的机会,你却这么轻易放过了!如果她不死,我又怎么可能安心,如何安心?!…” 女人发疯似的打砸室内的家具,将鸡翅木的圆凳高举过头,狠狠摔在地上,又将书架推倒、花盆砸碎…一直折腾到自己筋疲力尽,才蹲坐在地,掩面痛哭起来。 男人始终沉默不语,看到她终于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情,我会负责到底的…” “我并不是真心责怪你!真的不是!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就只有你站在我这边,只有你才是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蹲在地上痛哭的女人突然跳起身,冲到男人面前,紧紧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难听的话,我不是想要骂你的…请你原谅我!母皇已经不在了,如果连你也要离开我,我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那熟悉的称呼令我心头咯噔一声,可不及细想,就见女子猛地抓住男人的衣襟,不顾一切的吻上他的嘴唇! 就算是在窗外偷看,我都能够感受到那股激情澎湃,可她怀中的男人却像块寒冰似的,任凭女子如何热情,他都丝毫不为所动,既不拒绝,也不迎合,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看着都让人觉得尴尬… 我想站起身,暂时离开此处,省得长针眼…却没想到这具骨瘦如柴的身体如此不济,蹲这么一会便腿软头晕,致使我一个不小心,就从窗边矮台上翻了下去,重重摔在了院子里! 不光我摔了一跤,连带下窗根的花盆,“啪嗒”一声巨响,摔了个粉碎! 房门被猛地推开,鬓发凌乱的女子跳了出来,看到狼狈跌坐在院子里的我,那张原本清秀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大步冲到我面前咆哮道:“哪里来的野猫子,胆敢在此窥视?!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不说实话,本殿下活活扒了你的皮!…”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虽然在我的记忆中,这张面容忽而甜美、忽而阴沉,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扭曲恐怖,但我还是可以清楚的认出,她正是造成我第二次死亡的罪魁祸首——阮辛王千代臻! 而那个跟她在一起的男人,难不成就是… “囡囡?!!” 他紧随其后追了出来,却在看到我之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贺兰夜凛!!——果然是他! 32.第32章 侍妹情深 立意雪恨 千代臻并没有注意到未婚夫的异样。 她仍旧面容狰狞的看着我,见我没有马上回答,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俯身扯住我长到离谱的黑发,高高举起手,冲着我的脸颊便挥了下来! 我没有闭眼,也没有躲闪,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等待巴掌落下… 但是,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贺兰夜凛抓住她的手腕,力量之大,竟让千代臻的身体失去平衡,差点悬空而起!继而又将她的手甩开,让她向后踉跄几步,远远离开我身边! “你、你竟敢…?!” 阮辛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却受到极大冲击,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看从未见过的怪物一般。 此时的上将军却旁若无人,直勾勾的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边小心翼翼的接近,在我面前双膝跪地,仔细观察着我。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连呼吸都很谨慎,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我如同气泡般吹得灰飞烟灭… “囡、囡囡?!…是你吗?真的是你?!” 这个在我记忆中堪称杀人机器的男人,此刻却感受不到一点恐怖与杀气,他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那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上不再毫无表情,而是充满狂喜与迷惑。 他一边询问着,一边抬起手想要碰触我,借以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 我却在他碰到我之前扭头避开了。 他是贺兰夜凛,是一直追杀我的男人,是像恶魔般冷酷无情,曾经差点将青岚置于死地的男人…不,我并不知道,千代熏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也许在他的身上,已然背负了那名侍妾忠义的亡魂!… 思及此,我不禁皱起眉头,恶狠狠的看着面前惊愕的男人。 “她是…贺兰照?!” 经历了狂怒、错愕和惊悚之后,千代臻竟然恢复了神智,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充满狐疑的注视着我。 贺兰照?!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日在松石药房门前见到的,坐在轮椅上如同玩偶般的少女,就是叫这个名字!宇文玲曾经告诉过我,她是贺兰夜凛的亲妹妹,是原本要继承贺兰家业和羽林上将军官职的女子,却因为一场大病变成了植物人。 也正是因为她,我看到了贺兰夜凛让人跌破眼镜的温柔与体贴… 这究竟是什么鬼设定啊?! 这家伙明明是我在这世上最最讨厌、最最避之唯恐不及的恶魔,连同他的未婚妻一起,已经荣登我最想铲除的毒瘤榜首!可偏偏让我重生在了他妹妹身体里,而且这个久病的少女,还是他唯一温柔以待的存在… 我看到贺兰夜凛俯下身,似乎想要将我搀扶起来。 但我灵魂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抗拒他的接近,在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猛地挥手将他驱离,自己跌跌撞撞的爬起身,躲到离他稍远的地方。 贺兰夜凛微微偏过头,英俊的脸颊被我的指甲刮出一道血痕。 “这丫头在发什么疯!?…” 千代臻惊叫一声,却不敢再接近我,仿佛她也很清楚,妹妹在未婚夫心里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凌驾的。 “囡囡…别怕,我是哥哥。”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再尝试靠近我,而是缓缓站起身来,用一种悲伤的目光注视着我:“是的,确实过去了太长时间…我跟你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很多吧?但是别怕,我不会让你再有事的…” 从前绝对无法想象,这个冰块般的男人也会用这种半死不活的语气说话。 我强压着心头翻滚的情绪,头脑飞快转动—— 千代熏死了,如今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只有人气高企的阮辛王千代臻,兴许合议团都不用聚齐,就能将传位诏书写上她的名字…但是,我不甘心,让庵华帝、睢羊王…甚至可能还有青岚,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含冤九泉!让心狠手辣的凶徒逍遥法外,让原本属于千代熏的皇位,就这样理所应当的掉在弑母屠亲的怪物头上!…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不远处惊魂未定的千代臻,故意双膝一软,侧身倒了下去。 贺兰夜凛一个箭步冲上前来,轻松将我枯瘦的身体托了起来,稳稳抱在怀中! 我佯装虚弱的微抬眼皮,贴着他的胸口,气若游丝般说道:“很抱歉…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自己是什么人,全部都…” “别想了!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温柔的裹住我脑侧,将我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只要你能醒过来,就什么都无所谓…你能再次看着我,再次开口说话,这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贺兰夜凛抱着我,向我来时的方向走去,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看眼呆立一旁的千代臻。 她脸上露出近乎嫉妒的表情,酸溜溜的,完全无法掩饰,都被我尽收眼底。 于是我枕在“兄长”的手臂上向后看,在跟阮辛王目光接触的时候,我对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就如同她在庵华帝和文武百官面前,曾对我显露出的那种微笑,看似毫无心机的、纯洁的、令人心情愉悦,却在事后再次想起时不寒而栗的…那种微笑。 千代臻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全身僵了下。 可在她想要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之前,我就将脸转了回去,重新挂上一副柔弱的表情,面对着充满疼惜温柔的贺兰夜凛。 是的,这就是我的决定。 既然让我再次降生于这个时空,再次投身入犬齿交错般的漩涡中,就等于给我一个机会,去纠正上一次人生所犯下的过错…那些需要偿还的恩情、需要追讨的背叛,就像是腌菜缸中发酵的酱菜,正等着我去一一料理干净… 这次,就将这一塌糊涂的时空,搅个天翻地覆吧! 33.第33章 重症成迷 惊闻故人 虽然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可重生为贺兰照的头十天里,我根本就动弹不得… 这女孩毕竟已经失去意识六年之久,虽然平日呵护得当,但肌肉力量几乎已经损失殆尽,再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良,自从贺兰夜凛将我抱回闺房之后,我就再也没能用自己的双腿走出来了。 但是,我毕竟具有现代知识,又精通营养学,所以开始手把手指导婢女准备饮食,同时为自己制定了小幅度的锻炼计划,十天过后,这具年轻的身体恢复情况良好,就连常来关照的郎中都惊讶不已。 我终于可以不用人搀扶或者坐轮椅,就能够自由的到处溜达了。 “今秋趋暖,虽然已经过了季节,但是镜池中的莲花尚未败尽,还值得一看。” 在我恢复的这十天里,贺兰夜凛几乎寸步不离的照看,尽管内心深处对他无比仇恨,兼具恐惧,可是表面上,我还是装出非常客气的模样,毕竟他以为我记忆全失,也不用刻意装出兄妹亲密的样子来。 这天午后,他将我带到上将军府花园一处小池塘边,告诉我这里叫做镜池,是我们儿时经常嬉戏的地方。 这池塘虽小,但水质清澈,波澜不惊,倒映着天光还真如同晶莹美丽的镜面。水边铺陈着宽大的墨绿色荷叶,偶见几朵开败的莲花,犹自带几点粉红,倒并不难看,可我的注意力却被其他东西分散了。 秋天是水产丰收的时节,所以荷叶下游过几只牛蛙,俱都是膘肥体壮的模样。 乖乖,这要能抓几只油炸了吃,该是极好的下酒菜啊… “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 冷不丁,我身边负手而立的贺兰夜凛低声沉吟,他的目光在湖面上逡巡,轮廓分明的侧脸映着水光,似乎这一刻,他破天荒并没有关注我,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纵使冷血,却还算长相俊美、气质卓越。他习惯穿着便于行动的飞鱼服,领口盘扣一丝不苟的系紧,从头发丝到鞋尖都不会有凌乱之处,整个人充满了修道士般的禁欲色彩。 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即便千代臻是他的未婚妻,可是身为羽林上将军,真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屡次行刺睢羊王、亲手杀害先皇、屠杀女官…他为阮辛王做尽了腌臜之事,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爱她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我陪你回去吧,别太累了。” 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贺兰夜凛突然转过头来,眼神温和的注视着我。 他身材高大,体格很好,我屡次见识过这具身体造成的破坏力和杀戮本性,但是眼下,在面对贺兰照的时候,他连肩膀都是放松的,表情亦然,虽然谈不上亲切,可也没人再能见识这样的他了… “我们的关系,曾经非常亲密吗?” 我想要弄清楚关于敌人的一切,于是慢慢转身面向他,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贺兰夜凛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他仿佛从来都没笑过,即便是在妹妹面前:“可以…这么说。我比你年长六岁,从你呱呱坠地开始,我就在你的身边,从未离开过。” “那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呢?为什么会失去意识这么久?但是现在却没感到有什么病痛啊。” “你是…” 他欲言又止。我发现这个男人非常不善于撒谎,他在无法回答问题的时候,会陷入习惯性沉默。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这么难以启齿…难不成,我并不是因为生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请你…别再执着于这件事情!” 贺兰夜凛突然向前迈近一步,他抬起手想要碰触我的肩膀,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脸上又露出那种令我迷惑的悲伤之情:“现在你醒来了,却将过去忘得干干净净,这可能就是大乜天的旨意与慈悲,为此我心怀感激…所以,请你别再追问,就这样好好生活下去,我不会令你再担心任何事情,我向你保证。” 即便是现在,他的音调依旧波澜不惊,可是从中我能够感受到某种压抑的情绪,总觉得那双黑色眼眸注视我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更深处燃烧… “大人!大人!…可找到您了!” 将军府的管家是位年逾五旬的妇人,名叫管鑫,据说她是前代上将军贺兰琮的紫军。 本身女性紫军就很稀少,而区别于男性会成为侍妾的传统,同为女性的主仆二人往往在一起长大的过程中,成为亲如手足的密友,因此在贺兰琮早逝之后,她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脱离军籍留在府中当管家,以便继续照顾成为孤儿的兄妹俩。 “鑫老,找我有什么事?” 贺兰夜凛对这位神情严肃、身材高瘦的妇人很是尊敬,语气都特别客气。 “有人递了拜帖进来,说有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得面见大人。” 管鑫微微垂首,双手奉上一封烫金面篆书手写的拜帖。我只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凑过去想要看清楚,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这个家里,上至贺兰夜凛,下至婢女小厮,全都对我呵护备至,真正算是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可唯独这个老管家,不知道贺兰照从前怎么得罪过她,总之她看我的眼神要么视若无物,要么就严厉凶恶,令人费解。 “啊,他应该是去军械司找过我,但是我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府中,所以错过了吧。” 贺兰夜凛扫了眼拜帖,就将其对折放在袖子里,回头看着我道:“囡囡,我此时有些公干,不得不去处理一下,让婢子陪你回房去吧…” “我可以跟着你吗?” 听说是公事,我心头一动,连忙装出最柔弱寂寞的表情,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天色尚早,回房去枯坐无聊,如果不会太麻烦,就请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保证不会干扰正事!…可以吗?” 贺兰夜凛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没说话,我也可以听见他心中激烈的挣扎之声。 末了,他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好吧。只不过,我要见的人是你曾经最为不屑的那类,虽然你可能全都不记得了…但是,你以前并不喜欢商贾之人,所以跟我同去不要紧吗?” “商贾之人?”我心跳漏了一拍,瞪大眼睛看着他。 “是的,不光是商贾,还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财阀世家。” 贺兰夜凛伸手轻轻搀扶着我的手臂,帮助我走过花园不太平坦的小道:“那个花哨的男人曾经深得先帝宠爱,甚至差点借由与睢羊王的联姻,以卑贱之身坐上后位…虽然囡囡你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但是还是告诉你他的名字吧…” 顾五玖?! 我在心里尖叫了起来。 34.第34章 六郎登堂 商算暗战 跟在贺兰夜凛身后走进正堂院落,我远远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男人。 他身披黑色鹤氅,上面用银线绣出团花云纹,压脚精美,一看就知并非俗物;头戴金箍乌冠,垂着长长的宝石璎珞,那张冠绝天下的俊脸妖魅阴柔,就算是面无表情的斜眼一瞥,都足以令躲在角落偷看的女仆们神魂颠倒… 跟我送他返回金缕台那天相比,樱梅少主似乎清减了些,他反剪双手站在檐下,并没发现我们进来了,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头顶雕梁。 “贵客登门,怎么不去堂上就坐呢?” 贺兰夜凛走在最前面,稍稍拱手,并不怎么诚心实意的说道。 顾五玖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我们,脸上呈现出我所熟悉的冷淡且傲慢的样子:“啊,这就是你家正堂啊?太过狭窄我待不惯,气闷。” 这个白痴,怎么什么时候都非要装腔作势不可啊… 但是他此时的对手是贺兰夜凛,倒让我心里有点暗爽,连忙将头低下,生怕有人看到我偷笑。 “六郎年纪轻轻,却如此气血两亏啊,多吃点补药,省得还未娶妻就肾水枯竭了。” 贺兰夜凛的毒舌功力,我也是曾经领教过的,没想到顾五玖根本不为所动,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扫过我,从鼻子里哼了声:“这又是什么人?我要说的可是军机生意,走漏了消息,小心大家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乃是舍妹贺兰照,她久病多年,所以未曾在京中频繁露面,但是如今身体痊愈,不用多久,我就能够卸下暂时代理的官职,将所有一切交还给她了。” 一边往堂上走,贺兰夜凛一边云淡风轻的发表了爆炸性宣言,不光是我,就连跟随左右的管鑫老夫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哦,原来如此。” 顾五玖却对此并不怎么感兴趣,连看都没再看我一眼,这倒让我松了口气——要知道这世上就只有他知道,我曾经作为游魂寄居在睢羊王身上的事实,而在确定他是否可靠之前,我不会贸然让他发现这第二次重生的真相… “我登门拜访的目的,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虽然对上将军府正堂表示过嫌弃,顾五玖还是跟随我们进来,十分优雅的落座之后才缓缓开口道:“黑豳府匠人锻造的铁剑乃是上品货色,军械司委托我的商团订购了五十箱,总共壹仟肆佰把铁剑,总货款乃是捌仟肆佰两纹银,先期仅仅支付了订金肆佰两,前几日却突然又传书于我,要追加二十箱,敢问这个命令,是否上将军所下呢?” 贺兰夜凛先等我坐稳了,这才在我左手边坐下,点了点头:“没错,正是我的命令。” “这样可就难办了啊…” 顾五玖黑宝石似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银光,这是我未曾见过的他——精明强悍的商人之姿:“区区肆佰两订金,就想让我预支巨款,再付出劳力将其千里迢迢运送入京…将军大人,顾家向来惟皇室马首是瞻,但是,我毕竟只是个买卖人,最忌讳银钱上的差池,所以就想跟你商量商量。” “你是嫌订金太少?那么多少合适?” 贺兰夜凛微微蹙眉,显然并不喜欢这种讨价还价的场面。 “呵呵,我不过是个妄图跻身豪门,却时运不好的商贾之人而已,怎么敢在将军面前造次呢?” 仿佛很清楚自己在八云城贵族中间的坏名声,顾五玖冷笑着,轻轻合起手中的折扇,敲了敲下巴:“但是为了养家糊口,也不能随便应承啊。这样好了,如果你愿意支付总货款百分之三的运送费用,并且提高百分之十的订货量,那么肆佰两的订金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这样如何呢?” 一连串的数字让贺兰夜凛似乎有些吃力,他挥了下手,管鑫连忙取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顾五玖显出露骨的鄙夷之情,语调里也带着揶揄:“这点小数字还用这么折腾吗?总货款的百分之三即贰佰伍拾贰两,增加百分之十的订货量则是壹佰肆拾把铁剑,即整整五箱,能算清楚吗?” 他说完半天了,管鑫终于算完,冲着上将军点了点头。 “你倒是很清楚嘛。” 就算贺兰夜凛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从他的语调可以听出,对面这个商贾巨子的傲慢令他很是不爽:“鑫老虽然是管家,可早年作为紫军跟着我母亲东奔西跑,论使算盘的手段,在八云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刚才那些数字,不过是你事先算好的东西,我给你加加码,倘若你心算能够胜过鑫老,就按照我说的办,怎么样呢?” 顾五玖“哗”的一声打开折扇,冷冷的扬起一边嘴角,更显邪魅:“请吧。” “我在你提出总货款百分之三的运费基础上,再给你加百分之十,订货量也在你提出的百分之十基础上,在增加百分之六,如果在合约签订之日起一百天内,能够将铁剑如数运抵京城,我就在运费与货款总数上,额外支付你百分之三的奖金。以上这些,你算得清楚吗?” 贺兰夜凛话音刚落,管鑫手中的算盘就整天价响了起来。 顾五玖却半天没有吱声,我略有些紧张的看向他,却见那张倾国之颜带着丝丝冷笑,颇有节奏的用扇骨敲击着手掌心:“我都等了这么长时间,这位夫人还没算出来吗?” 管鑫根本无暇理他,额头上渗出细细一层毛汗。 “唉,原本还想敬老让贤…罢了,就不要浪费诸位贵人的时间了。如将军刚才所说,总货款百分之三再加其百分之十,运费乃是叁佰零柒两,订货量的百分之十再加其百分之六,乃是壹仟伍佰肆拾八把铁剑,即五十五箱,而一百天内到货的奖金…承蒙照顾,则是贰佰捌拾捌两。” 他如铜锅炒豆子般干脆利落的一口气说完,我的下巴差点掉地上。 贺兰夜凛扭头看向管鑫,老夫人却冷笑一声:“错了!总货款百分之三再加其百分之十,运费应该是贰佰柒拾柒两,怎么可能是叁佰零柒两?!你个黄口小儿,这点本事还敢在将军面前搬弄?!还不赶紧…” “他可没算错啊,错的是你,鑫老人家。” 我实在忍不住了,摆摆手制止她,省得继续丢人下去:“将军刚才的假设问题中,包括了增加订货量的项目,而运送费用则是根据订货量计算而成。没道理订货量增加了,而运费没有增加吧?这个部分,可能就是问题中最大的陷阱了吧。” 说到这里,我不但佩服顾五玖超凡的心算能力,对那个不通算术,却能出具如此狡猾问题的贺兰夜凛,也有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听到我说的话,坐在对面的顾五玖微微眯起眼睛,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开口道: “我们…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35.第35章 错之交臂 兄失常态 我被他问的心头一紧,连忙掉转目光,支支吾吾道: “怎么会…” “舍妹久居闺中,怎么可能跟市井之民一样,到处抛头露面呢?” 贺兰夜凛眉头紧蹙,眼中闪过凛然的银光,倒不是因为军费上的损失,而是顾五玖此刻正用探究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我:“所谓愿赌服输,你既然答对了问题,那么就按照刚才约好的,我会支付你同样的款项,无需担忧。” “是这样就最好了。” 顾五玖悠闲自在的仰身靠在椅背上,终于不再关注我了:“既然事情已经谈妥,我也就没必要继续叨扰下去,将军大人,告辞啦。” “慢走,不送。” 贺兰夜凛没好气的抬了抬手,管鑫连忙带着两个小厮,将樱梅少主和他的两名随从送出了正堂。 堂上只剩下我们“兄妹”俩的时候,我也站了起来:“如果没什么事儿了,我就回房去…” “囡囡,对这个顾五玖,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贺兰夜凛突然这样问道,我愣了下:“我应该对他感到好奇吗?” “就算是出身卑微的商贾之人,但是他毕竟是先帝赐号‘樱梅少主’的男人,若论相貌,可能全天下都没人能出其右…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难道不会对他感兴趣吗?” 那家伙的自信,已经被天下无知女性推到了变态的高度,真的不需要再加我一个… 心里这么想着,我还是露出了傻白甜的笑容,天真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比较喜欢哥哥这种类型的男人呢。如果说有什么好奇…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被称作六郎呢?是因为排行第六吗?” 我的前半句话,显然让贺兰夜凛心情好了许多,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那个人乃是顾家独子,之所以被称作六郎,是因为顾家虽然富甲天下,但是女嗣的问题上世代艰难,他母亲在他出生前一连诞下五位女儿,却都没能养大就夭折了,所以世人才会称他为六郎。” 原来如此啊,那也真是位英雄母亲呢… 我在心里感慨着,却还是没心情跟他继续独处下去,于是便推说身体不适,从正堂出来往住处走去。 外面果然下起了黄昏雨,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屋檐瓦当上,叮叮咚咚很是好听。 我独自穿过长廊往后院走去,很是享受这难能可贵的独处时光。要知道在贺兰夜凛的过度保护下,我就算想要一个人上茅厕都困难,更别说能够单独出门什么的了…可是一旦落单了,思绪便铺天盖地而来,填满了大脑的每一条褶皱。 青岚究竟怎么样了? 宇文玲呢? 我被刺杀之后又都发生了什么?还有没有人丧命?睢羊王谋逆之事又是如何结案的?有没有人被牵连呢?… 这一系列的疑问,蜷缩在上将军府里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答案的,我又不能直接走到贺兰夜凛面前去问,更不可能向千代臻打听,就连那些总是围绕身边的婢女仆人们,也不敢轻易开口,毕竟我的设定是丧失记忆,又怎么可能对世事如此关心呢? “难不成,要我漏夜逃走,浪迹天涯去?…” 我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小姐位高权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什么想不开,要离家出走呢?” 突然有人在身后接话,我吓了一跳,脚上厚底的绣花鞋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站立不稳,身子一滑,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危急关头,有人从背后托住我,让我整个人都陷进那散发着幽香的怀抱中,这香味闻起来非常熟悉,让我自内心深处荡漾起复杂的感情,呆呆的望向前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呐,虽然我见惯了这种表情,可能不能请你先清醒一下,我有些话要问你。” 这把傲慢的声音让我根本不用回头,就连他脸上的表情都能想象到…可是就算再不情愿,我也还是要转过身去面对他:“顾少爷,我们刚才不是已经送客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顾五玖见我站直了身子,便收回双手,扬起下巴倨傲的俯视着我:“不是说了吗?我有些话要问你。” “哦,能帮到少爷你还真是我三生有幸的事情,请说吧,要问什么?” “那个…你是否…” 极为罕见的,伶牙俐齿的樱梅少主竟然像被猫咬到舌头,支支吾吾起来:“你是否…认识一个,很会做饭的女子?不是…那种寻常的饭菜,而是…很特别的,从来没见过的…” 我瞪大眼睛,大脑飞快转动,检讨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他将贺兰照与寄身睢羊王体内的我联系起来:“哎呀,你这个问题可真是有意思,我是什么人?是羽林上将军的妹妹啊,怎么可能会认识厨娘之类的下等人?!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你回去吧,我还要…”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那双犀利的黑色眼眸几乎要刺进我心里:“听说过吗?经年行商的人,单凭对方一个表情就能看破真伪…你刚才在堂上露出的眼神,与我认识的那个人极其相似,贺兰夜凛说你久病初愈,是否曾经昏迷了很久呢?” 这种智商也真是逆天了… 我却根本来不及感动,只觉得冷汗直冒:“开、开什么玩笑?!你这种过度自信也该到头了吧?!我是贺兰照,这辈子今天是第一次见你,何来似曾相识呢?!” “哼,就是这种嚣张的态度都很相似!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认不认识我说的人,或者说…你本人就是?!” “在这样胡搅蛮缠,我就要喊人了啊!” “我顾五玖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人,你尽管喊,把这将军府里的人全都叫来,我好一一问清楚!” “你这个…无赖!” 我用力拉扯,却没办法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掌里救出来,这个看上去比女人还娇媚的男人,却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倒是让我非常意外:“松手!”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我就陪你一直站在这。” 这位任性的少爷扬起眉头,充满挑衅的看着我。 “如果还不松开那只手,恐怕今天就是你跟它团聚的最后一天了。” 长廊上传来极其阴冷的声音,如同从地府传来,透着浓浓的杀气和暗藏的怒火——贺兰夜凛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看到纠缠在一起的我们,他的扑克脸彻底崩坏了,黑色的火焰就差从眼睛里喷出来,锋利的视线对准顾五玖抓住我的手,似乎要用目光将其一刀两断! “放开我妹妹。” 他重复了一遍:“否则,我让你永远走不出这座府邸!” 36.第36章 一言不合 离间金龟 趁顾五玖的注意力被转移,我连忙从他手中挣脱,跑到贺兰夜凛身后躲了起来。 “哥哥!这人突然说些奇怪的话!好吓人啊!” “别怕。” 上将军一手护住我,气势汹汹的看着面前的樱梅少主:“解释一下,你到底在干什么?!” “原本以为令妹可能知晓我一位故人的下落,但是现在看来…” 顾五玖瞥了眼躲起来装作瑟瑟发抖的我,明显露出鄙夷的神色:“应该是我认错人了,抱歉。” “你也太傲慢了吧?在我眼皮子底下轻薄舍妹,说句抱歉就能了事吗?” 贺兰夜凛冷冷的注视着他,目光如同寒冰似的,就连在他身后的我都能感觉到极强的低气压:“素闻樱梅六郎能文能武,你毕竟是客,就请先出招吧!…” “等等!” 我连忙攀住他的胳膊,紧张的扫了眼没事人似的顾五玖——说句老实话,虽然曾经差点就跟这个男人结为夫妻,但是他到底能不能打,武艺如何,我却完全不清楚,而就算是青岚那么强的人,对阵贺兰夜凛的时候,一旦分神都几乎命丧黄泉!… 他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思及此,我转到前面拦住贺兰夜凛:“算了吧!反正他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没必要弄成两败俱伤的局面,毕竟还有生意要做啊!” “可是…” 上将军紧紧皱起眉头,握住我刚才被抓着的手腕,似乎想用自己炽热的掌心为我消毒似的:“令你受惊这样的事情,不流点血,又该如何收场呢?” 听到这种阴森森的话语,顾五玖却毫无惧色,冷笑了声:“呵呵,你们兄妹之间的谣言曾经可是脍炙人口啊,如今看来,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贺兰夜凛的怒火,我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全身蓄力,眼看着就要扑上前去!于是我连忙将他拦腰抱住:“冷静!冷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斗斗嘴很正常,不用上升到斗殴的地步!…” “打架我会怕你吗?” 顾五玖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我在全力灭火的时候,他竟然还在刺激对手!真想看看那张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被打成猪头的时候,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怕不怕,动过手之后才知道。” 贺兰夜凛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若不是我全力阻拦,他早就已经冲上去了:“今天,如果不让你少点什么,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谨言慎行…” “哼,本少爷长到这么大,就连母亲都难管教,轮得上你吗?” “少废话,出招吧!” 还不等我出言制止,只听得耳边几声划破空气的清响声,贺兰夜凛突然将我拦腰抱起,一个飞身腾跃,跳到了走廊另外一边,就见刚才我们站立的地方,廊柱刺入数根银针,几没一半! 顾五玖没有丝毫停歇,不等对手脚跟站稳,便已杀到面前! 上将军从容迎战,两个人赤手空拳打了起来,就见与贺兰夜凛稳扎稳打的招式不同,樱梅少主的动作飘忽不定,却神出鬼没,十招之内,竟然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我绞尽脑汁,想在顾五玖被干掉之前阻止这场斗殴,却冷不丁听到有人大声喝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胡闹!都给我住手!——” 连忙回头,却见一身公服的千代臻站在长廊上。 她显然来得很是匆忙,肩膀上都被雨水打湿了,可以想见应该是骑马来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亲王脸色异常铁青,嘴唇发白,微微颤抖着,跟在她身后的管鑫显然也不明就里,诚惶诚恐的低着头,不敢随便插话。 看到她,原本缠斗的两人倒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各自站到一边。 出乎我意料,先开口说话的却是顾五玖。 “原来是阮辛王驾到啊,如此失态真是抱歉。不过你这位未婚夫的脾气还真是急躁,不好好管教的话,以后如何担当后位啊?” 他语调慢悠悠的,恭敬其次,更多却是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千代臻的脸色愈发不好,可是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向他发火,而是硬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假笑道:“原来是六郎啊,没想到你擅长诗词歌赋,却连武艺都如此精湛,实在令人佩服。” “殿下谬赞,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顾五玖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贺兰夜凛,冲他稍作一揖:“将军大人,今日多有得罪,如果你还不解气的话,我暂时就住在城南私宅,随时恭候大驾。” 说完,他又向千代臻简短道别,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便大步走掉了。 “如今局势不稳,大事难成,本来就是步步为营…” 见客人离开,阮辛王沉下脸来,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又招惹这个煞星干什么?!他手里掌握着十之八九的军机生意,就连皇城采买也有大半是顾家商号负责,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与之相关的要害朝臣,你难道不明白吗?!” 贺兰夜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管鑫看不下去了,扑通跪下来,对着千代臻连连磕头:“还请殿下息怒!将军大人原无此意,此前对那顾六郎很是客气的,只不过始终难逃小姐闯祸,这才将事态演变至此!您不能怪罪于他啊…” “鑫老!” 老管家将祸水往我身上引,贺兰夜凛这才出声喝止。 但是千代臻已经将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她眯起眼睛,释放出毫不掩饰的恶意,倒是比以前那种装模作样的笑容令人舒服多了:“贺兰小姐,你大病初愈,原本就该在房间里多多休息,没事请别再到处溜达,妨害大事,可以吗?” “您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累了。” 对这个姑娘,我有更甚于贺兰夜凛的厌恶与仇恨,不说别的,单论她竟然假人之手害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庵华帝…我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直勾勾的看着她的眼睛,我一字一句说道:“既然对于诸位来说,照儿已经变成了碍事的废物,那么我也会自觉找到自己的位置,不会轻易出来妨害大家了…对不起,我这就回房去,不会再来打扰…” 说完,我将眼睛垂下,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便准备黯然离场了。 毫不意外的,贺兰夜凛大步走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气势汹汹的看着千代臻:“这里乃是贺兰祖宅,是囡囡的家,她愿意到哪儿,愿意呆多久,愿意干什么,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插嘴。” “你…!”阮辛王瞪圆了眼睛,感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这个所谓的羽林上将军,也不过就是在囡囡生病期间,暂时代理而已,等到新皇即位,我一定上书奏明原委,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尽数奉还。” 贺兰夜凛异常平静的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一切事务都必须有她的参与,否则…也都将与我无关。” 37.第37章 得闻佳讯 又悉噩耗 “此话当真?!” 阮辛王激愤过后,露出了阴冷的表情,她看着我的目光,真不像在看未来小姑子,却像是情敌般狠毒。 这倒让我想起刚才顾五玖说过的话,说这对兄妹之间曾经有什么谣言,恐怕并非好事… “我虽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君子,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水,再无收回之理。” 贺兰夜凛依旧揽着我的肩膀,目光坚定的看着对面的女人。 我本以为千代臻可能又要像那天晚上似的发疯起来,但是出乎意料,她却突然莞尔一笑,这笑容就是我最厌恶的甜美假笑,让她整个人看上去蛇蝎般丑陋:“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所有的谈话也就不必忌讳喽?你可想清楚,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们做过的事…真的可以让你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听到吗?” 她倒也算是个狠角色,此言一出,贺兰夜凛明显动摇了起来。 我可不会让到嘴的鸭子就这么跑了!若是比拼嘴皮子,本姑娘认真起来无人能及!… “哥哥,请听我一言。” 我转过身,用这辈子最最陈恳的眼神看着贺兰夜凛:“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这么多天来,你对我的呵护和照顾让我铭感五副,实在无以为报。可是,你总说要将官位交还于我,我又何德何能,可以担此重任呢?唯有在哥哥身边,就算是在你忙碌时递上一杯茶,也想尽自己绵薄之力…但如果你觉得照儿资质平庸,难堪大任…”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 贺兰夜凛是个彻头彻尾的军人,他不会说什么漂亮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已经学会从他紧蹙的眉头中读取他真实的情绪了,所以我看得出,刚才那席话让他感动极了。 “要对她说吗?!要全部说给她听吗?!” 千代臻还在负隅顽抗,殊不知她的未婚夫早就下定了决心。 贺兰夜凛冲她点了点头:“我们兄妹自是一体,永不会有隔阂的。”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千代臻面色铁青,冷笑着拍拍手,大声说道:“那就在这里说吧!今天我来要告诉你的事情,就是合议团已经作出决议,要将睢羊王恶意诬陷、意图谋逆的罪行暂时搁置,重新找寻确凿证据,延后再审!而造成这种局面的,正是原本该将那千代熏碎尸万段的你!” 檐外秋雨声声急促,却不是击打在瓦当上,而是落在我心里似的,让我心如擂鼓,血气上涌。 “如果那天…在正天监里,你确确实实杀掉了她,还有那个可恶的侍妾,我也不用落到今天这种尴尬的境地!” 千代臻将细白的手指插进发鬓中,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你知道吗?!黑豳府的府君和那侍妾竟然是生死之交,她为了给睢羊王翻案,不惜以自身担保,让合议团推后审理,重寻证据!所以,现在我倒成了恶人,我成了罪魁祸首!还想当皇帝吗?!呸!我能活下去都靠运气了吧?!…” “请冷静,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贺兰夜凛的手从我肩膀上滑了下去,他侧过脸,似乎有意躲避我的目光:“黑豳府君的做法在我意料之中,但是现在即便睢羊王不死,甚至于沉冤得雪,和殿下你相比,她还是没有胜算的。” 千代臻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他的脸:“为什么这么说?!” “忘记了堂溪笃大人那件事了吗?睢羊王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要在继位之后解放家奴,瓦解整个奴隶阶层,而这种事情,对于八云城的贵族们…不,对于全国的贵族来说,都是足以动摇命脉的大事,他们又怎么会答应让这样的人继承皇位呢?” 他冷静的声音在我耳朵里炸开了响雷,我怎么也没想到,当日在街市上的冲动之举,竟然会给日后埋下如此之大的祸根… 千代臻呆呆的看着他,突然又笑了起来,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愧是我未来的婿房,你若不说,我倒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对!对,说的没错!就算她名正言顺,也没有人会支持这样的皇帝!贵族们一定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但是,殿下有句话没有说错。” 贺兰夜凛拉下脸,语气低沉的说道:“千代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杀害了庵华帝,甚至知道屠杀的具体细节…这种人,断不能继续留在世上。如果能够得到殿下许可,我想就在府君们离京之后,找机会彻底斩草除根。” 我难掩惊讶之色,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侧脸。 千代臻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她有些得意的看着我,似乎很欣赏小姑子被吓呆的模样: “你说过,对这件事情会负责到底的。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喽…” 有没有搞错?! 虽然得知青岚还好好活在世上,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什么叫睢羊王也还活着啊?!她活着,我又是怎么回事?!…就算这些疑问都不成问题,这对狼狈为奸的未婚夫妻,竟然还要对千代熏和青岚下手,甚至就在我的面前,也毫不掩饰所有的谋杀与罪孽!… 只是从这一刻开始,贺兰夜凛就开始回避我的目光。我却不相信他是出于心中的罪恶感使然。 漫长的一天,终于在尴尬的晚餐之后结束了。 我马上躲回自己房中,连婢女都赶跑了,就想一个人静静。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我被宇文玲刺杀之后的事情,大概已经听明白了——青岚最终还是将重伤的睢羊王救出监牢,碰巧六府府君赶到京城,他便躲在了黑豳府君麾下,直到合议团宣布重审谋逆之案,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可以回到王府中去了… 但是按照贺兰夜凛的说法,府君们明天一早就会离开八云城,回到各自辖地去,那么他就有机会潜入睢羊王府,伺机杀掉千代熏…如果睢羊王死了,我很难相信,青岚还可以继续存活在这世上。 想起那个淡色头发、模样俊俏却腹黑异常的侍妾,我禁不住胸口一阵发紧。 他对我说过的话,那些让我倍感温暖的举动,还有让我无条件信任的种种过往,已经再也不可能重现了…现在的我,不再是他宝贵的主人和妻正,而只是个陌生人…不,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因为我是贺兰夜凛的妹妹,而那个男人处心积虑要将睢羊王置之死地… 越想越觉得憋闷,我一把推开窗户,眺望夜色。 雨已经停了,洗涤过的天空愈发澄清,点点繁星在云层遮蔽中时隐时现,秋风清凉,让我发热的头脑很快变得冷静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让青岚死掉! 打定主意,我将几乎垂到小腿的长发挽起,穿上便鞋,两手撑着窗台,毫不犹豫的从后窗翻了出去! 38.第38章 相见难识 闻香惊鸿 这是我作为千代熏死去,又作为贺兰照重生后,第一次踏上八云城的街道。 天气转凉,明显和夏天时相比,都城也没有那么热闹了,行人们脚步匆匆,只有两旁商铺的灯火依旧辉煌,酒肆中豪放的女子们推杯换盏,而男子到了这个时间,多半都要呆在家里照看孩子,料理家务。 呼吸着熟悉的空气,脚踩着平坦的石板路,抬起头,还能够看到那座巍峨的皇城高高在上… 我只觉得恍如隔世,转眼间竟然已经变了身份,换了骨血,可心情却不是那么容易转换的。我虽然并不贪恋睢羊王的地位,可是作为千代熏的时候,结下的那些缘分,是我始终无法割舍的。 无论是青岚,还是顾五玖,甚至宇文玲…想到这辈子可能永远无法再发生交集,我就像噎住似的,呕不出咽不下,浑身不舒服。 幸亏八云城每块区域的设置都非常讲究,王侯将相的居住地相对集中,所以仅仅问了一次路,我就凭借回忆寻回了那座熟悉而不能再熟悉的府邸——睢羊王府。 府门前依旧挂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夜风中轻轻摇摆。 有一瞬间我仿佛出现了幻觉,看到青岚正负手站在灯下,面对我的方向,露出和煦的笑容说着: 您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只不过…你现在等待的人,已经不再是我了吧。” 像傻瓜一样喃喃自语后,我便马上开始鄙视自己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可不是在这里感叹追忆,而是要想办法告诉青岚,关于贺兰夜凛那些危险的计划才对!可是…我总不能大摇大摆走到门房,让他们速速通传,就说上将军府的贺兰照前来拜访吧,依照我对青岚的了解,他只可能笑嘻嘻的将我迎进大门,然后在我还什么都来不及说的情况下,直接把我埋进后花园的土里吧…… “应该有什么办法,给自己找到一个能够令他信服的身份才行…” 我蹲在王府大门对面的墙根下,冥思苦想,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 没错!就这么办!… 当初庵华帝赏赐王府之后,我亲自带人整修了后厨,除了修建能够制作披萨和面包的烤炉以外,还挖了专用地窖,用来储存和发酵奶酪。后来王府遭遇夜袭,青岚身负重伤之后,我为了以防万一,将这条地窖向围墙外挖通了条密道,直通王府后墙外一口干枯的水井。 这件事情除了我和内务司的工匠知晓外,青岚当时因为伤重卧床,对此都毫不知情。 正因为如此,就算睢羊王府经历过抄家的浩劫,密道连同地窖都未曾被发现,连我当时精心制作的奶酪都原封不动放在架子上。 “味道真棒!回去的时候要捎上两块才行!” 畅游在奶酪地窖里,我差点都不想出去了,但是突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连忙推开隐藏在烤炉后面的暗门,灰头土脸的爬了上去。 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令人怀念了,这个拥有二十个灶台的豪华伙房,曾经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大的骄傲,但是如今却落满灰尘,看来睢羊王本尊回归应该没有几天,仆人们还没来得及彻底打扫干净呢… 抛却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我手脚麻利的从橱柜里找出陶瓷烤盘和锅子,拨开炉膛压火的木炭,让火烧旺起来;又找到了新鲜的蔬菜,再加上刚才拿上来的奶酪,只要和好面就能够下锅了。 正当我忙碌的时候,一个女仆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我正围着锅台转,脸上露出狐疑的神情:“咦?今天不是该我做饭吗?…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主人回来以后,新招了很多仆人,大姐你没见过我很正常啊!” 我见她也面生得很,不是我在这时用过的仆人,于是就大胆猜测,恐怕当初我锒铛入狱、王府被抄的时候,原来的老家丁都被遣散了,这次睢羊王回归,府里的佣人应该全都是新招的才对… 果然让我猜中了。 那个女仆马上释然的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管家的手脚真快啊,我今天刚抱怨过,晚上就找来了新厨子,太好了,以后伙房就交给你啦!…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府里的岚爷嘴可刁着呢,饭菜不合口,他可有的是办法收拾你,小心点啊!” 说完,她便忙不迭的跑出了伙房,速度跟逃命似的。 我留在她背后只剩下瞠目结舌的份。 我说,大姐啊…这里好歹是堂堂睢羊王府,就算是个失势的亲王,那也好歹是皇亲国戚,你就这么随便把咽喉之地交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万一我的目的就是下毒害人呢?!… 看来这地方真的今非昔比了。只凭青岚一人之力,想要抵挡贺兰夜凛的行刺,恐怕更加难上加难! 当我端着热腾腾的烤盘向用膳的内堂走去时,路上擦肩而过的仆人竟然没有一个停下来询问,入夜巡查的府兵,也似乎只有从前的一半不到。这个遭受过灭顶之灾的王府,呈现出百废待新的混乱局面,也难怪贺兰夜凛准备这个时候下手… “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我咬牙切齿的嘟囔出声,愈发坚定起来,一脚迈进内堂的门槛。 堂上坐着等待用膳的,竟然真的是睢羊王千代熏本人! 她比我曾经从镜子里看到的模样,似乎要清减许多,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看着她,我就像突然撞见自己般一阵恐慌,那熟悉的眉眼和身段,让我突然有种当众被扒光的感觉,虽然在心里很清楚,并非是她夺取了我的身体,而是我当初鸠占鹊巢而已… 毫无悬念的,青岚就站在她身边。 他依旧穿着淡紫色的交领长衫,深褐色的短发上束着宝石璎珞,那张酷似混血儿般轮廓深刻的面孔依旧俊美,虽然目不视物,可天青色的眼眸仍然美的不可方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似乎有种忧郁的感觉,眼睛下面有些阴影,似乎一段时间都没休息好。 这是怎么回事?! 在我的想象中,现在最高兴最开心的人就该是他了啊,因为他朝思暮想的主人已经完完全全回到他身边,他们甚至可以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而且合议团也宣布暂缓审理睢羊王的案子,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情,迟早就会被时间所冲淡,理所当然风平浪静了啊… 可他为什么却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不知道怎的,我心里却有根弦弹奏起欢乐颂来…如果看到他欢天喜地陪在千代熏身边,我才真会如暗吞苍蝇般难受吧… 走过青岚面前,我将手里的烤盘放在桌面上时,他突然将头转向我的方向,犹豫着低声道: “主上?!……” 39.第39章 菜卷为证 指路逃生 “嗯,有什么事吗?” 听到青岚的声音,千代熏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他。 这个女孩的声音我虽然非常熟悉,可是当她出声的时候,却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那双黑色的眼眸黯淡无神,就仿佛这世上的事物都与她无关,她不想参与,也不想接近。 难道这就是出身高贵的公主,却在奴役下苦苦挣扎后的结果?好歹我还帮她承受了六年吧… “不…很抱歉,在下失神了。” 正当我心脏狂跳的时候,青岚低下头去,毕恭毕敬的说道。 真的吓死我了…这个男人的心眼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以前只要我目力所及的范围,他就能够准确定位,刚才听见他突然叫“主上”,还真以为自己换了具身体,还能被他感应到呢… 真是那样也太吓人了吧! 定了定神,我打开烤盘的盖子,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美食来: “殿下,岚爷,请用膳吧!这是小的特制的菠菜卷和番茄冻汤!虽然时间紧,没办法提前一晚腌制蔬菜,可是幸亏还有备用的腌菜,勉强可以替换着用,请二位尝尝吧!” 千代熏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却没有动筷子,而是由青岚夹起一块菜卷,放在特制的银碟子里,先替她吃了第一口。 这个干瘪四季豆!竟然还让青岚试毒?!你是哪里来的天之骄子啊?!信不信现在就砍了你?!… 我强压心中怒火,脸上仍旧挂着营业用微笑,冲着青岚点头哈腰道:“岚爷,味道怎么样啊?小的是新来的,不知道列位主人的口味,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指教啊!” “这个是…!” 刚吃进第一口,青岚整个人就僵住了,他身板挺直的站在桌边,没有再去夹第二口,也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就连坐在旁边的千代熏都察觉了异样,抬起头来问道:“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妥吗?” “惊扰主上,是在下失态了。” 青岚很快恢复原状,他放下手中的银碟和筷子,冲着睢羊王躬身施礼道:“饭菜并无异样,请主上放心享用,但是在下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是否可以允许在下先行离席呢?” “这样啊…”千代熏垂下眼皮点点头:“有女仆们在这边服侍,你就忙你的去吧…但是,我就寝之前你要回来啊,你不在我根本睡不着的。” “在下遵命。” 青岚仍旧低着头恭敬的回应道。 我胸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飞溅得到处都是,差点从嘴巴里面喷出来…之前几乎忘记了,他是紫军,也是侍妾,就如同我与他留宿莫大人府中那晚一样,这个男人曾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初夜,奉献给伟大的主人啊… 所以呢?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吗?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是当我看到他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种无名之火还是熊熊燃烧了起来,烧的我眼眶发酸。 “这位厨娘,你应该是新来的吧?关于王府伙房有些重要的事宜,我需要好好交代一下。” 青岚低下头面对着我,脸上带着熟悉的微笑:“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平语跟我交谈,不用听他自称“在下”,倒是让我的心情缓解了些许,但是刚才炸开的心结还是阻塞喉咙,让我没办法很快回答出声。 “我在跟你说话呢,没有听见吗?” 他俯下身子,更加凑近了些,脸上的笑容愈深,愈发和煦起来。 我心头立刻涌现一阵寒意,忙不迭使劲点头,连声说道:“听、听得非常清楚!您要去哪里,小的跟着就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青岚才算满意,转身便往门外走去,我只得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但是,他并没有去往伙房的方向,相反,他带我来到了王府偏侧的小花园里,这里即便是我在时都很少经过,是属于前院的区域,现在由于仆人人数极少,因此也呈现出荒凉颓废的败落景象。 “那个…岚爷,您不是说要去伙房吗?” 我跟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青岚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发髻,将我的头颅用力向后弯曲!我整个人不得不以非常痛苦的姿势贴着他,极力踮起脚尖,好让自己的头皮承受更少的力量: “您、您这是做什么?!…” “给我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白皙俊美的容貌呈现出狰狞之色,我从未见到他如此可怕的模样,就连那次从堂溪笃手下救我的时候,也不曾如此恐怖过! 我抓着他的肩膀,好让自己能够勉强站立:“小、小的真的只是个厨娘,您这么问,到底…” “你刚才呈上来的菜品,是之前睢羊王殿下亲手烹制过的,只有她会做!所以像你这种身份的人,是如何剽窃而来?!若不能一五一十说清楚,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乖乖!意大利菜卷和番茄冻汤,确实是当初他伤重卧床时,我亲自做给他吃的,所以今天才会选择这两道菜,就是想让他吃到熟悉的味道…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收获的反应竟然会如此巨大。 我喘了几口粗气,好让自己能够正常说出话来: “岚、岚爷,您别激动,您说的没错,这两道菜确实是睢羊王殿下独创的…但是也是她亲手教给我的啊!您诸事繁忙,可能不记得我们这些下人,但是殿下遭祸之前,小的确实是在后厨帮佣的厨娘啊!…” 我说得合情合理,青岚犹豫了一下,拽着我发髻的手稍微松了松:“老家人都被遣散了,你又如何回到府中?” “那、那个,小的听说了,殿下现在跟从前…似乎有点不一样,所以就想说,如果能够帮上忙的话…” “主上的事情,犯不着你这等下人嚼舌根!” 他突然又暴躁了起来,我的头皮就又遭殃了,疼得我差点掉下泪来:“小的不说就是了!但是小的真的没有害主之心,请您放开手,别再累着您啊!” 青岚猛地松手,我向后踉跄了几步,充满怨恨的看着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目光中的情感,扬起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从今天开始,我的注意力就会分一些给你的,如果让我看到一点值得怀疑的迹象,便不会再询问你,直接送你去你应该在的地方,听明白了吗?” 从今往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见面都是问题! 我愤慨的看着他转身想要离开,连忙出声道:“等一下,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听我突然开始使用平语了,青岚怔了下,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你说什么?…” “煞费苦心的来到这里,又用…殿下曾经教过我的菜肴让你知道,我并非敌人,这一切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诉你,曾经处心积虑要杀害殿下的那个人,他马上就要来了!” 青岚脸上的笑容僵了下,他垂下眼睑,向我这边逼近了一步:“你再说一遍,是谁要来了?” “别跟我装傻了,我说过我没有恶意的!” 我很是火光的看着他,大声道:“曾经差点置你于死地,又差点在正天监里把你们主仆一锅烩了的男人,这世上能有几个?!当然是贺兰夜凛了啊!他跟千代臻已经商量好了,就在最近,将要对睢羊王府展开最后的行动,势必要将你们碎尸万段!…这下听明白了吗?!” 青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笑容如同面具般戴在脸上,让我看不出他真实的情感。 “你可以不用相信我,我也不需要你相信,但是,这些话如果不说出来,我恐怕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走到他面前,近到可以闻见他身上那种好闻的、类似于檀香的味道,抬头看着他的脸,想着从今往后,跟这个男人就将连朋友都不是,心里难免有些寂寞凄凉: “还有件事,后厨那座烤炉后面,有个储藏奶酪的地窖,从那儿可以通往府外,这条密道很安全,不会有别人知晓,你就当应急用吧。如此一来,我也算还清了欠你的,如果我们两不相欠,道别的话,可能更加容易吧…” 说完,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了。 “谁说我要道别了?” 耳边传来青岚低沉的声音,还不等我有所回应,他却从身后探出双臂,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40.第40章 恶戏轻薄 醉吐真言 这种事态展开是我始料未及的,当即石化,愣在原地。 青岚从背后抱着我,他的唇贴着我的右耳,温热的吐息让我有种从耳际痒到心里的感觉。虽然我的灵魂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可这具肉身还是不争气的微微发抖,两腿打软。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对千代熏一心一意到浑然忘我的男人,居然也会背着她,轻薄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吗?!… 我突然觉得有些生气,当即抓着他的手臂猛地转身,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嘴唇狠狠压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男人的气息过于美好了,吻着就像刚出炉的焦糖布丁,当我用舌尖娴熟的挑逗时,他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吟声,就如同不更事的少年般青涩可爱…渐渐地,这个吻从最开始惩罚性质的恶作剧,变成了令我全情投入的缠绵,我的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游走,希望能够点燃更加热烈的火焰… 青岚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推开我,连连后退到离我很远的地方! “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岚爷。” 尽管全身的潮热尚未褪去,我还是能够把持住自己的呼吸,用得意洋洋的口吻说道。 他微微喘着气,显得有些慌乱,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端正的模样,只有笼罩在白皙面皮上的玫瑰色,出卖了他真实的身体反应: “再敢做这种事情…我一定杀了你!…” “可是你先抱住我,说不想要道别的啊。” 我装作惊讶的样子,带着复仇成功的快感,看着有些狼狈的紫军副统领。 青岚罕见的露出了动摇的神情,他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紧成拳,低声自语道:“不…不可能是她,只不过有点像而已…我所钟爱的女人,只有…” “岚爷?”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稍微有点担心,自己不会做的过头,给了他把我埋进花圃的理由… “马上给我消失在这座府邸中!如果再让我见到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青岚突然提高声音,异常严厉的对我说道。 不等我有所反应,他便大步流星的走开了,很快消失在院墙另一边,就好像…要逃避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我就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对于刚才的温度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是因为我的恶作剧,他好像真的感觉到了困扰,明明是想要来偿还他过去的种种恩情,却反而让他不快了呢… “对不起。” 我冲着男人消失的方向,诚心实意的喃喃道。 通过密道从睢羊王府离开,沿着原路返回上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了。 街道上行人更加稀少,大部分商铺和民居都已经熄灯入睡,照明全靠街边屋檐下零星灯笼,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去。 秋夜如水,寒意已经开始侵入肌腠,我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后悔没有多披件外套出来。 只不过贺兰小姐那些价值不菲的外衣穿在身上,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我是个新招来的仆人吧,就算是现在身上这套棉布中衣,仔细看的话,也是上好的凉柯府产细棉,寻常人家照样穿不起…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逃走吧,远离这些不属于我的繁华奢侈,远离血肉横飞的阴谋诡计,就按照当初“东山”所制定的人生,还是靠自己的手艺吃饭,挣来一座茅屋几亩田,一辈子很快就能过去了… 正当我在寒夜中陷入沉思的时候,远处街头突然传来轰鸣声,仿佛是千军万马跑过石板路,巨大的声响令我呆立原地,思谋着究竟该掉头逃跑,还是在路边躲避一下。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 “快去通传将军,找到小姐了!” 飞奔而至的十几匹高头大马,在距离我仅仅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背上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发出欢呼声,我刚刚看清楚,他们似乎是隶属贺兰家族的府兵,就见一匹通体全黑、膘肥体壮的骏马排众而出,马上的男人身形高大,正居高临下注视着我! 借着街边灯笼微弱的光亮,我看清了他的脸,忍不住在心里哀嚎连连。 羽林上将军——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遇见他?!我又该如何解释自己深夜外出的理由?! 如果让他知道我是去睢羊王府通风报信… 贺兰夜凛跳下马,我发现他在落地的刹那似乎有些脚步不稳,但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还是直挺挺的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解下自己肩上银鼠皮的披风,来到我面前的时候,两手一挥,就将我紧紧裹在了披风之中! 温暖瞬间包裹了我,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哥哥,其实…”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 那张俊脸表情紧绷,我能够从他身上闻到股淡淡的酒味,按理说应该没有喝的太多啊,但是这个男人似乎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你、你知道?!…是在喝酒前还是在喝酒后呢?…” “女仆过来说你不见了,我的心脏差点停止了。” 他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张开双臂,将我连人带披风全都裹进怀里,紧紧的拥抱着。 这样的动作,就算是在兄妹间也有些超过了,我轻轻挣扎了下,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敌,再看那些忠心耿耿的府兵们,早就已经退到远远的地方,留给我们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看样子,我只能选择自救了。 “哥哥,我只是出来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却没想到误了时间,让你担心真对不起…” 我尝试使用妹妹的口气说话,却发现贺兰夜凛根本不为所动,他依旧拥抱着我,一只手在我脑后轻轻摩挲:“你?对不起我?…照儿,如果你的记忆没有丧失,这种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吧。” “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个谁对不起谁的问题…” “是我啊,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办法遵守自己的诺言,没有办法好好保护你,才会让你…” 他止住话头,似乎痛苦到无法成言,我感觉到头顶上他的喉结上下颤动着,似乎有些泫然而泣的感觉。这倒是令我惊讶透了,这个男人,这个无血无泪堪称杀人机器的男人,竟然也会有如此热烈的感情吗?!… “但是,你好不容易醒来了,我却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照儿,我的手上沾满了血污,已经没有资格拥抱你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再眼睁睁看着你消失,不想要再跟你分离…” 他突然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目光慑人的看着我: “我该怎么办呢?如果继续下去,就会像六年前那样,将你推入痛苦的深渊…我明明是希望你能够幸福的,希望你…就像从前那样,伴着我,依赖我…你又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去惩罚我的无能呢?!…” 话未说完,贺兰夜凛高壮的身子突然压了下来,挂在我肩膀上,似乎除了能勉强站着,意识已经飞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 这是对我戏弄青岚的现世报吗?!! 我瞪大眼睛看着怀里这个神志不清的男人,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才发现我不见了的啊!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在夜间策马寻人,就算是仇人,我也不禁要献上一双膝盖了… 可是,这对兄妹到底什么毛病啊?!… “既然已经找到人了,就赶紧将大人扶回府邸休息吧。” 正当我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侧突然传来了一把冷冰冰的声音。 站在那的,正是面带冰霜的管鑫老夫人。 41.第41章 浓汤解酒 得悉真情 折腾回府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尽是青岚与千代熏在一起的画面,夹杂着贺兰夜凛暧昧不清的表述,这些复杂的感情掺和在一起,就好像干了杯浓缩咖啡似的,越来越清醒。 索性翻身下床,睡在外间的女仆睡得正熟,微微打鼾,我从她身边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直奔自己觊觎已久的地方。 似乎重生为贺兰照,不能再随心所欲下厨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主厨之魂有多么强大,每次路过将军府伙房墙外,闻到一阵阵炊烟味,我就忍不住手指颤动,恨不能立刻洗手作羹汤…而今晚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我有个充足的理由,可以打发走那个负责在伙房值夜压火的小厮,随心所欲的一解心头之痒!… 于是,天刚蒙蒙亮,管鑫带着两名仆人准备伺候上将军洗漱穿衣的时候,就见我站在他居住的院落外,带着贴身女仆,女仆手中还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 “这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夫人微蹙眉头,她是这个府邸中唯一不称呼我为“小姐”的下人,甚至连敬语都不用。 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冲她咧嘴一笑:“我忙了半晚上,给哥哥做了解酒的浓汤,他过会不是还要去军械司公干吗?宿醉之后,可不能空着肚子啊!” “府里的厨子一大群,自然不会令主人饿肚子的。不必劳烦你,这些东西拿回去自己吃吧。” 管鑫还是一副又臭又硬的样子,白了我一眼,径直带着佣人走进院子。 我看着她往贺兰夜凛居住的厢房走去,便大步跟了上去,抢在她前面一把抓住门扇,冲着满脸诧异的老管家露出挑衅的笑容:“之前没听将军说吗?这里是我家,我想到哪去就到哪去,没人管得了!” 管鑫似乎万万没想到我会做出如此反抗,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一步踏进门去。 “哥哥,起床了吧,我带好吃的给你哦!你尝…” 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我瞪大眼睛看着内室光景。 贺兰夜凛应该是刚刚起床,正在两个小厮的服侍下擦拭身体——尽管穿着衣服的时候,我就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身材不错,还很结实,但是看到他光裸的上身时,那宽阔的肩膀和锻炼良好的肌肉线条,以及区别于寻常贵族男子以白为美的小麦色皮肤,性感的像是从内衣广告里掉下来的男模… 虽然这仅仅是清晨的擦洗,他只是脱掉了上身的衣服,我的眼睛还是结结实实吃了顿饱饭! 看到我冒冒失失的闯进来,贺兰夜凛先是一愣,继而连忙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过衣服,慌慌张张穿了起来: “囡囡…?!你怎么…?” “哥哥你昨天不是喝多了吗?我怕你早上头晕作呕,所以专门做了醒酒汤给你喝啊。” 看他失去常态,我心中暗爽,扬起下巴示意女仆将食盒放在条案上:“这里面有豆芽酸汤,还有我特制的香煎牛蛙腿!这个牛蛙腿可不得了啦,是我亲手从镜池里面抓回来的,然后用尖刀退骨,煎过之后就会变成郁金香的形状,而在煎的过程中,还要放入…” “老身劝过小姐,大人上午还有军务,让她不要打扰,可惜小姐并不听劝。” 身后传来管鑫阴森森的声音,我心里憋气——这老太太,迟早得弄清楚,她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啊!? 贺兰夜凛一边系起衣带,一边走到我面前来,看着食盒里热气腾腾的美食,不仅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囡囡?!” “全部都是哦,所以哥哥你要一点不剩全都吃掉啊!” 我装出娇羞的语气,斜眼看着管鑫,虽然这种做法有些心胸狭窄,可我就想看到她吃瘪的样子。 果不其然,贺兰夜凛听了我的话,连忙坐下来,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不错啊…你什么时候居然会做饭了?而且这味道实在不错,真好吃…” 虽然是实在手痒,才决定给仇人做饭吃的,但是看到有人在吃我做的美食时露出笑容,我就会由衷地感到高兴,心生满足。于是我用双手撑起下巴,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豆芽汤呢?味道能够接受吗?我有加一点点香料在里面,你能吃出…” “大人,老身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一直冷眼旁观的管鑫突然扑通跪了下来,大声说道。 贺兰夜凛停下手中的筷子,脸上的笑容如昙花一现,立刻没有了,他变得无比严肃起来,沉声道:“鑫老,你是府中老人,于我们也都如长辈似的,有什么话,站起身但说无妨。” 我继续故作天真的撑着下巴,心中预感她要说的话估计跟我有关。 果不其然,看到房中的女仆小厮尽数退下之后,管鑫铜锅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了起来:“大人!老身是看着你们兄妹长大的,自然知道您对妹妹向来看重,可是,您千万不能忘记六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啊!在现在这种权力交接的紧要关头,倘若再发生类似之事,大人您的前途,甚至于跟阮辛王殿下的姻缘,都将受到影响啊!” “不必说这么多。” 贺兰夜凛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有些不佳:“囡囡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要养好身体…” “什么丧失记忆,那都是小姐的一面之词!万一她是在骗您呢?!万一这只是她变换手段的做法?!以老身之见,她如今所作所为已然故态复萌,要摧毁您,也只是在片刻之间啊!” 啪—— 脆弱的象牙筷子在坚硬的桌面上摔成两段,贺兰夜凛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管鑫:“囡囡是我的妹妹,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再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诋毁主人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 “即便老身今日要死在大人手下,该谏而不谏,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没脸见前代将军啊!” 管鑫完全豁出去了,她脸色苍白,抬手指着一边看热闹的我,声嘶力竭道: “这个女人,明明就没有贺兰家的血脉,凭什么她要鸠占鹊巢,抢占原本属于您的一切?!你们明明有兄妹之名,她却萌生邪念,缠着您要谈情说爱,甚至以死相逼,将自己弄成活死人的样子,拖累了您整整六年!倘若没有她,您早就成为了阮辛王的婿房,而继承前代将军之位,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啊!所以现在面对这种害人精、这种丧门星,您又为何还要以亲情为重?!这样的祸害,早点死掉的话…!” “我警告过你,再说一句错话,就休怪我无情了。” 贺兰夜凛哗啦一声抽出佩刀,雪白的刀锋冲着老管家的咽喉划了下去! 42.第42章 快意恩仇 铁齿雪恨 “停!停停停!” 我连忙张开手臂,拦在这对擦枪走火的主仆之间!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愿意只为了一时技痒,做了顿饭,就要被迫看这种祸起萧墙的血腥惨剧啊! “哥哥,鑫老说的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明白?!要杀她,起码让她跟我解释清楚啊!” 我满脸蒙圈的看着贺兰夜凛,一半是装的,一半确实摸不清头脑,老夫人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贺兰照作为这里唯一的女嗣,是唯一有权利继承祖业的人,却竟然没有贺兰氏的血统?!而她对自己名义上的兄长,却又似乎抱有不正当的感情,甚至为了这段感情寻死觅活?!… 想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管鑫:“难道…六年前我之所以变成那副模样,是因为…试图自杀吗?!…” “哼,你这等性格乖张、自私又懦弱的女人,就只会用这种办法来折磨我家大人!” 老管家跪在地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她对贺兰照积压已久的怨恨倾泻而出,就算是上将军手里明晃晃的马刀都无法制止。 贺兰夜凛脸色铁青,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没有看我,死死盯着管鑫,似乎还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囡囡,鑫老年岁大了,脑子也不清楚了,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大人说的没错,老身确实老了,也没有几年光景就要到地下去陪伴老将军了,正因为如此,没有看到您风风光光坐稳将军之位,甚至登上后位之前,老身死不瞑目!” 管鑫声音嘶哑,她就像是头受伤的母兽,凶狠的瞪视着我:“不过就是因为没能生出女嗣,害怕家族香火中断,老将军才想出了收养女婴的办法,你原本是平民家的孩子,承蒙老将军看中,才有幸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贺兰照,可你却恩将仇报…大人可是正统的贺兰家族中人,是唯一有资格继承家业的人,你却想用那么肮脏的感情毁掉他吗?!…” 我冷冷的听着,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看来原本的贺兰照,不仅不是贺兰琮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平民,她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会将兄长作为男人般爱恋…听他们的描述,这个少女似乎是个性格内向的姑娘,她不太善于表达自己,却有着非常浓烈的感情与爱憎,以至于那份无法收到回应的感情,最终压垮了她,让她草草结束自己年轻的一生… “…那晚你跳进镜池的时候,就应该死的彻底,死的干脆些啊!” 管鑫处于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半跪起身子,用干瘦的手指指着我的脸:“明明在水里泡了整晚,却竟然没有死透,变成那副恶心人的样子,又拖累了大人整整六年!现如今…现如今你竟然恢复神智!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你就老老实实承认了吧!你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只是变成了厉鬼,想来报仇雪恨的吧?!…” 我不想回应她荒唐的指控,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冷漠的投向贺兰夜凛: “喂,这么说来,就算妹妹坦承了自己的心情,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当成女人看待吗?” 我怪异的人称让他微微愣了下,铁青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不…我是发自内心的疼爱你,囡囡…但是,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小妹妹啊…” “所以这就是悲剧所在了啊。” 我叹了口气,只觉得脑仁子疼:“世人都说贺兰照天赋异禀,从小就崭露头角,及能文也能武,是个继承羽林上将军的好人选…所以说这姑娘为了配的上贺兰家的身份,从小就十分努力了啊,她怀着对自己身份的自卑,变得内向又敏感,在各种各样的奉承和白眼中艰难存活,恐怕就只有哥哥能够温柔待她吧…” “大人!”管鑫红着眼睛唤道:“您看,她果然开始疯言疯语了!…” “我并没有说错吧?情窦初开的少女,对跟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的、优秀的哥哥萌生爱意,她甚至抛却了一直以来的自卑与痛苦,鼓起勇气跟你告白,却发现你只是将她作为妹妹疼爱,这段感情并无继续的可能…如果仅仅是这样,我想依照她隐忍的个性,应该并不至于走上绝路吧。” 我将目光从贺兰夜凛身上移到天花板,又转下来,对准了管鑫:“是你吧?当时作为老将军的紫军,你恐怕是这座府邸第二有权势的人,所以你看重的小少爷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之后,尽管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要你多多关照妹妹,排解她的忧郁,可在你看来,却正是铲除这个碍眼的外人最好的机会吧?” 管鑫脸色苍白,突然闭口不语了。 贺兰夜凛瞪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鑫老…这是真的吗?…” “大人…老身无论做过什么,都是为了您和老将军…” “所以你不断的暗地里羞辱那女孩,甚至借由她最爱的哥哥刺激她、辱骂她,让她感觉在这座府邸中,已经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甚至于疼爱她的哥哥,都因为她的感情变得鄙视她、厌恶她!” 看着他们的反应,我认为自己猜对了,却没有一点胜利的欣喜,反而自丹田涌起熊熊怒火: “她想要逃走,可天下之大,却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贺兰照…所以她只能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对你们进行最后的控诉…不,依照她对哥哥的感情,一定不会有半点恶意的,可能在她慢慢浸入黑暗的水底时,还在为你祈祷祝愿吧?!…” “老身说的没错吧?!你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就是在装疯卖傻…!” “你还不给我把嘴闭上?!” 我俯下身,一把抓起那老妇人的衣领,恶狠狠的看着她的眼睛:“事到如今,你对那凄惨沉入湖底的少女,竟然没有半点愧疚与怜惜,甚至还在诋毁她,辱骂她?!为什么?就因为她的血统不够高贵?就因为她不自量力,竟然爱上你高贵的小少爷吗?!我呸!” 管鑫呆呆的看着我,似乎被吓傻了,她根本无法想象,一向逆来顺受的贺兰照会有如此举动吧。 “还有你,你同样难辞其咎!” 我抬起胳膊,指向一旁脸色复杂的贺兰夜凛:“如果没办法回应她的感情,就赶紧收起你那套慈爱兄长的嘴脸,别以为自己能普度众生!如果给不了爱情,就连同情都不要有,哪凉快哪待着去!倘若不是你肆无忌惮的展现温柔,那姑娘能痛苦到那般田地吗?!你也是帮凶!一样的坏!” “我…” 贺兰夜凛呈现出同样瞠目结舌的表情,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实在…对不起…” 我一甩手,扔开了管鑫的衣领,大步走到条案前,将饭菜重新扔回食盒里,狠狠的盖上盖子:“你们这些人根本不配吃我做的东西!找那些出身高贵的大人们来伺候吧!少陪了!” 说着,我就将那主仆二人抛在身后,大步流星的扬长而去了。 43.第43章 重蹈覆辙 雄雌难辨 在贺兰夜凛的房间里发了一通脾气,我甩掉贴身婢女,自己跑出将军府来了。 白天的都城街道热闹如旧,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接踵比肩,我孤身一人走在街上,心里的怒火迟迟不能消退。 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因为一个素未谋面,却曾拥有这具身体的少女? 可能是在奴隶的泥沼中苦苦挣扎六年的后遗症,我对阶级的痛恨已经上升到了一定高度,当时之所以不计后果的对抗堂溪大人,恐怕就是基于这样的心理…但是,如果跟睢羊王的情况相似,贺兰照应该还活在这具身体里,只要我的灵魂受创,她就可以重新活过来… 我使劲摇了摇头,将自己不靠谱的念头甩掉。 自杀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最最软弱无能的表现,那个投水而死的少女也该受点教训,就算是暂时受制于我的灵魂,无法苏醒,也是她咎由自取的报应! 可是,投水而死这件事情,难不成是巧合吗?… “啊,在这里遇到您,还真是幸运呢。” 街面上突然传来打招呼的声音,我感觉似乎是在对我说话,连忙转头,就见身边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马车,车夫恭敬的撩起车帘,车里的人正微笑的看着我。 这是位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乌黑的长发梳成垂髻,身穿粉蓝色绸缎短襦,配泥金罗裙,虽然不施脂粉也没戴首饰,可那优美精致的五官和妩媚婀娜的气势,还是让来往行人忍不住偷看几眼。 可是面对这样的美人,我却丝毫没有欣赏的欲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宇、文、玲!…” “诶?!您尚且意识不清的时候咱们见过,想不到您竟然还认得我啊!” 这个貌美如花的杀人凶手掩口莞尔,就像当初我将她作为闺中密友的时候一样,丝毫看不出伪装与做作:“前段时间听说您身体痊愈,还想找机会去探望呢,没想到杂事缠身,一直抽不出空…没想到竟然在街上偶遇,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呢。”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眼瞳,温柔又和善的说着。 如果不曾见过她的真面目,对于这样亲切的美人,恐怕没有人能够抗拒…但我现在对她只有戒备与怨恨,甚至不得不用假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哈哈哈,好巧!确实好巧!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还要去…” “小姐一个人怎么能在街上随便走动呢?如果让上将军知道可就了不得啦,还是让我送您回去吧。” “不劳烦了!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罢了,这就要回去了,你去忙你的吧!” 说着,我忙不迭就想要脚底抹油——说句实在话,曾经眼睁睁看着自己咽气的这张脸,现在陡然见到真的会心生恐惧的… 谁知宇文玲竟然从车里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她的手劲很大,这在我还是睢羊王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所以被她抓住,我就压根没有挣脱的想法,边在脑袋里飞快盘算着其他的脱身之术,边听她在头顶上柔声说道: “小姐,眼睁睁看您落单而不顾,我是要被将军骂的…虽然很想陪您步行回去,好依您所愿透透气,可是无奈我的仇家现在就在都城,遇见了难免不好看,所以还请您到马车上来吧,我好送您回去。” 听她说到仇家,我马上就想到了青岚。 曾在正天监眼看着她将匕首刺入我的胸口,那位紫军恐怕会穷尽一生追杀她吧… 突然之间,我的恐惧消除了许多,仿佛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倒是对她萌生出很多好奇来——庵华帝曾在我面前表示对她能力的信任,是她帮助青岚解救我,却又是她作为贺兰夜凛的爪牙,将一向亲近的我置于死地… 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抬头看着她,露出毫无心机的笑容来: “既然你盛情邀约,我也不好推辞了,就请你送我回去吧…” 马车再次徐徐前进,宇文玲却一改刚才殷勤的态度,靠在窗边向外张望,没有跟我继续攀谈。但改变了心境的我,开始尝试从她嘴里套话: “宇文姑娘,我听哥哥说过,之前在睢羊王那件事情上,你曾经帮过他大忙,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将军大人既然没有明言,肯定是不适合大小姐听到的肮脏之事哦。” 没想到宇文玲倒也痛快,笑眯眯的为自己做了定义:“但是在我看来,大小姐既然有朝一日要继承上将军之位,那么不管是光明还是阴暗,全都要接纳才对,不是吗?” “所以呢?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我啊,跟被温柔呵护的小姐不一样,是个生活在黑暗里的女人哦。”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脸上带着莫测的微笑:“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就在不久之前,我可是亲手杀害了深爱的人,并且看着她的眼睛,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呢…” “深、深爱的人?!” 刹那间所有真相都不重要了,这个定位让我差点把肺泡喷出来。 “小姐不相信吗?即便是我这种人,也还是会有心爱之人的。”宇文玲并不清楚我的惊讶之处,依旧笑眯眯的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大业,我甚至曾经想过跟那个人躲进深山里去,就只有我们俩,开几亩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那该多好啊…” 这女人的诡异程度没有上限…我只觉得冷汗直冒,有点后悔上了贼船:“既、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杀、杀人呢?!” “没办法啊,我刚才不是一直在说吗?为了做大事啊,做大事,是了不起的事情呢。” 宇文玲天真烂漫的歪着头,显出烦恼的样子来:“虽然那个人并没有死,但是听说,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那也可以说是我亲手杀了她吧…哎呀,真是烦恼啊,我到底还要为此背负多少罪孽呢?” 尽管如此,她的语气上却听不出任何悔意。 我背后有些发麻,恨不得马上就到家,好尽快摆脱她…可是当我望向窗外,想看看还有多远能到将军府时,却发现说话间,马车早就已经背道而驰,不晓得是在往哪里去! “快停车!你想干什么?!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我慌张起来,后背紧紧贴着马车内壁,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宇文玲。 她慵懒而妩媚的托着下巴,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小姐,你真是不擅长聊天呢,这种时候,你就该逼问我到底是什么大事才对啊…哦,你仍旧以为我是为了你的哥哥做事吧?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呢…” 宇文玲倾身逼近我,轻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一直、一直,可都是为了阮辛王效力,矢志不渝呢。” 我心里咯噔一声,瞬间将自己臭骂了上万次!真是狗改不了,即便是换了具身体,换了身份,还是栽到了这个女人手里!不用说,单看前几次跟千代臻见面的场景,就知道那个女人不会轻易放过我,放过贺兰照的! 虽然不至于会杀了我,但是,对未来小姑子的杀威棒恐怕少不了吧?! 愤怒与恐惧填满内心,我突然萌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紧握拳头,猛地挥向面前那张妩媚精致的脸! 宇文玲的反应饶是敏捷,她迅速后仰躲过一击,同时出手要抓我领口! 我的身体就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看到她抓过来,一手格挡,一手攻她腹部,三拳两脚之间,竟然与她在马车的小小空间中过起招来! “哎呦,我差点忘记,贺兰照可不是一般弱质女流啊。” 宇文玲应对从容,甚至还有闲情说话,我却被自己吓得气喘吁吁,眼看不支! 她说的没错,就算是改换了灵魂,但是贺兰照从小到大日日苦练的武功,是根植在她血脉深处,烙印在她身体之上的,所以在感知危险的时候,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让毫无武功基础的我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可我毕竟并非贺兰照,区区条件反射根本不足以制服宇文玲,出人意料,她竟然是个高手,在十招之内就将我压制住,令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好了,大小姐,别再闹了,会让人厌烦的。” 我拼尽最后一口气的攻击被轻松抵挡,仅仅只能抓住她的衣襟,就被掀翻在地,宇文玲用膝盖抵住我胸口,让我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时,马车剧烈的震动了下,停住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我,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我们到了哦,恐怕主人已经等候多时啦,赶紧进去吧,小心惹她发火,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眼下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无瑕关注了,因为在我面前,只剩下令人惊诧震撼到无语的景象,让我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扯住宇文玲的衣襟后摔倒,让她前襟大开,露出雪白的胸脯来…但是…并没有任何属于女性的东西… 这平坦而结实的胸膛…怎么看… 都是个男人吧?!!!! 44.第44章 私设刑堂 亲王吃瘪 “哎呀,真是狼狈。” 宇文玲这么说着,却没有丝毫惊慌的模样,她…不,是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压在膝下的我,脸上依旧带着笑:“让您看到这样的场面,真是失礼又难堪啊,为表歉意,我真该送您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去呢…” 他一手卡着我颈侧动脉,一手很快将自己的衣襟整好。 我兀自陷入深似海沟的震惊中,平躺在马车地板上,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雄雌难辨的美人。 可不等他再对我说什么,马车的车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我的发髻,将我从车里拖了出去,重重摔在泥泞的草皮上!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我两手护着剧痛的头皮,眯着眼睛试图遮挡刺眼的阳光。 在我面前,站着一个粗壮的年轻女子,看样子似乎是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面容凶狠,估计刚才就是她对我出手的;稍远些的地方,三三两两站着一小簇人,我咳嗽了两声,支撑身体坐了起来,用手在眼睛上搭个凉棚,好将他们看仔细了。 首当其冲,自然就是阮辛王千代臻,她穿着公服,显然刚从合议团主持的朝会中出来,带着几个贴身女侍,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她似乎非常开心,嘴角微微扬起,笑得很是甜美;而站在她身侧的男人,却是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存在… 顾五玖!他为什么在这里?! 樱梅六郎穿着丁香绸直身,披着银线绣枝蔓花卉的雪白鹤氅,头戴乌冠,脚踩皮靴,还是一副鹤立鸡群的傲慢表情,他冷冷的向我这边瞥了一眼,仿佛从来未曾见过我似的。 这家伙…!要是让我发现他跟千代臻早有勾结,我就…! “贺兰小姐,早就想把你约出来好好聊聊,能够得偿所愿真是开心啊。” 千代臻得意洋洋的向前走了两步,试图在我脸上寻找恐惧的表情:“宇文玲,我分明交代过吧?对我未来的小姑大人,一定要慎重再慎重,怎么能让人家受半点委屈呢?” “属下冒失,给大小姐赔罪了。” 宇文玲从马车上跳下来,不怎么认真的笑道。 那一瞬间,我分明从顾五玖脸上看到了鄙夷的神情,他将目光从宇文氏身上移开,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堪的东西…或许,他出现在这里还有别的原因,而并非是跟千代臻蛇鼠同窝?… “小姐,本殿下再跟你说话呢,都到这步田地,你还有心思看男人啊。” 千代臻一把抓住我散落的发髻——贺兰照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黑发,拥有绸缎般的色泽,即便是人事不知整整六年,下人们还是用心呵护着这头长发,以至于现在长到了小腿,却变成了跟人打架时的障碍… 我再次感觉到了头皮刺痛,但是那粗壮的女仆就在跟前,我不好马上发作,于是对阮辛王翻了个白眼道:“非常抱歉啊,殿下,只不过环顾左右,似乎只有那个方向勉强能够入目,所以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失敬、失敬。” 顾五玖将目光转向我,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样。 千代臻却被激怒了,她抬起手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 激痛之下,我刚准备翻起身来反击,却被那女仆从身后抱住,一双巨臂铁箍似的钳住我,根本挣脱不掉! “你以为还在将军府,有你亲爱的哥哥袒护你吗?!”千代臻瞪圆一双杏眼,表情狰狞的笑道:“不过就是个出身卑贱的丫头,仗着贺兰夜凛的宠爱,就妄图骑到本殿下头上?!敢在我面前嚣张跋扈,不怕我让你重新做回个活死人吗?!” 原来,连她也知道贺兰照的身世啊。 此刻我反而平静下来,既然身体没法动弹,就要寻找其他的办法反抗:“这位…殿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不过,倘若是因为哥哥,我就无话可说啦,毕竟只要活人都能看出来,在你和我之间,他永远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我…所以被你怨恨,我也无话可说啊。” “你…!” 千代臻的眼珠子又快掉下来了,她气得脸色惨白,举起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打了下来,一边打,一边叫骂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六年前闹出那种谣言,害的贺兰夜凛人前抬不起头来,现在竟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看我今天不活活打死你!我打死你,就算是为贺兰家清理门户!…” “殿下,想打死人,这种力道可不够看呢。” 我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疼,马鞭抽到我身后女仆手臂上,她立刻鬼叫着松开我,但是那雨点般落到我身上的鞭子,却远远不足以令我痛呼出声。 我不躲不闪,狠狠地瞪着她冷笑道:“想要打死人,就要折断筋骨,打碎头骨,要能够令内脏破裂,导致流血不止,还要遏制住呼吸,让肺部停止工作…但是,像你这种纤细的手臂,又怎么可能拥有那种力量?…省省吧,即便是皮开肉绽,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原本想让我满地打滚,哭泣哀求,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局面,千代臻愣住了,挥动鞭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看着我渗血的脸颊和身上的血痕,倒吸了口冷气:“你、你这个怪物!你是怪物!…” “没有按照您伟大的意志运行,就没有存在的合理性…原来是这样的逻辑吗?” 我向前一步,竟然将这个不可一世的亲王连连逼退: “出身卑微又如何?你觊觎已久男人的心,我却到手了啊,就算背负着名义上的乱伦,他还是选择了跟我在一起,而不是作为皇室正统的你,不是吗?所以,你到底在嚣张什么啊?如果你今天敢让我活着回去,贺兰夜凛又会怎么对付你呢?我们要不要猜猜看呢…” 我笑着,千代臻脸上的假笑却消失殆尽。 虽然那段话里并非事实,可是就算是胡编乱造,我也不能让这个心胸狭窄又恶毒凶狠的小姑娘得逞,我要她永远活在感情的阴影里,顺便,也将贺兰夜凛拖下水!… 反正,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自打决定派出宇文玲将我掳走,就没有准备再让我有机会踏进将军府了。 死亡,现在是我最不畏惧的东西… “杀了她。” 千代臻指着我,用颤抖的声音对宇文玲说道: “给我剖开她的胸口…我要她活着看到自己的心脏被挖出来!现在就要!快给我动手!” 45.第45章 银货两讫 再入殊途 宇文玲得令,从袖口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满脸微笑地向我走来。 我去…这就叫做历史重演吗? 还是我注定每次都要死在他的手里?!… 还不等我闭上眼睛,准备从容迎接“死亡”,甚至开始憧憬下一次将会重生成为什么人的时候,突然见宇文玲飞快向侧旁跳跃,动作轻盈,像个气泡般翻滚腾挪,而几乎同时,他刚才站立的地面发出“噗噗”几声清响,草皮中升起了微小的烟尘! “顾六郎!?” 千代臻瞪大眼睛,怒容满面的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男人。 顾五玖用折扇轻轻敲打肩膀,面对阮辛王的怒火,他就像看到苍蝇在嗡嗡叫似的,毫不在乎: “殿下,你既然已经收了定钱,倘若杀了她,又如何交货给我呢?” 什么意思?!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傲慢的男人,怎么听上去…他从阮辛王手里买了我的命?! “五百两黄金而已,我退给你!” 千代臻此时已经被我气疯了,她红着眼睛,像头母兽般咆哮道:“不够的话,我加倍给你,就算要我卖掉府邸、卖掉佣人,我都会还给你的!但是,今天这女人的命我要定了,她必须得死!!” 说完,她又转向宇文玲:“还愣着干嘛!给我把她的心脏挖出来!…” “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 宇文玲却抱着手没有动弹,笑眯眯的用下巴指了指:“那边那位大人,好像有点不同意吧,最好您几位商量好了我再动手,省得麻烦啊。” “你竟然…!” “金缕台顾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阶贵族,我以区区平民之身行走商道也逾十五载了,但还从来没有遇见,收了顾家定钱,却敢不完成交易的。” 樱梅六郎用带着鼻音的傲慢腔调,冷冷说道。 我见过这个男人很多不同的脸孔,有自恋到白痴的,有少年般纯情的,还有尽显商人本色的精明与犀利一面…但是他现在的模样,却是我见所未见——就像一把突然出鞘的利刃,让他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变得局促起来,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没有提高声音,也没有面容狰狞,却让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从心底深处感受到了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他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到我面前,用品鉴货品的神态将我上下打量一番: “啧啧,本来就是乏善可陈的姿色,现在又带了伤,品相更差了…殿下,原本说好的价钱,是整整一千两黄金,刨去定钱的五百两,我只需再付您五百两便可,但是现在货品受损,按照商道规矩,我是要扣除百分之五尾款的,所以现在…” “我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千代臻额头上浮着一层毛汗,我能够看出来,面对顾五玖的时候,她非常紧张,却还想要撑住最后的自尊:“这个女人我不卖了!就算没人敢对你违约,可我是普通人吗?!我是阮辛王,是即将成为皇帝的人,难道你敢跟我作对不成?!” “哼哼。” 顾五玖似乎是笑了下,却又像是冷哼了两声:“我本人可是一个非常仰慕皇室与贵族的人,不然也不会答应先帝,差点与睢羊王结亲…但是,有些高位者是值得尊重的,好比先帝,可还有一些,就算是镀层金身,也不过是个泥胚,何惧之有呢?” “你敢骂我?!” 千代臻气得脸色发白:“姓顾的,我对你一向以礼相待,你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呸!你也不过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当初因为睢羊王得承大统,就跑到她面前谄笑献媚,而她一朝失势,你可曾再踏进过睢羊王府半步呢?!如你这般商贾贱民,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充大!…” 不,说起来谄笑献媚这种事情…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作为当事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真的从来没发生过。 见到阮辛王如此激动,她手下的府兵女仆们纷纷严阵以待,个个怒目相向。而顾五玖连同他的随从仅仅只有数个人,真的要打起来,恐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他却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扬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道:“看来,殿下你对稳坐龙椅已经胜券在握了啊,可是我怎么听说,现在都城里纷纷在传,为了让睢羊王沉冤得雪、重登帝位,有些大臣正在积极推动合议团开启朱红之门呢?” 樱梅六郎语调不高,语气也是云淡风轻,可是此言一出,千代臻却像被雷击中,完全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啊啊,看来您还不是很清楚呢。” 顾五玖从我面前走开,走到阮辛王跟前,带着一丝浅笑道: “冕朝开国之后,朱红之门仅仅开启过三次,但是都起到了改天换地的作用…倘若如今六府府君,连同在京六位大臣,有超过半数认为应该开门,那么,您还能在龙椅上坐多久呢?…所以说,笼络能够笼络的力量,这不才是为君之道吗?殿下。” “我…” 千代臻竟然低下头去,一副舌头被猫咬了的模样:“我刚才是因为…太生气了…” “关于睢羊王的事情啊,也请您不必费心了,因为从始至终,我想要去关注的人,都不曾是她啊。” 冷冷的撇下这句话,顾五玖仿佛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他收拢鹤氅,大步流星的从千代臻面前走开,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的随从们早已上前抓着我的胳膊,动作粗鲁的将我推上停在一旁的笼车。 再没有人前来阻止,阮辛王眼睁睁的看着顾五玖翻身上马,带着一干随从和装在我的笼车,晃晃悠悠的走上了郊野小道。 我坐在车上回头张望,宇文玲依旧站在原地,笑眯眯的也在注视着我。 即便他当时刺杀我的时候,也从没觉得这个人如此陌生…但是,他竟然连性别都是个谎言,那从他口中说出的话,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呢? …既然是你想要逃走…小殿下,不如跟我一起走,好不好?不要管什么江山社稷,人生苦短,与其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如及时行乐来的快活,不是吗?… …如果不是为了大业,我甚至曾经想过跟那个人躲进深山里去,就只有我们俩,开几亩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那该多好啊… 曾经的话语,还犹在耳边,可我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他到底意欲何为了。 因为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似乎是更加难以捉摸的未来… “从今天开始,忘记你上将军府大小姐的身份吧,因为你是我买来的奴隶,是奴隶啊。” 顾五玖策马与笼车并驾齐驱,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眼神中除了傲慢,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当奴隶了,不是吗?” 46.第46章 夜宿月坊 偶遇旧识 撂下那句让我寒毛直竖的话之后,顾五玖竟然再也没有搭理过我。 我们沿着八云城郊野小路走了没多久后,就跟顾家商队汇合了——那些穿着统一墨绿色飞鱼服的精壮男子,押送着一箱箱装在马车上的货物,连同我,乌央乌央近百号人,竟然没有任何闲谈嬉闹的声音,一路上只听得见脚步、马蹄和发号施令的声音。 说是商队,却像是军队般训练有素,看来樱梅六郎的确并非绣花枕头啊… 但是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让他发现了我灵魂本尊?!还是他仅仅只是出于怀疑,用话诈我?… 满肚子的不安与疑惑,却根本无处发泄,连日来我只能窝在笼车里,虽然每天有吃有喝,还有下车放风的时间,可是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顾五玖,所以也根本无从判断,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直到这天,商队到达了八云城南部一座热闹的镇子。 这里虽然比不上都城繁华,可是屋舍林立、街道整洁,特别是来往商队众多,似乎是个交通枢纽。顾家商队停在了镇上一块平整的空地上,开始卸货解马,我困在笼车中向外张望,就见空地边上有座占地庞大的宅院,恐怕就是商队今晚歇脚的地方。 “出来,我奉了家主之命,要把你带到他面前去呢。” 有人打开了笼车的锁头,我连忙转身,却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女孩身材不高,却很结实,脸蛋红扑扑的,浓眉大眼,显然比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要胖了些…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还对她牵心挂肚,不知究竟是何下场,却没想到竟然是顾五玖收留了她?! “江水?!是你吧,你是江水,对不对?!” 我惊喜过望,从笼车里跳了出去,抓着她的胳膊连声问道。 江水——这个曾经是中书令大人家中奴隶,却因为与少爷相爱,差点被当街烧死的女孩,用一种迷惑又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慢吞吞的开口道:“你…我们认识吗?” “你肯定不记得我了,但是当初睢羊王救你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家奴啊!” 一边说,我的脑子一边飞快的转动,琢磨着如何利用这段缘分脱身:“虽然后来殿下遭小人陷害,仆人都被遣散,我们这些奴隶也被转手卖掉了,可是我一直都记得你啊,还有羽衣少爷,你们最后都好吗?成亲了吗?!” 江水听我说着,眼睛越睁越大,脸蛋也变得更加红润起来,她一把反握住我的手,激动得连声音都发颤了:“好、好!因为殿下仗义相救,我得以脱离奴籍,获得了平民的身份!少爷现在还居住在赌城娘家,我们说好了,等我攒够成家的钱,就会回去娶他的!” “那真是太好了…可你又是怎么变成顾家商队的人了?” “因为我,堂溪大人被罢官撤职,甚至赶出了合议团,所以对都城的贵族来说,我就是个不吉利的丧门星,没有人敢给我工作的…” 江水说着,有些羞涩的挠挠头:“但是顾家商队的执事找到我,说愿意给我提供一份工作,虽然要暂时离开都城,四处行商,但是报酬丰厚,应该过不了几年,我就可以回去成亲了…所以跟少爷商量之后,我就决定跟着商队走啦。” 这是…顾五玖干的吗? 不可能。 我摇了摇头,他那种眼高于顶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个曾是奴隶的女孩费心费力呢? “…虽然身在奴籍是件悲惨的事情,可是,你被卖进了顾家,倒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江水没发现我有些慌神,反而兴高采烈的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向空地旁边的那座府邸:“家主虽然为人冷淡,不苟言笑,可是却是个心肠很好的主人,你相信我,我可是做过奴隶的人,给他当牛做马,可并非是无法忍受的苦差事!…” “可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奴隶吗?”我冷冷的打断她。 江水一下子涨红了脸,显得局促不安起来:“对、对不起!我自己明明生来为奴,现在过了几天平民的日子,竟然说起这种傲慢的话来,请你原谅我!” “不…” 我无意中的话语竟然让她这么激动,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你刚才说顾…家主要见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也不清楚啊,我只是奉命行事,不可以打听太多呢。” 说话间,江水已经带着我走到了那座庞大的府邸前——只见这宅子门楣高耸、飞檐巍峨,透过院墙可见其中亭台楼阁俱全,雕梁画栋很是雅致;眼下仅是傍晚,天色未全黑,但是宅子里灯火通明,隐约还可以听到丝竹之声。 “这地方,可是有名的蕊珠阁啊,你难道没听说过吗?” 见我一脸懵圈,江水压低声音,略带兴奋的在我耳边轻声道:“即便是在都城,这里都是声名鹊起,让贵族们趋之若鹜的所在!…你真没听说过啊?!蕊珠阁是月坊啊,月坊!而且不光是接待女客,就算是男子,只要花得起银两,也能在这找到乐子哦!” 月坊?!那不就是…妓、院吗?! 我瞪大眼睛,任由江水拖着我的手,从绯红色大门旁的一扇小门中钻了进去,她还在边走边说道:“名玉镇虽然距离都城不远,可毕竟是个镇子,来往俱是商队,所以反而易于隐蔽,因此都城很多大户人家,甚至皇亲国戚的婿房、侍妾…都会来这里找乐子呢,更不要说那些光明正大前来玩耍的大人们!” 女人可以大摇大摆出来一掷千金为春宵一刻,男人反而要偷偷摸摸… 我忍不住偷笑,这个世界就这一点最让我满意了! “跟我要好的执事说,一家蕊珠阁每年利润可以达到三百万两纹银,简直令人无法相信啊!家主果然眼光独到,是经商的天才呢!” 江水带着我沿着院墙往里走,途经一个个独立的院门,可以窥见其中灯影妖娆、歌舞升平,而听到她说的话,我简直惊讶的合不拢嘴:“你的意思…这地方,是顾五玖开的?!” “对家主切勿直呼姓名!” 江水连忙转身,捂住我的嘴,语重心长道:“虽然顾家商队不会虐待奴隶,但是规矩甚多,还是不能随意造次的!你是睢羊王殿下曾经用过的人,我一定会帮助你的,可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啊!”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默默点了点头。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座独立的厢房前,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香气,远处传来阵阵丝竹声,加之迷离闪烁的灯影,让这地方充满了超现实的梦幻感觉。 江水走上前去,轻叩门扉,低声道:“人带到了,请开门吧。” 47.第47章 逼做寝奴 酒翻红被 还以为江水会直接带我见顾五玖,却没想到,原来还要多此一举。 那座独立的厢房中,五六个嬷嬷正在等我,她们不由分说将我脱了个精光,扔进澡盆好一顿搓洗,然后用特调的精油涂抹全身,再将我长至小腿的黑发绑成马尾,又给我换了身新衣服。 如今我在一位少年执事的带领下,正穿过长长的走廊,向着蕊珠阁深处走去。 秋夜凉风吹在身上,让我忍不住鸡皮疙瘩林立。 那几个老不死的嬷嬷给我穿的什么鬼衣服!跟古希腊人的着装类似,就是一整块布披在身上,从肩膀到手臂全部暴露在外,腰间束着细细的腰带,上面串着许多精致的金铃铛,下摆呈直筒形,却在大腿两侧开了高叉,几乎快咧到腰部了,这让我整条大腿都露在外面,走起路来清凉到瑟瑟发抖… 不仅如此,我的手腕和脚腕全都带着铃铛串,所到之处悉悉索索,不胜其烦。 就当我以为自己快要冻毙的时候,那少年总算停在了一处独院的正房门前,院子里站着两个听召的女仆,看到我们来了,马上在门口轻声通报过,这才摆了摆手,示意我独自走进门去。 这个故弄玄虚的自大狂! 心里骂着,我挪动几乎冻僵的双脚,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门去! 厢房中温暖如春,地面上铺设着充满异域风情的长绒地毯,窗棂前悬挂着绸缎锦帐,地中央有只黄铜镂花的莲状香炉腾起渺渺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奇异又好闻的香味。 顾五玖坐在诺大的黄梨木暖榻上,一只手支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他今晚的样子,又是我从未见过的。 散去乌冠结髻,反射柔亮光泽的黑发倾泻而下,缠绵于肩头;洁白的底衣不加装饰,衣襟也松松垮垮没有系紧,能看得到他线条优美的锁骨,和结实平滑的胸膛;他的表情高傲之余更多些许慵懒,这让那张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平添了致命的性感魅力… 就算是我,乍见之时还是有些心跳过快的征兆。 “用这种方式对待贺兰家的大小姐,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啊。” 为了掩饰自己的瞬间心动,我立起脸来,试图用凶恶的口气说话,却被手脚及腰间愚蠢的铃铛声破坏了严肃感:“如果让我哥哥知道了,你清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吗?!…” “就算是水头不佳的璞玉,稍加打磨也还是可以入眼的。” 顾五玖却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站起身,一边接近,一边将我上下打量着:“虽然还是太瘦了…转身让我看看,动作快点。” 傲慢的语气和轻贱的话语,让我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 我抓起身边的烛台就往他头上招呼去,却在中途被击中手腕,只觉得一阵酸麻,不由得就泄了劲,那沉重的黄铜烛台“”一声落到了地上。 “区区寝奴,竟然敢袭击主人…你还真不把生死放在眼里啊。” 顾五玖抓着我的手腕,强迫我转身,从后背将我禁锢在他怀中,贴着我的耳朵低语道。 温热的气息吹在我耳际,强压身体涌起的酥麻感,我使劲挣扎了几下,狠狠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不是什么寝奴,我是贺兰照!是羽林上将军的妹妹!识相的话,赶快把我送回去…!” “你现在还在嘴硬啊。” 他纤细而修长的手指顺着我的大腿轻轻往上抚摸,我的脊椎似乎有电流经过,整个人无端震颤了下,连头发根都竖了起来:“很久以前我就认识贺兰照,那是个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做事谨小慎微,羞涩内向的女孩…难道久病痊愈,整个人都会改变吗?” “我、我怎么知道?!可我就是贺兰照,兄长和家仆可不会认错的!” “你说的是身体,还是灵魂呢?…” 顾五玖充满恶意的在我发际轻嗅,吐息缠绵,配合着他勾勒我身体线条的手指,都让我自心底升起某种战栗:“忘了告诉你,睢羊王被合议团暂时释放后,我去拜访过她。可是那位曾经差点成为我妻正的女人,竟然完全不认识我了…不,准确的说,我也不认识她了。但是因为我很清楚其中的缘由,所以跟那个笨蛋侍妾不一样,我并没有感觉到困惑或者忧郁…” 他又在贬低青岚! 我狠狠转动身体,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惜完全没有作用:“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啊。” 他突然放开双手,正当我想要趁机逃离他身边的时候,整个人却被猛地举了起来,身体瞬间失重,坠跌进一旁暖榻暄软的被褥中! 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我一半的身体被他控制着,双手在他掌握之中,仰面朝上,怒目圆瞪的看着这个不正常的男人:“要么杀了我,要么送我回八云城!除了这两条路之外,你永远不可能得逞!…” “呵呵,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啊。” 面对我的呵斥,他竟然不怒反笑,那张绝美的容颜尽显妖魅,美且危险至极:“我活于世上,从来都是受尽赞美,追捧不绝,可唯独只有那个女人,对我的存在完全无动于衷,甚至…为了区区侍妾不惜与我反目。我不清楚,现在面前的你,到底是否拥有她的灵魂,我也不想深究,可是…” 他突然低下头,在我眉目间留下细碎的吻,如蜻蜓点水般。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瞬间石化,直挺挺的躺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我不再挣扎,顾五玖放开我的手,一手拄头侧躺在我身边,目光专注的打量着我:“可是,你身上有种类似于她的东西,哪怕仅仅是对我的漫不经心,都是感觉一模一样…所以对我来说,你是不是她根本无关紧要,我只想要拥有你而已,仅此而已。”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请问…你要我作何用途呢?…” 他笑意更甚,用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低声轻语道:“看着从来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女人,变成夜夜身下娇喘的寝奴,让你从此再也离不开我,渴望着我的怜爱,祈求我的关注…让这个比我还要高傲的灵魂,彻底沦落为我的禁脔…你不觉得,这是件很棒的事情吗?” “你…” 我喉咙干涩,差点发不出声音来:“你…有点心理问题吧?” 48.第48章 怒断青丝 六郎受挫 顾五玖却不再回答我了。 他突然俯下身来,捧着我的脸颊,不容抗拒的吻了下来! 这并非是我们之间第一次接吻。当初在睢羊王府的时候,因为受到了青岚的挑衅,他也曾经强吻过我,可是那个吻跟眼下相比,仅仅只是肉碰肉的层次… 他柔软而微凉的舌尖撬开我的齿关,长驱直入,像是畅饮美酒似的,仔细又投入的慢慢品尝;我能够感觉到既温柔又充满力度的挑逗,遍布唇后每个敏感地带,加之鼻息间充斥着他甜美又好闻的气味,就似最高级的催情剂,让禁欲已久的我差点缴械投降… 可这是不对的。 大多数女人可悲的地方,就是在鱼水之欢后,常常误以为爱上了对方,因为肉体缠绵而沦陷了精神,这是如今的我最为忌惮的事情…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我也不能再去爱了,明明是可以摧毁一切的东西,为何还要沾染? 我才不是傻瓜呢!… 顾五玖温暖的手掌轻轻敷上我的胸膛,灵巧的指尖挑开衣料,正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我突然弓起腰,用双腿缠住他的腰肢,猛地转身,将他反压在身下! “你不还想嫁入豪门吗?这么贪玩可不行啊。” 骑在他身上,我极力平息自己的喘息,装出犀利老成的模样,冷嘲热讽道。 樱梅少主因这突变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他曲起一条胳膊枕在脑后,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坐在自己身上的我:“无妨,谁在上面并不重要,一夜春宵是否尽兴才关键,不是吗?” “白痴!谁在跟你说这件事情?!” 我总算还是骂出了口,弹簧似的从他身上跳起来,跃下暖榻,躲到离他足够远的地方:“我是不可能随你所愿的!与其将我留在跟前添堵,还不如放了我…不,就算是在商队当牛做马,我也不想待在你身边!” “哦,你刚才的反应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顾五玖坐起身来,冷笑着,用手指轻轻擦拭唇角:“太过嘴硬也会令人讨厌的…知道吗?天下想要让我拥抱的贵族大人,恐怕排起队来能绕六府一圈,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宁可当奴隶,也不愿意做我的寝奴?!” “即便是天下女人全都爱你,我也谢敬不敏!” “看样子你还以为自己有选择呢。搞清楚,现在的你,就是我的私有之物,明白什么是‘生为吾人,死为吾鬼’吗?…”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步步逼近,我退无可退,最终后背抵到了墙壁上,抬起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听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我不让你走,你就永远没有所谓的自由…这下,听明白了吗?” 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可我还是在心底深处感受到了丝丝寒意——这家伙绝对不正常!就算是拥有冠绝天下的皮相,内里肯定早就腐败不堪、坏透了的! 见我没有立刻回嘴,顾五玖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温柔的掬起我束在脑后的马尾,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下:“三千青丝绕指柔,温香软玉难辜负…你身上最讨我喜欢的,却是这头青丝,何不跟它多学学,做个温婉旖旎的可人儿,也好让人温柔待你啊…” 听他说着,我在身边书案上摸到了一把镇纸刀,这种小刀乃是纯银打造,质地软薄,用来砍人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是其他东西… 嗖——! 我抓起刀子猛地一挥,将顾五玖握在手里的马尾一刀两断! 切断的头发散落下来,变成只有齐肩的半长发,我握紧小刀,看着手持断发发呆的顾五玖,满腔怒火稍有平息,对他冷笑道: “我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喜欢的?全都说出来吧,我慢慢改!!” “你这个疯女人!” 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一把抓住我持刀的手,将我的胳膊向后扭去:“我驯服过最烈的马,也曾在深山中狩猎过猛虎!难道对付不了你吗?!你在我眼中不过区区寝奴,竟然敢如此跋扈,真的不怕死吗?!” “那就请你杀了我吧,到时再看,你还能够禁锢我多久!” “你还敢说不是你!如果当日差点跟我成亲的不是你,又如何有如此自信?!” “你是差点嫁给了睢羊王,跟我有什么关系?!单问我的话,像你这种狂妄自大又心理扭曲的男人,就算是白送上门来,我也无福消受!” 没想到的是,我的话似乎戳中了什么禁忌的开关。 顾五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倒吸了口冷气,一只手紧紧卡住我的脖子,用冷到冰点的眼神默默注视着我。 气管和劲动脉受压,导致我呼吸困难,头胀如斗,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额角青筋暴起,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可无论我怎样挣扎、抓扯,都无法从他的掌控中逃生…我就像一只搁浅的鱼,张大嘴巴拼命想要呼吸,却慢慢接近窒息死亡的边缘。 四周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唯独那张倾世容颜依旧清晰,他没有丝毫的表情,就那样冷冰冰的看着我,却仿佛透过我,在注视着另外一个人… “家主大人,冒昧打扰罪该万死!但是…但是这件事情必须要通报给您!” 危急关头,厢房门外突然传来江水的声音,她显得战战兢兢的,似乎生怕打扰了主人的好事。 顾五玖猛呼一口气,似乎如梦初醒般满脸惊诧,他放开手,我整个身子瘫软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努力将氧气送入肺中! “我…”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苟延残喘的我,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后退了一步,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家主大人?您休息了吗?” 没听见回应,门外的江水斗胆叩了叩门扉,又问了一遍。 顾五玖从暖榻上拽过一块布单,扔在衣衫不整的我身上,这才大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何事找我?” “打扰您休息真是罪该万死!但此事紧急,实在不得不报!” 江水紧张得满头大汗,眼睛一直看着地面,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刚才黑豳府府君特使突然驾到,带来了府君大人的亲笔书信,要您当面拆阅后回话!所以小的只能前来通禀…!” “黑豳府来人?” 顾五玖已然恢复了常态,他微蹙眉头,想了下,突然冷笑了声:“八云城刚出事,特使就找到我了…没猜错的话,恐怕还是为了老熟人的事情。”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笑容邪恶:“整理一下,跟我一块去见客人吧,说不定…还是你的熟人呢。” 我跪坐在地上,裹着布单,心里突然萌生出不祥的预感。 49.第49章 金铃上堂 世事突变 在所有人看来,我现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寝奴造型吧。 过度暴露的衣着,纤细的手腕脚踝都系着金铃,妆容妖艳不说,因为刚才切断了长发,所以女仆们将我齐肩的头发用玳瑁簪子别在耳后,反而又添几分妩媚风情… 更加过分的是,顾五玖这个变态,竟然用金线混合牛筋的软绳将我的双手捆了起来,绳子另一头牵在他的手里,遛狗似的就将我带了出来! 前往蕊珠阁会客厅的路上,偶尔遇见前来消费的客人,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向这边眺望,脸上都是极尽暧昧的笑容。我看着走在前面那个高大、宽阔的背影,恨得牙根变长,巴不得路中央出现个大坑,马上摔死这个坏东西! 但是现在最令我在意的是,刚才江水明白说起了黑豳府及其府君,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那个一直惦念的人… 蕊珠阁的会客堂不是对外营业的地方,仅供顾五玖一个人使用,所以整个建筑的风格显得极为雅致,单檐歇山顶的造型拙朴又不失气势,前廊采用细雕窗棱的装饰,倒很是符合主人穷奢极侈的个性。 刚踏进正堂门口,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便走上前来行礼道:“樱梅少主,别来无恙啊。” 他大约三十岁左右,虎背熊腰,身材不算非常高大,但结实有力;容貌生的不算俊美,可也很耐看,左眼上方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却不觉得粗鲁可怖,倒是看他一脸憨厚的笑容,似乎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很罕见的是,顾五玖竟然两手抱拳,认认真真的行了个礼,脸上甚至带着些许浅笑: “箸之兄,没想到是你亲自前来!上次一别已经快两年了吧?难得再见!” “是啊!原本想趁着你大婚的喜事,随主上去往八云城拜贺,顺便还能一块喝喝酒,可没想到尚未到达便听说先帝驾崩的噩耗,甚至连你未过门的妻正都…” 名叫箸之的男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可是个大忙人,整天四处云游,真难找啊!” “听说箸之兄带来了黑豳府君的亲笔信,是有什么事情要我效劳吗?” “正是!虽然一见面就要给你添麻烦,但是此事重大,不得不…” 箸之话说了一半,这才发现我的存在,立刻刹车,用一种非常惊讶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位是…?!” “不必介怀,虽然是女性,不过只是我的寝奴而已,就当她是个摆设,没长耳朵的。” 顾五玖挑起半边眉头,充满挑衅的瞥了我一眼,气得我差点爆血管。 不行!让他继续这样嚣张下去,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虽然体力上的比拼,我注定不是对手,但是还要想想办法,让他知道,我可不是随他揉搓的软柿子! 箸之并不知道我俩之间的波涛暗涌,只是有些暧昧的笑了笑,继续说下去:“不知道樱梅少主,可曾听说过前两天,八云城发生的那件大事?” “兄台说的,可是羽林上将军府遭遇夜袭,放火烧屋,还重伤了贺兰夜凛这件事情吗?” 顾五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我。 什么?!将军府被人袭击,贺兰夜凛居然会受伤?! 我极度惊讶,毫不掩饰的瞪视着箸之,让他有点难为情的别过脸去:“正是,听说上将军的妹妹突然失踪,他为了这件事情劳心劳力,日夜找寻,可没想到后院起火…阮辛王调动了一切力量追查凶手,却到现在还毫无头绪。” “千代臻毫无头绪,你的主上大人可清楚得很吧?” 顾五玖冷哼了下,拿起女仆奉上的香茶抿了口:“听说现在不光八云城范围内,包括州府边界、乡镇,都布满了阮辛王的侦缉眼线,而府君大人这个时候找上我,不会是为了要窝藏凶徒吧?” “说窝藏凶徒…有点难听了吧?” 箸之憨厚的笑了笑,挠挠头:“我家主上是个性情中人,只要是她认准的人,即便是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辞,所以作为她的紫军,这件事情我也无论如何得要办妥啊!所以就恳请少主,卖我个情面吧!” 原来他是黑豳府君的紫军啊!那也就是她的…侍妾?!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好感。 顾五玖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他沉吟片刻道:“人呢?起码让我见一面,才好说后话吧。还是兄台信不过我,不见兔子不撒鹰呢?” “哪里的话!人就在外面,现在就能跟你见面的!” 箸之连忙拍拍手,招呼他守在门外的随从:“快请诸位进来,樱梅少主要见面谈!” 很快,会客堂门外走进来四五个身披斗笠的人,他们高矮不一,靴面上蒙着厚厚的尘土,显然走了很远的路,这些人走到堂上,面对在座两个男人,为首的摘下斗笠微微躬身行礼,轻声道: “代尊主上向樱梅少主问安了。” 看到他,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死机了。 褐色的短发,轮廓分明的俊俏容颜,还有那双漂亮的天青色眸子…虽然事前并非毫无预感,可是见到了真人,我还是惊诧万分——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原来是睢阳王殿下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可喜可贺。” 顾五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嘴里说着客套话,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有些阴沉。 那个站在青岚身后的瘦小女子,正是我曾经寄身的肉体,也是堂堂亲王千代熏,她此时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耷拉着眼睛,似乎对世事毫无兴趣。 所以我甚至一点都不担心,她会认出我就是那日在府中给她提供晚餐的佣人。 “青岚乃是主上的至交好友,而睢羊王殿下则是先帝钦点的皇位继承人,所以在主上看来,他们都是如今一定要妥善保全的人物!”箸之热情的说道:“但是离开黑豳府,我们的力量就非常有限,而此去黑豳路途遥远,起码还有三个州府需要跨越,所以想要借助顾家商队的力量,带领诸位平安越过阮辛王眼线的封锁!” “想让我帮忙啊?…” 顾五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摸着下巴,心情却似越来越不好了。他突然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我,略显揶揄的问道: “我的可人儿,你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呢?” 50.第50章 亲王求救 引火上身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贺兰夜凛重伤,我的心竟然为之动摇了。 他明明是我畏惧且憎恶的人,曾经并且如今都威胁着我看重之人的性命,如果他死了,我应该长出一口气才对,可是… 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那日午后,他在镜池边忧伤伫立的侧影。 如此珍贵且爱惜的妹妹,竟然在大发脾气之后人间蒸发了…这对他而言该是多么令人崩溃的事情…而他的伤势又如何呢?那种强得跟鬼怪似的男人,应该不会随便挂掉吧?… 脑袋里纷纷乱,所以顾五玖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完全不在状态,一脸木然的看着他: “啥?” “你…!!” 不等顾五玖发作,箸之突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六郎你乃是闻名天下的蕊珠阁东家,对寝奴的品味自然与众不同啊!这位姑娘不但模样俊俏,性格也很有趣,全不似一般奴隶啊!哈哈哈!有意思!” 就算是我,此刻也觉得这位紫军大人有点过于粗线条了… 见状,顾五玖也不好再说什么,狠狠瞪了我一眼,说道:“黑豳府君要将诸位钦犯藏进我的商队,以便躲过官府封锁,顺利抵达黑豳府。就是这件事情,我在问你,该如何是好呢?” “此事攸关睢羊王殿下安危,交给一个寝奴做决定,有些草率了吧?” 青岚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却绝不客气:“顾少爷,虽然现在有求于你,但是主上的尊严乃是宁死而不可丢弃的,请你庄重行事。” “是吗?听说睢羊王在正天监遇刺的时候,正因为你在场才得以逃生,可那种时候,你跑到监狱里去干什么呢?难道当时所谓贵族的尊严就不重要了,就可以为了生存落荒而逃吗?…我还以为为了让你的主上活下去,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呢。” 顾五玖阴沉的看着他:“还是说,现在有什么地方发生改变了吗?” “改变?你是说某人因为权力的更替,不惜舍弃婚约,背信弃义吗?” 青岚毫不示弱,依旧笑嘻嘻的面对着他。 这两人间的针锋相对,就算是憨厚的箸之也看出来了,他连忙出声圆场:“大家都不要为了过去的事情争论啦!岚爷,咱们毕竟是有求于人,六郎要用自己的方法作出决定,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关尊严,无关尊严!” “去吧。” 顾五玖一手托腮,用眼角瞥了我一眼:“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些人值不值得本少爷出手吧。” 他用力扯动手里的金绳,我向前踉跄一步,恶狠狠的回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想我在青岚面前暴露真面目?还是故意用我寝奴的身份,行刁难之事? 我向睢羊王一行人落座的地方走去,越靠近,心里越紧张,那双透彻的心眼不知道是否还能够感应到… “你是…?!” 不出所料,我还没有完全走近,青岚突然侧过脸,似乎在侧耳聆听。但我知道,每次他露出这种聚精会神的状态,就是那可怖的雷达系统捕捉到猎物的征兆…他到底感觉到了什么?昔日主上的气息,还是当日在王府示警的厨娘?! 但无论是谁,都不能让顾五玖那只狐狸察觉! 我身段轻盈的向前跳了一步,坐上青岚的大腿,被捆绑的双手套在他脖颈上,呈现出异常轻佻和暧昧的姿势!睢羊王其余的随从见状,全都露出惊诧的神情,面面相觑,就算那个总是一脸生无可恋的千代熏,也难得一见抬起眼睛,专注地看着我们。 顾五玖的脸色有些铁青,我不禁心下暗爽,更加起劲的展现出风骚一面来: “这位小爷,容姿绰绝、仪表不凡啊,就算在蕊珠阁,也找不出比你还要俊俏的少年了!要不要留在这里呢?如果是你的话,家主大人也不会介意我们一起玩玩吧…” “我见过你!” 青岚抓住我的上臂,却没有推开我,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起来:“当日在王府…!” 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我收紧胳膊,将他的头猛地拉向自己,用唇对唇的方式封住了他的嘴! 从上次我就发现了,跟这个男人亲吻是会上瘾的。 他的气息依旧是那么香甜,就连温暖的触感都与众不同。我很高兴,他的反应依旧青涩,这是不是可以证明,就算是一直留在千代熏的身边,他们之间也并没有太多的肉体接触呢?…但是我为什么会特别在意这件事情?是因为对正牌睢羊王长久以来的自卑感,还是从一开始,我就将他标定为自己的私有物?!… “别乱说话,大家都能平安。” 算准时机,我在青岚反应过来开始抵抗之前,就结束了这个短暂的亲吻,抽身离开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因为我轻浮的举动,整个会客堂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我却像没事人似的站在两拨人之间,玩弄着手里的金绳:“既然问我的意见,那也得尝尝味道才知道啊,家主大人,要不要我为您描述一下呢?” 我很高兴看到顾五玖脸色可怖,他就像尊修罗般坐在那里,面无人色。 箸之赶紧又出来圆场了:“这姑娘太有个性了…实在是…睢羊王殿下请不要介意,六郎此举绝无轻薄之意,应该就是这姑娘自己的意思!是不是啊?!六郎!府君信中承诺,你若能够帮此大忙,往后顾家商队在黑豳府购买铁剑,将会享受最优渥的价格,一定能让你赚的钵满盆满!…” “我累了!散了吧。” 顾五玖突然站起身来,他猛拽金绳,强迫我贴近自己身边,用一种寒冰彻骨的语气吩咐下人道:“给客人准备上房,今天的事情,容后再说吧!” 说完,他便将箸之和睢羊王一干人抛在脑后,扯着我,大步流星离开了堂上。 虽然青岚目不视物,可他的关注如同灼烧的视线,烙印在我的背上,让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玩火自焚的感觉,毕竟他是睢羊王的紫军,她的侍妾,她的男人… 顾五玖并没有带我回厢房,而是将我推进了后院的柴房中,门口还有两个粗壮的女仆看守。 他用几乎能杀人的目光看着我,冷冷说道: “在我感到满意之前,你就老实呆在这里吧。” 51.第51章 六郎旧事 月下衷肠 我被关在柴房的几天里,若非江水偷偷送来御寒的衣物和吃食,恐怕半只脚都踩进鬼门关了。 “明明警告过你,怎么不听呢?在顾家,家主是比大乜天还要至高无上的存在,你竟然敢那样顶撞他?!” 大半夜里,明月高悬,江水沐浴着洁白的月光,抱膝坐在门外,从门缝里给我塞炒饼:“你可是寝奴啊,那就是说家主的私有之物,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睢羊王的侍妾,胆子太大了吧?!殿下好歹也是你的旧主啊…而且,那位岚爷我可是曾经见过的,对殿下忠心耿耿,你也不怕他当场砍了你?!” 他要能下得去手,尽管来好了! 我在心里嘀咕,很快又开始厌恶自己了:“你教训的是…我做事确实欠考虑了…” “但也不算无法补救吧。” 江水叹了口气,又塞进一块炒饼:“根据我的观察,家主对你的态度很不一样啊,要是换成别人,做了这种事情直接便拖出去喂狗了,哪会有关起来的机会啊…所以你还是诚心诚意的道歉吧,就算做不回寝奴,能在府里顺利当个奴仆也好啊。” “要我给他道歉?!那还是把我喂狗吧…” “你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啊?!即便是寝奴,可是是那位大人的寝奴啊!你知道有多少贵族小姐,宁愿舍弃自己高贵的身份,也想像你一样,可以夜夜为他侍寝呢?!” “那就让她们来好了,我才不稀罕呢!” 我赌气地说着,就听门外江水气得呼哧呼哧,半天说不出话来,马上就又后悔了:“那个…我也不是特别不识好歹的人,只不过…家主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斯文啊,你不知道,其实在闺房之中,他挺吓人的呢!” 毕竟是女人,一听八卦哪里还有心情生气,江水马上抖擞起精神:“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妥吗?!” “那天我不知道说错了什么,他突然就发作了,差点没把我给掐死…老吓人了,我才不想回去呢。”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理由,至少不用费劲巴拉再跟她解释了。 可江水闻言,却马上严肃起来,隔着道门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我以前听人说过,家主少年时代曾经受过很大的刺激,甚至一蹶不振了很多年,从那以后性情大变,才成了现在这样吧。” “他受刺激?!开什么玩笑…全天下的女人恨不得把他捧在手掌心里呢…”我咬了口炒饼,恨恨地说道。 江水赶忙解释道:“我不清楚实情,也是道听途说来的,说家主还是少年的时候,曾经被一位很了不起的大贵族喜欢,甚至为他专门在都城置办了宅邸,两人双宿双出很长时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家主终于可以嫁入豪门的时候,那位大贵族竟然抛弃了他…还听说啊,家主当年为了这件事情,差点自尽呢!” 自尽?!那个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顾五玖?! 我手里的炒饼差点掉在地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虽然那种为情所伤的痛苦,我并非不能体会,但是那个男人看上去,根本就是被宠坏了的少爷,根本没什么阴影可言吧?! 但是脑海中浮现出他掐着我时候的表情,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睛,确实有些不对头… “有人来了!你自己保重,我找机会再来!” 门外的江水撂下一句话,立刻脚底抹油溜走了。 我独自坐在黑暗中,看着洁白的月光从门缝里倾泻下来,撒在柴房墙壁上,就像是冬天的冰挂,完全没有温度…果然,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停在了柴房门口,却半天没有出声。 “是谁?” 等得不耐烦了,我开口问道。 还是没有人说话,可是从门缝吹进来的凉风里,带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香,介于兰花和麝香之间的味道,很成熟,却总感觉有些寂寞…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少爷,天挺冷的,您不睡觉跑到这里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 门外传来顾五玖疑惑的声音,我实在想告诉他:不要小瞧厨师的嗅觉…可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这个点,还惦记着柴房里的人会不会冻死,除了始作俑者,还能有谁?放心吧,就算是变成了鬼,我也不会来缠着你的…” “为什么?” “为…什么意思?你想被鬼缠着吗?”我不解的皱起眉头。 他再次沉默了,只听一阵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在门口坐了下来,又等了片刻,才听他开口道: “按照你犯下的罪过,就算是立刻沉井也不为过,但是在此之前,你要一五一十的跟我说清楚,叫做青岚的那个侍妾,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让你宁可远离我都要亲近于他呢?!” 原来他还在纠结这件事情啊。 我咽下最后一块炒饼,剔剔牙,边想边说道:“感觉上,还是他比较温柔吧。” “这种愚蠢的答案就是你的回答吗?!” 他冷笑了一声:“女人就是这么肤浅的东西啊,只要是温言软语,就可以融化心脏?那是不是任何人温柔待你,你都会像那天一样投怀送抱呢?!” “话说的太难听了吧?你要是专门来吵架的,恕不奉陪!” “我的话有何错处?!天下女人都是一模一样,薄情寡义、水性杨花!既然可以坐拥婿房又纳妾寻欢,那么男人的真心有什么重要的?!那些个廉价的情感根本就是最废物的东西…!不,是毒药,是世间最毒的毒药,只有像你这种蠢女人才会孜孜以求!…” 他语速很快,能够感受到那种极力压制的情绪波动,就算看不到他的人,我也可以想象,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一定布满阴云,他会握紧放在膝上的手吧,那是他生气时的习惯动作… 突然意识到,虽然曾经差点跟这个男人结为夫妻,我却从来都未曾了解过他。 可是,那些话语中透露的情殇,我却感同身受,仿佛是我自己的嘶吼,连胸腔都产生了疼痛的共鸣… 我将手掌贴在门上,轻声说道: “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想不想听呢?” 52.第52章 心事通达 襕轩怪客 “如果无聊的话,我随时都会走掉的。” 还跟以前一样,樱梅少主偶尔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我背靠在门上席地而坐,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才缓缓开口道: “这故事是说啊,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旅人,他希望能够周游列国,见识不同的东西,所以便踏上了旅途。当他穿行于森林的时候,遇见了妖怪变成的老婆婆,老婆婆说自己快要饿死了,想要吃掉他的一只手,于是旅人便笑着答应她了,再继续往前走,又遇见了许多妖怪,他们变出各种各样可怜的样子,向旅人讨要他剩下的手、脚、躯干…到最后,旅人只剩下了一颗头,这时候,有个妖怪变成了小姑娘,希望拿走他的眼睛,骗他说,要给自己的妈妈治病。当然啦,善良的旅人又笑着答应了,可他因此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所以妖怪临走的时候,说要送给他一件礼物,就将写着‘傻瓜’两个字的纸条,贴在了他的头上。可是这一次,旅人却哭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 顾五玖冷笑了一声,却并没有起身离开:“这蠢货都看不见了,还有什么好哭的呢?” “可是他真的哭了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解胸口憋闷的感觉:“不光是哭了,他还一遍一遍的说着‘谢谢你,谢谢你…’,一直到生命终结。因为在他看来,一路走来,虽然自己付出了所有,可是却没有人给过任何回报,只有拿走他眼睛的妖怪,给了他一张纸条,这就是让他感动到哭的地方…” 直到我说完,他都没有接话,两个人隔着一道门,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严格说来,这个故事应该算是个笑话呢。” 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以前我讲给别人听的时候,有的人笑得直不起腰来,说幸亏这么蠢的人只存在于故事里,不然真的有点恐怖了…” “曾经有人…给过你哪怕一张纸条吗?” 他突然声音低沉的问道。 我愣了下,心间紧闭已久的锁头松动了下,可还是被我强行压住,没有让那些丑陋不堪的怨念再次喷薄而出:“呵呵,开什么玩笑?因为你说了那些抱怨的话,我才想起来这个关于旅人的故事而已,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发誓不碰感情的人,一世都不会有人能够伤害我的!…” 柴房的门“呼”的一声被拉开了,靠坐在门板上的我躲避不及,仰面躺倒在地! 顾五玖低头看着我,皎洁的月亮就在他头顶一旁,为那倾世容颜镀了层银色的光边,即便背光,他那双星辰般的眸子依旧明亮,里面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我看不懂,却难以回避。 忽然觉得月光有些刺眼,我忍不住抬起手来捂住眼睛。 靠近地面的耳朵,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了后院中… 经过了柴房禁闭事件之后,顾五玖似乎不再执着于让我成为他的寝奴,而是将我交给了江水管理,也就是在蕊珠阁里做做帮佣的杂务。 我终于恢复了“东山”的老本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劈柴烧火,还要为江水她们那些等级较高的仆人准备早餐,之后就是打扫院落、洗刷马桶之类的脏活,至于客房的话,像我这种奴隶是绝对不能踏进半步的,不然一定会被打个半死。 顾五玖身边的执事每天都会来转一圈,看看我的近况,似乎他在等待我受不了辛苦,主动去求他似的。 真是笑话,跟鸠大人相比,蕊珠阁的杂活根本不在话下! 至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毒打我,也不会没饭吃、与狗同窝,还有要好的江水经常过来陪我聊天,给我带好吃的东西,这种日子,就算是要我干到老死,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我还可以借着给仆人们做饭的机会,以解心头之好,简直就是天堂啊!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不禁会苦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所谓的三观已经碎成渣了吧… “东山!东山!你在吗?!” 这天,我正在伙房里面研究如何做酵母,江水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头大汗却脸色发白,哆嗦着嘴唇大声问道:“你又闯什么祸了?!这下可好了!家主都饶不了你啦!” 我愣了下,认认真真想了想:“没有吧…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后院,连前面都没去过呢。出什么事了?” “有个预定了襕之轩的客人,竟然点名要你去伺候!前院的姐姐们解释了半天,人家却丝毫不买账,非要见你不可!快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什么,是客人上门寻仇来了吗?!” “咦?这个…真的没有…是哪里来的人?男的女的?长的扁的啊?” “别说废话啦,赶紧稍微收拾下!那可是襕之轩的客人,你我加起来都抵不了人家一个小手指头呢!” 江水急匆匆的拽着我就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记扯下我脏兮兮的围裙,帮我整理着头上的乱发,再将衣服上的灰尘掸了掸。 就算我初来乍到,也还是知道襕之轩在蕊珠阁的地位——这间独院是整座宅第最为豪华雅致、级别最高的地方,位置隐蔽幽静,向来只招待皇亲国戚和极为高贵的大贵族,而且只有熟客才有资格预订,即便如此,据说提前半年都不一定能够订到… 而我,作为一个区区奴隶,现在就站在这座了不起的院落中。 占地广袤的庭院中有一汪碧池,中岛建亭,以桥相通,道路环池而建,开渠流水形成石泉、小溪和浅滩,一道清澈的溪流直至卧房阶下,两侧书楼、琴亭俱全,整座院子独树一帜,即华贵铺陈,又不失风雅之气。 一条木造长廊通往室内,我有些局促的赤脚走在上面,前面带路的是个身穿红衣的俊俏少年。 “大人,人带到了。” 走到尽头的厢房门口,少年轻声细语的询问着。 只见雕花镂空的木门缓缓打开,从里面鱼贯而出五六个模样俊美的少年、少女,他们俱都衣冠不整,低声说笑着,从我身边旁若无人的走掉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远去,再回头,见门还开着,方才意识到这是要自己进去的意思。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啦…” 有点忐忑不安的,我轻手轻脚走进门里。 53.第53章 再闻朱红 笃定前程 “呵呵,你还真是图省事,连个名字都懒得换吗?” 室内传来笑谈,我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抬头查看。 衣衫凌乱坐于暖榻之上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宇文玲!他披散着一头长发,只穿了件颜色鲜艳的深衣,潦草的系着衣带,虽没有刻意扮作女子,但除去平坦的胸部和明显较为宽阔的肩膀,他那张脸却是跟娇艳美女没什么差别! 见到他,我恨得牙齿痒痒,冷笑道:“以前就觉得,倘若真是女子,你那上围未免有点太可悲了!” “有日子不见,毒舌功力见长啊。” 宇文玲一手托腮,笑嘻嘻的看着我:“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知道你在此处的化名为东山?也不想问问,东山是谁吗?” “少跟我来这套故弄玄虚的把戏!想用这个来威胁我?没那么容易!” 虽然心里很是惊诧,可我依旧不动声色,想看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又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呵呵笑着说道:“以前就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这么聪明啊…以不变应万变,要我自己把自己的情报撩出来,你还真是个高手。不过啊,我之所以找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跟你树敌的。” “哦?我还以为我们早就是敌人了。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 “咱俩都不傻,不然的话,也不会在这里见面了,对吗?” 宇文玲眯起眼睛,还是以前那副温婉柔媚的模样,现在却让我看的心惊胆寒:“小殿下…我习惯了这样称呼,就还让我这么唤你吧。虽然刚意识到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只觉得匪夷所思,甚至以为自己想错了,可是综合你成为贺兰照之后的所有事情,我才确定,你确实、肯定是拥有转移灵魂的力量,不是吗?所以你是东山,也是千代熏,同样,还是贺兰照…” “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你想把我带回去跟贺兰夜凛邀功吗?” 我惊诧于他透彻的理解力,这个男人总是知晓一切的样子,似乎在他面前,所有的抵赖都是无用功。 他笑着摇摇头:“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并非上将军的人。倘若当初将你交给顾五玖之前,我就能够参破这个秘密,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带走你的…不,是任何人,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的。” “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不正是你一再加害于我吗?!玲小…!” 现在似乎不能再叫玲小姐了,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于是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气势全无。 “看来我们之间的误会有海一样深啊…那么先从最开始的地方来吧,鄙人名叫宇文恺,确实是凉柯府出身,渊士阶层。” 他用带笑的眼睛注视着我,漂亮的手指拈着酒杯:“至于你的名字…也无关紧要了吧,反正只是个名字,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小殿下你的灵魂哦。” “如果你不杀我,也不绑我走,那么就请让我先行告退了!” 说完,我转身就想走,却听宇文恺在背后轻声说道:“所以呢?你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作为奴隶东山活到老死吗?眼看着你重要的朋友身陷险境,看着他命丧黄泉吗?” 不用明说,我就知道他指的是青岚,所以双腿就像被什么东西缠住,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有屁快放!我还忙着呢!” “你以前可是个温柔的姑娘啊,现在怎么…” 他用扭捏的语气故作悲伤地说道,话锋一转,却显得严肃起来:“那日阮辛王要杀你时,樱梅少主提起过朱红之门,最终才将你救了下来,你可曾记得?” …冕朝开国之后,朱红之门仅仅开启过三次,但是都起到了改天换地的作用…倘若如今六府府君,连同在京六位大臣,有超过半数认为应该开门,那么,您还能在龙椅上坐多久呢?… 顾五玖的话语记忆犹新,我心跳漏了半拍,慢慢转身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朱红之门可不真的是一扇门哦,它指的是一场集会。” 宇文恺的笑容神秘莫测,不知道他又在盘算什么:“冕朝祖制,就算是天子铁卷丹书下达的旨意,只要十二位合议团成员中,有半数以上产生异议,那么就可以召开秘密会议,而这种会议是在泰安殿中举行,过程中门窗封闭、守备森严、绝对保密,所以才会被叫做‘朱红之门’。” “你的意思是说…”我冷冷的看着他:“这个会议,可以推翻阮辛王登基的事实,让睢羊王得以翻身吗?”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宇文恺冲着我连连点头,依旧是女子般阴柔的举止:“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千代臻登基仅仅是时间的问题,睢羊王想要不用一生逃亡,最后全家惨死,就只能借助朱红之门的力量了。只可惜…那位大人现在状况你也看到了,指望她游说四方,恐怕是件难事啊。” “怕什么,她还有青岚,不是吗?”我闷声说道。 “岚爷确实是人中龙凤,但是,他毕竟只是区区侍妾,除了黑豳府的府君将他视为座上宾以外,其他府君根本都不会亲自面见吧。” 宇文恺用从不离身的檀香扇轻轻扇着,语调平缓的说道: “飞花府、凉柯府、黑豳府、北固府、金缕台、凝歌府,此六府组成了八云城外整个冕朝的疆域,府君世袭罔替,全都是勐士阶层,贵不可言,而在他们之中,尚武凶猛的黑豳府,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站在睢羊王这边的,现在只剩下了其他五府,只要能够说服他们,再加上都城中的莫大人,便形成了开启朱红之门那超过半数的力量…所以说,小殿下,你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该干点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说…?”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要我假扮睢羊王,去游说诸位府君吗?!” “跟聪明人说话,果真一点都不累呢!” 宇文恺高兴地合上扇子,轻轻敲打着桌面:“不仅如此,我还有更加绝妙的安排,相信你一定不会推辞的!” 说完,他探身看了看门口,朗声道: “既然到了,怎么还不进来呢?” 54.第54章 旋踵筹划 谋定千里 “我刚到门口,就听你在胡乱叫什么‘小殿下’…宇文氏,你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随着说话声,有人一脚踏进门来。 我的心像被一把攥住似的,差点停止了跳动。 青岚侧过脸,似乎在聆听我的心跳,微笑着,但绝不是出自心情愉快,因为当他开口的时候,我只觉得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浑身冰凉: “不过是个来路不明、水性杨花的寝奴,你有几个胆子,竟然敢让她假扮主上?” “要说理由的话…嗯,她碰巧也叫东山诶!难以置信吧,人生就是这么多巧合!” 宇文恺笑得更加灿烂,手里呼啦呼啦摇着檀香扇。 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插在他面前的条案上,离他那张漂亮的脸蛋近在咫尺,青岚一只脚踩在暖榻上,手握刀柄,同样是笑容满面的逼近他: “想要装傻充愣就要选对人,不然的话,身上要缺少宝贵的东西了哦…” “这件事情,还不到你们需要争执的地步吧?虽然我是个来路不明、水性杨花的寝奴,但是,假冒伟大睢羊王的这个请求,我可还没有答应呢!” 心里的小火苗突突的,我冷冷的瞪视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宇文恺明明曾在青岚面前刺杀了千代熏,并且被他追杀过,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们虽然也谈不上关系融洽,可绝对不是死敌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可能你已经猜到了吧,夜袭上将军府,并且重伤贺兰夜凛,这些正是岚爷所为。” 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宇文恺站起身来,一边躲避青岚凛冽的杀气,一边向我这边走来:“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心胸狭窄,明知道仇家很快要杀上门,可在跑路之前,还是非要报一箭之仇不可…啧啧,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们一群人也没有那么顺利离开八云城啊。” “先别急着邀功,我跟这个女人还有事没了结呢。” 青岚收了匕首,一手抚着下巴,语气温和但不带感情的说道:“当日在王府中,告知我阮辛王即将再度刺杀主上的人,就是你吧,明明是顾五玖的寝奴,却佯装王府厨娘,还偷学了主上的厨艺,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何目的?这一系列的事情,是否有顾五玖的参与呢?” 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我却一个都回答不上来:“跟他没有关系,我也并不是他的寝奴…” “你知道吗?在盲人看来,男人和女人并没有任何区别,一刀下去,鲜血的味道都是相同的。” 这个可恶的侍妾笑嘻嘻的面对着我,说着令人小腿哆嗦的话。 可是我却发现,他虽然出言威胁,可是却一直跟我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似乎并不想靠近我,或者说,不敢…? 宇文恺见状,连忙出声解围:“之前没机会告诉你,其实东山是我的人!你也知道的,我的‘鸽子’遍布天下,就算在樱梅少主身边安插几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至于前往王府预警那件事,也是我的属意,事实证明倘若不知道后院有密道,你们也不可能从贺兰夜凛手里逃走的吧!所以你要感激我才对!” 这个可恶的男人! 虽然青岚看上去似乎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辞,可这样就轻轻松松把功劳划给自己,他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我气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看着宇文恺笑呵呵的跟我挤眉弄眼,真想去抠出他的眼珠子… 青岚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明白,堂堂‘影王’为何会选择帮助千代臻,又为何会两面三刀的来帮助主上,可是你说的没错,当日在正天监,如果你存心要将主上置于死地,也断不会留下活口…” “岚爷,如果要夸人,就请不要含枪挟棍…” “我接受你所说的,重新开启朱红之门的计策,也同意选择更合适的人顶替主上四处游说,毕竟这样一来,主上就能够离开敌人视线,始终待在安全的地方。” 青岚的眼睛虽然没有焦点,可当他做决定的时候,它们依旧会流动着漂亮的光泽:“但是…我之所以会这么轻易的接受你,还是因为你给我的承诺,相信你一定不会忘记吧?” 宇文恺难得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说什么‘影王’那么了不起,充其量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情报贩子,倘若言而无信,那以后就很难在道上混啦!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为你找出,如何让睢羊王恢复原状的办法!等着瞧吧!” 一边说着,他又冲我挤了挤眼睛。 开什么玩笑?! 原来青岚这么快就跟这家伙冰释前嫌,就是因为宇文恺信口开河,骗他说自己能够让千代熏,变成我寄生在她身上时候的样子?! 不禁冷笑出声,我倒想看看,这件事情他要如何收尾!… “你能够调动的手下,就只有这个女人吗?” 青岚听到我的笑声,眉尖动了下,冷冷的问道。 宇文恺干脆利落的说道:“那倒不是,可是你之前不是见识过吗?她是唯一可以做出跟小殿下一模一样饭菜的人!恐怕在奴隶之中有位很了不起的师傅,凑巧她们师出同门!既然小殿下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们这样猜测也未尝不可啊!”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继续胡说八道,但是更加神奇的是,青岚居然相信了… “好吧,那么我会带她一起上路,前往游说府君们的。” 他摩挲着下巴,似乎有些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但是,主上这边又该如何?我拐走了顾五玖的寝奴,他还有可能帮助主上顺利去往黑豳府吗?” “倘若真的让那个男人知道,是你带走了他重要的宝物,恐怕睢羊王不但不能如愿,直接就会被干掉吧…” 宇文恺笑眯眯的看着我,我只当他又在乱讲。对顾五玖而言,我仅仅是个重金买来的奴隶而已,还重要的宝物呢…说话真不怕咬到舌头! 青岚也笑得灿烂,只不过杀气蓬勃,有点渗人罢了:“你再说一遍?” “别着急啊!岚爷你一向是个优雅有风度的人,怎么也变得跟毛头小子似的,这般急躁呢!我的话还没说完啊,顾五玖当然不会认为东山是你拐走的,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至于你嘛,箸之会说你是被黑豳府君提前召走,随便编个理由,樱梅少主是个怕麻烦的人,对他不感兴趣的人,向来不会深究的。” 宇文恺打开檀香扇,遮住半张脸,只留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笑嘻嘻的看着我: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东山姑娘,你究竟愿不愿意跟岚爷出走,暂时假扮睢羊王殿下呢?” 55.第55章 出走蕊珠 暗生疑虑 后来我才知道,“影王”并不仅仅是个蹩脚的绰号而已。 冕朝有“三王”,是江湖上传言的影王、赤王和金王。 “影王”即是神秘莫测的情报贩子,他的手下俗称“鸽子”,遍布全国每个角落,上至皇城内的社稷大事,下至哪位贵族嫡女开始换牙的小事,没有任何情报逃得出他的眼睛,却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赤王”指的就是贺兰夜凛,他经常穿戴一身赤红铠甲,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就连都城的母亲吓唬孩子,用的都是他的尊号。 “金王”不巧也是熟人,即是富甲天下的金缕台顾家家主顾五玖,他坐拥的财富号称可以买下半边天下,而其穷奢极侈的性格,也当之无愧“黄金之王”。 这三位闻名遐迩的大人物,我竟然与他们都产生过千丝万缕的联系,想想看自己也挺了不起的… “从这条官道一直往南,就可以到达邻近的飞花府。” 宇文恺骑在马上,用马鞭为我指点远去的方向:“飞花府正如其名,是出产上等熏香的地方,‘玉脂香’号称与黄金等价,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据说樱梅少主当年想要购得一块私藏,都未能如愿呢!” 他突然提起顾五玖,倒让我莫名心慌了下。 “影王”果然好手段,他将我藏在蕊珠阁运送蔬菜的车子里,连同一口沉重的大箱子,大摇大摆就走了出来,途中连个盘问的人都没有。而青岚为了避免嫌疑,稍后会在此处跟我们汇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顾五玖却有种说不出的愧疚感,他花费重金将我从千代臻手里救出来,先不问目的为何,但他也并没有违背我的意愿,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可就这么不辞而别,当他发现我不在了的时候,怕是会气得直跳脚吧? 还有贺兰夜凛…虽然并非出自我个人的意愿,但是就这么将他重视的妹妹从他身边带走… “小殿下,事已至此,你不会又想反悔了吧?” 看到我脸色异样,依旧女装扮相的宇文恺曲起一边膝盖,侧坐在马鞍上,轻摇香扇笑得妩媚。 我对他瞪起眼睛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过的事情,脑袋掉了都不会反悔的!…倒是你,一会帮着千代臻,破坏我找出弑君的凶手,还将我们赶尽杀绝;一会却又花言巧语蒙骗青岚,要帮助睢羊王重登帝位。你究竟是想干什么呢?!如果还是存着坏心的话,我一定亲手干掉你!” “你手里的刀是用来烹饪美食的,不能用来杀人啊。” 宇文恺面对我的质问,还是面不改色,柔柔的笑着:“我当然是有我的目的…可是啊,现在我只能承诺你一件事情,小殿下,那就是在重开朱红之门这件事情上,我绝对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这点不用怀疑。但是,既然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关于岚爷,我倒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他突然提到青岚,我紧闭嘴巴,恶狠狠的瞪着他。 “我真的不是坏心,全是为了小殿下你着想啊!” 他在马上倾身向前,靠近我一点,压低声音道:“不要小看这个男人哦,虽然他有时候看上去蠢忠可爱,但是,说不好在你见过的人里,他是最坏、最毒辣的那一个哦…”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皱起眉头,充满怀疑的看着面前这张漂亮的脸蛋。 宇文恺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见远远奔来一骑,骑在马背上的正是青岚,于是他便笑了笑,用扇面挡住嘴,对我低声道:“请你记住璱兹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所言非虚的…” 眼看着青岚就到面前了,我选择将刚被制造出来的疑惑吞进肚里——宇文恺可是曾经狠狠背叛了我,并连眼都不眨,就将匕首刺进我胸膛的男人,绝不能够让他再去挑拨我与青岚的关系! “赶紧上路吧,顾五玖发现他的寝奴不见了,蕊珠阁这会正乱成一锅粥呢。” 勒住马,青岚停在我们面前,他的马鞍上只挂着一个半空的鞍袋,似乎就是他全部的行装。 宇文恺点了点头,看着我坐上停在一旁的板车,指着放在车上的箱子道:“走到足够远的时候,你们再打开箱子,那样就知道,为何顾五玖不会怀疑岚爷与寝奴失踪有关啦!…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在这里也要与两位告辞了,祝二位旗开得胜,只要留得命在,总还会有相聚的一天。”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便挥动鞭子御马离开了。 只剩下我与青岚两个人,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尴尬的味道,正当我向说点什么调和气氛的时候,青岚突然俯身牵住拉板车的驽马缰绳,驱动马匹向前走了起来。 “从今往后,你暂时就是睢羊王殿下,是我的主上了。” 他骑在马上面冲前方,我只能看到后脑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是在人后,你别指望我会以礼相待,如果做出什么有辱主上名誉的事情,小心我的匕首无情…” “你不在的时候,千代熏晚上睡不着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脑海中只有这一个问题,冲撞着脑门,让我非得要问出口不可。 紧接着就是一段可怕的沉默,四周只能听到树林沙沙的落叶声,还有马蹄、车轮踏过石板路的声音…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青岚才缓缓开口道: “从这里到飞花府,还需要三两天的路程,在此过程中,如果你又问起类似的问题,我就会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妥善的安葬你,然后回去殿下身边,权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明白了吗?” 我连忙闭紧嘴巴,使劲点了点头。 前方的路,似乎还是非常非常非常…漫长且崎岖啊。 56.第56章 烛下开箱 雨夜闹店 我们沿着官道狂奔了几十里地,直到夜幕将至的时候,才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按照宇文恺所说,青岚将板车上的箱子卸了下来,搬进客房中,紧闭房门,准备开箱检查。 我点亮烛台拿在手上,看着那口黑漆漆的大木箱子,只怕里面是什么恐怖的东西,按照影王那种诡异的性格,会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只见青岚一脚踩着箱顶,用匕首破开锁头,正准备掀开盖子的时候… 一道闪电照亮夜空,紧接着头顶上响起声炸雷,吓得我差点扔掉手里的烛台! 青岚有些不耐烦的出了口气,连头都没抬:“仅仅是雷雨而已,别那么大动静,招来店家就不好了。你靠过来点,莫让人影印在窗纸上。” 作为目不视物的盲人,他心细如发竟然会顾忌因为烛光照射,外面会看到我们的行动,这实在是令我惊诧不已,于是连忙捧着烛台,往他身边靠近了些。 “也不要这么近。” 他微微皱起眉头:“你身上有股讨厌的味道,熏得我鼻子疼。” 你…某位亲戚!!—— 我差点就爆了粗口,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像狗狗一样可爱又松软的侍妾,竟然会如此难以相处!看来除了睢羊王千代熏以外的所有人,他都不会给予好脸色和好心情。而对待我,他没有像对待宇文恺一样,动不动露出恐怖的假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懊恼归懊恼,我还是按照他所说的,向后退了半步。 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现在所说所做的一切!… 青岚并不知道我心中激烈的嚎叫,他继续手头的工作,将沉重的箱子盖用一只手便推开了,我手持烛光探头进去,还不等他说话,便惊叫了起来: “她怎么在这?!” 箱子里竟然蜷缩着一个大活人,她被捂得满头是汗,却还在呼呼大睡,身上穿着顾家商团墨绿色的飞鱼服,红扑扑的脸蛋很是讨喜。 江水?!她作为顾五玖手下一个不入流的小执事,怎么会跑到箱子里来?!… “什么人?”青岚冷冰冰的问道。 “是、是江水啊!就是那个…” 一激动,我差点说出“就是那个我曾在街市上救下的奴隶”这种话,幸亏反应及时,生生将话头转了个弯:“…就是那个在顾五玖手下当执事的女孩,她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职位,只是个小角色,可为什么宇文恺要把她抓来?!” “这就是他所谓的障眼法啊。” 青岚冷笑道:“这家伙在蕊珠阁跟你关系不错吧?如果你们两人同时失踪,顾五玖即便有所怀疑,也会将你出逃的事由加之于她身上,一时半会很难牵连到我。” “可是她为什么睡着不醒呢?不会中毒了吧?!有没有生命危险?!” “恐怕是喂了迷魂散。别再大呼小叫,这种药粉不会伤及性命,睡上整晚就会醒来的。” 青岚意兴阑珊的转身走开,合衣躺在了床榻上,两手枕在脑后,闭起眼睛道:“为了掩人耳目,你我共用一个房间,自己赶紧找个角落睡会吧,天不亮就要开始赶路了。” “让我…睡地上?!” 我托着烛台傻乎乎的站在地中央,看着脚下简陋的泥砖地面,外面正在下着倾盆大雨,地上潮湿冰凉,根本没法睡人啊! 谁知青岚明明听到我的问话,却佯装无事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我,一副不愿被打扰的样子。 我心里的无名火突突直冒,想当年,你这家伙跪在地上请求我一夜春宵,现在不过换了个身子,竟然就要我睡在地上?!这期间不过就是差了个睢羊王的名号而已,居然就是云泥之别的待遇!…新仇旧恨一股脑泛上心间,我只觉得脑门子都跳着疼! 今天晚上不办了你,我就妄为三世人! 血气上脑,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撇下烛台,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冲着床榻大步而去! 正在此时,客栈楼下突然传来巨大的砸门声! 声音急促又震撼,在这样的雨夜中,比惊雷更加令人恐怖…我被吓得一激灵,理智突然全都回来了,连忙将衣带重新系好,就见青岚早已一咕噜翻起身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吹熄蜡烛,侧身在面街窗口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向外窥探。 从我们居住的二楼窗口看下去,客栈正门前停着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骑士全都身披黑色斗篷,只一人下马叫门,听声音是年轻男子无疑: “店家,开门!我们要住店!快点把门打开…” “客满了!客满了!诸位客官另寻住处吧!” 店主大娘隔着木门冲外喊话,声音差点被倾盆雨声盖过去了。想也知道,夜已深,又是这等天气,再加上门外这群人凶神恶煞、来者不善的样子,就算客栈还有空房,店主也不敢冒然放他们进来吧… 叫门的男人又说了句什么,适逢响雷,我们在楼上并没有听清,可看他高高举起什么东西,给躲在门缝后面的店主看了眼。 却见店主大娘马上吆喝小厮拆卸门板,很快,便将那群人毕恭毕敬迎进门里,还差遣小厮冒着大雨,把这些人的坐骑全都牵到后院马厩安置妥当! “好大架子。” 我好奇的跑到房门口侧耳聆听,只听得客栈楼下乱纷纷一片,听不清在说什么:“哪来的大爷们?贵族吗?” “谁家贵族的家眷,会在这种天气里赶路的。” 青岚稍作沉吟,马上走到房门前,将门打开一点,闪身到了走廊上。我自然不会让他独自前往看热闹,连忙跟了出去,蹑手蹑脚的在走廊上踮脚前行,一直走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客栈前厅的景象——只见那十几个身披斗笠的全都是年轻男子,他们浑身湿透,雨水从斗笠和鞋子上流下来,打湿了铺着泥砖的地面。 店主大娘殷勤的来回伺候,招呼小厮赶紧烧水做饭,好招待这些贵客。 我看到了这些男人将斗篷摘下来露出里面的服色,却是非常眼熟的款式,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就见他们毕恭毕敬的对待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将他让到首座落座,又赶走小厮,亲自为他奉茶暖身。 从我的角度,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孔,但是站在我对面的青岚可以用他卓绝的耳力听声辨人,他脸上一闪而过惊诧的表情,微蹙眉头。 这让我更加好奇起来,连忙垫着脚跑到他身后,从他身侧看了下去。 这一看不要紧,看清了男人面容的我,差点惊叫出声,两手捂着嘴一屁股坐倒在地! 贺兰夜凛?! 他怎么会在这里?! 57.第57章 逞强放话 假扮流莺 青岚一把拽起我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将我拖回房间里。 他仔细关好门,才回身压低声音道:“你跟贺兰夜凛是什么关系?!” 我张大嘴巴,一时间有点答不上来,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能、能有什么关系啊?!我不过一介奴隶,人家可是勍士出身的大贵族,八竿子打不着吧…!” “那你见到他,为何如此惊慌失措?” 青岚的心眼比眼珠子可怕多了,我紧张的直咽唾沫,脑袋飞快转动:“怎么可能不紧张啊!我听宇文说过,这个人可是曾经连你都差点做掉了,强的跟鬼怪似的,还是千代臻的拥趸!在这种穷乡僻壤遇见他,万一被发现了,恐怕咱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若是公平交手,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他。” 青岚冷冷的说道,站在门口,侧耳聆听屋外的动静:“不用这么害怕,那家伙之前在八云城被我重伤过,现在肯定尚未痊愈,即便是打起来,那几个府兵根本不是对手。”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刚才看到贺兰夜凛即使坐着也有些行动不便,确实是伤重未愈的样子…可是,既然身上有伤就乖乖在将军府休养啊,跑出来乱逛算什么事情?!难道又是为了阮辛王做事…?! 我正胡思乱想着,就见青岚靠在门上,一手抚着下巴,很认真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对我来说就是绝好的机会,可以趁机除掉千代臻的左膀右臂…嗯,没错,如果现在…” “不可以!” 我冲口而出制止的话语,青岚愣了下,脸上露出那种让人害怕的假笑来:“还说你跟他没有关系吗?” “你不用怀疑我,阻止你是有道理的!” 心跳得突突的,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愿意看到那个男人横死面前了,但是还要找到理由搪塞面前这个男人,不然真的分分钟有可能被埋进花圃里去: “如果贺兰夜凛一行人死在此处,想想看,天下有多少人有实力和动机,能够在他乔装简行的时候对他动手呢?很容易就想到你了啊。此地就在蕊珠阁与飞花府之间,阮辛王不用太费脑子,就可以想到睢羊王目前的策略与动向,就等于将我们的计划和盘托出,等人来破坏啊!” 看到青岚没有说话,认真在听,于是我说的更加自信起来: “你就为了除掉一个上将军,赔上了主子的千秋大业,算算看划来吗?而且现在尚不知晓,贺兰夜凛出现在此地究竟有什么目的,草率行动只可能功亏一篑,所以千万别傻了!…” “那么你就去弄清楚吧。” 我正说的口沫乱飞,青岚突然笑眯眯的插话道。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呆呆的看着他灿烂的笑容:“你说什么?…” “既然你是宇文恺手下精悍的‘鸽子’,那么应该也是收集情报的高手吧,而且既然你跟贺兰夜凛从未打过交道,那么由你去搞清楚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正好合适吗?” 我紧咬后槽牙,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为什么会把他当成最最心腹的朋友。 这个腹黑又狡诈的家伙,哪里还是甜蜜又温柔的侍妾,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老狐狸,滴水不漏啊!… 青岚笑得温柔,静静等待我的回答。 我虽然有心拒绝,可是只要敢说出个“不”字,那么之前宇文恺为我编织的身份与所有谎言,包括我极力撇清的与贺兰夜凛的关系,就统统变成了值得商榷的疑问…按照现在我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他一定会选择将我杀掉灭口,然后返回睢羊王身边这条最安全的道路。 所有人都可以取我性命,但是唯独他…他是不可以的! 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我也装出一脸的假笑来: “这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去,明日天亮之前,就能搞清楚他此行的目的,咱们等着瞧!” “如果你被杀了,我可不负责收尸哦。” 青岚依旧笑嘻嘻的对我说道,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走回床榻:“我就先休息了,你努力做事吧,如果活不过今晚,明早我就会返回主上那里去,宇文氏那边,我会帮你打声招呼的,别担心。” “谢谢岚爷,你真是太体贴了。” 我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几口。 但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也不能就这么打退堂鼓啊…可万一让贺兰夜凛看到我,虽然不至于会被杀掉,但肯定会直接被带回八云城去,那么重启朱红之门的计划便会搁置…我并不在乎谁当皇帝,只要不是那个弑母背信又变态的千代臻! 当到这里,我突然心生一计,连忙跑到箱子里呼呼大睡的江水身边,在她怀里一通乱翻。 果不其然,顾家的执事基本都是女子,所以都会配备统一的随身梳妆盒,里面胭脂唇脂俱全,还配有一枚袖珍的黄铜镜。 我回头恶狠狠地看了眼背对我躺在床上的青岚,重新点燃蜡烛,对着手镜给自己画好了大浓妆,再将脸侧的头发垂下来,显得更加妩媚一点…看看还有点不满意,于是我放下梳妆盒,松开衣带,把对襟的领口拉低些,露出来,又重新调整了下襟,这样行走起来的时候会让大腿若隐若现。 虽然有些东施效颦,可神韵还是参考了蕊珠阁的那些大姐们。 收拾停当,我冲着铜镜里面目全非的自己妩媚一笑,吹熄蜡烛,大摇大摆的出了房门,下楼去了。 上将军府的府兵们还聚在客栈一楼,伙房刚做好了热汤面,端上来给他们暖身充饥。这些府兵都是贺兰夜凛一手调教出来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即便是在这种狼狈的境地下,也还是遵守着轮班值守的规则,一拨人吃饭,一拨人警戒,绝不会交头接耳、乱说闲话。 看到我搔首弄姿的走下楼梯,负责警戒的府兵马上站起身,手放在腰间刀柄上,厉声道: “上去!今晚一楼被我家爷包了,闲杂人等不许下楼!否则…!” 等他看清我的脸,突然露出惊诧又疑惑的神情,连忙拽拽身边同伴的衣袖。很快,又有几个府兵发现了我,全都目瞪口呆的,不知道是该继续喝斥还是低头问安。 我故意大幅度扭动腰肢,装出轻佻的模样,笑着说道:“哎呦,这是哪家大人的家眷啊?既然出门在外,也不需要这么紧绷吧?这种杀千刀的天气,不需要人陪着喝两杯吗?” “流、流莺?!” 府兵们更加惊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流莺指的就是暗娼,即月坊之外做非法皮肉生意的男人或者女人。要知道冕朝对于娱乐业的管理还是相当严格的,身入月坊才有乐籍,没有乐籍私自卖身,可是为律例所禁止的,所以往往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冒险成为流莺。 我看到坐在最里面,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慢慢站起身来。 他直勾勾的看着我,嘴唇翕合了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道: “囡囡?!…” 58.第58章 春宵难度 酒消困境 “这位爷真是好皮相!你的妻正有福啊!” 我的心脏快从嘴里跳出来了,还是要佯装镇定,一边媚笑着,一边语调轻佻的说道: “小春我做生意,从来都是看人下菜,像爷这样的人物,过夜价钱折半都可以啊!怎么样?跟小春玩过的客人没有不是眉开眼笑离开的哦!” 府兵提起腰刀阻止我继续靠近主人,但是他们显得非常犹豫,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个浓妆艳抹、衣装廉价的流莺,都长着大小姐的脸孔啊。 贺兰夜凛很快恢复了镇定,他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又痛苦的神情。 这转瞬即逝的情绪变化被我捕捉到了,心中不由狂喜,看来我的变装作战已经成功了一半… “让她滚蛋。” 他低下头不愿再看我,重新坐了回去。 府兵们收到命令,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亮出明晃晃的刀刃,推搡着我的肩膀:“没听到我家爷发话吗?!快点走开!滚回楼上去!不许再下来!” “不来就不来,有什么好凶的啊。” 我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扭动腰肢走回楼梯,边走边大声说道:“小春是这方圆十里有名的可人儿,即便是你们不买我,楼上还有客官排队等着与我春宵一刻呢!哼,有什么了不起的,待会不要后悔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听到我说还有人要买我的时候,贺兰夜凛坐不住了,他对身边的府兵小声说了句话,那府兵连忙跑上前来高声吆喝道: “小春是吗?你先别走,我们爷出来急,没带使唤女仆,你会伺候人吗?照顾一晚就行!” 呵呵,我就不信了,你能眼看顶着自己妹妹脸孔的女子,在距离自己咫尺的地方被其他男人玩弄?! 我坦率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转过身去,语调娇柔的说道: “爷,别说是伺候人了,试过小春的手段,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快乐似神仙啦!…” 府兵交给我一串铜钱,叫店主大娘烧了热水,让我从头到脚搓洗了一遍,这才将我带去了贺兰夜凛居住的上房——毕竟只是穷乡僻壤的小客栈,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也没有多余的布巾,等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裹紧了布裙子还是冻得浑身发抖,活像条落水狗。 贺兰夜凛端坐在床边的圆桌旁,桌上有店主特意准备的水酒和几盘小菜,但是他一点没有动,正在烛光下检查胸口的绷带。 从他敞开的衣襟可以看到横跨结实胸肌的棉布,已经被鲜血染红,方才淋过雨,让渗血的地方更加严重。 我连忙走上前去,拿起桌上干净的布条:“这位爷,让我先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别碰我。” 贺兰夜凛嫌弃的挥开我的手,连头都没抬,似乎并不想看到我的脸。 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了,抢过他手里的布头,不顾他杀人似的目光,麻利的开始为他解开旧绷带:“既然拿了你的钱,就要做事情啊,我小春可是银货两讫的好信誉,不能在你这里坏了口碑!抬起胳膊来,我马上就好!” 这个有“赤王”之称的男人竟然乖乖听话了,虽然他还是将脸别向一旁,避免看到我,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配合的,当我两手环抱他的身体,将干净的布条缠在伤口上时,我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仿佛在全力抗拒着什么。 “好啦,全都换好了!” 我拍了拍手,笑眯眯的看着他:“爷,接下来干什么呢?小春什么都会做哦!…” “敢做任何事情,我杀了你。” 贺兰夜凛迅速系好衣服,依旧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之前我还疑惑,他这种禁欲系苦行僧似的男人,为何会被千代臻那种欲望膨胀的女子所爱?但是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烛影摇曳中,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紧绷,虽然看上去充满排斥,但是难以掩饰对未知的恐惧和战栗,想想看,这样硬如钢铁的男人,如果能够在女人怀里化为一江春水… 那确实是件超级令人流口水的事情! 我在心里暗自偷笑,转到他面前,两手托着下巴,谄笑着问道:“爷,或许…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人?我刚才看见楼下那些小哥,见到我跟见了鬼似的,怎么回事啊?” 他索性闭上眼睛,屏息入定,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不愿搭理我。 连看都不愿意看啊?原来在他的心目中,贺兰照不光是值得照顾的小妹妹,更加是他最深的痛楚啊,是因为她曾经为他投水自尽吗?还是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也存在着不安分的想法? 我突然萌生了极大的好奇心,立马起身,极其轻快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贺兰夜凛浑身一震,他猛地睁开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你可以把小春当成她哦。” 我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他的眼眸,希望能够看得更深些:“想吻而不能吻,想爱而不能爱,想要抱却不能抱的那位姑娘,你可以把我当成她,无论你做什么,小春都愿意接受哦!”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贺兰夜凛却没有丝毫动摇的神情,但是他也没有将我赶走,依旧直挺挺地坐在那里: “你这种卑贱的女子,又能明白什么?就算是脸长得像,声音也像,可你就算投胎十次,也不可能成为那位,永远不可能。” 虽然毒舌,可这位却意外的很单纯。 我继续试探道:“可是男女之事不就是这点东西吗?脸长得像,声音也像,不就可以作为完美的替身,一解你的相思之苦吗?” “我的相思之苦?哼,没搞清楚状况就随口胡诌,就是你们这些下等人的特征。” 他突然用手一推,我毫无防备的跌落地上,摔得屁股生疼! 就见羽林上将军仍旧端正地坐在那里,重新闭上眼睛,冷冷说道:“去床上睡觉吧,天快亮的时候,就赶紧滚蛋,我不想要再见到你。” 揉着屁股爬起身,我倒是有点感动起来,毕竟在青岚那边,我可是要睡地板的待遇,反而到这里居然可以鸠占鹊巢、改睡床啦…但是看他这种水泼不进的状态,想要探明他出现在此地的目的,还真是难于上青天啊。 目光瞥过圆桌上的水酒,我突然计上心头。 抓起酒壶满满喝了一大口,我两手抱住贺兰夜凛的脸颊,趁他睁眼准备呵斥的时候,飞快含住了他的嘴唇,将口中的水酒尽数灌进他嘴里! 59.第59章 量浅薄醉 青郎震怒 尝到酒味的时候已经晚了。 贺兰夜凛惊诧之余,将我用嘴度进去的满满一口酒全部咽了下去,他推开我,猛地站起身,却踉跄了下,一手扶着桌沿才稳住身体! 我在旁边冷眼观看,实在想不到,居然会有人酒量差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沾酒就醉啊。 之前在八云城那天晚上,他满街找我的时候,明明已经醉的不像样,可身上却没什么酒气,那会我便猜测,这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恐怕有些不胜酒力…今日一试,已经不是量浅能够形容的程度了… 这也是相当程度上的酒精过敏吧? “你这个疯女人!” 贺兰夜凛“呼啦”一声抽出放在桌上的马刀,想来砍我,却已经收不住脚步,双颊绯红的跌坐回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来人…!” “小春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要爷开心啊!” 装出无辜的表情,我跪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膝盖,用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爷不要我的身子,也不要我陪着喝酒,那小春收的那吊钱,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呢?…要不我给爷唱个小曲,你喜欢…” 他突然抬起手,轻轻抚摸过我冰凉的湿发。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击穿了,刹那间似乎回到了上将军府,在柔软明媚的镜池边,依旧是沐浴着午后温暖慵懒的阳光,还是被精心呵护的大小姐,被兄长无微不至的关爱着… 可是此刻,贺兰夜凛的眼神却有些不同。 酒精的作用下,他面前的我不再是那个流莺小春,而是贺兰照,他最最疼爱的幺妹…可是,在我的记忆中,他看着我的目光似乎没有这么热烈,那种充满慈爱的眼神,也没有现在这般炽热啊… “坏女人…” 他抚着我的头发,声音嘶哑的轻声道:“那样的痛斥我之后,就应该留在我身边,继续怨恨我,继续惩罚我,让我一辈子赎罪啊…为什么…就消失不见了?我快把八云城都翻遍了,你究竟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呢?…”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差点被你的未婚妻做掉了。 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握住他的手道:“既然不能够爱我,那么,继续相处也是痛苦吧,所以让我离开不正好吗?也许我们都会得到幸福吧…” “幸福?”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迷离的程度甚至超过之前那次,恐怕是因为有伤在身,对酒精的抵抗力更加衰弱:“我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幸福了…如果没有你…囡囡、照儿…我的照儿,如果从前的你,也可以像那样坚定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也可以那般耀眼,令人无法侧目…也许我…” 他在说的,难道是我发起飙来,痛骂他与老管鑫那次? 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情感的变化,似乎在这个男人心目中,原本纯洁的兄妹之情,竟然因为我的歇斯底里,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心跳有些快,我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紧紧握着他的手,引导他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那么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如果离不开我的话,你不好好找我,跑到距离都城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我从来未曾放弃过…!” 贺兰夜凛突然猛拽我的手臂,将我整个人拥入怀中! 尽管醉酒,可这个男人的力气一点都没变弱,我被他坚硬如铁的双臂禁锢怀中,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 “照儿,请你原谅我!让你孤独痛苦到不得不选择结束生命…而我却一点都没有发现,没有反省,甚至为自己妥善的照顾了你,而感到沾沾自喜…太差劲了…我是最差劲的男人…!” “不…这事反正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还是说说眼前的…” “眼前的?” 他松开手臂,我被严重挤压的肺部总算能够呼吸空气了,连忙大喘气,看着他迷离的眼神:“是啊,眼前的,我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在做什么,还是在寻找什么?” “北固府…的,要杀掉…” 贺兰夜凛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他巨大的身体压了下来,我赶紧帮他趴在桌面上,不死心的追问道:“是阮辛王要你做的吗?杀了北固府的什么人?是谁呢?北固府府君?!喂!回答我啊…!” 可是他面朝下伏在手臂上,再没有回答我,似乎陷入了昏睡中。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有些怨恨这家伙令人惊叹的酒量。 在他身边的圆凳上坐下来,我琢磨着他那没头没脑的话语,越想越觉得心惊——千代臻向来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她派出了贺兰夜凛这等杀手锏,想必北固府的那个目标应该非常重要才对,但是她既然很快就要如愿登基,为何还要千里迢迢跑到藩镇去杀人?难不成…真的要刺杀府君?! 可倘若北固府的府君真的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对冕朝这六个藩镇一无所知的我,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头绪,或者,如果告诉青岚的话… 我刚要站起身,想要偷溜上楼去找青岚,却没想到衣袂被用力拽住,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掀翻在地! 贺兰夜凛不知何时醒来了,他俯身将我压在地板上,强壮又高大的身体笼罩着我,一只手就控制了我的双手!但是他又不像是完全清醒,眼神和平时相比,透着股令我胆战心惊的狂热,浓黑色的眸子里,似乎有簇火焰在熊熊燃烧,烧的我肝胆俱裂! “你、你要干什么?!…” 我并非毫无预感,喉咙变得干涩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没有回话,空余的那只手抓住我的衣襟,只轻轻一挥,就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我只觉得胸前凉飕飕的,仿佛开了个大洞,连心脏都感觉到了寒意:“别、别这样!你这家伙…快清醒过来啊!看看我是谁!” “照儿…” 贺兰夜凛用嘶哑的声音,清楚的唤出这个名字,我整个人愣住了。 眼睁睁看着他俯下身,在我颈侧胡乱亲吻着,炽热的嘴唇几乎灼伤我的皮肤,布满剑茧的大手在我裸露的胸口揉搓着,我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正想着是不是要就此放弃的时候,贺兰夜凛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霎时顿住,向一边倒了下去! 我连忙用双手挡住前胸,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下逃离,看着上将军似乎失去意识般瘫倒在地,而站在他身后的,竟然是本该在楼上睡觉的青岚!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天青色的眸子在烛光照耀下,流动着奇异的光泽。 不知道为何,我感受到比刚才还要猛烈的惧意,蜷缩着身子,胆怯的看着自己的同伴:“幸、幸亏你来了…” “打扰了你寻欢作乐,可真是对不住啊。” 青岚微笑着说道:“只不过我想趁着深夜继续赶路,所以实在没有耐心看你们表演活春宫啦。说起来,难怪宇文氏会从成千上万的‘鸽子’里选中你,不管是樱梅少主,还是出了名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羽林上将军,都对你另眼相看呐…倘若不是要对主上精忠守贞,就算是我,都也想试试看,你这块臭肉到底有多么了不起!…” 他难得一见的滔滔不绝,虽然始终面带笑容,不过… 我怎么感觉到,他似乎快要气炸了?! 60.第60章 官道遇险 余焰难消 我的感觉并没有错,青岚真的生气了。 当我们连夜带着仍在昏睡的江水逃离客栈,一路向着飞花府狂奔,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都再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始终沉默,气氛压抑的我抬不起头来。 我真的不能理解,明明是他让我去刺探情报,明明功成身退,怎么反而惹他生气了?!… “要去飞花府吗?不远啦,最多一天的路程,就在此处正南方!” 天亮之后,为了让奔跑一宿的马匹们歇息,我们停在官道旁卖茶水的摊位边。青岚将拉板车的马解下来,和自己的马一块拴在树底下吃草,江水依旧在板车上呼呼大睡,而我则跟卖水的老婆婆攀谈起来: “一直往南就可以到了啊…听说飞花府的府君年纪不大,不知道政绩如何?那地方繁华吗?” “飞花府君不过是个小丫头,毛还没长齐,怎么治理藩镇啊?都是她手下那帮家臣说了算的!” 老婆婆一边麻利的收拾茶杯,一边撇着嘴说道:“你是外地来的,恐怕有所不知,这位府君并非正室所出,而是侍妾的孩子,因为先代府君和婿房没有生下女嗣,迫于无奈才将爵位传给了她…可是你想想看,一个侍妾的孩子,庶出之女,谁能打心眼里服她啊!”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想起,当我还是睢羊王的时候,顾五玖确实曾经警告过我,说倘若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并非婿房所出,而是侍妾的,将会被人嘲笑一辈子,是视为奇耻大辱的事情… 我不禁偷眼看了看青岚,他似乎并没有听到老婆婆的话,而是在一旁专心致志的为马匹刷毛。 “可是就算出身有问题,但也毕竟是先代府君所生吧,再说了,孩子是女人生的,怎么明确父亲是谁啊?!” 谁知道我此言一出,卖水婆婆马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你这姑娘,看着白白净净,原来是乡下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啊,那些贵族大人,除了婿房以外,侍妾多的数都数不过来,可是为了明确后代的血统,一个月事周期内只会跟一人同房,这可是规矩!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真对不起,我还以为贵族每天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呢… 被数落的哑口无言,我只好摸摸头讪笑道:“被您看出来我孤陋寡闻啦?呵呵呵…” “带着个漂亮小哥,我还当你是都城来的,却原来是土包子啊。” 卖水婆婆马上态度倨傲起来,放下手里的抹布,斜眼看着树下照料马匹的青岚,神秘兮兮的对我小声道:“飞花府的女人都是制香高手,骨子里媚得很,你自己的夫君自己要看好,千万别着了别人的道,给你戴顶绿帽子啊!我是为你好才提醒你的,别整天傻了吧唧,最后赔了夫君又折兵!” 我愣了下,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又不好辩驳,只能冲她连连点头,感谢她的好意。 原来在别人眼中,我们是这种关系啊…不晓得青岚知道后,会不会更加火冒三丈啊?…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飞花府的情报,但正要跟老婆婆继续攀谈,却见官道上烟尘飞扬,一队人马转眼到了面前——他们看上去是行脚的商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壮的年轻姑娘,脸盘肥大,肩膀宽阔,倘若不是结着发髻、穿着罗裙,我差点以为她是个小伙子呢… “上热茶!渴死老娘了!” 粗壮的姑娘翻身下马,扔给老婆婆几枚铜板,大声吆喝道:“再打点水,把马也喂饱了!动作快点,咱们还要赶路呢!” “我这是个卖茶的档口,不帮人饮马,想要喂马,就跟那边的小哥一样,烦请自己去河边打水吧。” 老婆婆也是倔脾气,沉下脸,用手指了指树下的青岚。 那姑娘闻言,眼睛一下瞪了起来,握着马鞭的手“啪”一声捶在桌上,凶巴巴的嚷道:“你这老婆子,架子忒大!你晓得我柳三娘是谁吗?!敢这么跟我说话?!” “即便你是天王老子,我也只做人的生意,不做畜生的买卖…” “老东西,你张口骂人?!” 柳三娘真是火爆脾气,当即一脚跨在桌子上,扬起手里的马鞭就要打人! 我连忙挡在老婆婆面前,好言相劝:“这位姑娘!你看婆婆年纪也挺大了,这档口就她一个人,确实也没有精力再去帮你们打水饮马,大家出门在外互相照应下,就别难为老人啦…”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柳三娘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像提小鸡似的将我拎起来:“睁开你那狗眼看清楚了,老娘可是顾家商团的人,不是下三滥的行脚商贩!敢让我们自己打水饮马,活腻歪了吧?!留心我拧下你的脑袋当尿桶!” 她那些手下发出一阵爆笑声,全都聚在一起看热闹。 卖茶婆婆伸手扯住她的衣袖,想把我救下来:“这丫头也是客人,别难为她,你要我打水,我去打就是了,何必这么喊打喊杀的?…” “敢出头就得敢挨揍,挡了老娘的路,说句话就能了事吗?!” 柳三娘抬手一挥,竟将老婆婆推倒在地!她拎着我的衣领,狞笑道:“把牙关咬紧了,别喊疼啊!…” “谁喊疼还不一定呢!” 我猛地向前窜身,一记头槌正中她下巴,柳三娘闷哼了声向后仰去,我不等她站稳身子就一拳击中她的腹部,再发鞭腿,将这高壮的姑娘掀翻在地! 看着她倒在地上,疼得半天发不出声音来,我傲慢的看着她那几个目瞪口呆的手下:“谁还敢来…” “我杀了你!!” 万万没想到的是,柳三娘的皮糙肉厚实属意外,她竟然很快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脸色铁青,面容狰狞,抖落手里的马鞭就向我抽了过来! 倘若仅仅是比试拳脚,残留在贺兰照肉体上的功夫,还能勉强抵挡几招,可是敌人一旦动用了兵器,我就只有抱头鼠窜一条路了!当下只觉得迎面疾风将至,慌忙逃窜,却还是没有躲过鞭稍扫荡,肩膀上顿时留下条血痕,连衣服都破掉了! 我吃痛的扑倒在地,吃了一嘴尘土,只听那帮商团跟班在疯狂的大笑。 柳三娘卷起鞭子,气势汹汹的站在我面前,狞笑着咆哮道:“你这不开眼的小蹄子,老娘今天就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惹不起,什么叫做死得快!” 说着,她便扬起鞭子,冲我劈头盖脸抽了下来! 情急之下,我用手臂护住头脸,紧闭眼睛,只等着痛楚到来… 马鞭的呼啸声划空而过,归于寂静,可我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脑子有点蒙,连忙挣开眼睛查看。 青岚站在我面前,面对柳三娘,手里抓着她的鞭稍。 “什、什么人?!” 即便鲁莽如柳三娘,也凭借动物的直觉,感受到面前这个俊俏的男人所散发出的危险气质。不光是她,就连那些跟班们,也露出了如临大敌的表情,紧张兮兮的握紧了各自的兵器。 青岚稍稍抬手,马鞭就从柳三娘手中飞脱出去,落在了道边的草丛里。 他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地说道: “什么叫惹不起,什么叫死得快,不才在下也想学习学习,如果姑娘不吝赐教,可否将在下作为对手,切磋切磋呢?” 他绝对还在生气!!!!—— 我在心底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声,这个男人的恐怖指数已经破表了!他使用了很久不见的敬语,而且是对睢阳王以外的人,这里面透出的恶意和杀气已经完全掩盖不住了!!那如滔滔江水般的怒气,几乎要将周围一切席卷进去,摧毁殆尽!… 似乎不光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柳三娘的脸色苍白,她面对青岚缓缓倒退了几步,突然转身飞奔到坐骑旁边,跳上马便绝尘而去,身后留下那些鬼哭狼嚎的跟班,手忙脚乱的翻身上马,陆续逃命去了! 青岚背对着我,倘若他此时转身,我恐怕会立刻被吓哭的… “你这个…” 他突然轻声吐出几个字。 树下板车上的江水猛地坐起身来,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打断了青岚的话: “天亮了?早饭好了吗?…” 61.第61章 香溢飞花 定计入城 和八云城大家闺秀的端庄威严相比,飞花府更像是位小家碧玉,气势不足,却胜在精致。 这座以出产上等香料闻名的藩镇州府,由十五个乡组成,府君居住的地方名叫囤城,是一座修建于平原上的坚固石头城,拥有高耸的围墙和塔楼,颇像中世纪的欧洲古堡,但还是保留了巍峨的飞檐拱顶,远远望去,像是遗落在绿色稻田中的精美玩具。 乡里的民居倒是与都城没有太大差别,白墙黑瓦,显得整洁有序。 但是进入飞花府周界不久,空气中就弥漫着阵阵异香,走一段路,香味都各不相同,虽然已经是深秋,可道边花田依旧有不知名的鲜花盛放,浓香袭人。 “飞花府最令人惊讶的景象,就是四季都有花哦。” 江水侧坐在板车上,懒洋洋的赶着马匹,对身边的我说道:“即便是下雪的冬天,还是会有耐寒的花朵盛开,飞花府的花匠世代流传神秘的种子和培育办法,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有青岚在,我们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和口舌,就让这姑娘心甘情愿留下来了。 她宁愿背叛顾家商团,都要帮助睢羊王成就大业,并且因为自己可以为恩人贡献力量感到骄傲。但是她仍旧希望可以得到薪酬,毕竟除了报恩之外,她人生另外一个重大使命,就是挣够回去迎娶羽衣少爷的钱… “东山,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看着骑马走在我们前面的青岚,江水压低声音,跟我咬耳朵:“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吗?岚爷好像一直在生气的样子…” “不瞒你说,同样的问题,我也问了自己好多天了…” 我差点掉下泪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的轻声对她道:“谨言慎行…与君共勉啊。” 青岚突然勒住马,停在了田垄上,江水连忙收紧马嚼头,也将我们乘坐的板车停了下来,疑惑的问道:“岚爷,有什么不对劲吗?我们离囤城还远呢…” “贸然靠近,如果引起卫兵怀疑,反而不利于进一步行动。”他面冲远处的囤城,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跟江水交换了下困惑的眼神,大着胆子问道: “那个…如果小的说的不对,还请您不要生气…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不是要我假扮睢羊王吗?那就自报家门,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城里,求见府君大人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害怕被卫兵怀疑呢?…” “哦?看来大人您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准备用三寸不烂之舌,就说得府君离弃即将登基的阮辛王,全力支持您这个无名无分、身负无法洗清的大逆之罪,而且无权无势、无兵无卒的睢羊王啊!这还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青岚转过头面对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频频颔首。 我只觉得自己立马矮了半头,就像被利剑削掉似的,虽倍感屈辱,却又无法申辩: “非常抱歉…是我太愚蠢了…” “可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进入囤城才对吧?” 江水愁容满面的看着远处的高大城池,挽着手里的缰绳:“据说飞花府君年少多病,一向深居简出,如果我们只是在城外晃悠,根本就没可能见到她吧…连人都见不到,就算是真有烂舌头,也无计可施吧?” 我懒得纠正她对“三寸不烂之舌”的误解,心中默默盘算着。 正在这时,田垄上的布告板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东西类似公告栏,是乡里官府用来张贴告示和各种通缉令的地方,大到朝廷法令,小到追缉吃霸王餐的惯犯,所有信息都会呈现在上面。 反正眼下也没有什么头绪,我跳下板车,走到布告栏前,有些吃力的上面的文字。 这些新旧不一的告示是帛书写成,用浆糊粘在木板上,新的摞旧的,积累到一定时间才会撤掉清理,所以我看到一张寻找走失羊只的告示下面,似乎露出了飞花府的官印,连忙将其扒出来仔细查看。 没等完全看完,我就笑了起来:“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看看,这不就有招了吗?!” 江水连忙跳下板车跑过来,就连青岚也偏头侧耳聆听,我举起手里的告示大声道: “飞花府的囤城在招徕打杂的小工啊!只要是年轻女性都能应征,这不就是我入城的契机吗?!”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相较江水的雀跃,青岚却微微皱起眉头:“不行。” “为什么?!” 我愣了下,马上质问道。 他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睢羊王乃是天之贵胄、皇室血统,即便是由你假扮,也绝不能做有辱主上身份的事情。倘若日后传出,主上曾经为了入城,成为飞花府囤城的杂役,那便是天大的羞耻之事…” “没想到你所谓的忠义,就是这么庸俗的东西啊?” 我用嘲讽的语调打断他,无视江水忙不迭的阻止,难抑怒火继续说道: “世人都知道,睢羊王曾经被人掳走,在奴隶窝里呆了整整十二年。这段经历可能在那些了不起的贵族眼中,是可以拿来嘲笑和侮辱的地方,可是在我看来,能够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生存下来,没有放弃自己作为人的意识,也没有草草结束生命,这样的睢羊王,才是你真正值得尊敬的主人吧?!还是你现在跟那些没脑子的大人们一样,也将这段经历作为不堪回首的历史,恨不得彻底抹去呢?!” 与其说那些岁月是属于千代熏的回忆,不如说,我才是难以忘却的那个人吧… 所以当他用傲慢的语气说什么天之贵胄的时候,我真的快要气炸了。 听到我毫不留情的反击,江水吓得瑟瑟发抖,看样子随时准备脚底抹油了…可出乎我们的意料,青岚并没有立刻发作,他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马上,听我把话说完,然后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四周只有风吹过田垄的声音,绿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突然感到后悔了,这个本来就在莫名盛怒中的男人,这次恐怕真的要把我埋在田里了… “想干什么,都随便你了。” 他突然撂下让我们目瞪口呆的话语,松开缰绳,策马沿着田垄远远地跑开了。 62.第62章 乔装杂役 暗察秋豪 没有费太大劲,模样端庄、伶牙利嘴的我就成为了飞花府囤城一名新招杂役。 高墙围护后的囤城分为上城与下城,佣人、奴隶以及伙房、裁缝处等等工房都集中在下城,拾阶而上,石壁上用泥灰涂抹平整,又粉刷洁白的美丽建筑,才是家臣和府君居住的地方。 “快点把土豆削好,大师傅马上就到,要给小家长准备午饭了!” 伙房佣人在大声催促,我连忙捧着筐土豆坐在院子里,一边削,一边抬头望着上城整洁漂亮的白石房子。 囤城的人们习惯称呼那位年少府君为“小家长”,对于这位他们似乎讳莫如深,没有人称赞也没有人贬低,大家就是从来不谈论有关府君的事情,闲聊中,我曾经尝试将话题引到小家长身上,可总会瞬间冷场,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人们都会迅速散开… 这样诡异的气氛,似乎并不是由于恐惧导致,可为何会变成这样?这些天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大师傅来了!” 忙碌的伙房有人高声喊道,我连忙转头,就见一个身宽体胖的男人正慢悠悠走进院子。 在冕朝,可以容忍男人成为领袖的地方,无外乎只有后厨,而这个名叫代大全的中年人,据说曾经服侍过前代府君,并且深受信赖,所以不光是伙房,就连整个下城都将他视为重要人物,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很是风光。 可对于这个人,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他看上去足足有两百多斤,满脸肥肉的褶皱中,镶嵌着两只老鼠眼,总是用眼角看人,显得十分傲慢;他走起路来,肚子永远先于脚尖,两只手放在身后晃悠,看上去有点快要临盆的感觉,而且我不止一次看到他跟运送蔬菜鲜肉的人,躲在后门窃窃私语,凭借我多年厨房混饭吃的经验,这家伙没少吃黑钱… “肉和菜都准备好了吗?” 代大全由两个小厮伺候着穿上围裙,一旁的女佣连忙答道:“全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您下锅呢!” “可以了,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 他用鼻音哼出一句,便转身走进了伙房,并且将门紧紧关了起来。 这就是我到下城这些天来,感到困惑的另外一件事情——府君有专用的灶台,区别于上城其他需要供应饭菜的贵人,而代大全每天就只为府君烹调三餐,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让我疑惑的是,他每次做饭的时候,都会摈除旁人,将自己关在伙房里,不让人看,也不许接近。 代大全的解释,是不希望“惊世骇俗的厨艺”外泄,可是我见过他所做的饭菜,好像用不着这么谨慎… 到底是为什么呢?存在于这座囤城中种种违和与诡异之处,究竟来自何处呢? 没过多久,满身臭汗的代大全就推门出来了,他从小厮手里接过布巾擦汗,嘱咐从伙房端菜出来的女佣:“让小家长多吃点,每天跟吃猫食似的,身体怎么能好?!” “大师傅费心啦,小家长知道您这么忠心耿耿,一定会很感动的…” 端菜的女佣将热菜放进院子里的木盒中,架上火盆,再用驴车送去上城府君居所,这样才可以保证上桌时,饭菜也不会变凉。 但是我因此看到了今日的菜色——酱炒的蒜苗配上油腻的肥肉片,汤水上漂着一层辣沫,看着都觉得眼疼。 “明明是食欲不好的病人,怎么吃得下这种东西啊…” 我杵在一旁忍不住喃喃道。 没想到代大全人虽肥痴,听力却是极佳,他放下手里的茶壶,推开打扇小厮的手,虎着脸问道:“那边新来的杂役,刚才是你说话吗?” “啊…是、是我。”我硬着头皮应声道。 见此情形,传菜女佣连忙催促小厮赶着驴车走掉了,剩下的人全都停下手里活计,站到伙房房檐下面,院子里孤零零只剩下我一个,独自面对大师傅凶恶的目光。 “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代大全在小厮搬来的竹椅上坐了下来,犹如一座肉山,看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那、那个,我只是说,小家长不是体弱多病之人吗?每天看她剩饭剩菜,吃的并不多,说明食欲欠佳啊,但是大师傅做的菜偏油偏盐,口味太重,恐怕会让胃口更差…” “听你说的头头是道,难不成干过案板上的活计?” 代大全满脸横肉挤出个冷笑,我看看屋檐下那些瑟瑟发抖的佣人小厮们,只觉得他们真好笑,这种连路都走不快的肉山,有什么好怕,我可是沐浴过青岚的假笑光辉,又在三王的联合夹击下活下来的人,这种场面根本不在话下。 于是我想了想,满脸推笑道:“大师傅,小的不敢说干过伙房,但是多少也能做点吃食,您看您每天挥汗如雨,如果不嫌弃,让小的在旁边打个下手,也是为了您老排忧解难啊。” 顺利的话,我想借机进入府君专属的伙房,这样才有可能制造机会,接近府君吧… “你的狗胆还真是不小,老子我可是给府君做饭的人,你是什么来路,就想在掺一脚?!” “绝无此意!小的只是希望能够在囤城多做事情,好为小家长尽忠,让大师傅您另眼相看啊!” 听我这么说,代大全瞥了下眼角,用嘴努了努公用灶台的方向:“别光撩嘴,去,你会做什么,做点人能吃的东西出来,如果能入老子的眼,就让你进伙房!” 我一听,真是大喜过望,连忙挽起袖口就往灶台边上走: “大师傅,您别嫌我多嘴,要说做饭这件事情,小的还是挺有心得的,如果是小家长这种情况…” 冷不防,从背后上来两个小厮,左右架住我的胳膊,让我根本没机会拿刀。我惊讶的看着这两个满脸青春痘的少年,又转头看看竹椅上的肉山:“大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代大全两手放在肥胖的肚子上,冷冷的看着我,就像只丑陋的大蟾蜍:“明明是个外乡人,在下城就该夹起尾巴做人,毕恭毕敬才对,可你每天直勾勾地看着老子,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怎么?还在盘算什么时候将老子取而代之吗?!” 我心底浮起丝丝恐惧,瞪大眼睛看着他:“并没有这种打算…” “少把老子当傻瓜!如果那么好骗,老子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代大全用蒲扇指着我,口沫横飞的叫道:“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敢对老子指手画脚?!我做的饭菜味道重,小家长才吃不下去?我呸!老子做饭的时候,你他娘的还没生出来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教训她!” 我心想着,这下恐怕要挨揍了,可看左右这两个少年身材消瘦,怕也打不了多重,暗自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他们根本不准备动手打我,而是抓住我的手,直冲着灶台而去。 有块铜板架在明火上,是用来烤干饼馍的,上面被火烧的发白,掉滴水都会瞬间气化,温度极高! 少年们将我的手掌狠狠压在了上面! 63.第63章 被迫陈情 两厢泥足 我进入囤城打杂了以后,为了随时可以照应,并互通消息,青岚在城外不远处租了一栋民居。 每月初十杂役们可以放假一天,我刚好也可以出城见见他们。 本来没多远的路程,今天我却走得很艰难,藏在衣摆下面的手钻心的疼——被铜板烫伤的面积虽然没有想象中大,但是皮开肉绽后遇风都疼得冷汗直冒,再加上那挨千刀的代大全,这些天专门给我安排一些需要浸水的杂活,伤口愈合速度很慢,并且稍微有些感染了。 我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感觉体温有些高,这时候要是有颗阿司匹林就好了… “东山,你回来啦!” 我刚走到租住处的门口,就见江水正好推门出来,手里提着篮筐,笑嘻嘻的说道:“岚爷给我一串钱,叫我去集上卖点好吃的,你最近辛苦了,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让你们费心啦…” 我咬紧后槽牙,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跟她打了招呼便走进门里。 这座民居虽然不大,但是院落整洁,屋舍干净,我一进门就看到青岚站在院子里,有只洁白的鸽子正从他掌中起飞,扑闪着翅膀直冲云霄。 那是只信鸽,不用问,就知道他在给何人传信。 我胸口有些郁结,闷闷不乐的坐在凉蓬下,那里有江水刚沏好的热茶,不由分说就给自己倒了一杯,仰脖喝下,就算有点烫,也得将噎住喉头的东西咽下再说! “城中情况怎么样?见到府君大人了吗?” 毫无寒暄,也没有问候,青岚距离我很远的站着,两手背在身后,语气冰冷的问道。 我的手掌在抽痛,浑身发烫,烧得我几乎红了眼眶,就听见自己刻薄的声音敲击着鼓膜: “…想要交谈,起码要到跟前来吧?还是你觉得我这种奴隶太过肮脏,离近点会玷污了你的高洁吗?”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青岚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脸都没有转向我这边:“我现在是在问你正事…”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从蕊珠阁出来以后,你就一直刻意在躲避我,甚至连靠近都不愿意,为什么呢?因为知道了我是奴隶,是顾五玖的寝奴,所以觉得肮脏,觉得难以接受了吗?” 此刻我似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想要说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睢羊王的紫军,是她的侍妾,可是你真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清高吗?…那晚在王府是怎么回事呢?当我吻你的时候,你明明是有反应的,不是吗?那样渴求着我更进一步的行动,不正说明你骨子里的吗?!所以你有什么好嫌弃我的,你充其量跟我是一路货色啊!…” “闭嘴。” 青岚声音低沉的说道,他的肩膀绷得很紧,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但是起码现在,他总算转身来面对我了。 我苦笑了下。 他其实是无辜的,我一直都是在生自己的气。 因为明明赌咒发誓,不会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不会再去苛求任何人的温柔,不会再让自己有机会受到伤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喊着,想要他像以前那样对我,想要他的呵护和温柔…当他冷漠以对的时候,我就难过的要死。 可是我有什么权利要求他,我不再是睢羊王了,如此一来对他而言,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我深吸了口气,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所幸自己是坐在凳子上的:“杀了我,然后回去让宇文恺再派一个肮脏的鸽子来吧,反正对你来说,只要不是伟大的千代熏,所有人不过都是用完即弃的棋子,多一个,少一个,能有什么分别呢?…” “闭嘴,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他再次冷冷的打断我。 可是在他的声音里,我听出一种蠢蠢欲动的感情,如同寒冰中包裹的火焰,被禁锢着,却还是不断跳跃、尝试,眼看着就要蓬勃而出…这让我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迷迷糊糊抬眼看着他,却发现青岚已经到了跟前。 他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有什么资格替我来说?恰恰在我的心目中,你是不一样的…就因为太不一样了,所以才会令我感到恐惧,才会让我没有办法接近你…不,是不敢接近你。” 我呆呆的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打断这得来不易的诉说。 “这些话,我只会说一次,所以你听仔细了。不知道为什么,从你出现在王府预警的那天开始,我从你身上感觉到的,却是主上受伤之前的样子…对于我而言,这种感觉就是我的眼睛,所以它令我陷入深深的困惑中,你明明是个陌生人,一个来路不明的可疑女子,但是感觉上…感觉上却是那个我用生命爱着的女人!”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我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喃喃道: “…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只要主上恢复健康,我的错觉就会消失…可是在此之前,我必须要远离你,必须要隔绝你所有轻浮的举动,如果不是你现在对主上尚且有用,我甚至想过除掉你,让你从这世上彻底消失,那么我也就不会这样痛苦…但是即便是死,我也决不能背叛主上,绝对不能!…” 我突然后悔了,因为自己之前对他恶作剧般的挑逗,我完全忽略了这个腹黑的男人,有着几乎可怕的忠义和固执,如果真的将他逼到绝境,那将是我不敢想象的结局… 可是,我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的痛苦从空气中传递了过来,此刻我已经感受不到手掌的伤痛,只想紧紧拥抱面前的这个男人,就算我本无资格,就算这会令他更加痛苦… 但是我最终能做到的,只有缓缓抬起手,轻轻握住了他紧攥的拳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还以为重来一次,我还有爱的机会,可是毕竟…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是什么意思?” 青岚并没有将手抽离,他低头看着我,语气僵硬。 但是此刻我似乎没有继续回答的力气了,包裹全身的灼热变成了蚀骨恶寒,最终消耗了我全部的精力,我只觉得眼前男人俊美的脸庞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好像自己突然有了腾云驾雾的能力,身体异常轻盈,脱线木偶般轻飘飘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感觉到了久违的,来自青岚的体温。 64.第64章 披星采药 苦求息事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江水守在床边,看到我睁开眼睛,连忙取来热茶给我润喉: “吓死我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之前见面的时候不告诉我呢?!你知道我买菜回来,一进门,却看见岚爷抱着你跪在院子里,简直差点把我吓死,还以为你终于被干掉了…” “他…人呢?” 高烧让我的嗓音沙哑难听,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江水帮我垫高了枕头,用手巾擦拭我额头上的汗水:“看你情况稳定了就出去了,不晓得干嘛去了。说起来,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跟岚爷的关系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糟糕啊!” “怎么说?…” “发现你手上的伤以后,他的脸色都发青啦,然后用那种恐怖的音调问我怎么回事…我哪知道啊!然后他就把你从院子里抱进屋里,给你包扎、擦汗什么的,根本就没我什么事,等全都安排好了,你的呼吸也稳定了,他才出门去的。” 我看着江水打开我手上细心包扎的布条查看伤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想要马上见到青岚,又有点害怕见他:“没事的,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对奴隶来说,这点伤确实没什么,可你现在不是在假扮殿下么!” 江水神秘兮兮的贴近我小声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岚爷才那么紧张你啊?!” 别在这种地方给我突然敏锐起来!… 我强压着敲她头的冲动,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现在是什么时刻了?按照规定,过了子时我就要回囤城去了,万一错过进城的时刻…” “躺着别动,你这种身子还去哪儿啊?” 青岚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 区别于平时整洁不苟的模样,他衣襟的下摆沾染了潮湿的泥土,手里提着一只不大的竹篓,里面装着颜色不一的草药,就连靴子都被泥巴浸透了,一步一个泥脚印。 “岚爷?!您这是去哪…” “把这些药草砸碎成沫,用粗布过滤了煎成茶,晾凉了再端过来。” 青岚却没有给惊讶的江水发问的机会,将竹篓扔进她怀里,简明扼要的发号施令。 江水哪敢怠慢,连忙捧着竹篓跑出屋子,留下我们俩共处一室。我感觉有些不自在,如果不是因为高烧导致的神志不清和意志薄弱,我绝对不会对他说出那些话,但他的坦白也让我深感惊讶。 现在这个男人希望用什么样的方式继续相处,我根本毫无头绪啊… 我低下头,不想去看他的脸,装出轻松的语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做了那么久奴隶,这点小伤根本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回城的时间不能错过,否则会被责打…” “待会我骑马送你回去,不用担心。” 青岚将圆凳踢到床边,气势汹汹的坐了下来。我根本不敢再坚持,蜷缩在被褥里,就听他语气低沉的问道: “你手上的伤…是谁干的?” “啊…也没什么人,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受到惩罚…” “是谁干的?” 冷汗从额头上不断渗出,我不知道是因为高烧后的反应,还是这男人眼下实在太过恐怖,仿佛我只要说出一个名字,那人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你听我说,我在囤城不过是个杂役,无论什么人…” “是谁干的?” 他语调放缓,几乎一字一句的又问了一遍。 这下我彻底放弃了,因为身为动物,总会有保护自己的本能:“是…伙房的大师傅,不过还是因为我…” 青岚突然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我连忙弹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可情急之下我用了受伤的右手,尽管有包扎的布条保护,焦灼的伤口还是撕裂般的疼痛,让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头朝下从床上翻了下来! 他飞快转身,一把捞起我,将我稳稳的托在手臂中。 似乎还像以前那样,他的体温,他强有力的双臂,还有他规律起伏的胸口…刹那间我似乎有点晃神,仿佛从未离开过,我仍旧是那个被他小心呵护的殿下,即便是生死关头,他也常在左右… “疯女人,你又要干什么?!” 青岚的低吼打断了我的妄想,他紧蹙眉头,将我重新放回床榻上,尽管语气不善,动作还是极其温柔。 我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离开我,还是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你不可以杀人!现在不可以,以后也不可以!直到我们完成了此地的任务之前,都不可以!” 他稍微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代大全虽然只是个伙夫,但却是下城极具分量的人物,据说他跟上城很多位家臣都关系密切,倘若他死了,囤城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派出士兵调查此事,那么我们再想做什么,就难上加难啦!” 听我说着,青岚却似乎大梦初醒的样子,可他还是一脸的狰狞:“虽然有道理,可是…那家伙,竟然敢…” 我看到他白皙的脸颊旁,沾着点点泥巴的痕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的为他擦掉。 青岚浑身一震:“你…” “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做出过分的举动了,以前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我平静的躺在枕头上,看着他,刹那间觉得原本沸腾的心境也平息了不少:“代大全的事情,你不必再费心了,因为跟他的伤害相比,想想岚爷能够为了我,大晚上在泥地里寻找药草这件事情,更加令我感到难以忘记…所以,就让我留下美好的记忆吧,反正我不过是个奴隶,无足轻重的。” 最后这句话真不是赌气,因为过去作为东山的经历,早就赋予我认清现实的能力。 青岚静静坐在床边,很久没有说话,他天青色的眼眸没有神气,也就无法从眼神中判断他在想些什么,直到江水捧着瓷碗推门而入,他才站起身来,轻声道: “把药喝了,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就径直出去了。 江水扶着我坐起身来,将晾凉的药茶递到我手上,还是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岚爷这是怎么了?你又惹与他生气啦?!乖乖,你既不能消停点,多吓人啊!…” “胡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端起药茶喝了一口,略带苦味,却意外非常甘甜,就好比我现在的心情: “这个男人,可是我见过最最温柔的人啊…” 65.第65章 塞翁失马 窥见异端 青岚骑马将我送到囤城门口,没有说话便径自离开了。 我怀揣着江水煎好的药茶,还有用来包扎伤口的药渣,慢悠悠的走回下城伙房去,其余出城的杂役也都纷纷回来了,大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开始了忙碌的劳作——天亮之前,需要为上城的大人们准备好了吃喝,不能等传菜的驴车来了,饭菜还没有出锅。 我蹲在伙房门口拾掇菜叶。青岚采来的草药不知是何品种,药渣敷在伤处凉凉的很是舒服,痛感减少了许多,自从喝下药茶之后,烧也退得差不多了,浑身服帖。 所以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我已经洗干净了两大盆的蔬菜。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啦!…” 正当准备工作已经结束,只等着厨师们上工开火的时候,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厮,脸色发白的迭声大叫: “出大事了!可不得了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鬼叫什么?!赶快把舌头捋直说清楚,出什么事了?!” 一个年长些的杂役拽住他的衣领,让那瘦小的男孩原地转了圈,他反而变得稍微冷静些,颤颤巍巍的说道: “我、我刚才跟平时一样,去大师傅家门口迎接他,结、结果,大师傅刚从门里出来,就有条黑影从天而降!我只听见大师傅杀猪似的惨叫,吓得我连忙躲到巷口那边去…等、等那黑影消失了才敢出来!” “大师傅怎么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聚拢过来听他继续说下去。 “吓、吓死我了!吓得我差点尿裤子啊!” 小厮拖着哭腔道:“大师傅趴在地上,右手叫人割掉了半个手掌!那血流的哗哗的,他浑身都是血啊!我赶紧喊人来救命…幸亏就在他家门口,马上就有人出来把他抬进去了,我就赶忙回来报信啊!…” “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杂役跟前来上工的其余厨师们面面相觑,大家都吓得脸色苍白,要知道擅长制香的飞花府是出了名的民风绵软,打架斗殴都少,更不要说这样恶劣的伤人事件。 “大师傅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他在下城好歹也算是个人物,轻易没人敢惹啊…” “下这种重手,就是要断他吃饭的本事,那是有深仇大恨才行!” “深仇大恨?开什么玩笑,在场的人没有没挨过大师傅打的,你们几个敢报复?!” 话说到这里,他们突然都不做声了,全都转头来看着我。 我是个不知底细的外乡人,又刚刚被烙伤手掌,莫说旁人,就是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可疑——不,我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怪不得他离开时那么匆忙,想必那时就已经盘算好了吧… “看、看我干什么?!我从子时就在这里,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别乱怀疑人!” 我硬着头皮吆喝道。 众人尽管还是难以释怀,但至少找不到证据来指控我,所以纷纷移开目光,开始担心别的事情了。 “大师傅伤成那样子,小家长的膳食该由谁来准备呢?” “是啊,眼看就该传早膳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老王,要不你来做?” 那个被点名的大娘连忙摆手: “我可不做!谁不知道,小家长的膳食一向是由大师傅负责,这件事上城的大人们都反复强调过,不许旁人插手!大师傅虽然受伤,可是咱们并没有接到接手的命令,贸然行事,恐怕要被追责的…我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不趟这浑水!” 不光她这么想,其余厨师也是如此想法,一时间伙房院子里陷入沉默,无人愿意吱声。 我偷偷活动了下受伤的右手。 拜青岚那神奇的草药所赐,纵使伤口依然还痛,但是却不影响基本的活动,再加上我本身就是左撇子,左手持刀,所以应该可以完成…打定主意,我便上前一步,大声道: “小家长的早膳,可以由我来完成吗?!” 所有人“哗啦”一下全都转向我,几十只眼睛死死盯着,全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个下等杂役居然想要为府君烹饪饭食,头在脖子上呆腻了吧?! “我原本做过顾家商团的厨子,还亲自伺候过顾五玖,手艺是绝对没问题的!” 这个谎话我说的一点都不怯,因为顾五玖确实吃过我做的东西,也没听他说不好吃:“只要让我试一次,试一次就好!如果待会驴车来了,传菜的姐姐说饭菜不行,那就把我赶出囤城…不,怎样惩罚我都行!只要给我这次机会!” 听我这么一说,那些厨师和杂役脸上鄙夷的神情渐渐变成怀疑,又渐渐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最后,还是那个王大娘出头说话了:“反正眼看驴车就要来了,无论谁做,都得让小家长有饭吃才行!你这丫头愿意被这个黑锅,咱们都得谢谢你,那你就做吧,一切后果由你一人承担就好!” 我连忙点点头,忙不迭开始挑选蔬菜食材,准备上灶了。 其他人也不敢再怠慢,上城的大人们都等着吃饭呢。于是锅碗瓢盆热闹开了,小厮杂役跑来跑去的忙着添柴烧火,我独自呆在大师傅平日不许别人走进的单灶前面,已经想好要为那体弱多病的小家长做些什么了。 由于事出突然,没有任何准备,就连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干酪都没有,所以只有因地制宜,用手头的食材进行制作了,所以第一道菜我选择了焖烧茄子沙拉,甜品是蛋奶布丁,开胃汤选择了曾经为青岚做过的西班牙番茄冻汤… 正当我将切成块的青瓜和用盐去过水的茄子下锅煎香的时候,却看到灶台上有件奇怪的东西。 那是个粗瓷小罐,掩藏在其他调料瓶后面,我之所以会特别注意到它,是因为跟那些在伙房中终年烟熏油浸的瓶子不同,它显得特别干净,散发着灰白色的光泽,透着些许诡异的气息。 我左顾右盼了下,确定没有人在窥视,这才将小罐拿了起来,打开盖子往里看。 罐里装的是一些白色结晶,闻上去有股刺鼻的味道,绝不是粗盐,我取出一些装在衣袋里,却没有胆量品尝,心想还是让青岚看过再说吧… 正当我将蛋奶布丁从蒸锅里端出来时,上城下来传菜的驴车到了。 66.第66章 假扮鹣鲽 再惹风波 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没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顺利。 传菜女佣尝过我专门为了试菜盛出来的沙拉后,马上就同意将我做的饭菜送上驴车,又对大师傅受伤的事情询问了两句,便坐着驴车回上城去了。 一整个伙房的人这才算松了口气,大家疲惫的靠坐在院里,半天没人说话。 到底小家长吃了我的菜后,从天而降的是福是祸,就连我自己都不能打包票…但是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到府君,见不到她,即便是平安无事也没用,倒不如兵行险招,说不定还可以否极泰来呢… 精神暂时放松,我靠在伙房的石墙下,只觉得浑身无力,疲惫感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让我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青岚和江水怎么样了?代大全吃了那么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惊动官府派兵调查,他们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呢?… 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顾五玖,他穿着朴素的洁白襕衫,头戴乌冠,手持长剑,正踏着鼓点翩翩起舞,跳的正是婚礼上的那段鸾舞…梦里他没有那么刻薄,也不会讥笑嘲讽,而是对我微微笑着,转身回眸,却是跟我拜堂时的那种表情,略带羞涩的别过脸,依旧倾国倾城… 为什么会梦到他呢?…即便是在梦里,我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场浅觉只有两三分钟,不过打个盹的时间,我却被一阵来自头皮的剧痛惊醒! 还没等我完全睁开眼睛,就被撕着头发拖倒在地,整个人被拽行了一段距离,才狠狠落地!我连忙用双手护着头部,抬头查看,却见代大全喘着粗气站在面前! 他肥猪般的面孔布满油汗,衣衫凌乱,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渍;被砍断的右手用布条包裹着,透出点点血迹,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腥臭的皮肉焦灼的味道——看来为了止血,郎中用烙铁烫焦了他的伤处…即便是如此狼狈凄惨,他还是马不停蹄赶到下城伙房,这不免叫人有些诧异。 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细细思考的余地了,只见两个小厮扑上前来,按住我的手脚,叫我动弹不得。 “大师傅,你这又是干什么?!…” “早就觉得你这蹄子不是东西,没想到竟然如此阴险!早知道,当日就该砍掉你的手脚,叫你无法害人!” 代大全红着眼睛,声音嘶哑的吼叫道:“你为了夺我的位置,不惜雇人重伤老子,借机上位!这等恶毒的心肠,以为能够瞒得了老子吗?!你有种,就该直接杀了老子,还给我留口气,就别想再活着走出囤城!老子从爷爷辈就在伺候府君,还能让你这小雀啄瞎眼不成?!…” 他一边骂着,一边从小厮手里接过根茶碗口粗的木棍,那棍子通体乌黑油亮,一看就知道厉害。 代大全一手持棒,用断掌指着我,表情狰狞可怕:“今天即便是将你活活打死,也绝不冤枉!到时候官府追究下来,老子自然会实话实说,大家也会给我作证的!” 聚在院里的其余杂役厨子全都低下头,即便是对这个人早有积怨,可因为他向来势大跋扈,没有人敢出声劝阻。 我心里连呼不好,可那两个小厮早在压住我之前,就在我嘴里塞满了核桃,此时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代大全高高举起手里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下来!! 不过是挨打,不过就是断几条肋骨,也不是没有吃过这种苦,咬咬牙就能过去了… 我在心里不断催眠自己,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疼痛到来。 可是,似乎等了快一辈子时间,木棍的敲击并未如期而至… 我发现有人紧紧抱住了我,那熟悉的类似檀木或者香草的味道包裹着我,还有那双强有力的胳膊,和温柔起伏的胸口…难道我做梦还没有醒吗?一定还在梦里吧,不然那个人,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早就想来打声招呼,我家妻正承蒙诸位照顾了。” 不仅如此,就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我猛地睁开眼睛,青岚正松开我的身体站起身来,刚刚代大全那棍正打在他的背上,他却似乎毫发无伤,满脸笑容的看着院子里的人。 等等?!他怎么来了?!还有,他刚才称呼我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 代大全丝毫未察觉到危险将至,他皱起满脸横肉,单手持棍,凶神恶煞般面对眼前这笑嘻嘻的英俊男子。 而在场的其他女性,都呈现出复杂的状态,她们之前还充满恐惧,现在却都一脸春心荡漾的表情,手捧胸口,莫名其妙都开始整理头发衣物了…而我却以奇怪的姿势跪在地上,被塞了满嘴核桃,五官扭曲。 “手不酸吗?还不放开她?” 青岚没有搭理代大全,转过头,冲着那两个抓着我的小厮温和笑道。 是的,他是在笑,但是那两个男孩马上放开手,连滚带爬逃到最远处的墙角里瑟瑟发抖去了。 我赶紧掏出嘴里的核桃,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为什么总让他见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次,只要有一次,让他看到我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 “老子跟你说话呢?!聋了吗?!” 代大全见没人理他,更加抓狂起来,举起手里的木棍劈头打了下来! 却没想到,他用尽全力的一击,却被青岚轻轻松松单手接下了,他还是满脸微笑的样子,语调轻柔的说道:“这位先生,你弄错了,在下不是聋子,是瞎子才对,看清楚啦…” 话音未落,他抓在手里的木棍砰然爆裂,碎开的木屑四散飞溅,吓得周围人群爆发出阵阵惊呼! 代大全的眉骨被木屑击伤,顿时血流如注,如同肉山般瘫倒在地,早有小厮跑出去呼叫卫兵去了! 青岚却毫不在意,他笑眯眯的背着手,走到大师傅面前,一只脚踩上他肥的流油的肚腩,柔声道:“在下的妻正大人初来乍到,听说受了你不少关照,早就想要来道谢,可是俗事缠身,今天才抽出空来,实在抱歉啊。看你这样子,应该不会怪罪在下吧?” “不…不敢当…” 代大全目瞪口呆的仰视着他,随着肚子上那只脚渐渐用力,他显得有些呼吸不畅:“要、要是知道,这位、这位是您的妻正…小的、小的绝对不会…” “不会怎么样?狗眼看人?狗仗人势?狗拿耗子?还是…苟且偷生?” 青岚笑意更甚,语调渐柔。 我对他熟悉的程度,足以判断出,这时候他已经聚集了足够的杀意,随时都准备痛下杀手了…无数次见识过他闪电般的出刀速度,现在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被他踩在脚下的肉猪就会被开膛破肚! 于是我想都没想就跳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肢! 67.第67章 险生血案 始偿所愿 这里是飞花府的囤城,驻守着数千卫兵,就算是再委屈,我也不能够令青岚再涉险境!… 就是这样的心情,促使我做出了曾经誓言不会再干的事情。 当我紧紧抱住他的时候,周围看热闹的杂役和厨师们爆发出不合时宜的尖叫声,这倒令我猛然回神,连忙放开手,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还是那句话…别、别杀他…” 青岚的背影顿了下,但很快,他就放下踩着代大全的脚,转过身来,笑嘻嘻的摸摸我的头。 “放心吧,你说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 还在诧异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我却看到全副武装的囤城卫兵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那浑然不觉自己捡了条命的代大全,立刻变得嚣张了起来,他爬开几步艰难站起身,指着我们大叫道:“快抓住他们!这两个人祸乱下城!意图危害小家长!…” 卫兵们白刃出鞘,将我俩团团围住! 我虽然并不担心会命丧于此,可是这也就说明,之前的种种努力付诸东流了,想要用这种办法接近飞花府君,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但是青岚及时出现,让我免去一顿胖揍,这件事情本身带来的喜悦,早就遮掩了失败的难过,所以我根本就无法消沉。 “别冲动,想办法逃走吧。这么多人,贸然动手你会受伤的。” 我轻轻拽了拽青岚的袖口,低声说道。 被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包围,他依旧毫无紧张感,低头面对我耳语道: “逃走的话,你的计划不就全盘皆输了吗?” “现在还考虑那些干嘛…当初你就不赞同这个计划,说不定本来就没有可行性…” “不,你一向都是对的,是我错了。” 他突然如此坦率,我愣了下,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青岚苦笑了下,轻轻握住我抓着他衣袖的左手,轻声道:“就算只有现在…既然要你假扮主上,那便是我的女人,不能够成为你的助力和盾牌,要我还有什么用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俩个在那里窃窃私语什么?!不赶紧束手就擒,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卫兵中一个貌似队长的粗壮姑娘高声道,因为代大全的无妄之词,卫兵们对我们如临大敌般全神戒备,似乎真把我们当成刺客之流了。 青岚放开我的手,向前走了两步,挡在我面前,轻松笑道:“骚乱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跟旁人无关。这位是我的妻正,她在下城当差,却被上司虐打,我实在看不惯,才跑到这里来冒犯诸位了,如果要惩罚的话,就请把我抓走,这件事与我妻正毫不相干。” “这是真的吗?”队长姑娘狐疑的看着我。 她可能不敢相信,一个小小杂役竟然娶得起这种品相的婿房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连忙说道:“是真的!可我郎君并不是无事生非!大师傅欺人太甚,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他却要活活将我打死,这里的人都能作证的!” 可周围伙房的人却都低着脑袋,没人敢说话。 代大全洋洋得意起来,架着断掌冲队长姑娘谄笑道:“这位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从这丫头踏进囤城那天起,我就觉得她有问题,所以才处处小心留意,可不曾想,她为了取代我的位置,竟然不惜雇凶伤人,还叫自己的婿房前来闹事,这种凶狠之徒,怎么能容她继续呆在下城呢?!” “你这家伙,休得血口喷人!” 我火大的冲他叫道:“是你小肚鸡肠、嫉贤妒能,才处处打压旁人,不许伙房有人风头盖过你吧!…” “死丫头片子,你再给我犟嘴,信不信老子撕了你的嘴巴?!” “撕吧,我看着你动手。” 青岚在旁两手抱胸,笑眯眯的说道。 那队长姑娘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她猛挥了下手里的马刀,提高声音吼道:“全都别吵了!你、还有你,你们夫妇两个全都跟我走!把你们关起来,交给上城的大人们审理,有罪无罪,公堂上再说吧!” 听到队长一声令下,卫兵们连忙收紧包围圈,提着锁链就要来抓人了! 一个小伙子刚碰到我的胳膊,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开,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直哼哼! 只见青岚威风凛凛的站在我面前,脸上笑容消失了,面无表情的说道:“要抓就抓我一个好了,都说与我妻正无关,为何要冤枉好人呢?” “你们全都不是好东西!全都该抓起来!”代大全在一边跳着脚吆喝。 队长姑娘显然畏惧了面前这俊美男子的能力,她踟蹰片刻,冲着手下嚷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锁起来!…” “谁敢动他?!” 我一下急了,绕到青岚面前张开手臂护住他,用吃人的目光看着那些卫兵们。 那高壮的队长姑娘显然被激怒了,她抄起马刀咆哮道:“你们这些家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今天就算是要血洗囤城,老娘我也绝不放过你们!给我再去叫人!把今天在下城执勤的人全都招来,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们了!…” 话语未落,她便带着卫兵们冲了上来,青岚双手伸向背后,眼看着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院子门口传来一声断喝,卫兵们的冲锋被硬生生喝止,所有人都惊诧万分的看向那边。 一群身穿丝绸衣服的人出现在门口,大部分都是女子,她们衣衫华贵、珠钗闪亮,即便是偶尔到下城来的上等女佣都比不上此等穿戴,而这些人的簇拥之下,是个端坐在木制轮椅上的女孩。 她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瘦小羸弱,脸孔生得很是清秀,但由于苍白乏力,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活力与明媚;她枯黄稀少的头发甚至无法成髻,只能戴着金线点缀的盖头,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干枯如鸡爪,还有些微微抽搐,看上去甚至比失去意识整整六年的贺兰照还要凄惨。 因为贺兰照的身边,始终有对她无微不至的哥哥在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涌上这样的念头。 卫兵们看到她,连同那些杂役厨工,还有代大全一起,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马上变得恭敬温顺起来,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齐声唤道: “属下无礼,还请恕罪!向小家长请安,愿飞花府恒久飘香!…” 小家长?! 我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轮椅上惨不忍睹的小姑娘。 她就是我费尽心机想要见到的飞花府府君——端木瑢焉?! 68.第68章 圆荷泻露 初入上城 坐在轮椅上的端木瑢焉有些吃力的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嘴巴微微翕张。 她身边的女侍直起身子,对我们大声说道:“小家长问话,哪个是今早为她准备早膳的人?!” 此言既出,院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大家各怀心思,最后还是我硬着头皮上前答道:“就是小的…是我做的,不知道小家长是否吃得惯?…” “这丫头趁着我受伤,越俎代庖、胆大包天的竟敢私自为小家长做饭,罪该万死!” 代大全见到府君驾到,更加嘚瑟起来,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的嚎道:“我家祖上三代都是为府君效力,传到我这辈,更是殚精竭虑,每天就想着怎么伺候好小家长,别无他念!可没想到,自从这个丫头片子来了以后,处处与我作对,为了篡夺我的位置,甚至不惜雇凶伤人!…我真是冤屈得很啊!呜呜!求小家长为我做主!…” 他嘤嘤的哭了起来,可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法心生同情,只觉得厌烦透顶。 端木瑢焉又说了什么,女侍扬声道:“小家长问,你指控这位姑娘雇凶伤人,可否有证据呢?” “这…” 代大全立刻止了哭泣,愣了愣道:“虽无实据,可是我平素没有与人结怨,为什么平白无故…” “没有证据就敢在囤城内大呼小叫,还招来卫兵扬言抓人…大师傅,素来传闻你在下城飞扬跋扈,俨然一霸,现在看来确实所言非虚啊。” 那位贴身女侍此刻没有传达府君的话语,而是冷着脸呵斥道:“卫兵队长,你一无上司手令,二无突发险情,竟敢召集囤城巡守队伍,实在好大胆子!就不怕小家长问你个渎职之罪?!” 队长姑娘吓得抬不起头来,伏在地上直哆嗦:“属下冒失!求小家长宽恕!只是这郎君实在厉害,属下怕…” “这位郎君,你又为何擅闯下城,寻衅滋事呢?” 女侍并未让她把话说完,而是转向青岚,表情马上变得舒缓,声音都柔和了许多。 青岚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斜过身子面对我,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接话道:“这位大人,他是我的婿房,因为几日前大师傅无缘无故烫伤了我的手,所以他害怕我再遭虐待,才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我们都是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如果违反了囤城的规矩,便惩罚我一人好了!” “别说废话,你有什么错?”他微蹙眉头,低声对我道。 女侍看着我们,突然莞尔一笑:“说自己是乡下人…但你这位郎君可很守规矩啊,当着自己妻正的面,连跟陌生女人说话都不肯,很有大户人家的作风啊。” “那个…”我实在有点编不下去:“他家是破落户…” 端木瑢焉的嘴巴又动了动。 女侍扬声道:“小家长说了,你们都散了吧,放这位郎君回去,不许为难他。至于你…” 她用手指着我:“小家长要在内室接见你,跟我们到上城去吧。” 情势急转直上,代大全惊讶得目瞪口呆,连同伙房一干人等跪在地上不知道如何应对,眼睁睁看着我紧随那群衣衫华贵的女侍们,浩浩荡荡往上城去了。 我回头看了眼青岚,他面带微笑,不易察觉的对我点点头,那意思似乎是说叫我不用担心,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发展,顺其自然便可… 但愿如此。 我跟在府君乘坐的牛车后面,连同那些衣袂飘香的女侍们,第一次踏上了前往上城的石板路。 这段路比想象中更短些,没有走太久,就拐进了一道石头垒成的拱门,门内是条长长的甬道,两端高墙上站着全副武装、佩戴弓箭的卫兵,让这条甬道变得难以攻克,完美保护了位于尽头的府君内室。 “我叫做荷露,是小家长的女侍之长,负责大人身边一切事务。” 进入内室之后,其余的女侍们忙着为端木瑢焉舒展四肢,端茶递水,而刚才负责传话的那位女侍来到我面前,用她特有的铿锵有力的声音道。 女侍之长是囤城内仅次于督城令的重要职位,我有点惊讶的重新打量她,只见这姑娘与府君差不多年纪,最多十三四岁,看上去纤瘦精明,一双黑眼睛明亮狡黠,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刚才在下城见识了她的应对,显得成熟又有气势,真不愧为府君身边的得力之人。 于是我心悦诚服的对她行了个礼,小心翼翼道:“刚才谢谢大人,宽恕了我们夫妇无礼之罪。” “你看上去倒是个讲道理的人。” 荷露瞥了我一眼,走到正堂的圈椅边坐下,旁若无人的拿起茶杯给自己斟满:“虽然小家长没有追究,但是为何你这个外乡人一到囤城,代大全就会身受重伤,而恰恰就因为他受伤,你便顶替了他的位置,趁机给小家长做了早膳…这一系列的巧合,如果算作巧合的话,有点太勉强了吧?” “大人明察秋毫。” 我想了想,面前这姑娘显然具有超越年龄的智慧和洞察力,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为了日后事情发展顺利,我决定放手一搏: “大师傅受伤之事,确实跟我脱不了干系,但起因是由于我对他为小家长提供的饭菜提出异议,却被他命人烙伤手掌,高烧几日差点送了性命,所以我婿房勃然大怒,这才重伤了他…而因此有机会为小家长效力,确实是之前没有想到的。” 我大胆坦白,还因为就算他们现在反悔,要问罪青岚,但他此时肯定已经离开囤城,再想抓他可比登天还难… 荷露听我说着,一手托腮,一手端起茶杯慢慢啜饮,脸上似笑非笑:“还真是鹣鲽情深…你这等杂役,是如何娶到那种长相俊美,又身怀绝技的俏郎君啊?放眼整个上城贵族们,可没几个能有你这种艳福,实在叫人羡慕。” “我…我运气特别好,被人错爱罢了。”我硬着头皮低声道。 “罢了罢了,反正代大全的死活,小家长也并不关心,他那种厨艺和长相本来就让人看了恶心,真不知道前代府君是怎么忍受他的!” 荷露突然豪气十足的挥挥手,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我:“呐,你今天早上送来的饭菜,小家长特别喜欢,所以才让我把你叫进内室,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听她这么说,我忍不住偷眼看看纱帘后半躺在暖榻上的端木瑢焉,她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被几位女侍小心服侍着,正在按摩蜷缩的手脚。 再将目光转向荷露,她还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有没有胆量,彻底踢开那只只会做猪食的肥猪,顶着许多家臣的非议和不满,成为下城伙房的大师傅,以后专门给小家长做饭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真的吗?处心积虑、流血流汗这么长时间,我的计划,终于要实现了?!… 69.第69章 惊现毒计 欲探祸首 “这是用飞花府特有的琼浆花,研磨榨汁,然后跟果酒调配在一起,熬成力克达乳酪,最后浇上蜂蜜做成的!你尝尝看!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为了让你吃到最好的口感,我一路飞奔回来的!” 我气喘吁吁地站在民居小院里,将手里的木碗递给青岚。 成为下城伙房大师傅后,我享受的第一件福利就是可以自由出入囤城,所以来往联络比以前便捷了很多。 “这是我昨天做给府君吃的,她和女侍们都特别喜欢,单另给你和江水留了一份,赶紧尝尝吧!” 我像小狗似的欢快的守着他,眼巴巴的等他吃下一口,要知道作为厨师,能够得到食客的称赞就是无上光荣,而我又特别享受这一刻,所以期盼便更加急切:“快吃!快吃!别等变热了影响口感!” 青岚在我的催促之下,拿起勺子舀起乳酪放在口中。 “怎么样?!琼浆花汁是我从未尝试的调味,但是它本身清淡爽口,刚好可以中和乳酪的腻感,对于不太喜爱乳制品的人,都是可以接受的味道哦!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在冕朝发现有薄荷的存在,但是目前看来,琼浆花完全可以作为替代品啊!…你喜不喜欢这种凉凉的口感呢?” 我突然发问,青岚却似乎大梦初醒,惊了一下:“不…并不讨厌。” “就说吧!有了琼浆花,以后就有很多菜式可以尝试!对了,还可以调酒!等找到了柠檬,我就试着做莫吉托,那种酒可是我的最爱,如果你试过一次,一定会…”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拉向怀中,成功打断了我滔滔不绝的言语。 我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甚至能够感觉到他香甜的气息,这让我紧张的全身僵硬,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怎、怎么了…?!” “你身上…有琼浆花的味道。” 青岚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嘶哑的低语,他的声音里透着令我不解的苦闷,语调低沉:“这味道…果然跟我吃的东西一样,就好像…把你含在口中似的…” 我的心脏瞬间被击穿,差点透不过气来。 这家伙是真的天然呆,还是隐藏的把妹高手啊?!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配着那种性感到爆的嗓音,简直可以瞬间放空血槽,秒杀一切…我的视线集中在那双形状美好的嘴唇上,用全部的理智和细胞抵抗自己扑倒他的欲望。 谢天谢地,就当我差点情绪崩溃的时候,江水连蹦带跳的从后院跑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惊慌失措的连声大叫:“岚爷!岚爷,不好了!死了,真的死了啊!…” 青岚放开我的肩膀,瞬间退到离我一步远的地方,将手里的木碗放下: “是吗?拿来让我看看。” 他的语调很快恢复如常,我却怅然若失,有点恍惚的站在一旁,直到看见他们手中耷拉着脑袋,已然无生命迹象的鸽子:“诶?…这是怎么回事?…” “岚爷叫我用你带回来的那些白色粉末拌上小米喂鸽子,这不,还没吃几天呢,就死掉了!” 江水心有余悸得看着我:“东山,你说这些粉末是从府君专用的灶台上拿来的,当真吗?!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可就大了…” “目前看起来毫无疑问,有人试图用慢性中毒害死端木瑢焉。” 青岚仔细查看手中死去的鸽子,轻描淡写的说道: “她是身份低微的侍妾所生,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资格生活在囤城,直到前代府君临终将她立为继承人,她才从乡里回到囤城。而那个时候,还没听说过她生病的传闻。” “这就是说…” 我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升起恶寒:“因为端木成为了飞花府府君,所以囤城内有人开始投毒,希望她暴病而死?这么说起来…看她衰弱秃发,并且四肢痉挛的模样,确实很像慢性中毒导致的。” 江水瞪大眼睛看着我们:“要说投毒的话…肯定是那个杀千刀的代大全啊!东山不是说过吗?他一直把持着为府君做饭的权力,那个专用的灶台,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使用!所以还用想什么?抓住他送到府君面前去不就行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啊…” 我摇了摇头:“代大全不过就是个厨子,说好听了是下城一霸,说不好听,不过就是只上不了台面的狗,毒杀府君对他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说的没错,在他背后,一定还有更加强大的势力,是来自上城的势力…” 青岚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道:“东山,你不要再去囤城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暗中调查,等找到了罪魁祸首,直接抓他到府君面前,你到时再以睢羊王的身份现身即可。” “为什么啊?!”我费解的看着他:“我好不容易成为了大师傅,是可以接近府君的最佳位置,查起来更加便捷,为什么不让我再进城了呢?!” “废话少说,按我说的办就行了。” “上次你才说我做得对,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我不干,我才不要半途而废!” “你是要我把你锁在屋里吗?” “你试试看!你敢锁我就敢逃,绝——对会逃到你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我们俩又吵了起来,江水在一边看着,突然笑了起来,这让本来剑拔弩张的我与青岚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对不起,岚爷!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江水连忙摆手解释:“只是我以前总以为,你肯定特别讨厌东山才对,因为你总是凶她骂她…可是这些日子看下来,其实你是特别宠她对不对?!不让她再去囤城,也是害怕她遭遇危险,因为现在的对手已经不是代大全那种货色,而是更加可怕的存在,所以才要把她关起来,好让她呆在安全的地方,我说的对吗?” 我愣了下,连忙看向青岚。 他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我连忙撇下神色紧张的江水,追出去好远才截住他,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等等!江水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想我再进城,不是因为对我能力质疑,而是害怕我遭遇危险吗?!” “你这么蠢的女人,还让我说什么好呢?” “你给我说实话就行!其实在你心目中,我并没有那么不堪,对不对?!不像你所说的,是那种说除掉就可以除掉的人,对不对?!请你回答我,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为什么那么重要,其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青岚静静的站着,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深爱的女人,曾经就在我面前被刺杀了,直到今天…我都还没能重新见到她。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平安的活着,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够了…” 似乎在刹那间,我明白了他痛苦的根源。 没错,就算是现在,他仍旧爱着我,即便不是睢羊王,即便只是个陌生人,他仍然保有对我的爱恋之心,而正是这种感情,让他在左右拉扯中迷茫痛苦…我曾经因为自己并非千代熏苦闷过,因为他对主上的执着愤怒过,我曾经以为只要是睢羊王,他都会无条件的爱着,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他爱上的是我,真正的我,如假包换的我。 我看着面前这个笨笨的男人,不知道为何,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根本停都停不下来。 他发现异样,露出有些惊慌的表情:“你…在哭吗?为什么?因为我不让你进城?!还是因为…” “惨了…” 我抹了把眼泪,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恐惧:“这下惨了…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70.第70章 闺中谈情 小女窦开 我两眼无神的看着远方,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一只细白的小手在眼前晃了晃,我才连忙回神,假笑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你不用总是确认,这样很烦啊。” 女侍长荷露站在内室的纱帘前,不耐烦的看着我,将手里空空如也的食盒递给我:“除了小家长的饭菜,还要你做我们这些女侍的,会不会太辛苦呢?” “大人说笑啦,如果诸位能够喜欢我做的菜,那就是我莫大的荣幸啊。” 我连忙满脸谄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听说最近小家长病情稍有好转,是真的吗?如果胃口发生变化,也请及时告诉我啊。” 荷露将双手统在袖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本来今日就想跟你说这件事情…自从开始吃你做的饭,小家长的胃口和身体状况都有所好转,昨天她甚至自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还无法走动,但已经是莫大进步了。” “这样就好…” 不再吃代大全做的饭,身体就好转,那么青岚所推测慢性投毒的事实,看来也是板上钉钉了…冷不防想起他,我又有种魂飞魄散的感觉,只觉得身体被掏空,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说…东山,你是不是跟郎君闹气了呢?” 荷露冷眼看着我,突然发问道。 我差点扔了手里的食盒,惊慌失措的连连摆手:“怎么会…?!大人不用操心这种事情,我们其实…” “现在刚过午膳时间,你回去也是闲着,小家长需要午休,我呆在内室也很无聊,不如就跟我说说,一起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荷露在堂上一屁股坐下来,指指身边的圆凳,丝毫不掩饰自己准备拿别人隐私解闷的初衷。 我实在感觉为难,刚想开口婉拒,就见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马上竖了起来,凶巴巴的说道:“还是你觉得我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不愿意跟我交谈呢?哼哼,要是这样,你也算胆子很大啦…” 这位姑娘虽然年少,可是一向气势不凡,甚至有些杀气腾腾的,就算对着府君,也不见她有半点怯懦谦恭的态度,更不用说对我们这些下人了,如果惹怒了她,可真是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于是我连忙在她身边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丝毫不敢懈怠。 荷露满意的点点头,一手托腮,慵懒的开口道:“说吧,是不是那位英俊郎君终于腻烦你了,想要合离啊?” 合离在冕朝也是离婚的意思,仅限于妻正与婿房之间解除婚约,侍妾是没有合离权利的。她一上来就问的如此直接,倒让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并非如此…但是,确实是出了一些问题…” “痛快的说出来吧,别让我一点点问。” 臭丫头!侵犯隐私还嫌麻烦,那你就干点别的去啊!… 我在心里咆哮着,脸上却还是得毕恭毕敬:“青…我的婿房,昨天我们发生了一些口角,为了和好,我就跟他说…说了些好听的话,可那家伙听了以后,居然转身就走掉了,一晚上都没回来…所以今天一天我都在琢磨,他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到底为什么是这种反应呢?” 身份设定是假的,但事情的经过和苦恼如假包换,我想了整晚,想的脑袋都疼,却还是没有头绪。 荷露平静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咋舌道:“你蠢成这样,居然还能娶到那种郎君,真是天下之大不幸啊…上城小姐们的郎君倘若不及你家货色,不如一头撞死得了,省得糟心。” “我听出你话里痛斥的意味了…但我还是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啊…” “很简单,想必你平时对待郎君,并没有特别温柔呵护,所以他心中根本不清楚你对他情深几何,因此乍一听到你倾诉衷肠,肯定又惊又喜…不,恐怕惊吓更多一些,所以才要躲出去冷静冷静啊,要知道如果感情的格局发生改变,那么两人的关系也会重新梳理,这可是件大事,难怪他反应激烈啦。” 我听得不是特别明白,但还是觉得恐怕很有道理:“那么按照大人你的意思,他还是爱我的喽?” “很不幸,恐怕真是这样的。” 荷露蔑视了我一眼,摊开双手摇摇头:“如果是没有感情的男人,听到你说那些话,要么当场敷衍过去,要么就直接嘲笑你吧,但是你家郎君这种情况,似乎还有一些比较复杂的隐情,你心里有数吗?” 要说隐情,那恐怕就是他根本就不是我的郎君,而是睢羊王千代熏的侍妾吧。 我苦笑着摇摇头:“没看出来,大人竟然深谙男女之道啊,难不成…相好众多?!” “呸,我是什么人?!随便的杂鱼能进我的法眼吗?!” 荷露啐了口,上吊眼看上去更吓人了:“我五岁的时候就有心上人了,这辈子要是不能娶他,那我宁可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五、五岁?!”这恐怕也有点太过早熟了吧…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对于我心上人那种只应天上有的神俊倜傥,不论是婴儿还是老妪,只要长了眼睛,都不可能不会爱上他的!” 说起梦中情人,这个一向显露出超越年龄成熟的少女,总算有点小女孩的痴态了: “那还是八年前的正月,他作为家族代表前来囤城拜贺新年…当时他穿着银鼠灰的绸缎深衣,披着通体纯白、没有一根杂色的裘皮大氅,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那模样、那神气…就算是现在,我还可以清楚的记起他那时帽子上的宝石璎珞,还有腰带上点缀的金带扣…” 她两眼放光,双手捧着心口,仿佛狂热的追星族,就差在眼睛上贴俩心形了。 我强忍笑意,有点好奇的问道:“不知道大人的心上人,是哪位家臣的公子呢?” 谁知道我普通的提问却激怒了荷露,她用上吊眼狠狠的瞪着我,仿佛我污蔑了心中偶像似的:“家臣的公子?!哼,别开玩笑了!他怎么会有那种庸俗的身份?!你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可不会说第二遍!” “是、是!小的仔细听呢!” “他正是大名鼎鼎的金王,金缕台顾家家主,先帝亲自敕封的樱梅少主——顾五玖!” 诶?! 我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她。 71.第71章 风云突变 血染内室 “你有意见吗?” 荷露冷冷的看着我,仿佛我敢说半个不字,她就会让我身首异处。 我连忙摆手:“怎么会啊!我曾在八云城有幸见过那位少爷,确实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跟大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女才郎貌,天作之合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我的话假到不行,荷露看上去心情还是明显好多了:“真的?你几时见过他?!” “这个…大概就是先帝驾崩那时间,他不是差点嫁给了睢羊王么,那会都城闹的沸沸扬扬!” “睢羊王?!” 荷露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那种做过奴隶的女人,怎么配得上樱梅少主啊?!她懂得风花雪月吗?!她识得琴棋书画吗?她知道什么叫做品香问道吗?!幸亏千代熏自作孽,断了他们之间的姻缘,否则还不是鲜花插牛粪,臭了天下啊!” 我被这席话压得抬不起头来,虽然现在的睢羊王不是我,可说起来,当时与顾五玖拜堂的,确确实实正是在下啊…被这个小丫头说成这样,还真有些不服气:“他们没成亲,可不是因为睢羊王,是因为先帝突然驾崩…” “怎么?难道你认为千代熏配得上我心上人吗?!” 可怕的上吊眼又扫了过来,我吓得脖子一缩:“那自然不是…可大人你只是见过他一次,那个人若论长相,自然是倾国倾城、天下罕有,可万一他是个小肚鸡肠、神经兮兮、超级自恋又刚愎自用的人呢?真要一块过日子,好皮相固然重要,性格不好可还是挺苦恼的…” “所以说你这种不解风情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你郎君那种好货色!” 荷露对我嗤之以鼻:“性格好?丑男的性格大多都好,你愿意跟他们同床共枕吗?!如果是樱梅少主,就算是全天下最无赖的性格,我也会把他供起来,每天温言软语的哄着,哪怕让他骑到头上都无所谓!” 跟少女辩驳这种问题的我,本身就是个蠢蛋。 于是我毕恭毕敬的低下头,笑着说道:“大人教训的是,希望你们有朝一日可以再次相见,最终共结连理哦…” 真要有那么一天,你就知道厉害了… 听我这么一说,荷露有些不高兴的撅起嘴,那样子十分可爱,倒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了:“只怕以我现在的样子,他见到了只会想逃吧…”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是年纪尚小,可她容貌端正清秀,气质不凡,还是很漂亮的小姑娘,平时也没看出有这么自卑啊…我心里犯嘀咕,却不敢随便开口询问,就怕又触了少女的逆鳞: “那个…大人,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要回下城去了…” 话音未落,内室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那叫声极其瘆人,穿刺入耳就叫人生出浑身的鸡皮疙瘩! 我和荷露面面相觑,几乎同时跳起身来,飞快地跑进端木瑢焉午休的厢房中! 一进门口,就见一名女侍跌坐在地,浑身发抖,嘴唇惨白,刚才那声惨叫恐怕正是出自她之口。看到我们,她用颤抖的手指向前方,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府君休憩的床榻,那上面罩着纱帘,一时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可就见另外一名女侍仰面躺在床脚,将纱帘压塌了一半——她两只眼睛瞪的老大,脸色发黄,嘴角带血,胸口插着柄剪刀,黑红色的鲜血还在缓缓流出来,眼见人已经没气了! 荷露冲了过去,用惊人的力气将那尸首从床脚推开,掀起纱帘查看府君的状况。 端木瑢焉平静地躺在床榻上,好像睡着了,稀疏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双眼微闭,嘴巴张开少许,痉挛的手脚蜷缩着,姿势奇特。 荷露虽然看上去很镇定,但是她抬起手来的时候,我还是可以看到她正在发抖,特别是当她将手放在端木瑢焉鼻子下面的时候,那颤抖更加剧烈起来,让她小小的身体如同风中落叶,几乎要凋零般凄惨。 被吓坏了的女侍跪在地上哽咽:“大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进门,就见到翠微突然自尽,那么多血…小家长怎么了?!是她出事了吗?!…” 我的呼吸也有些急促,看荷露的样子,端木瑢焉恐怕凶多吉少…是那自尽的女侍干的吗?!她背后又是谁在指使?跟指使代大全饭菜中投毒的人是同一个吗?杀害府君的目的又是为何?!… 众多疑问无法解释,而我此刻更加担心的,就是如何带着青岚和江水,从风雨欲来的飞花府全身而退… “小家长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突然传来荷露平静的声音,我惊诧的看着她从床边缓缓起身,走到死去的女侍身边,查看她胸口的剪刀。 怎么可能?!是我看错了吗?可是她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 跪在地上的女侍喜极而泣:“真的吗?!那就太好了!大人,请你在这里暂时照看小家长,我这就去叫卫兵和郎中过来!小家长没事就真的太…呃!” 我瞪大眼睛,看着荷露将从尸体上拔出来的剪刀,深深刺入女侍的喉咙中。 黑红的鲜血喷薄而出,跟女侍幽怨又惊愕的目光一起,倾泻在少女纤细的身体上——她面无表情,看着死不瞑目的女侍重重倒在地上,血液在脚边慢慢聚集,腥臭的味道更加浓郁,她却没有丝毫惧意和动摇,抬头看着一边的我: “现在,该决定你是生是死了…” 72.第72章 囤城生变 定计诱敌 荷露手持染血的剪刀,向我逼近一步,脸上神气吓人。 我瞪着她,手脚冰凉,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脑袋,好让思维转动更快些:“难不成…小家长已经…” “你是个聪明人,在这座囤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你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吧。” 荷露仰起头看着我,眼睛发红,语调却出奇的镇定:“小家长的饭菜中有人下毒,这件事情我们都知道,可是却无能为力,这就是现实…但是自从你不怕死的接手伙房后,她的身体明显好转,这正说明,你跟那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并不一样,这也是我现在不会直接杀了你的原因。” “可我要怎样才能活下去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端木瑢焉竟然会这样轻易就死掉了…她尚未婚配,没有子嗣也没有姐妹,将会由谁来继承府君之位,目前还是个未知数。但是,如果想要安全避祸,我还是得依靠面前这个女孩的力量。 她把玩着手里血淋淋的剪刀,眼神空洞,神色却有些可怕:“女侍中已经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翠微乃是小家长刚到囤城就一直贴身服侍的人,按理说应当是心腹,可正是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被人左右,趁主人午休的时候将她活活闷死…反而是你这样的外乡人,似乎还更加值得信任。”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我充满狐疑的看着她。那名叫翠微的女侍闷死府君之后,选择自尽身亡,若非是死士,就是家人的性命遭人威胁,不得不为之,这足以可见隐藏在幕后的人,是多么势力庞大且心狠手辣,看到府君一天天康复,竟然选择如此暴力的将其杀害,一了百了… “现在这种境地,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复仇啊。” 荷露异常平静的说出了了不得的话。 我差点被惊掉下巴:“你?复仇?…大人,不是我看不起你,可是囤城之内,你只是个女侍长,我也只是个厨子,一无统兵之权,二无御臣之力,如何给府君报仇呢?!不如你跟我一起逃走吧,省得被牵连进去,枉送性命…” “呸!做缩头乌龟,还不如杀了我!” 她举起尖锐的剪刀,直对着我的面门,凶狠的说道:“你也一样!要么帮我,要么就死在这里,自己选!” “大小姐,我肯定是不想死啦…但是事实摆在面前,如果现在跑出去叫人缉拿凶手,最可能的状况,就是咱俩被当成凶手凌迟处死吧?!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设计杀害了府君,又如何报仇呢?!” “想知道谁是凶手,那还不容易?!府君一死,谁跳出来要继承藩首爵位的,那肯定就是凶手了啊!” 听她这么说,我倒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处心积虑要杀害府君,明摆着就是图谋爵位,目的达到了,自然就到了该现身的时候,只不过… “就算知道谁是凶手,可小家长已经死了,我们又如何为她声张正义?” 我的问题,这次将荷露问住了,她扑闪着眼睛,满脸烦闷:“是啊…如何让家臣们相信,真的是那个人杀害了小家长,如何在所有人面前揪他出来,这才是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报仇雪恨的方法啊…” 我看着她的肩膀颓然松懈,整个人一下子泄了气,蹒跚着走到床榻边,将已经气息全无的端木瑢焉抱了起来,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轻轻抚摸着府君稀疏的头发: “一定有办法的…我不会让你白白死掉,一定会找到那个害死你的人,要他偿命,要将他千刀万剐,一定…” “兴许…真的有这种办法,就不知道是否可行了。” 注视着她,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对她开口道。 荷露猛地抬起头,眼睛变得闪亮起来,紧紧盯着我:“什么办法?!赶快说出来!” 我看了看血泊中的两名女侍,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既然目睹小家长死状的人只剩下你和我,那么完全可以公开发丧,对外就说,小家长是暴病而死,这两名女侍悲痛至极,自缢殉死了,家臣们不会因此怪罪你我,那个幕后真凶也不会怀疑有它,只当是计谋成功了。” “然后怎么做?!”荷露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然后,不就要为小家长设置灵堂,开始守灵了吗?你可以推说小家长是暴病而亡,可能还会传染旁人,所以在家臣守灵位置前面,摆放纱幔或者布帘,总之,就是不能让来人轻易看到,这样的话,外来参拜的人就不知道灵堂里还坐着诸位家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荷露皱起眉头来:“杀人凶手极可能就在家臣当中,你却要怀疑外人,让家臣充当人证,这不可笑吗?” “你说的没错,直接指使代大全和翠微杀人的,很有可能正是某位家臣,但是你想想看,家臣可否有资格继承府君之位呢?如果她压根没有这种资格,又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害主上呢?” 我话音未落,荷露已经反应过来了,她用双手捂住嘴巴,一副醍醐灌顶的惊愕模样。 恐怕在她心目中,早已有了怀疑的人选吧。 “想要成事,还有一件事情,是你必须要答应我的。” 我认真的看着她,语调缓慢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任我,现在,你都要暂时放我出城去,不然的话,我们的计划非但成功不了,咱俩的性命也绝无保全的可能。” 荷露放下手,脸上显现出超越年龄的镇定和老练,她稍微思考了下,抬眼瞪视着我: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你恐怕也不会告诉我吧…既然我准备要采纳你的计策,那就不得不信任你了,你可以出城,但是倘若你就此逃走,一去不回,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变成鬼也会缠你到死的,明白了吗?!” 就算表现成熟,骨子里也不过就是个孩子。 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对着她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决不食言!” 73.第73章 决胜百里 允诺归期 到现在为止,我的骑术还不算熟练,所以离开囤城之后,只能靠两条腿一路飞奔。 等到了租住在城外的民居时,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手脚发软,及时扶住门扉才不至于跌进门里。 江水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看到我这幅模样,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过来搀扶:“怎么回事?!又出什么事了?哪里受伤了吗?还是…” “青、青岚呢?!回来了吗?!…” 我话音未落,就见他从屋里飞快走了出来,却在即将靠近我的时候收住脚步,有些想要转身离开的意思。我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喘着粗气道: “我不是想要继续上次那个话题!你别走!…囤城…囤城出大事了!” 青岚眉心微蹙,一把抓住我的手:“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拜托,我受伤了算什么大事啊…是端木瑢焉!她刚才午睡的时候,被贴身女侍用被子活活捂死了!那个女侍当场自尽身亡,荷露又杀了另外一个,所以现在知道府君死讯的,就只有我们几个人!” 我压低声音,对他和江水飞快说道。 江水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转身往大门口跑,我知道她是去拿门栓顶门,于是将全部精力放在青岚身上:“但是,我跟荷露约好,要以暴病而亡的理由发丧,至少能够暂时保住她和我的性命,毕竟府君死去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活人在场…可是要想为府君报仇,抓到罪魁祸首,那就一定没这么简单了!” “你又在发疯了!” 青岚冷笑了下,看上去似乎气得不行:“那丫头片子不懂事,你也跟着疯子扬土吗?!囤城之中隐藏着胆大包天的凶徒,连端木瑢焉都死在她们手里,你跟荷露又怎么会全身而退?!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先离开飞花府,再寻良策!” “等等!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紧紧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开:“我们到飞花府是干什么来了?!忘了吗?!是要得到府君的肯首,要她成为睢羊王复位的助力!现在正是最佳时机,落荒而逃只会前功尽弃!” “说的没错,可是你忘了吗?府君已经死了,端木瑢焉已成过去,又要如何争取她的支持?” 青岚紧蹙眉头,狠狠甩开我的手:“就算你怨恨我,就算要将你绑在马背上,我也不会让你继续疯下去,最后送掉自己的性命!江水,备马!我们即刻离开!…” 他转身要走,我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他,只听到江水在身后又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是以前的你,只要能够为睢羊王做出贡献,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无论是谁的性命…即便是你自己,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葬送掉…” 脸颊贴着他温热的后背,我能够感受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这种紧张感,不知道是来自于抗拒,还是情难自禁,但对我而言全都无所谓了…我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但是现在,你愿意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不惜舍弃一切努力逃离飞花府,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令我感动涕零…可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再为自己逃避任何东西了,我希望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希望可以实现庵华帝的愿望,将那个你们深爱着的女孩送上皇位,这就是我的决心!” “你的…决心…?” 青岚慢慢重复道,他抬起手,用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在他身前交叉的手,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我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温柔,却依旧掺杂着苦涩: “我这种人…何德何能可以令你这般赤诚?…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再也不能了…” “我不会死的!这一次,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干掉!” 我抓着他的手臂,强迫他转过身来面对我,这场景似曾相识,但此刻已经没时间细细回忆了:“我已经有了对策,既可以完成使命,又能够保全性命的计策,你愿意听我说吗?!” “就算我说不愿意,也没有用处吧?…” “太棒了!你仔细听啊,端木瑢焉虽然贵为府君,可是却没有紫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乃是侍妾所出,本来并没有继承权,而紫军都是为了贵族中的重要人物存在的,当然她从小就不曾拥有了。而前代府君的紫军,也在她去世之后,按例返回黑豳府述职了啊…” “没错!黑豳府!紫军的大本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所有紫军都是从那里培训出来的吧?!” “是的,而且…” 青岚的眉尖不易察觉的动了下:“失去主上之后,那里也是紫军们的养老送终之地。” “所以我希望你现在动身,去一趟黑豳府,五天之内把前代府君的紫军接回来!只要有他在,我的计策就可以成功!” 我兴奋地大声说道,青岚显得有些惊讶,却是江水先跳出来质疑道:“东山,你没事吧?!黑豳府距离此地几百里路,平时走个十天都未必会到,你要岚爷五天之内打个来回,怎么可能?!” “但是最迟今晚,囤城内就会发丧了,布置灵堂、散播讣告,等着外来的亲眷近臣前来守灵参拜,这一系列的事情,最多五天都能完成,如果在这个时间内,青岚还不能带回紫军,我和荷露恐怕就真的性命难保了…” 跟江水的难以置信相比,此时青岚却显得平静得多,他面对我,突然沉声问道: “你如此坚持,一定另有原因,可以告诉我吗?” 虽然双目失明,但这个男人的洞察力一向令我五体投体,听他这么询问,我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青岚难掩惊讶之色,直起身子,愕然问道:“真的吗?!你可以确定吗?!这真的是…!”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猜出事情真相,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坚定地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透着坚不可摧的自信:“现在,就看你相不相信我了,如果你觉得我值得信任,那就请接受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帮我带回那位紫军吧!” 不明就里的江水满脸疑问,却不敢开口,只能在我们之间来回的看,紧张的两手捧着心口。 青岚站在我面前,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就这样沉默了片刻,突然抬手轻轻抚摸了下我的发顶,低声说道:“我不在的时候,就只能你自己小心了,请跟我约定,要活着等我回来,可以吗?” “我保证!” 两眼发亮的看着他,我相信他能够感觉到我炽热的心情:“也请你一路平安,我等着你回来!” “江水,备马!我要即刻上路!” 他猛地转身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大声吩咐道。 懵懂的江水连忙急匆匆往马厩跑去,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只觉得心里有种温热的东西被拉成细线,紧紧跟随着他渐行渐远… 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着。 74.第74章 灵前接敌 曝露真身 看到我如约归来,荷露显然松了一口气。 囤城的人们行动迅速,自从发丧那刻起,家臣们就开始了有条不紊的统筹工作。 很快,设置在上城议事厅的灵堂被搭建起来,端木瑢焉瘦小的身体裹上了华丽的寿衣,被放进金丝楠木的棺材中,停灵堂前,伴随着袅袅香炉和贡品鲜花,静候来人的祭拜。 这些天里,我一直陪伴在荷露身边,倒不是由于她的命令,而是出自自己的想法。 我听说过,在这座囤城中,端木瑢焉从城外带进来的侍女,只有荷露一个人,当年她作为妾侍的孩子,只能跟随身份低微的父亲居住在城外,而荷露是陪伴她长大的贴身侍女,感情自然不同寻常。 这可能就是她如今不顾一切想要复仇的原因所在吧。 看着这个上吊眼、总是凶巴巴的小姑娘,这些天来眼见消瘦,每日披麻戴孝守在灵堂,我不禁有些心疼她。 “吃两口吧,再这么下去,凶手没抓到,你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我用肉汁做了些米丸子,包在手绢里带到灵堂前,劝荷露多少吃一点:“呐,这个东西,我在都城的时候听说,是你的心上人樱梅少主最喜爱的食物,不尝尝的话就可惜了哦。” 我确实给顾五玖做过米丸子,至于他喜不喜欢吃,现在似乎没那么重要。 荷露听到这话,眼眸中迸发出多日不见的光彩,连忙双手接过来仔细端详,露出狐疑的神色:“真的吗?这种其貌不扬的东西,少主真的喜欢吃?” “爱的不得了!不信你尝尝!” 她拿起一个闻了闻,这才放进口中,却马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好吃!…米粒完全散落在嘴里,又酥脆又香浓,真的很好吃!” “我的做的东西,还有不好吃的道理吗?” 就差两手叉腰站在椅子上了,我自信满满的将剩下的米丸子包起来,放在她手中:“你已经在灵堂上守了四天了,外来祭拜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还是没有可疑的目标吗?” 荷露摇摇头,我俩身处棺材侧面较为隐蔽的地方,小声说话并不会引人注意:“该来的人还没有到…你确信你的办法,真的能够让罪魁祸首自己坦白罪行吗?” “也不敢说百分百有把握,但是起码值得一试。”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死掉了,你的郎君会很伤心吧?” “我已经安排他离开飞花府了,如果我死了,最起码他应该会在安全的地方。” 我苦笑了下,看着面前憔悴的少女:“现在就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吧,你还没有如愿娶到顾五玖,就这么甘心死在灵堂上吗?” “我倒无所谓,至少在死以前,得拉上个垫背的!” 荷露咬牙切齿的说着,拉开衣襟将那包米丸子放入怀中,我窥见她腰带里藏着一把匕首,可以想见这个女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已经过去四天了,不知道青岚那边进展如何,是否能够及时赶到呢?… “池乐君端木吉雍率家臣前来祭拜——祭洒天地、往生极乐!” 灵堂门前传来执事唱名的声音,我感觉荷露全身一震,整个人顿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她飞快站起身,我连忙跟在她身后往堂上走去。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带着十来名随从正走进门来。 她身材高挑,浑身素缟,略显皱纹的脸上严厉肃穆,虽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韵犹存,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无端端让我想起上将军府的老管鑫来…这个女人身穿丧服,可腰里还是挂着七尺长剑,走路的时候习惯性将手拄在剑柄上,看来并非是将其当作装饰物。 虽然我并不认识她,可单凭直觉便知道,这个人绝非寻常角色。 “她是前代府君的亲妹妹池乐君,名叫端木吉雍。” 前去迎接之前,荷露在我身边低声飞快的介绍道。 前代府君的亲妹妹?!这个身份倒是让我大吃一惊,按照睢羊王的过往可知,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可以指定自己的姐妹作为继承人,继承顺序甚至排在女嗣之前,但是为何前代府君宁愿让妾侍所出的孩子继位,也不将位置传给自己的亲妹妹呢?! 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那么对于端木瑢焉继位最最不满的,恐怕就是这位池乐君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俯身跪地行礼的荷露,难不成,她一直等待的罪魁祸首,就是端木吉雍?!… “恭迎大驾,卑下代府君谢池乐君前来祭拜。” 荷露毕恭毕敬的行过礼,垂手站在一旁,让端木吉雍前往灵前上香。 池乐君看都没看一眼这个瘦小的女侍长,径直走到香案前,点燃了三根线香,插在香炉中,我听到她喃喃低语道:“万物自土中而来,归土中而去,你本不属于这个地方,从今往后,便好生歇息了吧…” “池乐君,小家长临终前有句话,要卑下替她问问您!” 荷露突然转身,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大声说道。 打断别人进香是件非常失礼的事情,端木吉雍的随从们纷纷露出怒容,正想上前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侍,就见池乐君缓缓转身,抬手制止了他们,冷冷问道:“你是谁?” “卑下乃是府君的女侍之长,自幼跟随府君左右,名叫荷露是也。” 少女毫无惧色,两手抱在身前,上前几步道:“卑下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您不必挂心,倒是府君最后想要问您什么话,您难道不好奇吗?” 端木吉雍冷眼看她,似乎在心里盘算什么,但还是痛快地回答道:“说吧,府君的遗言是什么?” “她想要问问敬爱的姨母,为何几次三番要至她于死地?又为何不惜买通女侍,都要将她彻底铲除?你就那么想要成为飞花府的府君,甚至不惜骨肉相残吗?!” 荷露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吼道。 虽然这是我们商量过的计策,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对象竟然会是端木瑢焉的亲姨母!如果荷露的猜测没有错,那么这种结局真的令人心碎,却又如此合情合理… 听到女侍的泣血指控,端木吉雍显得异常平静,就连她的随从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整座灵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静的让人心惊胆颤。 过了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池乐君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一点都不赏心悦目,反而像只捕食的大蜥蜴,皮包骨似的干巴巴的笑容,实在让人没法喜欢,她直勾勾地看着荷露,一手轻轻抚摸的下巴,轻声细语的说道: “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外甥女,你为自己摆设灵堂准备出殡,是在囤城闷得无聊,还是别有用心呢?” 75.第75章 诱捕魁首 却陷绝境 端木吉雍此言一出,她身边的随从们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将视线集中到了荷露身上。 荷露…不,是真正的端木瑢焉,飞快的扫了我一眼,两手在身前紧紧交握,冷笑道:“实在没想到,四年前我母亲尚且在世时匆匆一瞥,姨母竟然还能记得我,太让人感动了吧?” “你这种狠毒的地方,跟你父亲可算一模一样,想认不出也难啊。” 池乐君的笑容更加冰冷,她的手一直放在佩剑剑柄上,看得我心惊胆颤:“小小年纪,亏你想得出这种李代桃僵的把戏,棺材里是什么人?真是可怜,是迫于你的淫威,才不得不献出自己的生命吧…” 端木瑢焉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咬牙切齿道: “荷露乃是跟我从小长大的人,亲如姐妹,我们来到囤城之前,就猜到我继位府君之后,一定会变成众矢之的,所以她才坚持要做我的盾,在我羽翼丰满之前保护我不受伤害…你那张臭嘴,不配提起她跟我父亲!” 原来叫做荷露的,是那个为主殒身的可怜女孩啊… 端木吉雍笑意更甚,用轻蔑的目光俯视着她:“这么说来,我对这姑娘倒是有几分敬意,虽然她死的真是没价值…不过说到你的父亲,那个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一步登天,不惜自尽以断人口实的男人,实在叫人尊敬不起来啊,要不是看在他以命相搏的份上,姐姐是绝不可能将你作为继承人的…” “胡说八道!” 瑢焉气得脸色发白,双手指节都变青了:“父亲是为了让我能够安心继位,不受到他出身低微的牵连,才结束自己生命的!母亲亲口告诉我,你虽位高权重,但生性残暴、心胸狭窄,因此难堪大用!所以她才会力排众议,让我继承府君…!” 呯—— 一声巨响吓得我差点断气,只见池乐君佩剑出鞘,一刀砍翻了身边的桌椅,整张脸变得狰狞可怖! 她挺身仗剑,用剑尖指着端木瑢焉的面门,狞笑着说道: “我与姐姐从小亲密无间,在姐姐心目中,我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可自从那个卑微的仆役出现,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疏远婿房跟其他侍妾,甚至为那个男人生下了孩子…就是因为你们父女的挑唆,我们姐妹之间才会生出罅隙,如果没有你们,如果没有你…!” “你曾因为佃农延期交租,火烧农庄,活活烧死了一家五口,这不是事实吗?” 瑢焉冷冷看着她,情绪逐渐镇定了下来:“你在封地胡作非为,随意掳掠少年,强征赋税,逼死佃农…这些都不是事实吗?!正因为如此,你才失去了母亲的器重,休想让我们父女背黑锅!” 池乐君猛地挥动长剑,在旁严密监视的我连忙拉住端木瑢焉快速后撤! 锋利的剑刃扫过,削掉了瑢焉额前几缕刘海,咫尺间就能取她性命! “你终于按耐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见我们计策生效,端木瑢焉有些兴奋的大声说道,完全忘记自己刚才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买通代大全常年在我的饭菜中下毒,又收买翠微,让她于内室中痛下杀手…这些所为,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你!是你想要置我于死地,却害死了荷露!” 我还在想如果遭到抵赖该如何是好时,却见端木吉雍冷笑一声,竟然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你猜对了,是我做的,这些事情全都是我指使,目的就是要了你的小命!…然后呢?就算你知道凶手是我,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要你一命偿一命!” 瑢焉飞快走到灵堂帷幕前,两手抓住幕布,使劲一拽! 厚重的白色帷幕应声落地,露出事先藏在其后的诸位家臣和卫兵们,他们都露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尚在惊诧之中。 “你们都听见了吗?!我才是飞花府府君端木瑢焉!而这个女人,刚才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弑君之罪!” 少女对他们大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给我抓起来!投入大牢!审讯她!处死她!…” 事情进展顺利,我却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当看到家臣们面面相觑,露出为难的表情时,这种不安迅速扩大,变成了浓重的恐惧…情况好像有些不妙啊! 端木吉雍将长剑杵在地上,倚剑而立,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外甥女,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就算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个封臣,对于囤城鞭长莫及,可为何却能够屡屡得手…倘若没有帮凶的话,能这么顺利吗?” “不用你说,我也猜的出来!” 瑢焉凶狠的扫视在座家臣:“等我将你抓起来,慢慢审讯,自然就会知道是谁在帮助你了!” 池乐君爆发出高亢的笑声,她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我却叫这尖锐的笑声弄得浑身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说你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还真当仁不让啊!来啊,快来人抓住我啊!我就在这里等着,绝不抵抗!哈哈哈…你就算在这里等上一千年,也不会有人听你的,现在还没发现吗?!” 端木瑢焉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我心里大叫不好,就看那些家臣卫兵确实没有一个动弹,他们纷纷垂下头,不敢直视府君的眼睛。 “你们…你们竟然…” 瑢焉颓然倒退一步,颤抖的手指着那群家臣:“你们竟然全体背叛我…是我的母亲将府君之位传给我的,而你们曾在我座下向大乜天起誓,要誓死追随,忠贞不二…” “我们追随的,是真正继承端木家高贵血统的池乐君,不是你这种杂种!” 家臣中突然爆发出一个激动的声音,引得其余人纷纷点头称是。 “没错!冕朝开国以来,端木家的血脉即长盛不衰,作为六府之一,是仅次于皇家的高贵家族!不是你这种人可以当家做主的!” “你虽为前代府君所出,可你父亲不过就是个下城的杂役,怎么能够成为我们的家主!?” “倘若如此,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只有池乐君有资格继承府君之位,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群臣的七嘴八舌中,端木瑢焉的表情从愤怒变得麻木,最后面无表情,她那双上吊眼显得空洞无神,我离她很近,能够听到从她唇扉中轻轻飘出一句话: “难道只要血统高贵,无论什么人,都可以尊她为一家之主、一府之君吗?…” “这就是现实,小丫头。” 端木吉雍抡起长剑,得意洋洋的看着她:“事到如今,你可以心甘情愿去死了吗?!” 76.第76章 暗室昭昭 绝处逢生 眼看着长剑冲着端木瑢焉劈头而来! 我猛地向前扑倒她,虽勉强躲过一劫,两人却重重摔在地上,那包米丸子从瑢焉怀里摔了出来,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池乐君将剑扛在肩上,有些恼火的看着坐在地上的我: “哪来的耗子?!三番五次阻挠本君!你不怕被五马分尸吗?!…” “她只是个厨子,还是个外乡人,跟我毫无瓜葛,请你让她走吧!” 没想到,端木瑢焉竟爬到我面前,双膝跪地,展开手臂将我护了起来:“事已至此,我就是你案板上的肉,横竖都是一刀!但请你不要伤及无辜…就我一个,随便你处置了!” “刚才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怎么?现在就为了个厨子,竟然跪在我面前啦?” 端木吉雍嘴角上扬,俯身捡起一枚米丸子,充满鄙夷的看着外甥女: “所以我说吧,人的血统是天注定的,你身上流着卑微仆役的血,因此才跟这些下等人如此亲近吧?你问问在座的诸位大人们,谁愿意对一个和侍女、厨子亲密无间的主子尽忠服侍呢?!…等你死了以后,我会彻底削去你的家姓,让你跟你那个龌龊的父亲一样,葬身乱坟岗去!” 说着,她一抬手,将那枚米丸子从背后丢了出去。 我看着自己精心制作的米丸子掉在地上,顺着地面的坡度往门口滚去,此刻心里一片空白,目光追随着米丸子滚动的轨迹,一直向前…向前… 丸子突然不动了,它被一双穿着六合皮靴的脚挡住,那人俯身将其捡了起来。 “哎呀呀,这么好的东西,竟然让它掉在地上?传言飞花府的女人最解风情,看来也不尽然啊。” 听到这个轻飘飘、充满戏虐的声音,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瞪大眼睛,痴痴呆呆的看着门口。 男人站在那里,身披全黑油亮的水獭皮大氅,穿着月白色的绢面绵袍,腰系水玉带,脚踩乌皮靴;他戴着金银线掐丝的纱帽,帽沿压着俊俏的眉宇,脸侧垂下两条宝石璎珞,衬着那张倾世绝伦的容貌,只一眼,就能够让堂前蓬荜生辉,足以吸引所有人倾慕的注视… 我听到端木瑢焉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不免连连悲叹。 “你是谁?!” 池乐君手持长剑,充满疑惑的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但由于他实在太过俊美,质问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许多。 樱梅少主——顾五玖两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慢悠悠晃了进来,眼神扫过坐在地上的我,却没有太过关注,看着端木吉雍傲慢的回道:“我?不才金缕台顾家家主,路过此地本来是要拜会故人,没想到赶上府君的丧事,特来祭拜而已。” 听他自报家门,堂上众家臣乱了阵脚,爆发出一阵惊慌的窃窃私语,想必她们知道他与皇室向来关系密切,生怕弑君之事传到八云城去,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事… 端木吉雍也很清楚,她低了下头,脸上闪过一丝戾气:“素闻樱梅少主艳冠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说是来探访故人,却不知道这囤城之中,哪位有幸结识阁下呢?” 顾五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眼角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他这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用现代的语言翻译一下,就是“你是哪根葱啊”的意思… 池乐君很快也明白了过来,强抑胸中怒火,收起长剑,作揖道:“在下乃是飞花府封臣,前代府君之妹端木吉雍,倾慕阁下已久无缘得见,今日却在我外甥女灵前相见,不知道该是喜是悲啊…” “我明明还没有死,你为何骗他?!” 端木瑢焉涨红了脸,爬起身来,冲着姨母怒吼道。 顾五玖还是没有看我,将少女上下打量一番,池乐君连忙解释道:“这是亡故府君的贴身侍女,因为府君之死打击太大,失心疯了,这段时间一直自称自己是府君,我们念在她年幼无知,又对主人一片赤诚的份上,没有搭理她,就随她去了…让少主看笑话,实在惭愧。” 这女人好生狠毒! 我不禁在心中感叹,她竟然想要彻底抹消外甥女的存在,等顾五玖一走,便可以顺利杀了她吧!反正葬礼都是现成的… 端木瑢焉脸色发白,气得浑身颤抖,她指着姨母的脸孔声音抖索的说道:“你好生阴险…你就杀了我吧,就算变作孤魂野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你!迟早有一天,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让你万劫不复!…” “疯得更厉害了,真可怜。” 池乐君微笑着,毫不在乎的说着:“对了,少主,刚才你说要来探访故人,究竟是哪位?我们好将她请出来与你相见啊。” 我的心砰砰直跳,看着顾五玖把玩着手上的米丸子,冷冷道:“人就在这,你去哪请啊?” 端木吉雍愣了下,马上又换上满脸笑容:“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找的故人,就在这里?…” “还不快站起来,要我去抬你吗?!” 他突然转过脸来看着我,怒气冲冲的提高声音道。 就知道这个心胸狭窄的家伙,没那么容易放过我…心里嘀嘀咕咕,嘴里却什么都不敢说,我慢吞吞的爬起身,在所有人,包括端木瑢焉惊诧的注视下,向他低头问了声好: “别来无恙啊…” “这个人?!她不是下城的厨子吗?!” 端木吉雍惊讶的高声问道,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失礼,连忙又换了种问法:“这位姑娘,究竟是…” 只要顾五玖开口,我假扮睢羊王的计划就会彻底流产,端木瑢焉就会知道,我只是顾家商团的一个奴隶,妄图用这段时间的努力,争取她对睢羊王支持的计划,就会变成一个匪夷所思的玩笑… 到底他是如何知道我行踪的?! 比刚才面对死亡时更加深沉的绝望笼罩着我。 对不起,青岚,可能只能到这里了… 我深深低着头,听到樱梅少主用傲慢的声音说道: “厨子?呵呵,你还是这么会开玩笑啊…这位想必大家都有耳闻,正是当初在八云城差点与我结成连理的那位,就是她啊——睢羊王千代熏。” 咦?!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77.第77章 真伪难辨 围困灵堂 不明白顾五玖为什么会说谎,更不明白他为何知道我正在假扮千代熏… 但是自从他谎言出口,我心中就蹿起了希望的小火苗,并且愈烧愈烈。 “是哪张嘴巴曾经说过,为了不留遗憾,每次道别都得认认真真的?可从别人身边逃走的时候,还真是干脆利落、不留痕迹啊。” 顾五玖冷冷的看着我,那双黑玉般的眸子里却正在怒火中烧:“这种说出去的话却收不回来的嘴巴,是不是应该撕烂它,省得继续祸国殃民呢?…” “我为我做过所有对不起你的事情道歉!” 说实在的,他这个样子真的很吓人。我立马认怂,深深低下头去。 可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另外一个幽怨可怖的声音:“要道歉的话,你是不是还忘了谁?…” “我绝对不是故意要欺骗你!” 连忙转身看着眼神凶狠的端木瑢焉,我吓得连连摆手:“是因为当时传说飞花府君深居简出,一般不见客,所以才想说混进囤城,想办法接近你,才好向你表明身份…但是却屡屡错过说实话的机会,这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别随便就跟人低头,你是谁家的看门狗吗?!”顾五玖在旁愤愤说道。 大少爷,拜托你看看情况好不好?!这边还在剑拔弩张,你却在闹什么脾气啊…! 不等我说什么,一旁的端木吉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带着一脸假笑道:“失敬失敬,原来这位就是睢羊王殿下啊,倘若刚才就好好表明身份,咱们也不会闹出一场误会来吧。” “误会?你管谋杀府君、行刺外甥女,甚至准备当着众人,将我们砍成两截这种事情,叫做误会?!” 虽然一直对顾五玖敬谢不敏,但是我很清楚他的实力,所以一见到他,就好比吃了定心丸,整个人马上嚣张了起来:“池乐君,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里,府君恐怕早都死了好几回了吧?现在你该如何解释呢?还有这满堂的家臣们,你们该如何解释自己弑君的罪行呢?” 灵堂之上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但是空气中酝酿着一种险恶的杀气,愈演愈烈。 我觉得汗毛倒竖,不自禁向顾五玖靠近了些,他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并未察觉周遭危险将至。 “我见樱梅少主孤身一人,不知道你的随从都到哪里去了?” 端木吉雍突然出声,却并非回答我的问题。顾五玖瞥了她一眼,傲慢的昂着头:“我向来不喜欢被人簇拥着行走,既然只是来祭拜亡人,带那么多随从干什么?我让他们都等在下城了。” 这下糟了…我心里暗暗叫苦,恨死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少爷。 池乐君哈哈笑了起来,“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语调浮夸的大声道: “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少主,你我平素无冤无仇,按理说像你这等人物,哪舍得伤一分一毫,应该是金屋藏娇才对!只可惜,你跟这倒霉的睢羊王运气不好,今天都要给我的外甥女陪葬啦!” “啊,你果然是坏人啊。” 顾五玖这笨蛋依旧慵懒悠闲,看着她慢悠悠的说道。 端木吉雍不再废话,眼神示意自己的随从,那些人纷纷刀剑出鞘,明晃晃的利刃冲着我们比划下来! 死亡将至,瑢焉也顾不上生气了,下意识紧紧抱住我,将头埋进我怀里!… 周围亮起了一片银光,那些细碎而美丽的光芒似曾相识,伴随着划破空气细微的“噗噗”声,只见池乐君的手下突然脸颊崩坏、血肉横飞,根本来不及痛呼出声,就变成了无意识的尸首,重重摔在地上! 前排的几名家臣也遭了秧,就见穿透死者身体的无数银针,借着强弩之末的力道飞向她们,深深刺入皮肉中,疼得那几个人满地打滚,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其余的家臣见状,根本顾不上什么大位之争,发了疯往门外跑,跑丢了鞋子,推搡中踩着谁、踏着谁,全都顾不得了,此时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生怕那些可怕的银针从背后追上来!… 几乎眨眼功夫,灵堂上只剩下我们和池乐君,以及几具气息全无的尸体。 顾五玖展开折扇,轻轻拍打胸口,冷笑道: “就凭这几只杂鱼,就想近我的身?池什么玩意儿,你也太蠢了吧?” 不光是池乐君,就连端木瑢焉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哑口无言,她们估计很难想象,这个以万贯家财和倾世容颜著称于世的男人,竟然还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暗器功夫吧…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认真的施展,差点忍不住花容失色了。 “就凭你一个,即便再厉害,也绝对走不出这里了!” 端木吉雍很快反应过来,却没有选择提剑再战,而是掉头没命的跑出灵堂,就听她在门外大声命令道: “给我把议事厅的大门封死!连只苍蝇都不能放出来!动作快点!…” “这下…完蛋了。” 眼睁睁看着议事厅厚重的大门被死死关上,我环顾周围,却连一扇逃生的窗户都没有:“坏了!坏了!坏了!顾五玖你这个大笨蛋!明知道上城有异,你居然还敢孤身前来?!原来还指望能依靠你扭转乾坤,这下好了,白白搭进去一条人命…诶!?” 我话还没说完,腰肢突然被狠狠搂住,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回肚里。 顾五玖一手揽着我,一手抓着我的下巴,两人贴得如此之近,近到我能够感受到他温暖的鼻息…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端木瑢焉,她涨红了脸,两手放在胸口上,似乎喘不上气来: “放、放开我!没看到飞花府君还在这里吗?!怎么如此失礼…?!” “你我是差点结为夫妻的关系,这点亲密举止,谁都没法说什么吧?” 他的语气充满揶揄,呛得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睛: “刚才问你的话,你好像还没回答呢。说吧,为什么连道别的话都没有,就从我身边逃之夭夭?我分明说过吧,只要我不放你走,你就永远没有所谓的自由…永远都属于我…这么简单的事情,很难理解吗?” 78.第78章 六郎倾心 却陷泥沼 略带沙哑的嗓音,耳语般的低吟,就算是我听了,也有种噬骨吸髓的销魂之感… 但是绝对不能被这个男人所诱惑!他就像一剂毒药,只要稍不留神,就足以让人神智全失、前途尽毁! 我抬起手,用手掌夹住他的脸颊,硬生生将那张绝世容颜变成了令人忍俊不禁的怪样子! “你又在卖什么蠢?!” 顾五玖猛地放开我,因为瞬间失去了支点,我向后踉跄几步,非常狼狈才稳住了身子,不至于跌坐在地: “我也说过吧,就算是全天下的女人都对你趋之若鹜,我都恨不能逃得远远的!所以怎么可能乖乖呆着?!” “为什么?!我能给你锦衣玉食,能让你享受比皇帝更加尊崇的生活,为什么非要跑到这种乡下地方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你就是那种过不得好日子的贱骨头?!” “你乐意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 我理直气壮地挺胸抬头,指着一旁瞠目结舌的端木瑢焉:“快道歉!为你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向府君大人道歉!” “不…其实我并不…” 瑢焉怯生生的话语还没说完,顾五玖便冷笑一声打断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吗?明明根本不用将自己投身于纷争中,却上杆子跳到浑水里…为什么?我可不信你是为了什么社稷大事,难不成…还是为了那个区区侍妾吗?!” 他轻蔑的语调再次勾起我的怒火,可没等我说话,就听门外传来池乐君的咆哮声: “…废物!全都是废物!睢羊王在这里,那盲眼紫军肯定也在,找不到他,我们全都得死!…” 看着我屏息聆听,端木瑢焉突然吃了一惊,仿佛刚刚才想到什么:“如果你就是千代熏,那位盲眼的郎君岂不就是…!老天爷,他就是连鬼神都怕的紫军副都统青岚吗?!…” 我这才意识到,似乎在贵族的世界中,青岚的名字也是极为响亮、值得忌惮的。 心头莫名升起一种自豪感,我得意的看着顾五玖:“没错啊,就是他!既然其他人都靠不上,那最后只能依靠那位英勇无畏、武艺高强的岚爷啦!谁叫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呢?!” “你是认真在说吗?” 樱梅少主沉下脸,阴森森的看着我。 我毫不示弱的回瞪他:“比真金白银还真!从今往后,只要是他想要实现的、得到的,我都会帮他,不管要从你身边逃走多少次,最后,我都一定还会回到他的身边,没有人能够阻止!”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可怕的力度从肩头传递而来,却跟上次在蕊珠阁失控的情况不同,我能够感受他排山倒海的愤怒,却没有感受到疼痛——就算是被我气到脸色发白,他还是刻意控制了发怒的力道。 “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吗?”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会属于你,这样下去,你只会自取灭亡!” “我从他身上没有希冀过任何感情的回报,所以没有人会受伤…” “有!有人会变得血肉模糊,变得凄惨无比,变得让人连同情的余地都没有!…那就是你自己!…还有我…” 顾五玖紧紧盯着我,仿佛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注视着我,目光如同炽热的光线,几乎连我的灵魂都一并灼伤了:“如果你继续如此愚蠢的一意孤行,那么对你付出感情的我,也会因此变得愚蠢和悲惨,这么严重的问题,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吗?!”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第一次,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说他对我付出了感情?!这算是一种爱的告白吗?在这里?在别人的灵堂上?在全副武装的卫兵包围中?!… 可能我短路的时间有点长了,顾五玖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轻轻晃了我一下:“说话!” “要、要我说什么啊?!” 我慌乱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视我为草芥,觉得我就是又低贱又卑微,脑子不好使,脸又生得丑…是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综合体吗?!现在突然换了种说法…你别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拙劣的恶作剧手段早就没人信了!…哎呦!” 冷不防,脑门上挨了他一记爆栗! 我疼得蹲下身去抱着头,就见顾五玖冷漠傲立、居高临下,用蔑视蝼蚁的目光看着我: “你说的没错,脑子不好长得又丑,理解力不如三岁的孩子…会喜欢上这种女人,真是太不正常了…” “那个…我知道你们在忙…但是,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端木瑢焉在梦中情人面前,完全变成了一个柔弱怯懦的小姑娘,她好像生怕激怒了顾五玖,却迫不得已、小心翼翼的打断他的话:“请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烧糊的味道?还是我太过敏感了?…” 她没有说错! 一经提醒,我嗅觉灵敏的鼻子马上感受到了异样,只见议事厅紧闭的大门外,正往里刮进一阵阵浓烟! “太恶毒了吧?!不敢进来厮杀,就要用烟把我们活活熏死在里面!端木吉雍,我现在知道为何她当不了府君了!蛇蝎小人!阴险狠辣!我祝你头顶生疮、脚下流脓,上厕所从来都没纸!…” 情急之下,我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但是越骂越没边,只好转头来看着端木瑢焉:“这地方就真的没有别的出口了吗?!这帮人在门口架起柴火,一旦浓烟布满整个空间,咱们就只有两三分钟好活啦!” 女孩咬着下唇,极力表现镇定,可还是难掩慌张:“没…议事厅只有一道门可供进出,这是建筑的常理…” “盖房子不考虑安全出口,这种常理会害死很多人的!” 我抓狂的看向顾五玖,用期盼的眼神希冀他能想出脱身的办法,谁知樱梅少主白了我一眼,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悠闲地在一旁坐了下来,轻摇折扇:“有什么好着急的,人之生死自有大乜天来决定,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了,顺应天意吧。” 顺你的大头鬼! 就算现在这具身体并非属于我,死掉之后说不定还会在什么地方重新复活,但是一旦想到与青岚的约定无法兑现,我心里就像小刀割般疼痛,不期然又想起了贺兰夜凛,如果让他知道,他百般疼爱的妹妹惨死在人家灵堂中,那该会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把心一横,抱起身边的凳子就准备要破门而出! 即便是冲出去跟为数众多的卫兵决一死战,也好过无声无息困死在这里!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刀刃相碰和众人厮杀的声音! 79.第79章 紫军解围 府君悲啼 “怎么回事?!” 端木瑢焉用衣袖捂住口鼻,跑到门口仔细聆听,我紧随其后,两人被浓烟熏得直咳嗽,却没听出什么所以然,只好又退回灵堂上来。 我看着老神在在的顾五玖,狐疑的问道:“是你的人吗?发现事情不对,所以冲上来救你了?” “怎么会?他们现在估计在下城被好生招待,吃喝玩乐呢吧,只等我们一死,他们也要变成待宰羔羊,这件事情就能被池乐君完美掩饰掉了。” 说着可怕的话,顾五玖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刚才抓着我肩膀情绪激动的,是另外一个人:“要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如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飞花府君没有死,而是好端端活在上城中呢?” 他问的突然,我愣了下,端木瑢焉也直勾勾的看着我,脸上写满疑问:“是的,刚才姨母说出我的身份,所有人都面露诧异,唯独你似乎并不吃惊,难道真的猜到了我的身份吗?!” “要说猜到的…不如说看到的。” 我心里暗自盘算着,顾五玖此时提出这个问题,看来跟门外的骚乱脱不了干系: “当时你抱着假府君的尸体,除了悲伤愤恨之外,还流露出深重的愧疚,而且你一心想要找到罪魁祸首,毫无惧意,再加上平日强势凶狠的态度,都不是个寻常女侍所为…所以我便大胆猜测,死去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府君,本尊应该是你才对!” “所以这个笨蛋也不是所有时间都很笨。”顾五玖冲着端木瑢焉说道。 “可是你又为何会知道,我猜出府君没死的事实?!” 我警惕的看着他,心里满是疑问:“按理说,你来吊唁之前,应该不知道灵堂上发生的事情啊…” “但是我知道,你派了青岚去往黑豳府呀。” 顾五玖轻轻一句话,如在我脑袋上炸了个响雷,顿时感觉浑身的血液冲头而上,不顾一切的跑到他面前,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你对他做了什么?!半路截住他了?!如果你敢伤害他半根寒毛,不论要死多少次,我都绝不会放过你的!…” “哦?” 他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眸子,惨淡的笑了下:“原来要让你对我魂牵梦萦,还有这么个办法啊。” “你…!” 我正要继续发作,却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那两扇厚重的门扉应声倒地,扬起灰尘夹杂着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迷离中,我只看到烟雾里人影晃动,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声道: “主上!你在哪里?!…主上!…” “青岚!” 又惊又喜,我差点掉下泪来,张开手臂跌跌撞撞的往前快走几步,却被一把拥入怀里! 这个温暖的胸怀,还有这双强壮的手臂,这种再熟悉不过,却令我深深眷恋的安全感,全都只有面前这个男人可以给予…他从来都没有对我食言过,如果他说会回来,那么他就会在这里,一点不早,一点不晚… “我听说卫兵围困了议事厅,心脏都差点停止了…” 青岚紧紧抱着我,几乎要将我融入自己的身体,他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好像真的吓坏了:“我不敢想象,如果快马加鞭赶回来,却见到你冰冷的尸首,那该怎么办…我害怕的睡不着觉,只能整晚骑在马上赶路,就想早一刻回来,早一刻回到你的身边…” 这时候,他似乎回到了曾经的模样,那个对我直抒胸臆、毫不掩饰的青岚,那个我所钟爱的青岚…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毫发无损吗?你能够平安回来,我才要感激涕零呢!” 抬起头看着他,我尽量轻松地笑着说道。 青岚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似乎是在用指尖确认我此刻的表情。几天不见,他的脸瘦多了,肩膀上都落满了尘土,看来真的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的在赶路: “放心吧,你所吩咐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妥了。” 还没等我询问详细的经过,只见门外鱼贯而入几十名身穿淡紫色飞鱼服的男女,他们都不超过十五岁,全部剪成短发,跟青岚一样,在发侧编成细小的发辫,戴着等级不一的宝石璎珞,看到这些少年少女刀刃见血、衣摆浸红,就知道刚才在门外厮杀的正是他们。 继这群少年紫军之后,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便服,肩膀上搭着粗布披风,肩膀宽阔、肌肉发达,那张斧刻刀削般的坚毅面孔上,有着军人般冷硬不苟的神气,莫名让我想到了贺兰夜凛…只见他手里提着受伤的池乐君,一挥手,便将她扔到堂前! 端木吉雍缩成一团,抱着渗血的胳膊,难以置信的咆哮道: “古柳!你这是在干什么?!当年你离开飞花府,不就是因为难以接受侍妾之女继承大位吗?!如今为何又回到此地坏我好事?!” 看来,这位高大冷峻的中年男子,就是前代府君的紫军——古柳。 我连忙离开青岚的怀抱,看向端木瑢焉,只见她紧紧咬着下唇,表情异常复杂,似乎充满怨恨,又似乎伤心难诉,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说起话来,声音也有些颤抖: “说的没错啊…丧家之犬,既然已经夹着尾巴逃走了,又哪还有脸面重回家门啊?!…” 听她如此刻薄无礼的话语,古柳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他还是满脸冷峻,极其严厉的看着伏在地上的池乐君:“我当初离开,是因为没有与主君诞下一女半男的紫军,按常理是要回到黑豳府军营的,就算对继承人抱有微词,但是对于主上的决定,我必须无条件服从和维护,所以如果你想要伤害她…” “我现在不需要你假装滥好人!” 没想到,跳出来咆哮的竟然是端木瑢焉,她凶狠的上吊眼里饱含泪水,却倔强的不让它落下,冲着古柳厉声说道: “当初我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你留下来主持大局,哀求你不要让我在接连失去父母的时候,还要失去唯一亲近的小爹…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你丝毫不顾、决然离去,才让我在绝望中接受了荷露的请求,让她假扮我住进上城…” 她指着灵堂上孤独矗立的棺材,带着哭腔悲鸣:“那就是荷露!现在我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她就那样替我吃了多年的毒药,变得惨不忍睹,几乎不成人形,却连我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那样孤零零地死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们,她现在还能活着,甚至我的父亲都不必死去,我又如何会落到这般凄惨境地?!” 似乎古柳的出现,让这个少女一直硬撑的伪装瞬间崩溃了。 我大概能够猜到他们之前曾经发生的事情,但是看着那位面色冷峻的紫军,也不难想象,他在遭遇主上亡故的悲痛之后,还要继续面对她与另外一名侍妾所生的孩子,那种难以为继的心情确实不堪…所以他才会离开吧?抛下那个孤苦伶仃、生命堪虞的孤儿… “既然如此,你们就都是我的仇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为我自己、为了荷露报仇雪恨!” 端木瑢焉红着眼睛,从怀里抽出那把暗藏的匕首,咬着牙便要冲上前来! 可她的头颅突然往后仰去,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整个人瘫软了下去,正落在身后男人的手臂中。 顾五玖垂着眼睛,没有看我,只看着怀里昏睡的少女: “这场闹剧,差不多该结束了吧?让这孩子睡一觉,明天再说吧…” 80.第80章 心陷迷途 冷语解惑 池乐君精心策划了多年的谋逆,转眼变成了闹剧,迅速谢幕了。 飞花府囤城一夜之间成为禁地,就连下城的仆役都只知道昨日议事厅灵堂失火,府君似乎并没有真的死去,而由于那些突然而至的紫军严密守备,他们并不知道,几乎所有的家臣和池乐君一起被投入监狱,连同家眷都被限制出入,等待府君的裁判。 现在,只需要端木瑢焉一句话,这里就会变成血肉横飞的地狱… 可她自从在灵堂见过古柳之后,就不愿意走出内室半步,已经整整两天了。 “…你可不要小看这道清汤细丝面,汤头是用菜茸和新鲜香料,还有牛小腿骨肉慢慢煮炖了三个小时,然后又静置整整一晚,澄清之后才做出来的,是不是很香又很爽口呢?” 我看着端木瑢焉坐在桌边,呼噜呼噜将一整碗细面两下吃完,欣慰这姑娘无论何时胃口都很好:“这种意大利细面是我纯手工做出来的,口感不一样吧?跟传统面条的区别就是…” “别说废话了,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讲吧?” 少女放下空碗,打了个饱嗝,用上吊眼冷冷的看着我。 这么嚣张…还是应该饿上两天再说…心里虽然愤愤不平,我还是满脸推笑道:“现在囤城已经天翻地覆了,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出去露露面,起码安定下人心也是可以的…” “你们不是找来了古柳吗?他当年辅佐母亲的时候,是出了名的能干贤明,还需要我干什么?” 端木瑢焉将目光别向旁处,用闹别扭的语气说道。 我叹了口气:“就算以前发生过不好的事情,但是听说你有危险,他还是跟随青岚日夜兼程赶来了啊。所以在你这位小爹心目中,你还是有重要位置的,所以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啦…” “你懂什么啊?!我母亲的婿房生性柔弱,身体也不好,所以很久以来囤城内务都是掌控在古柳手中,我父亲受宠的时候,他借口父亲出身低微,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将他赶出囤城居住,后来有了我,母亲想将我作为继承人,又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算是这样,一直以来我还是会称呼他为‘小爹’,认为无论如何,在这座囤城中除了母亲,他还能算是我的亲人,可是没想到…!” 端木瑢焉曲起双腿抱着膝盖,倔强的忍着眼泪:“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根本不配再回到这里!我就算是死,也不想接受他所谓的帮助!所以那个男人一天不离开飞花府,我就一天不会踏出内室的!” “可现在真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啦,你好歹也是飞花府君,如果再这么下去…” “你这家伙!隐瞒我那么多事情,我还没有怪罪你呢,再多嘴多舌,我抓你下狱啊!” “你怎么不讲道理哪…” “滚出去!带着你的人滚出飞花府,我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了!” 瑢焉的情绪激动起来,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到房门“咯吱”一声开了,女孩抓起面前的碗转身就要丢出去,却在看到来人之后愣在原地,整个人僵住了。 顾五玖站在门口,就像是一道光,给这间阴云密布的房间带来些许明亮。 “很抱歉,我是来找睢羊王,本没想偷听你们说话。” 他垂下眼睑看着端木瑢焉,表情比平时看上去温和得多:“有几句话,不知道府君允不允许我讲出来?” 端木瑢焉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碗,正襟危坐,带着几分羞赧点点头:“少主的话…不论多少我都会听的,还有,如果你愿意叫我焉儿…我会更高兴…” 我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这个没出息的臭丫头,枉费我辛辛苦苦给她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却连这种好脸色都没见过,没人性啊!… 顾五玖走到桌边,却没有坐下来,直接开口道: “你既然没有紫军,从小又是跟侍女一块长大,那么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跟男人发生过亲密关系,对吗?” 我一口盐汽水差点呛死自己…用这种问题询问一个不足十四岁的小姑娘,放在现代,他就可以进去吃牢饭了… 端木瑢焉涨红了脸,低下头去,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是、是这样的,但是我…” “那就怪不得了,你根本就不懂得男人心啊。” 樱梅少主用眼角瞥了我一眼,我狠狠的瞪着他,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话:“古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紫军,也是二十六位副都统之一,他辅佐飞花府君重振香料行当的往事,就算是我也多有耳闻,即便是在克己奉公、廉洁自律的紫军之中,他也算得上铁骨铮铮的正人君子。” “这些我都知道,但对于我而言,他什么都不是。”瑢焉愤愤不平的嘀咕道。 “可是就算这样的男人,也有他不可言说的阴暗一面,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阴暗面?!” “男人的嫉妒心啊…” 顾五玖用折扇轻轻敲打自己的肩膀,脸上带着苦笑: “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主人,却没有办法成为她的唯一,甚至就连这样的想法都是被禁止的,因为他是紫军,就算要吞噬自己的心,也要将一切献给主人,包括接纳她所有的爱人…而就是这样高高在上,如同神灵般的主人,却为下城的仆役生下孩子,你能想象他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如何面对自己的嫉妒和仇恨?如果是我的话,恐怕早就变成了恶鬼,干出不可饶恕的事情了…” 他看着我,看得我莫名其妙,却只觉得那目光太怕人,不得不转头避开。 “所以他只能用自己仅有的权力,将那个男人和他的孩子送出囤城,起码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但他没想到,他所深爱的女人竟然命不久矣,无法白头到老就得天人永隔,甚至她在病榻临终前,所思所想还是那个男人和他的孩子…我请问你,需要多么博大的胸怀,他才会留下来,继续辅佐你成为新的府君呢?” 端木瑢焉静静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紫军这群人,是比奴隶还要可悲的存在。” 顾五玖冷哼了下,那种轻蔑的口气让我不由怒火中烧: “规定他们必须要爱着自己的主人,从她们出生开始,就要奉献自己的所有…可是规定又说,如果主人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那便是失格羞耻的事情,是足以令他们的主人蒙羞一世的丑事,所以心爱的女人明明就在身边,朝夕相处,却又无法亲近,只能在煎熬中度过漫长一生…呵呵,你不觉得,这些人从成为紫军那刻起,就变成了怪物,难以融入人间的爱恨情仇吗?” “胡说八道!” 我猛地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他:“奴隶的制度,一定会消亡!紫军也一定会成为过去,你等着瞧吧!” “哦?这么伟大的事业,是由你睢羊王来进行吗?” 他低头用戏虐的口气回应,却让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是啊,我现在不过就是个没名没分的路人,曾经的豪言壮语,就像写在沙子上的话,一阵风便不见了… 正当我因为现实而陷入低谷的时候,端木瑢焉突然站起身来,飞快跑出门外! 顾不得那讨厌的大少爷,也顾不得自己的悲惨心境,就怕这姑娘又冲动行事,我连忙追了上去! 81.第81章 弱质雄心 飞花迷情 荷露的遗体已经妥善下葬,在撤去灵堂摆设的议事堂上,此刻正爆发出激烈的争执。 “池乐君乃是前代府君亲妹妹,身份高贵,自然不能随便处置,可以将她押解回八云城,等候合议团的裁决。” 古柳端坐在椅子上,面容严峻的说道:“但是那群意图谋逆、杀害府君的家臣,乃是世代服侍端木家的内臣,是一群养不熟的恶狗,根本不需要审判,直接拖到城墙上,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吊死,这就是他们最好的下场!” “如此鲁莽行事,先生可曾考虑后果呢?” 青岚语调温和,脸上带笑,但是态度却不容置疑:“那些家臣世代跟随端木家主,在过去的屡次征战中,也为冕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杀了她们,往后朝廷询问,担责的可是你的主人府君大人。所以在杀人之前,还是要问问她的意见吧?” “她年纪还小,对如此重要的事情根本没有决策能力。”古柳冷硬的说道。 “可在这么多年里,就算她们费尽心机想要杀我,我都好好活了下来,这难道不能算是一种本事吗?!” 端木瑢焉大步走进议事堂,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她,还有跟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我。 女孩凛然站在古柳面前,两手叉腰,气势汹汹的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现在都是飞花府府君,这块土地上所有的事情都要我说了算,生杀大权也都掌握在我手里,听清楚了吗?!” 她突然变回以前那种飞扬跋扈的模样,我又惊又喜,连忙对古柳说道: “古先生,府君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她做事决断,头脑灵活,性格刚毅,如果你能够在她身边悉心教导,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方明主的…” 我说的慷慨激昂,不曾想却被古柳冷冷打断:“你这种自身难保的郡王,还是别插手旁人家务事了吧?” “如果你继续出言不逊,也别怪我长幼不分了哦,古先生。” 青岚在一旁笑眯眯的说道。 我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拖着他的手臂躲到一边去,留下端木瑢焉自己面对这个又臭又硬的老紫军。 古柳站起身,仰着头,连看都不看那个还不及他胸口高的女孩:“池乐君闹出的这件事,还不足以令你醒悟吗?非要掌握自己不配拥有的权利,下场即是如此众叛亲离。我会亲自前往八云城,面见合议团的莫大人,恳请她召开合议团会议,在端木家族中重新选择继承人…” “这整件事情错不在我,而是那些作乱的家臣和池乐君!” 就连古柳也没想到,端木瑢焉依旧顽强的反驳道: “没错,我的父亲出身卑微,而我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来自于他,可就是为了这一半血液,无论流血流汗,还是要脱皮掉肉,我都要成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主,我要让飞花府在我的治理下,变得更加繁荣强盛,我要证明,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并不在于血统如何!让曾经蔑视我、羞辱我的人,全都后悔的一塌糊涂!…”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紧紧盯着高大的古柳: “如果你愿意留下,就请在这块你和母亲曾经无比眷恋的土地上,继续生活,看着我变成伟大的府君!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给我马上离开,我会自己好好活下去,证明给你看,你现在错得有多离谱!” 如果不是气氛不对,我简直都要给这小姑娘鼓鼓掌了。 古柳慢慢低下头,第一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他好像初次见到她,花了好长时间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才长长出了口气:“以前总觉得,你的长相几乎跟你父亲一模一样…现在才发现,原来,你真的是你母亲的女儿啊…” “如果,曾经因为我父亲的存在,让你感觉到痛苦,那即便不是他有意而为,我也愿意向你道歉。” 端木瑢焉的语气突然和缓了,她抬头看着古柳,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成拳: “我相信,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也会因为曾经有你在身边,感觉到无比安心和温暖吧,这种感受,绝对不是我父亲或者其他男人可以给予她的,所以不管她为谁生下了孩子,始终信赖、不离不弃的那个,永远都只有你而已…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有一瞬间,那张极具男性气概、冷峻非常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当古柳抬起头的时候,他还是往常那副严峻冰冷的模样:“所以说…你无论如何都想要继续承担府君的重担,甚至放弃去过寻常生活的机会吗?” “即便以后还要遭遇更危险的状况,我也绝不会临阵脱逃!” 端木瑢焉神情坚定地看着他。 古柳似乎笑了下,用手指耙过花白的短发,沉声问道:“那么,那些家臣该如何处置呢?” 女孩愣了下,继而露出惊喜的神情,她飞快看向我,我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我、我刚才说过的,要让那些人看着我成为伟大明主,要让她们跪在我脚下痛哭流涕、百般忏悔,想要实现这种场景,起码要保证她们是活着的吧!” 瑢焉露出明亮的笑容:“所以,我希望能够释放她们,让她们回到家里去,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我不会再去畏惧任何人了!” “谨遵命令。” 古柳将手放在胸口,轻声回应道。 “走吧!我们去把那些家伙放出来吧!”端木瑢焉兴高采烈地招呼他,自己脚步轻快的向门外走去,古柳冲我和青岚颌首示意,也紧随其后向外走去,还能听见少女凶巴巴的声音: “但是别想我再叫你‘小爹’哦!以后你就是我的辅佐官,要叫我大人,听见没!?…” “这件事情,似乎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看到他们走远,青岚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他的手无意识搭在我肩膀上,这种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让我非常受用,心中窃喜:“是啊,幸亏是个喜剧收场,这之间一个不留神,可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结局啦…” “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事,这是我能够给你的承诺。” 青岚突然低下头,他温柔的语气就像羽毛撩拨着我的耳朵,让我心里充满温暖的情感,强忍着拥抱他的冲动,我只能轻轻抚摸着他消瘦的脸颊: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如果有什么想吃的东西,都可以告诉我,我会给你…” 他突然将我拥入怀中,让我紧贴着他的胸口,那搏动的心跳敲打着我的灵魂,让我两腿发软,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耳边只能听到他如泣如诉的嗓音:“我知道不应该…我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就是要往你那里去,不管我多么努力的抗拒,可是只要你出现,就全都是白费力气…我该怎么办呢?到底该如何是好…” 轻轻抓着他的肩膀,他声音里的迷茫和困惑让我心疼不已,于是便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想要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想要告诉他,最初和现在他所钟情之人,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 “青岚,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青岚似乎被闪电击中般浑身一颤,飞快的放开我转身向后。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那里的,竟然是真正的睢羊王——千代熏本人! 82.第82章 情难两却 怆伤茫茫 樱梅少主站在睢羊王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 青岚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像是突然被从美梦里惊醒的人,彷然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里发生的事情,少主都跟我说了,这位姑娘愿意代替我身临险境,真是感激不尽啊。” 难得听到千代熏说这么多字,这个曾经被我灵魂所占据的身体,如今却像个陌生人般站在面前,那种怪异的撕裂感和违和感,让我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不…不必客气…” “青岚,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没等我把话说完,这个有气无力的女人半睁着眼睛,向站在我身边的青岚伸出一只手:“你不在身边,这段时间我一直没睡好,再加上旅途劳顿,真叫人吃不消啊…快点带我去休息吧。” 下意识的,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 如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想自己不会做出这种让他为难的举动,而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也不会做出这种自取其辱的举动… 果不其然,青岚冰冷的指尖轻轻搬开了我的手。 他低着头,如扯线木偶般走到千代熏面前,拖住她伸出来的手。睢羊王抬头看着他,脸上分明露出满意的表情,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现在跟顾家商队的人住在一处,因为现在并不能暴露我的身份嘛,但是没关系,只要你陪着我,不管什么地方我都会睡得很好…” 他们就这么相互依偎着,慢慢走出了议事堂。 我呆呆站在原地目送,有点希望青岚能够回头,但他却像把我忘记了… “我说过吧,紫军是比奴隶还要可悲的存在。” 身后传来顾五玖冷淡的声音,我这才意识到,这地方并非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但是我并没有立刻转过身去,因为不想让那傲慢的大少爷,看到我此时脸上的表情。 可这个人就是那么不识相,他踱着方步,从后面走上前,端正的站在我面前: “哎呀…不妙,看来对睢羊王的紫军,你似乎真的动了感情啊?啧啧,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女人,根本就不会把男女之情放在眼里,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是千代熏告诉你我的行踪,还有整个游说六府的计划吗?” 对这种幼稚的言语挑衅,我只是微微皱起眉头,严厉的看着他。 顾五玖冷笑了下:“不然你以为还会是谁?我本来想直接送她去往黑豳府,由得你自生自灭,可这位殿下一直吵吵着没有青岚她睡不着觉,弄得我不胜其烦,只好带她到这里来了。” “那么你现在准备如何处置我呢?抓我回去当奴隶,还是让我继续走下去?” 我别开目光,眼神空洞的看向门外。 樱梅少主漂亮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的神情,但他极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让这股怒火转化为冷凛: “继续走下去?你真正想说的,还是要继续假扮睢羊王,用这个伪装的身份,与青岚双宿双飞吧?哼…没想到你这女人不但愚蠢,还如此不堪,他可是千代熏的侍妾,就算你借用了她的身份,但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属于你吧?…” “你不用一遍一遍的告诉我,我也不会忘记,他不属于我,不属于我,不属于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将妒恨与怒火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尖锐的声调自己听起来都很不像话: “你这个人到底哪里有毛病啊?!我跟你是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你总是要这样阴魂不散的纠缠着,让我浑身不舒服,难道这就是你的快乐所在?!看到我痛苦难过,你就浑身舒坦?!…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要不咱俩就老死不相往来,就这两条路,现在就给我选好了!…” 当我尖叫的时候,顾五玖默默地注视着我,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莫名其妙。 他突然抬起手。 一瞬间,我对那些杀人于无形的银针充满恐惧,下意识用双手护住头脸,却没有等来狂风暴雨似的攻击,而是被紧紧拥入怀中! 青岚的拥抱是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在他的怀抱里我可以无所畏惧;但是在这个男人的双臂间,我却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激烈与炽热,他的温度灼烧着我,让我的心跳莫名加快,甚至忘记了呼吸,脑袋里一片空白… “还有一条路…就是跟我走吧。” 仿佛怕我跑掉似的,顾五玖用力将我贴紧胸口,脸埋在我的颈侧,声音嘶哑的说道: “睢羊王称帝的梦想,是属于青岚的,他不属于你,那个梦想也不该由你来承担…可我不同,如果你点头,我就是你的,我的梦想和所有一切,都将属于你…你会成为呼风唤雨的女人,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的…?”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拥抱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些话,青岚与千代熏相偕离去的画面,一直冲击着我的大脑,让我整个人处于麻木的状态,无法思考,没法反应: “可是,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只有青岚啊…” 顾五玖猛然放开我,他的愤怒已经完全呈现在脸上了,他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气得浑身发抖: “我现在就杀了你!哪怕这辈子都会追悔莫及,也好过眼睁睁看着你变成这世上最可悲的女人!…” “那就请动手吧。” 我无比平静的看着他,似乎所有的知觉已经从心里撤走了:“但是,请你务必要确认我真的死了,不然万一又在什么人那里复活,倒是件麻烦事呢…” “你…!!” 樱梅少主狠狠推了我一把,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议事厅。 终于这地方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很安静,静的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是讽刺的是,这声音都不属于我,它属于身体的主人,那个名叫贺兰照的少女… “最后,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我低下头,闭上眼睛,渴望那恒久又宁静的黑暗。 83.第83章 重燃斗志 再寻前路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相反,我懦弱又胆小。 正因为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不堪重负后的纵身一跳,才成就了后来若干年中的东山和千代熏…我曾经以为,成为奴隶的六年中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是神为了惩罚我擅自结束生命的罪行,而特意安排使然,但自从青岚出现的那刻起,我以为,罪孽已然偿清… 殊不知,更加惨烈的赎罪之旅才刚刚开始。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马厩,挑选了一匹身强体壮的矮马,轻轻解开它的缰绳。 没错,我决定要逃走了。 就像很多年前东山所梦想的一样,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置办一间半草屋,几亩薄田,很快一辈子就能安然度过了…好过继续在这群人中挣扎度日,在那些原本避之不及的感情中备受煎熬。 这段时间的经历再次证明,我天生就不适合涉及男女之情。 背着仓促收拾的行囊,牵着马儿,我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想要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却有个人出现在马厩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 “少主告诉我,曾有个女人教会他,每次道别都要非常郑重,因为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原来,那个人不是你啊。” 千代熏垂着双手站在那里,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是她当她抬眼看我的时候,那眼神中分明有些晶亮的东西,让我立刻警觉起来: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东西落在乡里,要把它们取回来…” “好不容易支开了青岚,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别再浪费时间了。”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有如此强硬的一面,我扔掉手里的行囊,极力压抑胸中翻腾的妒恨:“请说吧。” “我知道你喜欢青岚,也知道在他心目中,你确实是个不同寻常的存在。” 如此直白的开场白倒是有点令我始料不及,于是决定不插嘴,静静听她继续说下去: “可能你也听说了,多年前我成为奴隶不久,就因为难以承受试图投水自杀,可惜当时并没有死成,听他们说,我变成了一个积极又活泼的女人,一直生存到了先帝驾崩那会儿…只可惜,对于那些年的回忆,我完全没有丝毫印象,包括青岚在内,我所记得的,只是小时候他伴随左右的零碎回忆。” 那正是我未曾拥有的记忆。 我在心中暗暗惊讶,原来我之所以有机会寄身她体内,皆是因为她与贺兰照一样,都曾经试图投水自杀…这样的巧合未免太过令人毛骨悚然了… 千代熏并不知道我此刻的悸动,轻轻缓了口气,接着说道:“即便如此,青岚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了,他不单是我的紫军,我的侍妾,还是我的家人,我唯一的生存支柱…所以,我不会让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抢走他,死都不会——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句话。” 这个总是一脸半死不活的女人,还真是令我频频吃惊啊。 我冷冷的看着她,以前那种照镜子似的违和感,如今已经完全消退,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她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对我来说具有威胁力的人: “你说这种话,还不就因为青岚被紫军的规矩捆绑在你身边吗?你觉得他会爱你吗?你有这种自信吗?” “说起这种自信,你也并非百分百确定吧。” 千代熏竟然反唇相讥,她耷拉着眼睛,语气却不容置疑:“你这种无牵无挂的人,就像是天空中的鸟,没有根基,却也不受约束,所以如何能够理解?青岚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被捆绑着,没有自由的人,从出生的那刻起,就决定了如此悲惨的人生…所以在这点上来看,我们似乎更加相近,不是吗?” 我竟然无言以对,更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舔了舔嘴唇,带着一丝苦笑道: “如果没猜错的话,樱梅少主对你似乎也是另眼相看…所以你何必来抢我唯一拥有的青岚呢?就因为你能够假扮我,帮助我夺回皇位吗?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放弃所有,只要青岚一个…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这里不再需要你了,我也不再需要你了,至于青岚…对他而言,你就像一剂毒药,毫无益处。” 语调轻柔的话语,却像刀子般,一下下剜割我的心房,我瞪着她,却想不出更加有力的话来反击,张不开嘴,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似乎也接受了她的说法,认为她所言极是… 但是,我对青岚是认真的,就算怯懦,就算名不正言不顺,就算背德又卑鄙,我现在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我真的喜欢他,真的爱他,这种心情绝对不能自欺欺人! “青岚不是筹码,也不是我期望用帮助你来换取的奖励。” 我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用我来伪装睢羊王游说六府的计划,从此刻开始便宣告终结。你可以将青岚绑在你身边,我也可以用我的真心待他,哪怕隔着千山万水…这位殿下,你不要小看我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如果是我决定的事情,没有结果,我连最后一口气都不会轻易咽下的!” “那么你就来试试看吧。” 千代熏抬起眼皮,目光矍铄的看着我,那一刻,我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千代臻的影子。 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刻,马厩外突然传来少女清亮的嗓音,只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就见飞花府君端木瑢焉独身一人跑了进来,看到我,露出满脸惊喜的笑容:“果然在这里啊!小厮们说你往下城来了,我就猜你是不是想要出城溜达…千代熏,你好歹也是个亲王,能不能不要还像个杂役一样,衣衫褴褛的独来独往啊?!”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她是在跟我说话:“哦…有事找我吗?” “还不是那个樱梅…” 端木瑢焉红着脸,有点扭捏的正要说话,却瞥见站在一旁的正牌千代熏,微微皱起眉头来:“你是谁啊?” “小的乃是顾家商团的执事,向府君大人请安了。” 没想到,她竟然大大方方的低下头,继续维护了我伪装的身份。 少女府君闻言,便对这个瘦小的女孩毫无兴趣了,挥了挥手道:“没事你就走开吧,我要跟殿下说话呢!” 千代熏恭顺的弯腰行礼,低着头,就像个普通的商团执事一样,沿着墙根走出了马厩的范围。看她走远,端木瑢焉便挽起我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我却没法集中精力听她说话,胸口被郁闷和激愤填满,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虽然还没有想清楚,但是夹着尾巴逃走这条路,似乎是要彻底舍弃了的…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瑢焉嗔怪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连忙看着她:“抱、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樱梅少主刚才说,你们所有人都要到北固府去参加中元节的庆典,这是真的吗?” 北固府?! 我愣了下,心间突然闪过贺兰夜凛的脸孔。 84.第84章 使命圆满 月却半亏 由于顾五玖传令下来,说将要带着睢羊王一行人取道北固府前往黑豳,所以大队人马不日就要启程了。 于是端木瑢焉这几日一直缠着我,甚至让我住进内室,便于我们夜晚就寝前都能聊上两句…虽然她什么都不说,还是凶巴巴的上吊眼,可是我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法诉说离愁别绪。 “呐,以前说你配不上少主的话,我现在要收回了哦。” 这晚,侍女们服侍我们更衣洗漱后,瑢焉钻进被子里,用被头遮住半张脸,瓮声瓮气道。 我正在妆台前梳头发,听到之后愣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失笑:“什么啊…我都已经忘记了。倒是你,见到现在的顾五玖之后,有没有失望的感觉呢?” “失望?为什么会失望呢?” “我是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子,但是这样自大又蛮横,目空一切、藐视一切的样子,不觉得很讨厌吗?” “不…我觉得跟九年前相比,他变得更帅了…” 瑢焉藏在被子后面,极力掩饰涨得通红的脸:“以前虽然也很帅气,但是怎么说呢…就像一尊精美的娃娃,无可挑剔,却好像…没有灵魂,任人摆布的样子,那时候他总是在笑,但是笑容却很虚幻,令人捉摸不透…” “我觉得他现在也没那么好理解…” 嘴上这样说,我却想起以前江水说过的话,她告诉我顾五玖少年时代曾经与一位大贵族相爱,不知道九年前的他,是正沐浴爱河,还是已经惨遭抛弃?或许那段经历造就了他现在这么扭曲的性格,也让他对男女之情嗤之以鼻… 可是几天前在议事堂,他抱着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少主最终选择的人是你,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啦。” 瑢焉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说道:“毕竟,就算是要为你重开朱红之门,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我猛地回头看着她,却发现女孩已经闭上眼睛,陷入沉沉梦乡了。 忍不住苦笑了下,辛苦了这么久,几次徘徊在生死线上,起码结果还是好的,我以睢羊王的身份,取得了飞花府府君的认同,如果让青岚知道的话,他应该会非常满意吧…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转头看着紧闭的窗棂,月光将树影投射在窗纸上,天地间静谧无声,似乎万物都已沉睡,只剩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枯坐沉思… “咦?” 不期然,门上的窗纸映出一个人影,他穿过院子缓缓接近,脚步轻慢,如果不仔细聆听,根本就察觉不到有人来了。我先是吓了一跳,可当他站在门外的时候,窗纸上清晰的剪影足以令我认出他的身份。 “青岚!” 我又惊又喜的低呼一声,跳起身跑到门口,正想拉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门被从外拽住了,根本打不开。 “青岚?怎么回事?你让我…” “东山,请你安静地听我说。” 第一次,他这样郑重其事的称呼我,语调中流露出的情绪让我浑身冰凉,从指尖到头发稍,全都变得麻木起来,只能呆呆的站在门里,听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主上已经转达了你想要终止计划的意思,我很高兴…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再让你继续下去了,通过这段时间的经历,我已经完全明白,想要实现主上的大业,就必须依靠我自己的力量,绝不是轻易地牺牲你…而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几乎忘了呼吸,屏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青岚停顿了下,仿佛鼓足勇气才能开口:“关于我们…请忘记我之前所说的狂妄之语吧,我乃卑贱之身,终其一生都是要为主上奉献所有,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如你这般美好的姑娘,我相信,最终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只不过,那绝对不是我…” “你把门打开。” 我声音颤抖着,用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鼻子酸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有什么话,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你这样实在太狡猾了!…” “就请你,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他苦涩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听得我心痛不已:“如果面对你,我想…我根本就说不出这些话吧,还是跟之前一样,只要靠近一点,就忍不住还是想要拥有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你…永远忘记我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吧…” 我跪倒在地上,一手扶着门,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溢出哭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端木瑢焉。 “后会有期…希望再见的时候,能够看到你幸福的表情。”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似乎刻意带着笑。 门外传来渐渐离去的脚步声,我甚至都没有力气去开门了…即便开了门又如何?他始终会坚守自己的忠义,而我,再次成为了被抛下的那个… 做为我的侍女,单独睡在内室外间的江水,被我从睡梦中摇醒,直接丢了个包袱在她身上: “快起来!现在有个挣大钱的机会,如果不跟我走,你就一辈子别想娶羽衣少爷了!” “诶?!…” 一听这个,江水瞬间清醒了,可当她借着烛光看清我的表情时,却露出胆怯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吗?…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吓人…” “飞花府君已经认可了睢羊王,愿意助她重开朱红之门,所以你跟千代熏已经银货两讫、互不相欠了!” 我抓着她的肩膀,用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着她: “现在,如果想快点挣一大笔钱,回到京城风风光光的大办婚事的话,就跟我连夜逃走吧!” 85.第85章 辗转北固 路逢落魄 “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八云城最流行的吃法——夹菜肉饼!两文钱一个喽!” 江水站在官道边卖力吆喝着。 我则在一旁的马车上设立了简易摊位,支起黄铜小炉子,就跟之前在鸠大人的客栈里经常做的那样,用烙好的薄饼卷起事先准备的烟熏牛肉和新鲜蔬菜,还有我秘制的干酪,用草纸一包就可以出售,制作便捷、成本可控,目前来看生意还是相当不错的。 漏夜离开飞花府囤城之后,我们赶着马车一路向南,我把顾五玖送的几件华服卖掉,用换来的钱将马车改造成了流动餐车,就像那些遍布纽约街头的热狗车,沿着官道一路贩卖帕尼尼,竟然赚足了路费,江水那里甚至还存了不少钱,足够我们换辆更大的马车了。 “姐,今天的备料又全都卖完了,生意还真不错啊!” 江水颠着衣兜里响当当的铜板,眉开眼笑的坐上马车,轻轻挥动鞭子,马儿便缓缓开始踱步了。 这家伙也挺现实的,自从发现眼下要跟着我混饭吃,丰俭由我了以后,马上改口开始姐妹相称,态度都变得恭敬了许多,反正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勤奋踏实的孩子,被她叫几声姐姐还是挺受用的:“饿了吗?今天赚了不少,可以找家好点的客栈落脚,你想吃什么,随便买来吃吧…” “那可不行!不行!不行!” 江水仿佛要割肉似的,心疼的连连摆手:“咱们说好的,收入从净利里四六开,花的太多,我分的也少,所以拜托姐姐勤俭些,我怕回去晚了,羽衣少爷被他娘嫁给别人,那可就糟糕啦!” 我忍着偷笑,顺着她点了点头:“都说你是内务总管,听你的就好。” “可是我们这样一路南下又转北方,眼看就快到北固府的地界了…你不是想要避开樱梅少主那些人吗?但他们正奔那里去呢,你不怕遇上啦?”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况且之前听说,北固府中元节的庆典最为隆重,就连顾五玖也想凑这个热闹,我们现在可是生意人,哪有不往人群里扎的道理?放心吧,那些大人们高高在上,不可能会跟贩夫走卒撞上的!” “有道理啊…” 江水点了点头:“咱们离开飞花府地界已经好几天了,算算看,少主他们应该早就到北固府囤城了吧。” “那地方有什么特点呢?府君是什么样的人?” “北固府啊…” 她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挠头,冥思苦想着说道:“要说六府之中比较有神秘感的,当然首推紫军故乡黑豳府啦,可是这个北固府呢,除了知道它地处冕朝北疆,发生过几次比较大的战事以外,竟然很少有信息在市井流传呢,据说现在的府君号称‘高岭之花’,有着惊世骇俗的美貌,可是天性冷酷无情,是个可怕的人呢。” “可怕的人啊…” 我突然生出一个好笑的念头,如果让艳冠天下的顾五玖,和这位“高岭之花”凑成一对,两个同样眼高于顶、傲慢无礼的人将会打造出多么恐怖的家庭生活啊…可是应该能够生出超级可爱的宝宝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江水突然勒紧缰绳,强迫拉车的驽马停住脚步,惯性差点让满车的家当砸到我俩头上! “怎么回事?!你干嘛…?!” “姐!你看路上有个人!” 她手指着前方声音急促的叫道,我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官道上确实趴着一个人,时值傍晚,暮霭中看的不太清楚,幸亏江水视力很好,不然马车真要从他身上碾过去了! 我们连忙跳下马车,跑过去查看。 只见那是个身穿褐色短衫的男人,他脸冲下趴在路上,手脚沾着干涸的血迹,不晓得是生是死。 江水跑得快,率先来到跟前,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只见这人约莫二十出头,满头满脸都是泥土,几乎看不清原本面貌,只能从他平滑的皮肤上大概判断年龄。他浑身瘫软的靠在江水臂弯中,气若游丝,但好歹还活着,我连忙翻看他破烂的衣服,只见他腰部和背部都有伤痕,所幸皆是皮外伤,应该不至于丧命。 “快给他喂点水!恐怕是脱水导致的昏迷!” 我连忙吩咐江水去拿水壶:“顺便放点盐巴进去,那样恢复起来更快些!” 幸亏现在天色已晚,官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马匹,我们给男子喂了些淡盐水,见他呼吸慢慢顺畅有力,才合二人之力将他抬上车,抓紧时间在天黑之前寻找落脚的地方。 “这里是荒郊野外,却突然冒出受伤的人…” 江水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嘀咕道:“姐,别怪我没提醒你,北固府是经常打仗的地方,据说这里特别多流寇盗匪,你是好心救人,可万一他是官府通缉的坏人呢?” “就算是坏人,得犯多大的罪,才至于让他活活渴死啊!” 我白了她一眼,举目四望寻找灯火人家:“现在人还没醒,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只能先带着他,等他醒过来再说。你有那胡思乱想的时间,不如好好找找哪里可以过夜,倘若错过了宿头,今天就只能睡在野地里啦…” “睡野地也未尝不可啊,起码省下来五文钱的住宿费!” “你就抠死吧!要是再这么下去,你就不要管钱了,把钱袋子给我,我来管!” “姐!姐!息怒!我就是开玩笑而已,哪能真的让你睡在…咦?咦咦咦咦?!!” 江水扭头跟我说话,却在看到我的时候爆发出一连串惊诧的大叫声! 我正疑惑她又是哪根筋搭错了的时候,就感觉颈侧贴上冰凉锋利的刀刃——刚被救起、明明还在昏迷中的男人,此刻正蹲在我背后的马车上,一手持刀,一手紧紧勒住我的脖子,用沙哑的嗓音艰难说道: “我父亲呢?!…不说实话,现在就要你的命!” 86.第86章 山居父子 林中遇险 “鲁莽冒犯,实在万万不该,请恩人大人大量原谅在下!” 我们在官道上救下的男人跪在地上,额头贴地,一边行着大礼一边连声致歉。 我从黄铜炉子上取下薄饼,将剩下的牛肉和菜渣裹了裹,示意江水将他扶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应该是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吧?反应过度也很正常…呐,不嫌弃就吃点东西吧。” 他羞赧的站起身,在附近小河边稍作清洗之后,可以看出这是个面容清秀的男人,虽然我见到过漂亮的男子太多,相比之下他的长相实在太过普通,但是也不能否认这人的模样看着很舒服,特别是他举止应对相当有礼,看来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在下名叫柯牧梓,乃是当地人士,斗胆询问恩人姓名,以便来日好好报答。” 他双手接过我递上前去的薄饼,客客气气的说道。 没等我接话,去河边打水的江水回来了,用脚踢了踢燃烧的营火,笑嘻嘻道:“这位是我姐姐,名叫东山,我是江水,咱们都是从都城来的,四处行脚做生意,也没什么需要你报答的!” “不…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别说两位对于在下乃是救命之恩,倘若不报,是非人焉!” 柯牧梓十分秀气的吃着薄饼,但是刚才我在查看他伤口的时候,分明发现他手掌中都是老茧,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男人绝非柔弱无力的闺中之人,而是善于用刀剑的老手。 于是我假装埋头熏烤牛肉,实则细心观察他的举动:“柯小哥,你究竟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啊?上不着村下不着店,还有你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但说无妨!” “这位小娘如此亲切,在下真是惭愧…” 他虽然还是客气的说着话,脸上却闪过一抹阴霾,那种类似悲伤或者仇恨,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的感情,让他整个人瞬间充满戾气,但很快便又恢复正常: “在下的父亲在北边山上有座农庄,平日耕作放牧与世无争,但没想到几天前,仇人将我们骗出庄子,设伏袭击了在下父子二人,父亲为了掩护我逃走,如今生死不明…如果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在下难辞其咎!” 虽然不能够保证他说的全是实话,但是这段描述所用的音调确实痛苦难抑,我相信他对事件本身的描述应该属实:“你还记得遇袭的地方是在哪里吗?虽然现在天色已晚,不宜四处走动,但是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可以陪你去寻找令尊了。” “是啊是啊!既然遇到就是缘分,我们也算是给自己积德啦!” 江水在一旁烧着水,不忘插嘴帮腔道。 柯牧梓突然泪水涟涟,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薄饼,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您二位实在太亲切了,在下难以为报…” “我们都是平民,你也不必总使用敬语,大家年纪差不多,平语相称就好。” 我忍不住纠正道,听着别扭是一回事,那一口一个“在下”的习惯,总是会让我想起不该想起的人,心口扎扎的疼。 柯牧梓看上去有些为难,但是因为我态度坚定,还是勉为其难接受了平语交谈:“在下…我、我身上有伤,单凭自己确实走不了多远,我们被伏击的地方距离此处还有大概三里地,如果两位不嫌麻烦,愿意带我去寻找父亲下落的话,那真的是…” “好啦好啦,客套话就不用再说了!” 江水从马车上取来毯子,扔给他一条,开朗的笑道:“刚度过了艰难的一天,你恐怕累坏了吧!赶紧睡一会,我跟姐姐轮流照看营火,等天一亮,咱们马上上路!…” 就这样,我们围着营火在野外露宿一宿,当东方微微泛白的时候,江水就已经收拾好行装,可以重新启程了。 时值深秋,越往北走越觉得气候干冷,幸亏江水有先见之明,在上一个经过的城镇就买好了冬衣,让我们在这种哈气成雾的清晨不至于冻成冰棍。 一路上,柯牧梓除了偶尔指明方向外,几乎不太说话,我能够理解他此刻忐忑的心情,万一到了地方,却发现父亲凶多吉少,那种可怕的预想会让人崩溃的… 但是我心里还是有太多的疑惑,倘若真如他所说,他们父子仅仅是山上经营农庄的平头百姓,却为何会有人费尽心思伏击他们?倘若只是个耕田放牧的农夫,他又为何会举止谦谦,文武双全呢?… 好奇心满的快要溢出来,但恐怕只有找到他父亲,才有机会一探究竟吧。 “就在那边!”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走到一处小树林边上,柯牧梓突然惊呼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就往树林里跑,江水连忙调转马头,赶着车跟了上去。 这处树林地势由高往低,位于山脚下,再往北就是连绵不断的城阴山,覆盖着茂盛的森林植被,远远还能看见千年积雪的顶峰。这种偏离官道三四里地的位置,正合适干杀人越货的勾当,既容易隐蔽,又不担心被人看见… 我举目四望,只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父亲!父亲!你在哪?!…父亲!——” 一进树林,柯牧梓便放声大叫了起来,惊起一群黑色的小鸟,扑闪着翅膀冲上云霄。 我想要阻止他,却觉得张不开口,就见身边的江水也是一脸紧张的神色:“姐…你说昨天伏击他们的那帮坏人,不会还没离开吧?他这么大呼小叫的,不会再把他们引来吧?!…” 说实话,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 可担心归担心,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罔顾人家父子情深吧,所谓送佛送上天,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硬着头皮也要扛下去了… “父亲?!” 柯牧梓突然神情一凛,飞身扑向一处灌木,我们连忙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只见灌木中躺着具马尸,经过一晚,早就被野兽掏空内脏,啃得惨不忍睹了。柯牧梓跪在马尸旁边左顾右盼,脸上呈现出焦急的神色:“这是我父亲的马!是他的马没错!但是父亲在哪里?!父亲!!——”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树立深处传来一阵隐哨声。 87.第87章 诡异脱逃 再闻璱兹 “是你父亲吗?!” 江水大喜过望,连忙询问跪在地上的柯牧梓。 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隐哨过后的片刻沉寂中,脚下柔软的枯叶层渐渐开始微弱的震颤,就像是水面的涟漪般,伴随着来自树林深处的阵阵马蹄声,那感觉越来越强烈,如同闷雷自脚下滚过,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 柯牧梓飞快站起身,他脸上紧张又愤怒的神色,印证了我的预感。 想都没想,我转身跑向马车,从车斗里翻出两把菜刀,自己攥着一把,另把扔给了柯牧梓: “抄家伙!…” 还不等疑惑万分的江水出言询问,就见十几匹高头大马冲出树林,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我们冲了过来,整个队伍呈扇形排列,骑手都穿着赭石色的对襟箭袍,用同色布条系着前额,腰跨马刀,鞍带箭囊,绝非一般草寇流匪,而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 他们将我们三人团团围住,马刀出鞘,弓箭上弦,眨眼功夫就能送我们上西天了! 感觉自己手里的菜刀就是个笑话,可我也不愿意扔掉,起码还是个念想…只见柯牧梓张开双臂护住我与江水,大声说道:“你们要杀的人是我,跟着两位姑娘无关!冤有头债有主,放她们离开吧!” 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出离愤怒使然。 那些骑兵面色冷峻,根本不为所动,他们中间甚至没有人出声回应,一味将刀尖、箭尖对准我们,似乎在等着某人下令,就可以把我们变成三块烂肉了… 江水不愧是曾在生死关头趟过的人,她从马车上抄起一根烧火棍,发疯似的周围乱抡了一圈,竟然将骑兵逼退两步:“什么东西?!我们只不过是路过的行脚商,干嘛喊打喊杀的?!老娘我可不能死在这里,羽衣少爷还在等我回去呢!滚开!全给我滚开!…” “江水小娘,当心!” 一名骑兵抡起马刀,照着江水就砍了下来!幸亏柯牧梓反应够快,用我给他的那把菜刀挡了一下,勉强救了江水一条小命,菜刀却被砍飞出去,将他的虎口都震的鲜血淋漓! 看来,这些人对于柯牧梓的性命还有犹豫,但是对我们俩,却似乎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危急关头,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马车,占据高地,冲着刚才隐哨响起的方向大声喊道:“有管事的人吗?!现身出来咱们说两句话吧!我敢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喂!听见了吗?!…” 这群骑兵看上去并没有所谓统领,全都是听命于林中隐哨的调遣,如果能够找出对他们发号施令的人,那么无论是要我假装睢羊王,还是再做贺兰照…只要能保住性命,全都是权宜之计而已! 可我喊完了,整座树林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回声在不断反弹,最后也归于可怕的静谧中。 没有人回应。 骑兵们突然收缩了包围圈,眼看着绷紧的弓弦和高举过头的马刀招呼而来,绝望将我们紧紧抓住!看来,这一次真的要不明不白死在这种鸟不生蛋的烂地方了…! 嘘——嘘嘘嘘—— 树林深处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哨声,一声急过一声,比刚才尖锐许多! 正准备痛下杀手的骑兵们听了,竟然全都停下了砍杀的动作,做出侧耳聆听的样子,很快,他们辨别出哨声传达的命令无误,依旧一言不发的调转马头,从刚才来时的方向撤退而去! 这群阎王就像海浪似的,呼啦一声来了,呼啦一声走了… 只留下我们三人狼狈不堪的爬卧在厚厚的落叶中,灰头土脸、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愣着干嘛?!快跑啊!” 还是江水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拽起我,将我推上马车,又抓着柯牧梓的手,帮他跨上车帮,自己抡圆了马鞭狠狠挥舞起来,赶着那匹驽马没命似的就往树林外跑! 直跑的马匹口角布满白沫,眼看不支的时候,我们才缓缓停了下来,回头看,已经离树林快一里地远,附近就有条官道直通囤城,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那群是什么人?!就是昨天伏击你们的人吗?!” 江水吓得嘴唇发白,握着马鞭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柯牧梓冲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实在很抱歉…因为我考虑不周,将你们卷进来,差点枉送性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实在抱歉…” “道歉的话先收起来,如果真感到愧疚的话,起码得说实话吧?” 我严厉的看着他,从他脸上寻找细微的蛛丝马迹:“这群人虽然凶悍,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绝对不是什么草寇佣兵,恐怕是支正规的军队吧?你们父子到底做何营生?难不成是你们作奸犯科在前,才招来官府通缉捉拿吗?!” “姐姐?!”江水惊诧不已的看着我,又看看柯牧梓。 他死死咬着下唇,听我说完,脸上又露出那种愤恨不平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依旧用彬彬有礼的口吻道:“出了这种事,恩人会做如此猜测很正常…你说的没错,刚才那些骑兵确实是来自北固府军营,而派他们前来伏击我们父子的,恐怕正是府君本人!” 江水倒吸了口冷气,我心下也感到万分惊讶,却没说话,听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们父子绝非作奸犯科之人!也没有做出任何需要被如此对待的恶行!” 柯牧梓情绪激动的看着我,眼睛里燃烧着某种狂热:“请相信我,真正背信弃义、寡廉鲜耻、凶恶无情的,恰恰正是那位北固府的府君大人!她自恃手握兵权,才如此肆意妄为,意图将我父子彻底诛杀!只要你愿意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的!…” “不好!你们快看!” 不等他说完,江水突然大叫一声,指着远处的山坡。 只见一队人马正从那里疾驰而下,很明显冲着我们的方向而来!虽然看不清服色装备,可万一又是北固府的骑兵,这一次,我们可就必死无疑了… “啊…太好了…” 谁知,柯牧梓却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他张开手臂,向那群人马大幅度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意转头对我说: “这下安全了!别担心,来人正是父亲的手下,我们山上农庄的家兵!有他们在,咱们肯定就能安全返回啦!”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皱着眉头,充满疑惑的看着他。 柯牧梓温和的笑着,那副神气突然让我的胸口隐隐作痛,只听他语气轻柔的反问道: “不知道小娘你…有没有听说过名叫璱兹的国家呢?” 88.第88章 风物迥然 故国事逝 请你记住璱兹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所言非虚的… 临别前宇文恺的警告清晰如昨,依照他的意思,这个名字拗口的国家似乎跟青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北固府的“农夫”柯牧梓,也跟它有很深的关系。 但是不等我完全弄清楚,跟柯牧梓的交谈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因为那些疾驰而来的骑手带来了噩耗——他的父亲已经在昨日的伏击中不幸身亡,被前来搜寻他们的家兵找到,尸首已经抬回山庄,而剩下这些人连夜在附近寻找他的行踪,因为看到了北固府骑兵的动静,才急匆匆赶到这边,正好遇见了我们。 柯牧梓悲痛欲绝,整个人失魂落魄的骑在马上,一言不发。 我和江水也不好开口多言,知道我们救了自家少主,那群骑手马上变得毕恭毕敬,将我们的马车簇拥起来,不由分说便往山上走去。 城阴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山脉,它连绵百里、广袤雄伟,整座山区成为冕朝以北天然的国境线,山里长满了高耸入云的杉树,生活着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当我还是睢羊王的时候,曾听说每年庵华帝诞辰之时,都会从北固府送来珍禽异兽,以扩充宫城内那座巨大的花园… 山间道路说不上崎岖难行,但对平原生活的人而言,还是有些吃力,拉车的驽马气喘吁吁,我们只好从马车上下来,推车前行,同时婉拒了柯家骑兵让出来的马匹——原本就不怎么善于骑术,这种路上再骑上马,就差连人带马一块翻下山沟了。 幸亏走了不太久,就见山坡坡度减缓,路边出现了收割后平整的梯田,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只见地势较高处有座庞大的寨子,用上百根粗壮的完整杉木支撑,高矮楼阁、平台雕栏、悬空长廊…全都是黝黑的木头搭建,建筑高处都留着卫兵巡逻、驻扎用的堡垒,就算不是石头城,也显得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我跟江水惊讶的合不拢嘴,没想到深山老林里,竟然还有如此雄伟的山庄… “从我爷爷开始,就在苦心经营这座云顶山庄,传到我父亲手里,才可谓兴盛一时…” 柯牧梓这会似乎缓过来些,从马上跳下来,与我们并肩行走,满脸悲怆的说道:“我们现在穿过的这座大门,就是我父亲亲自设计的山庄主门,其中暗藏机关,即便敌人破门而入,也会被倾泻而下的水银毒杀…失去了如父亲般强有力的家主庇护,我又能带着大家走多远呢?” 最后这句话,有点自言自语的感觉,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将注意力都放在沿途风景上。 这座庞大的山庄保守估计,足足可以居住五千人,石块与泥土混合夯实的道路四通八达,两边是坚固舒适的木屋,听说少主平安归来,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家门口,脸上带着些许悲伤和安心的神色,默默注视着我们经过。 这时,江水拉拉我的衣袖,低声说道:“姐,你看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听她这么一说,我先愣了下,马上便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事——山庄的居民中自然少不了女人和孩子,但是跟冕朝民风不同,这里怀抱孩子、整理家务的并非男子,而都是年龄不同的女人,她们显得低眉顺目,很是温驯,完全不同于冕朝女人强硬、跋扈的模样。 可能因为这样子对我而言才叫正常,所以江水没说之前,我差点没察觉到。 身边的柯牧梓显然看出了我们的疑惑,他在我身边轻声说道:“家父停灵堂上,我得先去吊唁,请小娘跟随仆人先去休息,等我收拾停当,马上便会去找你们!” 我只能冲他点了点头,带着江水,暂时与他分开,跟着几个身穿麻布衣服的少女前往临时住处。 这座云顶山庄虽然是在冕朝境内,可建筑风物截然不同,似乎是为了适应山区居住的环境因素,木屋挑高都很低,窗户不大,这样既保证大型猛兽很难进屋,也有利于聚集热气,保持室内温度。 那些少女为我们端来洗漱用的热水,又带来很多腌制好的肉干、奶酪,从她们的饮食习惯上来看,更偏向于亚温带游牧民族…这样一群生活习惯跟冕朝居民格格不入的人,究竟是地域习俗不同,还是原本便是不同国家的人?那传说中的璱兹国,又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我看了看正在大快朵颐的江水,准备将问题留给柯牧梓。 傍晚之前,走廊上传来婢女的问候声,就见满身素缟的柯牧梓低头进了屋子,他眼眶红红的,显然哭了一下午,但在看到我的时候,还是勉强露出了微笑道:“将恩人冷落一旁,实在是我照顾不周,还请小娘见谅!” 我按照冕朝的礼节向他行了治丧之礼,他连忙还礼,看着屋角呼呼大睡的江水,有点不好意思:“让你们奔忙了一天一夜,都累坏了吧,请你赶紧休息,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早再说…” “如果你此时方便,我有几个问题,很快就能问完!” 我赶紧打断他,生怕自己心中的疑惑还要存着过夜,那真会长出蘑菇来的… 柯牧梓见我面色严肃,连忙点点头,在我对面的地垫上盘腿坐下:“小娘请问,只要我知道的,必当言无不尽!” “如果说出来不打紧的话…你之前在树林里问过我,关于璱兹国的问题,我想请问,这个国家到底在哪里?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我见此处人情风貌与冕朝截然不同,这其中有何关联呢?” 面对我一连串的问题,柯牧梓露出少许惊讶的表情,淡淡笑了下: “早就觉得小娘你不是一般人,果然心思如发,推断大胆啊…你想的没错,在云顶山庄居住的人,上至我柯家一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都并非冕朝中人,而是璱兹国属民。璱兹国地处城阴山北麓,拥有广袤无垠的草原和富饶的田野,那里有终年白雪皑皑的神峰,也有奔流不息、清澈甘甜的塔塔儿河,我们的祖先世代繁衍于斯,过着祥和安乐的田园生活…” “既然是那么美丽的国家,又为何要离开它,搬到这里居住呢?” 我充满疑惑的发问,却在他脸上看到更加悲痛的表情: “那是因为…我们的家园,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冕朝铁蹄践踏摧毁了…庵华帝为了得到更多的牲畜和军马,向我们提出了难以接受的进贡要求,璱兹国王室忍无可忍,严词拒绝,却招来了大军压境!冕朝的骑兵毁掉了村庄、城市和万亩良田,为了向其他周边属国示威,甚至将王室全体残忍屠戮…” 柯牧梓说到这里,用衣袖使劲擦了擦眼睛,两手成拳放在膝盖上:“我的祖父乃是璱兹国宰相,一心要追随君主而去,却没想到,全家都被庵华帝抓了起来,带回冕朝,分由北固府进行圈禁。经历了二十年的时间,庵华帝对我们的警惕慢慢放松,再加上柯家世代与北固府府君交好,也就给了我们机会,在这里建起这座云顶山庄,好让追随我们的百姓们,有机会过上故国的生活…” 听他说着,我却实在难以将记忆里,那个温柔和煦如春风般的庵华帝,跟他口中凶戾残酷的暴君联系起来… 但是,这一切跟青岚又有什么关系呢?! 89.第89章 势难两立 囚监旧识 “难道璱兹国…奉行的是男尊女卑?” 好奇心憋都憋不住了,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柯牧梓从沉痛的情绪里稍事出脱,冲着我苦笑了下:“是的,也正是这一点,让冕朝君主将我们视为异端邪说,向来毫不手软…很抱歉,可能在小娘眼中,庵华帝是位伟大的君主,但是她带给我们璱兹国民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连忙摇了摇头:“不,你并没有冒犯我。自古胜者王侯败者寇,向来不存在什么仁慈的君王,所谓明君,也只是对于一方而言吧…刚才听你说,云顶山庄一向与北固府交好,可是府君又为何会派人伏击你们父子,杀害令尊呢?!” “这件事情…说实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柯牧梓痛苦的低下头:“我与芮湘…不,是北固府府君,曾拜同一师门启蒙念书,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原本以为她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却没想到…当日她派人传书,约我和父亲前往鸢台,却没想到,竟然…”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连说也说不下去了,紧攥拳头,深深低着头。 简短的话语间,我可以听出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这个男人心目中,名叫芮湘的府君大人并非一开始便是敌人,他们曾是同窗,关系似乎还相当不错,两家人走动频繁,才会毫不怀疑的孤身赴约… “令尊如此殒身,确实令人悲痛,但是,还请你不必愧疚,毕竟整件事情都不是你的错啊。” 我试图安慰他,柯牧梓却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门外走廊上传来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披皮甲的壮汉出现在门口,神情急促,却又极力抑制情绪,压低声音道:“少、少主!打扰了,有件急事不得不禀报!” “铁力?今晚不是该你带队巡逻吗?怎么还没出发?…” 柯牧梓有点疑惑的看着他,名叫铁力的兵长却顾不上回答问题,急得满头大汗:“请、请您出来一下,有急事…!” “就在这里说吧,东山小娘曾救过我的命,绝不是需要回避的外人。” 铁力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却不得不开口道:“是…少主!大鲵带领的骑兵队一个时辰前出门巡逻,却听说他们因为家主被杀的事情,愤恨难消,因此袭击了一支前往北固府囤城的马队!还、还因此折损了不少人马…” “混账!” 柯牧梓闻言大怒,拍案而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暴躁:“脑袋让马踢了吗?!云顶山庄骑兵总共不到八千,北固府屯兵十万,贸然行动,还不是以卵击石吗?!赶紧叫那个蠢货给我滚回来!紧闭大门,通宵戒严!” “是,家主!” 铁力慌忙领命,却似乎还有隐情:“不、不过…大鲵那家伙也不算全无收获,听说,他抓了个冕朝的大人物…” 柯牧梓皱起眉头看着他,突然回头来对我说道:“小娘乃是冕朝中人,自然不同我璱兹国的女子,如果呆在房中憋闷,不妨随我一起,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吧!” 我连忙站起身点点头,心想这个平时看上去满不起眼的小哥,其实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他明里是顾忌我的感受,暗中其实想要借助我这个来自都城的小贩,辨别手下抓到的是否真是重要人物… 一扭头的功夫就做出如此反应,看来他绝非软柿子。 江水还在呼呼大睡,我跟着柯牧梓离开暂住的木屋,沿着悬空长廊走了一段,来到了云顶山庄最中央的位置——那是个巨石开凿平整而成的小广场,两边用木头搭建了箭楼平台,如今四周燃起了无数火把,将刚刚黑下来的天际映得通红。 那些全副武装的骑兵站在广场周围,神情肃穆,看到柯牧梓到来,全都一手横胸行礼。有个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的光头男子排众而出,丑陋的脸上还带着一条旧刀疤,气势汹汹像要吃人似的,可到了柯牧梓面前,他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 “大鲵我违抗命令,私自攻击北固府马队,请少主责罚!” “你别以为父亲生前很是宠信你,就可以肆意妄为,不把整个山庄的人命看在眼里!” 柯牧梓声音不大,但声色俱厉,训得那光头抬不起头来: “尔等虽是士兵,却也是人家的丈夫、儿子、父亲,却因为逞一时之气,枉送了那么多性命,你们在这里耀武扬威的时候,听得到那些孤儿寡妇哭天抢地的哀嚎吗?!…虽然父亲尸骨未寒,但我既然要接过家主的位置,就得立下自己的规矩!从今往后,谁敢私自出战,无论胜负,全部杀无赦,整族逐出山庄!听明白了吗?!” “谨遵家主之命!——” 满场骑兵包括跪在地上的光头在内,震耳欲聋的应答声在山间回荡,气势磅礴。 我看着柯牧梓映着火光的侧脸,心里感慨万千,看他的模样绝超不过二十五岁,却要肩负起上万人的起居安康,还要承担起血淋淋的家仇国恨…即便如此,自己父亲含冤惨死的时候,他还能够忍得住一时之气,意图保全整个山庄的人,实在令人深感佩服。 结束了训斥,柯牧梓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大鲵:“起来回话。” 那光头壮汉连忙翻起身,只见他头壳闪闪发亮,已经吓出了周身冷汗,他跟铁力互换眼神,有些暗自庆幸自己安全过关:“那个,少主…不,家主大人,咱们刚才抓回来的囚犯,还请您亲自审问吧…” “你们出生于此,生长于此,这辈子还没出过北固府,又如何知道什么大人物?” 柯牧梓对手下说话,眼睛却是看着我:“不要随便抓回来几个囤城执事,就跟我鱼目混珠吧!” “咱虽然孤陋寡闻,可这个人盛名在外,就算是没见过,可只要见上一面,那马上就能猜出来是他啊!” 大鲵着急辩白,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柯牧梓冷哼了下,冲我客气的抬手让了下,领着我和一群兵长便往广场中央走去。 在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簇拥下,是一个木头搭建的巨大木笼,占据了广场的中心位置,看到家主驾到,那群士兵连忙让开一条走道,好让我们接近木笼。 大鲵跟在后面,还在努力解释:“咱们照常巡逻的时候,就看这家伙的马队正在往囤城方向去,护卫的都是囤城禁军,远看就知道肯定不是寻常人,所以才拼了命打下他们…大人,您看!别看他这副模样,打起来厉害得很!折损的人马有一大半是折在他手里!…” 我陪着柯牧梓接近木笼,却还没等看清里面的情形,就听到有人冷冷说道: “以众击寡,实属无赖。有本事,把爷放出来,再较量看看?” 90.第90章 玉人桎梏 隔空救美 打眼一看,我不由暗自叫苦。 他姿势慵懒的靠坐在木笼中,披散着水缎似的乌黑长发,没穿外袍,月白色深衣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触目惊心;周围明亮的火把照耀着,他白瓷般的皮肤几乎透明,如画般勾勒出精美绝伦的五官,就算身陷囹圄,还是一副傲慢冷漠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半点畏惧之色。 “世人都知道庵华帝那个老王八,曾经敕封了位樱梅少主,那家伙长得据说是倾国倾城!” 大鲵兴奋的指着木笼,高声道:“家主!您看看,这男人长成这个样子,若不是顾五玖,还能是谁?!” 确实没别人了… 我躲在柯牧梓身后,发自肺腑的叹了口气。 云顶山庄的新任家主挥挥手,让大鲵那个毫无教养的莽夫先行退下,自己走到木笼旁,合手作揖道:“在下柯牧梓,乃是此地掌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是否真是樱梅少主本人呢?” “想要问问题,先把这东西去掉,再给爷奉上座,沏好茶,等爷心情好了,兴许就能答你。” 顾五玖晃了晃手上缠着的铁链,冷冷说道。 他的语气中有种罕见的焦躁,我看着那条并不算粗的铁链,正寻思这种东西怎么能困得住他,却发现铁链根本就不是拴在他的手腕上,而是从衣服下面延伸进去,直到背部,而他稍微动作的时候,就能看到铁链的另外一头,拴在木笼最顶端。 莫非…?! 我吃了一惊,连忙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 这群见了鬼的莽夫!竟然把惩罚奴隶与死囚的办法用在了他身上!那是将铁链烧红之后,硬生生穿过肩胛骨,受此禁锢,即便是顶尖的高手也都会武功全失,再难反抗! 柯牧梓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也算是知书达理的人,眼见如此人物竟遭酷刑,心下看来也有几分不忍。 一旁的铁力见了,连忙俯身道:“家主!这个男人虽然长相端丽,但是下手狠毒,武功不弱!锁了他的琵琶骨,就是害怕被他逃脱,再造杀孽,毕竟此处乃是山庄腹地,一旦有闪失,妇孺老弱俱不能保全啊!” 看来大鲵为了抓他,确实经历了极其残酷的战斗,不然这些壮汉们也不会如此谨慎畏惧。 笼中的顾五玖闻言,冷笑道:“尔等不过一群山匪,用不着本少爷亲自动手。再过两天,自会有官兵前来,到时候你这座破寨子,瞬间便会化为血海、火海,犯不着现在着急送死。” 看来他对这座山庄及其主人的身世一无所知,才说出这样踩人痛脚的话来。 果不其然,柯牧梓脸上犹豫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变得坚定又可怕起来,他低头看着笼子里的囚犯,沉声问道:“你们除了会用武力烧杀抢掠,还有什么其它的本领呢?…赶快告诉我你的身份,不然的话,不用等官兵前来讨伐,我会亲手将你吊死在城楼之上!” “小蟾斜影东篱,断念温香玉搔头,可惜流年…” 生死关头,顾五玖这家伙居然两眼一闭,仿佛是在自家宅院中饮酒作乐,口中念着水龙吟,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敲着节点,竟似非常享受一般! 柯牧梓为之气结,突然转身抓着我的手,将我拖到面前来:“小娘!烦请你来看看,这厮到底是谁?!” 猝不及防便登场亮相,我浑身僵硬的站在木笼前,瞠目结舌的看着里面的人。 顾五玖微抬眼皮,却在看到是我之后神色大变,他显得有些疑惑,更多是惊诧,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敌人阵前,就那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生怕被山庄的众人发现,我与这位了不得的囚犯早就相识… 于是我连忙结结巴巴的开口:“说实话,其实我并不…” “江水小娘曾说,你二人乃是都城而来的行脚商人,想必见多识广,起码京中常来往的贵族都曾见过吧?这个男人虽然罪无可恕,但论皮相却是一见难忘的类型,若你们真的是从都城来的,就算他不是顾五玖,也该知道他真实身份为何吧?!” “这…!” 柯牧梓步步紧逼,差点让我乱了方寸。 首先,云顶山庄的老家主乃是北固府君所杀,他们跟官兵肯定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而顾五玖之前要我们前来北固府参加庆典,想必其与府君关系匪浅,倘若让山庄的人知道,他就是曾受庵华帝宠爱、名满天下的樱梅少主,恐怕就很难见到明天的太阳了吧?! 思及此,我便狠下心来,张嘴就准备编套瞎话出来掩护他… 谁知我还没来得及开腔,顾五玖突然直起身来,拖在背后的铁链哗哗作响,他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楚,厉色看着柯牧梓: “传言璱兹国自古以男为尊,即是如此,为何要女人掺和进来?!” “原来你知道我们的来历…” 柯牧梓微微吃惊了下,皱起眉头来:“事到如今,你还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吗?” “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来都没想过掩饰身份。只是你们这群野人不通风雅,懒得纠缠罢了。” 顾五玖别过目光不再看我,浮着一丝冷笑,目光阴冷的看着山庄家主:“我就是金缕台顾家家主、顾氏商团的主人顾五玖,以前蒙先帝抬爱,确实赐号樱梅少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璱兹国的遗老遗少们结下梁子,还请示下。” “梁子?!还用结什么梁子?!就凭你曾经深受老昏君的宠爱,就够死上千八回了!” 大鲵在旁冲动的大声吼道,四周士兵们纷纷敲击手中的盾牌以示支持! 我心跳得突突的,连忙看向柯牧梓,生怕他被手下怂恿,下达什么不可挽回的命令: “小哥…不,家主大人!您可得三思啊!这个顾五玖虽然是朝廷的人,但是他并非贵族,没有官位,说白了也就是个平头百姓而已!你想想他除了艳冠天下,可还是世人皆知的金王,家里钱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您不如留着他别杀,问顾家要上一笔赎金,就足够整座山庄多年开销啦!…” “什么?!你他娘的当我们是山贼草寇啊?!” 我话还没说完,大鲵突然一把抓起我的衣领,差点将我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他咆哮的声音差点把我耳朵震聋,但被扼住的喉咙更加难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部,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一旁的柯牧梓连忙来救,但还不等他出言喝止,却见大鲵突然吃痛,扔下我抱着手腕直跳脚,嘴里胡乱骂着!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却见那壮汉的手背上血流如注,连皮带肉抠下块小石头,竟不知是从何而来… “你那只手,爷先留着,改日再取。” 隔着木笼的栅栏,顾五玖半跪在地上,看着外面大呼小叫的大鲵,冷冷说道。 91.第91章 定计施救 双姝合力 “你退下!这小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轮不到你在此造次!” 柯牧梓冲着大鲵恼火痛斥,就见铁力连忙上前,推着那个屡屡闯祸的壮汉往外走去。 见我并无大碍,他这才转过身走到木笼前,冲着顾五玖认认真真下拜道谢:“少主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这位小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倘若真被属下所伤,真的就是云顶山庄无法洗脱的耻辱了…” “你这人似乎还懂点道理。是柯家人吗?” 顾五玖毫不客气的领受了谢意,大大咧咧坐下来,靠着木栏问道。 柯牧梓直起身子,不亢不卑道:“在下柯牧梓,正是璱兹国柯家第十五代孙。原本樱梅少主莅临山庄,乃是蓬荜生辉的大事,但先父刚刚殒身,全庄重孝在身,没办法好酒好菜招待,还请体谅。” 这家伙一副好青年的样子,骨子里面也够坏的,他明明穿了人家的琵琶骨,还非要做出世家子弟谦恭好客的姿态,倒像是种羞辱,叫被囚禁的人着实抬不起头来… 当然,樱梅少主的字典里,是绝对没有“抬不起头”这种说法的。 顾五玖旁若无人的舒展了下身子,微微闭上眼睛,一副惬意的模样:“山中空气果然新鲜…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们与一向交好的北固府势如水火…但是在事情解决之前,在此地悠闲休养几天,也是件不错的事情。没事了就退下吧,我倦了,不想说话了。” 大少爷!你是脑子受伤了吧?!还在这摆什么谱呢?!! 我差点就要怒吼出声,最终还是拼命咽了下去。 时至今日,我必须要站在对立面上,努力争取柯牧梓的信任,才可能找到救出他的办法…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平时怎么都看不惯这位少爷,但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吃苦受罪,甚至有性命之虞,却狠心弃之不顾,这种事情也还是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的。 “如果要赎金的话,我可以帮家主前去送信,当然,如果能给我们两姐妹多少分一点的话…” 我搓着双手,努力装出一副唯利是图的商人样子。 但柯牧梓只是摇了摇头,他用手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心力交瘁:“今天就这样吧…少主倦了,我们所有人何尝不是呢?散了吧,留些人手严加看管,其他人轮班休息,明日天亮再行商议…” 说完,他便率先排众而出,周围群情激昂的士兵们也只得渐渐散去了。 我站在寒风习习的广场上,看着笼子里闭目养神的顾五玖,他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看我,就装作两不相识的模样,叫我不要再管他的闲事。 可是,刚才又为何要冒险救我? 我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大步走回暂住的木屋去了。 没心没肺的人总是会长命百岁,江水一觉睡到天亮,实在肚饿才醒了过来,听到我转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真的假的?!他们抓了家主大人?!…” “嘘!小声点!”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伸头看看走廊上,确定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要让那些人听到你叫他家主大人,恐怕第一时间就把你吊到城楼上去了!不要乱说话!顾五玖是生是死,还得看咱们呢!” “姐,你肯定得救他吧?你一定要救他啊!” 江水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家主虽然嘴硬,可却是天下最好的心肠,当初要不是他接纳我进顾氏商团,我眼看就要流落街头,更别说有什么指望迎娶羽衣少爷了!背弃他跟你走,我本来就心存愧疚,现在更不能见死不救!姐,求求你了,你脑子好用,快想个办法吧!” “办法也不是没有…” 我揉着下巴,咬紧下唇,压低声音对她道:“你昨晚没有出现,就是咱们最好的机会,可是想要成功,就还的看你会不会演戏了!” “演戏?”江水一脸懵圈的看着我,似乎不明就里。 我冲她招招手,两人头碰头,细细耳语一番。 看守广场木笼的士兵每天三班倒,正午过后就是交班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又刚好适逢傍晚前最后一次巡城,所以可谓守备最薄弱、漏洞最多的时候。 我趁着这个时候,抱着一个布包,溜着墙边的阴影飞快地跑到木笼边上,将自己隐藏在卫兵的视线死角。 笼中的顾五玖经历一天一夜滴米未尽的折磨,面容憔悴了不少,虽然还是一副傲慢的模样,但是从眼下的阴影和干涸的嘴唇可以看出,他的身体已经快扛不住了。 抬眼看到我,他吃了一惊,飞快地看向守卫,明确没人发现之后才转头低声呵斥道:“你疯了吗?!这是什么地方?!…赶快滚!” “你是想说:不要被我连累,请你赶紧离开…对吧?”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打开布包,从里面拿出装得满满的水袋和两块粗面馒头:“如果没办法正确解读,就会像我以前一样,整天被你气的昏头转向。别说那么多啦,赶紧吃点喝点,你身上有伤,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 顾五玖狠狠看了我一眼,接过水袋喝了起来,却对那两块粗面馒头看都不看一眼。 我偏头看向他后背,虽然不能完全看清铁链穿刺的部位,但还是触目惊心,很难想象那种痛楚会是多么强大,这家伙现在还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神经坏死了吗?!…莫名其妙的,我心中怒火翻腾,并不是对顾五玖,而是对云顶山庄的人。 这个男人虽然既不属王室,也不是贵族,但是就连庵华帝都对他另眼相看——他的手指可以弹出最美的弦音,他的身段可以轻舞翩翩,他的肌肤曾被人誉为凝脂玉膏,他一个眼神就能够让最矜持的贵族少女疯狂晕厥…就是这样的男人,竟然舍得下手穿了他的琵琶骨?! 那个叫大鲵的纯属嫉妒吧?!一定是嫉妒!不然怎么做得出如此暴殄天物的事情?!!… “你在生什么气啊?” 顾五玖放下水袋,皱起眉头看着我。 92.第92章 难参迷局 苦肉计成 “整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结果还不是随便就被抓来了!” 我将包裹水袋馒头的布块撕裂,穿过笼子抓住他的右手,隔着围栏将他受伤的指节包扎起来:“还以为你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呢,区区几个莽夫都敌不过,以后就别再吹牛,省得人家笑掉大牙!” 想要更温柔点对待他,可内心的愤怒控制不住,最后还是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顾五玖一直没说话,也没有拒绝我的照顾,直到包扎完毕,我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却瞬间愣住了。 他在笑。 这笑容不同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次,不是冷笑,不是假笑,也不是那种傲慢的嘲笑…而是像羽毛般轻柔的微笑,他漂亮的眼睛微微弯曲,嘴角上扬,整个人都像包裹在牛奶般的柔光中,即软糯,又叫人飘飘然,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在被他注视的时候,能够感觉到暖暖的爱意… “你中毒了吗?”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 “你是在担心我吗?” 无视我的冷淡,顾五玖依旧微笑的看着我,将包扎好的右手放在胸口上:“虽然这种方式既不解风情又伤人,但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你在担心我啊…” “就算是阿猫阿狗,见过几次面也不可能弃之不顾,更何况人呢?!” 我莫名有些脸颊发烫,低下头躲避他反常的目光:“虽然你总是开些恶劣的玩笑,不分场合的捉弄我,但我可是好人,不会做那种见死不救的事情!…” “可我倒希望你能够见死不救啊。” 顾五玖似乎真的非常疲倦,他靠在木栏上,眼睑低垂,却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你救了柯牧梓吗?璱兹国人虽然蛮荒未开,但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想必他不会为难你,赶紧逃出这里吧…不光是这座山庄,就连北固府,也绝不能继续逗留,听明白了吗?” 我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北固府怎么了?跟老庄主被杀有关吗?” “老庄主被杀?” 他眼睛亮了下,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我只听说北固府府君的紫军遇刺身亡,凶手正是云顶山庄中人,却为何柯家老家主还会牵涉其中?!” “我救了柯牧梓的时候,听他说是北固府府君设计伏击他们父子,结果老庄主就被杀害了…怎么府君的紫军也死了?!听柯牧梓那语气,云顶山庄跟囤城并不是水火不容,相反,一直相处还很融洽啊!怎么突然…” “府君成阳芮湘的紫军北观乃是女性,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前段时间秋狩围猎时,北观遭人毒箭暗算,凶手自称奉柯家父子之命,向世人昭示璱兹国即将崛起的先兆,之后便自裁身亡,而北观虽得到了及时的医治,可不幸毒入腠理,痛苦的死去了…” 顾五玖眉头越皱越紧,看来跟我之前猜想没错,他与成阳芮湘等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否则依照他的个性,绝不会为了泛泛之交伤心难过的: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府君才会伏击柯家父子的?” “但是我在飞花府的时候,曾接到成阳书信,请我拨冗到北固府来,一则吊唁北观,二则商量个办法出来,寻找真正的杀人凶手。”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说来,府君其实并不相信北观是被柯家人所杀,但是为什么要…?!” “所以现在北固府的局势陷入迷雾中,不论到底是谁杀了谁,但两方争端却是一触即发。” 顾五玖看着我,声音低沉道:“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你赶紧离开北固府了吗?你这种蠢女人,走平地都怕摔破头,只会靠着运混饭吃,万一遇到战争,只剩被挫骨扬灰的份了吧?!” “你是想说:我很担心你受到伤害,所以请赶紧逃走吧…对吗?” 我无奈的看着他,实在不想再做翻译了:“原来你要来北固府,不是为了参加庆典凑热闹啊…睢羊王呢?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也把她带来了吗?!” 我的问题很平常,顾五玖脸上却闪过恐怖的冷凛,他狠狠盯着我,语调降到了冰点:“不用遮遮掩掩,你真正想问的,是那侍妾是否安全吧?…放心,他们被我的商队带去南边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你这种别扭的性格才容易死人吧!” 我毫不示弱的回瞪,顾五玖突然狠狠锤了下栏杆,正当我担心他手上的伤口裂开时,他却转身背对着我:“既然面对我是那么令你不愉快的事情,就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倘若再也不见你,我恐怕会更开心!” 我张口正准备回嘴,却听到背后一阵风声! 还没来得及转身,肩膀和后背就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痛,抽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清脆刺耳,甚至惊动了远处的守卫,能够听到他们大声吼叫的声音! 事情远没有结束,长长的马鞭重新挥动起来,划破空气重重抽在我身上,随之而来的重压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根本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蜷缩在地上,就像被车轮反复碾压,痛得我喘不上气来! “江水!你疯了吗?!还不住手!!” 我听到顾五玖断喝的声音,吃力抬起头,看到江水手提马鞭站在原地,满脸欲哭无泪、彷徨无措的样子。 绝不能停在这里! 拼命向她使眼色,我撅起嘴,示意那些卫兵快到跟前了,催促她继续演下去! 江水狠狠咬了下嘴唇,下定决心似的重新扬起鞭子,一边打,一边高声骂道:“你这个没有出息的家伙!就为了这点美色,要把我也一块害死吗?!…你没见过男人是不是?!山庄的人对我们多好,你竟然还吃里扒外?!我打死你!让你再给我没皮没臊!…” 做过奴隶的姑娘,手劲真的不一般。 我感觉自己就剩半口气了,倒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鼻翼间能够闻到阵阵血腥味。 “江水!你再不停手,我要你的命!快住手!…”樱梅少主在木笼中嘶吼着。 幸亏那帮守卫来得快,他们先架住了行凶的江水,我才算捡回一条命,当他们拖着我伤痕累累的身体离开时,我抬头看了眼顾五玖,他两手抓着木栏,丝毫不顾背上穿骨铁链的拉扯,将身体极力前倾,用一种愤怒至极,却又悲伤至极的表情注视着我。 偷偷地,我冲他莞尔一笑。 93.第93章 假意缱绻 再结姻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柯牧梓急匆匆赶到山庄正堂,见到我死狗似的瘫在地上,满脸惊诧难解。 站在一旁的江水连忙接话:“家主大人!是我姐姐没出息,竟然觊觎那樱梅少主的美色,罔顾家主的深仇大恨,给他送吃送喝,我气急之下,就用鞭子打伤了她…大人,咱们姐妹蒙你不弃,一直以礼相待,姐姐做出这种事情,我也觉得脸上无光,真是没法见您啊!” 说着,她扑通跪倒在地,抱头痛哭。 虽然这演技稍微有点过,但是看柯牧梓为难的表情,却似乎是效果不菲:“这…你下手也太狠了,我看看…” “痛!痛、痛!痛死啦!” 八分伤痛,我演出了九分的观感,眼泪鼻涕横流,倒在地上连声呼叫:“我在都城远远见过少主,就那么一次,怎么都忘不了了啊!…呜呜呜!你们杀了我好了,杀了我,我就能对着他,也不用受这相思之苦啊!…” “再说这种没出息的话,我真的打死你!”江水在旁怒吼。 柯牧梓连忙插在我俩中间,拼命调停:“也是常事,没有什么是非对错的,江水小娘不必激动…” “这冕朝女人果然不同凡响,爱恨分明连男人也望尘莫及啊。” 铁力在一旁敲边鼓,不知道是真的佩服,还是在说风凉话。柯牧梓白了他一眼,亲自过来,将我搀扶起来:“东山小娘,顾五玖闻名天下,是万中无一的绝色之人,再加上他文武双全,据说还精通音律,不要说冕朝女子,就算我们这种边陲地方,也常有人对他心驰神往…所以,你若喜欢他,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正常,正常。” 我突然对这个正直又善良的青年充满愧疚,迫于无奈,也只有继续欺瞒他了: “大人…你可真是贤明大度啊!江水你这个坏丫头!听到大人怎么说了吗?!我不过是给他送点吃喝,至于这么对我吗?!万一把我打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还敢说!大人深明大义才不跟你计较,但朝廷现在是大人的死敌,那顾五玖也好不到哪去!除非你把他娶了,让他做你的婿房,否则以后少胡咧咧!” “我要是能娶他,还用得着受这份罪吗?!…”说着说着,我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柯牧梓在一旁看着,眉头紧锁,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铁力在他旁边低声说道: “家主,这冕朝的男人就跟咱们的女人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东山小娘虽然荒唐,可毕竟是您的救命恩人,看她妹妹那样子,姐妹俩想必不会与您为敌,倒不如就成全了她,保不齐金缕台顾家,以后还能够为您所用呢…” “这…”柯牧梓愣了下:“顾五玖能答应吗?” “他如今可不是呼风唤雨的樱梅少主啦,是咱们的阶下囚,是生是死都听咱们的,配段姻缘又怎样?” 铁力跟那有头无脑的大鲵不一样,似乎是个外粗里细的人:“按照咱们山庄的风俗给他俩办了婚事,生米煮成熟饭,东山小娘肯定乐不思蜀,就叫他们在山庄住下去,生儿育女,那顾家还不得念及家主安危,对咱们惟命是从啊,如此一来,半壁江山的财富可就归您掌控啦!” 如意算盘打得哗啦啦,我看到柯牧梓频频点头,心里不禁窃喜。 “那就这么办好啦。” 他转头看着我,脸上笑眯眯的,似乎是真心为我感到高兴:“东山小娘,你不必哭泣,既然你们是在我的山庄里,那么就得听我调遣,不是吗?这顾五玖纵然高不可攀,可在我看来,他就是配得上小娘的东床快婿!你若是愿意,我马上派人开始准备,令你们明日便拜堂成亲!” 我装出喜出望外的样子,硬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开心的又蹦又跳:“家主大人!我以后就是你的手下!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这条命都是你的!…哎呦!” “你别乱动!鞭伤虽浅但容易感染,我这就叫人帮你敷药!” 柯牧梓连忙制止我,正要交代身边侍女,江水连忙上前来道:“家主,您大人大量,不但没有怪罪姐姐,还成全了她毕生所愿,咱们不敢再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姐姐下去,亲自照顾她!…” “你这当妹妹的不但心狠手辣,还真够不解风情的。” 铁力在旁憋着坏笑,用手指捏着下巴上的胡须:“顾五玖现在已经是你姐姐的未婚夫了,这种事情,不叫他来做,还用得着你插手吗?家主,您说是不是?” 柯牧梓白净的面皮浮起一丝红晕,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瞪大眼睛看着江水,却见她一脸无可奈何,转过头去回避我的目光。 于是,女仆们一拥而上,将昏头涨脑的我抬起来,送回木屋,让我趴在床上,并解开我的衣衫,好让背上的伤口露在外面。她们一边偷笑一边准备了热水伤药,却没有继续照顾我,就全都出去了。 难不成真的要顾五玖来替我敷药?!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可是因为伤口的疼痛愈发加剧,牵连着浑身都疼,身上时而滚烫时而发寒,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整个计划我唯一疏忽的就是这里,如果是昔日的东山,这点小伤完全不在话下,可如今的身体是属于贺兰照的,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具卧病六年刚刚苏醒的孱弱之躯… 有一会,我觉得自己似乎昏过去了,但很快便清醒过来。 因为门外清楚传来顾五玖愠怒的声音:“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再不松手,我…!”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搡了进来,穿过肩胛的铁链有一头留在门外,他怒气冲冲的锤了下随之关闭的房门,转头想查看左右,却一眼看到了趴在床上苟延残喘的我。 那张倾世容颜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94.第94章 贴肤疗伤 红胁云顶 “他们是让你来给我上药的…” 我咬紧牙关,羞得满脸烧烫,挣扎着想要将裸露的背部藏起来: “别担心,不会让你做这些粗活,我自己就可以…” 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铁链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就被轻轻压了下来,力度刚好,既不会弄疼我,也不容反抗。我重新趴了下来,心里充满惊诧: “你不用勉强,这点伤过一晚自然就…” “继续废话,我会想办法堵上你的嘴。” 脑后传来顾五玖冷冷的声音,我连忙听话闭嘴,却觉得他语调竟有些颤抖,一点不像平时那般跋扈。 他看了看侍女们送来的粗布手巾,嫌弃的皱起眉头,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巾,用热水浸湿后,轻轻擦拭着我背上的血痂与伤痕。 那不愧是可以弹奏出美妙弦乐的手指,又轻柔,又灵巧,虽然是在伤处游弋,但丝毫没有加重我的痛感,反倒随之而来冰凉湿濡的感觉,让我舒服了很多…将后背清理干净后,他取过伤药,一点点敷在伤口上,同样动作细腻温柔,一点没有我预想中的笨手笨脚。 在这过程中,顾五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完全上好了药,他才缓缓开口道: “江水…为什么要打你?是因为你给我送吃喝了吗?” 语气跟温和的动作截然不同,透着阴冷寒意与浓浓的杀气,我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不…不是江水的错…这都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苦肉计!对,苦肉计你知道吗?!” “苦肉计?” 他语调疑惑的重复了一遍:“难道说…是为了要救我,所以牺牲你吗?” 单凭这聪明劲儿就可以迷倒一大群女孩了吧?!我实在想给他伸大拇指,却无奈浑身乏力,说话都感到有些吃力了:“没错…我们必须要站在你的对立面,才可以取得柯牧梓的信任…但是一味仇视,还是没有办法接近你,更不要说救你…所以只有用这种办法,才可以两全其美…” “别说话了。” 顾五玖突然俯下身,我能够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吹拂在光裸的背上,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却被抬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就像个婴儿般,蜷缩在他怀中! “你干嘛?!…” 第一反应是赶紧护住,被解开的衣衫随着动作下滑,我几乎是半裸着坐在他怀里! 顾五玖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却没有像从前显得倨傲邪恶,而是露出极力压抑的神色,拖过被单盖在我身上,嗓音嘶哑的低声道:“放心…你这样子,我不会出手的。” “这不是出不出手的问题吧?!为什么要抱着我?!放我回床上去啊…” “你背上的伤口尚未结痂,并且刚上过药,根本没有办法平躺吧!如果是这样,你应该能够睡一会的…” 他说着,把浸湿的手巾放在我额头上,那抹冰凉让正在发烧的身体很是受用,我确实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挣扎了,于是便瘫在他怀里,半睁着眼睛:“可是…你背上也有伤…” “虽然比你美,但我毕竟是男人,男人的身体,没有那么容易垮塌的。” 他将我放在腿上,两手环抱着我,就像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我感觉到他用脸颊贴着我的发顶,声音里充满苦涩的味道:“你这个傻子…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大可以离开这里,去寻找你的青岚,根本就不用理会我的死活啊…” 我眼神迷离的听着,脑袋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你刚才用的那块手巾,我看着眼熟…难道,是当初我送你米丸子时用的那块?” 顾五玖愣了下,突然发出轻笑声,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却没有刚才那么痛苦了:“是的,毕竟是睢羊王府的东西,即便不是上等的细纱棉布,也比此处的廉价货好多了…” “为什么一直留着呢?你的东西,要高级得多吧?明明扔掉就可以啊…” 他抱着我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那具结实的躯体传递来温暖的力量,让我变得很想睡觉,脑袋更加迷糊起来,却挣扎着保留一丝神智,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但最终,我忘记他有没有再说什么,便沉入香甜的梦乡了… 但那晚的梦里,我仿佛听到有人甜蜜的低语,还有人哭了…但那毕竟是梦境,当不了真的。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顾五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家主大人抱着你坐了整晚,直到天擦亮的时候,卫兵才又将他带走了!” 守在床边的江水帮我换药、擦拭身体,还拿来了一身新衣服:“都怪我下手太重,才弄得你这么狼狈…姐,你也打我几下好了!我绝对不喊痛!” “算啦,你自责什么啊?这原本就是我自己的主意,还要夸你干得漂亮呢!” 我连忙笑着安慰她:“何况经过一晚,你看我现在不是又生龙活虎了吗?鞭伤不深,很快就会好的!” “那也多亏了家主大人守了你整晚,才让你不再发烧,伤口也没有化脓…不知道大人有没有事啊?毕竟他也有伤在身,却如此操劳…”江水垂下双肩,看上去沮丧无比:“你说,当初家主让你当他的寝奴,现在又这般对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你呢?!” 我刚喝了一口水,闻言便喷出一半多: “喂!开什么玩笑?!他是樱梅少主啊!这天下环肥燕瘦只要他勾勾手指都会来了,用得着喜欢我这种人吗?更何况,在他眼中,我是个又蠢又没眼光的丫头,怎么会喜欢我啊!” “但是…” “但是什么啊?!让我做寝奴,就是他喜欢我啦?那蕊珠阁满屋子人,也都是他喜欢的对象了,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生气起来,严厉的看着江水,看得她抬不起头来: “以后再胡说,真的不理你了啊!”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使劲敲了敲,门外传来那群侍女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她们扯着嗓子大声道: “新娘子,咱们把凤冠霞帔拿来了!你赶紧换上吧!家主大人说了,今日巳时便是大喜的吉时,叫你快点准备停当,与你那如意郎君拜堂成亲去喽!” 95.第95章 权宜之计 再结连理 璱兹国不但奉行男尊女卑的纲常,就连婚俗,也与我所知的世界十分相近。 女仆们帮助我换上了大红色的细布裙子,上面缝着刺绣精美的补片,长发挽起来盘在脑后,再带上镶嵌着珠玉银丝的凤冠,最后用一块红布将我从头盖到肩部,嘱咐我未入洞房之前决不能摘下。 虽然明知这并不是真的婚礼,江水还是激动的跟个孩子似的,她诧异于这些跟冕朝截然不同的风俗,尤其不满新娘在礼成之后不能参加喜宴,反而得饿着肚子在洞房内等候新郎这件事情,在她看来,竟然让男人出去抛头露面、接待宾客,简直匪夷所思,甚至可以称得上奇耻大辱… 我妆扮完成,看着女仆手中的铜镜,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镜中粉妆红衣的新娘,穿着乃是亲王的金银衮龙袍,是青岚亲手挽起了我的长发,牵着我的手,将我送进了礼堂;而今,镜面反射出的,是贺兰照稍显成熟的面孔,她原本像一尊精雕玉琢的人偶,自从加入了我的灵魂,眉宇间透着丝丝刚强的味道,看来我果然没有令少女更加柔美可爱的基因… 但是,就算换了身份与肉体,神奇的是,新郎居然还是同一人。 被江水搀扶着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的时候,我才想起昨晚昏头涨脑,竟然忘记跟顾五玖说明婚礼的事情,应该告诉他这乃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救他离开山庄而实施的权宜之计…不然,他应该会非常惊讶,疑惑我为什么突然要跟他拜堂成亲吧。 头上顶着红色的帕子,我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完全凭借江水的搀扶与引导才能走道。 “姐…少主知道这件事情会怎么反应呢?你说他是会配合你,还是会抵死不从?毕竟世人都知道,他最大的目标就是嫁入豪门,成为贵族啊,不会甘心嫁给你这种尚未脱籍的奴隶吧?!” 江水跟我咬耳朵,我没有回答,心里却很是忐忑。 说的没错,上一次婚礼前夜,他曾在月下跟我表明心迹,说嫁给贵族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己可以跻身上流,对整个顾氏商团的运作经营大有益处,他没有憧憬美好恒久的爱情,他要的,是可以受自己掌控,金碧辉煌、流芳百世的商业帝国… 所以呆会开始拜堂的时候,就算他抵死不从,拒不出现,这种情况也实属正常吧。 我听到了人声鼎沸的声音,似乎已经走到了婚礼的正堂,周围聚集着欢声笑语的男女老少,我听到他们真诚的祝贺声,也闻到美酒烤肉的味道,讶异璱兹国人果然热情重义,为了我这种外乡人,甚至可以说敌国之人,竟然在短短一夜之间攒起整场婚礼,就算看不到周围景象,也可以听得出场面是隆重而正式的。 江水引导我跪在一块蒲团之上,我看不到身边的情形,心焦顾五玖是否能够到来。 “新郎呢?!那俘虏不会不来吧?!…” 身边有人说出了我的担忧,另外马上有人回应道:“可不是,听说那个男人在冕朝很有势力,是个厉害人物!” “但是他现在是咱们家主的囚犯,就一定要听家主的话,不然一刀杀了他!” “呵呵,这种事情,对有的人而言,可是比命还要重的,万一他就是宁死不屈呢?…”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心下大骇,脑海中不由浮现起我们最后在飞花府分别的情形,他是那样伤心又愤怒,推开我拂袖而去的表情到现在还令我记忆犹新…我用装傻充愣伤害了他,为了自己能够心无所牵,一再回避他的感情,一再否认他的感情,时到今日,他应该早就厌烦了吧,像他那样的人儿,何尝遭过如此羞辱?! 果然如此的话,我这个办法,不但救不了他,甚至会直接害死他吧… 新郎官依旧没有来。柯牧梓也还没有到。 我按捺不住心头焦急恐慌,提起裙摆就准备起身去找。 正在这时,背后响起了一阵铁链声。 周围人群突然陷入一片寂静,明明刚才还人声鼎沸的热闹仿佛瞬间消逝,周围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是他来了。 我太熟悉这种突然的安静了,无论男女,也无论属哪国哪派,乍见他的容资时,都会在刹那间失去语言和思考能力,那种摄人心魄的美是超越性别与爱恨的,足够令这些见惯了莽夫硬汉的璱兹国人瞠目结舌… 我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这就是冕朝的男人!他们穷其一生为了令女人幸福快乐,所以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吸引力与魅力,是一味追求凌驾女性之上的男人望尘莫及的,这又让我想起了青岚,当他面对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像拨云而下的阳光,温暖、柔和、叫人心旷神怡…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我听到了柯牧梓的声音,如大梦初醒猛地回神,身边江水和另外一个女仆搀扶着我,引导我跪拜天地,完成婚仪的整套流程。 头上的红帕盖得严实,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看到顾五玖的半点衣角,这不免令人有些慌张,但因为有江水在,我还可以维持自己的镇定,直到充当司仪的柯牧梓宣布婚礼礼成,叫江水将我送回洞房为止。 “从今天开始,你也算作我们云顶山庄的男人了,所以只要你诚心归顺,便可以不再是囚徒,重获自由了…” 我转身跟着江水往外走的时候,听到柯牧梓在背后对顾五玖说道。 “成了,姐。” 江水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难掩欣喜地说道:“现在只要过了洞房花烛夜,咱们的计策便可成功啦!” 但愿如此… 我觉得口干舌燥,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如同踩在棉花上,头昏脑涨。 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96.第96章 洞房花烛 夜寐述情 按照璱兹国的惯例,江水将我独自一人留在新房里,自己先行退下了。 我坐在床沿上,头顶着那块招人恨的红帕子,憋气不说,还捂得人一头汗,却不敢贸然摘下来,因为顾五玖如今还算是囚犯,他进洞房的时候,保不齐会有人跟过来,所以暂时就这样忍耐一下,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但我鞭伤未愈,一天又没怎么吃东西,如今又渴又饿,体力消耗极大,身子靠在床帮上就有些昏昏欲睡。 顾五玖那家伙怎么还不来呢? 可不能就这么睡着啊,万一睡着了,之前计划好的行动就… 朦胧间,我仿佛看到青岚推门走了进来,他还是往日的模样,穿着淡紫色的飞鱼服,脸上带着笑,走到我面前对我说: “你在这里干嘛呢?” 我没法回答,尴尬的快要死了,难道真的能够告诉他,我为了要救樱梅少主,刚刚遵循璱兹国的礼仪,已经与他拜堂成亲了?!…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法对他说出实情! “我来找过你,可你不在,所以只好走啦。” 青岚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但很快便烟消云散,我看到他牵起千代熏的手,含情脉脉的面对着她:“果然还是主上更值得托付,在下不会再有犹豫了,这一生,只要能够追随主上,便是莫大的幸福…” 你爱的明明不是她!你爱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我张嘴大声呼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相偕离去,千代熏转头看着我,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仿佛千代臻附身,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 急火攻心,我猛地站起身想要追上去,却只是向前踉跄了下,差点滚下床去! “呐…睡觉都不老实,你还真叫人不省心啊…” 有人将手臂横在我胸前,护住我,帮助我直起身子来。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噩梦,正暗自窃喜,却在看清眼前人时猛地激灵,连忙推开他的手臂,飞快的站起身来! 顾五玖在床边正襟危坐,用古怪的表情看着我。 他穿着大红色的缂丝长衫,同色深衣,虽然从款式到用料远不如平日精致高贵,但穿在他身上,总觉得连衣服都添色不少;按照璱兹国男人的打扮,他绸缎般的长发被编成松散的辫子,垂在肩膀上,额前几缕乱发落下,衬着那张倾国容颜,更添几缕慵懒优雅的风情。 难怪白天在礼堂上,他出现的时候满堂噤声了,即便是看惯了的我,都不禁有点心跳加速的感觉。 “你、你几时进来的?!我怎么都没听到?!…” “进来好半天了,可你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可能听到?” 顾五玖不客气的回道,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我看到那里的衣料了一大块,瞬间涨得满脸通红——想必我被噩梦惊醒之前,已经枕着他的肩头睡了很久,以至于流了那么多口水…真心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啊!! “那些人告诉我,新郎入洞房的时候,需要将新娘头上的帕子揭开,才算是婚礼礼成,你倒好,睡得昏天黑地,这帕子早就掉了…过来,我给你重新戴上!” 他沉下脸,非常严肃的看着我,手里拿着那块令我深恶痛绝的红帕子。 我讪笑了下,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吧!本来要跟你成亲,就是为了救你出去的权宜之计,所以又不是真正的婚礼,不用这么纠结于流程的…” “这就是你所谓接近我的办法吗?” 顾五玖的脸色更差了,他攥着红帕子的手指节泛白,说起话也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你我头次成亲,便因为先帝驾崩临时终止,这一次,你居然敢跟我说是权宜之计…过来,我不管你有什么借口,也不管你有什么计划,先给我把帕子戴上,让我完成婚礼再说!” “生死关头,就别在纠结这种细节可以吗?!反正你是冕朝人,这些璱兹国的礼仪,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吧?!…” “如果可以真的跟你结为夫妻,不要说璱兹国人,就算是成为奴隶,我也愿意!” 他突然一字一句说出这种话,我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顾五玖,看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也在镇定心绪似的: “当你还是千代熏的时候,送我米丸子与我告别之时,我曾经说过吧?要你在都城等我回来,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即便你成不了皇帝,也一定会跟你结为夫妻…但是,还不等我赶回八云城,就听说了睢羊王锒铛入狱、狱中被刺的消息…” “可你知道,我并不是真的千代熏啊…” “所以我才没有绝望,因为我知道,你也许还会再次复活,就算是成为另外一个人,我也一定能够找到你!” 顾五玖语调坚定的打断我,黑玉般的眸子闪闪发光,几乎令我不敢逼视:“我找到了…贺兰照,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是谁的骨血,我都能够看到你灵魂的模样,不会像那个侍妾一样,只会拘泥身份与外表!我所钟情的是你本身,你的灵魂,难道这都不够吗?!” “你…” 我几乎无法呼吸了,难以面对的事情突然不得不直视,让我的身体变得无法控制,连手脚都变得冰凉起来: “可你明明说,我是又丑又蠢,一无是处的女人…” “因为这个,我对自己也感到很抱歉!可是没有办法,等我发现自己的感情时,已经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这家伙就连倾诉衷肠都这么叫人生气。 但他的表情是认真的,这让我没法再用玩笑敷衍过去,于是只好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口,准备告诉他我对以上告白的回答…可没想到,顾五玖抬起一只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你现在不用回应我,我对你的回应没有任何期待。” 他低下头,声音里掺着一丝苦涩:“因为想着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而已…现在我已经了无牵挂,你可以走了,远远离开这里,不要再回头了。” “开什么玩笑?!” 我皱起眉头来:“为了现在这个局面,我绞尽脑汁用尽手段,你却叫我一个人逃走?!别傻了,柯牧梓去掉了你背上的铁链,就是我策划这洞房花烛夜的初衷,不趁今晚赶紧逃走,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啊?!” 顾五玖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种令我害怕的东西: “你还没发现吗?现在的我,就算没有铁链,也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97.第97章 仓皇出逃 激流断行 我愣了下,这才发现不对劲。 顾五玖从我醒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床边,他一直坐在那里,几次招我过去戴帕子,却都没有试图站起来过。 “怎么回事?!” 我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却没见到什么异常,抓住他的胳膊,想要拉他起来,顾五玖却甩开我,将脸转到一边去了:“你这个蠢丫头…柯牧梓不是笨蛋,他去掉我背上的锁链,却依旧要提防我趁机逃走,或者在山庄大开杀戒,所以婚礼刚刚结束,他就让我喝下掺药的酒,从我进入洞房开始,腿上便越来越没力气…” “那个卑鄙的家伙!枉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我气得破口大骂,在房间里直转圈:“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家伙口口声声称我为恩人,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到底他根本就不信任我啊!…” 这话说出口,我突然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值得人家信任的,有点讪讪的挠了挠头: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救你出去!” “别说梦话了。云顶山庄易守难攻,出庄大门重兵把守,就算是我行动自如,也很难全身而退,更不要说现在这样子…你是柯牧梓的恩人,想要出去一定非常容易,所以你自己离开吧,找你的幸福去,不用管我。” 顾五玖一直不愿看我,面对墙壁冷冰冰的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似乎能够理解他许多傲娇的行为——不愿看着我,是因为害怕自己流露出任何令我难以离弃的表情,也害怕别离;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是想让我坚定离开的决心,就像从前那样,两人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可现在很多情感发生了改变。 因为更加了解他,我不再像从前那样,认为这个男人即恶毒又势利,所以对他不再厌恶,同时因为他喜欢我,我却无法回应,总觉得心中充满愧疚…所以我根本不可能丢下他不管,就算他再不情愿,即便是要背要拖,我都得把他弄下山去! 心意已决,我便不再理会他,径自扯下充当室内帷幕的厚重粗布,四角打结,然后跪在地上用力翘起木屋铺设的软木地板! “你在干什么?!别发疯了!…愚蠢总是要有个限度吧?!” 顾五玖恼火的看着我,他脸色苍白,紧紧攥着手里的大红帕子:“赶紧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等我把你救出去,见与不见全听你的!” 我连头都没有回,指甲抠在破裂的地板上,被木屑扎得鲜血淋漓,但现在根本没有时间顾忌伤痛,因为之前跟江水约定的时间眼看就到了,赶不上的话,就真的逃不掉了! 于是,贺兰照的身体迸发出惊人的爆发力,我猛地挥手,硬生生从地上撕下半人高的木板,裹在厚重的粗布里,配合刚才打好的结节,能够在地上拖曳前进的担架便制作完成了! “快上来!” 顾五玖神情惊诧的看着面前一切,我却没时间给他继续抗拒了,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臂,使出一记类似背摔的招数,让他从我的背上翻滚过去,正好落在担架上:“这个东西在我的世界里,曾经于战争中救过很多伤兵的性命,所以今天一定也可以拯救你!” 我扭头吹熄了洞房蜡烛,让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中! 云顶山庄坐落在半山腰上,依山势而建,背靠悬崖,正面只有一座大门可供出入,因此防守严密,固若金汤。可正是对背面悬崖天险的过于倚重,此地反而成了守备最为松散的地方,反正没有什么脑洞大开的敌人,会从万丈悬崖上跳下来攻击山庄吧…但是对于想从庄子里逃出去的人,这里无疑是求生之门。 我将牵引布条勒在肩膀上,拖着顾五玖行走在墙根阴影里。 今晚为了庆祝我们的大婚,几乎整个山庄的人都集中在正堂吃喝玩乐,例行巡逻的卫兵数量减少,但却不能因此掉以轻心,毕竟我现在行动并不灵活,还带着个更加不灵活的拖油瓶。 “江水曾经也是奴隶,所以她能够找到专供奴隶出入的小门,这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我喘着粗气,背上的鞭伤似乎渗出某种液体,将衣服粘在皮肤表面,疼痛中有种令人恶心的触感,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好打破我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是那座小门有两名卫兵把守,没那么容易出去,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机会…” 顾五玖没有回答,他坐在担架上,两手抱着双臂,脸藏在黑夜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我只好继续说道:“但是不用担心,江水已经计划好了,只要她开始实施,咱们就会找到突围的机会!” 我们俩藏在山庄后部一处正在建设的房屋后面,周围全是荒凉的木结构框架,不远处能够看到一点火把微弱的光芒,那里就是仅供奴隶出入的小门。 我屏息静气蹲在黑暗中等待着,感觉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极为缓慢,仿佛过了快一个世纪那么久,突然就听山庄前部传来类似爆炸的轰响声! 正堂方向腾起火光与浓烟,在夜幕映衬下着实吓人,就听卫兵们纷纷发出吼叫传令声,大声叫喊着:“保护家主!保护家主!…”,便一窝蜂似的向着山庄前部跑去! 无足轻重的奴隶小门立刻失守了! 我喜出望外,全然不够周身疼痛,拖起担架没命似的就往门外跑! 江水这丫头果然可靠!我们原本商量着,只是让她放一把力所能及的小火,吸引卫兵关注即可,没想到她竟然制造了如此轰烈的状况,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办到的!但拜状况所赐,想必慌乱之中,江水也能够顺利逃出山庄了吧!… 我拖着顾五玖夺门而出,迎面却是一股潮湿腥气的水汽袭来,冻得我一个激灵! 只见原本江水探查时看到的奴隶门外那条小溪,因为这两日山顶暴雪,水位突然疯涨,如今变成了一条难以跨越的怒涛河流,在夜幕中发出类似怒吼的咆哮,浑浊的波浪击打石块,瞬间粉碎,变成扑面而来的水汽,让人难以呼吸! 这可怎么办?! 眼看着生路被河流一刀两断,我彻底傻眼了。 98.第98章 舍命相救 流落山野 “怎么办?…” 我绝望的蹲在湍急的河流边,眼望着水面,只觉得头重脚轻。 顾五玖静静坐在我身后的担架上,突然开口道:“你不会游水吗?” “会是会,但是…” 我用手按住藏在衣襟下面的东西,为难的咬着嘴唇:“但是现在毕竟已经是深秋,贸然下水,万一有个闪失,冻都冻死在山上了,还能逃多远呢!还是回去吧,我再重新想办法…” 刚想站起身,顾五玖却从背后抓住我的肩膀,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万一柯牧梓已经发现你逃走了呢?” “我救过他的命,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杀了我吧?” 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我苦笑道:“充其量再被毒打一顿…放心,对我而言,这些皮肉之苦都…” 话没说完,他突然从背后窜了上来,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一翻身便滚落湍急的河水中!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我的嘴巴、鼻子、眼睛、耳朵里全都是水,没有办法呼吸,也没有余力呼吸,整个人似乎被放在洗衣机里,飞快的转动着,随着水流的方向,绝望而无可奈何的逐流而去!… 这之后过了多久,我并不知道,也毫无概念。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看到了靛青色的天空,波浪起伏的地平线上镀了一条玫瑰色的镶边,暖色与冷色在斑斓中完美交汇,美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我终于死透了吗? 不再变成陌生的人,再次复活,而是终于有机会开始永恒的休憩,升上天堂了? 但是身体被重压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法动弹,手脚僵硬,稍微挪动下竟从肺里挤出一股冷水,呛得自己连连咳嗽! 这才发现,我非但没死,还被顾五玖死死压在身下,瘫倒在一片布满碎石的浅滩上。 “喂…你快把我压死了…动弹动弹啊!真要死了!…” 他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假装听不见,我痛苦的呻吟却没有换来行动,只能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高大的身躯推到一旁,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姓、姓顾的!你还好意思说我愚蠢?!谁叫你招呼都不打就投河的?!现在还把我当人肉垫是不是?!你这家伙到底…!” 话没说完,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他面色如纸,侧躺在浅滩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那模样根本就不像睡着了,也绝对装不出来…我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抱起他的头,轻轻摇晃着:“喂!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 就算用手拍打他的脸颊,顾五玖也丝毫没有反应,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我的记忆一下子涌回脑海中——昨晚在激流中,是他用身体保护着我,让我没有受到水中石块的撞击,那种湍急的流速足以让人伤筋断骨,我却丝毫没有损伤…浅滩搁浅之后,他之所以会压在我身上,想必是怕我的身体难以抵抗山中夜晚低温,所以用自己的温度保持着我的体温… 看着怀里那张惨白如死人般的面孔,我一时慌乱到手足无措,全身血液倒流,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白痴…我就知道你是白痴…你从始至终都是无可救药的白痴!” 我交握双手,压住他的胸口正中快速按压,数次之后,捏住他的鼻子,毫不犹豫的将嘴巴覆上他的双唇! 这是我第一次在真人身上使用cpr(人工呼吸术),我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是否够力,是否太过大力,或者按压的次数是否正确,吐息的方法是否得当…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性的,下意识的,我只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冰冷的双唇,冷透了我的心脏! 它们不应该是冰凉的,因为我知道。 它们应该是炽热的,就像从前毫不客气袭来的时候,炽热得能够灼伤肉体!… “快醒来!你快点醒来!不许死!你这种家伙怎么能够这样死掉啊?!快给我醒过来!!” 我精疲力竭了,歇斯底里的击打他的胸口,捧着他的脸,试图将自己的生命通过口口相传,分一部分到他冰冷的身体中…他不能死在这里!我没有办法带着这种愧疚继续生存,也没有办法在面对如此惨烈的别离! 我的灵魂会死的,一定会的… 不期然,我的嘴唇所碰触的双唇微微翕合,竟将这种碰触变成了轻轻的一个吻! 我猛地直起身子,却见到顾五玖微睁双目注视着我,声音嘶哑的低语道: “如果我死了,你真的会这么难过吗?…” 突如其来的狂喜很快被无地自容取代了,我满脸通红的飞快退开几步,看着他艰难地支起身子,结结巴巴的大声道:“无、无耻!既然醒来了,为什么不早点睁眼?!捉弄我真的那么好玩吗?!!” “我只听到你哭着求我不要死,所以才醒了过来,怎么叫捉弄你呢?…” “谁、谁哭了?!你这种没血没泪的家伙就算是死在我面前,我连眼睛都不会眨的!不信咱们就试试!” 仿佛为了回应我似的,他剧烈咳嗽了几下,竟吐出好大一口血! 我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四肢并用爬回他身边,一摸额头,却变得滚烫起来:“肯定是昨晚在河流中遭到撞击,伤及心肺!再加上你肩胛骨的伤口,八成已经感染,才会发起高烧来的!…现在必须要想办法保温,要保温!…” 嘴里碎碎念着,我连滚带爬在周围收集了许多枯树枝,幸亏当年在做奴隶时,苦心锻炼过钻木取火的本领,所以很快就升起一堆篝火,再连拖带拉将顾五玖扶到火边半躺下来,试图让他感觉到温暖:“你别担心!我在飞花府曾经受过外伤,多亏了青岚采来白鸡草,才让伤口消除感染很快愈合!这里是城阴山腹地,植被茂盛,一定也有白鸡草,我这就去找,一定能治好你的!…” 说着,我便要起身离开,却被顾五玖一把抓住,死死不放。 “别让我一个人…” 他境况恶化迅速,此时已经烧得迷迷糊糊,手上却力大无穷,根本挣脱不开:“我不想…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至少是你…我希望是你,就算是最后一次…”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俯下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一字一句的说道: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不告而别,至少是对你,每一次的道别都会认真对待!我跟你发誓!…可是现在,我还没有准备要跟你道别呢!听见了没有?!所以不许随便死掉啊,混蛋!” 他缓缓闭上眼睛,那张绝美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99.第99章 蚀骨情殇 难消遗恨 城阴山幅员辽阔,植被丰富,白鸡草又算不上什么稀罕的草药,所以很容易就能摘来一大捧。 没有研磨的器皿,我只能用嘴巴将草药嚼碎,然后一点点敷在顾五玖背后的伤口上。 他趴在火堆旁,神志不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背后被铁链穿骨的伤口,就像两个血红的黑洞,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叫人头皮发麻。 除此之外,昨晚激流中冲撞所致的瘀伤也逐渐显现出来,就见这具白玉般的躯体之上伤痕累累,倒像是被毒打之后留下的痕迹… 我帮他穿好衣服,看着自己被草药染成青绿色的指尖,随便在身上擦了擦,抬头看天,已经快到正午了。 根据溪流走势判断,我们现在应该处在云顶山庄东南边,如果柯牧梓派人来追,应该会去向北固府囤城所在的西南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却在截然不同的地方迷路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就算顾五玖能够捡回一条命,但城阴山森林茂密、地势复杂,若非熟悉山林的向导引路,恐怕很难找到出去的路线吧。 原本想沿着奴隶门外的小溪下山,还能够依靠溪水掩饰体味,躲避猎狗追击,没想到小溪居然暴走,把我们带到这种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 “唉…”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留在山庄里说不定还更好些呢。 火堆旁的顾五玖突然动了下,他迷迷糊糊说着什么,我连忙扑过去附耳聆听:“怎么了?!要喝水吗?还是要吃东西?!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喂…!” “…不见相思意…离别…信可哀…” 他双眼紧闭,皱着眉头,嘴里说的像是词句。虽然依旧陷入高烧导致的昏睡中,他还是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但那并不是身体的创伤带来的,而是出于内心的伤痛,有点像悲哀,又有点愤怒的意味。 我不禁拿起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手背,试图令他放松些:“嘘…没关系的,我在这里陪你,马上就会好的…” “如果…我的样子更加普通些…你就不会离开了,对吗?…” 顾五玖的眼睛微微睁开,似乎注视着我,可我清楚,他是在看另外一个人:“这是借口…还是事实?…为什么不说清楚就走…我该怎么办?…如果始终无法释怀,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俯身看着他,想起之前在蕊珠阁时,从江水那里听到的话。 …我以前听人说过,家主少年时代曾经受过很大的刺激,甚至一蹶不振了很多年,从那以后性情大变,才成了现在这样吧…还听说啊,家主当年为了这件事情,差点自尽呢… 时至今日,他从未真正痊愈吧。 我不是个情商很高的人,也总是很难正确理解人类的情感,可唯独这件事情,我似乎有种感同身受的体会。 那种在旁人看来不值一提的情殇,或者会令亲友拍手叫好的分离,最后留在心底的往往并非爱情,而是迷惑和仇恨,你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被抛弃,就算那理由被重复一千遍,也根本无法接受,然后怀抱着答案苦苦思索,否定自己再否定爱情,到最后,连自身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这个男人,他用傲慢和冷硬保护着自己的伤痛,然后和我一样,曾用尽全力否认爱情这种东西。 可他为什么又会喜欢我呢? 我注定还是会令他一场伤心啊…可想想自己对于青岚的感情,似乎也是相同… 让顾五玖枕在我的膝盖上,轻轻挑开他额头上的发丝。这会他好像睡踏实了,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想必白鸡草的效力开始发挥作用,用手掌摸摸额头,觉得高烧也有所缓解。 我稍微放心了一点,马上感觉到疲惫不堪。 从昨晚到现在的奔忙和背上的鞭伤,都让我的体力完全耗尽,此时只觉得连动动手指头都很困难,于是便用双手护着顾五玖,头靠在旁边被枯草覆盖的木桩上,很快便陷入梦乡… 然后我也梦到了过去。 那个经常穿着牛仔裤的男孩,他喜欢吉他和摇滚,擅长画画,也很会唱歌,我经常翘课溜到画室门外,就为了看他在午后的阳光中,用修长的手指画出一幅幅色彩斑斓的油画…这一幕,竟成为漫长的八年恋爱中,我最最眷恋的场景,也是在我用尽全力的初恋中,唯一不透着残酷的画面。 我就算在梦里还是能够清晰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轻声哼唱许巍的歌,一遍一遍,像一种诅咒… 对不起,我们其实并不合适,最好还是分开吧。 最后的最后,就只是个最后而已,然后他转身离开,就真的是最后了… 我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落泪了,眼泪顺着脸颊滑到耳朵里,凉冰冰的很不舒服。 眼前还是曲线起伏的地平线,天空变成了藏蓝色,绚丽的火烧云点燃了另一边天际,丝毫不顾及别人低落的情绪,就那样漂漂亮亮的烧着,一直到夕阳西下… 夕阳?! 我猛地清醒过来,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身边的火堆早就熄灭,变成一堆冰冷的灰烬,而顾五玖却不见踪影,他原本躺着的地方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件外衣,此刻正盖在我的身上! “顾五玖!——” 情急之下,我跳起身来大声叫喊。 森林的静谧被打破了,远处飞起一群小鸟,扑棱着翅膀冲向天际。 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100.第100章 篝火取暖 再诉衷肠 “干嘛哭成那样?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啊。” 夜幕降临之前,火堆重新燃了起来,橙红色的火光照射下,顾五玖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 我难为情的别过脸去。 毫无道理的感觉自己被遗弃了,我毫不矜持的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正在这时,顾五玖却带着两只兔子回来了,他看到我满脸鼻涕眼泪先是吓了一跳,马上就笑得前仰后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开怀大笑的样子,虽然很可恶,却还是很好看… “你这种身娇肉贵的大少爷,自己在深山老林里面转悠,万一找不到回来的路,就要变成森林的肥料了!” 我恨恨的翻转着火上烤得金黄的兔子,恼羞成怒跃然脸上。 顾五玖放松身体靠坐在旁边的树桩上,虽然跟我一样,也是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但他看上去还是气质高贵、举止优雅,跟端坐明堂之上没什么区别,着实叫人怨恨:“你找来的草药还真是奇效,我醒过来见你还在睡,就想先找点东西吃…如果害怕一个人就说出来,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不知道是谁先抓着别人不放,哭哭啼啼要人陪的!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却不敢真的说出来:“免了,你要真是为咱俩考虑,就赶紧想办法找路出山吧,否则不用两天咱俩就得冻饿至死啦!” “怕什么。现在在这座山里寻找咱们的,可不光是云顶山庄的人啊。” 顾五玖看着四周黑黝黝的山林,将外衣裹紧了些:“北固府君肯定早就知道我遭人袭击,不用想就是柯家人干的,除了她,还有顾氏商团的人应该也都到了囤城,这两拨人现在一定已经进山,如果知道我们逃出山庄的话,恐怕已经开始搜山了。” “你跟北固府君是什么关系呢?感觉你们好像很熟悉啊。” 我撕下一块烤熟的兔肉递给他,好奇地问道。 顾五玖想了下,才开口说道:“成阳芮湘少年时,曾经游学金缕台,我们就是那会认识的…其实当年家母曾极力将我们凑成一对,可惜我们关系虽好,但性格只能结为莫逆,无法做夫妻,所以后来天各一方,只是偶尔书信来往,她的紫军北观也是个性格爽朗的姑娘,可惜…” 故人早逝,想必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我搜肠刮肚想找点安慰的话,可是越着急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抱着双臂蜷缩在火堆边懊恼。 顾五玖看着我,突然笑了下:“别费劲了,看上去像是要出恭的模样…我知道你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是心意我领了,谢谢你为我着想。” 我惊讶的抬起头,这是除了青岚以外第二个,不用我多费口舌就能够理解透彻的男人。 他向我招了招手:“别一脸蠢相啦。过来,晚上山中气温骤降,火堆根本无济于事,我们得两个人相互取暖才可以安然过夜…别愣着了,快来。” 心里无比纠结,可是他说的确实没错,时值深秋,深山中气温半夜甚至可能降到零度以下,我们俩都只穿着秋装而已,不使用非常手段就只能等着变冰棍啦… 所以就算满不情愿,我还是磨蹭着挪了过去:“就只是取暖啊,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顾五玖一把将我拉到怀里,用外衣将我包裹起来,从他身上透过来的温暖让我瞬间软了下来,只在他下巴下面露出个脑袋,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呐,问你件事,要老实回答啊…” 他用双臂圈着我,仿佛也很惬意的样子,懒洋洋的哼了声:“嗯,问吧。” “为什么喜欢我呢?我并不是你欣赏的类型吧?” “哦?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类型呢?” “软软的很可爱,又很听话,不会忤逆你,对你象神一般的崇拜…那种像小狗一样的女孩吧。” 他闷声笑了起来,我抬起眼睛往上看,只能看到他漂亮的喉结上下移动,觉得心里痒痒的。 “笑什么啊?!我说错了吗?!” “不但错了,而且还错得很离谱啊…那种姑娘,只有自信不足的中年大叔才会喜欢吧?” “在我的世界里,可有很多男人喜欢那种类型的。” 我有点闹别扭的低下头:“但是我们从认识开始就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吧?一见面就吵架,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而且我一再违抗你,一再失约,又一再的逃走…你是被虐狂吗?会喜欢这样的对象?” “你知道为什么鸾舞的时候,要穿着白色的衣衫吗?” 顾五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丢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巧这也是我曾经疑惑不解的事情,明明是冕朝贵族婚礼上特别重要的环节,重要到皇帝都会亲自参与彩排,可是竟然没有华服珠宝,仅仅穿着一袭单衣,还是素白颜色…这确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老实的摇摇头,他将衣襟裹紧了些,顺势将我也抱紧了些: “无论是位高权重,还是富可敌国,无论是珠光宝气,还是倾国倾城…缔结姻缘的本身,跟这些身外之物并无关联,因为色香易老、江山可移,唯独执手一生的承诺不会改变,就算是肉体消亡,两人之间的羁绊也永远不会消失,无论天上地下,都会永世相随…鸾舞白衣,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有种不可思议的违和感,但却并不唐突,甚至让人有点心跳过快… 我勉强笑道:“可是当初你穿上那袭白衣的时候,其实在内心充满嘲笑吧?” “没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可笑无比,直到遇见了你…” 顾五玖的声音不带笑意,严肃无比,却透着温柔的感觉: “你是唯一不被我外表倾倒的女子,你从来不会因为我长相美好,而对我有丝毫特殊对待,你甚至会将我视为敝帚,全部心思扑在那侍妾身上…可能你没办法体会这样的感觉,但对我而言,被忽略有时候是种享受,因为不会被肤浅的对待…” 确实无法体会,但也不算不能理解。 如果当我走在大街上,身边堆满了聒噪脸红的小姑娘,也实在算不上愉快的经历… “但这只是我对你感兴趣的开始,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慢慢让我感觉到,你跟其他人有着多么大的差别,而这种差别,有时候令我痛不欲生,有时候却又甜蜜而温存。” 顾五玖说着我不太明白的话,温柔的环抱着我,声音像催眠似的在头顶响起: “我全都告诉你了,现在明白了吗?我对你的感情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猎奇的心理,我是认真的…所以可以请你多看看我吗?让你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片刻,多听听我说的话,也许有一天,也可以让我住进你心里…” 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我眼神迷离的看着那些橙色跳动的光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拒绝吗?可他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任其发展似乎也不是件好事… 脑袋昏昏沉沉的,我蜷缩在他怀里,渐渐又有了睡意。 突然,一声呼啸划破山林的夜空! 周围突然传来无数猎狗的狂吠声,夹杂着人声鼎沸,有许多人手持火把往这边跑来! 顾五玖猛地跳起身来,从火堆中抄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棍,挡在我身前凛然而立! 101.第101章 深林遭难 初遇成阳 草丛中跃起一头恶犬,张着血盆大口扑上前来! 木棍正好击中它颈侧,猎犬发出尖锐的哼叫侧飞出去,撞在一旁的树干上,顾五玖手持木棍护着身后的我,就见更多猎犬蜂拥而至,后面跟着十几名举着火把的人马,瞬间就将我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柯牧梓的亲信,那个留着山羊胡的铁力。 不是残暴的大鲵找到我们,这不禁令我偷偷松了口气,但倘若樱梅少主再次落到这群人手里,恐怕比上次要吃更多的苦…想要逃走,可此处林深树密,只凭双脚很难跑赢猎狗马匹,即便不甘心束手就擒,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我也捡了根衬手的木棍,心想万一打起来,好歹不能太拖后腿。 “东山姑娘,你可真令人意外啊。” 铁力骑在马上,没有着急跟顾五玖对话,反而将目光投向我:“家主念你有恩于他,屡屡维护你,甚至为你举行婚仪,你却非但没有感恩之心,还倒咬一口,偷走了我们重要的囚犯!事到如今,咱们也不用顾念什么救命之恩了,等将你抓回去以后,就跟你这位新婚夫君一起接受刑罚吧!” “柯牧梓那边,我自然会找机会跟他道歉!” 虽然有点心虚,可我还是装出毫无惧色的样子,直面表情凶狠的璱兹国武士们:“但是顾五玖跟你们无仇无怨,只因为他曾经受到先帝宠爱,就要将他视为仇敌,你们未免有些太可笑了吧?!” “你这话倘若放在一天前说,我心里可能还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自从昨晚之后,顾五玖的罪行可就落实了。” 铁力冷冷的说道。 我愣了下,正疑惑不解想要开口询问,却听樱梅少主在旁冷笑道:“难不成…是因为我们逃离时的那阵骚乱?贵山庄受损不轻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热闹一下嘛。” “你少在这里假装不知情!昨晚正堂被炸,凶手用的正是臭名昭著的黑火药!那种东西只有一个人懂得调配之法,而世人皆知冕朝三王并立,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责任?!” 黑火药?!怎么又扯上三王?! 我愈发摸不着头脑,只得满脸问号的看向顾五玖,他看着我,语气变得温和起来:“这家伙的意思,是说唯一懂得调配黑火药的影王,肯定跟我这个金王有所勾结,为了救我,才派手下潜入山庄,炸毁正堂的…别担心,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和那个诡异的家伙没有半点关系。” 诡异的家伙…指的就是宇文恺。 我的惊讶简直要从头上冒出来了,怎么回事?!难不成从蕊珠阁外分手以后,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宇文恺的监视之下?!他那遍布天下的“鸽子”竟然如此神通广大,就连我身陷边陲山庄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他为什么要帮助我呢?江水又到哪里去了?!… 铁力骑在马上,表情凶恶地看着我们:“此时容不得你们狡辩,到底该如何惩罚罪人,得要回到山庄以后,请家主大人示下!但你们放心,此前造成山庄几十人受伤不轻,这笔债,一定会好好算在你们头上的!来啊!把他们给我捆了!” 一声令下,周围士兵抄家伙便围了上来,狗吠人叫乱成一片! 顾五玖将我一把拽到身后,我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能够感受到他紊乱的气息和紧绷的肌肉,想必刚刚经历过感染高烧之后,重伤未愈的他面对这些敌人,也还是非常吃力的事情! 于是我转过身,与他背靠背站着,手里紧紧抓着木棍:“别担心!…你的后背,我一定会好好守住的!” 似乎听到他轻笑一声,却不等再有交流,就见士兵们已然冲上前来! 两方气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接敌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有支箭矢擦着铁力的脸颊飞过,他连忙侧身滑落马鞍,只见利箭“嘭”得扎入身边树干中,力道之大,竟没入树干数寸之多! 不等云顶山庄的众人有所回应,只听得山林中传来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无数身着白衣的士兵像从地底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树林间,他们手持弯刀脚步迅捷,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情势瞬间逆转,原本包围我们的铁力等人,现在变成了被包围的目标,慌乱地挤成一团,找不到突围的缺口! 顾五玖早就瞅准机会将我拉到一旁,作壁上观,看着面前两方对峙的景象。 白衣士兵们控制了局势后,有匹高头大马排众而出,迈着高傲又悠闲的步子,溜溜达达走到包围圈中——马上是位身材修长的骑手,他身穿银色链甲、月白色箭袍,腰里挂着长剑,手里倒提一杆烂银枪,浓黑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一束,没戴头盔,倒是戴了张形似狐狸的面具。 那张面具做工极为精致,线条优美简单,两边装饰着银线串成的铃铛,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位骑士端坐马上,扬起下巴看着包围圈中的铁力等人,缓缓开口道:“柯牧梓的人?…滚吧。” 让我意外的是,这位英姿飒爽的将军听声音竟是个年轻的女子,她语调低沉,言简意赅,说完最后两个字以后就默默的坐在马背上,似乎不准备再多说什么。 那群白衣士兵也非常安静的打开了包围圈,让出一道人墙,好让俘虏们突围而去。 铁力面色苍白的咬紧牙关,感觉备受屈辱却又无法反抗,只得狠狠调转马头,带着十几名手下和猎狗冲出包围圈,很快消失在了黑暗的山林中。 直到确认敌人已经走远,那位白衣将军才慢吞吞走到我们面前,抬手摘下了面具。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敞亮,就像月光从天上掉下来,落在面前似的,差点亮瞎了眼睛——这是一张多么美丽的脸孔啊!洁白无瑕如同上好的美玉,黛眉杏眼如同工笔画,没有一点点瑕疵;当她凝神注视的时候,黑玉般的眼眸中流动着五色光泽,蔻丹色的双唇娇嫩如花瓣,就算是同为女人,也会令人生出一亲芳泽的欲望… 她低头看着我们,缓缓启齿,冷冷说道: “顾六郎,你他娘的命真硬啊。” 102.第102章 秽语绝色 北境之主 “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顾五玖抬头露出浅笑:“不才正值新婚燕尔,我可没准备就此撒手人寰…你来的真是及时,这次就算我欠你。” “奶奶的,你成亲了?!” 马背上的绝色美女继续口出秽语,让我惊得一愣一愣,她将目光对准我,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像个陶瓷做成的人偶:“就是这个小娘?!…” “我叫做东山,并不是他的妻正!” 就算惊愕疑惑,我还是要赶紧纠正这个错误,省得让顾五玖继续混淆视听:“在云顶山庄举行婚礼,仅仅是为了制造机会,将少主救出来罢了!请不要误会…” “他娘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却简单粗暴的打断我,翻身下马,走到顾五玖身边,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了他! 一向待人冷淡的樱梅少主,却没有拒绝这个热情的举动,而是温柔的回抱了她,甚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收到信件后快马加鞭赶来北固,却没想到,快到囤城时遭遇伏击…城内现在情况如何?家臣们可还安定?” “那群狗x的掀不了天,只要你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 眼看着他们亲密依偎,轻声细语,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酸的感觉,连忙挪开视线,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不知所谓——顾五玖原本就跟我毫无关系,他拥抱谁,对谁好,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可那家伙明明说他喜欢我,转脸却又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这么没节操,才会叫人生气吧?! 对!心里怪怪的感觉,是因为对他愤怒所致! 理清了情绪,我目光凶狠的抬起头,正好跟顾五玖的眼光对上,他似乎稍微吃了一惊。 “对了,还没有为你们相互介绍呢,东山,这位便是北境之主、北固府府君成阳芮湘…成阳,这位姑娘就是昨日才与我在云顶山庄拜堂成亲的那位,也是我此生最重要的爱人,所以要好好对待她啊!” “我才没有…!” 想要继续驳斥他的无耻谰言,我却在接触到成阳芮湘目光时退缩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像两把利刃,直插到我的胸口上…而那两个人并排站立的画面太过冲击,也让我舌头打结。 传说中并称为世上绝色的男女凑在一起,果然美轮美奂到叫人无语啊… “初次见面,若能蒙指教,将不胜感激。” 成阳芮湘突然离开顾五玖身边,走到我面前,非常正式的行了个礼。 原本想这位高贵又美丽的女性,恐怕跟顾五玖一样,是个性格恶劣、被惯坏了的天之骄子,可没想到,竟然在出言不逊下隐藏着如此教养,我连忙低头还礼:“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个市井商人,机缘巧合遇到了少主,其实并没有能够帮上忙…” “回城。” 又不等我说完,成阳芮湘转身就走,留下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由于北固府囤城的骑兵们没有携带多余的马匹,我不得不和顾五玖同乘一骑,跟随着那位古怪的府君大人,摇摇晃晃离开城阴山密林,向着囤城而去。 “她只是性格有些散漫,其实是位非常温柔的人。” 路上,顾五玖将我藏在他身前的披风中,对我轻声说着话:“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因为我们彼此都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从小到大,相互视为亲如手足的朋友…所以我衷心希望,你可以跟她也成为朋友,融洽交往下去。” “你确定这位姑娘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吗?” 我狐疑的看着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成阳芮湘,头顶上却传来樱梅少主的嗤笑声:“她?怎么可能?!你脑袋受伤了吗?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想法?” “但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似乎没有那么友好…当然,这不是我自以为是,可是你说了那种话…” “因为是自己最好朋友的爱人,所以初次见面的时候,抱持着警惕审视的心情吧。” 顾五玖轻轻摸了摸我的发顶:“安心啦,我既然说过喜欢你,就绝不会朝三暮四…顾氏一门重诺守信,才可以将生意做到今天这步,我作为顾家家主,自然也不会干出背信弃义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谁需要你对我负责啊!” 我涨红了脸,用力挥开他的手:“要我说多少次都可以!我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早点放弃吧!” “但要我说多少遍也可以,我就是喜欢你啊,就算是呼吸停止,这份爱心可不会终止哦…” “不要随便抱过来!…只要到了囤城,咱们就分道扬镳!再也不见,看你怎么再骚扰我!” “但当时在河滩的时候,你可是哭着一遍遍亲吻我,难道忘了吗?” “那叫人工呼吸!!你赶紧给我忘了,不许再提!听到了没有?!!……” 吵吵闹闹中,地平线逐渐开阔起来,在广袤平坦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头城池。 北固府囤城——和飞花府相比,显得更加庞大而坚固,它就像盘踞在平原上的怪兽般,拥有坚不可摧的臂膀和锋利致命的獠牙,那高高耸立的箭楼和城墙,还有四周围护的深涧与吊桥,都展示出这座囤城存在的漫长年月中,曾经历过的无数战火洗礼… “家主回来了!快放吊桥——!” 士兵在城下高声喊道。 只听到一阵轰隆声响,巨大的绞轮开始转动,将那座坚固的吊桥缓缓放下,只见桥面十分宽敞,足以令十来匹马并肩而行;而吊桥另一边的城门也渐渐打开了,不等吊桥完全放下,就有几个人迎了出来,站在护城河边上,向我们这边眺望。 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穿着厚重的鹤氅,腰佩马刀,面色严峻、威风凛凛… 看到他的时候,我惊得浑身僵硬,直冒冷汗,恨不得马上掉头跑回山里去! 贺兰夜凛?! 他怎么在这里?! 103.第103章 王座更迭 前尘旧情 顾五玖也看到了那位上将军。 他飞快的抱紧我,将我的脸冲向自己,再用披风严严实实的罩住我全身,虽然对这种行为心生不满,但与其让贺兰夜凛发现我的存在,还不如就从了樱梅少主这一次… “末将进城谒见,却听说府君大人带兵去了城阴山,正想带人前去迎接,您便平安归来了。” 贺兰夜凛微微俯身行了个军礼,语调依旧一板一眼,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成阳芮湘端坐马上,似乎没有下马的准备,就那样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你是谁?” 我差点一口盐汽水喷死自己,这位美人也有点太不靠谱了吧?!他好歹是名满天下的红王,也是服侍过先帝的羽林上将军,每一次重臣集合的时候,都是他手持礼杖侍立座前…更何况这位也是八云城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只要见过,就没道理认不出来吧?!… 可惜北固府君确实满脸疑惑的样子,顾五玖却带着坏笑不出声,明显是想要上将军吃瘪。 贺兰夜凛却丝毫没有露出尴尬的神情,他还是一副扑克脸,重新行了个军礼,放慢语速道:“末将乃是新晋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贺兰氏,名夜凛,八云城人士,勍士阶层;此前府君大人接任典礼上,先帝授勋时就是末将服侍左右…” “哦哦,你就是贺兰琮老将军的儿子啊。” 成阳芮湘似乎有打断别人说话的嗜好,并且自己毫不以为意:“她曾经跟我母亲并肩作战,击退过北狄的入侵…没想到那么英勇的人却没有留下继承者,竟让儿子继承爵位啦。” “非也,末将有位妹妹,这些年身体欠安,但文韬武略不输母亲,所以不用多久,就可以接过重任了。” 贺兰夜凛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内心的情感有些复杂,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他竟然还是想要将所有一切都交给贺兰照,这个跟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妹妹…为什么呢?他真的就这么疼爱她?以至于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手足?可是当初我扮成小春的时候,却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属于亲人的情感… 想到小春,我突然一惊,那晚他酒醉之后确实提起了北固府,还说杀什么人来着! 这家伙到底干什么来了?!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焦虑,顾五玖用马鞭轻轻敲着鞍座,冷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不过离开八云城几个月而已,将军大人已然连升三级,成为辅国大将军啦,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樱梅少主谬赞。” 贺兰夜凛冲他低了下头,脸上闪过一丝阴沉。 成阳芮湘跳下马,走到他面前,一边摘下手套扔给亲兵,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可能看见了,囤城之内正在举丧,最近还要准备中元节的庆典…你知道,北固府的中元节庆典,是连皇帝都会过问、赏赐的重要活动,所以可没什么时间照顾贵人,倘若没什么要紧事…” “末将正是奉新皇手谕前来。” 这一次,却轮到贺兰夜凛抢人话头了。他两手背向身后,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他身后两名府兵捧出一只长条形的榆木盒子,我能够感觉到,顾五玖和成阳芮湘都同时吃了一惊: “新皇?!莫非是…?!” “国不可一日无主,经过合议团在都城的六位大人商议,着阮辛王殿下继承大统,登基典礼将在三月后举行。” 贺兰夜凛冷冷的看着众人:“在此之前,殿下已经接过玉玺,开始履行新皇职责治理国家了。所以第一件事情,就是按照旧历由服侍皇家的大乜巫书写祝祷辞,由末将送来北固府,以便帮助大人顺利完成中元节庆典…” 虽然这也是在意料中的事情,可一旦发生,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千代臻还是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满手沾着母亲的鲜血,踏过姨母的身体,终于爬到了权力的顶峰… 时至今日,我还是会梦见庵华帝,她依旧那般清瘦温柔,微笑着,牵着我的手,轻声细语与我约定:大婚之必前来,等着我…等着我…而梦境的终结,便是她人头落地的瞬间,一世的功过与英明,就那样狼狈的戛然而止了。 感受到我身体在颤抖,顾五玖搂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些,他放松缰绳策马走上吊桥,傲慢的看着站在桥头的贺兰夜凛:“即是如此,就恭喜你们夙愿得偿,不过新皇继位第一件事情,不就是要大赦天下吗?请问那个根本就没有被定罪的睢羊王,几时可以返回都城呢?” “那位殿下是自己逃走的,与陛下无关,什么时候她自己想通了,回去便是,没人拦她。” 两个男人的目光交错间火花四溅,贺兰夜凛声调低沉的冷冷道。 顾五玖仰头大笑起来,他踢了踢马腹,将一干人等撇在身后,策马小跑进了囤城高大的城门。 我没有勇气去偷看留在身后的人,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只能将脸埋在披风里,耳边是清脆的马蹄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顾五玖一手揽着我,一手抓着缰绳,驱使马儿越跑越快,有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带着我逃离此处,跑到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天边去… “你在干什么啊?再不回去的话…” “直到你感觉好点之前,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跑下去。” 他眼睛看着前方,风吹着额前的散发,让那张俊美的脸庞如少年般充满活力: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忍耐,因为在权力的逐鹿中,我并没有任何立场,所以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如果想要为庵华帝哭泣,那么就哭出来好了,如果想要咒骂千代臻,那就骂出来好了,或者有一天你准备跟所有人握手言和,我也愿意追随你的步调…毕竟,跟现在那个千代熏相比,你似乎更加有选择的权力,不是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皇室中人…” “可是你曾经被庵华帝疼爱过,你为她亲手烹饪,也让她喜悦满足过,我全都看见了啊。”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湮没在风里:“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点东西吗?什么血统,什么出身,到最后,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像是在问我,也像是自问。 这之后,我们再没有说话,任由马儿在囤城平坦的石板路上奔驰,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104.第104章 食髓知味 献艺筹金 “我x…” 成阳芮湘呆坐在桌边,手里握着银筷子,冒出一句粗话来。 她面前摆放的平底碗中,盛着意大利料理中非常传统的一道菜——炖牛尾。 这道菜是将去皮后断节的牛尾,用面粉及盐巴、香料包裹后,下油锅煎至变色,再加入翻炒香的大蒜及芹菜、胡萝卜等蔬菜,倒入肉汤跟少许白酒调香,慢慢炖煮两三个小时,出锅前再稍微调味就可以了。 如此料理的牛尾糯烂入味,因为有番茄增色,所以看上去也叫人很有胃口,味道更是棒棒哒。 所以北固府君只是尝了口,就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半晌才说出话来:“x他娘,这个真的是牛尾巴吗?!…” “是真的,除了牛尾以外,牛胃、牛肠…都可以做出相当高级的美食来!” 我微笑的看着她:“北固府是冕朝最重要的畜牧区,此地盛产牛羊,所以肉类料理的原材料丰富又新鲜,信手拈来便是美食。听说您最近在苦恼中元节庆典宴会的菜单,我斗胆做了这道菜,想跟您毛遂自荐…” “毛遂自荐?” 成阳芮湘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往嘴里塞了块肉,含糊不清的说道:“凭你跟六郎的关系,想要什么,叫他来跟我说一句就行,搞这么麻烦干嘛?” “首先,我跟樱梅少主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我笑得嘴角有点抽搐:“其次,我想要的东西,只能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取得,没什么捷径好走…府君大人,我本是庖丁,干的就是灶台上的营生,靠手艺吃饭,如今您需要主持中元节宴会的大师傅,而我刚好就在此地,希望您能够给个机会。” 成阳芮湘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推开吃空的碗,将我重新打量一番:“你叫做东山,对吧?哪里人士,什么出身?” “我乃是都城中人,区区平民,没有家世。” 我对她低下头,不亢不卑的说道:“像我这样的人,有一间茅屋栖身,半亩薄田养老,便是舒适的人生,但现在我想要完成的夙愿,得需要很多很多钱才行,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抓住一切赚钱的机会,而眼下,您就是我最佳的金主。” 府君愣了愣,突然扬了下嘴角。 江水曾经告诉我,这位绝世美人有个称号叫做“高岭之花”,原本我并不理解其中的原委,可自从见到她之后,便充分了解了这个称号的喻义——高岭之上开出的倾世之花,却不是俗世妖艳的颜色,她不苟言笑、高高在上,与大众永远不是一个频率… 所以看到她露出近乎于笑容的表情,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够我惊讶万分了。 “你说话直接,不遮不掩,我喜欢。” 成阳芮湘很快恢复了平日面无表情的样子,两手抱胸:“你为什么需要很多钱,想要干什么,这些都他娘的与我无关。但是有件事情,必须要说清楚。” “请讲。” “你的手艺和如此新奇的菜式,成为我中元节宴会的大师傅并无不可。但顾六郎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而他对你的执着有目共睹,所以在做决定之前,我必须征得他的同意,否则,你也只能铩羽而归了。”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实属罕见,却叫我心凉了一半。 顾五玖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我依靠他活着,要我活在他的羽翼和势力范围之内,所以他会如何回答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但是这一次,我心意已决,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做成不可! “大人跟樱梅少主的交情笃好是事实,但是大人于我,有件事情也必须要报恩才是。” 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我正襟危坐,双眼紧盯着她说道。 成阳芮湘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她将脸转向我,眼神中闪动些许危险的东西:“x的,开什么玩笑?我欠你恩情?” “没错。当日云顶山庄庄主父子俩收到北固府囤城传信,说您在鸾台设宴恭候,于是他们便欣然前往,却没想到在去的路上遭遇伏击,老庄主当场毙命,这件事情,您难道不知道吗?” 她看上去有些动摇,原本白皙的脸庞更显苍白:“我知道世伯去世的消息…但是这样的事由…” “那么柯木孜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想必您也不甚清楚吧?” 我隐约感觉自己押对了宝,于是更加自信起来:“如果不是我在官道上捡到了奄奄一息的他,照顾他整晚,又为了寻找老庄主赔上了自己的全副身家,那这位少庄主不是因为冻饿致死,就是被北固府的骑兵所杀…但是一旦连他都死了,那么大人您就算有多少冤屈,恐怕也找不到地方说了。” 成阳漂亮的眼睛睁大了些:“你知道我有冤屈?” “我只是猜测而已…因为听柯公子说,云顶山庄与北固府向来交好,您又为何会突然设计杀害他们父子呢?” “柯木孜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微微颌首,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那位已经继承了云顶山庄家主之位,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非常健康矍铄的…大人,樱梅少主跟我提过发生在您紫军身上的不幸,可是根据我对柯公子的观察,他绝非是暗箭伤人的小人,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需要你们双方澄清!” “x的,我也知道啊…” 府君的脸色显得有些黯淡,她深吸了口气,再次抬头时,恢复了平时那副淡漠的神情: “你说的没错,就冲你曾经救过柯木孜一命,我就该好好感激你的…中元节宴会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吧,我会交代内务司,倘若能够顺利完成,令四方赶来的宾客满意,那么我会付给你五倍的酬劳,满足你需要很多很多钱的愿望,这样可以吗?…” “太他娘的可以了!” 情难自禁,我乐得差点蹦起来,忍不住学起了她的口头禅。 虽然事情圆满,可我心中还有一丝小小的疑虑——为什么跟自己的冤屈和事情真相比起来,成阳芮湘似乎更加在乎柯木孜的死活?固然两家世代交好,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长相平庸的好青年,会是这位高岭之花的心头好… 兴许,还有什么其他隐情吧?! 105.第105章 持杖解困 突遇疑局 正当我要开始为了准备宴会忙碌的时候,江水刚巧平安归来。 她趁乱逃出云顶山庄之后,为了躲避追兵,在山里整整藏了一天一夜,最后被猎户所救,搭了商贩的马车才辗转来到囤城内。 至于我们出逃那晚,正堂内为何会响起爆炸声,她此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乖乖,影王还真是名不虚传,只要是他盯上的人,无论上天下地都无所遁形啊!” 一边将马车上的番薯搬进院子,江水一边感叹道:“但是那位是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举国上下,见过他真面目的不超过十位,而且连他的性别都是个秘密,所以才被称作影王啊…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还能让这种人物出手相救?!” 我看着手上的货单,用毛笔轻轻一划,叹了口气:“你问我,我又该去问谁啊…” “诶?!你别跟我说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出手相救…哎呀,咬到舌头了!” 江水扔下一筐番薯,擦了擦头上的汗:“无所谓啦,反正姐你跟家主安然无恙,还接到了这么好的差事!我现在就想赶紧完成宴会,拿钱走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姐,你算过没有?这次的酬劳,足够我回八云城成亲了吧?!” “你满脑子都是你的羽衣少爷啊。” 我看着她挥汗如雨的样子,目光不禁带了几分怜爱。这个女孩身材结实,一点都不娇嗔可爱,但是她为了所爱拼尽所有,不惜牺牲性命的样子,却闪闪发光到令我自惭形秽…从火刑架上救下她的时候,我还对这两个人的爱情充满鄙夷,可现在,却不免有些羡慕他们了。 “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勇气,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虚度光阴了吧…” 莫名感到有些心酸,我低下头轻声说道。 江水没听清楚,正要开口追问的时候,却见一群喝得烂醉的士兵,摇摇晃晃走进院子。 北固府世代屯兵,是重要的边境之地,所以成阳芮湘虽然年轻,治军却非常严明,不可能有士兵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饮酒作乐,但这段时间由于贺兰夜凛来到囤城,除了将军府的府兵外,还带了一些主司礼乐的仪仗兵。 这些士兵大多出自渊士家族,虽然身为男子不能继承家业,但是公子哥的习性不改,经常惹事生非,贺兰夜凛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叫他们在囤城内更加跋扈起来…我经常在想,根据对这位将军大人严厉程度的了解,他之所以会如此放任自流,恐怕还是想给府君找点麻烦吧。 性格恶劣的程度,跟他那位未婚妻如出一辙!… 我正在胡思乱想呢,就见那几个喝醉的士兵已经到了跟前,他们用脚踢翻了江水辛苦码好的麻袋,圆滚滚的番薯散落一地。 “你们干什么?!…” “诸位军爷辛苦啦!不知道来此有何贵干呢?” 江水拦住我,陪着笑脸走到跟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士兵们看到滚了满院子的番薯,捂着肚子笑成一团,其中一个抓住江水的胳膊,喷着酒气嚷道:“你这小娘…不是囤城的人吧?哪里来的?难道是刺客?!…” “怎、怎么可能!” 江水扭动手臂想要挣脱,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咱们是负责这次中元节宴会的商贩,是从外面来的…各位军爷行个方便,这点小意思…” 那士兵一抬手,将她摔倒在地,几枚铜板从江水掌中滑落,掉在土地上:“打发要饭的呢?!睁开的狗眼看清楚,爷们是从八云城来的贵人,每天为了筹备你们这破庆典,累得跟狗似的,你就想这么打发我们?!” “把她的衣服脱了,看看还藏了多少银子,叫爷们买酒喝啊!” 那群士兵继续出言不逊,惹得自己哄堂大笑。 我在旁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这帮孙子,听说我们并非囤城内的仆人,就大起胆子开始作践啦?!就算我是真的很想赚这笔钱,也真的很想给成阳留下好印象,可是看到他们开始动手拉扯江水,脑袋里那根保险丝就瞬间崩断了! “狗x的,再敢碰她一下,我打死你们!” 从墙根抄起一根扁担,我抡圆了就照着那帮士兵挥了过去! 因为没想到会遭受突然袭击,那几个人被我劈头盖脸打了好几下,鬼哭狼嚎般痛呼出声,再加上喝多了酒脚步不稳,接二连三被打倒在地,缩成一团接受我愤怒的洗礼: “让你们嚣张!欠收拾的玩意,属核桃的是不是!?皮痒了是不是?!打不死你们这群的!…” 扁担即长又有韧性,打起人来呼啸有声,落在肉上劈啪作响,十分带劲!我看着那群平时飞扬跋扈的仪仗兵们在地上打滚,连声痛呼,正觉得爽快的时候,不期然颈侧搭上个冰凉凉的物件,瞬间感觉气血尽失,手脚冰凉… “姐!”江水在旁惊呼出声。 我手持扁担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能转动眼珠,看着身边将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人。 这个五短身材的粗壮大汉穿着仪仗兵的服色,身后还跟着十来个腰跨短刀的士兵,俨然一副小头目的样子。他看了看我手上的扁担,又看看地上打滚的部下,突然猛地挥刀,将扁担一刀两断! 我吓得急忙缩手,扔掉那剩下那半截扁担,退到一旁和江水并排站立:“这、这位大人…” “刚才还那么气吞万象、豪气干云,现在怎么马上就服软了呢?” 我等着那大汉开腔,却没想到身后传来说话声,语调冰凉,却透着隐隐怒气,连忙回头查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我恨不得自己脚下裂开一道缝,将我吞到地心里去… 站在我背后的不是旁人,竟是这几日来我处心积虑、费经周折、在囤城内东躲西藏都要避开的人——辅国大将军贺兰夜凛!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似乎并不认识,跟我之前预想过的完全不同,只见他转向那个仪仗兵的小队长,冷冷说道:“这女人当众羞辱朝廷官差,仪仗兵虽不属我管辖,但一损俱损,我也感觉脸上无光啊,甘队长,如果你也咽不下这口气,就跟她一对一打一场如何?孰胜孰败,自见分晓。” 什么?!! 看那粗壮的小队长点了点头,抄起马刀向我走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兰夜凛,你这家伙到底哪里不对劲啊?! 106.第106章 借故泄愤 手足难离 “大将军都开口了,属下还有什么疑虑呢?” 姓甘的仪仗兵队长带着狞笑,阴森森的看着我:“胆敢在囤城之内殴打朝廷官差,就算是就地正法也没什么好冤枉的吧?!动手吧,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我心里暗暗叫苦,偷眼看一旁的贺兰夜凛,那家伙竟然面无表情,一副作壁上观的冷漠样! 顾不上思索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眼看着甘队长举刀就砍,连忙把江水推到一旁,自己俯身捡起断掉的扁担,顺势在地上翻滚一圈,躲过了攻击! 贺兰照的身体对以前练就的武艺还有记忆,但是因为我对此一窍不通,所以仅凭下意识行动,勉强躲闪尚可,却根本不足以击败一个手持利刃的壮汉!甘队长眼见自己的手下受辱,此时憋足了劲,要将我立斩于当下,所以势势犀利、招招毙命,我却只能狼狈的满地打滚,灰头土脸四处逃命! “怯懦鼠辈!有本事,就跟我面对面好好打一场!” 甘队长砍得气喘吁吁,却始终抓不到我,气得发毛,大声怒吼。 我趁机躲得更远些,同样气喘吁吁的回应道:“要我伸头过去给你砍?笑话!我又不傻,你有本事就自己来抓啊!…抓不到的话,咱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废话少说,看我不把你撕成碎片!” 伴随着江水惊恐的尖叫,甘队长发疯似的追着我满场乱转,刀刃舞成一片白光,紧咬着我不放! 正当我勉强逃窜的时候,刚被痛揍的一个仪仗兵突然伸腿,将我绊倒,摔出去了八丈远!我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出胸腔,口鼻中都是尘土味,两只手掌和膝盖在地上磕的鲜血直流,疼的人咬牙切齿… 这都不算什么,眼看我摔倒,甘队长的刀锋接踵而至,正对我的天灵盖就砍了下来! 我充满绝望的看着利刃扑面而来,还来不及缅怀一下短暂的人生与未尽之抱负,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猩红色,只听到头顶传来“嘎啦”一声巨响,却似乎并非是我头盖骨破碎的声响… 贺兰夜凛站在我与甘队长之间,只用了一只左手,就挡下了壮汉拼尽全力的挥砍! 他原本便高大魁梧的身形,搭配通体乌黑、猩红色内里的鹤氅,更显得气势非凡、极具压迫感;只见他面色冷峻的看着甘队长,还未开口,就叫对方双膝打颤,忙不迭松开手里的短刀,扑通跪倒在地: “大将军!属下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事,并没有…” “我让你们比试,可没叫你取她性命。” 贺兰夜凛冷冷的看着他,又将更加可怕的目光转向刚才伸腿绊我的士兵:“…而且,我也没有允许你伤害她。” “大将军,这话怎么说的啊…” 甘队长带着哭腔,满脸委屈,却见辅国大将军丢下他径直走到那名士兵面前,后者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了:“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不知道这位姑娘…求您饶命!求您饶命!” 我满脸讶异的看着那个士兵捣蒜似的猛磕头,磕得脑门飙血,还是不敢停下来。 贺兰夜凛将用手指夹着的短刀扔在他脚下,居高临下用俯视蝼蚁的目光冷漠注视着,却始终一言不发。 那个士兵直起身子,看看自己的小队长,再看看周围同袍,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敢为自己求情,最终绝望的哭了起来,但是哭归哭,手上的动作不敢有片刻迟疑,只见他捡起那把短刀,冲着自己刚才用来绊我的右腿狠狠砍了下去! 鲜血与哀嚎声同时迸出,我跟江水看傻了眼,不晓得究竟怎么一回事。 “既然知道自己哪里犯错,又知道如何改错,那就暂时留你一条狗命,以观后效。” 贺兰夜凛收紧鹤氅,带着几分嫌弃的看着那个满地打滚的断腿士兵,冲甘队长努了努嘴:“滚吧。回去跟你那些手下说清楚,仪仗兵虽归礼部管辖,但只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犯事,我一样会用军法处置,绝不姑息。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接近这姑娘半步…” “这位就是我奶奶,以后绝对不会再行叨扰,请上将军息怒!” 甘队长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带着那群吓得魂飞魄散的仪仗兵,抬着那个断腿的倒霉鬼,飞快的逃出了院子。 于是,这里只剩下我跟江水,独自面对这位叫人不寒而栗的大将军,还有他那群面目狰狞的亲兵了。 “如果有什么话,咱们单独说吧。” 我偷眼看了下身边的江水,只见她面色铁青,嘴唇哆嗦,似乎快要气绝身亡了,所以连忙对那位名义上的兄长说道。毕竟,我并不希望自己作为贺兰照的身份太早暴露… 但贺兰夜凛却丝毫不给面子,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中带着赤裸裸的愤怒之情,仿佛两簇火焰在熊熊燃烧,烧得我抬不起头来:“怎么?现在连一句兄长都懒得叫了吗?你近二十年所受的教诲,就是让你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之后,将长兄视为陌路,甚至假扮流莺戏弄于我?!” 我张大嘴巴,却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已经知道,当晚将他灌醉的小春就是我假扮的…想想也是正常,那么拙劣的装扮,唬得了一时,可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却发现那流莺不翼而飞后,很快就能猜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兄长?!”江水懵了,呆呆的看着我。 我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拼命为自己打圆场:“哥…哥哥,并不是我有意欺瞒,但是当时离开都城却是事出有因,只要你愿意听我解释…” “那个人暗算你,原本是想要将你除之后快,却被顾五玖横加干涉,最后变成将你作为奴隶卖掉了,对吗?” 贺兰夜凛打断我,语速飞快的冷冷说道。 我惊讶的看着他,虽然没有言明“那个人”是谁,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个想要将我置于死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未婚妻、当朝九五之尊、弑君者、曾经的阮辛王——千代臻! 也是他曾经不惜弄脏双手,也要拼死追随的主上… “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么担心吗?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如何…” 贺兰夜凛突然上前一步,将我轻轻拥入怀中,无比温柔的搂抱着。 107.第107章 罅隙天堑 金赤交恶 我听到身后的江水倒吸一口冷气。 说句实在话,我此刻的心情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贺兰夜凛作为名义上的兄长,在我滞留将军府的时候,曾经对我百般呵护、千般照顾,而我对他的看法,也从最初噩梦般的存在,变成了混合着畏惧、温存、难以捉摸和若即若离的复杂情感… 我浑身僵硬的杵在他怀里,连大气也不敢呼一口:“你、你不生气了?” “生气?我气得恨不能自己动手,狠狠教训你一顿。” 贺兰夜凛慢慢放开我,两手依旧扶着我的肩膀,眼神里透着隐隐怒火,语气却出奇的温和:“但是一想到你离开都城之后,应该吃了很多的苦,就突然下不去手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既然已经脱离了顾氏商团,又为何不回家?反而选择如此颠沛流离?!” “回家?”我有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开什么玩笑?先不要说那个家到底欢不欢迎我,单论那位贵人,可能叫我活着出现在八云城吗?!” “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会好好处理的。”他表情冷硬起来,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变得有些沉重。 “你根本就是与她一丘之貉,又为何要假惺惺来管我的闲事!?” 我用力挥开他的手,倒退一步,又听见江水在没出息的倒吸冷气,虽然我也害怕这个号称红王的男人,但该说的话总归要说清楚:“我虽然是你的妹妹,可那不过就是名义而已,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你不用顾忌世人的看法,非要将我带回那个家里,甚至将自己一生心血拱手相让!我不稀罕这种施舍,也根本不需要!” “我并不是…” “现在你的未婚妻做了皇帝,凭她对你的深情厚谊,入主后宫指日可待!所以你干嘛要纠结我是不是流落在外,是死是活呢?!我劝你还是别做会让她生气的事情,乖乖听话,准备走向自己的人生巅峰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我总是会充满愤怒,不晓得是因为他的不解风情和木讷,曾经将花季少女逼上绝路;还是因为他对千代臻死心塌地的追随,曾经让他不惜手刃君主…总之一开始埋汰他,我就完全停不下来,恨不能将言语变成石块,全都丢到他那张俊脸上去! 贺兰夜凛一如既往地沉默,他虽然有时毒舌,可骨子里还是个不善言辞的军人,所以一旦我开始滔滔不绝,他就完全插不上话,正如同以前一样。 于是他突然上前一步,抬起手,动作虽轻却不容抗拒的捂住了我的嘴巴!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又听见背后的江水在倒吸冷气。 “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会比你更加重要的。” 贺兰夜凛完全不在乎身边还有自己的亲兵及江水存在,就那样认真的看着我,一字一句说着令人脸红的话:“从你来到我身边那天起,你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独坐,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就如同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提醒我你永远是我重要的手足,是永远不能割舍的骨血!” 总觉得他这番话倒像是在说服自己,矫正着一切有可能发生偏差的情感…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发鬓,乌黑的眼眸显得更加暗沉:“跟我回家吧,往后的日子,就算舍弃性命,我也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我向你保证。” “这种事情…早就轮不到你来保证了!” 背后再次传来江水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同时,就听有人冷冷放话,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冲着我们飞快袭来! 贺兰夜凛猛地向身后挥手,飒飒而至的鞭梢如同毒蛇般缠上他的手臂,扫过脸颊处,很快泛起一道血红! 将军府的亲兵们“哗啦”一声腰刀出鞘,与那不速之客两相对峙! 就见身披雪白裘皮的顾五玖满脸怒气站在院子门口,身后跟随着众多商团侍卫,他手持马鞭与贺兰夜凛相互较劲,很罕见的表现得有些烦躁:“那个女人已经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了!别再纠缠她,否则你从此便是金缕台的敌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家世来放狠话,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贺兰夜凛面色阴沉,将缠在手上的马鞭蹦的很紧,语气隐隐透着杀气:“还没顾上去找你,自己便送上门来了…胆敢将我的妹妹作为奴隶买卖,你的罪过,可不是区区人头就能偿还的!” “如果不是我,她如今早就成了一杯黄土,真正该找谁寻仇,难道你分不清吗?!” 顾五玖死死拽着马鞭的另一头,冷笑道:“如此才智,真叫人担心,怎么可能会把重要的女人交给你来保护?!东山,你还愣着干嘛,快点到我身边来!…” “她叫贺兰照!不是那种污秽卑贱的名字!” 将军猛地挥手,整根马鞭竟然从中间断开了!他伸手搂住我的腰肢,将我整个人抓进自己怀里:“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就算要跟整个冕朝最有权势的财阀敌对,我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妹,落入你这种庸俗商贾的手中!再不闪开,休怪我翻脸无情!” “张口妹妹,闭口妹妹…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对这个女人究竟怀抱着何种感情?!” 顾五玖烦躁已极,他扔掉断了的马鞭,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长剑,直指贺兰夜凛的面门: “拔刀吧,今日你我终于能够一决生死了!” 不等我出声阻拦,贺兰夜凛马刀出鞘,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冕朝三王之中的两位,就这样在北固府囤城中最最卑微的下城伙房前,开始了赌上性命的战斗! 108.第108章 下城死斗 高岭息战 论武艺,贺兰夜凛被称之鲜血红王,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但顾五玖精通暗器之道,剑法居然也很精湛,两人一刚一柔,短时间内难分高下! 他们打得难分难解,一个不留神,眨眼间就能闹出个生离死别来,我急得直跳脚,扯着嗓子喊道:“都快住手啊!别打啦!你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非要弄得血溅当场不可吗?!” “我觉得…”江水在旁边怯生生的说道:“好像正是因为姐姐你…” “你们两个蠢货!再不住手,我就从城墙上跳下去了啊!” 万不得已,就只有使出杀手锏了!我跑到伙房后的城墙边上,作势要往上爬,却发现鏖战中的两人根本没往这边看,就连那些府兵跟侍卫都是目不转睛的观战中… 虽然觉得非常尴尬,我还是又跑了回来,继续大喊大叫的希望能够制止他们。 顾五玖的肩膀上已经挂彩,鲜血染红了纯白的狐裘,贺兰夜凛继续猛攻,面无表情的冷冷道:“你不是战士,能打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跟令人佩服了…放弃吧,我不想杀你。” “你这种愚钝的男人,有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樱梅少主依旧挂着高傲的冷笑,猛挑剑花,若不是将军闪得快,差点就要被开膛破肚了:“挂着一张兄长伪善的面具,干着暗渡陈仓的勾当…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以为我不清楚吗?!” “你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别装了,这个女人到底是妹妹还是情人,你自己难道分不出来吗!?” 闻言,贺兰夜凛突然暴走,连番放出比刚才还要犀利猛烈的攻势,顾五玖勉力招架,有几次差点要被重伤!他一个鹞子翻身躲过马刀挥砍,借机放出银闪闪的梨花针,贺兰夜凛连忙闪身回撤,胳膊上还是中了一记,黑色的袍袖湿了大块,可见伤的不轻! “暗箭伤人…所以我最讨厌你等狡诈商贾。” 他咬牙切齿的拎着马刀上前再战,顾五玖提剑迎了上去,两人继续酣战起来! 眼看着双方挂彩,我心急如焚,捡起几个番薯扔过去都毫无效果,正横下一条心要冲上前去,却被江水从身后紧紧抱住:“姐!你可别冲动!这两位大人都是高手,打起来电光火石间都是性命攸关,你这么冒冒失失冲过去,一个不留神,最先死的就是你啊!” “你放开我!就算是死,我也要教训下他们才行!” “你头都掉了,拿什么教训人家啊?!别冲动!千万别…!” 那边缠斗不休,这边两相对峙,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响箭之声!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就见成百支利箭从天而降,如同下了一场箭雨!院子里的众人纷纷抱头逃窜,幸亏有伙房的屋檐遮挡,除了一个亲兵负伤以外,奇迹般居然没人死掉! 顾五玖跟贺兰夜凛的死斗也不得不终止,他们两人站在原地挥舞刀剑,将头顶上落下的箭矢纷纷击落! 顷刻之间,伙房院子被扎成了刺猬,几乎没了立足之地。 “x的,都死了没?真他娘的闹心。” 头顶上传来毫不留情的粗话,我连忙从屋檐下探头出去,就见下城城墙上站着一排弓箭手,身穿淡蓝色交领深衣的成阳芮湘披散湿发,有点狼狈的站在那里,美丽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话语不善: “狗x的,老娘正在沐浴,却听说你们准备在我的伙房里放血…x你大爷,我他娘的为中元节庆典寝食难安,你们却闲来无事生非?!谁他娘的跟我找不痛快,老娘叫他有去无回。” 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不带丝毫表情,用冷冰冰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着充满愤怒之情的话语…这种违和感来得太强烈,叫人真有点接受不了。 不过这位高岭之花还真是令人无法捉摸,按理说顾六郎乃是她亲如手足的朋友,可是一气之下,竟然也想将他穿成人肉串啊… “府君大人,末将并无意叨扰,只可惜少主肆意插手我的家务事,惹人烦恼。” 贺兰夜凛率先开腔,两手抱拳,向着城墙上的成阳芮湘道。 顾五玖不甘示弱,在旁冷笑道:“这座城中谁人不知,那个女人已经是我的妻正,我们在云顶山庄拜堂成亲,木已成舟,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你为人兄长,难不成还管得了自己的妹妹吗?!” “舍妹乃是堂堂勍士出身,世袭罔替的羽林上将军,即便是我这辅国大将军的名号,终归也是她的囊中之物…此等高贵之人,即便是你坐拥万贯家财,也绝对高攀不起!” “哦?那照你说,谁又成得了她的婿房呢?” “就算不是王孙公子,也得是世家子弟、贵胄血脉!” 贺兰夜凛没有看我,脸色冷硬的咬着牙说道。 成阳芮湘听着他们争吵不休,相互攻击,突然将视线转向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个女人是贺兰照也好,是东山也罢,现在都跟你俩没有半点关系——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此言即出,两个男人统统噤声,露出一样滑稽的表情注视着墙头上的府君大人。 “还没听说吗?我花了五倍的价钱,买了这个女人从现在一直到中元庆典结束的时间,她现在是我北固府囤城的所有物,所以不管是你辅国大将军,还是你顾六郎,只要想动她,就是我的敌人,是整个北固府的敌人…听明白了吗?”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子里的男人们。 顾五玖脸上的惊讶渐渐变成了愤怒,他将手里的长剑掼在地上,指着好友大声道:“她是我的妻正,你却将她视为仆役?!无论时间长短,这都是没法接受的!我绝对难以接受!…” “虽然讨厌跟这个男人一般见识…但是,我认为您此等举动也属不妥。” 贺兰夜凛沉下脸,杀气腾腾的抬头看着。 无论是好友的愤怒,还是皇差的威胁,成阳芮湘都仿佛毫不在乎,她向后甩了下湿漉漉的长发,冲着我说道: “跟我去城外骑会马吧,让风吹一下,头发才干得快…” 109.第109章 策马平川 推心及腹 北固府囤城之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场,时值深秋,草甸变成了金黄色,秋风过处,柔软如丝的枯草纷纷倒伏,看上去像是翻起了无垠的波浪。 成阳芮湘没带侍从,穿着单衣,披散长发,带着我与江水便出了城,策马奔驰在散发着清香的草场上。 她的骑术非常好,我却是初学者水平,所以必须要江水持缰绳,即便如此,我还得整个人贴在马背上才勉强跟得上,就见我们一面长发飘飘、身姿优雅,一面却身体扭曲、面容狰狞…府君大人一路向南,直到囤城变成了天际线上的一个小点,才勒马停了下来。 风吹干了她浓黑的长发,带着它们在空中飞舞,她面冲着风来的方向,轻轻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跟风中的精灵对话…这个女人倘若不开口,就美得像仙女一般,周身清冽高冷的气质为她增色不少,就算是同为女人,我跟江水也还是看傻了眼,呆立一旁不敢随便吱声。 半晌,成阳缓缓开口道:“我也有两个哥哥…只不过他们早就死了。” 她转头看着我,从表情上看不出是悲伤还是无谓:“十五年前北狄入侵,要为姻亲之邦璱兹国报仇雪恨,他们纠结了十万骑兵浩荡而来,朝廷派了你母亲贺兰琮将军带兵迎敌,而北固府这边,则是由我母亲成阳南中带兵出站…我当时只有三岁,两位兄长不过十四五岁,但是大敌当前,作为成阳家的男人,他们必须要上战场不可。” “难道…”我坐在马背上紧贴着江水,有点难过:“两位兄长都为国捐躯了吗?…” “不,他们是在大战结束后的五年间,因为瘟疫死的。” 这位不靠谱的府君大人语气轻快地说道:“可是那场恶战带走了我的母亲,她身中数刀,满身鲜血,虽然贺兰将军拼死救她回来,可是也无济于事了,她痛苦挣扎了整晚,最后还是撒手人寰…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神奇的是,我竟然对当时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努力在脑海中勾勒那位陌生的羽林上将军的形象。 “后来战斗结束,北狄虽被击退,但冕朝同样死伤无数,北固府更是变成一片焦土,牧场都成为战场,牲畜损失惨重,我还是个幼童,根本不晓人事,即便继承了府君之位,也不可能有任何建树…那个时候,多亏了贺兰将军,她留在此地足足两年之久,帮助我重建乡村,安抚人民,日夜不息的工作。后来,听说她之所以会英年早逝,完全就是因为操劳过度,再加上旧伤复发…” 原来贺兰家和北固府还有如此一段因缘,我在心中暗暗惊讶:“原来如此…只不过,成阳大人,您应该也听说过吧,我虽然名义上是贺兰将军之女,可实际上,不过是她抱养的孩子,并非亲生。” “我知道啊,而且我还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成阳芮湘平静地看着我,却撂下一颗重磅炸弹。 江水听到是这种话题,忙不迭翻身下马,发足狂奔到很远的地方,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贵族秘闻,我却显得非常淡定,毕竟这具身体不过是借来的,但好奇心还是有的,特别是她只说了亲生父亲,并没有提及母亲,这本身就让人很是费解: “如果有什么隐情,大人但说无妨。” “你的父亲,是在北狄大战中为了保护我母亲而英勇殉国的,他曾是北固府出了名的勇士,是一个品德高洁之人,就算是现在,那些知道他的老人们还是会交口称赞。” 成阳芮湘用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马鬃,垂下眼睑道:“同时,他也是我母亲的紫军,是她生死相依的伴侣。” 我的震惊瞬间无以复加,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府君抬头看着我,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不要误会,我们并不是姐妹俩。” “可是…紫军不就是侍妾吗?!怎么会跟别的人生孩子呢?!” “虽然为天理人伦不容,也可以算得上奇耻大辱,但是这种事情真实发生了,就在我母亲的眼皮子底下。” 成阳芮湘耸了耸肩膀,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与其说是鹣鲽情深,倒不如说是手足之情吧,你父亲后来爱上了一个城外的女人,为了保护她,他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说出她的身份,但是我们只知道,有天他抱回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跪在我母亲面前祈求原谅,虽然很多家臣执意要处死他,母亲还是力排众议,让他继续待在自己身边,甚至连那个婴儿都一并留在城中抚养。” “所以,他才会在战斗中以命相搏吧?…” “谁他娘的知道啊,但是后来我母亲也死了,所以临终前,她将你托付给了贺兰将军,希望她可以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掩藏所有丑事,让你一如其他孩子般正常的长大。” 一阵风吹过,成阳芮湘拂开脸上的发丝,平静地看着我:“告诉你这些事情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要你知道,你的父亲并非庸碌无为之辈,他足够勇敢,勇敢到可以冲破世俗,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哪怕这段狗x的感情足以害死他,也还是甘之如饴。” “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得到幸福啊…” 我像是吞了铅块般,从心脏到肠胃全都沉甸甸的,整个灵魂都变得沉重起来:“而这种不幸甚至遗传给了自己的孩子…很感激您能告诉我这些事情…至少,我应该知道这具身体是从何而来的。” “原本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世,但是幸亏那两个蠢蛋大闹一场,反而还是件好事情。” 成阳芮湘轻策马儿靠近我身边,抬起手,仿佛想要拍拍我的肩膀,最终还是作罢了: “紫军身份虽低,但对于我们而言,却是生死相随的伙伴,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都是弥足珍贵的感情…虽然你我并非姐妹,但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自视对你还是有点责任的,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拒绝回到八云城,又为何想要赚钱偿愿,这些事情,可以对我略表一二吗?” 我尚未从刚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乍听她发问,不禁楞了一下。 110.第110章 合音共鸣 再度结缘 “其实我…有个非常重视的男人。” 稍作沉思,我吞吞吐吐的开口道:“因此,虽然贺兰家矢志不渝的站在朝廷那边,但我注定就是个异数,我希望能够履行先帝遗愿,拨乱反正,帮助睢羊王重登皇位…所以我需要游走六府,不管自己能够贡献多少力量,也希望多少可以帮到他,至少能够为他规避风险…虽然有点妄自尊大,可这就是我目前最大的夙愿。” 成阳芮湘耐心的听我说完,突然笑了下。 她的笑容有点令人炫目头晕,虽如同昙花一现,却还是美得惊人:“不愧是血统相连,你也还是个情种啊…想要重开朱红之门吗?你那所爱之人,看来也绝非平凡之辈啊。” 想到青岚,我不禁扬起嘴角,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x的…” 成阳叹息般冒出一句粗话,她转头看着天边,那里已经微微泛起了夕阳的橙红:“其实就算不知道你是谁的孩子,我他娘的也挺喜欢你,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若没有过人之处,又怎么会令赤金二王为你大打出手呢?可你宁愿舍弃这两个可震撼半边天下的男人,也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夙愿,单凭这点,我就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只不过…” 她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若论我自己,谁做皇帝、谁主江山,都他娘的无关紧要,可是北固府原本就是冕朝的北部屏障,屯兵众多,位置重要,成阳家世代恪守尊皇攘夷的家训,实际上就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负责,在任何政治争端中,都不能够偏袒一方,需始终维持中立…所以,虽然我很希望能够帮你重开朱红之门,但是…” “能够听到您说出这席话,我已经铭感五内了。” 诚心实意的在马背上躬身行礼,我对这个外表娇艳、内在豪爽的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有着超越年龄的责任感和克制力,既保持着一腔热血和自己的好恶,也能够坚守大义,绝不妥协,越是交往下去,越感觉到“高岭之花”这个称号对她来讲实在是名至实归。 成阳芮湘哼了一声,沉默半晌,直到我开始感觉有些不安的时候,才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无法实现的恋情…其实我们都一样啊。” 不等我继续询问下去,她便狠踢马刺,驱使骏马向着囤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看到府君离开,江水这才敢从很远的地方跑回来,到我跟前时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她并没有多问,默默地接过缰绳,牵着马带着我,徒步往回走去。 我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自己先前的隐瞒,几次欲开口,都觉得不妥。 最后,倒是江水打破了沉默:“姐,你不用觉得为难,我一点都没怪你,相反,知道你并非奴隶出身,而是都城的大小姐,我还很高兴呢,这是真的!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一日为奴,终身都很难洗清…” “在我心里,你是不是奴隶都一样,你是我朋友,是我的姐妹!” 我骑在马背上,看不见她的表情,还是急着辩解道。 江水的声音听上去在笑,这让我一下放心不少: “姐,当年睢羊王殿下将我救下火刑架时,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她答应要废除奴隶制度,让全天下人一视同仁,我一直相信着,相信这天终会到来…然后,我跟羽衣少爷的孩子,就能够生活在一个更加幸福的世间,不受人白眼,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现在能够帮助你,为睢羊王殿下贡献微薄的力量,这是我最感荣幸的事情!无论你是东山,还是贺兰照,这一点也绝不会改变!” “等结束了中元节庆典,拿到酬劳,我陪你一起回八云城吧。” 我心中满满都是感动,暖暖的,好像夕阳都照进了心里:“我帮你筹措一场盛大的婚礼,要你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将羽衣少爷娶进门!对了,我可以请顾五玖为你们排演鸾舞,他可是个中高手呢!” “姐,你真是说笑!家主那等人物,怎么可能为我们效力啊!如果婚礼时你能在场,我就会很开心啦!” 江水在马下蹦蹦跳跳的走着,夕阳照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黄,让这个貌不惊人的姑娘变得光彩照人起来:“等我们成亲了,我也要带羽衣少爷来看看北固府广袤的草场…这里真是太美了,如果死掉之后,能够把骨灰永远留在这,也是件特别惬意的事情吧?!” “呸,乌鸦嘴!姑娘我还想要长命百岁呢!” 我在马背上假装啐她,江水哈哈笑了起来,突然发足狂奔,拉着马儿也一路小跑起来,吓得我尖叫连连,惊起不远处草甸里歇脚的候鸟,扑腾着翅膀冲上云霄! 这段短暂的悠闲时光之后,就该是繁忙的中元节庆典筹办了,到时候会有几百号人远道而来,参与北固府这个为了悼念亡者而举行的庆典…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眼下所有的烦恼和忧愁,跟日后接踵而至的灾难相比,都不过就是小儿科罢了… 111.第111章 中元节至 盛宴开席 冕朝的中元节,跟我们的世界比较起来,还是有很多雷同的地方。 除了节日时间稍有不同,内容却很相近,同样是亡者从地府回归尘世的一天。传说,在这天里,阴阳界线会变得非常模糊,亡者跟活人能够并肩行走,出没于街市之上,所以夜间庆典开始的时候,出游的人们通常会带上面具,以便亡者混入人群,跟大家一起玩乐。 “想想看,其实有点吓人啊…” 江水脸色发青的看着手中的面具。这张憨态可掬的狐狸面具,乃是北固府很有特点的装饰,就像成阳芮湘身着戎装时都会佩戴狐狸面具,一方面为了隐藏她那张倾国容颜,另一方面,狐狸面是北固府传统的吉祥物,可以为佩戴者抵挡灾厄、逢凶化吉。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虽然忙乱,但还是有条不紊的伙房,稍微舒了口气: “今晚就是中元节庆典啦…宴会两个时辰之后开始,菜肴准备得差不多,一会就可以布置会场。等忙过这阵子,你就跟下城的孩子们出去玩玩吧,北固府的中元节庆典很有名气,许多人都是从外地赶来参加,错过就可惜了。” “你呢?” 江水放下面具,压低声音道:“虽然由府君出面,让贺兰将军暂时隐瞒了你的身份,但是宴会一结束,你就要跟他回八云城去了吧?家主又该怎么办呢?这两个人相互绝不会退让的啊!” 这也正是多日来我最最头大的问题。 想起来就觉得脑壳疼,我摇了摇头,指挥小厮们将简易的布菲炉搬到宴会厅去:“现在先不用想那么多了,见招拆招吧…反正我准备要回都城去帮你筹备婚礼,所以跟贺兰夜凛走倒没什么,反正以后还能逃出来,就是顾五玖那边得多费些口舌。” “家主对你一往情深,你可不能伤他啊!” 江水充满哀怨的看了我一眼,这才带着仆役们帮忙上菜去了。 将手按在衣襟上,藏在怀里一个坚硬的小物件咯着我,我咬了咬嘴唇,冲着满厨房忙碌的厨师们大声道:“客人们马上就会陆续的到达,手头快点,烤味赶紧出炉,甜品先冰着,那边准备新鲜蔬果的,摆盘完成了吗?!别愣着了,动作快点!…” 囤城内举行的中元节宴会,是成阳芮湘亲自主持,为招待各地赶来参加庆典的贵族们,所以宴会的成败与否,直接决定了庆典活动的成败,就算是在五星级酒店接待过重要外宾的我,这次也还是稍微有些紧张。 我为宴会准备了特别的自助餐形式,区别于他们固有的分餐制,拼凑起巨大的长条桌,上面放置着简易布菲炉,用煤油灯替代酒精灯持续加热,以保证整个宴会过程中,大人们吃到的都是热菜热饭;而菜品的选择上,还是以北固府特有的优质肉类、菌类为主,搭配新鲜蔬菜,做成沙拉、意大利面和烤味、甜品组成的用餐体系。 佐餐浓汤由我亲自熬制,整整花了三天时间吊牛肉汤头,配以蔬菜香料等,工序复杂,味道极佳。 宴会开始之后,我藏在屏风后面,看着那些衣衫华贵、花枝招展的贵族们鱼贯而入,先是惊讶于截然不同的宴会布置,继而在品尝菜品之后,露出惊喜称赞的表情。 成阳芮湘盛装出迎,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单凭那张美轮美奂的容颜,就足以令人心存好感。 她站在那里接受客人们的赞美和祝贺,特别是对宴会独特布置和美味菜肴的评价,让她变得有些洋洋得意起来,脸部线条都柔和了许多,陌生人可能很难辨识,但是我现在已经可以捕捉到她微小的表情变化了。 直到这一刻,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多日来的疲倦袭来,整个人瘫坐在地,真想就这样倒下睡一觉… “将军晋升大喜,我还没来得及前去庆贺,实在失礼,还望将军海涵!” 屏风那边突然传来谄媚的声音,我一个激灵跳起身来,就听到贺兰夜凛冷冷说道:“诸事繁忙,我自晋升以来,就一直在外奔波,不敢劳烦大人。” “哪里的话!将军少年英雄,虽是男儿身,但前途不可限量!哈哈哈,若是能够跟你亲近,是我求之不得的荣幸啊!”这个厚脸皮的贵族还在一个劲聒噪,她恐怕是位身份颇高的人物,说起话来相当直接:“咦?!不是听说樱梅少主也在此地吗?怎么还没见到他呢?我今天可是专门精心打扮一番,就是想要见见他啊!…” “请原谅,我还得跟其他人打招呼,先行失陪了。” 不等那女人说完,贺兰夜凛便冷冷打断她的话尾,径自走开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突然想起今晚还有件要紧事得办,连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跑出侧门,离开宴会厅,一路小跑向着上城最东侧的便门而去! 此时,城外乡里举行的中元节庆典已经开始,囤城内除了负责守备的卫兵和服侍宴会的仆役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出去游玩了,城里显得空荡荡的,我在甬道中奔跑的脚步声清晰响亮,激起回音阵阵,似乎身后还有什么人追着似的,越跑越叫人心慌,所以就算身体疲累,我还是一路发足狂奔,不停歇的跑到了东便门。 他已经到了。 颀长的身影映着月光,一袭月白色的绸面棉袍暗纹优雅,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似乎正在观望城下辉煌的庆典灯火,听到我的脚步声,带着几分愠怒转过身来:“怎么回事?你迟到了半个时辰!…” 虽然在嗔怪,但他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 “不过,你总算还是来了。” 112.第112章 微服乡里 红叶树下 城外乡里张灯结彩,道路两边高高挂起各式灯笼,将夜晚照得跟白昼似的。 我好奇地浏览着路边摊贩,他们热闹的售卖着各种各样精美的刺绣、手工艺品,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却令人垂涎三尺的小吃,路上行人众多,大家果然都佩戴着狐狸面具,这场景既怪异又滑稽,可是因为周围气氛实在太过欢乐,并没有江水担心的那种恐怖感觉。 “愣在那干嘛?!再不过来,小心走丢了啊!” 我回过头,看着那个站在屋檐阴影下戴着面具的男人,他显得有些扭捏,不住拉扯身上的粗布短褐,仿佛担心自己被人发现似的。 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将面具推到头顶,一手拿着糖渍丸子,一手去拉他,嘴里不耐烦的嘀咕着:“不就是换掉了你那身华服,又不是比你光着身子游街,怎么这么拉不展?!你再这样,我丢下你走掉了啊!” “你敢!” 面具后传来顾五玖恼火的声音,尽管如此,他还是将高大的身子尽力缩小些,显得极其不自然: “太佩服你们这些穷人了…穿着这种布片就敢到街上来,如果不是遮住脸,我现在恐怕就要羞愤而死了!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明说好一起游玩,我都已经包下整座鸣翠楼,备好上等的酒席等着招待你,哪成想…!” “大少爷,你那种到处撒钱的玩法,根本不适合这里好不好?想去鸣翠楼你就走呗,我自己照样玩的好!” 一边吃着糖渍丸子,我丢下他,径直走到街上去了。 顾五玖连忙抢前几步,抓住我的手。他手心里都是冷汗,没想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商团主人,竟然会因为贫民式的装扮和游玩方式,紧张到如此地步!不过像他这样傲慢之人,早就习惯了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一旦脱离了熟悉的环境,肯定会有相当程度的不适应。 所以我并没有甩开他,任凭他牵着我的手,领着他走进街市游荡的人群中。 “在我的世界里,中元节有着同样的含义哦。” 我将面具顶在脑门上,抬头看着路边明亮的灯笼:“人们都说,这一天死去的家人会回到凡间,子时大家跳起团圆舞的时候,在你身边带着面具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你已经离去的亲人呢。所以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节日,好像曾经无法挽回的遗憾,都可以得到救赎似的…” “有人死了吗?” 顾五玖从面具后面瓮声瓮气的问道:“你的亲人,还是…爱人?” 我笑了下,摇了摇头:“像我这种已经死过几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感叹的啊,都是无病生吟…你呢?像今天这种日子,有没有想要见到的亡者呢?” “所有死在我手上的人,全都不想再见到我了吧。”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高傲冷漠,可是衬着那张蠢萌的狐狸面具,实在叫我忍俊不禁:“真的很难想象,你这种人也会有失声痛哭的时候吗?是不是不管心里有多难过,都还要维持樱梅少主的气势不倒啊?” “如果给你这样的印象,那真是很抱歉了。” 顾五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不高兴,他握着我的手收紧了些:“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安排今天这样的行程了吗?为什么要我换了衣服,戴上面具,像个普通人一样混迹在这里?” 我刚想说话,身边接踵而至的行人突然增多,肩膀被人碰了下,顾五玖连忙伸手将我揽在自己怀中,那动作无比自然,完全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们到那边去吧。” 他说着,牵起我的手,走向街边一块相对清静的地方。 这个小空地中央种植着一棵参天大树,茂盛的树冠被深秋染成殷红色,不时飘落的红叶好像花瓣,在空中轻轻旋转、飞舞、落地…在人脚下铺就一层柔软美丽的落叶,美轮美奂,如在梦境之中。 我差点忘记了身边的男人,全身心沉浸在对美景的赞叹中。 “你的回答呢?” 顾五玖轻轻扳过我的肩膀,强迫我面对自己。 我稍微愣了下,才想起原本要回答他的问题,连忙讪笑道:“抱歉…这棵树实在太美了,我一时恍神。” “这种残枝败叶就足够吸引你的关注吗?!你的美感还真是有够离谱…” 他似乎有些生气,语调里带着丝丝醋意,我忍不住苦笑了下: “好啦,你最美,这样总行了吧?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让你脱下华服,遮挡面容,跟我走到街上来啊,刚才没有发现吗?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完全没有在意你的存在,他们关注着庆典上好玩的事情,唯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这种感觉难道不新鲜吗?!” “你的意思是…?” “我正在看着你,而这些人所看到的,也只是你而已,没有惊世骇俗的美貌,也没有华丽无比的衣服,没有这些外在的东西,你就只是你,一个在庆典上游玩的年轻男子,这就是我想要让你体验的感觉。” 我抬头看着他,试图透过那张面具,猜测他此时的表情:“呐,就算是擦肩而过,也没有人认出你吧,所以无论是吃路边摊,还是挖鼻孔、抠脚趾…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尽情去做好啦!只有这一天,让我陪着你,做一次真正的你,可以吗?” 远处传来团圆舞开场的乐声,伴随着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全都随着微风来到树下,在这个阴阳之界模糊的夜晚,人与人之间的界线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我看着一枚红叶落在顾五玖宽厚的肩膀上,正在寻思是不是要帮他摘掉时,却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嗓音: “你这个女人,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咦?什么…” 他突然伸手将我拥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我,仿佛要将我融入身体似的,那种力度带着微微颤抖,一时间叫我头脑空白,几乎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113.第113章 惜赠残香 月下饯别 “我这辈子所有的傲气,全都葬送在你这里了…” 顾五玖低沉的声音像是叹息,幽幽得倾诉道: “明明只是缕幽魂,下一刻不晓得会跑到哪里,我却还是苦苦追赶…明明你的目光,从来不曾为我驻留,我却连放弃的勇气都没有…根本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有根丝线拴在心尖上,另一头被你攥在手里,就这么拉扯着,虽然很痛,却还是想要继续下去…” 听着他的声音,不知为何,让我有种想哭的感觉。 无论是曾经指天咒地不再爱谁的经历,还是如今所爱非人、饱尝相思之苦的困境,他都是最容易令我产生共鸣的人,他的快乐,他的痛苦,他的无奈…所有情绪我感同身受,可是却无法回应,这件事情本身都是一场悲剧,忍不住令人遐想,倘若当初我所爱上的,不是青岚,而是面前这个男人… 我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抬起头,轻轻推开他的胸膛: “你是这世上唯一知道我真面目的人,我视你为知己,也从心底敬佩你…只不过…” “只有今天,请你忘记我的脸,就把我当成你所思恋的人,请你抱着我,请你爱我…这都不可以吗?!” 面具后的声音显得焦躁痛楚,他抓着我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如果能够被你温柔以待,我宁可不要做我自己,就算被当成那个人,我也无所谓!只要你能够…!” 我突然抬起手,轻轻摘掉了他的面具。 清亮的月光照射在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上,他宝石般的眸子浮着一层水汽,浓长的睫毛投下阴影,白瓷般的脸颊衬着月光,几乎透明般美丽…我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摸过他俊俏的鼻梁,差点忘情想要勾勒那美好的唇线,最后还是生生克制住,缩回手,感觉指尖有些酥麻。 “这张脸,只要看过一次,谁又能够随便忘怀?…对不起,我不会将你当做任何人的替身,你就是你,是大名鼎鼎的金王、敕封的樱梅少主,是目空一切的顾五玖。虽然无法爱你,可在我心目中,你依然是无法取代的存在,这一点,我请求你牢牢记住。” 我抬起头看着他,最怕他眼中那抹刺痛人心的悲伤: “我不是要弃你而去…只是我们的人生中,还有比彼此更加重要的事情,不是吗?你曾经告诉我,要打造无可匹敌的商业帝国,而我这缕幽魂,注定要为无法实现的爱恋赌上一切…你是像太阳一般的存在,而我注定要生活在阴影中,我们本来就不可能异路同归的,所以一次次的分离和重逢,不就是我们的相处之道吗?” 他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眷恋又爱惜,却始终一言不发。 我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盒,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这个…我曾经听说,飞花府的玉脂香与黄金等价,就算是你也求之不得,于是之前跟端木瑢焉要了一块…但是因为从山庄逃走的时候落水,本来就只有一小块,现在变得更加小了…实在有点拿不出手,所以一直没有鼓足勇气交给你。不过,既然是一番心意,相信你也不会嫌弃吧?” “就因为这个原因,当时要你跳水逃走的时候,你才会那么犹豫的?!” 顾五玖微微皱起眉头,接过我手中的小铁盒,将盒盖轻轻旋转打开,就见里面静静躺着一颗蚕豆大的熏香,看上去像是琥珀的质地,晶莹剔透,即便只有那么小一块,香味马上扩散开来,温和的包裹四周,令人心旷神怡…飞花府天下闻名的珍宝,果然名不虚传啊! “刚拿到手的时候,我就觉得,玉脂香的味道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我笑嘻嘻的看着他,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虽然浓郁,却绝不刺鼻,有种凌驾一切的气势,却叫人无法抗拒,后味甚至还有点点甘甜…完全就是你的真实写照嘛!端木跟我说,这种香料是用九十九种珍贵的花卉发酵而成,完成之前要在地下埋藏整整十年,所以才如此弥足珍贵!我答应你,下一个十年,如果我还留存于世,一定会再去为你讨要一块完整的玉脂香!…” 顾五玖垂下眼睛,目光在那块美丽的熏香上停留很久,最后,他把铁盒重新盖好,小心翼翼的将其贴身藏好,这才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的看着我: “我曾经为了得到玉脂香,不惜一掷千金…可是现在,我愿意散尽家产,就为了十年之后,还可以得到你送来的玉脂香。说好了啊,十年之后,无论你在哪里,还是要回到我面前,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再害怕与你的一次次别离,因为我相信,你始终还会再次出现…对吗?无论分离多少次,你都会回来的?” “我会回来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笃定的说道。 顾五玖笑了一下,拿过我手上的面具,重新戴回自己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快哭出来了,可终究只是我的幻觉,因为当他在面具后开口的时候,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高傲: “说的也是,放眼天下,还有什么人能跟我相提并论?你这种蠢姑娘总有一天会幡然悔悟的,在此之前,我就勉为其难等待一阵吧…不过警告你哦,本少爷耐心有限,不要太贪玩啦。” “我求你,赶紧找个好姑娘把自己嫁出去吧!总有人能够忍受你这种病入膏肓的自大症,也省得我费心费力!” “哦?看来你又忘记了,我们可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别想抵赖!” “要我说多少次都可以——那只是为了救你的权宜之计,不要败坏我的名声…” “笑话,把你的名字跟我连在一起,名声受损失的是我才对吧?!” “那我们就一拍两散好啦,省得玷污了你那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啊!”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为什么?!刚才不是还对我恋恋不舍的,怎么翻脸比翻书快啊…” 我俩手牵着手,离开了那棵飘零红叶的大树,融入街市热闹的人群中,有一句没一句的逗着嘴。周围是喧闹的庆典与欢快的鼓乐,跳团圆舞的人们戴着面具从身边经过,留下串串欢声笑语…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有点超现实,我抬起头看着身边的顾五玖,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和之前相比,他显得昂首挺胸,脚步坚定,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没有一丝彷徨。 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甚至是比我多得多的幸福… 在这个界限模糊的夜晚,我如此虔诚的祈祷着。 114.第114章 情愫悱恻 指斥君颜 子时过了,我才蹑手蹑脚回到暂住在下城的居所。 因为并没有暴露贺兰家人的身份,我还跟江水一起住在下城伙房的院子里,尽管并不算豪华,但好歹还是单人单间,跟在飞花府时的待遇比起来,已经舒适得多了。 凉夜如水,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院子里悄无声息,看来江水早就睡着了。 身上还带着玉脂香的残味,我将狐狸面具夹在腋下,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生怕惊动了睡在隔壁房间的江水,可没等我站稳脚跟,却发现这间房里并非我一个人。 几声火折子的轻响,煤油灯燃起豆大的火苗,跳跃的烛光中,我看到贺兰夜凛正端坐在木桌旁。 他穿着宴会时的戎装,那是一身华丽的绣麒麟重绸飞鱼服,衣领和马蹄袖都用金银线描边勾勒,腰缠玉带,脚踩六合长靴,乌色的官帽用金箔镶边,低低的压在眉宇间;这身装扮看上去既英武又帅气,但毕竟属于礼服,不是日常的穿着,看他这样子,想必宴会结束就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到这里等我来了。 “出城了吗?是跟顾五玖在一起吧?” 他的声音低沉,面色冷峻,仿佛在极力压抑胸中怒火。 有一瞬间,我萌生晚归被父母抓包的紧张感,但很快又抖擞精神,理直气壮的看着他:“是又如何?难不成因为你不喜欢他,就要禁止我与他来往吗?!…” “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贺兰夜凛一拳砸在桌子上,力度不算大,声音也不高,却还是气势汹汹,令人胆寒: “不管是怨恨还是什么,那都是咱们兄妹之间的事情,为何宁可亲近外人,也不愿意跟我坐下来把话说清楚?!当初你在府中痛斥我与管鑫,不还是振振有词、据理力争吗?现在也请你告诉我,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乖乖跟我回都城去?!你说啊!” 这个一向冷静严谨的男人,很少流露出如此激动的神情,想必这几个月的煎熬已经令他身心俱疲。 我背靠门站着,随时准备逃走,但心里也很明白,该到了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了: “还问我对你有什么不满…我倒想要问问你,现在发生在北固府和云顶山庄之间的纷争,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明白,这跟咱们有何关系?…” “别装傻了!当时我带着柯木孜前往城阴山树林寻找他父亲的时候,突袭我们的骑兵根本就不是北固府囤城的人,而是你的手下假扮的,对不对?!因为你躲在远处看到我,所以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隐哨召回他们,勉强救下我,对不对?!” 贺兰夜凛听着我的话,保持着沉默,不辩解,也不承认。 我涨红了脸,还要顾及隔壁熟睡的江水,极力压低声音道: “正因为如此,你才会知道跟顾五玖一同逃回囤城的女人就是我,也才会准确无比的在下城伙房找到我,不是吗?!…当初在客栈,我假扮小春诓骗你是我不对,但那时你曾酒后对我说,要到北固府杀什么人,之前我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现在终于水落石出了!” 他的脸色变得危险起来,冷冷的看着我:“你知道了什么?” “无论是成阳芮湘的紫军,还是柯木孜的父亲,这两个人都是你杀的,对不对?!然后栽赃双方,让原本和睦相处的北固府与云顶山庄反目成仇,这就是你的目的,对不对?!鉴于你根本就是千代臻的走狗,所以这一系列的事肯定都是她的指使,但为什么呢?!这两方相互仇视,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圣上的名讳,不可以随便说出口。”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低下头,语调平缓的说道。 我为之气结,冷笑道:“你当她是你的王,我当她是弑母篡位的小人!你我根本道不同,不相与为谋就是,干嘛非要顾忌兄妹的身份,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既然你没法回答我,以后就各走各的路,别再有什么瓜葛啦!” “照儿!” 见我转身要走,贺兰夜凛噌的站起身,语调有些焦急: “别再胡闹了!你是受人蒙蔽,才会对当今圣上颇有微词,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一定会解开你跟陛下之间的误会,你永远是贺兰家唯一的继承人,我不会让你再行差踏错了…” “到底是我走错路,还是你跟错了主子,咱们走着瞧好了!” 我赌气转身,刚要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却一个箭步从身后扑上前来,伸出双臂抵住门扉,顺便也将我困在了自己与房门之间: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们成亲的话,你还执意要离开吗!?”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锤,从脑后狠狠将我打蒙了,半晌才回过神,呆呆扭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辅国大将军一向冷硬的脸上,竟然带着羞赧之色,连面皮都泛起了红晕,他别过眼睛不看我,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形象: “你最介意的事情,不就是自己的血统并非贺兰家所出吗?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如果你作为我的妻正,就顺理成章拥有了继承权,可以一辈子待在将军府里,堂堂正正的生活下去…这样不好吗?至少曾经…你所希望的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我突然觉得异常悲哀。 这番话,如果让那个将自己沉入湖底的少女听见,她一定会开心的喜极而泣吧…可惜现在他所面对的,并不是将他作为神灵般崇拜与爱慕的妹妹,而是曾经亲眼目睹他手刃君王的我。 “太迟了。” 我平静的看着他,复仇的快感在心里慢慢发酵,却略带一丝苦涩: “现在的我,已经不爱你了,那种强烈的爱情就像水面上的涟漪,连同我的记忆一块,早就消失不见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并非贺兰照,而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我希望你能够尽快接受这个现实,然后放开我,让我选择自己的道路。” “你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种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 出乎意料,贺兰夜凛并没有露出受打击的表情,而是直勾勾的看着我的眼睛,笃定的说道。 115.第115章 陋室坦言 却遭雷轰 我心里一惊,瞪圆眼睛看着他。 贺兰夜凛低头看着我,那张极具男子气概的脸离的很近,我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美男子,但无论他对我如何温柔与体贴,都经常会让我感到无端恐惧,就像现在这样。 关于我不断重生的事实,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知道了多少?!… “我的妹妹是个勤奋却胆怯的孩子,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所以除了自己以外,我自信最最熟悉的就是她。” 贺兰夜凛两手拄在我身后的门上,将我禁锢在自己怀中,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注视着我:“但是自从你重新清醒之后,贺兰照就似乎不复存在了…以往羞怯寡言的孩子变得敢爱敢恨、仗义执言;她从前就算是待在热闹的房间里,也会被忽视,现在却变得光彩夺目,令人难以忘怀…” 从他嘴里说出如此露骨的赞美之言,我并不觉得羞怯,而是脊背发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究竟是谁?” 他目光游离又充满困惑:“是从阴曹地府为复仇而来的冤魂,还是囡囡压抑已久的灵魂释放?…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够继续生活在我的保护之下,因为在这世上,只有我不会利用你、伤害你,不会令你难过…” “很抱歉,但现在最令我难过的,正是你的存在!” 听他这么说,我松了口气,心尖却又提了起来,庵华帝花白的人头被他枪尖挑起的那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让我喉咙紧缩,声音都变得粗哑: “你,还有你那位了不起的未婚妻,正是你们造成了所有的悲剧…我可以毫不掩饰的告诉你,现在我矢志不渝的站在睢羊王那一边,我会继续走下去,为了帮她重开朱红之门竭尽全力!所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家里,再成为不说不哭的傀儡,任你们摆布的!” “睢羊王?!” 贺兰夜凛皱起眉头,眼神变得更加危险:“你不愿意跟我回去,不是因为顾五玖?” “没错,所以你也不要搞错了方向,非要跟他找不痛快!”我鼓足勇气直视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了,除非一刀把我杀了!…” “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 他放下手,退开两步,离我稍微远了一些:“照儿,你现在虽然比以前更加有主见,更加活跃了,但是国家大事并不是儿戏,你不清楚其中原委,就不要随便遭人利用,被人蒙蔽。” “我被人蒙蔽?!” 听了这话,我胸口的怒火突突直冒,不顾一切的说道: “当初庵华帝属意让睢羊王继承皇位,这件事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本睢羊王与顾五玖大婚之后,传位诏书就会颁下,但偏偏就在这个当口,先帝暴毙身亡…说是急病而死,可你我都很清楚,她是被人在小树林中斩断头颅,随行女官无一幸免,这才是事实!现在到底是谁在蒙蔽我呢?!” 昏暗的烛光下,贺兰夜凛表情僵硬,看不出有任何动摇,却也不甚自然。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那么,你认为和出身天潢贵胄、自幼在先帝身边学习治国之道,聪慧善断的千代臻相比,那位在奴隶窝里长大,胸无点墨、无人拥戴的千代熏更适合当皇帝吗?” “我现在并不是在跟你讨论这种问题!” 脑海中闪过那两位血亲异常相似的笑容,我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庵华帝英明神武,为人温柔慈悲,决不能够让她死的如此凄惨,且不明不白!所以谁当皇帝并不重要,对我而言,为先帝伸冤雪恨更重要!” 贺兰夜凛看着我,显得有些惊讶:“你昏迷之前,并没有机会谒见先帝的机会,你清醒之后,先帝已然驾崩…为何会对这件事情如此执着?” “可能因为我亲爱的兄长,正是手刃陛下的凶手吧?” 带着邪恶的心情,我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带着冷笑。 不出所料,就算是他,听到这样的话也露出了动摇的神情,他紧蹙眉头,抬手想要抓住我,却最终选择放弃,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要胡说,你根本不知道…” “不光如此,几次三番要取睢羊王性命,差点杀害她的紫军青岚的,也正是你!” 说起这件事情,我的怒火更加中烧:“在北固府,我听说了许多贺兰琮将军的故事,那般英勇无畏、坦荡正义之人,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助纣为虐、残忍无情的儿子?!你食皇家俸禄,却手刃恩主;身为护卫皇家的羽林上将军,却不断追杀皇室血脉!你这等不忠不义之人,说多了真叫我都替你害臊!…” “你给我住口!” 贺兰夜凛突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压在房门上。 我毫不畏惧的逼视着他,继续说道:“你就那么爱千代臻吗?!不惜为了她,干尽了让家族蒙羞,叫自己遍身污秽的事情,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悔悟!你就那么爱她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他突然爆发出一句怒吼,惊得我瞬间偃旗息鼓,也让他自己吓了一跳。 贺兰夜凛连忙放开我,重新后退开,偏过脸不愿意再跟我目光接触: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那些事…我也不想现在跟你辩解太多,可如果你一意孤行,要跟随睢羊王的话,我就不得不提醒你,虽然看上去,千代臻掌握先机,已经得偿所愿,可是实际上,所有不过都是按照一个人的计划在进行…” “你想说,这都是千代熏的计划吗?”我冷笑的看着他,嗤之以鼻。 他却摇了摇头,无比认真的与我对视: “你说的没错,先帝确实并非病死,而是死在了城郊的小树林里,可是对此你不感到疑惑吗?为何明明是在圣地为睢羊王婚礼祈祷的先帝,却出现在数里之外的树林中?” 他说的没错,这是我最初就有的疑惑。 我皱起眉头,一声不吭的等他说下去。 贺兰夜凛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庵华帝一生坎坷,经历无数,并不是个能够轻易欺骗的对手,可出于愧疚和对琢姬的感念,唯独对睢羊王,她毫无保留,深信不疑…” “你胡说什么?!难不成,将先帝骗到小树林的是千代熏不成?!开什么玩笑!” “不中亦不远矣。” 他的表情凝重,无端让人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在说谎: “将先帝带入小树林的虽然不是睢羊王,可打的确实是她的旗号,因为那个人…正是她的紫军——青岚!” 116.第116章 千里传信 冤家路窄 如同五雷轰顶,我楞在原地。 不管心中再怎么记恨贺兰夜凛,如何怕他,如何蔑视他…可是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个男人即便做尽坏事,却不是个满嘴谎话的人。 但是,眼下他将一条血腥可怕的罪名,直接扣在了青岚头上。 那可是青岚啊!是无论我遭遇什么危险,遇到什么困境,都会矢志不渝站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的青岚啊!… 看到我脸色发青,几乎无法呼吸,贺兰夜凛似乎吓到了,他连忙走近握住我的手臂,轻轻摩挲着: “你怎么了?!又有哪里不舒服吗?照儿…” 我挥开他的手,努力让自己变得镇定起来:“肯定…是哪里有什么误会!青岚对睢羊王向来忠义,不可能会…” “既然现在你跟他们已经是盟友了,完全可以自己去问他啊。” 贺兰夜凛见我并无大碍,松了口气,却又皱起眉头来:“相比我说得再多,你也不会相信,与其我们兄妹猜忌,倒不如去找你信任的人,好好问清楚…但是我要提醒你,照儿,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看上去的那样,他的忠义完全建立在一个更加血腥的理由之上,面对他,你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我看着他,突然孩子气的捂起耳朵,不想再听下去了。 这些一定都是偏见!世上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了解青岚!虽然有的时候他会有可怕的一面,但那都是为了保护他重要之人,他不可能一边承诺永远坚守在我身边,一边出尔反尔,成为杀害庵华帝的帮凶!他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不要小看这个男人哦,虽然他有时候看上去蠢忠可爱,但是,说不好在你见过的人里,他是最坏、最毒辣的那一个哦… 不期然,心中悄然浮起宇文恺临别时的话,我不禁浑身麻木,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桶冰水。 正在此时,房间的里突然传来“叩叩”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外面敲击窗框,发出清晰而有节奏的声响。 我吓了一跳,贺兰夜凛马上用手护住我,侧耳辨认了下,走上前去一把推开木窗,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准确无误的停在了我的肩膀上! 看他露出怀疑的神情,我连忙从鸽子脚上摘下一只小小的木质卷筒,稍微耸肩,训练有素的白鸽就从敞开的窗口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空中。 贺兰夜凛皱起眉头:“难不成…你跟影王也有联系?!” 我不置可否,只是诧异为何宇文恺会破天荒直接与我联系,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所以当着他的面就将卷筒拆开,取出一张纸条来,凑近烛光,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上紫蒙难,速来凝歌府! “上紫”这两个字看上去眼熟,我稍一思量,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记得当初遇见青岚不久,他曾为了验明身份,向我展示过紫军的金质腰牌,上面就写着“上紫”两个字,鉴于与我关系亲密的紫军只有他一人,那这封信所要传达的消息,正是青岚有难,叫我赶紧到凝歌府去啊! 看到我拿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贺兰夜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 我抬头看着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 “过去受到你的照顾,一直想要道谢,却一直没有机会…虽然我总是对你态度恶劣,可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伤害我,也永远不会欺骗我,这一点令我深深感动。但是,我们终究要走上不同的道路,从今天开始,也许再见就是仇敌,所以最后一次,我想用贺兰照…用你妹妹的身份与你好好道别,希望你能够平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不想要再跟你道别了。” 贺兰夜凛忽然打断我,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严厉冷硬,但是我看得到,他藏在袖口的拳头在微微颤抖:“你不过是个人事不知的孩子,既然你想要自己长大,我就依着你,你想要去游历,我也依着你,可是不管到什么时候,你的家都在我这里,累了倦了,你始终都要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说完,他根本不想听到我的回答,转身掀开房门就大步走了出去。 这倒真是这男人一贯的作风啊… 我呆呆的看着门外,蓝黑色的天际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中元节界线模糊的夜晚结束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等待我的,却是更加莫测和艰难的路途,到底该何去何从,似乎已经不是个人意志能够左右的了。 可是我唯一笃定一件事情。 不管青岚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他过去如何,现在又将如何,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他都是这世间我无法割舍和忘却的唯一,我想要在他身边,无论之后要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和残酷,我都想要陪着他,听他说话,感受他的温暖,并试图用自己的双臂去温暖他… 下定决心之后,我的手不再颤抖了,视线也变得清亮起来。 我要去凝歌府,虽然完全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地方发生了什么,有何危险,可是只要是青岚在的地方,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值得一闯! 所以眼下我亟待解决的,就是要将成阳芮湘付给我筹办宴会的报酬,交给江水好让她回到八云城筹办婚礼,虽然不能陪她一起回去很是抱歉,但想必说明原委之后,她还是可以谅解我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我曾答应会好好与他道别的。 于是我马上将纸条塞进怀里,连房门都来不及关就跑了出去,向囤城城外跑去。 顾氏商团不愧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大财阀,分支商队运作起来,就得上百号人的大阵仗。我跑到城外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商队驻扎的营盘早就人声鼎沸、炊烟袅袅,杂役们忙着准备早饭,洗刷马匹,再将北固府特产的裘皮、山货装上车,随时准备运走贩卖。 顾五玖虽然贵为家主,但只要随身携带商队,就算有华屋豪宅他也不住,一定会待在营盘中,所以我跑进商队驻扎地左顾右盼,准备找一顶最大最豪华的账房,那个男人肯定就在里面没错了… 冷不丁,肩膀被从身后拍了一下,不等我转过身去,就听到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哎呦喂,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今天没带那小白脸,怎么自己就敢出来了?!” 117.第117章 初现沉疴 巧言脱身 我愕然回头,心里暗自叫苦。 面前是位身材结实、浓眉大眼、比我高出一头还多的姑娘,她穿着深蓝色的粗布罗裙,掀起一边裙角掖在腰里,露出穿在里面的马裤长靴,倘若不看衣着,很容易将她认作男人。 只见她一手搭着我的肩膀,露出狞笑来,声音洪亮的说道:“怎么?不认识我啦?!” 遗憾的是,我确实还记得她。 当初在青岚的陪伴下前往飞花府的路上,曾在官道旁的茶水摊上,与这位来自顾氏商团的姑娘闹得很不愉快,虽然我打了她,她也用马鞭伤了我,可最终还是青岚出面,没动手脚就将他们吓跑了,这份羞耻,恐怕她就要算在我的头上了… “怎么可能忘得了你!?柳三娘!” 我一脸谄笑的看着她:“有日子没见,你出落的更加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了啊!…” “少他娘的跟我贫嘴!” 柳三娘咬牙切齿的打断我,紧紧揪着我的衣领,几乎将我整个人悬空提溜起来:“就因为你们这对狗男女,让我在同僚和下属面前大大吃瘪!后来就连我娘都知道,我在官道上被个小姑娘打得屁滚尿流!x的,你知道我挨的那顿胖揍,打的我爹都不认识了!…” 她不出所料是个快人快语的女子,不用我多说话,已经把这段时间来她的遭遇了解的清清楚楚了。 “老娘派出去几拨人,到处打听你们的下落,却没想到在自家眼皮子底下找到了!哼哼,还真是大乜天显灵,落到我手里,叫你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柳三娘用力摇晃我,一宿没睡的我只觉得眼冒金星,连忙摆手求饶: “大、大人!说起来都是误会!当初分明是我败给了您老,忘了吗?您那鞭子抽的呼呼的,给我肩膀这来了一下…哎呦,可疼死了,好长时间都有条血印子呢!最后您是看我们可怜,不愿意恃强凌弱,所以才走的啊!怎么会有那么不靠谱的传言,说您输给了我?!开玩笑啊!” 此时周围已经聚起了看热闹的人群,柳三娘听我告饶,马上心情好了许多,变得洋洋得意起来:“这么说就对了,这才是事实!但是你这家伙贼头鬼脑,跑到我们商队营盘里干什么?莫非…你是小偷?!” “怎么可能?!” 我心里叫苦连天,嘴里还得毕恭毕敬:“大人,我有一点点小事想要求见家主,如果您方便的话,可否告诉我他现在人在何处呢?” 此言一出,周围突然陷入寂静。 半晌,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柳三娘在我后脑勺使劲打了下,笑骂道: “你他娘的什么玩意?!还敢大摇大摆找咱们家主?!樱梅少主是什么人物?你知道吗?!知道吗?!都城的大人想见他,还得恭恭敬敬递上拜帖,然后在大门口老实登上十天半月呢!x你先人,不想活了吗?!…” 我感觉脑袋差点裂成两半了,有种东西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抬手一抹,手背上全是鲜血。 怎么回事?这具身子也忒娇嫩了… 看来想从这个女汉子手里逃脱,顺利见到顾五玖,非得要想点计谋不可了,否则不等我道别后前往凝歌府,这条小命怕是就要不明不白葬送掉了… 稍一思量,我抬头看着柳三娘,两手抱拳道: “大人,其实上次过后,您的飒爽英姿一直留在我心里,片刻不曾遗忘,所以我是真心实意想要跟随大人,鞍前马后伺候您!可是这样一来,就必须要加入顾氏商团…我听说,顾氏商团中的执事杂役,都是世代服侍顾家的家生子,倘若外人想要加入,就必须要家主亲自首肯,所以才想要求见家主的!” 柳三娘是个头脑简单、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样漏洞百出的理由在她听来,却非常入耳且有理有据,于是她露出一丝笑意,先用傲慢的眼光看了下周围的人,再将抓着我衣领的手放开,在我背上狠狠拍了几下: “早说嘛!我还奇怪,你怎么能够一路追到北固府来,要说是巧遇,也太牵强了吧…你让我想想啊,虽然让外人进入商团,确实是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可是我柳三娘不是寻常执事!你知道商团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知道吗?!” 我呆呆地看着她,突然想到顾五玖总是不离身的那些账簿,连忙答道:“是、是账目吗?” “没错!你这小娘还真有几分天赋啊!” 柳三娘将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推着我往前走,周围看热闹的人见不打架了,也就一哄而散了:“就是账目!你知道是谁在替家主管理账目,整理账簿,好让家主就算在千里之外,也能够料理商团事务吗?哼哼,那人就是我娘柳青鱼!我们柳家世代都是账房,放眼整个商团,那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懂不懂?!” 我越听越惊讶,没看出来,这个举止粗鲁、性格鲁莽的姑娘,还真有几分来头,难怪当日在官道遇见的时候,她是那般飞扬跋扈、蛮不讲理了… “算你运气好!老娘我今年刚满二十,按照常理,要为自己挑选一名小厮,正式开始商团事务!” 柳三娘勾着我的脖子,将半拉身子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被迫踉跄前行,还得用手捂着鼻子,感觉鼻血还在往外流:“你这小娘虽然身子比较弱小,可是人还算机灵,要是能跟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小哥断了联系,我倒是可以考虑,去家主那里求情,让你留在我身边当个小厮的!” 闻言,我连忙摇头道:“不、我跟青…那个坏脾气的小哥并不认识,只是萍水相逢!大人放心!” “这样还差不多…” 柳三娘想了想,突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了!今天早上刚好是我娘报账的时辰,你现在就随我到家主帐中去,一来跟家主禀明事由,二来,也好跟我娘解释清楚之前的误会,省得她老人家总看我不顺眼!” “那敢情好啊。” 我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118.第118章 帐中窥见 匪思之情 跟我之前预想的没错,樱梅少主居住的帐篷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奢华。 整座帐篷都是用鞣制过、纯白无暇的小羊皮缝制而成,总共三层,最外面罩着一层缂丝纱帐,用来区隔蚊虫,粗略看过去,这样一顶用来风吹雨淋的帐篷,竟用上了缝制最顶级衣冠的材料,更不要说帐顶竖着的那座纯金打造的金顶,正在初升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只觉得我的合金狗眼隐隐生痛,就见柳三娘大步走到帐前卫兵面前,十分客气道: “小哥,我是柳账房家老三,有重要的事情想要求见家主大人,有劳你通传一声!” 这些身穿墨绿色飞鱼服的侍卫,当初在八云城王府的时候,我对他们还是比较熟悉的,知道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平时不多言辞,各个功夫了得,深得顾五玖信赖,所以在顾氏商团中,他们也是一群地位颇高的人物。 这个卫兵看了柳三娘一眼,继续目视前方道:“府君大人来了,你们稍等一会,过后通传。” 成阳芮湘也在?! 我连忙往帐门口张望,却被柳三娘搂住脖子,硬生生拖到一边咬耳朵: “别在这里探头探脑的!看到这些绿衣服的小哥了吗?!他们可是家主的心腹,万一让他们觉得你是可疑人物,直接就能把你一刀杀了!…赶快过来!” 我随她来到帐篷侧面,柳三娘颐指气使的指了指旁边的树荫:“呶!你就呆在这!我还有点事情要办,马上就回来!府君大人呆不了太久,你要是到处乱走耽误了觐见,我就好好揍你一顿,再把你丢到外面去,一辈子不许踏进顾氏商团!听清楚了吗?!” 一只手捂着还在淌血的鼻子,我连忙点了点头。 看到她走远,帐前的卫兵又没有往这边看,我连忙蹑手蹑脚蹭到帐篷近前,那边有道通风用的小窗口,侧身一边往里看,帐中景象尽收眼底。 身穿淡蓝色绣水仙暗纹罗裙的成阳芮湘站在地中央,她似乎并不喜欢繁复的发髻,总是披散着秀美的长发,只在发尾松松束起,却显得慵懒优雅;她面前坐着顾五玖,他上身,背对着我,可以看到后背上的伤口还未痊愈,成阳正用手中的绷带为他重新包扎。 他们靠的很近,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胸口有些憋闷。 “大鲵那家伙向来有头无脑,x他娘,要是让我撞见他,非扒了老小子的皮不可…” 成阳芮湘嘴里嘀嘀咕咕的,顾五玖笑道:“你也看到他们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们逃走的时候,云顶山庄可是被搅了个天翻地覆,柯木孜再好脾气,也该气炸了吧?所以在我这方面,也算是跟他们相互扯平,两不相欠。” “东山就是贺兰照,你以前就知道吧?” 她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我感觉樱梅少主明显停顿了一下:“是的,我们也算…认识挺久了。” “那姑娘跟她兄长似乎关系很不好,贺兰夜凛是新皇死忠,以后还将入主后宫,但贺兰照却向着失势的睢羊王…你向来精明,善于算计,这次却为何要舍弃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去维护那个厨艺精湛,却似乎眼光有问题的小娘呢?” 成阳芮湘环抱着他的腰肢,为他调整好胸前的绷带:“难不成,不准备嫁入豪门,一跃跻身贵族行列了吗?” 顾五玖发出了几声冷笑,开口时,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 “我曾经确实想过,要与世间最有权势之人结为连理,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要给以前抛弃过我,轻贱过我的人看,我是多么无可比拟的存在…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她发生了改变。成阳,过去你跟我说起之事时,我是多么嗤之以鼻啊,可现在,我就像初涉爱河的少年,满心欢喜的希望得到她的垂青啊。” 这家伙…说这种话难道不害臊吗?! 我躲在外面偷听,都觉得脸颊烧烫,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不好意思呢?! 成阳芮湘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给他扎好绷带,直起身子来冷冷道:“你确实是一腔热血,可我怎么觉得那姑娘并不爱你啊?到最后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又他娘的躲起来哭就不好啦。” “你说你好端端一副花容月貌,干嘛总是出言不逊啊?” 顾五玖的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我都能想象到他皱眉头的样子:“别管别人闲事,好好理清自己的烂摊子吧!你真的不准备跟柯木孜再谈谈吗?北观被杀一事,我百分百确定不是他所为,可云顶山庄的人都相信,老庄主就是你设计杀害的,这种误会横在你们中间,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 成阳芮湘叹了口气,就像前段时间我们在城外交谈时一样,显得有些忧郁起来:“探子回报,云顶山庄已经人去楼空了…他带着全部族人翻过城阴山,逃到北边去了。” “什么?!” 顾五玖忽的站起来,转身看着她,我能看到他俊美的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你在搞什么啊?!这种叛逃的行为罪诛九族,是大过天的罪行,你还不赶紧上报朝廷,墨迹什么呢?!到时候牵连到你,那可就…!” “他到最后,也还是没有来见我啊。” 成阳芮湘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一抹寂寞的表情,她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可是这个时候,我明显能够看到她的悲伤,还有无法言喻的遗憾: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以为凭借这么多年的了解,他一定知道我是无辜的…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来见我,没有来听听我的解释,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再次相见时,注定是在战场上了。我们俩还真是个笑话呢,一场风花雪月,最后却要看鹿死谁手了…” 她漂亮的眼睛神色空洞,语调平淡无奇,却透着浓浓心伤。 我惊讶的无可复加,原来那个貌不惊人的柯木孜,与这位传奇般的高岭之花真的有段恋情啊?! 而贺兰夜凛杀害紫军和老庄主,为的就是目前的局面,让北固府与云顶山庄彻底决裂,甚至他早就预料到,柯木孜会带着族人叛逃北边… 可是,这样的结局,对于千代臻又有何好处呢? 我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有人出现在面前,吓得我血压飙高,鼻血流得更凶了! 119.第119章 狼狈觐见 鸡飞狗跳 “什么人?!胆敢偷窥家主大人?” 问话的是位身材娇小的中年妇人,她的个子还没我高,骨瘦如柴,却有张极为严厉、庄重的面容,她端着一摞厚厚的册页,紧蹙眉头看着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威严肃穆之气。 听到她质问的声音,绿衣侍卫眨眼间就赶到了,他们一边一个架住我的胳膊,将我狠狠按在地上! 横流的鼻血跟扑面而来的尘土混为一团,我只觉得脸上像是糊了一层面糊,嘴里鼻子里全是尘土,呛得咳嗽了几声,又感觉鼻血倒灌进了嘴巴里…侍卫们下手没有半点怜悯之情,我感觉胳膊快被卸下来般疼痛,想起刚才柳三娘说的话,突然害怕他们问都不问,直接把我砍了,那可就惨了!… “娘?!…娘!误会,误会啦!这家伙不是坏人!” 正在这时,传来一把咋咋呼呼的声音,就见柳三娘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挥舞着双手大声道:“她是我准备收来当小厮的,不是坏人!快放开她!…” 这姑娘虽然为人蛮横跋扈,但心底不错,危急关头还知道救人要紧,我在心里默默给她点了无数赞。 侍卫们却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放人,那个身材瘦小的妇人也还是一脸严厉,冷冷扫了眼柳三娘:“三儿,这家伙趴在家主帐外偷窥,被我抓个正着,你要维护她的话,我就连你一起抓起来,交给家主审问!” “娘、娘啊!您不能这样…” 面对自己的母亲,柳三娘高大的身材瞬间缩成一团,矮了不止半头,她虽然满腹不情愿,但我看得出来,她是绝对不会再为了维护我,继续违抗母亲的意愿了。 看来想要活命,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土里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顾五玖!你给我出来!要出人命啦——!” 听到我竟然直呼家主名讳,还如此大吵大嚷,两个侍卫飞快将我提溜起来,熟练地用手卡住我喉咙两侧,这个位置既不会让我轻易窒息,也叫我没法再继续发声,只好憋得满脸通红,就差两眼翻白了。 柳青鱼眉头紧蹙,抱着厚厚的账簿冲自己的女儿说道:“赶紧把她收拾掉,再让我看到她,有你好受的!” “是…娘亲…” “怎么回事?一大早吵吵闹闹的。” 生死关头,顾五玖披着一件青色襕衫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成阳芮湘,看到帐篷外被两名侍卫扼住喉咙的我,先是愣了愣,继而仔细辨认了下,满脸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飞身上前推开侍卫,一把抱住我! “东山!?刚听见你的声音,我还以为是错觉…怎么搞成这样了?!” 他半跪在土地上,让我靠在自己的身上,用衣摆轻柔的帮我擦拭脸上和血的灰尘,急促问道。 看到向来高傲无情,又颇有洁癖的家主大人竟然跪在地上,亲手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不光是柳氏母女瞠目结舌,就连向来没什么表情的成阳芮湘,都露出丝丝惊讶的神情。 我却有些无地自容。 不用照镜子,我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一身泥垢不说,满脸鼻血就够有看头了…于是连忙推开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脸隐藏在衣袖后面:“没什么!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顺路来看看你…” “这是谁干的?!” 顾五玖一手抓着我,猛地站起身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雷霆震怒的样子,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显出可怕的神情,整个人散发着阴冷的杀气,恶狠狠地环顾周围所有人: “是谁打了她?!让她流血的?!老实站出来,我许你留条全尸!” 柳三娘膝盖发抖,面无人色,她求救似的看着身边的母亲。 谁知柳青鱼却沉下脸,对着樱梅少主低头说道:“大人,虽然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可刚才让侍卫们抓住她的正是在下…如果姑娘受伤之事与三儿有关,在下绝不求饶,请大人示下!” “大人!饶命啊!!” 柳三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位姑娘的鼻血好像是我打出来的…但是我不是故意要伤她!我已经答应收她做小厮,断不可能出手重伤她的!虽然以前在飞花府官道上,我确实打伤过她…” 我听了只觉得满头黑线,见过说实话的,没见过说得这么详细的,有的没的全说出来,还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果不其然,顾五玖一张俊脸顷刻间黑云密布,他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吗?你以前就伤过她?…” “只是用马鞭轻轻地、轻轻地伤了一点皮肉!大人!我纯属无心啊!要是知道这位姑娘认识大人,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不等柳三娘把话说完,顾五玖突然暴起,劈手夺过一旁侍卫腰间佩刀,哗拉一声拔了出来! 眼看那明晃晃的刀锋冲着三娘头顶就削了过去,我连忙弹起身,一把抱住他的腰肢,拼了命大叫道:“我不过就是流了点鼻血,你就要动手杀人吗?!她倘若真的死了,咱俩一辈子都别见了!!…” 这句话似乎是定身咒语,顾五玖瞬间停住了动作,举着刀大气不敢出一口,僵硬的站在原地。 “噗嗤!…哈哈哈哈!” 成阳芮湘突然忍不住笑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扑克脸的姑娘大笑,她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抱着肚子站直了,抹着眼泪看着满脸尴尬的顾五玖:“哈哈…没想到啊,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不许笑了!” 樱梅少主涨得满脸通红,他向来是个自尊心奇高的人,孤傲又无礼,哪里受过如此嘲笑,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有些后悔,但与其叫我眼睁睁看着柳三娘血溅当场,还是他受点委屈得好。 顾五玖使劲将刀掼在地上,俯下身,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气势汹汹的向帐篷内走去: “去叫商队的郎中过来,再叫几个女仆…!你们这些人全都跟我滚进来,这件事还没完呢!” 120.第120章 再添同伴 厄运初萌 樱梅少主的帐篷里挂起缂丝纱帐,将会客区域跟就寝区域分割开来。 女仆们带来了热水和干净衣服,在纱帐后面帮我简单的梳洗干净,将半长的头发挽成单髻,换上赭石色的泥金罗裙,配鹅黄色云锦短襦,很有端庄少女的感觉。 妆台铜镜中映出贺兰照清秀标致的面孔,虽然这段时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这个贵族少女的身体饱受摧残,但是跟在八云城中相比,她显得健康多了,黑白分明的杏眼中充满活力,整个人容光焕发,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我回过头,身后是一张不带床橱的宽大暖榻,上面铺着厚厚的熊皮褥子和白罗大被。就算是商队旅行中使用的卧具,顾五玖也丝毫不容懈怠,这倒是挺符合他那穷奢极侈的性格…不过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他睡觉的地方,细细端详他的床榻,我心底那点阴暗的偷窥欲得到了充分满足。 只要我点头,这张床就有一半是属于我的吧?… 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我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再不敢东看西看。 “…你们全都给我记清楚了,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命,以后谁再敢对她不恭敬,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纱帐那边传来顾五玖恼火的声音,我这才想起来,除了已经回城的北固府君以外,柳氏母女还跪在账内等待受罚呢,于是连忙站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吸取刚才让樱梅少主很是尴尬的教训,我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沉默的走到他身边,看着跪在一边的母女俩。 “感觉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顾五玖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让我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换身衣服看上去好多了,别总跟个乞丐似的…郎中呢?!快来给她把把脉!” 马上有个中年妇人猫着腰从门外走进来,毕恭毕敬的将我带到一旁坐下,拿出丝绸缝制的软垫,让我把手放上去,两指搭在我的脉门上,开始细细号脉了。 我却心神不宁,眼神一直没离开那主仆三人。 只见顾五玖依旧余怒未消,柳青鱼冷冷的看了眼身边浑身发抖的女儿,语调平稳地说道: “大人,三儿自幼顽劣,不学无术,咱们柳家承蒙大人及先主们抬爱,才能够世代留在商团中,为家主效力,但她却资质平庸,难堪大用…如果大人厌倦了这个孩子,那么大可以将她逐出商团,永不录用!” “娘!” 家主还没说什么,柳三娘先叫了起来:“我生是商团的人,死是商团的死人!别想把我赶出去!大人,您要是气不过,杀了我都行,可商团就是我的家,我哪都不会去的!…” “你给我闭嘴!就是这般毫无教养的痞气,真是叫为娘丢尽脸面了!” “随便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就算连我爹一起打,我也不会改口的!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商团里!” 柳三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虽然她脾气鲁莽,却憨态可掬,直率可爱,难得对顾氏商团如此忠心耿耿,到了连性命都不要的地步,我看到就算是顾五玖,也稍微露出了动摇的神情: “三儿,是你说的,就算死也不要离开商团吗?” “大人,是我说的!”她梗着劲儿,脸红脖子粗的喊道:“您杀了我好了!反正我不如姐姐们聪明,留在商团里也只会添麻烦,就连娘也恨不得当初没生过我…可是我真的离不开商团,就算只是扫地打杂做些粗活,我也想要留在家里啊!” 说得动情,她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柳青鱼将脸别到一边,虽然是一脸的嫌恶,可我知道,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顾五玖转头看着我,瞬间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能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咳…三儿,你把头抬起来,我有话要说。” 眼前一个高大壮实的姑娘哭得跟孩子似的,樱梅少主显得浑身不舒服,刚才的震怒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记得你刚才说,准备要把东山收做自己的小厮,是这个意思吗?” 柳三娘抽泣着抬起脸,呆呆的点了点头。 “如果想要留在商团,想要做个有用处的人,我倒可以给你指条明路…跟东山走吧,做她的小厮,鞍前马后服侍她,保她周全,不被人欺负,你可以做到吗?” 她的脸渐渐涨红了,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实在憋不住了,大声道: “家主,我不明白!我是要待在商团中,跟着大家走南闯北,做行脚的生意啊!我又不是镖师、侍卫,干嘛要我去伺候这家伙?!说来说去还是叫我离开商团啊!我不去!…” “你个冥顽不灵的混球!” 柳青鱼暴怒之下就准备要动手了,顾五玖却抬起手,制止了她,反而心平气和的对三娘说道: “我并没有要你离开商团,跟着东山走,我是要你去做我无法做到的事情,要你成为我的替身,留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三儿,我刚才就说了,东山是我的命,如果她能够平安无事,我就自然安泰和乐,如果她稍有闪失,我就会一损俱损…所以你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了吗?” “我是…家主的替身?!” 柳三娘呆呆的重复了一遍,看到樱梅少主点点头,虽然泪痕未干,脸上却渐渐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东山姑娘与家主一体同命,所以我好好侍奉她,就等于是在侍奉家主了?!” 顾五玖再次点了点头。 这姑娘马上爆发出欢呼雀跃的叫声,她四肢着地迅速靠近我,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不等我着急去搀扶,就直起身子对我大声说道:“小娘!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可是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小厮,不管是水里火里,我都会陪你去闯,直到将你安全带回家主身边那天为止!” “那就…拜托你了…” 我苦笑着应承道,瞥见一旁的柳青鱼露出释怀的表情,她充满感激的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无论多么严厉的母亲,都不可能对孩子残酷到底啊… 我心底涌上温暖的感觉,无意间回头看看正在给我号脉的郎中,却见她眉头紧锁,一脸严厉肃穆的表情。 121.第121章 笑别旧友 重踏坎坷 又是一天朝阳初升的时候,我要离开北固府了。 江水怀揣厚厚一摞银票,那是成阳芮湘给我的所有报酬,我让她全都装上,好回到都城后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跟她魂牵梦萦的羽衣少爷早结连理。 “姐,等我成亲后,就会带着少爷一起去找你的!” 这个做过奴隶、当过商团执事,现在是我最亲密朋友的女孩两眼含泪,依依不舍的拉着我的手:“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好好吃饭!虽然你厨艺很高,可总忽略自己的饮食,这样下去会病倒的!我昨晚细细盘算过了,最多半年时间,我就回去找你,你一定等着我啊!” “好的,好的,你不是还留着一只鸽子吗?我们互通书信,你就知道我走到哪里啦。” 我笑着为她擦拭眼泪,虽然自己心里也很难过,脸上却还要表现出豁达来,毕竟,人家是要去办喜事的: “见到羽衣少爷后,请你代替我跟他问好,我以前在八云城的时候见过他一次,是个清秀风雅的人物,你们一定能够幸福的!堂溪笃虽然是个老顽固,但是她既然曾在先帝面前允诺了你们的婚事,想必也不会反悔才对,你要多送些贵重的礼物给她,她见你衣锦还乡,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罗里吧嗦,是人家要娶新郎,你操那么多闲心。” 站在一旁的顾五玖不知为何显得不高兴,冷着脸嘟囔道。 我白了他一眼,转头看着江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是将军府的贺兰照,那么一旦在都城遭遇难事,尽管可以去找贺兰夜凛,虽然我这次让他很生气,可我们毕竟手足难断…厚着脸皮去恳求他的话,一定不会被拒绝的。” “姐,你不要再担心我了,一定会顺利的!” 江水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冲我灿烂的笑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是有夫之妇了!你也要加油啊!不管是什么样的恋情,总会有实现的机会,我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你赶紧走吧,话说多了小心咬到舌头。” 顾五玖又在一旁恶狠狠的说道。 朝阳将东边的天际染成了玫瑰色,江水骑着马往西走,她不断转过身来向我挥手道别,那张青春朝气的面孔映着金色阳光,显得特别娇美动人。当初从火刑架上救下她时,只觉得是个稍有些倔强的奴隶女孩罢了,可后来目睹她不断努力的身姿,就对她越来越喜欢起来。 拥有梦想,并且不顾一切去实现它,这样的姑娘特别招人疼… 直到江水的身影变成草原上的一枚小点,最终消失不见了,我才收回目光,一扭头,却看到顾五玖铁青着脸,很不高兴的紧盯着我: “又、又怎么啦?!” “为什么你跟那女孩有可以互通书信的鸽子,跟我却没有?!这样厚此薄彼,是不是存心故意啊?!” 我突然有种浑身无力的感觉,叹了口气道:“那只鸽子是当初一位朋友送的,并不是我的,所以怎么给你弄一只啊?再说了,江水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还需要鸽子传信啊…” 他突然伸出手,搂住我的腰肢,我连忙用双手抵住他的下巴,阻止这张俊脸继续靠近:“干什么啊?!” “没什么好说的,那要这张嘴巴有何用呢?!我来教会你新的用法吧,不用说话!” “你、你这流氓!走开!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少女,你羞不羞啊?!” “你是少女?这具身体是少女不错,可你的灵魂呢?我怎么不敢确定真是少女啊?!” 我突然语塞,停顿了好几秒钟,才吭吭巴巴道:“当、当然也是少女了!” “如果连自己都心虚的话,就别勉强说出来了…” 顾五玖冷笑地看着我,依旧搂着我的腰肢,将我往自己身边拉,我抵着他的手都觉得酸痛起来了: “别胡闹了!上次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可能跟你发生什么亲密的关系,因为我不爱你,我爱的是别人,不管我的恋情能不能够实现,我都不会爱上你的,这样总该明白了吧!?…哎呦!” 他突然松手,我一屁股坐倒,幸亏秋末的草场草丝绵长柔软,仿佛坐在厚厚的褥子上,一点都不疼。 顾五玖居高临下看着我,出乎意料的是,他丝毫没有受打击的表情,而是如常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这种愚蠢的话说过一次就够了,不用再次强调。虽然目前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改变它的,等着瞧吧!” 我抬头看着他凛然威风的样子,虽然真心想问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可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他始终没有询问我为何要前往凝歌府,也没有问我为何行色匆匆,改变了跟江水一同回都城的计划,不知道是猜到什么,还是根本没有兴趣…但是在北固府的这些日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原来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个男人,现在却是我心头一块柔软的地方。 他虽然总是高傲冷漠的模样,但是内心深处,只是个寂寞爱撒娇的孩子罢了。 顾五玖伸出手将我拉起来,风带来一丝微弱的铃声,我们同时抬头,就见远处土丘上停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上的骑士身披白盔白甲,脸上带着一副狐狸面具,两侧悬挂着金色的铃铛,随风摇曳。 是成阳芮湘。 “北固府的规矩,在送别重要之人时,是要着戎装出行的。看来,你在她心目中也占据了一席之位啊。” 樱梅少主紧挨我站着,轻声说道。 北固府君没有靠近,也看不见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但我相信,那双黑玉般的眼睛里,此刻一定带着朝阳温暖的颜色,就如同她隐藏在冷漠表情下的灵魂一般…我向她使劲挥了挥手,以示道别。 希望她跟柯木孜这段艰难的恋情,最终能够修成正果吧… “后会有期。” 我冲着顾五玖淡淡一笑,果断的转过身,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柳三娘正在那里等着我。 122.第122章 酒池肉林 千年凝歌 越往南走,官道旁的村镇多了起来,显得越来越热闹。 时值初冬,刚刚降下了第一场雪,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我坐在马车上靠着铜炉暖手,柳三娘拆下车旁悬挂的招牌,满脸喜色道:“小娘,饼子都卖完了,咱们今天又可以提前收档啦!快让我数数今天赚了多少钱!” 虽然跟江水拼命赚钱的目的不同,三娘身上却流着商团中人的热血,只要听到铜板叮咚的声响,整个人马上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所以在她的帮助下,再加上南边人口稠密,我们现在每天的收入比江水在的时候还要高。 我把钱袋扔给她,笑道:“到了下个城镇,就去钱庄换成银票吧,带在身上也方便。” “还什么下一个城镇啊,小娘,咱们离开北固府都两个月啦,约莫明后天就可以抵达凝歌府了!” 柳三娘忙着数钱,头也不抬的对我说道。 我愣了下,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刚刚踏上旅途的时候,我每天心急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赶紧飞到青岚身边,看看他到底遭了什么难…可是随着凝歌府的逐渐接近,我却又害怕起来,他到底想不想再见到我呢?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明明白白的做出了选择——他是属于千代熏的,不容置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你…永远忘记我这个没有出息的男人吧… 他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刺得我心口阵痛。 “…这些钱,足够咱们在凝歌府吃喝玩乐一场的!你喜欢什么样的伎子呢?!” 柳三娘的大嗓门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我呆呆的看着她,不明就里:“你说什么?什么伎子?” “这你都不懂?!伎子啊伎子,就是月坊里面做皮肉生意的男人啊!凝歌府的伎子可是天下闻名,就连咱们商团旗下的蕊珠阁都难以抗衡,传说他们个个皮光肉滑、容姿绝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万众挑一的极品!而且凝歌府盛产美酒,特别出名的就是血月红,据说皇帝在寿宴的时候才舍得开一坛品尝呢!…” 她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我却不免有些失笑: “传说?据说?…那就是说,你其实也没有亲自看到过吧?” 柳三娘一下涨红了脸,却不好发作,只好大着嗓门道:“小娘,你少看不起人!我只是因为家教太严,不敢随便离开商团活动,否则,区区凝歌府有什么不能来的啊?!” “可你这种云英未婚的女子,初夜就要献给月坊的伎子,未免有点失礼吧?” 这次,三娘却没有任何害羞的表情,反而有点疑惑的看着我:“小娘,你这都是哪来的想法?…就是因为云英未婚,才不能把初夜留到洞房花烛夜啊,会被人耻笑死的!像江水那种痴情种,我看也没有多少才是!” 冕朝女子的观念,到现在还是令我由衷钦佩和震撼。 但是看到她说起凝歌府月坊时的激动劲,似乎这座藩镇还有些特别之处…我继续询问道:“凝歌府的月坊如此有名,又盛产美酒,这便是此地的特点吗?” “你这小娘…哭喊着要来凝歌府,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呢,却原来一无所知啊,你是乡下的土包子吗?!” 三娘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用马鞭抽打车辕,赶着马车徐徐行驶在积雪的官道上: “在冕朝开国之前,凝歌府就已经存在了近千年啦,此地一直属于绮里氏所有,她们经营着庞大的花街柳巷,将不同风格的月坊连成一片,建成了号称‘命无昼夜’的凝歌府…是的,你没有听错,这座藩镇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风月场,所有人都是花街的一份子,所以无论朝代更迭,绮里一族牢牢掌控着这片土地,没人能够染指!” “命无昼夜?” 我心下暗惊,迟钝的重复道。 柳三娘哈哈笑了起来:“意思就是置身于凝歌府中之人,生命中再无昼夜之分!我听说那里常年被成千上万的灯笼点亮,即便是黑夜,也跟白昼一般明亮,人们纵情声色,是可以永不停歇的!…” 这种形容热闹之余,总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我更加疑惑起来,既然是那种酒池肉林般的地方,青岚这种立誓将全部献给主上的人,为何又会涉足其中呢?难不成,宇文恺这次的情报有误? 还是说,他是有意将我引到那里去的?!… 脑海中闪过那张妖艳面孔和他高深莫测的笑容,我不免有些心惊,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打消疑虑——虽然时至今日,我都没与完全信任过那位忽男忽女的影王,可目前来讲,只有他能够为我提供前进的方向,与其妄加猜测,倒不如暂时选择信任,就这么心无旁骛的走下去吧… 我深吸了口气,坚定信念,对柳三娘说道:“从现在开始不做生意了,快马加鞭,想办法快点到达吧。” “听我这么一说,小娘也不免心动了吧?!” 三娘嬉笑着扬起马鞭,在半空中抽得啪啪响:“我个人是比较喜欢那种纤细白净的男人,最好还能弹得一手好琴,有点怕羞胆小就更好啦!哈哈哈,小娘你呢?连家主那等容姿都不放在眼里,我估计天下男人没有能入你法眼的了…莫非,你喜欢女人?!” 她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没好气的摇摇头:“对不起,我喜欢男人。” “那就奇怪了啊…你眼睛有问题吧?…” 柳三娘一路嘀嘀咕咕,百思不得其解,我却被其他事物分散了注意力,没心思再去回答她。 只见被白雪覆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条殷红的血迹,似乎是从伤口上细碎滴落的,虽然看上去不至于丧命,可是这些血迹越来越多,滴滴答答一路,落在白雪上触目惊心。 我正想询问柳三娘,却见前方道路旁出现了一队迤逦而行的人影。 123.第123章 路遇褴褛 无心成林 马车接近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 那是一队衣衫褴褛的人们,白雪皑皑中,他们衣不遮体、形容枯槁,被绳索串在一起,佝偻着身子艰难前行。 旁侧骑马的人穿着厚厚的兽皮夹袄,戴着毡绒帽子,手里的马鞭比寻常更加粗长些,看到有人掉队或者脚步迟缓的时候,便会毫不留情的抽打下去,将殷红鲜血甩飞在白雪之上… 这是贩奴的队伍。 其中男女大多数正值青壮年,还有若干未成年的孩子,他们都有一张我所熟悉的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对世间加诸自身的苦难已经完全麻木了,逆来顺受、毫无怨言。 到现在我唯一庆幸的,就是当初作为东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鸠大人客栈中的奴隶了,所以并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绝人寰的贩运过程——人就跟牲口一样被驱赶着、骨肉离散,然后毫无尊严的被卖掉… 但是千代熏应该还记得吧? 四岁以后失去了天之骄女的身份,变成了畜生不如的奴隶,那段经历留在她心中的伤痕恐怕是难以磨灭的。 柳三娘赶着马车,从这群默默无声的奴隶身边经过,跟我的痛苦挣扎相比,她显得异常轻松,似乎对此情此景早已习惯。突然,她冲着队伍前面骑着马的奴隶贩子大声喊道: “孔二?!孔二!这么巧啊!” 那人转过头来,毡绒帽檐下是一张黑红粗犷的脸孔,他看清三娘之后,露出了微笑,顺手摘下鞍袋旁挂着的皮囊扔给她! 柳三娘一把接了过来,拔掉塞子猛灌了两口,舒爽的长叹一声,又将皮囊扔了回去: “真他娘的好酒…生意兴隆啊!回去见到孔奶奶替我问好啊,就说我办完事就去看她!” 马车轻快地在雪地上小跑而过,很快,奴隶跟奴隶贩子都被甩在了脑后,我好不容易收回了目光,转头疑惑的问道:“三儿,你认识那个人吗?” “怎么不认识啊?!他也是顾氏商团的人!他娘人称孔奶奶,虽然没有女儿,但是生了五个大小子,各个聪明能干,现在全都在帮商团做手脚买卖!我娘常说,恨不能拿我去换人家的儿子呢,哈哈哈哈!” 手脚买卖指的就是贩卖奴隶。 我听得心头一紧,连忙追问道:“顾五玖也做这种生意?!他的商号遍布天下,光靠货品转运就能赚得钵满盆满,为何还要染指手脚买卖呢?!”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虽然咱们商团实力雄厚、无人能及,可是手脚买卖是出了名的成本低、收益高,可比贩卖牲口赚钱多啦!家主大人雄才伟略,有的是用钱的地方,不多赚钱怎么行啊!” 柳三娘没注意到我脸色骤变,更加兴高采烈起来,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你知道吗?家主大人现在在进行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他要将金缕台的赤水河,与流经八云城和凉柯府的彩澜江用一条开凿出来的河道连接起来,然后准备建造许许多多的大船,以后我们就不用辛苦赶路做生意啦,而是乘船载货,顺风顺水的话,日行千里都不是问题!所以现在更需要钱和奴隶了,于是这段时间手脚买卖的规模有所扩大,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起她最崇拜的樱梅少主,这姑娘两眼放光,停都停不下来。 我心里却凉了半截。 原来,当初大婚前夜月下相聚时,我跟他说过的事情,他竟然一点没忘,还将商船通行的事情付诸实践了…正因为我的无心之过,世上又要多出多少奴隶的苦难,这是敢都不敢想的… 柳三娘转头看着我,笑嘻嘻的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不知道吧?顾氏家族虽然并非贵族,但是就算是八云城那些了不起的大人,也绝不敢轻易忤逆,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脑海中无端浮现出顾五玖从千代臻手中买下我这条命时,两人所发生过的争执情形,虽然那时千代臻已经稳操胜券,就等着荣登九五了,可在面对樱梅少主时,确实表现出非常忌惮的状态。 “不是因为顾家包揽了都城十之八九的生意吗?” 我没好气的反问道。 柳三娘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 “皇家的人趾高气昂,很了不起似的,靠的是什么,不就五十万精兵在握,一统寰宇吗?!但是就靠国库那点钱,连贵族大人们都养不起,哪里养得活五十万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啊,所以从先代家主的奶奶开始,顾家就在向皇室捐赠军费啦!…你想想看,万一哪天顾家不高兴,咔嚓一下断了粮草,那五十万精兵喝风粑屁去啊?!天下非乱不可!” 闻言,我有点惊讶,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种事情连头脑简单的柳三娘都理解的头头是道,一向心思缜密的千代臻又何尝不知呢?依照我对她的了解,这个女人绝对不会甘心受制于人,她一定会想办法摆脱对顾家的依赖…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却不等我想明白,那微弱的光芒就很快消失了。 柳三娘无愧商团中人,赶车的技术一流,虽然官道上满是积雪,但她还是驾驭马匹飞快前行,一直跑到太阳西下的时候,正当我们准备找客栈打尖落脚时,却见远处青色的雾霭中亮起一片辉煌的灯火。 “凝歌府到了吗?”我披着棉袄从马车里探出头。 三娘满脸疑惑的摇摇头:“不应该啊,才过了界碑不到二里地,按说明早起程,中午过了才能到啊…可那片灯火却是诡异,比城镇小,比客栈大,孤零零杵在荒地里…” 她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突然一拍手掌,瞪大双眼,激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我见她眼看快要晕倒的样子,心中疑惑更甚,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别发癔症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别是撞鬼了…” “我的小娘啊,你还真就说对了!咱们的运气可不是一般好啊!” 柳三娘回头看着我,脸上笑成一朵花: “那边不是城镇也不是客栈…没猜错的话,肯定是遇见鬼市啦!” 124.第124章 巧逢鬼市 奇遇韶华 鬼市?! 我惊诧万分,但是看柳三娘的表情,应该并非字面意思吧… 她却没再跟我废话,高高扬起马鞭,嘴里“得嘞得嘞”大声叫着,离开官道,直奔着荒原中那片辉煌灯火疾驰而去! 离得越近,耳边传来清晰的锣鼓钹铙声,夹杂着古琴悠扬的旋律,竟然并不杂乱突兀,多种乐器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有点仙乐飘飘的感觉…只见荒地上聚集了近百号人,他们或者骑马,或者驾车,甚至还有步行而来的,全都沉浸在欢呼雀跃的狂欢中,气氛热烈,空气里弥漫着美酒的香气。 人群的簇拥下,某个庞大的物体正在缓缓移动中。 这是驾极为巨大的马车,有多大呢?我感觉足足有十辆车子叠加起来那么大,而且是用金丝楠木建造而成,通体雕刻着花卉与藤蔓的浮雕,车厢下部封了起来,四面镶嵌着落花雕版,仔细看,竟然全都是男女双修的春宫图,刻画栩栩如生,就算是我这种老司机看了,也不免有点心动… 马车上部悬挂着五盏一人多高的灯笼,熠熠生辉就像巴西狂欢节的彩车,上面也点缀着珠花串成的装饰物,看上去既怪异又华丽,在镂空的木质车厢中,有个坐拥裘皮的男人,离得太远看不清长相,但从他一举手投足,簇拥众人便尖叫连连来看,估计又是个祸国殃民的主。 巨大的马车后面,还拖着一只长长的队伍,全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他们身穿白衣,妆容精致,手里提着明亮的灯笼。这些孩子虽然衣着朴素,但全是俊男美女,聚集起来的人们不时将整串铜板或者整锭金银放进他们脚边的鞍袋中,多少视乎财力,不一会就见所有人的鞍袋中全都鼓鼓囊囊,收获不少。 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般目瞪口呆,却见柳三娘一个蹦子跳下马车,捂着衣襟就往人群里扎,我连忙一把抓住她:“钱袋子呢?!想拿我的钱去孝敬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想得美!” “你这种不解风情的臭女人,活该孤独终老!” 她虽然愤恨的骂着,还是乖乖将手伸进怀里,取出钱袋交还给我:“你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遇见鬼市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还在这里心疼钱…你要是知道了个中原委,恐怕比我还能造呢!” “说说看呗,反正图个热闹。”我两手捅在袖子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鬼市是凝歌府十年一次的盛事!十年一次啊!这天凝歌府会从五万伎子中挑选一百人,穿上白衣,跟随花魁前往圣地祭拜大乜天,感激十年来风调雨顺,也祈祷下个十年财源广进…他们从圣地回来这段途中,大家就能在这里一睹芳容,而且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让伎子看中眼的人,今晚就可以不花一文钱,成为他的入幕之宾!” 与其说是嫖客的福利,不如说这一天,是让平日为了钱财强装笑颜的伎子们,有机会挑选喜欢的客人吧。 我还是冷笑了起来:“说什么不花一文钱…你不见那些孩子们的鞍袋中鼓鼓囊囊吗?你刚才不还准备把我们这段时间辛苦赚来的铜板都散出去吗?!” “所以说你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柳三娘恶狠狠地看着我:“这么多人,这么多张脸,如果不出手阔绰,怎么能让伎子注意到自己啊?!” “那个马车上的人呢?坐那么高,也不怕受了风寒…怎么没人给他塞钱啊?他不值钱吗?” 话刚说出口,我就感受到周围投射而来的几道杀气腾腾的目光,三娘也顾不得生气了,连忙用手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拖回马车边上: “别乱说话!招来众怒,我一个人可保护不了你!…那驾马车叫做凰止辇,有资格乘坐它参加鬼市巡游的,就得是凝歌府一等一的花魁,是无人能及的绝色美人!虽然不知道他姓谁名谁,但是得罪了这样的人物,在凝歌府可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雄为凤,雌为凰,所谓凰止辇,就是能够令天下女子拜倒其下的意思。 我想到了叫人心情复杂的顾五玖,不禁笑了下:“三儿,你不好奇吗?是这个人长得好看呢,还是你家大人好看呢?不比一比,有点不甘心吧?” 柳三娘生性单纯,根本听不出我话里的揶揄之意,她认真的抬起头,看着渐渐接近的凰止辇,嘴里嘀咕道: “家主大人是敕封的樱梅少主,若论容姿,不可能有人能出其右…但是既然是凝歌府的头牌花魁,想必也不会差吧…我倒是想见见他庐山真面目,可听说除了一掷千金的恩客,就只有在巡游中被他花球击中的人,才有机会与他春宵一刻呢…” 好一个饥饿营销的经典案例。 我在心里连连发笑,虽然对伎子没有偏见,但是我一向认为,男人除了皮相之外,更重要还是风骨做派,只有脸长得好看,却只会阿谀奉承、讨人欢心的人,那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帅气的… 随着凰止辇的渐渐接近,我们马车周围的人群开始沸腾起来,他们无论男女,全都大声尖叫,试图吸引花魁的注意,我仿佛置身一场疯狂的演唱会,身边都是失去理智的粉丝们,吵得我耳朵几乎聋了,满脑袋嗡嗡声。 柳三娘也在聒噪之列,我全无办法,只好抱着双臂盘腿坐在车帮上,祈祷巡游赶紧结束。 不期然,人群中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嚎叫,仿佛世界杯进球似的,全场瞬间点燃!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只觉得头顶上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连忙偏头抬手去接! 有个比排球小一圈的花球落进我怀中——它是用绞缬绢布缝制而成,颜色艳丽,花纹精致,四角装饰着丝线拧成的繁复绳结,还用昂贵的珍珠做点缀,其中似乎填塞着某种香料,抱在手里隐隐能够闻到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原本喧闹的周围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用吃人的目光瞪视着我,我抱着花球尴尬万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夜春宵韶华定,共枕恩情万古消…恭喜大人,您今夜拔得头筹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身穿白衣的俏丽少女,笑嘻嘻的站在我面前,一边作揖一边轻快的说道: “请让奴婢们将您迎回凝歌府吧,明晚您就可以与花魁大人共度春宵啦!” 125.第125章 沐香闻道 命无昼夜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我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来自凝歌府的白衣少女将我从人群中带走,塞进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中,这辆驷马马车比都城大贵族所拥有的还要华丽舒适,里面甚至装置着固定在地板上的床榻与桌椅,熨烫平整的棉布被褥用香炉熏得香喷喷的,桌子上摆放着冬季罕见的新鲜蔬果,就连茶水都是事先沏好,热腾腾的摆在手边。 置身于这样精致的空间,我突然闻到来自自身的酸臭味,这才意识到因为急于赶路,可能有快半个月没有好好洗澡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合衣躺倒在那张精致喷香的床榻上,感觉马车缓缓开始行动起来。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柳三娘,也对不起精心准备这架马车的人,但连日来的疲惫最终击倒了我,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掉进了暄软的梦境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添一线龙楼香,水温暖些,香气才能够深入腠理。” 有人在耳边轻声细语的说话,我睡得香甜,鼻翼间充斥着非常好闻的幽香,仿佛全身疲惫都溶解了,整个人置身于温吞软水中,舒服的不要不要… 等等…水?! 我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在马车中,而是全身泡在一盆乳白色的热水中,水面上漂浮着琥珀色的云母片,散发着幽香,周围站着三四个妙龄少女,见我睁开眼睛,全都对我微笑了起来: “大人,您醒了!这一觉睡得可好啊?”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我的衣服呢?!…” 我惊慌失措的想要站起身,却不料这浴盆坡度陡斜,根本找不到着力点,只能像只鸭子似的扑腾双臂,掀起巨大的水花四溅开来! 少女们咯咯笑着周围躲避,忙不迭解释道:“大人莫慌!您忘记了吗?昨晚您接到了千早大人的花球,今晚要跟他共度春宵呢!咱们都是服侍您沐浴更衣的下人,见您睡得香甜,就不忍心吵醒,几个人把您搬回来的!” 她们这么一说,我才有点反应过来,连忙四下观望。 只见这是一间非常宽敞的浴室,足以容纳三四个人的浴盆是用白玉雕凿而成,地面上铺着雕花石砖,周围有一些结实的木头架子,上面放着许多造型各异的瓷罐,少女们从中取出各色粉末和云母片状的东西,投入浴盆之中,水里马上散发出好闻的香气来。 “千早大人是品香的高人,寰宇之内无人能出其右,他收藏的龙楼香,是出自飞花府的上乘之物,非常稀罕。” 少女用芊芊玉手搅动浴汤,笑盈盈的对我说道:“咱们看您形容疲惫,特地取来为您解乏的,有没有觉得精神抖擞了些呢?龙楼香有提神醒脑的功效,还可以帮助女子柔软肌肤、清香体味,是很好的东西呢…” 她说话的语调轻柔优美,带着些许温润的口音,听得人浑身舒坦。 我将身体藏在温暖的浴汤中,眼前腾起乳白色的水汽,环绕四周,散发着阵阵幽香,仿佛还在梦中似的… 沐浴结束后,少女们将我扶出浴盆,帮我擦干身体和头发,给我穿上一件灰缬绢衣,绿底白花,用的是现下最为流行的印染手法,做出四朵小花组成的菱形十字花,看上去略带俏皮,又非常精致。 她们用散发着香味的锦里油为我涂抹发鬓、手脚,然后帮我套上舒服的帛履,这才带着我离开了浴室。 有人正在门外等着我。 他穿着绯红色的絳纱花罗衣,交领叠压鹅黄色的底衣,衣摆出奇的长,形状优美的垂在身后。 看到我之后,少年露出甜美的笑容,他看上去最多不超过十五六岁,鹅蛋形的脸庞吹弹可破,有着比女子还要更加精致的五官,即便不施脂粉,还是唇红齿白的讨人喜欢;他虽然并不高大,可能跟我差不多身高,但是身形比例近乎完美,那古怪的衣摆在行走的时候,总能若隐若现露出他修长白皙的小腿,引人想入非非… “蒙您不弃,能够有幸在这里相见,我绮里千早感激不尽!” 他带着那几个服侍我的少女拜倒在木质地板上,两手伏低,对我行礼,姿势优雅到就像一场古典演出,美到不行。 看来,他就是丢花球的那位花魁大人啦。 我连忙伏低身子还礼,请他站起身来:“哪里…糊里糊涂成了您的座上宾,承蒙款待,该是我感激才对…” “大人谦逊有礼,实在是大家风范,叫人敬仰。不过我只是个月坊的伎子,您用不着使用敬语,平语相称更加自如些。”绮里千早用袖子掩住嘴角,眼睛含笑带媚,语调轻柔:“我特地前来迎接大人,一同前往我所居住的香舍,那里已经备好水酒点心,等您欢聚呢!” 他身上并没有我所预想的那种俗态和谄媚之气,反而像是个教养极好的世家子弟,举手投足令人心旷神怡,如果不是那种有意无意勾人心魄的眼神和表情,我简直无法相信他竟是凝歌府的花魁。 不过,他的姓氏… 白衣少女在前面引路,我们穿过不见天日的走廊徐徐前行。 这条长廊似乎是修造在建筑内部,外面明明是隆冬时节,这里却是温暖如春,就算只穿一件单衣,也丝毫不觉得寒冷;每隔十来步,墙壁上就会有一盏琉璃灯照明,还会出现许多岔路口,少女带领我们熟稔的穿梭在这座长廊迷宫中,由于顶部非常高挑且通风良好,置身其中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现在…到底是晚上还是白天呢?” 我自言自语道。 绮里千早轻笑了下:“大人,凝歌府素来‘命无昼夜’,在这里,白天黑夜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只要感到开心愉悦,世间的流逝又算得了什么,毕竟,人生苦短,寻欢要及时啊。” “冒昧说一句…你是此地万中无一的花魁,可我看你的年纪似乎比我还要小,言行谈吐却又很是成熟…” “呵呵,大人真会笑话人,我的年纪和长相意外有些出入呢!” 千早那双会笑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他不愧为万中无一,当被他注视的时候,任何女人都会感到自己是被深深爱着的,就算没有什么轻佻的话语,也感觉他无时无刻不在调情: “请您放心,您所需要的一切,全都是我过往岁月中习得的技巧罢了…” 听他低声耳语的时候,我的心脏忍不住跳快了几步,心下不免对凝歌府花魁的实力大为钦佩。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只见面前出现一座独立的小院,院中用杉木建成楼阁,规模不大但精致非常,加上头顶上竟然还有一座极为巨大的屋顶遮挡,就叫这院落和楼阁变得如同盆景般,令人心生敬畏。 我们刚进院子,就有人打开正堂屋门,谦恭有礼的垂首道: “在下等候多时,一切已安排妥当,请大人入内歇息。” 126.第126章 相逢拒识 怒迎调情 绮里千早笑着一摆手,示意请我先进。 我却像被钉在地板上,一步也挪不动,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出来迎接的人,脑袋里一片空白。 几个月不见,他深褐色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些,垂在脖颈下,原本用璎珞结在发侧的辫子没有了,那身象征着紫军身份的淡紫色飞鱼服也没有了,但他依旧是白皙俊俏的样子,深邃精致的五官消瘦了些,眼窝深陷,那双漂亮的天青色眸子目不视物,却丝毫无损它的魅力… 千早看着我痴呆的样子,笑容不改,轻声说道:“这位乃是我新收的弟子,现在仍是清倌,别看他虽然眼睛不方便,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段也很是矫健,假以时日,说不定就是新一代的花魁呢!” “大人说笑。蒙大人不弃,在下才能勉强混口饭吃,哪敢痴心妄想。” 青岚低下头,脸上带着微笑,从容不迫的说道。 “我陪大人饮酒作乐的时候,他可以在一旁抚琴助兴,又或者…” 绮里千早天真地歪着头,仔细端详我的表情:“大人并不喜欢有人作陪?就希望两个人独处吗?…” 难道他没有认出我吗?!这怎么可能?!他那双吓死人的心眼根本就是洞察一切的雷达,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我?!…可是为何他却没有半点动摇的神情?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千代熏呢?!黑豳府呢?!他到底在这里干些什么啊?!!… 我心底的咆哮几乎快要脱口而出了,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下,再开口时,我都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不…有人在旁抚琴…也是好的。” “那就太好啦!青岚,还不过来谢谢大人!”千早一拍手,喜形于色的招呼道。 他冲我走近几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心坎上,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可是他却依旧是微笑的模样,没有丝毫异样,仿佛真的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大人不嫌弃在下身有残疾,愿意在下从旁作陪,不甚感激,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我突然有些生气了。 擅自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擅自诉说着对我的爱恋,擅自让我倾心,却又擅自将我推开…在我们的关系中,虽然看上去他并不是强势的那一方,但无论分和,全都是由他说了算!他想接近的时候,就将我拥入怀中,他想离开的时候,就让我将他忘怀…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我一把拉起绮里千早的手腕,无视他惊讶的神情,拖着他从青岚面前经过,大步走进香舍中。 几杯水酒下肚,愤怒的感觉非但没有消退,反而俞烧愈烈,我看着窗边抚琴的男人,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让他撕掉虚假的面具,承认我的存在呢?… “大人是何方人士,做何营生呢?” 绮里千早仪态万千的为我斟满酒,很有分寸的攀谈道。 我眼前一亮,嘴角攒起一抹冷笑:“我吗?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八云城的贺兰家,不知你可否听过呢?” “何止是听说过呢,贺兰家世代出将军,当朝辅国大将军贺兰夜凛,以男儿之身立众军之首,这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情,却不知大人与贺兰家有何瓜葛呢?” “实不相瞒,贺兰夜凛正是我兄长,我乃八云城勍士出身,名为贺兰照。” 让我满意的是,此言一出,青岚的琴音明显弹错了几段。 绮里千早露出稍有些惊讶的神情,小鹿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用衣袖掩住嘴角:“原来是贺兰大人…可我从前听说,您身体孱弱,一向是在府中休养,却又为何会出现在距离都城如此遥远的凝歌府呢?” 我自报家门原本就是为了叫青岚动摇,没想三言两语就能让人相信我,所以千早的质疑并没有让我太紧张:“我确实病过一段时间…但是康复之后,兄长一直要将将军之位交还给我,实在令我苦恼,所以就瞒着家里逃了出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吧…你呢?绮里这个姓氏,并不是寻常伎子能够拥有的吧?” 这个问题早就想问了,带着几分酒气,我还是问了出口。 绮里千早毫无尴尬之色,掩口微笑道:“贺兰大人猜的没错,我正是凝歌府府君的儿子,此地人人皆知。” “可你别怪我问的唐突…藩镇府君乃是顶尖的大贵族,凝歌府府君还是合议团十二人之一,却为何会让自己的儿子落入乐籍,卖笑为生呢?!” “大人还真是快人快语呢。” 他笑着又给我添上酒,语调愈发柔和起来:“这个问题,想必许多人都很好奇,可是如此直接的正面提问,多少年来就只有贺兰大人你一个呢…所以昨晚我在凰止辇之上,唯独看到您枯坐一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才有意将花球投给您的,看来,我这个举动并非毫无意义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眼角余光注视着一旁的青岚,我一手托腮,趁着酒气,一手轻轻拂过千早的下巴,只觉得滑如凝脂。 他微微颌首,白皙的面皮浮上一丝红晕,这仪态掌握的非常棒,即不着痕迹又撩人心魄,配合笑容就更加天衣无缝了:“贺兰大人,我虽然是府君之子,但是却是母亲弃如敝履的孩子,与其待在囤城惹她生气,倒不如落身入籍当个伎子,更能够为凝歌府做些贡献啊…想必母亲也是这样认为才是。” 原来又是个不被看重的孩子啊。 我并没有傻到将他说的话全盘相信,但是看到这个长相甜美的少年黯然神伤,身为女人的母性瞬间就被调动起来,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婉言相劝道:“你已然是万中无一的花魁,比做府君的儿子不知风光多少倍,如果这就是你所选择的道路,那就笑着走下去好了,反正人生嘛,好活歹活都是为自己而活,不是吗?” 绮里千早漂亮的眼睛抬了起来,里面闪动着亮晶晶的东西,他脸颊绯红,让我辨别不出来哪部分是演技,哪部分是真情了,只见他用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轻吹气道: “大人,您果然与众不同啊…旁人知道我的身世,多半是同情或者唏嘘,可您却一眼看出来,我是自愿舍弃府君之子的身份,想要如此快活度日的…我该如何报答您的知遇之恩呢?身为伎子,似乎只能够让您度过难以忘怀的时光,这样才算是顶级的招待吧?” 说着话,他的手轻轻滑进我的衣襟,那不着边际的动作根本无从抗拒,我只觉得从头到脚一阵过电似的酥麻。 古琴发出一阵刺耳的帛裂之声! 青岚指下琴弦绷断了好几根。 127.第127章 嗔提撑帐 悲述往昔 “残寒欺病酒,瑶柱伤无痕。轻执红酥手,相思由谁诉…” 绮里千早果然名不虚传,遭遇如此煞风景的变故,他竟然依旧面不改色,轻启皓齿吟出十分应景的诗句来,如此应变能力和文采,当之无愧万里挑一的花魁啊! 青岚离席,跪在竹席上双手伏低:“因为在下技艺不精,打扰了两位大人的雅兴,万分抱歉。” “凝歌府的伎子们,无论男女,多半都是奴隶出身。即便如此,我通常还是反对施加刑罚,因为满身伤痕、闷闷不乐的人,又如何带给他人快乐愉悦呢?” 千早端正坐姿,又为我端上一杯新酒,却似乎有意无视正在请罪的青岚:“但是,因为每一位大人对于伎子的要求不同,如果令您感到不快,即便是我本人,都必须要接受惩罚,直到您满意为止…贺兰大人,刚才被冒犯的人是您而不是我,所以是不是要对这个学徒进行惩罚,最终还得您说了算。”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认真,我开始相信,这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子,是真心喜爱着月坊的生活。 我用手拄着腮,看着面前低头请罪的青岚,对绮里千早微笑道:“什么样的惩罚都可以吗?” “是的。” 花魁斩钉截铁的回道,脸上却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神情。 心里涌起邪恶的念头,带着几分酒气,我的愤怒变成了报复的冲动,伸手抓住绮里千早的衣袖,顺势一带,将他拉进自己怀中,在他粉琢玉雕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既然承蒙招待,要我跟你共度春宵,那么就让这个学徒为我们撑帐!以此作为对他的惩罚吧!” 所谓撑帐,其实是八云城中一些变态贵族们流行的做法。 因为冕朝的贵族都是女性,所以为了确定子嗣的父系出处,她们在一个月事周期内,只能和婿房或者侍妾中的一人同房,可是有的人并不满足于这样刻板的规定,所以便衍生出“撑帐”这种做法,即夫妇同房时还有第三人在场,虽然不会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但是一定程度的肉体接触还是允许的… 即便是在纲常颠倒的冕朝,这种做法也算得上离经叛道、稍显下流的。 所以听到我提出这种要求,就算是老江湖的绮里千早,也露出些许羞赧之色,但他毕竟有言在先,说我可以任选惩罚,现在再反悔显然不妥,于是他只得颌首微笑,轻声说道: “既然是贺兰大人的愿望,我自当尽力满足,谁叫您接了我的花球呢…那么就请您在此稍作等候,我先退下沐浴更衣,很快就回来陪您。” 说着,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依旧伏在竹席上的青岚: “你在此好好侍奉大人,千万不可再有差池。” “大人请放心。”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声音已经没与刚才那般从容了,我心中充满复仇成功的爽快感,根本无暇顾忌待会即将发生的事情。 绮里千早行礼后就退出了香舍,通过敞开的窗子可以看到,他带着白衣少女往浴室方向去了。 我转头看着青岚,他已经直起身子,端正地跪坐在竹席之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让我无端想起很久之前,他在莫大人府中那晚白衣侍寝的一幕… “倒酒。” 我放下杯子,冷冷的对他说道。 青岚拿起白瓷酒壶为我斟酒,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以至于酒水都洒到外面来,溅湿了我的手背。 “非常抱歉,在下马上为您准备新的酒杯…” “喝掉它。” 我将沾着酒水的手支到他面前,另一只手托腮,依旧冷冷的看着他。 青岚脸上固有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他犹豫了一下,用冰冷的指尖托起我的手,轻轻将嘴唇印了上来,那种湿濡的感觉让我心头一紧,没有任何情色的意味,却满满都是苦涩和悲伤——我用尽全力追逐着他的脚步,希望能够实现他的愿望,就算和众人为敌,也要坚定不移站在他的身后… 可是,这个男人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猛地推倒他,骑跨在他的身上,青岚脸上露出稍显惊讶的表情,可不等他出声,我俯下身子吻住了他。 这个吻包含了我全部的思念和懊恼,是对自己意志不坚定的愤恨,也是对他若即若离的报复…但渐渐地,我开始用自己的热情尝试融化身下这块坚冰,我想让他清楚地知道,跟千代熏那种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相比,我才是真正的女人,我才懂得什么叫做鱼水之欢… 短暂的犹豫之后,青岚开始回应我了。 他的动作并不熟捻,稍显青涩,显然在睢羊王那里,他并没有尝试过太多成人的游戏,但是他很快跟上了我的步调,我们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久旱的稻禾般相互渴求着水分…他修长的手指插入我发鬓中,将那精致的髻子弄散了,飘香的秀发垂落下来,仿佛刺激到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青岚飞快转身,轻易就将我压在身下! “为什么…?!” 欲望燃烧着他,让他的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这张令我魂牵梦萦的面孔近在咫尺,我想要抬手触摸,无奈两手被他紧紧压住,动弹不得:“什么为什么?哦…是说我曾经答应过,不会再对你轻举妄动吗?不过,我们现在似乎已经是陌生人了,这个承诺还作数吗?” 虽然兀自有些微喘,我还是硬撑着表现出玩世不恭的模样。 青岚浑身僵硬了下,握着我手腕的手收紧了些,甚至让我有些吃痛,他习惯性的温柔微笑总是在面对我的时候,就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这种痛苦的表情,就好像我是一剂毒药,正在慢慢杀害他的灵魂: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可以放任你跟任何人寻欢作乐,但是为什么…要我亲眼目睹?…在下对您而言,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存在吗?!” 艰难的话语说到后半段,就变成了敬语。 我能够体会他极力想要撇清关系,与我拉开距离的愿望,只可惜,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想令他如愿: “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有来世,我愿意赎回一颗完整的心,好好去爱你,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学着去爱你…然后我也说过,要你好好活着,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在我换个身份的时候,还可以再次重逢…但是这些话,当我换了一张脸,换了身份的时候,当我不再是睢羊王的时候,你却全都忘记了…” 本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大滴大滴落下,我忍着抽泣,骗自己他看不见,所以不会知道: “我就是这么蠢…明明发誓不会再去爱了,可是却傻乎乎的爱上了你,还以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在人群中找到我,再次爱上我…可是,你永远都只是属于睢羊王而已,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您在…说些什么?!在下…在下听不明白。” 青岚露出罕见的惊愕之情,他原本白皙的面色更加惨白起来,放开我的手腕,退后一步,坐倒在竹席上。 128.第128章 难信奇事 两相纷争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我依旧躺在原地,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稳无情: “你难道不好奇吗?那个被你迎回都城,名叫东山的女子,虽然是如假包换的琢姬之女,却完全忘记了儿时的事情,而现在的千代熏,清楚记得以前的事情,却完全忘记了被你带回都城前后的所有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个和你一起生活在睢羊王府,差点与顾五玖成亲的女人,并不是千代熏,而是我,那段时间是我生活在她的身体里,而被宇文恺刺杀的时候,我的灵魂才被迫离开,进入了贺兰照的躯体。” 带点故意,我用比当初面对顾五玖时还要直接的方式,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摆在他面前。 青岚僵直的坐在竹席上:“这…怎么可能?!” “如果是那么容易解释的事情,我为何要隐瞒至今呢?如果不是我,贺兰家的大小姐,又为何会假扮厨娘混入王府,告诉你密道的位置,好让你从亲哥哥手里顺利逃脱呢?” 我有些累了,坐起身来,都懒得整理零乱的衣襟:“我知道,这种事实会让你很受打击…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可以排除万难,继续留在睢羊王身边吧,毕竟,对你而言,那个流着琢姬血脉,被先帝殷勤托孤的千代熏,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吧。” 说着对自己残忍至极的话,我想用这种方式令自己彻底死心,我不想要这么痛苦的恋情,就算注定永世孑然一身,也不想再这么痛了,真的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站了起来,背对着他,冷冷说道:“你出去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背后并没有动静,等了好半天,却等来青岚幽幽的声音:“证据,请给在下一个足以信服的证据。” 我闭上眼睛,从我们初次相逢到现在一幕幕飞快划过,那些个足以致命的瞬间却甜如蜜,就连最最尴尬的场景现在看来,都足以令人流着眼泪回忆: “还记得留宿莫大人府中的第一晚吗?你告诉我紫军也是侍妾,要我对你尽人伦之事…我跟你说跟食欲一样,半点马虎不得,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能够在一起,现在看来,颇有些讽刺意味哦…” 我的话音未落,还没等到青岚的回答,却见香舍门扉打开,绮里千早只穿着一件白衣走了进来。 他丝绸般漂亮的长发披在肩上,精致的娃娃脸带着几分沐浴后的红润,那双带笑的大眼睛有种尘埃不沾的纯真感,叫人很难相信,这个男人其实是玩弄风尘的伎子。 “刚才忘记询问大人的喜好,所以我只能按照自己的品味,选择了黑方作为沐汤香…” 他带着几分羞涩对我说道,大方的伸手来牵住我,发现我的脸色有些异样,连忙询问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还是青岚照顾不周?!请大人对我直言无碍,我一定会努力弥补的!” “不…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眼神空洞的看着他,我只觉得胸口开了个大洞,风呼呼往进刮,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能够得到凝歌府万里无一的花魁垂青,就算是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再要求什么了…请你抱着我吧,就我们两个人,如果能够让我感到温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绮里千早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无论真假,都是那么令人愉悦,他将我的手轻轻放在臂弯中,带我往门外走去: “楼上的卧房已经准备妥当了,从现在开始,我一定会让你忘记所有的忧愁和烦恼…” 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青岚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双臂交叠在我胸前,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绮里千早察觉异样,回头查看,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连忙出声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不要再继续冒犯贺兰大人了!不然,就算是我也要生气了哦!” “请你放手。”我闭上眼睛,冷冷的说道。 “知道了那些事情,在下怎么可能还会放手?!”他颤抖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攻击我刚刚竖起的心墙。 “又有何意义呢?你注定了不会属于我…不仅如此,我的存在对你而言,也就像毒药一般毫无益处。” 我下定决心般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敞开的房门:“请你放手,我们之间的事情,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那个…发生了什么吗?” 绮里千早天真的瞪大眼睛,视线在我们之间来回游弋,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青岚突然狠狠拉了我一把,将我从千早的臂弯中拽了出来,拖到自己身侧: “就算要了断,也绝不是现在这种方式!…”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跟谁寻欢作乐都与你无关!放开我,我们只不过是陌生人!” “对在下说了那些话之后,您以为现在转身就能够离开了吗?!” “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吗?!是即是离全都听你的,我已经烦透了!现在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请您不要再胡闹了!” “真正胡闹的人是你才对吧!” 出人意料的是,不等我发作,先开始怒吼的竟然是一直温柔示人的绮里千早,他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试图将我从青岚的魔掌中拯救出来:“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能允许你对大人如此无礼!再不放手的话,我要用绮里家的家法惩治你啊!” “如果能做到的话,就试试看吧。” 青岚不怒反笑,那笑容一如既往温柔到令我胆战心惊。 还不等我出言调停,就见敞开的门扉外大摇大摆走进一个人,看到香舍中如此纠结的一幕,大咧咧笑道: “哎呦喂,这是怎么回事?让宝贵的公主大人如此为难,似乎不是凝歌府的一贯做法吧?” 129.第129章 朱颜正装 抛砖引玉 来人是个年轻的公子哥,有点眼熟,我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他身材高挑修长,生得十分白皙秀气,柳叶眉、丹凤眼,配上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笑起来却有几分女子的柔媚之态;这人穿着银灰色水绸中衣,上面绣着暗纹花卉,外套一件靛蓝色的棉绒大衣,纤细的腰肢用银线玉带竖了起来,上面挂着有着长长流苏的蝠形香囊。 看到我一脸疑惑的神情,他摇着手中的檀香扇笑了起来,声音清亮的说道: “几个月不见,小殿下,怎么就不认识在下了呢?亏我还曾经救过你的命呢!” 我的嘴巴越张越大,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宇、宇文恺?!” 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正正经经穿过男装,所以乍一见到,实在有点不适应啊…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家伙认真打扮起来,还算得上是美男子一个呢… “宇文先生,你怎么来香舍了?!” 比我还要惊讶的竟然是绮里千早,他放开我的手,向前走了一步:“难道是母亲有什么事情…” “令堂一切安好,正在囤城喝茶赏雪呢。” 宇文恺摇晃着扇子,笑嘻嘻的说道:“不过我听说东山姑娘来到了凝歌府,特地来打声招呼而已。” “东山?”千早回头看着我,神情有些疑惑,很快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这一系列表情不用翻译我也清楚,原本我说自己是贺兰照,他就是将信将疑,不过出于对客人的尊重,才没有表示质疑,现在听到我还有其他名字,更认定所谓贺兰照的身份,不过是我为满足虚荣心瞎编乱造的而已…但我也懒得解释,因为眼下的状况足以令人头疼了: “放鸽子将我引来这里的,不正是你吗?现在又装什么大尾巴狼?!” “是因为我说上紫有难吗?小殿下,你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纯情啊。” 宇文恺笑弯了眼睛,目光撇向一旁默不作声,依旧紧抓着我不放的青岚:“看这情形…二位已经心意相通了吗?” “你现在还有闲暇在这里看热闹?还不回去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在下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带着温柔的笑意,青岚对他轻声细语的说道。 绮里千早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却非常了解这两人的恩怨——当初青岚之所以不再追杀宇文恺,正是因为他承诺有办法将千代熏治好,让她变回我曾附身时候的样子…现在这种承诺当然变成了赤裸裸的欺骗,想想看这一次宇文恺将要承受的愤怒,我都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轻浮的男人却依旧满不在乎的样子:“我都已经把小殿下请到这里来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她为了你可以昼夜兼程,一路从北固府狂奔至此,你睡着了都该偷笑吧?” 听到这样的话,青岚却突然放开了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我冷冷的看着他,心里却翻江倒海的,虽然并没有期待说出真相后,他的态度会有多么大的转变,可是如今这种毫无进展的情况,也着实令我倍感受伤…却原来,一直以来以为两情相悦、心照不宣的人,就只有我自己啊。 绮里千早的目光在我们脸上徘徊,终于忍无可忍的出声道: “你们这些人…东山大人现在是我香舍的贵客,无论是青岚还是宇文先生,都请你们先行回避吧!原本想让大人获得愉快满足的时光,却因为你们的搅合,让她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就算是微不足道的我,生气起来也会很可怕的哦!” 他就算是怒吼也没什么气势的说…但是,他为什么说我看上去悲伤呢? 下意识将双手抚上脸颊,我抬起眼睛,却对上了宇文恺的目光。 他笑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冲绮里千早大声道:“虽然很抱歉…可是这位姑娘现在归我所有啦,你就安心调教自己这位没出息的弟子吧!等我们叙旧结束,我自然会将小殿下完璧送还的!” 说着,他拉着我就跑出了香舍。 身后是气得直跺脚的绮里千早,和依旧面无表情,木然呆立的青岚。 我觉得异常疲惫,那种从心底涌起的疲惫让我没有力气再去关心什么,不管宇文恺要将我带去哪里,还有什么阴谋,我都一点不在乎了,因为过去所做的努力突然之间又变成了荒唐一场…我对自己开始充满怀疑,那一定不是别人的错,不然,同样的事情不可能一再上演…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你到凝歌府来吗?” 宇文恺牵着我,在迷宫似的长廊中熟稔绕行,我像木头人般任由处置,呆呆的摇了摇头: “你说青岚有难,将我骗到这里,这种行为实在有些下作…” “我都说咱俩之间的误会比海还要深啊…小殿下,青岚有难这件事可不是我信口雌黄,你不见他现在成为花魁的弟子吗?好端端的紫军副统领,却隐瞒身份落身月坊,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又怎样?现在都和我没关系了。” 心里堵着气,我撇撇嘴说道。 宇文恺笑了起来,轻轻摇着扇子,带起一缕缕清香:“我倒无所谓,你若是对他再无眷恋,想必不光是我,还有人会高兴地跳起来吧?”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暗指顾五玖,但是我现在已经学会,在面对这个家伙时尽量隐藏自己真实想法了,于是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卖关子了,听着费劲。” “好吧好吧,那咱们就长话短说。小殿下你是从北固府来的吧,如果我的情报无误,你应该已经到过云顶山庄,也见到过贺兰夜凛了吧?” 我精神突然一震,警惕的注视着他。 宇文恺笑眯眯的牵着我继续往前走去:“别紧张,我没有恶意的,只不过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曾经向你提过的璱兹国的往事吧?而且从贺兰夜凛那里,你也应该听说了先帝之死的部分真相吧?” 我甩开他的手,停住脚步:“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在你心里了吧。” 他回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在灯火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跟柯家父子一样,其实青岚也是被先帝覆灭的璱兹国旧人…或者换个说法,跟那对蠢忠无为的父子相比,青岚才是真正继承了璱兹国血统的男人吧。” 130.第130章 故国血色 恩怨难分 我瞪大了眼睛。 他说的没错,这样的答案我并非从未想过,但是每次都被自己否决,直到亲耳听到这样的诉说… “宇文氏,如果要谈论这种事情,不该背着在下才对吧?” 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宇文恺一个箭步躲到我身后,嬉皮笑脸的看着出现在长廊里的人:“哎呦,千早那家伙也是个绣花枕头啊,根本拖不住你…我对小殿下说这些绝无恶意,其实也是在为你澄清事实,不是吗?与其让她充满疑惑,继而对你产生误会,还不如大家把话说清楚了…” “还待在这里,是等着在下好好招待你吗?” 青岚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彬彬有礼的说道。 几乎没有犹豫的空隙,宇文恺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走,一边走一边对我喊道:“小殿下,我突然想起有点急事要办,先行告辞啦!日后想要找我,去凝歌府囤城,报我的名号,自然有人带你进去!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 于是由错综复杂的长廊构成的这座迷宫里,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周围静谧得可怕,只能听到墙壁上油灯燃烧的噼啪清响,我倔强的别过脸不去看他,等着他先开口。 半晌,青岚才艰难地发出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在遣词造句:“关于先帝驾崩之事,您到底知道了多少呢?” “陛下是被贺兰夜凛所杀,这一点毋庸质疑,可他也是奉了千代臻的命令,并且得到了你这位紫军副都统的帮助,我就知道了这些,足够多了吗?” 难以抑制语气里的火药味,深藏心底多时的疑问倾泻而出,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心弦很快又绷紧了,我害怕从他口中说出的真相,怕到想要逃走的地步… “没错,确实是在下谎称睢羊王有事,才将先帝从圣地骗出来,引到那片小树林里的。” 青岚竟然痛快地承认了。 我只觉得浑身虚脱,背靠在长廊木造的墙壁上,就势滑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在下并非生来就是奴隶,也并非生来便无姓氏,正如宇文氏所说,在下原本并非冕朝人士,而是出身璱兹国。”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变得坚定起来,仿佛在叙述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有半点疑虑: “非但如此,在下的父亲正是璱兹国末代君主火羊王,母亲则是有山峦明珠之称的部族公主谷姬,在下是他们最小的儿子,其余还有四位能歌善舞、貌美如花的姐姐,一位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其中最大的一位姐姐,在璱兹国覆灭之前已经成年,嫁给了当时北狄国的四王子盘戎…” 听他娓娓道来,我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这位总是谦卑谨慎的紫军副都统,竟然是出身王族的皇子,怕的是,璱兹国的结局我并非不知,背负了那样的仇恨,他到底意欲何为呢?… “您已经知道了吧,璱兹国因为拒绝上贡,被庵华帝派出的大军灭国了。” 青岚轻描淡写的说道,可我看得出来,他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着:“不光如此…为了以儆效尤,在下的父母被当着民众的面,活活烧死在王宫前面,三位姐姐受尽,最后也难逃一死,就连在下那还在吃奶的妹妹,都被扔进了塔塔儿河…只有大姐,因为远嫁勉强逃过一劫。” 我用双手捂住嘴,如此惨烈悲痛的往事,根本就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仿佛在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唯独在下…因为是璱兹国唯一的继承者,反而被慎重的监禁起来,与被俘旧臣一起运送回八云城,扔到庵华帝脚下,等着她亲自判罪。” “她为何…没有杀你?反而让你当了紫军呢?” 我的疑问合情合理,就算是再宽大的君主,也不可能将对自己满怀仇恨的孩子,变成心爱侄女的贴身护卫吧? 青岚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这让他因为陷入回忆而阴沉的面孔变得柔和许多,他抬手爬了下额前的头发,也顺着墙壁坐下来,跟我隔着一道走廊面对面坐着: “说来也巧…在下被绑着去见庵华帝那天,刚巧睢羊王满月,琢姬抱着她前来皇宫探望,却不知为了什么,这孩子一直不停哭闹,嬷嬷奶娘用尽办法都哄不好她,偏巧在下进殿的那一瞬间,她却突然不哭了。琢姬觉得好奇,就让奶娘抱着殿下走到在下面前来,那刚满月的婴儿竟然露出些许笑容。” 回忆起这段往事,他的语调都轻快了许多: “琢姬和庵华帝都觉得,这个孩子跟在下实在有缘,她们要在下立下誓言,终身辅佐睢羊王左右,不得有二心,否则将受千刀万斧屠身之苦…在下应允了,于是便逃过一死,成为了殿下的紫军。所以当殿下四岁时,被人掳走之后,琢姬才疑心是在下旧恨难消,从中作梗,才会对在下痛下杀手。” 这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曾经从顾五玖那里听说过。 痛失爱女的琢姬下令将他毒打了三天三夜,几乎折断了他全身的骨头,又将毒药灌进他的耳朵,用蜡丸封上,再将他的衣服扒光涂上蜂蜜,丢到荒山野岭中,任由虫蚁啃噬… 那时,他还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梗在喉咙里,让我吞不下也吐不出,我没有办法说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刻似乎任何安慰的语言都苍白的可笑,我也不愿用可笑的话语,去玷污这个男人令人钦佩的过往。 “…所以,您现在知道,在下为何会背信弃义,设下陷阱杀害先帝了吧。” 青岚见我半晌没有说话,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口气说道:“但是那个人虽然残害了在下家人,令在下故国难寻,受尽苦难…但是当年在下目盲耳聋之时,也正是她遍寻名医,最终治好了在下的耳朵,并且令在下重回紫军,给在下机会寻回睢羊王,证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正是这样的恩怨难分,才让你格外重视曾经立下的誓言,无法舍弃睢羊王吗?” 我几近绝望,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他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下构陷先帝,令她惨死,这是为了家国复仇,理所应当。但是,因为她曾经对在下施与恩惠,并且在下曾在她与琢姬面前立下誓言,此生不会背弃睢羊王…所以这个承诺,就算在下粉身碎骨,也会贯彻到底的。” 我浑身像是浸泡在了冷水中,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软塌塌的坐在地上,看着他头顶上方明亮的油灯发呆: “你说的都没错…可是,我又该如何呢?这颗已经容不下他人的心,又该如何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寂静的长廊上,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清响。 131.第131章 梦断孤廊 雪夜入宅 “在下卑微残躯,能够得到您的错爱,此生已然无憾。” 过了很久,青岚慢慢站起身来,不用刻意抬头我都可以想象到,此刻他脸上那抹寂寞的微笑: “虽然在下不能离弃殿下,但是在下可以向您起誓,这一生无论长短,在下都不可能再去爱上任何人,不会去拥抱任何人…即便是睢羊王。她会得到在下的忠义和守护,但除了您之外,所谓二字,在下不会去跟任何人诉说了,这便是在下唯一可以报答您的…” “太狡猾了。” 我曲起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又要叫我把你忘记吗?…可听到了这样的话,我又如何忘得了?又如何理直气壮的指责你呢?!真的…太狡猾了!” 他走近我,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能够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他近在咫尺的气场,我感觉到他抬起手,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拥抱我… 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猛地抬起头,想要紧紧抓住他…! 空荡荡的走廊上,却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青岚早已不见踪影,似乎他察觉到了我孤注一掷的坚持,害怕那种坚持会击碎他最后的防线,让他做出违背誓言的事情…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我曾经以为只要心意相通,我们就能够找到一起走下去的办法,就像贺兰照的亲生父亲那样,即便是爱上了主上之外的女子,也可以拥有哪怕短暂的幸福时光…只不过,如果这种事情的结局总是悲剧一场呢? 成阳芮湘并没有告诉我,那个为紫军生下孩子的女人,到底如何下场… 我就这样呆呆的坐在走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路过的白衣少女偶然发现了我,才将我带到了长廊的出口,那里通向凝歌府的囤城。 走出类似坑道般的出口后,一阵刺骨寒冷瞬间袭来,我连忙抱住双臂,懵逼的看着飘雪的夜空——原来,在月坊编织的温暖如春的幻梦之外,世界还是拥有昼夜、季节之分的,时间还在不断流动…可究竟还要等过多少循环,我心里那种刺痛的感觉才能够平息呢? “小娘?!可等到你啦!” 不远处传来喧闹的大嗓门,还不等我回过神来,一件巨大的裘皮袄偏头盖脸蒙了上来,面前出现柳三娘冻得通红的笑脸:“狗x的!我说我主子接了花魁的花球,叫那帮小娘们让我也进去,可她们就是不肯,我便等在此处整整一天一夜啦!怎么样?!快说说看!万里无一的花魁尝起来有何不同啊?!哈哈哈…” 她面带猥琐的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一定程度上具有治愈的功效,我稍微有点精神了: “让你受苦了…不过,很抱歉,除了告诉你千早大人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以外,我说不出更多的了…” “什么?!” 柳三娘跟在我后面不依不饶的大叫道:“开什么玩笑?!你进去那么久,竟然什么都没做吗?!你是哪里有问题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有问题,对不对?!所以无论是花魁还是我家主人,你才都一点不感兴趣!难不成…你真的是有断袖之癖?!” 她一脸惊恐地两手抱胸,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没好气的翻了下白眼,拜她这一通胡闹所赐,我的脑袋也清楚了许多:“别胡说了…就算我真的喜欢女人,也要找北固府君那等姿色,你就放宽心吧,轮不到你的。” 柳三娘偷偷松了口气,似乎她真的已经认定,我就是如假包换的蕾丝边… 环顾四周,我刚才出来的是一座非常巨大的木质建筑…说是建筑,不如说更像是一座屋顶,却原来凝歌府著名的花街柳巷,全都是修建在巨大的天坑中,然后在其上覆与顶棚,便制造出没有昼夜之分的梦幻效果! 在这座庞大的屋顶四面,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平原,大概其他季节的时候这里应该是农田,但是时值隆冬,只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农家的灯火,除此之外,就是高高耸立在石山之上那座雄伟典雅的城堡了。 凝歌府的囤城与其他藩镇不同,既没有石头砌成的高大城墙,也没有深深的护城河,它更像是一座贵族豪华的宅院——飞檐巍峨、雕栏画栋,主体部分都是由杉木修建而成,整座宅院的每个窗口都闪烁着宝石色的灯光,远远看上去辉煌气派,非常华丽。 柳三娘看着我凝视囤城的目光,有点疑惑的问道:“小娘,你到底来凝歌府干嘛呢?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们到那里去。” 我抬起手,指着风雪中闪耀着宝石般光泽的凝歌府囤城,坚定不移的说道。 三娘却在我背后冷笑两声:“小娘,你以为接了花球,就在凝歌府通行无阻了吗?那只限于花魁的香舍而已。你要去哪里?凝歌府的囤城?绮里氏的大本营?呵呵,别开玩笑了,就算是咱们家主,这么多年也是绕着此地走,从来没有踏足过,你又何德何能啊?!” “顾五玖都没有进去过?” 我吃了一惊,回头看着她:“为什么?他不是生意遍天下的顾家家主吗?还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传说绮里家现在的家主绮里南子是个非常可怕的女人,她生性刻薄,对手下也非常残忍,而且性格古怪得很,很难与人亲近…总之我听说过很多关于她的流言,这个女人可是以一己之力统治了凝歌府整整三十年,期间无数次不费一兵一卒就击退了敌人的进攻,有人说她长了三头六臂,十二双眼睛,每天要吃一个婴孩…” 越说越离谱了,我转过头,看着风雪中典雅的囤城大宅。 顾五玖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之所以从不踏足此地,肯定不是因为里面住着怪物。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收紧裘皮袄,寒风吹在脸上如小刀割般疼痛,与其跟丧家之犬般徘徊在雪夜中,倒不如进入那座禁忌的囤城,好好一探究竟吧,就算是为了日后见到樱梅少主时,可以好好当面嘲笑他一番。 想想那张傲慢的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我的心情就莫名其妙好了许多。 深吸了一口气,我带着兀自喋喋不休的柳三娘,向着囤城,艰难地涉雪前行起来。 132.第132章 霸权夫人 围炉夜话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宇文恺得到通传后亲自迎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深衣,长长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飘逸俊朗,看得柳三娘一阵阵两眼发直,我只得狠狠捅了她几下,好叫她不至于丢人现眼: “有很多事情还没问清楚,我肯定只能来找你了…” “我们好歹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干嘛要把话说的这么冷酷啊?!” 宇文恺伸手搂住我的脖子,罔顾我的挣扎,带着我走进大宅的玄关:“可怜的小殿下,冻坏了吧?我早就温好酒、备好点心等着你了!快进来、快进来!还有位老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呢!…” 我跟三娘一样忍不住左顾右盼——凝歌府囤城的内室装潢典雅,全部用黑色的杉木构建,地板、门窗,俱都是统一色调,却丝毫不嫌沉闷,反而在质朴中透着大气恢弘,细节处却又处理巧妙,颇显精致。跟其他地方的贵族居所稍显不同,此地建筑风格更显开放,走几步就会遇见从室内延伸出去的露台、大窗,似乎主人对于房间的通透很是看重。 我不禁想起八云城皇宫里,那间庵华帝最喜爱的厢房,大大的观景台外面,就是美丽的御花园…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走到一间厢房门外,宇文恺将手放在纸门上,却没有急着拉开,反而转头对柳三娘冷冷说道。 三娘吓得把头一低,连忙便要退下,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有些挑衅的看着宇文恺:“她是我的朋友,如果她不能进去,那我也就不再叨扰,这就离开好了!” “你还真是没有一件事能顺着我啊…” 宇文恺不怒反笑,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地意味,将面前的纸门拉开来:“请吧,那位已经恭候多时啦。” 门内的房间比预想中的小了很多,地板上铺着类似榻榻米的草编厚席,散发着清香,房间中央设置炉坑,架着一只铸铁壶,正咕嘟嘟冒着热气,除此之外只有一副茶桌,再无其他装饰和家具,跟樱梅少主酷爱的奢华之风比起来,这种朴素又不失风雅的装潢更能让我安心。 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坐在敞开的窗口边。 她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风韵犹存的脸上有了些许皱纹,身段保持很好,甚至显得有些清瘦,但她是跟庵华帝截然不同的类型,那位看上去睿智又温和,而这个妇人有双酷似端木瑢焉的上吊眼,鼻梁细长,嘴角微微下垂,看上去总是一副刻意挑剔的样子,叫人轻松不起来。 听到我们进屋,她转过头来,将手中的烟管在窗框上轻轻敲了敲,吐出口中的缕缕白烟: “席上行走足音这么大,哪里来的野蛮人啊?” 我跟柳三娘吓了一跳,几乎同时停住步子,宇文恺却笑了起来:“大人,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东山小娘,年纪不大,见识却颇多,如果能够深交,相信您也会喜欢她的!” 黑衣女人瞥了我一眼,我却想起了高中时的训导主任,突然想找条地缝藏起来。 “坐吧。”她简单的吐出两个字。 宇文恺带着我们在炉坑旁席地而坐,柳三娘刻意选了个角落,尽力蜷缩起庞大的身躯,看样子她也在躲避那位夫人严厉的目光,我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跪坐在宇文恺身边,接受她轮番的打量: “听说你从北固府来,成阳那丫头还是老样子吗?” 不晓得她指的是高岭之花令人惊讶的外貌,还是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内在…我只能含含糊糊的点点头:“那位大人…非常健康。” “只要不说不动,还算得上是美人坯子,但是只要一开口…哼,所谓无用美人,指的就是她吧。” 黑衣夫人优雅的含着烟管,冷冷说道。 正当我对她的出言不逊深感惊讶时,宇文恺一拍脑袋,笑着说道:“差点忘记了,还没有跟你介绍呢…这位大人便是此处的屋主,就算是我,寄人篱下也要对她十分恭敬,不然小心被赶到雪地里去哦!” 屋主?!那就是说,这个女人就是… “你身上带着龙楼香的味道…看来,你已经见过我那个傻瓜儿子了吧?” 绮里南子放下烟管,用审视的目光将我重新打量一番。 我连忙俯身重新行礼:“没有认出府君大人,非常抱歉!我确实刚刚见过令郎,承蒙他盛情款待,还没有来得及致谢…” “烟花之地的闺房中事,我可没有兴趣打听。” 她冷冷的打断了我,即便其中有些误会,我也不敢再开口解释什么。现在似乎可以理解绮里千早了,与其待在这样具有压迫感的母亲身边,倒不如在香舍做个风情万种的花魁更自在… “这位呢?”绮里南子将目光转向角落里的柳三娘,眉头微微皱了下:“你是男是女?…” “小、小人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三娘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俯下身,大声回道:“小人乃是顾氏商团账房之女,奉家主之命,贴身保护东山小娘!” 听到顾氏商团的名号,绮里南子的眉头突然一松,很快便皱得更紧了,但是我明显感觉到她冰冷严肃的表情有了稍许松动,仿佛有一瞬间陷入了某种回忆中,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是吗?看来,东山姑娘和樱梅少主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那可不!您是不知道啊,咱们家主对这位小娘可是爱的死去活来的!他亲口跟我说,他们是同命一体呢!…” 我来不及阻拦,柳三娘笑嘻嘻的就将这种话大声说了出来。 宇文恺在一旁笑而不语,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个男人一定是知道什么,所以才是这样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擅长将人群集中在某种分歧中间,然后通过观察各方反应,判断、收集自己需要的情报…或者,这只是他的一种恶趣味而已。 绮里南子拿起烟管,轻轻吸了一口,沉浸在幽香的烟雾中: “是吗?那孩子…过得不错啊。” 133.第133章 针锋对峙 突生变数 “少主健康安泰,勤于商团事务,结交各方长袖善舞,就连先帝都对他另眼相看。” 搞不清楚这位夫人跟顾五玖到底有何瓜葛,我决定还是把话往好了说,反正也算是实话实说,应该不会错的。 绮里南子用鼻子冷冷哼了下: “你们这些小姑娘…那男人若论相貌,确实是世间罕有的俊美,就算我活到现在这把年纪,也从未见过比他更加飘逸风雅之人。但是,你清楚他的真面目吗?就因为男人的皮相而随便倾心,可是要吃大亏的。” 我的心沉了下,感觉有些不舒服。 说的没错,顾五玖虽然长得不错,可是性格扭曲、傲慢无礼、自以为是、霸道跋扈…但他依旧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发自内心的尊重他,绝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这份感情,是不希望被这个阴沉刻薄的老妇随便践踏的! “这样谈论一个不在场的人,恐怕不是件礼貌的事情吧。” 带着一抹假笑,我目不斜视的看着对面的府君大人。 柳三娘吓得一缩脖子,宇文恺也显得颇有些意外,面带微笑偏头看我,就只有绮里南子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放下鎏金的烟管,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 “怎么?你有不同的意见吗?…还是你觉得,跟我相比还是自己更加了解他?” “我并不清楚大人跟少主的过往到底有何纠葛,也不敢妄言自己有多了解他,因为每个人所展现给旁人的,永远只是一部分而已,所谓全部的人性和真相,可能就连自己,活到老都很难弄清楚吧?” 我正襟危坐,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要说这段时间的经历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逃避总是最坏的选择: “…正因为我对少主怀抱的并非是男女之情,而是将他作为莫逆之交,所以在我看来,他身上最可贵之处并非是长相,而是全年无休的勤奋和专注,还有怀抱梦想不断努力的身姿…甚至是他说一套做一套的傲娇之处,都是这个男人立足于世的本钱与实力。他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这些话不得不说,有冒犯大人之处,还请谅解。” 说着,我俯下身子,将额头贴着手背,深深的行礼。 “小娘…” 背后传来柳三娘感动得有些哽咽的声音。 绮里南子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拿起烟管抽了一口,才缓缓出声:“把头抬起来吧。如果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表述,那还怎么当女人呢?我准你畅所欲言。” 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放松了,我连忙直起身子,高兴地看着她:“谢谢大人,您如此开明,真的是…” 噼啪——! 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我呆呆的偏头愣在原地,没料到竟然冷不防就挨了耳光。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绮里南子收回巴掌,冷酷又傲慢的抬起下巴看着我:“你当然可以在我面前畅所欲言,但是,我同样拥有惩罚你出言不逊的权利。不过是个小小的黄毛丫头,却摆起架子来教训我了?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你应对的礼节,才会对长辈如此无礼呢?”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宇文恺连忙接话道:“呐!好端端的围炉夜话怎么变成这样?!气氛都不好了!东山姑娘赶紧道歉吧,大人说的没错,毕竟在长辈面前,顺从才是教养的表现哦!” 心里似乎有种东西断裂了。 从前的世界里,我就非常会忍耐,从孩童时代起,因为父母离异,我必须要辗转在两个不同的家庭中过活,所以生活教给我忍耐才是王道,只有忍耐才能够令所有人幸福,于是我学会了假笑,学会了隐藏,学会了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任性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我从未尝试过。 我不在人前落泪,不会索取什么,最怕给别人制造麻烦,所以就算是恋爱的事情,我也都是用忍耐来化解一切问题,想着要为对方着想,不要去令他困扰,不要让他觉得我很麻烦…结果最后,我成了那个最先被舍弃的人。 现在,青岚所选择要舍弃的人,依旧是我。 因为我不会大哭大闹,从来不会歇斯底里吗?因为我看上去总是从容自如,所以就没有崩溃孤独的时候吗?因为我不说难过,就真的不会难过吗?… “真的已经够了…” 我低着头喃喃自语。 宇文恺没有听清楚,有些好奇的俯身过来:“你是在道歉吗?声音太小啦…”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道歉?!” 猛地抬起头,我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烧烫,脑袋却异常清晰: “顺从、顺从、顺从!这房间里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得顺从了,可你们知道那他娘的是什么感觉吗?!以前我顺从,是为了让爹妈都幸福,后来我顺从,是因为当了奴隶,还以为那些苦难都是自己的错,可现在我不想再顺从任何人了!你们有本事就干掉我,如果干不掉,也别想着我能像条狗似的活着了!” 大声说完之后,我气喘吁吁地直接将屁股坐在席子上,搬过跪麻的腿,大大咧咧的盘腿而坐,气势汹汹的看着对面的府君大人。 绮里南子还没有说什么,柳三娘却从背后扑上前来,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娘肯定是在香舍喝多了酒,脑袋不清楚胡言乱语来着!求您看在大乜天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主就真的活不了了!家主不活了,我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您要是杀她,就连我一块杀了吧!” 她颠三倒四的说完,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宇文恺被她的哭声搞得眉头紧皱,捂着耳朵向后躲闪,绮里南子脸色阴沉的敲了敲烟管,冲着闻声赶来的卫兵摇摇头,示意他们先行退下: “别嚎了,我还没说要惩戒她呢。” “真的吗?!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 柳三娘马上破涕为笑,挂着两溜鼻涕直起身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别愣着了,赶紧叩谢大人…!” 我甩开她的手,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绮里南子:“您之所以对我充满敌意,并不是因为我为少主说话这么简单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关心,可是如果需要我来承受后果,还请您清楚示下,这样才算得上光明磊落吧?” “哎呀呀,有日子没见,你还真是成长了不少哦。” 宇文恺在一旁掩口轻笑,真假难辨的称赞道。 绮里南子毫不躲闪的与我对视了片刻,似乎长出了口气,她放下烟管将手伸进衣襟,取出一封淡蓝色的信笺来,那是用上好的凉柯纸晕染而成,一般在制作过程中还会加入产自飞花府的特殊香料,所以非常珍贵,就算是贵族之间也不会轻易使用的。 “你离开北固府不久之后,顾五玖就遣人给我送信来了。” 她冷冷的看着我,语调波澜不惊,却暗藏着某种特别的情绪:“你对他而言,果然是个特别的存在啊,竟然让他主动来联络我,只是为了让我在你逗留凝歌府的时候,多行方便…今天看来,樱梅少主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啊,不过就是个野蛮无礼的臭丫头,至于吗?” 我心头触动,微微皱起眉头:“难道令公子将花球抛给我…?” “那跟我没关系。” 绮里南子斩钉截铁的否认道:“我根本就没想过要给你什么特殊对待,那个傻小子要做什么,也从来都不会遵循我的建议,所以怎么说呢,看来你跟我们母子之间,还真是有点孽缘啊…” “真是可喜可贺啊!” 宇文恺突然在旁边冷锅冒热气,不知所谓的笑着说道。 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把话接下去的时候,纸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绮里南子脸色大变,怒气冲冲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侍从:“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吗?天塌下来也要给我端正的走路!…” “出、出事了大人!” 侍从吓得脸色苍白,还是哆哆嗦嗦的把话说了下去: “骖族骑兵刚刚袭击了月坊,点燃了天坑的屋顶,现在火烧的正旺呢!…” 134.第134章 骖族夜袭 身世险曝 当我们赶到花街所在的天坑旁时,大火已经被扑灭了。 尽管是半夜,借着雪光还是能够将周围景物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座巨大气派的木质屋顶损失严重,烧出了一个不小的窟窿,严密复杂的内部结构暴露在外,而闻讯出逃的伎子、侍从和恩客们足足有上百号人,衣着单薄的聚集在积雪的荒原上,冻得哆哆嗦嗦,看上去凄惨无比。 绮里南子骑在马上,眉头紧蹙,用马鞭指着人群对卫兵道:“让他们都滚回去,不过就是场火灾而已,慌张如斯成何体统?!传出去了,凝歌府的脸面何存?!” 先于自己儿子的安危,她竟然更关心藩镇的名声,这种母亲还真是够了… 我心里愤愤不平,在人群中寻找花魁大人的身影,却始终一无所获,宇文恺在旁见了,仿佛猜到了我的意图,笑嘻嘻的低声道:“千早大人是将身段、颜面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人,与其衣衫不整的逃命,不如正襟危坐于香舍中,体体面面的死去…从这方面来看,这对母子惊人的相似哦。” 同意的不能再同意了…我极力克制自己拼命点头的冲动,转头看着这位举世闻名的情报贩子: “是什么人要做这种事情呢?凝歌府不是世代中立的地带吗?” “看来你有做功课啊…不错,凝歌府千年延续过程中,已经得到了历代君主的默认,是一个不参与政权更迭,不驻军、不屯兵的地方,绮里氏因此保留了此地的家主地位长达千年,可是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 宇文恺看着被部分烧毁的屋顶,雪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让他的笑容有些诡秘: “没有军队意味着不能够自卫,所以就算皇帝不找麻烦,那些边境上蠢蠢欲动的异族可寻找各种机会在趁虚而入呢。骖族就是那些部落里最大、最古老的一支,但是近千年来,他们跟绮里家有种特殊的方法可以保持和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状况似乎发生了改变…” “这就是我为何要你来到凝歌府的原因。” 绮里南子不知何时下马,站在了我们身后,听到宇文恺正在跟我解释,便冷冷的接话道: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那帮蛮子就坐不住了…冰天雪地就别站在这说话了,进去吧,千早那地方虽然狭窄,可还算舒适,勉强坐坐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我只得跟着他们,再次踏进不久之前仓惶逃走的地方。 正如宇文恺所说的那样,就算是惊闻母亲驾到,仓促出迎,绮里千早也还是衣袍端正、发髻精致的模样,看到我,他显然很是惊讶,瞪圆一双杏眼看着府君:“母亲,这位姑娘…” “说正事呢,别打岔。” 绮里南子语速飞快地撂下一句,连看都没看儿子一眼,就大步流星走进了香舍。 入座之后,白衣少女们很快端上了热茶,我暗自庆幸青岚此时并不在,却又有些担心,这种局势不稳的时刻,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安不安全呢?… “骖族的老族长死了,是被自己的亲侄子杀掉的。” 还没坐稳,绮里南子就开门见山的说道:“这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宇文,想必你的鸽子还没来得及将情报传给你吧。” “真是惭愧,确实还没听说…” “那种以男性为尊的荒蛮部族,发生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倒也正常,可最让人警惕的,并不是他们所谓的权力更迭,而是老族长的这位侄子,其实大有来头。” 绮里南子说起话来,并没有回避我的意思,与其说是对我足够信任,倒不如说我在她眼里,是跟蝼蚁差不多的地位:“…北狄之主盘戎,你总该知道吧?” 宇文恺眼神一凛,脸上依旧带着笑:“当然,那位虽然是四王子,可是因为英明神勇、文武双全,在老子死了以后被群臣推举,破格做了国王。但是北狄远在城阴山以北,凝歌府却是坐拥西南之险,这次的动乱跟北狄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绮里南子舒展了下身姿,看上去很是得意:“这两个部族虽然相隔较远,但是冕朝周边,拥有较强实力和较大地盘的部族并不多,相互通婚更是罕见,可是不巧的是,骖族老族长的这位侄子,娶得正是北狄的长公主塔塔儿,不久前正是他将自己的伯父亲手杀死,囚禁堂兄,坐上了族长之位。” “您是担心…” 宇文恺一边沉思,一边抚着下巴道:“这次的嬗变与北狄有关?” “与其说是担心与北狄有关,倒不如说,我是担心与盘戎的正室夫人琼姬有关…你没忘记吧,那个女人可不是旁人,正是被先帝剿灭的璱兹国长公主啊!” 我听得心里咯噔一声,感觉宇文恺的视线往这边扫了一下,他却似乎异常镇定,毫无异样: “我明白您的担心,是害怕北狄与骖族因为琼姬夫人的撮合联手,成为对抗冕朝强有力的盟军吧?哈哈哈,不可能吧,这两个部族相隔甚远,并且又是以男性为尊,区区夫人成不了什么气候的!除非…” “除非,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人物,在两者之间牵线搭桥,共成大事!” 绮里南子沉下脸,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璱兹国的小王子并没有死,而是好端端活在冕朝之中呢。” 我心跳如擂,几乎无法均匀呼吸,只好用犀利的眼神狠狠瞪着宇文恺——青岚就是璱兹国幸存的皇子这件事情,在冕朝都属少数人才知道的绝密之事,恐怕庵华帝一死,也就只有影王知情了,但是如果他现在把真相说出来,为了凝歌府的稳定,绮里南子一定会不择手段也要除掉青岚的!… 宇文恺显然知道我在紧张什么,他脸上依旧挂着可恨的笑容,用眼角瞥了我一眼,开心地说道: “没错,那孩子确实还活着,而且,出人意料的是,他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哦!” 我偷偷将尖锐的茶针藏在袖子里,打定主意,如果他胆敢将青岚的身份说出口,我就算拼尽一切,也要刺破他的喉咙不可!… 难道说,他所谓的青岚有难,指的就是现在吗?!! 135.第135章 真假相掺 墨楼之约 “就算是影王,也会有情报失误的时候啊。” 我冷冷的开口说话,让绮里南子和宇文恺同时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着我:“你说什么?” “璱兹国幸存的王子多少年来不过就是个传说而已,有谁见过,又有谁站出来承认呢?但是正如你们刚才所推测的,现在确实有人在部族之间积极走动,希望促成结盟,而这个人,我刚巧知道他的身份。” 为了尽可能的保护青岚,我把心一横,准备豁出去拼了。 宇文恺微笑的看着我,似乎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绮里南子却不明就里,将信将疑的皱起眉头: “你?区区一个黄毛丫头,能得到这种影王都无法确定的消息?” “您忘记了吗?我是从北固府来的。” 挺直脊梁、正襟危坐,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显得令人信服:“北固府的云顶山庄是什么样的地方,想必在座二位不会不清楚吧?但是就在我离开北固府前不久,云顶山庄的少庄主柯牧梓,带领着全部的族人和骑兵弃庄而去,翻越城阴山投奔北狄去了!” “什么?!” 绮里南子瞪大眼睛,那双上吊眼显得更加咄咄逼人,她猛地回头看着宇文恺:“她说的是真的吗?!” 后者带着笑意点点头:“很遗憾…不过东山姑娘所言非虚,事实确实如此。” “本来云顶山庄和北固府一向和平相处,相安无事,但是坊间流传北固府君的紫军被柯家人所杀,所以成阳大人设计伏击柯家父子,让老庄主惨死山林,这便是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 我遣词造句,小心翼翼的陈述着,看到绮里大人脸上惊愕的表情,恐怕由于成阳芮湘晚报了柯牧梓叛逃的消息,因此这件事还没有传到其他藩镇来: “柯家乃是璱兹国前宰相一门,向来以忠义著称,恐怕正是因为难忘旧主,才会与北固府,与朝廷作对!我曾经被柯牧梓邀请进入云顶山庄,在那里,他们依然保留着故国生活习惯,心心念念要回到城阴山北麓去,所以一旦放虎归山,柯牧梓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复国啊!” 为了加深印象,我稍稍扭曲了一些事实,心里感到有些抱歉,依旧言之凿凿道:“所以,我认为这次骖族和北狄倘若真的达成联盟,其中起主导作用的,一定就是柯牧梓无疑!他自幼受到老庄主的教诲,心怀国仇家恨,同时极其熟悉冕朝内的事务,能做出这种事情的,除了他不会再有旁人!…” 绮里南子眉头微蹙,但也没有中途打断我,她坐在一旁默默举着烟管,半晌,才抽了一口。 等我把话说完了,宇文恺笑嘻嘻的连连点头,语调轻快道:“东山姑娘长进真大,这番分析头头是道,在我听来都很有些道理啊!不错,不错!” 你是哪来的语文老师吗?…我充满嫌弃地看着他。 绮里南子吐出幽香的白烟,在桌子边敲了敲烟管,沉声道:“真要是那小子,事情就有点麻烦了…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倒并非联络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而是凝歌府跟骖族的三年之约马上就到了,却发生这种袭击事件,不知道墨楼比试是否还能够如期进行呢…” “墨楼比试?”我懵住了,回头看着宇文恺。 他摇着檀香扇,端起香茶抿了一口:“墨楼就建在凝歌府与骖族牧场交界的地方,已经有好几百年历史了,每隔三年,两方势力便会约定在墨楼进行比试,比试的内容每次不同,但都是双方提前商量好的,胜利的一方将会在下个三年中拥有墨楼方圆百里的佃户和农田。” “就是用这种方法,在两方势力中间制造缓冲带啊…” 我听得连连点头:“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可真是绝顶聪明!” “我绮里家族的智慧是从千年前渊源流传下来的,不敢说没有行差踏错的,但还真没出过蠢材。” 绮里南子看上去似乎还在生气,但是从她的语气可以听出,我的称赞对她而言还是相当顺耳的:“但是,现在骖族内部诡秘叵测,根本无法掌控他们的动态,眼看墨楼比试即将进行,却不知他们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们还是会来比试的。” 宇文恺笑嘻嘻的摇着扇子:“正因为今夜的袭击,我敢断定,他们一定会将墨楼比试进行下去的。” “何出此言?” “您想想看,如果这位新任族长并不想要继续墨楼之约,那么他大可以韬光养晦,聚集兵力,给凝歌府来个迎头痛击,而绝不是派出三两骑兵,跑来放把火就算完事的。” “可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这是个下马威啊。他是想要告诉您,现在的骖族是由他说了算,墨楼之约,也理应由他说了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宇文恺突然皱起眉头,收了笑容:“那就说明,这位新族长并没有下定决心跟北狄结为同盟,而是尚处在观望状态,所以他既想要立威,又不想完全跟冕朝撕破脸。不然,没有一兵一卒的凝歌府,哪里是他的对手呢?”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绮里南子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气,但是眉心依旧攒成一团:“我要马上写信给皇帝陛下,请求她派兵前来…倘若这次的墨楼之约,凝歌府不幸落败,骖族疆域递进之后,我们将会更加防不胜防啊!…千早,你进来。” 她话音未落,花魁大人就迅速的推门进来,看来刚才他一直就守在门口,不敢远离。 “母亲,孩儿在此。”他低下头毕恭毕敬的说道。 “三年前抽签决定下一次比试内容时,抽中的是香道之签,虽然是拿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可是放眼冕朝六府,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加精于此道。” 绮里南子用下巴比了比儿子,消瘦的脸上仍无表情:“过几天的墨楼之约,你不会失手吧?” “论及香道,孩儿定将拼尽全力,不会令母亲蒙羞的!” 绮里千早看上去紧张的快要晕过去了,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他作为花魁时候的样子,那种慵懒又柔和的表情,才衬得上他那张精致如少女的面容。 府君大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只怕并非如此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让人坐立不安。 136.第136章 圣塔庆典 撞破诡谋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出炉的卷饼,来自都城的口味啊!…” 柳三娘站在马车上卖力吆喝,热闹的街市上很快便有人群聚拢过来,我忙不迭的在铜炉上烤饼卷馅,不一会功夫,提前一天做好的馅料便所剩无几了。 “凝歌府果然不同凡响,到这里来的人都不是穷酸鬼,真舍得花钱啊!” 三娘掂量着手里的铜板,高兴地喜不自禁:“小娘,依我看,咱们就在这里好好赚上一个冬天的钱,然后在月坊天坑里盘间铺面,好好做做生意,说不定,用不着一年半载,咱俩都能够衣锦还乡啦!” “盘个铺子开餐馆,这个主意不坏,但是我绝对不会留在这里的。” 我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用质疑的眼光看着我:“你这个人实在是…当初是你哭喊着要来凝歌府,到了这,却跟丢了魂似的,整天无精打采,现在又说不想呆了,你到底要干嘛啊?!” “我说我有海一样深的理由,你听得明白吗?!” 被她说得烦了,我皱起眉头反击回去。 凝歌府就好比拉斯维加斯,美轮美奂又金碧辉煌,人们在这里失意或得意,一掷千金不过就是眨眼的事情,每个人都像是到了世界末日般,挥霍着钱财和生命…可那毕竟都是虚假的,就连黑夜和白昼都没有的地方,连时间的流动都变成了谎言,又有多少东西是值得信任和珍藏的呢? 脑海里闪过青岚的脸,我沉下心,撒气似的揉捏着手里的面团。 柳三娘看出我心情不好,在我身后蹲坐下来,低声咕囔道:“你好歹也是府君大人的座上宾了,去跟那个漂亮小哥说一声,让他去跟大人说说情,送你间铺子不就好啦,非要自己在这一张饼一张饼的卖…” “你再胡说八道,就给我回顾氏商团去!” 我扭头恶狠狠地看着她,吓得她连忙别过脸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正在这时,街市上的人流产生了某种躁动,大家全都沿着一个方向而去,隐隐能够听到鼓乐之声,仿佛又在进行什么游行表演似的。 这种情形在凝歌府早就司空见惯,我埋头做饼,根本都没有心情抬头看一眼,却见柳三娘突然腾得跳下马车,站在路边又叫又跳:“小娘!你快看啊!快看啊!!…” “猪惊了还是马惊了啊?要不是有人在街上裸奔,你就不要总是大惊小怪…” 我慢条斯理的抬起头,不情不愿的嘟囔着,却在看清街上景象时瞬间愣住了。 在街道上通行的并不是造型怪异的马车,或者花枝招展的伎子,而是一队身穿藏蓝色大氅的男女,他们之中老少不一,全都不施脂粉、不戴首饰,将发髻用木簪束在头顶,手里提着铜制的香毬,行之所致弥漫着袅袅青烟,散发着肃穆深沉的香味,与伎子们爱好的风雅之香完全不同。 这身装束对我而言却不算陌生,因为当初跟顾五玖大婚典礼上,为我们主持拜堂的那位老者就是这种打扮。 “怎么回事?凝歌府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清修的乜巫啊?” 我惊讶的看着,啧啧称奇。 柳三娘见我好奇,连忙凑上来说道:“不知道了吧?三代之前的冕朝皇帝是个特别虔诚的人,所以花了大笔银子,就在凝歌府周边荒地上修建了一座大乜天塔,招来了天下最最博学多才的乜巫在此修行,为的就是净化被月坊玷污了的圣洁之气…虽然听上去有点那个,可是这座塔现在依然是非常著名的圣地,信男信女每年都要跋涉千里来此朝圣呢!” 举世闻名的风月之地附近,有座举世闻名的清修之地…皇帝幽默起来还真是非同小可。 我伸长了脖子,看到乜巫队伍的最前端走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穿着相同的藏蓝色粗布大氅,但在肩背处佩戴着洁白的褡裢,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可以看到,她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梳着发髻,而是将头发剪得很短,勉强垂过耳朵,随意披散着。 “那一位,据说是凝歌府家臣之女。” 柳三娘是出了名的包打听,她所到之处,不出三天就能掘地三尺,连最隐秘的小道消息都能挖出来:“但是现在可了不得了,成了大乜天塔的主持,那可是名列冕朝四圣人之一的位子啊!虽然她还不到二十岁,可是听说,辩经论道已经没人是她的对手了…” 耳边是三娘喋喋不休的声音,我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全部注意力都被一个出现在人群中的身影所吸引。 是青岚! 虽然他穿着斗篷,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形和相貌,但是隔着八丈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现在正是香舍开门迎客的时候,他不在绮里千早身边,跑到这里干什么?难道… 心思一动,我连忙扔下手里的面团,跳下马车,罔顾三娘诧异的呼喊,不假思索便追了上去! 青岚虽然目不视物,可是在人群中穿行,他完全凭借感觉就能够做到毫无障碍,脚步轻快、身形矫健,让我这个健全人追得气喘吁吁,几次都差点跟丢,好不容易才再次寻获他的身影,跟着他渐渐远离了热闹的街市,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里。 巷子里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暗娼寮,地面上污水横流,臭不可闻,那些姿色平平的伎子站在路边,穿着花里胡哨的廉价衣服招揽客人,我好不容易才躲开了他们,看到青岚正走进一间破落的屋舍。 他究竟来干什么呢?既然千代熏是那样重要的存在,又为何不陪在她身边,反而跑到这里来呢?!… 一肚子的怨念和疑惑,我蹑手蹑脚跟了上去,猫腰躲在屋子侧面阴暗处,小心翼翼透过破烂的窗纸看进去。 屋子里除了青岚之外,还站着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见青岚进门之后,那人便迎上前来俯身道: “…听说您在此地,卑下实在激动万分…早该前来行礼,但是…” “你有你的难处,我当然能够理解。” 青岚开口的时候,依旧是平日谦恭有礼的温和,却透着几分上位者的淡漠,让我感到有些陌生:“准备的怎么样了?墨楼之约只剩短短几日,如果不能趁此机会拿下凝歌府,日后恐怕还要再多费力的。” “请您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卑下全都安排好了!只不过…卑下听说,贺兰照目前也在凝歌府!这个小娘曾经救过卑下,却也是她将顾五玖从卑下手中救走,是个不能不防的角色!关于这个女人,又该如何处置呢?…” 那个男人上前几步,刚好有道微光透过破陋的屋顶射在他脸上,让我将他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柯牧梓?! 我惊诧的张大嘴巴,差点上不来气。 137.第137章 青郎吃味 策谋兴波 难不成我临时编造的推测竟然一语成谶?! 柯牧梓果然就是在北狄与骖族之间充当桥梁的人?! 看到他面对青岚是毕恭毕敬的态度,想必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于世代辅佐璱兹王室、以忠义传家的柯家人而言,能够找到璱兹国唯一的继承人,该是件多么欣喜若狂的事情啊… 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他想要青岚做什么,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但是青岚自己呢?一面是宁愿舍弃我也要誓死效忠的睢羊王,一面是要他与冕朝势不两立、光复璱兹的旧臣…他到底该如何选择呢? 对了,还不能忘了北狄现在的王后,那可是他的亲姐姐,他也能够像舍弃我一样,舍弃自己的亲人吗?! 我蹲在窗根低下胡思乱想着,就听到青岚语调温和的说道: “贺兰照?你说她救了顾五玖…这是什么意思?” “请恕卑下未能禀报清楚!主人,之前家父被害之际,卑下也身受重伤,差点在野外冻饿之死,幸亏有那贺兰小娘出手相救,方才捡回一条命,所以卑下将她和江水小娘一起带回云顶山庄,好生招待!但就是那天,武将大鲵私自出战,俘虏了只身前往北固府囤城的樱梅少主,将他锁回山庄!” “她…和顾五玖乃是旧识,你不清楚吗?” 青岚的声音不高,腔调柔和,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柯牧梓吓得膝盖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解释:“主人恕罪!卑下鲁钝,当时被她蒙蔽,还以为她只是个行脚商而已,再加上还有那名叫江水的小娘,两人演了一出苦肉计,更让卑下信以为真,还为了报恩,让她与顾五玖在山庄内拜堂成亲了…” “啪嗒”一声脆响,吓得柯牧梓浑身颤抖,就连躲在窗外的我都吓了一跳。 只见青岚身边那根靠在墙角碗口粗的栓门桩,竟然拦腰断成两截,惨兮兮的躺在地上,被他一脚踩着,只见那张俊脸上笑得更加灿烂起来:“你,把她,嫁给了顾五玖?” “主人!是卑下愚蠢!被那小娘蒙蔽,以为她只是仰慕樱梅少主的容貌才情,所以想着干脆叫他们成亲,反而可以多个人贴身监视顾五玖,让他再也逃不出卑下的手掌心!只不过……” 柯牧梓以为皇子发怒是因为自己办事不力,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只不过洞房花烛夜,贺兰照指使江水小娘炸毁了山庄正堂,趁着混乱,带着顾五玖从后山逃走了!…卑下当时只知道制造混乱的黑火药乃是影王独有,却不知道,贺兰小娘并非一般百姓,却是都城贺兰家的继承人,这也是贺兰夜凛到了北固府之后,才传出来的消息啊!…” “顾五玖是什么人,他可不是任你摆布的废物,妄图想要控制他,那就是你最大的愚蠢之处。” 青岚深吸了口气,看到忠心耿耿的手下如此慌乱,他似乎在刻意调整情绪了:“那个男人,侥幸能够抓到他话,第一时间就要取他性命,连半句废话都别说…听明白了吗?” “是!主人!卑下字字谨记,绝不敢忘!…但是,那个贺兰照着实诡计多端,而且她身为女子,竟然能够带着身受重伤的顾五玖,跳入山涧逃走,这种狠劲也实属难得!所以就算她是卑下的救命恩人,卑下也不得不向主人进言,倘若留着这个女人,咱们的大事恐怕会遭波折…” “他们…关系很亲密吗?” 青岚突然淡淡的问道。 这个问题不光是柯牧梓,就连我也有些意外,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询问我与顾五玖之间的关系。 “不…这个…卑下也不好说。” 柯牧梓依旧伏在地上,有些困惑的歪着脑袋:“但是那樱梅少主对这位姑娘,却似乎是非常上心,他虽然身有重伤,但是为了照顾后背受伤的她,不惜抱着她坐了整整一晚…这还是女仆们告诉卑下的。” “是吗?…” 青岚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寂寞:“原来这段时间,在她身上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啊…” “主人,对于这位小娘…” “不用去管她,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青岚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柯牧梓连忙直起身子,认真聆听: “墨楼之约就在眼前,骖族的新族长岱墨年轻气盛、自视甚高,并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他虽然愿意见你,愿意听你说话,但并不代表他会按照你的要求,那么轻易便与北狄缔结盟约的,他还在观望,究竟是会选择继续依附冕朝还是联合北狄,目前都是无法预测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万一岱墨在墨楼比试之后反悔,继续与凝歌府和平相处…” “他是我长姊的女婿,当然不会轻易取他性命的。” 青岚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却让我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但是,我们必须要断绝他的后路,逼他走向我们铺设好的道路,不是吗?” “主人深谋远虑,卑下万分敬仰!” 柯牧梓诚心实意的恭维道,双手伏地,行了个礼:“卑下这就着手准备!倘若墨楼之约结局不尽人意,卑下发誓,不会再让绮里南子一干人等有机会离开墨楼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原来,这就是青岚离开千代熏,潜伏在绮里千早身边的原因啊!他希望能够促成骖族与北狄的盟约,共同对抗冕朝,倘若无法如愿,他不惜将凝歌府变成一片血海,将绮里家屠戮殆尽,也要逼迫骖族族长放弃与朝廷的和平相处,投向战斗的阵营… 庵华帝虽然已经死了,可是,他复国、复仇的计划却才刚刚开始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就好像这个本不属于我的男人,距离我更加遥远了,他正在走向一条我根本无法企及的道路,那究竟是能够令他得偿所愿的康庄大道,还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现在谁都无法说清… 但是,他要如何在这种矛盾的情况下安置千代熏呢?他又如何向她解释,即将席卷天下的血腥战争,是因何而起呢?… 我重重的摇了摇头。 真是有病,自己已经被三振出局,还在担心情敌干什么啊?!我虽然还不至于幸灾乐祸,可起码没有圣母到如此地步,现在最该担心的可是绮里家的那些人,特别是绮里千早… “哈哈,这就叫什么破鞋捡起来不费劲啊!看你还往哪里逃!” 背后突然传来颠三倒四的说话声,我心跳漏一拍,还没来得及起身逃走,脖子就被一把抓住,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138.第138章 仇人相见 血洒阑珊 我真的没有夸张啊。 这只突然袭来的手掌大得惊人,完整包裹了我的脖子,把我像只鸡似的提了起来,任凭我两腿玩命的扑腾也无济于事,那只手牢牢的抓着我,让我憋红了脸,张大嘴巴也无法呼吸和发声! 我认识这个身形巨大的家伙! 他剃光的头壳锃亮,原本就丑陋的脸上还横着一条旧伤疤,让五官更加扭曲,看着我拼命挣扎的样子,他露出虐待狂般的笑容,呲着满口黄牙:“哈哈哈!小娘们,老子找你很久啦!因为你的关系,老子跟铁力没少挨少主训斥,这下好了,你就乖乖受死吧!” 恶臭的口气喷在我脸上,让我恨不得立刻死掉,也好过这样活受罪! 大鲵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发不出声,缺氧让大脑几乎停摆,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四肢发麻…他就这么提着我,像是提着狩猎得来的兔子似的,轻轻松松走进破屋里,一边大声喧哗道: “少主!少主!您快看看,我给您抓了什么好东西啊!…” “主人在此,不得无礼!” 柯牧梓连忙从地上跳起身,皱着眉头训斥手下。 大鲵愣了一下,他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一辈子就只知道柯家父子至高无上,所以对璱兹国旧主完全没什么概念,听到少主的呵斥,脑袋一下转不过弯来,呆呆的看着一旁的青岚: “我、我抓了个小娘们,请、请主人过目…” 他举着我,将无比狼狈、翻着白眼的我一下子推到最前面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始终没有想清楚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制约,仿佛飞到了半空中,脖子上可怕的束缚消失了,空气重新回到肺里,我全部的意识都用来大口大口呼吸了,过了好半天才发现,每一口被我贪婪挤进口鼻的空气中,都带着熟悉的幽香… 那是种类似檀香或香草的味道。 青岚抱着我。 从前每一次遭遇危险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抱着我,好像在拥抱一个脆弱的孩子,用全部的力气和专注,将我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这种熟悉的温暖几乎差点令我落泪,我追寻了这么久,几乎横跨了整个冕朝的疆域,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 “主、主人?!” 柯牧梓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骤然见到我比较惊讶,还是看到他的皇子挺身救助我比较惊讶…总之这个一向温润沉静的男子此刻完全失去了风度:“这、这究竟是…?!” “我发过誓…” 青岚动作轻柔的将我放在地上,让浑身瘫软的我靠坐在墙壁上,语气温柔的低声道:“这个女人,因为我已经吃过太多的苦,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无论任何人…” 银光一闪,我根本看不清具体的动作,只听到兵刃交错的声响,就见大鲵单膝跪倒在地,手里的马刀还来不及出鞘,只能仓促举过头顶,挡住了那双匕首的劈头攻势! “哦,功夫还不错啊。可惜了…” 青岚嘴角带着微笑,轻轻吐出一句话,突然转身飞快的扫腿、挥刀一气呵成!大鲵巨大的身体向旁侧倒了下去,亏他实战经验丰富,生死光头勉力躲闪,腰际吃了一刀,鲜血顺着匕首的攻势飞溅开来,在墙壁上画出了一道圆弧! 眼看着手下武将差点被开膛破肚,柯牧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是他武功实在稀松平常,不要说不敢与皇子动手,就算是挺身上前,也根本敌不过能跟赤王打成平手的紫军副都统…只见大鲵迅速败下阵来,青岚那对夺命双匕死神般如影随形,不用太长时间就能取他性命! 情急之下,柯牧梓两眼一闭,张开双臂扑进了战圈之间!… 殷红的鲜血飞溅开,洒落到破屋布满灰土的地面上,溅起股股烟尘,散发着浓重的腥味。 我瞪大双眼,看着云顶山庄的少庄主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肩膀,指间鲜血淙淙流淌,染红了一边的衣袖;大鲵目瞪口呆的跌坐在他身后,颈侧也多了一处不深的伤口,正往外淌着血…如果没有柯牧梓的挺身相救,这一刀下去,大鲵此刻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你在干什么?” 青岚提着双匕,威风凛凛的站在他们面前,面无表情的问道。 “主、主人…贸然上前,卑下自知无礼,还请主人饶恕。” 柯牧梓罔顾血流不止的肩膀,俯身端正的跪在地上,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虽然并不清楚理由,但是主人为贺兰小娘勃然大怒,就算是当场斩杀卑下,卑下也死不足惜…但是,大鲵虽然是一介粗人,做事鲁莽,可他勇猛过人,武艺高强,对于主人将行之大事非常有用…卑下自知不妥,还是恳请主人三思,暂且留他一命…” 说着话,他的身体晃了晃,似乎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有了不适的感觉。 虽然我完全不关心大鲵的死活,可是我知道,柯牧梓乃是成阳芮湘的心上人,如果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眼前,我日后又如何跟高岭之花交代呢?!说他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被自己的主人干掉了?!… 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于是我连忙撑起身子,用有些嘶哑的嗓音费劲的说道:“柯庄主对我有款待之恩,之前是我有负于他,就算是大鲵对我怀恨在心,我也绝不冤枉!…” 青岚并没有回头,他背对着我,却还是将双匕收回了腰带背后的暗鞘中。 柯牧梓在大鲵的搀扶下低下头,声音虚弱的说道:“谢主人不杀之恩…” “要谢就谢她吧,不然的话,我断不会饶过任何对她出手的人。” 青岚冷冷的说着:“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们都先回去,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准备,所有事情务必妥当周全,不要再令我失望了。” “是,请主人放心,卑下自当竭尽全力…” 柯牧梓硬撑着行了礼,被大鲵半抬半拖着带离了破屋,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兀自心神不宁的我。 半晌,青岚默不作声的转过身来,飞快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极为轻松的将我背了起来。我连忙挣扎道:“不碍事的…我已经缓过来了,自己走就可以!…” “在下能够为您做的并不多,只有这点事情,请您遵从在下的意愿吧。” 他又变回了往常的口气。 我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刻意制造的疏离感,像被针扎的气球般立刻泄气,沮丧的伏在他的后背上:“那个…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您从街市上跟踪在下到此,这整个过程,在下全都是知道的,又有何好问?” 什么?! 我瞬间羞红了脸,真想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一口,这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啊…青岚背着我走出破屋,极其自然的混入了路人中,幸亏凝歌府对男女之间亲密的举动异常宽容,所以我们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就这么慢条斯理的走着。 他温暖又香甜的气息近在咫尺,我就跟个变态似的偷偷嗅着,渐渐收紧了抱着他脖颈的双手,贴近了他的身体:“我说,不能忘记所有一切,就这样两个人一直走下去吗?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就我们俩…” “这样啊…”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此刻青岚的声音是真的如同温水般和煦带笑,他叹息似的低声说着: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那对于在下而言,是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幸福场景啊…” 他没有说下去,我也不愿再听下去了。 139.第139章 身染微恙 敌首变卦 因为宇文恺的关系,绮里南子大发慈悲,准许我跟柳三娘暂住在囤城之中。 跟其他的囤城不同,此地没有上下城的分别,这座历史悠久的巨大宅院更像是高阶贵族的府邸,分为内外院,主屋是三进三间的套院,客房也属于内院之内,而仆役下人全都住在外围院落。 这天早上,我刚起床的时候就觉得全身没力气,头晕脑胀。 “是不是着了风寒?” 最近宇文恺来我的房间跟打卡上班似的,按时按点,他晃悠进来的时候看到我不舒服,极其自然的就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诶…很烫,你发烧了啊!快叫郎中过来看看!…” “不用!” 我连忙制止他:“不过就是伤风感冒这点小事,不用那么兴师动众的…多喝点热水,多休息就可以了。” “你要是多撒撒娇的话,会有很多人跑来心疼你呢!” 他突然用额头抵着我的头,十分亲昵地搂抱着我:“决定啦!今天我就在这里贴身照顾你!有什么需要的话,请你毫不客气的告诉我吧!…” “我拒绝。” 用双手使尽全力将他推开,我充满嫌弃的看着这个长相妩媚的男人:“你穿女装的时候做这样的事情,我尚且还能够忍耐,但是你现在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吧?能不能矜持一点呢?” “如果不是绮里大人强调男女衣装之礼仪,不允许我在她眼皮子底下穿女装,我才不要打扮成这样呢!” 宇文恺满脸委屈的抱怨道:“男人的衣服款式单一,又没什么色彩,你以为是我自己喜欢穿吗?!…要不这样!以后我来你房间的时候,就偷偷换成女装,这样的话无论亲亲还是抱抱,全都没有问题了吧?!” “没问题…你个大头鬼啊…” 头晕脑胀,四肢乏力,就算是想要对他咆哮,我也只能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说话,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贫血,不舒服的感觉似乎并不完全是感冒发烧引起的… 冷不防,顾氏商团郎中皱着眉头的表情又浮上脑海。 难不成,贺兰照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我连忙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真是有什么恶疾,那位郎中肯定不会瞒着顾五玖,但是,万一是她根本无法确诊的疑难杂症呢?… “你在想什么啊?” 宇文恺的脸突然凑近,吓了我一跳,连忙缩身向后:“没什么…只不过…” 我话音还未落,房门突然被大力拉开,门口站着两个品阶颇高的女侍,她们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只见身穿赭石色暗花水缎妆花罗裙的绮里南子昂首挺胸走了进来! 这位中年妇人个头不算高挑,身材消瘦,可是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能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她两手交叉放在身前,下巴微微抬起,这种千锤百炼而成的优雅站姿堪称完美,目光严厉的上吊眼将室内打量一圈,才冷冷开口道: “宇文,我听说你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啊。” 她的语调充满傲慢和讽刺,宇文恺笑嘻嘻的站起身迎向前去:“让您见笑了,只是我跟东山相识已久,却没什么机会好好相处,所以才好好把握机会啊…” “您不辞辛苦、放下身段跑到客房来找人,难道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烧的糊里糊涂,实在没精神打嘴仗了,勉强抬起头来对府君大人虚弱的说道。 绮里南子瞪了我一眼,好像颇为生气,但是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得假装没听见,自顾自走进房来端坐在暖榻上:“宇文,刚才接到骖族传信,这帮蛮子…竟然敢出尔反尔、临阵变卦了!” “怎么回事?要取消墨楼之约吗?” 宇文恺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收了笑容,慢悠悠摇着手中的扇子。 府君大人从袖口中取出一封书信,单手递给他:“三年前凝歌府在比试中获胜,我亲手抽出香道一签,作为三年后再次比试的主题,这样的规矩早已流传千年…可是,骖族那黄口小儿竟然借口,香道比试对他们而言太不公平,所以要求临阵换题,还给出了这么一道刁钻的题目!” 我好奇地伸头过去,看着宇文凯手中的信纸。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两个大字:灸肉。 “这是什么东西啊?”我看了好半天,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字,但还是不明其意。 宇文恺笑了笑:“我果然没有猜错…岱墨那小子前两天夜袭月坊,就是为了恐吓咱们,达到临阵换题的目的啊。东山,你是有所不知,这个‘灸肉’其实是骖族世代相传的一项绝技,就是将不同猎物的肉,经过特殊处理之后,用泥土包裹,埋入火塘之下,经过闷火烧烤熟后取出来,去掉泥皮,就会得到鲜嫩多汁、十里飘香的灸肉啦!” “但是,灸肉之法乃是骖族世代相传的绝技,旁人根本不知道腌肉的秘方,又如何取胜?!” 绮里南子烦躁的向旁伸手,马上就有女侍将点燃的烟管递到她手里。 宇文恺看着第二张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若有所思地说道:“除此之外,岱墨所提裁判之法倒是还算公正,他建议选择五位凝歌府人,五位骖族人,全程将眼睛蒙起来,由他们只靠品尝选择获胜的一方…如果是这样,倒是能够排除偏袒己方造成的不公平…” “但是、但是啊!” 府君大人将烟管在桌子上磕得砰砰响,愈发焦躁起来:“我现在根本管不着裁判之法是不是合理,因为倘若比试灸肉的话,凝歌府不可能有人能够胜出啊!改成这样的选题,我们必败无疑!” “但是如果拒绝的话,恐怕就给了岱墨出兵的理由。” 宇文恺笑眯眯的看着她:“距离凝歌府最近的屯兵处就是金缕台,但是那里不过五千兵卒,而骖族号称十万铁骑,根本就不是对手,而如果从北固府调兵,短则三两月,长则五六月,等他们来了,凝歌府早就成为一片焦土…所以说,大人,您现在的抉择可是能够左右数十万人的生死啊。” 我听到这样的话不禁心中一凛,背后有些发麻。 但绮里南子不愧是久经风雨的府君,她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魑魅魍魉徒为尔…没什么好怕的。那岱墨想要欺负我凝歌府没有驻军,但我还有死士,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我的紫军亲手调教出来的,大不了墨楼之约,倘若我方败北,就叫那岱墨有来无回!” 140.第140章 不忍祸事 助阵凝歌 我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紫军。 能够服侍这样刻薄、冷硬、一眨眼睛就能顿生杀意的主人几十年…真好奇那位究竟是哪路菩萨啊… 听绮里南子发下狠话,宇文恺笑了下,却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府君大人还没来得及皱眉发飙,就见她的独生子一身素缟扑将进来,伏在地上哭着说道: “母亲赎罪!孩儿刚刚获悉,骖族要临阵换题…都怪孩儿无用,除了香道之外,竟然别无所长,不能为母亲排忧解难,孩儿真是不孝啊!…” 绮里千早本来就是一张精致的娃娃脸,此刻哭的梨花带雨,真叫旁人看了都心疼,反正我见他这幅模样,只觉得铁石心肠也该瞬间融化,只想好好安慰安慰他…可惜这也就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他的母亲大人根本不为所动,手里夹着烟官,用鄙夷的目光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现在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吗?你除了风花雪月之外,还能为这个家族做出什么贡献呢?事到临头却如丧考妣…穿成这样干什么?我还没死吧?” “孩、孩儿不是故意的…” 绮里千早小声抽泣着,用袖子抹眼泪:“只不过今日大乜巫举行除秽仪式,孩儿原本要代表凝歌府赴墨楼之约,所以才穿成这样…惊闻变故,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跑来找母亲,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 “除秽仪式啊…” 绮里南子叹了口气:“现在真不知道该给谁祈福助威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表凝歌府出战!” 我强打精神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府君大人。 此言一出,房间里其余的三人全都愣住了,绮里南子尚且还能绷住表情,宇文恺和花魁大人却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声道:“东山姑娘,你就别胡闹了!骖族那些人这次根本就是有备而来,不安好心啊!墨楼之约眨眼间就会变成一场血海厮杀,你又去裹什么乱啊?!…” “确实如此!这件事情本身就该是我的责任,就算是要亲身赴险,也该是我去才对!…” “难道你们就真的甘心,如此不战而败吗?!” 我没有看他们,而是将目光始终锁定绮里南子,因为我坚信,在场所有人之中,最最无法忍受失败的就是她: “正如香道是千早大人的强项,而我的强项,不才正是烹饪之道…虽然在诸位大人看来,庖丁技术根本上不了台面,但是倘若此次比试主题定为灸肉的话,我有自信,只要跟烹饪沾边的事情,就绝不会有失败的可能!” “东山!” 宇文恺难得严肃的看着我,尽管我不明白,他眼中那抹复杂的神情究竟因何而来。 绮里南子皱着眉头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开口道:“你?想要挑战骖族世代传袭的秘技?开什么玩笑…我虽然不想要不战而败,但更加不希望凝歌府的脸面扫地,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这件事情不用再议,千早,还是你跟我一起去墨楼吧,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来,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说着,她狠狠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 我有满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墨楼之约根本就是请君入瓮的陷阱,不管比试之题是什么,谁赢谁输,不管是凝歌府还是骖族,所有人都是进入了青岚的圈套中! 倘若岱墨决定联合北狄共同对抗冕朝,那么绮里母子首当其冲,就是他祭旗现成的人头;倘若他决定继续依附冕朝,青岚的手下就会当场杀死绮里氏所有的人,断了他的后路,逼他不得不投靠北狄… 那就是说无论如何,绮里母子都断无生还的可能! 可是,如果想要拯救他们,我现在唯一能够想出的办法,就是将自己也推上惊涛暗涌的墨楼… 青岚最终会如何抉择,我只能赌上一把了。 思及此,我起身离席,端正地跪在地上,将滚烫的额头放在交叠的手背上:“绮里大人,您可以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要将凝歌府数十万人的生命,包括您独生子的性命,全都置之度外吗?难道身为府君,身为传承千年的绮里家长,就要因为逞一时之气,将忠义操守置之度外吗?” 绮里南子背对着我,没有转过身来,但是停住了向外走的脚步。 我直起身子,看着她的后背,语调坚定地说道:“我乃是外乡人,看到凝歌府命无昼夜的繁华后,都会唏嘘不已,深感绮里家经营千年的不易,而千早大人更是沿袭了天坑月坊的精髓,温润如玉、风雅倜傥,他虽然不能够继承家主之位,可是我觉得,他身上才真正流淌着绮里家的血脉!” “大人…” 绮里千早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像只得到了称赞的小狗似的。 我重新低下头,放低姿态对府君继续说道: “大言不惭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您知道,我对于凝歌府,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已经产生了感情,所以才希望能够贡献自己的力量…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会拼尽全力,维护凝歌府和绮里家的颜面,这一点,您大可放心!所以,再次恳求您,准许我代替凝歌府出战吧!我必将不辱使命!” 我伏在地上,等待绮里南子的回应。 可是等了半天,却只听到她轻步离开的声音。 “府君大人…!”我连忙站起身,想要去追她,无奈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幸亏离我最近的宇文恺伸手搀扶,绮里千早也连忙上前来,抓住我的手:“大人!不用追了!母亲已经做出决定了!…” “可是,如果不战而败的话…!” “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你已经说服了她。”宇文恺低头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笑,也没有往常那种慵懒的姿态,却似乎带着淡淡的悲伤: “…她这样子,就是已经同意了,让你代表凝歌府赴墨楼之约…” “大人你应该没有能够参加除秽仪式的白衣吧?!我这就去准备,大乜巫已经到了,仪式马上开始!” 绮里千早慌慌张张的就往门外跑,虽然眼泪还挂在脸上,但是他看上去已经轻松多了,无论嘴上有多么逞强,可是我相信,这个习惯了柔软和风雅的男人,对于被母亲强迫着踏上墨楼这件事情,应该是非常恐惧和排斥的吧… 太好了,我似乎做了件对的事情。 宇文恺扶着我,让我在桌边坐下来,我听到他轻声嘀咕道:“原来,你跟顾五玖真的没什么啊…” “哈?!” 我诧异的抬头看着他:“干嘛突然冒出这种话?” “你这么拼命,不就是想要救下绮里氏母子的性命吗?倘若你跟顾五玖真是情投意合的话,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情吧?或者…你还不知道吗?” 宇文恺用扇面遮住半张脸,丹凤眼神情诡异的看着我: “那个曾经玩弄了樱梅少主,并将他残忍抛弃的人…正是绮里南子啊。” 141.第141章 堂前除秽 魂飞魄散 “听闻您不惧艰险,愿意为凝歌府出战墨楼比试,曲炼我深感不安,愿能够为您效犬马之劳,聊表谢意!” 去为我准备白衣的绮里千早最终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他名叫曲炼,虽然年近半百,但是看上去最多三十五六,非常年轻俊秀,穿衣打扮相当考究,虽然并不奢华,但是衣带褶皱天衣无缝,举手投足更是礼仪的典范…说起来,绮里千早跟他的感觉非常相似,都有一双会笑的眼睛,接人待物温和有礼,很让人舒服。 这个人,就是绮里南子的紫军,从她出生起就陪伴左右的侍妾。 不过绮里千早并非他所出,而是南子婿房的儿子,可惜那个短命的男人三十出头就病故了,所以千早基本上就是曲炼一手带大,两人感觉相似也很正常。 但是遇到这么彬彬有礼的父子俩,其实也是件很累的事情,曲炼虽然是紫军,但起码也是府君大人的侍妾,身份高贵,却跟女仆似的跪在草席上帮我更换白衣,根本推脱不掉。 “小爹听说您愿意替我赴约,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呢。” 绮里千早跪坐在一旁笑眯眯的陪着我们:“我刚才才听宇文先生说,您跟金王也是旧识啊?那可真巧了,我母亲一向非常器重那位大人,虽然他并没有来过凝歌府,但是经常听说关于他的事迹,据说是一位无愧于樱梅少主之称的风流人物啊…我真希望有机会,可以见见他,好好跟他请教一番呢!…” “那种连贵族都不是的男人,有什么好讨教的?!” 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寒意,我惊讶的看着原本温柔微笑的曲炼,换上了一副冷酷阴沉的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怕的气息,只有在这时,我才意识到,就算平时看上去柔和无害,但这个男人也还是身经百战、杀人不眨眼的紫军啊… “哎呀,我在贵客面前失态啦…呵呵呵!” 只是一瞬间而已,曲炼马上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笑嘻嘻看着我:“抱歉!抱歉!您不要介意…只不过我家大人虽然为人严厉,但却是个多情种,所以对于她所看重的男人,我比较敏感而已…真是失礼啊,明明不过是一介侍妾而已,却有这么强的嫉妒心…” 说着,他低头为我系好衣带,笑容带着淡淡的悲伤。 绮里千早面无异色,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我却有些难过起来——想起当初还是睢羊王的时候,顾五玖对青岚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也曾告诉我,紫军就是这样悲惨的存在,一方面被要求将全部身心献给主人,另一方面,却又要求他们不能生养、不能嫉妒,要连主人的其他爱人与子女一同守护终生… “我认为,如果是真心爱着的人,不希望她注视别人,不希望她被其他人抢走,想要跟她两人白头到老的心情,是绝对没有任何羞耻可言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的看着曲炼,斩钉截铁的说道。 曲炼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有点不确定的回头看了眼绮里千早,后者满脸微笑的对他说道:“这位大人就是有这样与众不同之处,所以在母亲看来,真的对她是又爱又恨哦!” “能够被您所爱的男人,该是多么幸福的人啊!” 曲炼用衣袖掩口轻笑,眯起眼睛来温和地看着我。 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幸亏他们并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很快帮我穿戴好,带着我前往囤城内举行除秽仪式的房间。 这间叫做“明堂”的房间非常特别,与其说是“堂”倒更像道场——里面开阔又空旷,没有任何家具,地面上铺设着厚厚的竹席垫子,绮里南子带着家臣早已到达,全都跪坐在边缘,簇拥着房间正中一群身穿藏蓝色大氅的乜巫们。 在场唯一站立着的人,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孩。 她留着很短的头发,刚刚盖过耳际,随意披散着,簇拥着她心形的脸庞,虽然身披肃穆朴质的乜巫大氅,但她五官清秀、容姿端丽,就如同一颗浑然天成的珍珠,丝毫掩盖不了那种高贵清纯的气质;她算不上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周身散发的灵秀之气,还有那双虽有些冷漠,却精光乍现的眼睛,都令人无法小觑… 当我走进明堂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道目光似乎瞬间穿透了我的身体,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位就是大乜天塔的主持若宫大人…” 跟在我身后的绮里千早低声介绍道:“她是大名鼎鼎的冕朝四圣之一,是非常具有慧根的大乜巫…也是、也是我特别要好的朋友…” 他最后半句话加的突兀,还不等我问清楚,就见府君身侧两名女官迎了上来,将我领到了明堂正中。 名叫若宫的大乜巫,应该就是我在街市上看到的那位,她肩膀上佩戴着洁白的褡裢,似乎就是昭示她身份与众不同的标志,她看到我上前来,用手里洁白的拂尘轻轻挥舞,擦过我的身体,我看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原来如此…” 若宫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偏低沉,非常悦耳:“寰宇倾覆,皆为君故…你这抹超越常理的幽魂,搅动了天地运转,才会孕育了如此之大的暗影啊…” 我心头一动,虽然并不完全明白她所说的意思,可是她竟然提到了幽魂,难不成…她知道我从何而来?! “跪下。” 拂尘轻柔的掠过我的肩膀,却似乎有千斤重,我不得不双膝跪地,眼角余光看到宇文恺走进明堂,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刚才那段话…这家伙在紧要关头告诉我绮里南子跟顾五玖的过往,究竟是为什么呢?他是想要扰乱我的心绪,还是另有所图?总之面对这个男人,绝不能够掉以轻心… 我正在胡思乱想,若宫却开始吟唱一段古怪的祷文。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就像是在唱歌,我越听越觉得头昏脑涨,身体似乎漂浮在温水中,说不上舒服还是不舒服,只觉得手脚渐渐失温,仿佛要腾空而起,却被肉身拽住,无法挣脱… “嘎达!” 明堂中突然传来巨响,所有人吓了一跳,就连若宫都中断了吟唱,随着她声音停止,我周身古怪的感觉突然消失,能够正常呼吸,可以感觉到手脚俱在…而全部目光都集中在坐在角落里的宇文恺身上,他极其尴尬的捧着一只摔成两半的陶瓷香炉,苦笑着对大家连连致歉: “失礼!失礼!我见这只香炉做工考究,就想取来鉴赏,没想到…实在失礼了!请别介意,继续刚才的事情吧!只不过…” 他将目光对准了我面前的若宫,笑眯眯的说道: “现在这位姑娘可是拯救凝歌府跟整个绮里家族的重要人物…麻烦大乜巫,要好好为她祈福才行啊!” 142.第142章 乜巫预警 雪夜来客 若宫没有回答,而是默默转过头来,继续开始了吟唱。 奇怪的是,刚才那种灵魂出窍般奇怪的感觉没有了,我踏踏实实的跪在地上,等她将祷文颂完,用拂尘象征性的为我扫去周身污秽后,这个仪式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当这位大乜巫带着手下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连不可一世的绮里南子都毕恭毕敬的弯着腰,站在门口送别,而若宫却突然收住脚步,转头平静的注视着我:“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这具身体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如果还想做点对的事情,一切结束后如果你还活着,就到大乜天塔来找我吧。” 说完,她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浑身像是浸在冰水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背后搂住我,宇文恺像平时嬉闹时那样推着我往前走,让我远离了绮里母子和他们的家臣,等只剩下我们俩走在空荡的长廊里时,他才开口问道:“那女人…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口气有些不像他,我目视前方,故作轻松的回道:“什么什么意思啊?宗教人士嘛,有机会就要想办法传道,恐怕是看我并非信徒,所以才想努力争取一下吧…” “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别指望我会跟其它人一样温柔哦。” 他突然用拉拽我的胳膊,强迫我面对他。 宇文恺那张比女人还要精致的脸上失去了笑容,他异常严肃的看着我:“我可不像樱梅少主或者岚爷,毫无原则的宠着你,所以当我问话的时候,你要好好回答…那女人知道你的底细,但她说这具身体活不久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了极强的压迫感,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曾经毫不犹豫的刺杀过我,就在我将他当做亲密朋友的时候…于是我下意识挥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却感觉似乎有鼻涕流了下来,连忙用衣袖挡住。 是血,殷红的血,非常多的血,将我的手掌和袖口全都染红了。 我颓然跪倒在地,宇文恺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半晌,才若有所思的开口道:“这是…血凝之症吗?…” “只是我最近太累了,所以才会流鼻血,这什么都说明不了!” 我有些慌乱的打断他:“商团的郎中替我号过脉,她什么都没说!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血凝之症是什么东西!我健康得很呢!别胡说八道…!” “商团的郎中?哼,那种人根本就不敢告诉顾五玖,他深爱的女人其实命不久矣吧!” 不知道为什么,宇文恺显得很生气,他恶狠狠的看着我: “恶寒发热、莫名出血、头晕目眩…大乜巫具有通天之眼,她既然能够一眼看出你移魂的底细,当然也能够一眼看出这具肉体的病灶!你这个蠢家伙,刚才如果不是我及时打断,你恐怕早就被逼出体内,魂飞魄散了吧?!” 难道…这就是若宫第一次吟唱时,我那种古怪感觉的原因?! 不免有些不寒而栗,我捂着鼻子,将身体蜷缩起来:“可是,她还要我在事情结束之后,到大乜天塔去找她…她应该有办法治好我吧…不,她应该可以拯救贺兰照,她一定可以救她!” “血凝之症自古都是禁忌的绝症,往往在血亲之间流传…即便是大乜巫,恐怕也没有此等神力吧。” 宇文恺突然变得冷漠起来,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眼神冰凉: “更何况,她刚才说的是:如果你能够在墨楼之约后活下来吧…究竟是作为贺兰照,受尽病痛死去,还是干脆利落的人首异处,重新选择复活的身体…你有没有能力,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呢?” “你是什么意思?” 我诧异的抬头看着他,总觉得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宇文恺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头飞快地走开了,独留下我一个人沉浸在未知的恐惧中,伴随着克制不住的鼻血,血渍染红了白色的衣襟和袖口,看上去特别触目惊心。 慌乱过去,我突然开始变得冷静起来。 所谓未来为何会令人充满期待,或者充满恐惧,都是因为它的不确定性,可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明确地,就是无论作为我自己,还是贺兰照,都必须要贯彻始终,将墨楼之约圆满完成,我想要拯救凝歌府和绮里家所有的人,我想要青岚不要踏出无可挽回的一步,就算是他最终回到千代熏的身边,也好过投身漫天战火吧… 如果坚定了心愿,就没有无法坚持的理由。 我想办法避过旁人回到房间里,换下被鲜血染红的衣服藏起来,然后躺在床上等着鼻血慢慢止住。 之后的三天里,我在柳三娘的帮助下整日往返于集市和囤城伙房之间,不断的尝试能够媲美灸肉的烹饪之法,不断的制作、不断的否定,因为时间紧迫,我们几乎吃睡在灶台旁,没有时间回房间更衣洗漱,所以两个人很快变成了浑身邋遢的粗人,惹得前来探视的绮里南子每每紧蹙眉头,掩鼻离去。 但是,我毕竟没有尝过骖族擅长的灸肉,只能够听人描述来做判断,所以到底比试的结果如何,其实并没有自己说出来那么胸有成竹… 眼看,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明日日出之时,全部人就要前往墨楼赴约啦。 明明想着要早点休息,养精蓄锐,可是沐浴更衣后的我却愈加兴奋起来,绮里千早特别调制的黑方之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腾起袅袅青烟,幽香安神,却始终无法令我入睡,索性翻起身来,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 傍晚时,又下了一场雪。 此时虽然雪霁,但天地间已然变成了洁白一片,院子里的树挂晶莹剔透,在皎洁的月光下闪闪发光,美不胜收;地面上的积雪尚且无人践踏,平整暄软好似棉花,只在墙角处留下一行猫儿的爪印,很快消失在了高耸的墙头上。 我深吸了一口清冷的口气,仰头看着寒气在空中形成白雾,感觉有些冷,却舍不得回屋去。 耳边传来轻微的咯吱声,似乎有什么人踏雪而来,我连忙低头看向院里,却未见人影,但是原本完整无暇的雪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直冲着我的房间而来! 心里紧张起来,我连忙飞快的关闭窗户,退回到温暖的室内。 但是已经晚了,有人早已在屋内等我了。 143.第143章 泣诉诀别 缱绻缠绵 他穿得很单薄,发梢和浓密的睫毛上沾着些许雪屑,在室内的温暖中渐渐融化。 我们相对而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我近乎贪婪的注视着这个深爱的男人,他浅色的头发、近乎苍白的肤色、俊俏深刻的五官,还有那双总是闭着的眼睛,以及扇形漂亮的睫毛…还有他的嘴唇,厚薄相宜,吻上去柔软又香甜,是这世上最高级的甜点,叫我每每欲罢不能… 他总是温和地微笑着,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但只有面对我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严肃又紧绷的表情。 半晌,青岚慢慢开口道:“为什么…要代替凝歌府出战墨楼之约?” “你大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啊。” 我合拢中衣的两襟,将自己裹紧了些,大摇大摆坐了下来,倒上一杯热茶。他见我并不愿意正面回答,显得有些焦躁,但是并没有接近,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您知道,为何当日您跟踪在下,在下却不戳破的原因吗?就是希望您能够完全了解在下正在进行的事情,可以有机会规避危险,早早离开此地!可是…您为何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要将自己投身于风暴中心呢?…”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了!一边要跟我保持距离,一边却要我按照你说的做?!” 我就是想要闹别扭,就是想要让他为难,就是想把自己满腔的哀怨用这样的办法表现出来:“你是我什么人呢?哦,想起来了,不过就是陌生人而已,你可是睢羊王殿下的侍妾,不是吗?怎么能够像这样跟我待在一起呢?!要为你的主人守身如玉的话,那就赶紧走吧,为什么还要关心我的死活啊?!” “您还要为了相同的事情,与在下争论吗?” 青岚却显得非常平静,他两手垂在身侧,显得有些疲惫,还有些无奈:“不论您心中有多少不满,在下都会遵循自己的誓言,无论是对您,还是对殿下…在下恳求您,明日的墨楼之约,请您放弃吧,在下会安排人手将您连夜送出凝歌府,您想去哪里都可以,在下都能够安排…” “就算,我要去到顾五玖身边吗?” 紧紧攥着滚烫的茶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手掌的痛楚,死死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到叫我欣慰的痛苦。 但是,他只是眉尖稍微动了下,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是的…那个男人…是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好好保护你的…” “原来如此。” 我低下头,一颗冰冷的眼泪落在桌面上,摔成了粉碎,身体对疼痛已经有些感觉麻木了,连接心脏的左手微微刺痛,我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却还是能够开口说话: “明明不用这样一再确认,我也知道,其实对你而言,我不过就是随时可以离弃的存在,只要有人能够接手,就会欢天喜地送上前去…” “在下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其实你根本不必这样煞费苦心,我可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人,如果你对我说,希望我能够永远消失在你面前,那么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呆呆看着面前的桌面,那里有一颗小水滴,不知道是从茶杯里溅出去的,还是从他身上滴落的雪水: “而且,你根本不用担心…贺兰照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她似乎患有某种致命的绝症,宇文恺说,即便是大乜巫也会束手无策,我根本都不知道还能活到哪一天…而现在最令我恐惧的,是当这具肉体消亡的时候,我的灵魂还有没有可能重新回到世上,重新见到你…” 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我才发觉自己一直排斥和否认病灶的原因,我是在害怕啊,从前一直渴望着彻底的安息,一直不畏惧死亡的到来,可是现在,我却在害怕了,因为有太多的人,是我还不想永远诀别的,特别是面前的这个男人,一想到再也不能见到他,拥抱他,我就害怕的浑身发抖… 当我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我答应过你,等我赎回一颗心的时候,会好好的、用力的去爱你!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我什么都不顾的去爱你了,可是现在的你,却已经不能够再爱我了…所以你知道吗?我有多后悔,当初在正天监的时候,我应该毫不犹豫的抓紧你,想尽办法逃出去,如果没有死在那里,我就用不着变成贺兰照,也用不着非要与你分离…现在我又快死掉了…这一次,到底会不会回来,还有没有机会重逢,我根本不知道…不知道该如何与你道别,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道别,不知道…” 我嚎啕大哭起来,身体瘫软的从凳子上滑落下来,跪倒在地上,再也说不下去了。 青岚飞快地来到我身边,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的双臂用尽力气,似乎是想要将我永远镶嵌在胸口上,紧得让我肋骨生疼…但这样的疼痛是那样甜蜜,我伸手回抱住他,将脸伏在他肩膀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青岚并没有说话,这种时候似乎语言都是苍白的,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没法抚平我们之间的遗憾与痛楚。 当我渐渐平静下来后,我看着他背后飘着袅袅青烟的香炉,微微抽泣着说道: “对不起…我原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但是,如果连最后一次的道别都没有…” 他突然放开我,正当我为骤然冰凉的身体黯然神伤时,一个热烈又缠绵的吻印在了我的唇上! 这个吻,是我所经历过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他将自己全部的感情浇灌进去,用滚烫的舌尖撬开我的唇齿,一遍遍爱抚着我!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根本不需要联系的默契,无论是挑逗还是呼应,全都完美无瑕,激烈的吐息间点燃了彼此隐藏已久的欲望,马上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青岚抱起衣衫半褪的我,温柔的轻啄我的额头、鼻尖和嘴唇,我光裸的后背接触到冰凉的床榻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滚烫。 他俯身面对着我,我抬起手,用手指勾勒着他俊美的五官,轻轻吐出两个字: “抱我…” 144.第144章 香染春宵 朝赴试场 香凝炉冷,芙蓉帐暖,轻解罗裳慵困,被翻红浪… 我从沉睡中逐渐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慵懒的蜷缩在一具温暖的怀抱中。 青岚还在熟睡,他将一只手臂当做我的枕头,另一只手环抱着我的腰肢,这种保护意味很强的姿势果然是他的风格…我心里暗自偷笑,这样裸呈相见、肌肤相亲的感觉,让我快乐的有些飘飘然了。 窗纸透进来微弱的光亮,室内清冷的温度昭示黎明的到来。 因为无论如何祈祷,时间都不会停下来,于是我便开始胡思乱想,倘若就这样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将这幸福永远定格,那也算是一种大团圆结局吧…我贪婪的打量着他俊俏的五官,聆听着他沉稳的呼吸,看他结实的胸膛规律起伏着,看着看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早安。” 青岚突然握住我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我翻起身,趴在他胸口上,用手指摩挲着他的下巴:“我还以为一觉醒来,你会大惊失色,然后夺门而出呢…怎么了?因为本大人的技巧太好,所以彻底将你折服啦?” “有教养的大人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他竟然有点脸红,我马上兴奋起来,用光裸的大腿缠住他,嬉笑着继续逗他: “是吗?但是我怎么觉得,有教养的大人只会暴殄天物呢?千代熏有什么毛病,你在她身边那么久,每天晚上哄她睡觉,可你却还是在室之身?!到底为什么啊?” “谁、谁说在下…!?” “别想抵赖啦!虽然正如你自己说过的那样,理论知识非常扎实啊,可是实战起来,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处男啦!乖哦,跟我说说嘛,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青岚转过脸去避开我,脸颊绯红,看上去就像个含羞带娇的少女:“感、感觉不对…” “什么感觉不对啊?”我步步紧逼,整个人趴在他身上逼问道。 “是、是您说过的,这种事情…要和真正心爱的人去做,才会得到快乐,但是…在下发现现在的睢羊王,感觉上,并不是在下真心所爱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 青岚为难的说着,几乎快要咬到舌头了,他皱了下眉头,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更何况,那位大人并不像您这般无赖,更不会强人所难,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以礼相待,未越雷池!” “你的意思是说,千代熏是谦谦君子,我就是强买强卖的小人?!” 为之气结,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赤身裸体,猛地直起上半身,整个人骑在他身上,气势汹汹的俯视着他: “想在我这里吃干抹净还卖乖,小心我用铁链拴住你,叫你一辈子也逃不掉!再在我面前夸那个臭丫头,我虽然打不过你,可是我还有指甲和牙,叫你挂点彩没问题的!要不要试一试啊?!…啊?!”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我们身体接触的部位突然发生了某种变化,我愣了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青岚猛地转身,将我压在了自己身下! “是要惩罚在下吗?…呵呵,好啊,尽管放马过来,看看待会谁的呻吟声比较大呢…” 他的嗓音变得嘶哑起来,脸上带着叫我发毛的微笑,可是这一切都让我的身体重新滚烫起来…一晚过后,变得驾轻就熟的他,很快就得其门而入,灵巧的手指也绝不闲着,探索着我身体每一处敏感的地方… 我紧紧的咬着嘴唇,不想令他得逞,可是理智最终还是举起了白旗… “青岚…啊…” “还没起床吗?!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要赖床啦!快起来!快起…!” 房间门被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宇文恺带着绮里千早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 一瞬间,我恨不得自己马上倒下死掉算了…明明知道这个讨厌的家伙每天早上准时报到,我却完全忘记从里面将门闩上!长这么大,活了三辈子,竟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捉奸在床的尴尬… 青岚动作飞快的卷起床单,将我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一手夹着变成人肉粽子的我,一手扒了下额前被汗水打湿的乱发,微笑道:“哎呀…素闻凝歌府囤城是恪守礼仪之处,没想到,还会有人连门都不敲,擅自登堂入室!” “对、对不起…” 绮里千早呆呆的站在门口,似乎受到过大的刺激,脑袋已经停摆,只是习惯性的道歉而已。 宇文恺看上去还能好一些,他很快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打开手中的檀香扇,遮住半张脸,眼神显得有些古怪:“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东山姑娘,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我、我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情跟你们聊天…” 满头大汗的被卷在被单中,我尴尬到完全没办法与他们对视:“那、那个…麻烦你们先回避一下,我得穿好衣服,别、别耽误了今天的大事…” “是、是这样的!” 绮里千早猛地惊觉,连忙拽住宇文恺的袖子,拖着他往门外走:“东山大人,你今日要穿的衣服我留在门口了!青、青岚,既然你在这里,就由你帮大人更衣洗漱吧!我们待会在外院门口见!…”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长廊上。 等他们走远,青岚突然声音低沉的笑了起来,我充满哀怨的看着他赤身站起来,从地板上捡起深衣穿好,从容不迫的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大人,请容在下最后询问一次:墨楼之约,您一定要去吗?” “是的!” 我裹着被单跪在床上,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如果你一意孤行,就是要在柯牧梓的怂恿下揭竿而起,对抗冕朝,那么就算赌上这条性命,我也不会让你做出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 “您认为…在下是被怂恿吗?” 不知道为什么,青岚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悲伤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发顶: “您这种既天真又热血的地方,真的让在下欲罢不能啊…” 致力于解锁各种姿势的我,此刻却感觉无比羞赧,仿佛变回了豆蔻年华的少女,在心仪之人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不、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的!除非你本事,就在墨楼把我也杀掉!” “又说这种话…您知道在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伤害您的啊,真是个狡猾的人。” 青岚取来绮里千早留下的衣物,动作轻柔的解开我身上的被单,手指抚摸过我光裸的肩膀,慢慢帮我穿上小衣…整个过程中,他仿佛变回了从前那个赤胆忠心的紫军,并非是在对待爱人,而是在服侍主上,动作谨慎而恭敬,小心翼翼的,仿佛我是什么易碎品。 当他为我梳好发髻,与我一起面对铜镜中,那个青春貌美、凛凛威风的少女时,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身后轻声说道: “从今往后,在下不会再跟您分开了,不论是什么样的前程,一起去闯吧。” 我发自内心的微笑了起来。 不期然,却有一颗冰冷的泪珠从睫毛滑落,掉在衣袖上,悄无声息的粉碎了… 145.第145章 旧事重提 念念悲情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我们就坐上马车,向着南方边境上的墨楼而去。 大约两个时辰的路途中,与我同车的绮里南子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抽烟,她总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紫军曲炼骑着马追随左右,每当与她目光相对时,都会激动的冲她挥挥手。 她应该还没有听说我跟青岚的事情… 绮里千早跟宇文恺同乘一车,青岚作为他的弟子,也是骑马随行,所以早上那件尴尬至极的事情,应该还没有传到府君耳朵里…但是又仔细想想,青岚如今的身份,可是月坊花魁的弟子,就算他留宿在我的房间里,这种事情对于凝歌府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我一边冒着冷汗,一边胡思乱想,冷不防,却听到绮里南子开口问道: “那件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哪、哪一件?!” 有种心事被猜中的恐慌感,我连忙抬头看着她,紧张到声音都有点颤抖。 绮里南子并没有回头看我,依旧端着烟管,看着窗外:“就是我跟樱梅少主的往事啊,如果你是他的密友,就不会对那件事情一无所知吧…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何还愿意帮助我们?” “原来是那件事情啊…” 我暗中松了口气,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都是道听途说,顾五玖本人并没有说过什么,所以孰是孰非,我哪里有判断的权力啊…” “大概是在十年前吧,我不会记错的,那时我的婿房突然辞世,因为对人世变幻心灰意冷,所以我暂时离开了凝歌府,漫无目的的周游各地。” 绮里南子吸了口烟,轻轻吐出白色的烟雾,眼神有些涣散,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我到达金缕台的时候,遇见了当时只有十五岁的顾五玖,那时他不过是个愤世嫉俗的孩子,虽然生就倾国之色,可是性情乖张,对于自己平民的身份非常介意,介意到仇视贵族的地步,让他的父母深感棘手…所以他们便拜托我将他带在身边,希望在离家游历可以让他变得成熟起来。” “他是…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了您吗?” 我好奇地看着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去往何方,一心想要知道这段往事的细节。 绮里南子苦笑了下:“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能明白吗?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容易被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吸引,我虽然是他最为妒恨的贵族,可同样对他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在我发现之前,这孩子已经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变得无法离开我了。” “他可比千早大人大不了几岁,您也真下得去手…” 我忍不住嘀咕道。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话并没有激怒凝歌府君,反而让她轻轻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可是你认识他的,就该知道,那种尤物根本令人很难拒绝,特别是十年前的他,那样全心全意的付出和依赖,足以融化铁石心肠…不,这些都是借口而已,错了就是错了,我必须要承认。” 即便很是挣扎,但这个骄傲的女人竟然在我面前说出了类似忏悔的话,倒叫我有些刮目相看。 “后来我们选择去了繁花似锦的八云城,就在那里,我买下一座豪华的府邸,金屋藏娇,与他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一年…那时候,我们每日饮酒和歌、弹琴作乐,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但渐渐我发现,顾五玖就像是脆弱的琉璃盏,稍不留心,就可能让他变得粉碎,然后不光是他自己,就连我,都可能会遍体鳞伤…” “所以你累了,怕了,就逃走了吗?” 不知不觉间,我放弃了使用敬语,眼神冷冽的看着面前的府君大人。 绮里南子低下头,有一瞬间,仿佛卸下了坚硬的面具,让我看到了她难以掩饰的老态和疲惫,但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又变回了平日钢筋铁骨的一府之君: “我的确抛弃了他。将他一个人留在那座大宅里,听说有段时间他不吃不睡,发疯似的在宅院中徘徊,直到体力不支倒下为止…但是,我并不是那个可以拯救他的人,他的心伤,也绝不是我能够治愈的,他需要自己长大,然后找到那个可以看到他真实面目的女孩…可能就是为了这样,我才选择离开的。” 我听到自己冷笑了一声,声音尖锐,让绮里南子不禁回过头,紧蹙眉头看着我。 “抱歉,我知道这样很没礼貌…但是,您现在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对顾五玖很失礼吗?” “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现在看上去飞扬跋扈、嚣张到不行,但是在内心深处,那种曾经被人用不辞而别的方式抛弃的经历,依旧是他最不能正视的阴影吧?!您这辈子顺风顺水,是天下闻名的大贵族,想必根本没有品尝过,被人遗弃的滋味吧?那种不甘,那种自厌,那种怨恨,那种恨不得结束生命的懊悔…这些感情,在您看来根本就是小孩子的任性妄为吧?!” 我两手成拳放在膝盖上,说得动情,整个身体都微微有些颤抖了: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不过就是个孤立无援的孩子…他能够挺过来,没有疯掉,也没有擅自结束生命,这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壮举,可你还在这里洋洋得意,说什么是为了他好?!别开玩笑了!” 我猛的一挥手,宽大的袖子打翻了条案上的香炉,发出了很大响动! 曲炼立刻从车后策马上前,在窗外大声问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绮里南子愣了下才缓缓开口,她在车窗边磕了磕烟管,手指有些微微颤抖。我跪坐在她对面,为自己刚才的失态稍微有些后悔,毕竟那些过去的事情对我而言也是禁忌,但是每当遇到相同的状况,总是会有些代入的情绪… 更何况,那个不是别人,而是顾五玖啊。 马车外的天色越来越亮,渐渐接近正午了,地平线上已经可以看到一座木制塔楼巍峨的剪影,有人在车队前面大声吆喝,我知道墨楼快到了。 现在不是纠结过去的时候了,必须要整理心情,面对马上开始的严苛比试… 绮里南子头冲着车窗外,突然低声问道: “依你看,我该怎么做才算得上知错能改呢?…” 我没有回答。 并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是我认为,弥补遗憾、填补愧疚这种事情,每个人都该有自己不同的做法,那段回忆是属于他们的,也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方式… 转瞬之间,墨楼就在眼前了。 146.第146章 弱冠张狂 蹊径欲胜 虽然是南方边境上举足轻重的建筑,可是跟我的想象相比,墨楼显得简陋多了。 毕竟是数百年前的建筑物,这座三层的木制塔楼虽然规模巨大,但是造型质朴、并无任何装饰或者雕凿工艺,就像老旧矿井用来悬挂吊机的架子似的,敦厚结实的伫立着。 骖族的代表,早我们一步已经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南方边境的少数民族,他们跟北方的璱兹国一样,是奉行男尊女卑的社会,所以来的清一色全是男人——因为主要是依靠狩猎为生的部族,骖族的男人全都是身材高壮、行动矫健的猎人,他们穿着兽皮缝制的短褐,脚踩乌皮长靴,头上戴着裘皮帽子,根据品阶不同,帽子上佩戴的雉毛长短和华丽程度也有所不同。 这些眼神锐利的壮汉们全都背着弓箭、腰跨马刀,放眼望去足足有近百号人,站在墨楼南侧黑压压一片… 绮里南子不愧是见惯了风浪的府君大人,她走出马车,毫无惧色,一脸凛然的单手叉腰,放声道: “岱墨呢?见到长辈还不前来行礼,是何体统?!” 人家一个呼哨咱们就成肉饼了,您老人家还真是能虚张声势…我心里暗暗捏了把冷汗,凝歌府此次只来了不足二十位死士,虽然曲炼也随侍在侧,但是面对如此强敌,万一打起来,根本就没有胜算吧? 更何况… 我偷眼看了下站在最后列的青岚,不知道他接下来又会如何行动呢? 听到凝歌府府君的问话,骖族队伍中排众而出一位非常年轻的男人,大大咧咧的咧嘴一笑,声如洪钟般说道: “老太太,你还没死啊?!哈哈哈,可喜可贺,我还担心,恐怕以后就没有对手了呢!哈哈哈!” 用爽朗的口气说着可怕的话语,这家伙绝非善茬…他看上去最多二十左右,说不定比千早大人还要年轻,但是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虽然并不像周围那些部众般魁梧,但修长的四肢看上去颇具力量。 在见惯了俊男美女的我眼中,这个男人长得不算很帅,可他小麦色的皮肤非常漂亮,搭配浓眉和单眼皮,加上高挺的鼻梁,属于运动型阳光男孩那一款,如果放在高中的话,肯定也是女生们蜂拥追逐的对象… 只可惜,在这里,他是个刚刚手刃伯父、杀人不眨眼的篡位者。 岱墨的挑衅并没有令绮里南子动容,她反而微微一笑,一手抱胸,一手优雅的端着烟管,用冷漠的口气说道:“哎呀呀,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三年前,你伯父率众前来比试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敬陪末座而已,现在却成为了一族之长,要说可喜可贺的,应该是我吧?” “你…!” 如此赤裸裸的嘲笑篡位,岱墨身边一位较为年长的男人坐不住了,他气势汹汹的想要扑上前来,却被年轻的族长一手拦住了。 岱墨爽朗地笑着说道:“跟崇尚风花雪月的冕朝不同,我们是靠力量讨口饭吃,谁能够率领部众过上好日子,谁就是王者,就这么简单!所以今天还要向老太太你多多讨教,千万不要保留实力,好好来教训晚辈吧!” 说着这种话,但他绝对不安好心!… 就算是我,也从那种充满阳光的笑容里看到了浓浓的恶意。 绮里南子冷笑了下,一摊手:“废话少说,马上要开始比试了,请吧!” 墨楼比试的过程中,凝歌府府君和骖族族长被安排在三层落座,居高临下,他们的亲信们坐在二层,与首领相隔绝,据说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 而真正参与比试的人,则是呆在墨楼前夯平的土台上,在双方长者的监视下进行竞赛。 与我面对面跪坐在竹席上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脸颊消瘦,两眼炯炯有神,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很大,骨节嶙峋,在虎口处有层厚厚的老茧——作为专业厨师的我知道,那是常年切割食物造成的痕迹。 柳三娘和一位年轻男孩分立我们身后,作为助手列席,她目光凶狠的盯着那个少年,还没正式开始比试,就吓得那孩子满头大汗,仓皇不安。 “按照之前的约定,此次比试,将用灸肉分出胜负!” 作为比试裁判的是六位年迈老者,三位来自骖族,三位来自凝歌府,他们站在墨楼底层,对我们大声宣布道: “烹饪所需的火塘和篝火已经准备好了,食材都是由双方自己运送而来,比试的时限为两个时辰,时间过后,无论是否已经完成,都必须立刻装盘呈上,由十人试品团进行蒙眼品尝,最终决出胜负!…首先,请双方相互行礼,比试就正式开始了!” “在下名叫东山,请您多多指教。” 我双手伏地弯下身子,一边深呼吸了几下,稳定心绪。 对面骖族的老者也将手放在胸口上,身体微弯,声音低沉的说道:“我叫獞,别说废话了,赶紧开始吧…” 话音未落,这个看上去垂垂老矣的人竟然身手敏捷的从地上跳了起来,飞快转身回到自己那方的灶台前! 我连忙起身,柳三娘负责从囤城运来的食材已经备好,这几天我反复研究的是一道类似幼兔烧的烤肉系菜式,因为骖族的灸肉大部分使用大型兽类,譬如牛羊或者野猪、鹿,这样虽然在明火处理上不容易失误,但是肉质不够幼嫩,口感较差些,所以想要跟他们对抗,采用难度系数较高的小型动物更加稳妥! 当我从木桶中拿出野兔准备剥皮处理的时候,骖族队伍里发出了阵阵嘲笑声。 对这些猎人而言,兔子是非常低级的食材吧。 心里暗暗冷笑着,我在三娘的帮助下,动作飞快的将野兔剥皮洗净,剔除骨头和内脏,留下兔肝,然后取出一大块秘制的羊油准备开始制作馅料。 骖族那边应该是在准备传统的灸肉吧,我看到獞老手脚利索的处理着各种兽类,将不要的肥肉和杂碎丢在一旁,他的助手将喂好作料的肉块放在篝火上,不断翻转。 “我以前在商团的时候听说过,骖族的灸肉是用四种以上肉类制成,先烤后焖,酱料腌汁都是秘制的…” 柳三娘帮我搅拌用羊油、兔肝、香料做成的馅酱,一边压低声音道,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冲她笑了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种东西吃了上百年,也该腻了吧,今天我们就让他们见识下,什么才叫顶级的料理!” “小娘…万一你失败了,说这种话岂不更加丢脸?” “你什么时候不再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出来,可能也会变成个好女人吧…” 有一句没一句说着,我将搅拌好的馅酱涂抹在兔肉内侧,然后沿着排骨肉边缘将整块兔肉卷了起来,用棉线紧紧系住,在上面淋上香油,架在篝火上慢慢煎烤。 很快,兔肉卷的表皮发出了滋滋声,变得金黄起来,独特而香浓的味道弥漫开,笼罩了整座墨楼。 147.第147章 遭遇灭顶 重振旗鼓 骖族众人当然也闻到了幼兔烧的香味。 他们脸上嘲弄的表情渐渐消失了,上百个盘腿席地而坐的男人虎视眈眈的看着我,让我脊背发凉。 但是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就在头顶上方,墨楼里不止有绮里南子和她的紫军、死士们,还有青岚在,虽然我没法看清楚,但是我相信,他此刻一定注视着我,关注着我… 一想到这点,我就周身愉悦,整个人都放松了。 “篝火温度不够了,再添些柴火!” 我回头对柳三娘说道,她连忙从一旁预设的柴火堆里抱出几根木头,吭哧吭哧跑到跟前,一股脑扔进火堆中! “动作轻一些,别让烟灰粘上食物!” 我连忙用袖口遮挡,不留神烫到了手腕,留下一块铜钱大的灼伤!见我缩手疼得直吸溜,三娘连忙跟上前来帮忙拍打飞散的烟灰:“抱歉!抱歉!伤得厉害吗?!” “不碍事,这点小伤都受不了,怎么在伙房做事啊?!” 我甩了甩手,回头看看骖族那边,獞老已经将烤好的肉用泥土包裹,放进了火坑中焖烤,目前看来,双方进度差不多,过程基本在我的预想之内,虽然说不上稳操胜券,但是我相信,幼兔烧一定可以给试品团留下深刻印象的… 不期然,鼻翼间烤肉的香味里混杂了奇怪的味道,我连忙转身仔细嗅了嗅: “三娘,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话音未落,架设着幼兔烧的篝火堆突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等我反应过来,整个火堆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掀翻似的爆开了!飞溅的木炭和燃烧着的柴火四散飞舞,幸亏柳三娘将我一把拉到旁边,不然恐怕会因此受到重伤…! 面对这一地狼藉,和滚在土地里,已经变成垃圾的幼兔烧,骖族部众发出了震天价的哄笑声,我呆呆的站在一旁,一只袖口燃起了小火苗,柳三娘忙着为我扑灭,自己却也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 “抱歉!小娘!真的抱歉!一定是我抱来的木柴有什么问题!都是我的错,我真的…!” “跟你没关系。”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抬头看着向墨楼三层,耀眼的阳光正在直射,那些大人们全都隐藏在强烈的光线中,我看不到,但是可以想象——岱墨脸上此刻正露出无耻的笑容吧,绮里南子皱起眉头了吗?青岚怎么想?对我充满信心,感激涕零的千早父子俩,此刻是不是非常失望呢?… 我在胡思乱想中,还在介意刚才火堆倾覆前闻到的那股味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真正的始作俑者应该是… “虽然很遗憾,但是,你现在已经可以认输了吧?” 獞老脸上带着鄙夷的笑意,两手叉腰,已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用眼角不屑的看着我。 柳三娘蹲在地上泫然欲泣,在场所有人看来,我应该已经完蛋了,失去了精心准备的食材,眼看比试的时间也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想要反败为胜,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只有我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站在这里的。 “如果是真正的庖丁,无论什么样的废料都能够变成美食吧?!所以我为什么要认输?” 深吸一口气,我提高声量,用手指着獞老灶台边那堆剔下来的废弃肉碎和动物内脏:“如果你够胆的话,就把那堆垃圾送给我,想要打败你的话,用那些东西就绰绰有余了!” 现场变得鸦雀无声,骖族上百号士兵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静的似乎无人在场。 但是很快,他们再次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狂笑声,好像我刚才演出了一部滑稽剧,足够令他们笑掉大牙似的。 獞老脸上也露出了冷笑,他抬起头,从他那个角度应该可以看清楼上端坐的大人们,这时候,他似乎是在征询族长岱墨的意见,而几乎没花什么功夫,他回头看着我: “想要就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打败我!” 我几乎是冲了出去,三娘稍微怔了下,紧跟了上来,我们将那堆腥臭的碎肉和内脏抱在怀里,回到了自己这边的灶台前,我一边从内脏里挑出大肠,一边飞快的说道: “三娘,赶紧把篝火重新架设起来,然后给我打来足够多的清水,动作要快!”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我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清洗着大肠,内外用盐渍好,然后在碎肉堆里挑出肥瘦相间的肉块。幸亏刚才的混乱中,事先准备好的香料袋并没有损失,我一边飞快的剁馅、备料,一边指挥柳三娘将肉馅和调料不断搅拌,使油脂和瘦肉、调味料充分融合… 开始装肠的时候,离比试结束只有半个时辰了。 我全神贯注着,身边的柳三娘发出轻声惊呼,用袖口为我轻轻擦拭上唇,我才发现,自己又开始流鼻血了…但是现在根本顾不得这么多,手工装肠是最考验厨师功力的部分,倘若掺进一点空气,烘烤的时候香肠就容易裂开,前功尽弃,所以连续不断是非常关键的,同时每隔十厘米左右就要拧一下,才能做出漂亮的意式烤肠… 将香肠放在炭火上烤着,我卷起衣袖,将刚才就让三娘放在火边烘焙的番茄拿过来,开始制作干番茄酱。 很快,肉肠内部的脂肪融化,从肠衣表面渗透出来,滋滋作响的迸溅,香味也开始弥漫开来… “时间到!双方请马上停止烹饪,立刻装盘!” 负责裁判的老者走上土台,高声号令道。 148.第148章 险中夺魁 混战墨楼 将烤肠切成合适的小段,搭配干番茄酱摆放在石盘上。 看着裁判将盘子端给已经落座、蒙住眼睛的十人试品团后,我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发黑,向后踉跄一步,幸亏柳三娘及时将我扶住:“小娘?!你怎么了?!” “鼻、鼻血流太多了,可能有点贫血吧…” 我虚弱的安抚她。所有人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在十人试品团那里,这十个人将轮流品尝我跟獞老的菜品,然后会将手中涂成红色的竹签,放在自己感觉味道更好的那道菜前面,整个过程中,他们的眼睛都是被蒙住的,完全能够保证比试结果的公正性。 而这样的设置,一定程度上对我有好处。 因为尽管烤肠味道鲜美,可以通过咀嚼粗粒肉糜,更好的品尝出肉的美味…但是外形上却一点不讨喜,能够看出,聚集在周围的吃瓜群众都用狐疑嫌弃的目光,打量着我的杰作。 我很紧张,甚至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的职称测评或者竞赛,因为我知道,这次的比试不光关乎荣誉,还事关生死…可不争气的是,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体力流失速度之快让自己都感到惊讶,我几乎瘫软在三娘臂弯中,就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清楚了! 结果到底怎么样了?!十人试品团的红色竹签都投给了谁?!为什么三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为什么周围竟然鸦雀无声,倒是有人说句话啊!… 我焦急的抓着她的手,顾不得隐瞒病情了,焦急地询问道:“投票了吗?!结果呢?有结果了吗?!…” “这不是明摆着吗?!胜利的当然是…” 柳三娘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一把扳过我的肩膀:“怎么回事?!小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赶紧告诉我,究竟谁赢了?!…”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什么猫腻!我们不服!不服!——” 还不等三娘回答,骖族部众的方向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和吼叫声,他们用通用语和土语轮番怒吼着,吵杂的声音让我耳边嗡嗡作响,却将压在我心间的大石头瞬间挪走!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太好了…赢了…” “好啦好啦,既然是根据我们提出的建议,用十人团得出的结论,那就算是输了,我们也得接受啊!” 头顶上传来岱墨爽朗的声音,他一发话,骖族部众马上就停止了抗议,作为一个纂位者而言,他的威望未免也高的离谱吧…我松了口气,眼前的景物慢慢也变得清晰了些,虽然还是看不清楚,但能够感受到视力在慢慢恢复,那种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惧感渐渐消失了。 我听到绮里南子的声音。 “既然如此,今年的墨楼之约,还是以凝歌府的胜利告终,因此之后的三年中,方圆百里的土地依旧是凝歌府所有,这个事实,族长大人不会否认吧?” “当然、当然!我可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不会赖账的!不过啊,老人家,我听说墨楼之约三年一次,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会不会太古板、叫人厌烦呢?我们不如定个新规矩,也好过总是这样你来我往,徒生麻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看不见,我还是可以想象到绮里南子蹙眉的样子。 “很简单啊!就是墨楼方圆百里的土地,来来回回不都是围绕着这个吗?” 岱墨的声音爽朗的叫人厌烦,幸亏他的大嗓门,让我能听的清清楚楚:“…老人家,你不用皱眉头,我不是在觊觎你这点土地,不过就是提出个交易罢了,我们骖族可以答应不侵犯凝歌府的疆域,但是这块土地上所出产的粮食谷物,每年需要分给我们五成,只需要这个条件而已,很简单吧?!哈哈哈!我是最好说话的人!” …才怪。 我在心里暗暗唾弃,明说了是不会侵犯土地,暗地里,还不是要将凝歌府当成自己的附庸,每年进贡吗?! 这种过分的条件自然叫绮里南子大为光火,她语调冷漠的说道:“墨楼之约延续千年,为凝歌府和骖族之间的和平做出重要的贡献,现在你却如此胡来,不怕惹恼了冕朝,派大军压境吗?” “哈哈哈,你们那位新皇帝不过是个小姑娘,听说现在朝廷中还有很多人质疑她继位的合理性,所以连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指望她来救你吗?!老人家,你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昏聩啦!” 岱墨爽朗地笑道:“虽然我看上去很好说话,但是今天也没有准备来跟你商量什么,我只是带来一个建议,叫你照做而已!怎么样?还有什么话好说吗?想说的话,就看看楼下我的部众们,他们可没什么好耐心啊!” 赤裸裸的威胁! 面对上百个全副武装的敌人,没有驻军的凝歌府只有区区二十名死士而已,我们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胡来,竟然当场要废止墨楼之约…可我有种感觉,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区区百里庄稼的收成,而是知道,高傲的绮里南子绝不会同意如此屈辱的条件,那样的话,就给了他开战的理由… 难道说,他已经决定联合北狄,对抗冕朝了吗?! 我心底浮起青岚的脸孔,他现在在干什么?!柯牧梓呢?!他们到底准备做什么?!… 正当我心神不定的时候,墨楼上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我听到有人惊慌的喊道: “有刺客!快保护府君大人!——” 这一声喊叫似乎打开了某种机关,骖族的部众发出瘆人的咆哮声,全都站起身,拔出武器向着墨楼方向冲去!柳三娘连忙抱起我躲到灶台后面,我却惊诧地听到,那些骖族部众所呼号的,竟然也是要保护族长云云,难不成,意图行刺的并非青岚?!… 这种关键时刻,我可气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用手使劲揉搓,希望视力赶紧恢复! 耳边传来一声隐哨,接下来就是兵刃相接的吵杂声,只听得马嘶人叫,竟像是两军交锋发出的声响!难不成凝歌府那二十位死士如此骁勇,竟然能跟上百名骖族壮汉战斗到如此程度?! 厮打的男人撞翻了灶台,惊慌之下我手脚并用想要躲开,却辨不清方向,一头栽下土台! 混乱中柳三娘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不敢动弹,身边是两方厮杀的吼叫声、负伤倒下的惨叫声,还有战马凄厉的咆哮声,目不视物的恐惧让我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我甚至以为,可能就会这样死掉吧?被人一刀砍死,或者被马踩死?!… “青岚…青岚…” 我流着眼泪,将脸埋在双膝中,一遍遍低声呼唤着。 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过战场的迷雾,很快来到我身边,我感觉有只强有力的臂膀穿过腰间,猛地将我掀上半空!在我还来不及发出惊叫的时候,整个人就掉进了一具温暖的怀抱中! 青岚?! 149.第149章 三阵对立 局势叵测 将我拉上马背的男人一手将我紧紧抱在胸前,一手持械挥砍,所到之处无人能挡! 渐渐地,我的视力变得清晰起来,入目竟然是一片血红色,殷红的色泽刺痛眼睛,让我变得呼吸困难起来… 这是一副叫我再熟悉不过的红甲,它的主人此刻正目视前方,那张极具男子气概的俊脸上表情严峻,右手一柄盘金龙的银枪在半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将挑起的人头挥向空中,如修罗般的无情跟强大,让他很快掌握了战场的主导权!… 贺兰夜凛?!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惊讶的合不拢嘴,悬在他肩甲上雕凿族徽的金珠子,现在只剩下一颗,而另外一颗,在他刺杀庵华帝的时候,被随侍女官在临死前拽走了…那一幕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而现在,却是他拯救了我。 “你不是说…放我自己四处游历…却为什么…” “你以为,我会任凭自己的妹妹孤身犯险,毫无防范吗?” 贺兰夜凛一边厮杀,一边气定神闲的冷冷说道。 虽然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不解,可当我看清目前混战的情形时,却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厮杀在一起的,有头戴雉毛、身穿兽皮的骖族人,还有贺兰夜凛统领的黑甲军,中间掺杂着为数不多的凝歌府死士…但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上百个服色杂乱的壮汉,他们手持刀枪,凶狠无比,左臂上绑着红色的布条以辨友军,而他们同时对骖族和冕朝士兵发动了攻击,骖族又追着凝歌府死士打,黑甲军自然也不好惹,三方瞬间混战在一起,难舍难分! 我看得傻了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兰夜凛当机立断,策马在混战群中左突右冲,试图将阵线分明,这显然是目前最为有效的方法,起码能够缓解己方的战斗压力…而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那些服色杂乱、来路不明的壮汉立刻丢下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飞快消失在了墨楼以北的土丘后面! “别再追了!重整阵型,战斗还没有结束!” 贺兰夜凛提枪立马,大声喝道,那些训练有素的黑甲军马上调转刀剑,集中力量开始对付骖族的士兵! 混战之下,猝不及防的骖族部众损失惨重,溃不成军,人群中我看到岱墨高大的身影,他骑在马上用土语大声发号施令,就见尚存的部众发出尖锐的呼喝声,跟随着族长向南溃退而去! 离去之前,我分明看到岱墨将视线移到了这边,他紧紧盯着我,大概只有两秒钟,咧嘴一笑,才呼啸而去! 这个怪异的家伙!… 刚才还在沸腾的战场渐渐冷却下来,空气中充斥着腥臭的血味,身首异处、四肢残缺的尸体随处可见…我难以抑制翻江倒海般的呕吐感,只得用袖口捂住口鼻,尽力不去看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 贺兰夜凛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一手环抱着我,一手提着银枪,看到凝歌府君带人急匆匆赶到,也丝毫没有下马行礼的意思。 “不知辅国将军缘何突然至此…倘若没有将军相助,今天凝歌府恐怕就…” 绮里南子身上沾着血迹,但应该伤势不重,一手提着长剑,发鬓凌乱,显得有些狼狈;她身后跟着紫军曲炼,府君之所以在乱军丛中安然无恙,想必多亏了他的援护,他左臂上胡乱缠着布条,已经被血渍浸透了,那二十位死士还剩下十四五位,也算是顶尖的骁勇善战了。 但是我既没看到绮里千早,也没看到宇文恺,还有青岚,也不知道去向了! “青…千早大人呢?!他受伤了吗?!” 硬生生的改变了问话的方向,对于府君而言,区区花魁的弟子根本无足轻重,她也不会去关注,而且我不能贸然在贺兰夜凛面前,暴露青岚也在此处的信息! 看到我坐在将军马上,绮里南子稍显吃惊,曲炼抢在她前面回答道:“战斗开始之前,千早就被刺伤了!我跟死士们都呆在二楼,冲上去的时候,刺客已经逃走,宇文先生见楼下打起来了,就赶紧带着他先行撤离了…东山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不,我没有…” 从他的话里,根本听不出来青岚的去向,他到底去哪了?有没有受伤?!… 看到我有些意志消沉,贺兰夜凛脸色愈发不好看,他骑在马上冷冷俯视着凝歌府府君: “大人,您不认为应该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我的妹妹,堂堂大将军之位的继承者,却变成了你凝歌府的棋子,被丢在这种危险之地呢?” 绮里南子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有些苍白:“什么…这位姑娘…她是…” 曲炼惊讶的捂住嘴巴,突然扔掉手里的长剑,扑通跪倒在地:“请辅国大将军息怒!大人并不知道东山…贺兰大人的真实身份!而且为了阻止大人前来墨楼,我们也都是好言相劝过的,可是大人悲天悯人,自己坚持要为凝歌府众生一战,所以…!” “炼哥,你站起来。” 绮里南子突然打断他,高傲的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贺兰夜凛。 两个同样冷硬派的人物互相对视,空气中电光火石交错,我几乎都能够闻到焦糊的味道了,于是连忙出声道:“这并非府君大人的错!正如曲先生所说,全都是我自己一意孤行,跟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闭嘴。” 贺兰夜凛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府君脸上,神色冷的能够拧出水来:“倘若我刚才晚来一步,你就要死在乱军丛中,被砍成肉片了!…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即便将凝歌府化成一片焦土,又有何补益呢?!” “凝歌府就算一无屯兵二无粮饷,但绮里家族的傲气,可不是你跟那位新皇帝能够随意践踏的。” 绮里南子毫不示弱的回瞪他:“真的将命无昼夜的凝歌府化为焦土,我想问问,每年几千万两白花花的税银,又如何流入你主子的国库中呢?” “不巧的是,在下唯一看重的,就只有我妹妹的安危而已。” 贺兰夜凛沉下脸,针锋相对的注视着马下的府君大人。 看着他们两相对峙,谁都不让谁,我心急如焚,明明已经竭尽全力,赢得了墨楼之约的胜利,可是竟然却是如此一片狼藉的场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青岚现在何处,就连柳三娘都不见了踪影…焦急和郁闷的心情,让我的胸口一阵憋闷。 “别再吵了,你们都是…!” 话没说完,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50.第150章 虚空渺渺 执念深深 三魂渺渺越清空,冥时莫纵乱辰罡。欲正寰宇难渡醒,回首再指奈何川… 耳边响起低沉的吟唱声,那声音引领着我,让我徘徊在黑暗中的魂魄渐渐聚拢,周身沉浸在虚无缥缈中,仿佛没有了身体的桎梏,但是头脑却越来越清晰起来,那一遍遍吟唱的词句,为何听上去如此悲伤呢?… “…绮里家人安然无恙,多亏了你的努力啊。” 有人在对面轻声说道,我连忙聚精会神,看到面前端正跪坐着身穿白衣的少女,她留着齐耳的短发,容姿端丽,却显得有些冷漠,两手在腿上优雅交叠,对我微微低了下头。 是大乜巫若宫! 我连忙端正了自己的身姿,冲她低头回礼:“哪里…如果能够帮到凝歌府的诸位,我深感荣幸…” 等等! 最后留在记忆当中的,是贺兰夜凛在我身边啊!我应该由于体力不支倒下了,可为什么会遇见若宫?!身体的不适呢?为什么现在完全感觉不到病痛,也一点不头晕,难道是她治好了我?!… 不,虽然自以为头脑清楚,但是我应该并非是在清醒的状况下,因为就如同做梦一般,虽然能够说话、思考,可是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甚至连肉体的知觉都变得异常迟钝… “意料之中,你是个感觉敏锐的人啊。” 若宫勾起唇角,却并没有真正微笑,她就像个带着面具的瓷娃娃,很难看出有什么喜怒哀乐:“没错,我们的会面并不是在现实当中,而是我用灵力构建出的空间,因为实在好奇你的真面目,所以只能摒除掉并不属于你的肉体…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谅解。” “不…我倒没什么好介意的,不过…” “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移魂者了吗?” 她仿佛能够读懂我的思想,不用多费唇舌,就知道我要说什么:“还用问为什么吗?…因为你的存在实在太诡异、不同常理,太令人作呕了…” 明明看上去彬彬有礼的女孩,突然口出恶语,我惊讶的抬起头,仿徨无措地看着她。 若宫依旧端正地坐在那里。 虽然成阳芮湘同样属于没什么表情的女孩,但是却不像面前这位,她不但表情稀少,就连眼神都毫无人气,难道真的如流言所说,在她这具人类的驱壳之中,是大乜天的意志在行动?所以她没有人类的感情,也不会做出人类应有的行为… 她是神使,是神在人世的化身。 “任何的变异都会带来厄运,而你这种违背了大乜天魂魄轮转的意愿,逆天而行的悲孽,更是会带来动摇天地的灾厄…作为神的代言者,我必须要将你祛除,才可以拯救万千性命。” 她琉璃珠般墨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直勾勾的注视着我,一边机械的说着话,一边抬起手,指着我的额头。 祛除我?!我是什么孤魂野鬼吗?!… 虽然心里有气,但是想起除秽祈福那天,她确实差点将我的灵魂从肉体中驱散了,如果不是宇文恺及时搅局…可是,虽然她看上去冷酷又无情,但是既然那天她放过了我,就说明其实在她心中,还是有真正在乎的事情吧?! 伸手想要将她的手指挥开,我却惊愕的发现,自己并无实体,所谓四肢,不过是类似幻肢的感觉,现在的我,真的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但是,想让我就此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难道我拼尽全力拯救了绮里家人跟凝歌府,你就要这样报答我吗?!” 凶巴巴的冲她大声说话,我瞪大眼睛狠狠盯着她:“不管是大乜天,还是什么样的神灵,所崇尚的不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为什么我尽量做了对的事情,却还要接受惩罚?!难道贺兰照那具绝症缠身的身体,还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吗?!” “你霸占了他人的身体,偷窃了他人的人生,还要鼓吹自己是善良的吗?” “偷窃他人的人生?!拜托,我现在接手的,可是贺兰照宁可将自己沉入水底,也要舍弃掉的生命啊!她不要的,我拿来用,这又何罪之有?!…真是神灵的话,要惩罚的,不该是那些擅自结束生命的懦夫吗?!” 我拼尽全力的嘶吼,竟然卷起了一阵威风,轻轻掠过若宫齐耳的发梢。 她微微愣了下: “你还真会强词夺理…可是,贺兰照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你抓着她不放,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的!”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意志坚定的遵循了自己的内心,并且竭尽全力,想将这样的心情传达给面前的少女: “从前的我,对于生命中各种各样的缘分,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不,也许曾经想要珍惜,可是却愚蠢得不知道如何去做,我把所有一切弄得一团糟,却还总是责怪命运不公,责怪自己运气不好…自怨自艾的时候,可能就伤害了最重要的人,却丝毫不自知…如果真的有神,我感激它给我第二次、第三次的机会,让我能够在这里获得这么多珍贵的缘分,遇见这么多珍贵的人…” 尽管没有肉体,我还是在自己的意念中向她低下头去,将额头放在手背上: “恳求你,就算在你看来,我是妖异又令人作呕的存在,但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要去道别,要去诉说清楚,要把所有的缘分全部珍藏起来…不管我还有多少时间,但是、但是…就算没办法全部完成,就算还会留有遗憾,这一次,请给我努力的机会吧!” 若宫半晌没有说话,当我以为自己成功将她说服的时候,却听到她冷冷的声音: “虽然很可怜…但是,你的存在已经影响了世间气息的流转,如果再让你存在下去,冕朝势必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我能够体会到你的心情,只不过,遗憾的是,我也有自己需要去守护的人…” 我猛地抬起头,却见她白玉般的手掌就在眼前! “退散吧,穿越清空的渺渺三魂!退回你来时的阴阳路,再渡奈何川…!” 151.第151章 难断因缘 难掩情愫 她的声音在脑海中变得无穷大,几乎将我的灵魂震散。 我痛苦的蜷缩着,感觉全部意识在急速倒退!仿佛宇宙大爆炸,当全部的力量释放之后,迅速收缩为针尖大的原点,积攒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等待最后的爆发…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迅速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曲炼关切的面孔。 “贺兰大人?!您终于醒了!啊啊,这一躺就是三天,真的吓死人了…!” 他眼角闪着泪花,用浸湿的手巾轻轻为我擦拭额头的汗水:“大人把凝歌府最好的郎中都请来了,却没人说得出你到底为何昏迷不醒…你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大将军恐怕真的不会放过凝歌府啊…” 紫军在耳边唠唠叨叨说着话,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怎么回事?!若宫不是要驱散我的灵魂吗?我却为何再次作为贺兰照清醒过来?!是她失败了?!…不,那个女人是不会失败的!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确信,但是每次看到她的眼神,我都有这种感觉… “贺兰大人?您去哪里?!” 看到我一个蹦子跳下床,闷头就往门口冲,曲炼惊慌失措的在背后大声呼唤。 没有时间去回答他了,我必须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不能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活在这件事情的阴影中!我要搞清楚,她为什么没有驱散我的灵魂…! 猛地拉开房门,白衣少女就站在走廊的顶端。 她平静地看着我,两手交叠放在身前,琉璃珠般漂亮的眼眸毫无感情,就像一尊瓷质的玩偶。 “为什么…为什么…” 我虚弱的微微喘气,手扶着门框,皱起眉头看着她:“你为什么手下留情了?!为什么突然收手呢?!” “和你拼尽全力的理由一样,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所以,我不可能会手下留情的。” 若宫淡淡的说着话,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你不要误会,如果可以做到,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你祛除,以保护天下太平…只不过…” 她罕见的欲言又止,让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世间万物,大乜天自有定夺,这其中神秘莫测的轨迹,即便是身为神使的我,也不可能完全参破…不过,这也算是一种乐趣啊。” 若宫微微勾起嘴角,将指尖放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你只需要知道,我只能驱散毫无牵挂的游魂,但是现在的你,毫无疑问已经跟这世间产生了无法割裂的联系…这种联系是属于你的,也将终结于你,而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的送你去你该在的地方,不要心急。” 说完,她便拂开衣袖潇洒转身,脚步轻盈地离开了走廊。 我却更加迷茫了。 这个故弄玄虚的女人…难道每个宗教从业者都必须要这么含糊其辞才算称职吗?! 那么一开始就不要来招惹我啊!… 身体卸力,马上就觉得四肢瘫软,我甚至没法继续扶着门框站立,只觉得双腿无力,刚要跌坐下去,眼前晃过一道黑影,轻松的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 “大人!”跟在我身后的曲炼紧张的叫道:“在下明明有规劝贺兰大人,要卧床休息…!” “如果不听劝的话,那就用绳子将她绑在床上。” 贺兰夜凛冷冷的说道,他将我托在手臂上,脸色不善,动作却很轻柔,让我在床上躺好之后,甚至不忘给我掖好被子…我突然想起来,过去的六年时间里,正是这个男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失去意识的贺兰照,而我正在一点点剥夺他跟妹妹相处的最后时间… 就算向来对他怀有极为复杂的感情,眼下,我却只能品尝到愧疚一种味道。 “在、在下这就去告知府君,贺兰大人已经清醒的消息!暂且告、告退!” 曲炼似乎非常不擅长跟这位严肃冷硬的将军相处,他瞅准机会,连忙从门口溜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将门带好。 “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告诉我,那条忠犬出现在凝歌府的事情呢?” 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贺兰夜凛坐在床边,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我揪着被角,手心里都是冷汗,脑海中瞬间设想了一百条青岚可能遭遇的险境:“这、这件事情有什么大碍呢?他最近都陪着睢羊王到处游历,就算是到过凝歌府,也没什么出奇的啊…” “你希望我接受,堂堂紫军副统领,却不惜隐瞒身份成为伎子的学徒,这种事情很正常吗?” 他两手放在膝盖上,神色严峻的看着我。 虽然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惹他生气了,不断挑战他的底线,但是,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却还不多见…我稍微有些紧张起来,推被坐起身,低下头说道:“青岚…出了什么事吗?如果你告诉我他现在境况如何,我就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 “如果不是绮里千早无意提起,我甚至不知道,那条忠犬竟然跑到凝歌府来了…如果我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早就亲手抓住他了,还用在这里跟你多费口舌?” 话说出口,贺兰夜凛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叹了口气,缓和了些,才又对我说道: “照儿,上次在北固府我就对你说过,政局叵测,并非是你一朝一夕就能够掌握的,那些隐藏的秘密与阴谋,也不是像你这般天真烂漫就能够参透的,几天前那场混战应该让你很清楚了吧?忠犬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就算是你这个盟友,他也可以毫无顾忌的舍弃…!” “你胡说!” 我大声打断他,愤怒的瞪大眼睛:“不要再说这种诋毁青岚的话了!他的真实身份,还有他想做的事情,我统统都已经知道了!虽然与你所不容,可是对我,他绝对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我相信他!” 贺兰夜凛看上去似乎有些诧异,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来: “莫非…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关系…?” 我咬着嘴唇,虽然不甘示弱的回瞪他,可是心里却在打鼓…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跟宿敌暗结情愫,他会不会更将青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将他除之后快呢?!还是最好跟他说清楚,毕竟,我的心意不会变更,无论遭遇千难万险… 见我半天不吱声,贺兰夜凛焦急地伸出手,抓住我的肩膀:“说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我想由我来回答比较合适吧。” 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我惊愕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152.第152章 对峙茶凉 政局初现 我低下头,看着茶叶在热水中慢慢绽放,释放出清香来。 千代熏端坐在我对面,两手拢着茶杯,几个月不见,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憔悴的样子,但是跟从前比起来,显得有精神多了,就算与我目光对视,也不会轻易避开了: “看到我很惊讶吧?得知你竟然是贺兰夜凛的亲妹妹、大将军之位的继承者,我也惊讶的合不拢嘴呢。” 尴尬的沉默居然是被她先开口打破,这个女人显然也变得建谈了许多。 我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鉴于上次咱们的会面并不算愉快,所以你突然跑到凝歌府囤城来找我,确实有点令人诧异…你是来找青岚的吗?很遗憾,目前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自己侍妾的行踪,倘若还要询问别人,那未免有些太过失礼了。” 千代熏假笑道,用衣袖遮住下唇,眯起眼睛来看着我:“怎么?你很惊讶吗?但是我并非虚张声势,青岚现在何处,在做什么,我确实清楚啊。” “他…” 现在的情况,自尊心似乎是最多余的东西,我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他还好吗?安全吗?” “他很好啊,能吃能睡,身体健康…我是很想这么说,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睢羊王的语气令我莫名心惊,瞪大眼睛看着她,却无法看出一丝说谎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我就说过吧,对他而言,你就是一剂毒药,永远只能成为他的拖累而已…你却无视我的警告。难道要将他彻底害死,你才能满意收手吗?!” “你把话说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我情不自禁的倾身向前,宽大的袖口打翻了茶杯,琥珀色的茶水四散泼洒。千代熏冷冷的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看什么脏东西,充满厌恶和嫌弃: “他来到此地,明明是为了璱兹国的复国大计,柯牧梓说事情原本进行得非常顺利,可你偏偏要横生枝节…就是因为你的关系,青岚临时下令,终止了为墨楼之约所制定的一切计划,就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他甚至放弃了可以将绮里家一网打尽、逼迫岱墨缔结联盟的绝佳时机!”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竟然…全都知情?!” “以前就告诉过你吧,我跟青岚之间,拥有你永远无法超越的默契,他永远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事情,就算是这种莫逆之罪。”千代熏抬起下巴,带着几分高傲俯视着我:“可是你,却因为自己的任性,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随意抹杀…!” “待会再骂我也不迟!请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墨楼混战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他啊,他有没有受伤?!安全逃出去了吗?!…” “别给我摆出这种假情假意的嘴脸!” 睢羊王突然提高音量,那凶狠的目光与之前判若两人,我被吓到了,并非是因为她的表情,而是她所传达出来的情感:“怎么回事?…难道…青岚…” “当你像没头苍蝇一般在战场上乱窜的时候,为了保护你不被战马践踏,青岚用他的血肉之躯为你阻挡,这种事情,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吗?!” 仿佛被当头一棒,我彻底懵掉了,两眼无神的看着对面的女子,嘴唇翕张,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当时就受了重伤,如果不是柯牧梓派人暗中保护,及时救他出来,他差点就不明不白的死在那里了!但是那种程度的创伤…那种程度…就连郎中也没办法保证,他到底能不能完全康复…” 千代熏直挺挺地坐着,眼睛里有泪水打转,她却咬紧牙关,阻止它们落下来。 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我的胸口像被撕裂般疼痛,头晕脑胀,整个人陷入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没看见…当时我什么都没看见…如果我知道他就在附近,如果我知道…” “你什么都为他做不了!你只有不断的给他招来厄运,不断的让他陷入困境!你就是他命中的煞星,只要跟你在一起,他就不会遇见任何好事!”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睢羊王紧紧抓着桌边,似乎是在极力抑制冲上前来卡我脖子的欲望: “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有你哥哥贴身保护着,有整个朝廷为你撑腰,所以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拿来玩票,甚至于我,甚至于朱红之门…但是,唯独只有青岚,你不能再伤害他了!这个男人吃过太多的苦,从现在开始,我会舍弃一切去换取他所渴望的一切!至于你…” 她的眼睛里泛着血丝,一字一句的说道: “至于你,如果你再敢靠近他一步,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处!我说到做到…” 没有办法反驳,也没有办法反抗,我甚至觉得她说的都对,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我,青岚即便是走上了反抗朝廷的道路,可起码还有柯牧梓和许多扈从追随着他,他不会受伤,也不会有性命之虞,但都是因为我… 千代熏站起身来,她似乎不想再多看我一眼,转头向着门口道: “这就是我今天来要跟你说的话。青岚昏迷之前,曾经跟我说过,就算我按照律例将他处以绞刑,他也想要跟你长相厮守,哪怕只有一天…只可惜,我既不想要他的命,也绝对不会让你们有机会重聚,我会带着他投奔骖族,从今往后,整个冕朝就是我们的敌人,而你,还有你的哥哥,也将成为他不共戴天的仇敌,这才是你们应有的命运!…” “等等!” 我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注视着她的背影:“为什么?!只要重开朱红之门,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称帝,却为什么,要把自己和青岚变成叛逆的罪人,成为众矢之的呢?!” “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愚蠢的大小姐…” 千代熏回过头来,冷冷的看着我:“你哥哥和他的主子千代臻,早就跟北狄缔结联盟,要暗中消灭所有藩镇的势力,彻底掌握中央集权,撤销割据天下的六府…重开朱红之门?呵呵,如果做得到,你尽管去试试好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再见到青岚一面…” 最后那句话,她带着充满恶意的冷笑说出口,随后,便推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这个女人,现在的身份毕竟还是洗脱罪名的睢羊王,堂堂亲王,出入藩镇的囤城自然如过无人之境,可是,在她决定要投靠骖族之后还敢孤身前来此地,那是出于对我莫大的仇恨和怨怒,才能做出来的行为吧… 我瘫软的跌坐在凳子上。 青岚重伤…千代臻作为冕朝的新皇,竟然为了统一权力,不惜跟世仇联合…千代熏要将青岚带去骖族领地,那么我们以后恐怕真的很难再见了…可是我真的还敢见他吗?如果对他而言,我真的有害无益呢… 墨楼前袭击我们的那些不明身份的士兵,究竟又是何人派来的,为何而来?!如果不是他们,根本就不会发生那么一场混战,青岚也不会受伤… 脑袋里众多的想法和疑问来回冲撞,让我觉得头痛欲裂,只好用双手捧着脑袋,靠坐在桌子边上。 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无论是解决疑问,还是寻找方法…我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我可能真的要永远失去那个男人了… 153.第153章 香舍逼供 实情扑朔 柳三娘在那场混战中,所幸只受了点轻伤,我卧床的几天她尽心服侍,就连贺兰夜凛都深感满意。 身体稍微好了些,能够独自行走之后,我就偷偷溜出了囤城,独自一人前往了天坑花街。 那些在月坊中工作的少女们早已认识了我,所以并没有费什么口舌,就请她们将我带到了绮里千早的香舍中,还没进院子,我就听到宇文恺谈笑风生的声音: “…千早大人,你这也算得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不过肩膀上得留条伤疤,真可惜了如玉凝脂啊!” “宇文先生就不要再嘲笑我啦…当时如果没有你及时相救,我恐怕早就…” 绮里千早的声音听上去惊魂未定,尾音还有些颤抖:“你说青岚跟刺客有所勾结,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呢,他那等才艺双绝的人物,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你这种天真的少爷,又怎么懂得阴影里发生的苟且之事呢?他如果问心无愧,为何消失的无影无踪啊。” 宇文恺的语调云淡风轻,却听得我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跳出去狠揍他一顿… 就听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宇文恺便告辞出来了。我躲在香舍院子外面的石墩后边,听到他脚步渐渐接近,准备踏出院子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借着缓冲的力气狠狠将他抵到院墙上! “哎呦…” 看清是我,他却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反而笑嘻嘻道:“恢复的不错啊,听说你大病一场,我还正在担心…”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事已至此,我就是来跟你把话说清楚的!” “诶?我怎么听不明白呢?贺兰大小姐跟在下之间,还有什么不清不楚之事吗?…” “少给我来这套!” 用事先准备好的羊角匕首顶住他的脖颈,我恶狠狠的往下压了点,与刀刃接触的皮肤马上渗出血珠来: “就算所有人都让你蒙蔽了,曾被你亲手杀过一次的我可不会…宇文恺,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在墨楼引发混战?!为什么派刺客行刺绮里千早?!为什么又将黑锅丢给青岚?!今天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我马上让你血溅当场!” 让我生气的是,他非但没有露出半点紧张恐惧的神情,反而笑容更甚,眼神里流露出某种叫人害怕的东西: “哎呀呀…小殿下,不愧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不可能会被戳破呢。你是怎么发现的?说出来让我领教一下嘛…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把这种危险的东西拿开呢?” 柳三娘在那场混战中,所幸只受了点轻伤,我卧床的几天她尽心服侍,就连贺兰夜凛都深感满意。 身体稍微好了些,能够独自行走之后,我就偷偷溜出了囤城,独自一人前往了天坑花街。 那些在月坊中工作的少女们早已认识了我,所以并没有费什么口舌,就请她们将我带到了绮里千早的香舍中,还没进院子,我就听到宇文恺谈笑风生的声音: “…千早大人,你这也算得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不过肩膀上得留条伤疤,真可惜了如玉凝脂啊!” “宇文先生就不要再嘲笑我啦…当时如果没有你及时相救,我恐怕早就…” 绮里千早的声音听上去惊魂未定,尾音还有些颤抖:“你说青岚跟刺客有所勾结,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呢,他那等才艺双绝的人物,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你这种天真的少爷,又怎么懂得阴影里发生的苟且之事呢?他如果问心无愧,为何消失的无影无踪啊。” 宇文恺的语调云淡风轻,却听得我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跳出去狠揍他一顿… 就听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宇文恺便告辞出来了。我躲在香舍院子外面的石墩后边,听到他脚步渐渐接近,准备踏出院子的时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借着缓冲的力气狠狠将他抵到院墙上! “哎呦…” 看清是我,他却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反而笑嘻嘻道:“恢复的不错啊,听说你大病一场,我还正在担心…”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事已至此,我就是来跟你把话说清楚的!” “诶?我怎么听不明白呢?贺兰大小姐跟在下之间,还有什么不清不楚之事吗?…” “少给我来这套!” 用事先准备好的羊角匕首顶住他的脖颈,我恶狠狠的往下压了点,与刀刃接触的皮肤马上渗出血珠来: “就算所有人都让你蒙蔽了,曾被你亲手杀过一次的我可不会…宇文恺,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在墨楼引发混战?!为什么派刺客行刺绮里千早?!为什么又将黑锅丢给青岚?!今天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我马上让你血溅当场!” 让我生气的是,他非但没有露出半点紧张恐惧的神情,反而笑容更甚,眼神里流露出某种叫人害怕的东西: “哎呀呀…小殿下,不愧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不可能会被戳破呢。你是怎么发现的?说出来让我领教一下嘛…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把这种危险的东西拿开呢?” 我用匕首抵着他,一动未动,凶狠的瞪视着他。 宇文恺微笑的看着我,用手里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我持刀的手背: “别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糟蹋了这么可爱的面孔…呐,我会一一为你解答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说句实在话,以前跟他在马车里面较量过,真正比拼武力的话,我没有自信可以赢过这个男人,所以听他这么说,也就顺势收了匕首,两手抱胸,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 见我退开了,宇文恺夸张地松了口气,挪到一旁的石墩上坐下,微笑道:“可以先回答我吗?为什么猜到是我?” “黑火药。” 我警惕的看着他,提醒着自己,经历过这么多之后,绝不能再被这个家伙的笑容蒙蔽了: “之前逃出云顶山庄的时候,据说炸毁山庄正堂的人,用的就是黑火药,铁力说过在冕朝拥有那种东西的人,就只有影王而已…所以墨楼比试的时候,三娘将木柴丢入火堆后,我依稀闻到的确实就是硝石的臭味,将少量的黑火药混进木柴中,通过微弱的爆破掀翻火堆,意图让我落败的,不是你还有谁?!” “你竟然…知道黑火药的味道及用法?!” 宇文恺眯起眼睛看着我,显得兴致盎然:“真有趣,太有趣了…越跟你相处,越觉得爱不释手啊。” “废话少说!既然想要我落败的人就是你,那么派出人马引发骖族与凝歌府混战的人也是你吧!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绮里母子不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要将她们置之死地呢?!” “朋友?…呵呵呵,这还真是个新鲜的词语。” 他依旧笑着,语调轻柔的说道:“如果不是贺兰夜凛半路杀出,我倒确实可以把你们一锅烩了,不留活口…但是,我的目标并不是绮里南子跟她的花魁儿子啊,我真正想要杀掉的人…却是你啊,小殿下。” 他用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点了下我的鼻尖,如同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水,我禁不住浑身战栗,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为什么?!我做过什么得罪你的事情?!要你如此一再三番试图杀我?!” “哎呀呀,这次可不一样啊!当你还是睢羊王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要你死,就算心里很不舍得,但是还是要痛下杀手…可是现在,我要你死是在帮你啊。” 说句实在话,宇文恺的丹凤眼非常漂亮,笑眯眯的有种雌雄难辨的撩人感觉,但是当他极其温柔的说出这种话,我只觉得自己似乎在面对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狂: “什么意思…要我死,是在帮我?!” “没错啊,我不是问过吗?在痛苦的病魔挣扎中死去,还是干脆利落的重新复活,你要如何选择呢?…可是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用这具身躯跟岚爷两情相悦,最终还是选择了苟延残喘啊。岚爷终止了墨楼的计划,选择保全你的性命,他真是太爱你了…不,他其实还不够爱你,不然为什么要眼睁睁看你痛苦的活着,而不亲手帮你选择一条轻松的道路呢?说不好…”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嘴角挂着令我心惊的微笑: “…其实最爱你的那个人,是我也不一定呢。” 154.第154章 怒拼生死 却遭兄斥 “别开玩笑了!” 我用力挥开他的手,又向后退了一步:“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被你这种故弄玄虚的花招唬住的!你肯定另有阴谋,事实不可能这样简单!不说实话的话,今天不会放过你的!” “哎呦,小殿下真是长大了,没办法轻易打发了呢。” 宇文恺打开檀香扇,忽忽悠悠的扇着:“听说前几天睢羊王突然现身,在囤城内跟你交谈过,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千代臻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不惜外结世仇,跟北狄王达成了协议,准备引北狄军队进关,协助她铲除六府势力,一统天下。” 不愧是被称作影王的男人,这种情报他竟然都了如指掌… 我咽了下口水,皱起眉头:“是又怎么样?这跟你的行为有关系吗?” “自然大有关系啊。小殿下,岚爷并非不知此事,可他太过优柔寡断,竟然还在介意北狄王后是自己的姐姐,所以妄图将骖族和北狄联合起来,集家族的力量以成事。但是,岱墨是什么人啊?他既然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伯父,囚禁兄长,也自然不会将妻子的娘家太当回事了,所以如果要让这种目空一切的家伙与北狄联盟,成为随扈,恐怕会彻底失去他的助力吧。” “你的意思…难道你在墨楼比试当天,挑起混战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要青岚放弃北狄,一心一意与骖族联盟?!” “你如果不相信我是一片好心,那在下也全无办法啊。” 宇文恺露出满脸委屈的表情,用折扇轻轻敲着手心:“没想到贺兰夜凛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不过,人们不是说大乜天自有定数吗?哈哈哈,也许今天的局面,也是为了日后能成大事的铺垫!” 他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相信。 这个男人此前是跟随千代臻行动的,现在又口口声声为了千代熏和青岚着想,他似乎刻意将这两个阵营分裂、对立了起来,虽然并不清楚他在其中想要获得什么样的好处,但是起码有一点能够肯定,青岚正是因为他,才会在墨楼身受重伤! 想到这里,我不免怒从心中起,宇文恺看出我脸色变化,依旧笑嘻嘻的说道: “小殿下,我曾经劝过你,岚爷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能够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的心目中,复国与千代熏才是真正重要的,而你,不过是一个不知道来处,也不知道归处的幽魂,跟你玩玩你侬我侬的游戏可以,但是真叫他与你长相厮守…呵呵。” “你什么都不知道,没资格说这种话!” “是吗?原来你是这么天真的人啊…真遗憾,以前我还以为你是志同道合的友人,能够看穿的做作,却没想到,也是会被男色冲昏头脑的人…小殿下,岚爷即便算得上一号人物,只可惜,他不过就是个侍妾,注定了以身体侍主的命运,对他而言,一夜的对象是谁并不重要吧?…” “你给我闭嘴!” 如此赤裸裸的羞辱让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抄起匕首就向他刺了过去! 宇文恺的反应倒也迅捷,用折扇阻隔了我的攻击,旋身躲避的同时抓住我的手腕,轻轻用力,就将我整个身体扳了过去!我背对着他,虽然胳膊暂时被控制了,但是双腿还能活动,于是不假思索的向后飞踢,虽然扑空,但起码逼得他闪身一旁,不得不放开了我的手! “要动手啊?小殿下,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含笑看着我,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寒光:“不过,这可能就是大乜天的旨意…墨楼没有完成的事情,就让我现在做了了断吧。” 话音未落,他飞身向前主动攻了过来!我虽然还保有贺兰照身上残存的一点武艺,却只够躲闪一招半式的攻击,宇文恺虽然并非绝顶的高手,但是十招之内将我击杀还是不成问题的…尽管如此,我也绝不会轻易投降,胸口的怒气支撑着我,让我勉力反抗着! 只可惜,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 匕首划出道银色的抛物线,飞脱了出去,宇文恺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差点将我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不管你相不相信,伤害你这件事情,同样会叫我伤透了心啊…” 他那张男女莫辨的娇美容颜靠近了,吐息近在咫尺,似乎想要亲吻我似的贴得很近,我呼吸困难的挣扎着,听到他低声呢喃道:“如果,下一次你重新复活的时候,能够忘记这一切就好了…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如果是那样…” 他在说什么,说的是什么,我都完全听不到了,只能听见自己脖颈软骨发出的咯吱声,他只要再用点力,我就真的可以提前往生了。 正在这时,宇文恺突然松开了手,向后跳了一大步! 我的身体往下急坠,被人从背后一把托住,这熟悉的场景叫我几乎心跳停止,连忙转动疼痛的脖子往后看: “青岚…?!” “如果我说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你会介意吗?” 贺兰夜凛低头看着我,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墨黑色的眼睛里滚动着异样的情绪,我总觉得这几天他都有些不对劲,可能是听说了我跟青岚的事情,所以有些受打击吧…毕竟在他的心目中,贺兰照虽然并非血亲,可还是代表了贺兰家族的颜面。 我低下头,手扶着脖颈大口喘气。 现在并不是解决兄妹纷争的最好时机,眼下我最大的敌人,就是那个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宇文恺! “真是的,将军大人,为什么你总是在小殿下身边阴魂不散?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跟踪她啊?就算是手足之间,这种亲密也太奇怪了吧?…” “我一定要割了你的舌头,让你没办法再胡说八道!” 即便技不如人,此时的我早就红了眼睛,看准了贺兰夜凛腰间的马刀,“唰”一声拔了出来,高举过头就向他冲了过去! 谁知,宇文恺不躲不闪,就站在原地,仿佛算准了我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因为我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贺兰夜凛拦腰抱住,双腿徒劳的在半空中踢踏:“放开我!今天如果不好好教训这个家伙,以后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放开我!快放手!” “照儿,别胡闹了,你的身体还没有痊愈,还是快回囤城歇息…” “宇文恺!是男人的话,今天咱们一对一的再拼一次,就算死在你手里,我认了!可是在此之前,我非要让你为了自己的胡说八道、信口开河、诬陷栽赃付出代价!你这王八犊子!你…!” 啪—— 落在脸颊上的清响打懵了我,我怔怔的捂着左脸,瞪大眼睛,看着一向无论我做什么,如何违逆、如何胡闹…却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的贺兰夜凛。 他双手紧攥,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宇文恺: “在你面前这位…是陛下刚刚册封的一品司空大人,胆敢继续无礼的话,就算是你,我也不会轻饶的。” 155.第155章 再提朱红 两虎相争 不知道哪一个更加令我震惊了。 是我居然挨了兄长的耳光,还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影王,竟然成了高居庙堂之首的一品司空… 对贺兰夜凛的表现,宇文恺似乎非常满意,他摇着檀香扇,踱着方步来到近前,微笑的看着我:“哎呀呀,小殿下,你好像很惊讶啊,不过就算是我,也有想要为国为民出力献策的时候,皇帝陛下正是看到了在下的忠诚之心,才会委以重任哦!” 脑袋里嗡嗡直响,我恶狠狠的看着他:“刚才就说了…你这些废话对我毫无意义!” “照儿!” 贺兰夜凛提高了声音,我飞快转头怒视着他:“有本事你再打我啊!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对这种人卑躬屈膝!…” “你会的。” 宇文恺眯着眼睛,语调温和笑道。 我冷笑了下:“以前总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比樱梅少主更加自负高傲的人,却没想到,司空大人已经到了愚蠢至极的程度…我倒想问问看,连死都不怕的人,你又如何叫我对你低头呢?”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只怕不能在我这里讨回公道…哈哈哈,小殿下,可是我知道在这个世上,对你而言,还有人比自己更加重要哦,难道为了他,你也不能对我恭敬一些吗?” “就算千代熏再软弱无能,也绝不会将他交到你的手上…这一点,我有绝对的信任。”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胸口在微微刺痛,但是,看着他的目光却毫不动摇。 宇文恺大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擦着眼角的泪花: “哈哈哈哈…所以我才喜欢女人啊!你们之所以可以在世间占据高位,不就是因为如此执着而炙热的感情吗?!真是太感人了,太感人了!…不过啊,小殿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可没有威胁岚爷的意图,但是,他所看重的,不就是睢羊王能够重登帝位,得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吗?既然你那么爱他,不该爱他所爱,想他所想吗?” “你想说的是…”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开启朱红之门的事?”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睛瞥过一旁默不作声的贺兰夜凛:“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一点就透。” “但是,你不是千代臻的随扈吗?她让你当了百官之首的司空,给你无限荣耀和权力,不就是为了让你为她效力吗?这样的你,又如何会帮助千代熏呢?!” “庙堂之上的腌臜事,你这种单纯的姑娘怎么参的透啊…” 宇文恺用一种近乎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却没工夫生气了,因为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作为千代臻的未婚夫,贺兰夜凛竟然毫无异议,就那样安静的听着: “现在朝廷之中,早就有了许多流言蜚语,怀疑先帝的死因,质疑陛下继承皇位的正统性…这些言论,不仅动摇着皇帝的统治,更逼着她宁可联盟世仇,也不惜铲除藩镇。而无论是我,还是将军大人,以男儿身居高位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有多少人恨不得将我们除之后快…” “所以,你就想在千代臻与千代熏之间赌一赌,看她们谁能够坐实皇位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千代臻将我视作救命稻草,而千代熏那边,如果也能够将我作为救星,那么无论最终是谁上位,都可以保我一世荣华富贵…所谓政治,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他俯下身,稍稍凑近了我:“因此…小殿下,很长时间以来你为了重开朱红之门奔走劳碌,六府之中,飞花府、北固府、凝歌府的三位府君,都会为了你前往八云城,而剩下的藩镇中,黑豳府府君乃是岚爷的生死之交,没道理不会帮他,金缕台…呵呵,那位府君不过就是个摆设,长久以来,那地方都是顾家说了算,所以只要你肯开口,有人就会为了你赴汤蹈火。而剩下的凉柯府嘛…” 宇文恺直起身子,笑眯眯的看着我:“凉柯府是我的故乡,如今在下官拜司空,只要我开口,想必府君也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所以现在只要我愿意,重开朱红之门易如反掌,而十二人合议团中,除了北固府君需要保持中立,不能表态以外,只要保证其余五位府君意见统一,再加上那位忠心耿耿的莫大人,千代熏就可以获得半数支持,剩下的,只需要我使使劲,很容易就能拉拢过来吧。” 一直以来,我视为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在他嘴里竟然变得如此轻而易举…想要质疑,想要反驳,但是千代熏说过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回荡—— 如果做得到,你尽管去试试好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再见到青岚一面… “怎么样?要跟我赌一把吗?” 宇文恺见我沉默不语,又凑近来轻声道:“我们制造了局势,最终,还是千代家需要自己解决,所以到底千代熏还是千代臻能够从这场混战中获胜,还得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只不过,对于目前处于劣势的睢羊王,还是得咱们伸出援手,把她拉进战场才行啊。” 我转头看着一直不说话的贺兰夜凛: “你呢?对于这样的事情,你又有什么看法?!毕竟,千代臻是你的未婚妻吧。” “之前我就告诉过你…” 他回避着我的目光,似乎不愿看到我微红的左脸颊:“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大家的想法差不多,所以,我们可以称呼彼此为友军了吧?!” 宇文恺兴高采烈的张开手臂,突然变得天真烂漫起来:“小殿下,虽然你真的对我存在好多误会,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而且,你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不是吗?如何能够成就岚爷的梦想,那办法可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哦!” 我紧紧的攥着拳头,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心脏碰撞着肋骨,让我没有办法好好的思考… 如果真是如此…真的能够实现的话… 我想再见他一面,哪怕一面也好。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抬起头,坚定的看着对面的宇文恺: “说吧,重开朱红之门也好,获得合议团的肯定也好,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请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拼命去做的!” 156.第156章 辞别乜巫 珠胎暗结 宇文恺并没有食言。 他的动作很快,当我点头之后短短几天之内,他就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绮里南子欣然同意重开朱红之门,将马上带着随扈前往八云城,我写给端木瑢焉的亲笔信,也由影王的“鸽子”快马送去了飞花府,包括北固府的成阳芮湘,也将在最近收到我与凝歌府君的联名信,请求她立刻动身赴会。 而柳三娘告诉我,她在顾氏商团的熟人说樱梅少主最近为了开掘运河的事情,滞留在彩澜江沿岸一带,所以我便准备带着她动身前往,只要找到顾五玖,就可以拜托他请求金缕台府君提供协助… 但在离开之前,我还得去见一位非常重要的人。 离开凝歌府囤城和天坑花街的范围往西走,景象渐渐变得荒凉起来——这块土地之所以千百年来无法发展农业,就因为土质贫瘠,基本全是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放眼望去,因为含铁量巨大而泛红的土地一望无际,到处都是覆盖着薄薄一层盐霜,就连生命力旺盛的野草都无法生存。 就在这样一片铁锈红的荒原之上,矗立着一座古朴肃穆、宏伟威严的白色巨塔。 大乜天塔——传说中,它是庵华帝的爷爷为了肃清凝歌府腐坏之气,动用非常多的人力财力兴建的,并且将许多旷世珍本收藏其中,吸引了很多学者前来膜拜,同时因为它在宗教上的地位,世间最负盛名的乜巫都曾在这里讲经、生活过。 而现在主持着大乜天塔的大乜巫,则是被称之为神童,史上最年轻、最有天赋的子桑若宫。 凡是将自己献给大乜天,明誓成为乜巫的人,都要舍弃自己尘世间的一切,包括父母家人、财产地位,也包括能够代表家门的姓氏,所以当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只是叫做若宫而已。 但是自称与她青梅竹马的绮里千早,在回忆他们之间的过往时,曾有些悲伤的连名带姓称呼她——子桑若宫…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我勒住马,回头看着柳三娘。 她用马鞭轻轻捋着坐骑的鬃毛,显得有些不放心:“小娘,那个大乜巫神神叨叨的,你自己去见她,我总觉得…咱们明天就要动身去找家主大人啦,这种节骨眼上,你可别出什么差池啊…” “放心吧,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问完了,就可以走了。” 冲她安慰的笑了下,我松开缰绳,让马儿信步向着大乜天塔的方向缓缓而去。 周围荒原上,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或成群结队、或形只影单的朝圣者,他们全都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耄耋老人跟孩子,很多人都是从非常远的地方徒步而来,带着极其虔诚的心愿,向这片圣地祈祷恕罪。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信徒,也从来没有信仰,但是现在,突然萌生了某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将自己飘零的命运交给神灵,为自己寻找一个笃定的归宿…看着这些匍匐在地上,叩拜默念的人们,我觉得他们好幸福,起码在有生之年,无论境遇如何,都知道自己并非孤立无援,心中总有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不至于彻底绝望。 希望…这就是我现在最最需要的东西。 当我渐渐接近的时候,看到大乜天塔白色的木门慢慢打开了一道缝,有几个身穿藏蓝色布衣的小乜巫走了出来,他们抬着装满干粮、水壶的竹筐,开始分发给附近那些朝圣者们。其中一个径直向我走来,微微弯腰行了个礼,语调温和的说道: “是贺兰大人吧?大乜巫有令,请您跟随在下入内,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跟着小乜巫走进门里,我发现大乜天塔的内部像极了巨大化的磨坊风车——陀螺型的木质楼梯盘旋而上,中央由上至下是中空状态,塔顶的光线倾泻而下,如瀑布般壮观;楼梯两边全都是高大敦实的书架,上面摆放有线装书籍,还有写在竹简上的古书,甚至那些非常珍贵的帛书都成卷成卷堆放着,不愧为传说中令学者疯狂的藏书之塔… 相比之下,宗教氛围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浓烈,塔里活动的乜巫们,要么在做清洁,要么默默看书、抄写,要么嘴里念念有词的沿着楼梯缓缓上下,似乎在做修行…除此之外,没有人高谈阔论,也没有人焚香祷告,与其说这里是冕朝的宗教圣地,倒不如说更像座历史悠久的图书馆。 “大乜巫就在里面等您,请进吧。” 带路的少年推开一扇木门,恭敬地摊了下手,对我轻声说道。 我向他道过谢,从门里走了进去,木门在我身后慢慢关闭了。 门里的空间,让我稍稍感到有些惊讶,因为从那扇简陋的小门根本看不出来,里面竟然别有洞天——这个房间可能是巨塔中最大的一个了,挑高足足有三层楼的高度,大约三百个平方,房顶上有扇天窗,明亮的光线穿过昏暗照射下来,形成一道光柱,笼罩着地中央那个盘腿席地而坐的人。 若宫穿着一身白衣,仍旧既无配饰也无妆容,她披散着齐耳的短发,虽然看上去就像是个清纯的高中生,但她身边总是萦绕着一股匪夷所思的气息,好像被她碰触过的,即便是空气,都会慢慢流动起来,包裹着她,隔绝着外界的一切侵扰… “虽然等得有些久了,不过你还是来了啊。” 她平静地看着我,似乎戴了张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我深吸了口气,走近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可能你已经知道了,我很快就要离开凝歌府…在八云城,还有许多难以预测的事情等着我,所以在走之前,有些问题务必请你解答清楚。”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有勇气啊。” 若宫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问吧,你当然有资格提问,只不过,要不要回答那可是我的事情。” 心里有些不爽,我还是保持非常客气的态度:“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之所以没有办法将我祛除,是因为我跟这世间还有所牵绊…今天来,我就想要请问你,到底这牵绊,指的是什么呢?”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当然…那天你说完之后,就马上离开了。” “因为我并不觉得这种事情,是需要我来通知你的。” 她突然倾身向前,仿佛想将我看得更加清楚似的,两只手趴在地上支撑身体,面孔贴近我,眯起眼睛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没错,是这样的…你跟这世间的牵绊,就是这个啊…” “到底…是什么啊…” “孩子。” 若宫突然扬起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 “虽然你是来自异世的游魂,可你肚子里的孩子,却是货真价实属于当下的啊。” 157.第157章 如遭惊雷 悲喜交加 肚子…里的孩子?! 我瞪大眼睛,脑袋里一片空白,眼前少女嘴唇翕张都变成了慢动作,一时根本无从反应。 “正是因为有这孩子的存在,我才没有办法将你的灵魂祛除,原本以为赶走了你,贺兰照就能够重新醒来,但是现在这么看的话…她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若宫根本不在乎我的惊愕,她自顾自继续说道:“因为是如行尸走肉般的身体,你才能够这样轻易进入吗?但是由于孕育了新的生命,加重了这具身体的负担,你原本勉强维系的生命可能更加短暂了…或许,你根本活不到孩子降生的那天。真是孽债,我之前就说过吧,你这种不祥的存在,只能带来悲剧而已…” “…会活下来…” “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好好将他生下来,好好让他活下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没有半点悲伤,可眼泪却如断线珠子般不停掉落,我跪在地上,双手捂住小腹,现在还根本无法体会,那里面竟然有个生命正在萌发…身体在微微颤抖,却是因为喜悦,我深深低着头,任凭泪水滴落在地。 是我的孩子啊…是我与青岚的孩子!就算这段感情多么不受祝福,多么令人诟病,可我们最终还是缔结了血浓于水的羁绊!这个胜过世间一切的、宝贵的孩子,完全值得我用生命交换! 若宫平静的看着我,平静中带着丝丝疑惑,她似乎不太明白,为何我哭泣的时候,却还带着笑容。 “我之所以…选择来找你,是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之所以要将我祛除,之所以不会手下留情,是因为在你的心目中,也有不顾一切也要守护的重要的人…” 用袖口擦拭泪水,我抬起头看着她: “所以,我认为你一定可以理解我!我们的心情一定是可以相通的!就算是这样厚颜无耻的祈求,我也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哪怕让这具身体可以支撑的久一点、再久一点,让我有机会做完该做的事情…不,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要让这个孩子有机会平安降生,有机会看一看这世间的美丽…” “可笑。” 若宫的语调发生了些许改变,不再平铺直叙像个人偶,而是代入了丝丝情绪,她冷冷的看着我: “因为自己自私的愿望,就要把孩子带到人世间吗?你知道自己不可能能活下去的。然后呢?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尝尽人世冷暖?” 我突然想起绮里千早说过的话。 当她还是子桑若宫的时候,是凝歌府家臣的长女,因为身为婿房的父亲早早去世,母亲续弦之后,又生了其他的孩子,所以渐渐对她萌生憎意,为了避免她与妹妹争夺继承权,就将当时只有八岁的若宫送进大乜天塔,让她献身神灵,终身脱离家族。 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绮里千早露出非常悲伤的神情。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英年早逝的父母存在怨恨吗?… 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心意却愈发坚定起来:“如果说没有一点担忧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就因为害怕失去自己的保护,孩子将无法平安成长,于是就要选择剥夺他生存的权利…这样的父母,难道就不自私吗?” “你算什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大话?…” “我是个孤儿。” 坚定的看着她宝石般的眼眸,我语调缓慢地说道: “在我出生的那个世界里,会有专门的机构收留我们这种失去父母的孩子,因为我成为孤儿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很难被收养,所以就只能在福利院里长大成人…虽然也渴望父母的关爱和家庭的温暖,但是我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都没有,怨恨我的父母为什么将我带到世上,却又将我一个人丢下…因为我遇见了很多温暖的人,见过很多美丽的景色,我曾经体会过活着的幸福…” “移魂者,都是充满怨恨的游魂,如果真是这样,你又是如何死去的呢?” 这个问题却让我哑口无言。 不是不能回答,而是我完全说不出口,这个答案是被我视为奇耻大辱,至今追悔莫及的… 若宫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那里,眼神里透着些许鄙夷之气,让刚才还侃侃而谈的我有点抬不起头来: “在我面前,你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前一世草率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作为不祥之兆来到这世上,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就不要妄图生下搅乱纲常的孩子了,早点自我了断,也好过制造更多的悲伤了。” 她的话像一把利剑插进我的心口,有种恼羞成怒的情绪支配了我,我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人偶般的少女: “没错!我之所以离开了自己的世界,确实是因为自杀…但是,现在的我绝不会那样怯懦了,我一定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他将成为我在这世上存在过的依据,成为我曾经爱过的证据!他会代替我继续成为那个人的支撑,会完成所有我没机会完成的夙愿…!我不会再那么轻易放弃了!就算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会拼了命的活下去!我会活下去的!” 大声说完,我微微喘着气,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高挑的房间里轻轻回荡。 若宫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一只手拄着地面,姿势优雅地站起身来,我以为她要对我说什么,却见她微微转头,对着身后帷幕轻声说道: “请出来吧,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全部真相了。” 158.第158章 情断手足 再续缘结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贺兰夜凛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他穿着团圆领的黑色袍衫,脚踩乌皮靴,这身打扮轻便又俊逸,与他平日一丝不苟的戎装大相径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是跟我想象中,得知真相后崩溃、悲恸的状况相比,却显得有些过于冷静。 恐惧充斥着内心,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逃避的余地,于是我勇敢地站起身来,面对着大将军那双刺人的眼睛:“就算不用这种方式,我也早就打算要告诉你真相了…虽然并非自愿,可我确实夺去了你妹妹的身体,并且在这么长时间以来,以她的名义获得了你的诸多庇护和照顾…很对不起!我是真的…很对不起你!” 我冲他深深低下头去,准备好了接受大大程度的愤怒。 可是等了半晌,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正当我紧张的冷汗直冒时,却听到贺兰夜凛轻声问道: “她的身体…还可以支撑多久呢?” “要问准确的时间,那只有大乜天才知道。不过我非常怀疑,她根本活不到孩子出生那天。” 若宫站在一旁,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讨论野猫野狗的寿数,根本毫无感情色彩。 我猛地直起身子,看着贺兰夜凛,他也正在看我,却并非愤怒的目光,而是透着沉重的悲伤与复杂的情绪,仿佛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理清,到底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如今的我: “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事情的真相…算了,就算早就知道,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他突然叹了口气,说着令我莫名其妙的话,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似乎顺利逃过一劫: “请你放心!虽然没有办法将你的妹妹带回来,可我不会剥夺你们最后相处的时间!等我做完了所有的事情,等孩子出生了,我一定会回到将军府,让贺兰照…在她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寿终正寝,让你拥有道别的机会!唯独这件事情,我一定会为你做到的!” 我无法理解贺兰夜凛现在表现出来的悲伤,那似乎并非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因为如果是那样,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掩饰不了对我的刻骨仇恨…可是,现在的他,眼神里只有悲伤,仿佛已经沉重到让他魁梧的身材都矮了半截。 他挪开了目光,不再盯着我看了: “这孩子…不论父亲是谁,身上都流着照儿的血脉,既然是她的身体所孕育,那也就是我贺兰家的子嗣。所以无论男女,我都会承担起抚养他的责任…” “最好是男孩,否则,致命的血凝之症还是会继续遗传下去的。”若宫在旁冷冷说道。 我惊讶的捂住嘴巴,眼泪又掉了下来。不想让自己这么软弱,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如此软弱的样子,可是这个男人实在让我太意外了…原本将他视为凶神恶煞,视为黑白不分、混淆是非的恶人,可是现在,他竟然愿意接受一个注定要为家族带来耻辱的孩子…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还应该再说什么,我用双手捂住脸,泪珠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我听到贺兰夜凛又叹了口气,耳边响起他坚定的脚步声,还没等我睁开婆娑的泪眼,整个人就被打横里抱了起来! “移魂者,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看着你的。” 被抱着向门外走去,我听到若宫在我们身后说道:“不管是游魂,还是人,只要你还存在于世,我都会一直看着你的,直到你灰飞烟灭的那一天…” 我依旧将脸埋在手掌心里,并非觉得无颜面对,而是不想让贺兰夜凛看到我哭得红肿的眼睛,因为那一定不是贺兰照所希望的,她曾经那样热爱这个男人,爱到将自己焚烧殆尽…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别再哭了。” 贺兰夜凛将我托在手臂上拾阶而下,塔内的乜巫们对我们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做着手头事情: “有些事情…从前我并没有跟你说起过。还记得吗?镜池边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跟妹妹非常亲密,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你…” 我揉着眼睛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那段午后温暖的时光深刻的铭印在我的脑海中,就连他当时的衣着、表情,还有映着柔和阳光的侧脸…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你只是说‘还可以这样说’…而已。” “是因为我根本没有颜面,大言不惭的说出我们很亲密这种话来…是的,没错,从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我看着她长大,自以为尽了兄长的责任,可从来没有关注过,她作为一个养女所经受的不公与痛苦。以至于,当无法回应她的感情时,我竟然选择了逃避,将这些事情全都丢给管鑫去处理,才让她最终崩溃…” 贺兰夜凛静静的说着,音量不大,仅供依偎在他胸口的我能听见: “而这种事情,竟然是在你当面怒斥之后,我才最终反应过来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你似乎并非是我熟悉的照儿,所以在知道事实真相的时候,我并没有那么的吃惊…拜你所赐,在此之前,我甚至有点埋怨她,怨她为什么要采用这种令自己无法回头,令我一生愧疚的方式离开,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罪孽…” “如果是对贺兰照的罪孽,我想你已经偿还完了。” 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疲惫的靠在他怀中,这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将我的体力消耗殆尽: “你照顾了她六年,直到我进入了她的身体,还是能够感受到你无微不至的关爱…从前我真的恨过你,是真的,理由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甚至到现在,我都会将你视为对手。但是,我也会偷偷的想,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哥哥,是属于我的哥哥,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我会无所畏惧的…” 他的胳膊收紧了些,脚步变得很慢很慢,好像希望下塔的这条路漫漫无尽。 当我闭上眼睛,差不多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轻轻说道: “我会等你回来…无论是以什么面目,何种身份,我等的是你…希望你能够记住…” 159.第159章 百里寻人 身陷官河 “好不容易去了趟凝歌府,却连伎子的衣袖都没沾上,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离开凝歌府的路上,柳三娘一直在捶胸顿足的埋怨。 我却没什么好遗憾的,除了到最后都没有获得关于青岚的半点消息,不知道他是否安好,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可是宇文恺向我保证,会将重开朱红之门的消息送去骖族,确保千代熏可以准时抵达八云城。 她会信守承诺,让我再见见青岚吗? 可是再见到他,我又该说什么呢?说我有了他的孩子?说我命不久矣?说万一我没有机会再次复活,就请他担负起养育孩子的责任?!… 无论哪一件,我都不想告诉他。 因为有贺兰照双亲的前车之鉴,我不希望青岚背负背叛主上,与其他女人生育孩子的罪孽一辈子,我希望那晚对他而言不过就是段回忆,在我死后,希望他可以重新回到璱兹国,重回他应该在的位置,重新获得幸福的可能… 而我,对于冕朝的各位而言,不过就是个过客罢了。 “你又在想什么啊?一脸便秘的苦相。” 柳三娘坐在马车前头,转身看着我,不耐烦的扔给我一块干饼:“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病,但是别担心,有家主在,就不可能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不是我跟你吹啊,顾氏商团无论在财力还是权力方面,都是冕朝最强大的集团,作为家主的心尖肉,你可算是有福啦!” “就是有你们这些人存在,顾五玖才长成了那种别扭的性格吧…” 我懒懒的靠坐在马车帮上,对手里的干饼毫无兴趣。以前还不知道,怀孕前期对女人而言无疑大病一场,四肢无力都是小事,整天昏昏沉沉、毫无胃口,还得跟时不时冒出来的小情绪作斗争…对于本来就虚弱的我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负担。 多亏了绮里千早,临行时,他送给我一辆驾驶舒服的厢式马车,才让我可以一路靠着软垫走下来,少吃了很多苦头,加上柳三娘的悉心照顾,各种各样的不适也都能够克服了。 但是,我始终担心风餐露宿的生活,再加上一直不佳的胃口,会让腹中正在成长的胎儿缺乏营养。 “前面到哪里了?官道旁有客栈的话,可以借用下人家的伙房,我想做点东西给自己吃…” “对啊!这是个好办法!” 柳三娘一拍大腿,笑了起来:“你这么病怏怏的,肯定是因为这么长时间没吃好的缘故!放心吧,再走半天就能到金缕台和凉柯府的交界处,三年前,我跟随商队到过那里,官道旁有不少热闹的客栈呢!再忍忍,吃顿好的一定马上就有精神了!” 她并不知道我身怀有孕的事情,甚至对顾五玖,我都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和盘托出。 虽然对自己的隐瞒心有愧疚,但在我想清楚该如何开口之前,还是让这件事情暂时变成秘密吧… 柳三娘果然不愧是老江湖,又赶了半天路,我们到了一个名叫官河镇的地方——这里属于金缕台跟凉柯府的交界处,虽然是两不管地带,但是并非荒蛮之所,而是因为往来商旅很多的缘故,发展成了一个充斥着客栈与酒肆的繁华小镇。 可当我们将马车驶进镇子的时候,却发现情形有些不对。 街道旁林立的客栈酒肆全都歇业了,明明应该是生意兴隆的傍晚时节,可是没有一家屋檐下掌上灯笼、挂起幡旗,放眼望去全是被门板封闭的门窗,街上不见行人,只有枯叶在风中卷动。 “这是怎么回事?!官河镇可是两府通商的必经之处,上次来的时候,客栈都全满了呢!” 柳三娘显得有些急躁起来,她跳下马车,拉着缰绳在街上一家家看过去,居然连盏油灯都没见,整个镇子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怪瘆人的。 我坐直身子,撩起车帘往外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城镇呢?现在时候还早,快马加鞭的话,应该不会错过宿头…” “别说傻话啦!这里方圆几十里只有官河镇一处可以落脚,不然它怎么会那么吃香?!但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三娘伸长脖子四下打量:“前面不远就到彩澜江,家主下令开凿运河的工地应该距离不远了,那么多人聚集,每天还有商队来往,这地方不可能落败成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定是这样的…!” 她嘴里念念叨叨的继续往前走,突然,我见她放开缰绳窜身出去,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见她一脚踹在街边客栈紧闭的门板上,高声大叫道: “x你娘!老娘看到你了!赶紧给我把门打开!不然的话,老娘放火烧光你这破屋子!” 门里不只说了句什么,柳三娘显然大为火光,她两手扒着门板中间的缝隙,只听一声咆哮,居然将两扇厚实的门板硬生生扳开了!她伸手进去撕出个人,二话不说按倒在地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连忙下车阻拦,就眨眼功夫,那个被揪出来的年轻男子已然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直哼哼。 “三娘,退下!” 连忙喝止准备继续行凶的柳三娘,我伸手将受害者扶了起来,尽量温柔的对他说道:“这位小哥,你不要害怕,我们只不过是路过的外乡人,想在此地落脚罢了…” “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们,要你们趁着还能走掉的时候,赶紧逃走,却为何要如此对我啊?!” 男人捂着渗血的嘴角,拖着哭腔嚷道。柳三娘一听,更来气了,一边卷着袖管一边扑了上来:“你奶奶的,刚才他娘的谁跟我说,让我们赶紧滚的?!你那嘴里喷粪,老娘不帮你洗洗,怎么对得起父老乡亲啊?!来来来,看看咱们谁先滚蛋!…” “三娘!” 我连忙再次拦住她,那男人吓得跌坐在地,真的哭了起来: “你打死我算了!反正这地方也没什么生路,只等着大家都活活饿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死在你手里,一了百了!呜呜呜…大乜天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看着一个大男人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只觉得又好笑又可怜,于是蹲在他旁边婉言劝慰道: “小哥,能不能告诉我们,官河镇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让好端端的镇子成为这幅模样呢?你说出来,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做到的,也一定会尽绵薄之力…” “区区外乡人,空口白牙说什么大话!” “再敢对我家小娘不敬,撕烂你的嘴哦!” 柳三娘在一旁呲牙咧嘴的扬起拳头,那男人吓得一激灵,倒是乖了很多:“我、我的意思是说,这群人让官河镇缴纳高额的保护费,不给钱,就不许做生意,谁敢违抗命令谁就遭殃…开始有很多家客栈都被烧掉了,剩下的人不敢再开门做生意,却又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现在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活活饿死,要么就因为拿不出钱来,让人活活打死!呜呜呜,我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这该怎么是好啊…!” 说着,他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听得目瞪口呆,柳三娘更是满脸诧异,拽着他的衣领让他直起身来:“喂…官河镇可是两府通商的重镇,就算是官府不作为,遇到这等强人,顾氏商团都会直接给他灭了,怎么可能弄到这么惨啊?” “顾氏商团?!…要靠得住就好了!” 男人抹着眼泪,抽泣着说道: “欺辱我们,要毁灭官河镇的不是别人…正是樱梅少主顾五玖本人啊!” 160.第160章 荒唐闹剧 聚众行凶 顾、顾五玖?! 我跟柳三娘面面相觑,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扯着男人的衣领将他的身体来回晃悠:“你他娘的说什么胡话啊?樱梅少主是何等人物?!竟然会跑到这种穷乡僻壤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撒谎也得找点靠谱的说法吧?!” “你们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可事实是如此,绝无半点假话!” 男人梗着脖子叫道:“你回头看看镇口的火光!今日是上次约定,顾家人来收保护费的日子,所以我刚才才让你们赶紧离开的,这下好了,谁也出不去了,大家一块死在这里吧!” 我们连忙转身。 果然,官河镇入口的方向亮起了一片火把的光亮,映着傍晚渐渐黯淡的天际,来人似乎为数众多。 可是,就算是说破了大天去,我也绝不会相信,一向心高气傲的顾五玖,竟然会为了敲诈客栈酒肆的些许银两,搞出这么大阵仗来。官河镇虽然算得上商路中热闹的落脚处,可是毕竟是个边界处的小镇,就算把这些百姓榨出油来,也不够他一顿宴席的花费吧? 柳三娘更不用说了,她是樱梅少主的铁粉,根本不可能相信这种荒唐的事情。 所以,我们俩压根不需要交换意见,当即撇下那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就往镇口走去。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声,街边原本门窗紧闭的客栈、酒肆,纷纷打开门来,走出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人,他们叹着气,有些还不禁落泪,我们混在这些人当中,跟他们一起拖着脚步,慢吞吞的走到了镇子前一处开阔地。 那些自称来自顾氏商团的人就等在这里——只需一眼,我就知道他们是假冒的了。 因为顾五玖身边,可以成为战力的死士是那些穿着统一墨绿色飞鱼服的人,他们个个训练有素,军纪严明,行走站立全都符合樱梅少主严苛的要求与品位…而这些人,穿着杂乱的服色,有些拿刀,有些拿斧头,居然还有将镰刀作为兵器的,不要说什么军纪了,能直挺挺站着都很不易。 我听到柳三娘在身边发出一声冷笑,连忙掐了下她的手背,提醒她保持克制,看看再说。 “站好了!人齐了没?!店家都来齐了没?!谁敢不到,待会就烧了他的店铺!…” 土匪似的喽啰们用木棍将人群驱赶到一起,凶神恶煞般叫嚣着,我看到他们带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顾”字,可在我的印象里,顾氏商团一向行事低调,从未见过有这种招摇过市的装备,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叫画虎不成反类猫吧… “全都站好了!…樱梅少主驾到!樱梅少主驾到啦!都给我站好了!…” 只见一匹棕马踢踢踏踏跑进了空地,马上骑着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头戴椎帽,垂着帷幕,看不清长相,但看他的穿着我就不禁笑了起来——绛紫色的深衣搭配湖蓝色的马裤,外面还套着一件西瓜红的鹤氅,这种恐怖的配色和低劣的布料,倘若真让顾五玖穿上,恐怕他马上会死于羞愤难当吧… “恭迎家主大人!” 那群匪徒乱七八糟的吆喝行礼,马上的男人装腔作势的挥了挥手,将挡在脸前的帷幕掀了起来。 这是一副标准的小白脸的长相,不能说他难看,可是虽然肤白且五官清秀,但是最多算得上乡下月坊的头牌标准,真要跟敕封樱梅少主的顾五玖比起来,这等姿色恐怕连粪坑旁的石头也不及…我转头看着柳三娘,她气得昏头居然笑了起来,大大咧咧的看着不远处的冒牌货。 身后有两个女人在窃窃私语: “这就是樱梅少主啊?!…确实长得不错…” “长得好有什么用,心肠这么坏!怪不得睢羊王不要他呢!…” 我极力克制自己转身向她们解释清楚的冲动,心里有些担心,如果连我都感觉到不吐不快的话,性情暴烈的柳三娘恐怕马上就要跳出来揍人了吧…我连忙抓着她的手臂,提防她突然暴走。 “…上次跟你们说过的,只要拿银子出来,顾氏商团就会包你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那个冒充顾五玖的小白脸捏着嗓子,拿腔拿调的说道:“否则,不管是金缕台,还是凉柯府,都没有哪家衙门敢管这里的闲事!我会让你们一个个家破人亡,让官河镇一夜之间成为死城!…因此说,到底是生是死,你们今晚自己看着办吧!” 人群中爆发出悲怆的哭泣声,店家们有人哭天抢地,有人跪地哀求,还有人怒不可遏的指天骂地。 小白脸向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些手持木棍的匪徒们马上扑到人群中,劈头盖脸一顿毒打,直打得众人惨叫连连,那些刚才骂的最狠的全都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躺在家人怀里。 三娘护着我,我们被人群推搡,原本想要退到最后面,却没成想被渐渐推到了最前面。 我紧紧护着肚子,眼见着木棍劈头砸了下来,三娘一抬手,抢过那根棍子猛地在大腿上一折两半,掼在地上! 突然遭遇此等反抗,匪徒们全都愣住了,就连吵杂的店家百姓们都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对准了我们,怀着各式各样的疑惑、愤怒、探究… 马上的小白脸居高临下,将我俩打量一番,才缓缓开口道:“生面孔…你们不是本地商家吧?” “您说得对!这都是误会!我们不过是路过的行商,并非本地人啊!” 我连忙拽了拽柳三娘的衣角,堆起笑脸说道:“这位大人,因为您封了镇子,我们出不去,所以才不得不到这里来的…所以能不能请您行个方便,让我们走吧,也不好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 “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小白脸骑在马背上琢磨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心里嘀咕,还是赔着笑脸道:“不敢说什么生意,我们俩姐妹不过就是伙夫,会做点饭而已,所以赶着马车卖卖卷饼,小本生意而已!” “厨子啊…那正好了,这官河镇客栈酒肆虽多,却没有一家的饭菜能端得上台面,你们既然会做饭,那就趁着这帮家伙凑钱的工夫,给爷摆一桌好了,需要什么食材,随便到店里拿,做的不好吃,可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个…” 我心下暗暗叫苦,不赶紧想出个脱身之计,还真是陷在此地出不去啦: “少、少主大人,其实我俩也就是江湖伙夫而已,勉强糊口,根本做不出什么可口的饭菜,所以…” 我话还没说完,那小白脸突然抄起马鞭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161.第161章 被迫入厨 李逵李鬼 他用的鞭子,跟平时所见还有不同。 冕朝常见的马鞭长且柔韧,但眼下这种却短了许多,同时乃是藤条编制而成,坚挺无比,但韧性很好,打在身上比长鞭更加疼痛,眼见着伤处就隆起一道道血痕,甚至有些地方皮开肉绽,顿时疼的我呲牙咧嘴,蹲在地上抱头躲避! 柳三娘见状急眼了,将身边两个匪徒左右扒拉开,飞身上前,就要把那小白脸?下马! 我连忙跳起身,一把抱住她的腰肢,嘴里大叫道:“不许冲动!我没事,皮肉伤而已…!” “x你娘!你他娘的是哪个腚拉出的屎?!敢在这里冒充家主,还敢自诩为顾氏商团的人?!我x你祖宗!东山小娘你都敢打?!要是让家主知道了,还不活活剥了你的皮,那你的脑袋当尿壶,让你…!” 一把捂住她的嘴,我吓了一身冷汗。 倘若让这群人知道,三娘才是真正顾氏商团的人,那么断不会叫我们活过今晚的…可是刚才我阻拦不及,她一口一个“家主”,恐怕这群匪人早就听出来了… 果不其然,小白脸的面色变了变,浮上一丝阴险的笑容,他用手指着我俩,对那群凶狠的喽啰说道: “这两位小娘看来对咱们商团很有意见啊,没关系,我不是也给官河镇的各位一晚时间筹钱吗?那当然也会给你们一晚时间,明早之前,如果能做出叫我称心如意的饭食,我倒还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呵呵呵,侮辱了本少主,还想有好果子吃吗?” 虽然头脸都被打伤了,手背上还挂了倒血口子,可我一点都不害怕。 与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些大人物相比,面前这位的狰狞与恐怖,只算得上小巫见大巫,根本不足为惧…但是,目前来看,我们的生死确实操纵在他的手里。 于是我一边捂着依旧情绪激动的三娘的嘴,一边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去: “少…少主大人,我们现在就是您的手下啦,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出能够令您满意的饭食,还请您高抬贵手,原谅我妹妹的口不择言,那就算要一辈子服侍您,我都是愿意的!” “还算你说了句人话。” 小白脸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我们对手下道:“给她们找间干净又舒服的客栈,看着她们准备晚餐,等我忙完了,自然会去吃的。赶快去!看着她们别偷懒!” 于是,我们就在众商家同情的目光中被喽啰们带走,送往附近一家客栈的后厨。 柳三娘始终怒不可遏,她用凶狠的目光瞪着那三个负责监视我们的匪徒,只看得他们面露惧色,纷纷回避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可即便如此,这三个人都是全副武装,长枪短剑的,真要打起来,我们一定不是对手。 “现在这种情况也算好啦,反正我们本来就是想要找间伙房,做点东西吃嘛。” 我在伙房里寻找可以利用的食材,柳三娘蹲在门口,继续瞪视站在院子里的三个匪徒:“哪能一样啊?!我还得意终于可以将你完璧归赵,想着总算能让家主对我刮目相看,哪成想…” 说着,她竟然抹了把眼泪: “明明马上就能见到了,却叫你受伤!…让我娘知道,不定又要如何惩罚我呢!” 将米淘洗干净放在火上,我回头看着她魁梧的背影,苦笑了下:“好啦好啦,这一路走来,咱俩也算得上生死之交了,如果还有机会能够见到他们,我一定会好好为你说话,让他们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早就死掉了!…所以别难过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离开此地!” “那帮人现在正扣押了店家,挨家挨户问家属要钱呢!这已经不是敲诈,活脱脱就是绑票!” 三娘看着门外,恨得牙痒痒:“如此败坏我们商团跟少主的名声…这帮蠢货的胆子真够大啊!明明少主就在不远处督查开凿运河,他们竟然敢在眼皮子底下做妖!” “恐怕就是因为顾五玖人在此地,他们才有机会李代桃僵啊。” 我一边将蔬菜和肉类切好,一边沉思着:“只可惜,宇文恺送给我的鸽子,被我派去八云城,给江水送信去了,不然,还可以试试用它跟顾五玖联系…三娘,你还有没有办法,能让商团的人知道我们就在此地呢?” 柳三娘皱着眉头想了想,绝望的摇摇头:“没…现在这镇子只许进不许出,我确实无计可施啊…” “再好好想想,一定的找到办法…”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在院子里监视我们的三个匪徒突然拔出刀,一起向屋里跑来!他们中一个架着我,两个架起柳三娘,将刀刃按在我们的脖颈上,做出教我们噤声的手势! 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就听院子里传来人声: “店家?!店家!有没有人啊!?我们要住店,快出来招呼啊!” 这声音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我连忙看向柳三娘,只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 挟持我的匪徒将我按倒,让我跪在地上,变换角度之后,我反而能够看见伙房外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只见客栈前院挤进来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俱都是身高体壮的汉子,刚才问话的却是个身材娇小、骨瘦如柴的老妇人,她神情严峻,目光如炬,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满脸不开心。 柳青鱼?!她不正是柳三娘的亲妈柳青鱼吗?! 我心里不禁狂喜,可等看到她毕恭毕敬迎出马车里的人时,这阵狂喜简直就变成了沸腾的幸福感… 他身披销金外袍、着纹绣棉袍、脚踩六合乌皮靴,头戴乌金纱冠,垂着宝石帽缨,刚从马车中探出头,就让这间简陋的客栈小院蓬荜生辉,即便是最孤陋寡闻的乡野村妇,也会为这张倾世容貌深深折服!…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樱梅少主——顾五玖啊! 162.第162章 真假家主 暗赌生死 “x他娘…这下可坏了!” 持刀压着我们的三名匪徒中,唯一的一名女性是个年纪较长的老悍匪,她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看到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后,我听见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按着柳三娘的两个匪徒听她骂娘,连忙低声询问道:“刀老大!怎么办?这帮人看上去来者不善啊…” “不善你娘的腚!我敢那你的命根子打赌,刚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位,就是真正的商团主人顾五玖!” 刀老大硕大的圆脸上油汗直冒,俯低身子,凶恶的看着院里四处召唤店家的柳青鱼:“你!你赶紧出去,就假装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先稳住他们,叼空赶快跑到镇前去,叫小白龙赶紧回来,就说遇见了硬茬子!…” “可是…” 两个匪徒面面相觑,看着在自己刀刃下依旧满脸凶相的柳三娘:“这家伙看上去挺恶的…只留两人看着,恐怕…” “怕什么!她若不想看到自己的姐姐身首异处,自然会乖乖听话的!” 刀老大拽着我的衣领,将我提了起来,用刀刃抵着我的颈侧。柳三娘见了,果然露出愤恨的表情,但整个人明显松弛了下来。刚才被点到的匪徒见状,连忙将手中短刀交给同伴,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将头脸飞快的抹了几把,这才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 “几位贵客!叫您久等啦!小的刚才去茅房了…” “废话少说,叫咱家爷这么干等着,你这破店真是不想开了!赶紧招呼茶水!” 院里传来柳青鱼严厉的呵斥声,我没听到顾五玖说话的声音,正想瞅机会往屋外看上两眼,却被刀老大照后脑拍了一巴掌,只听她低声威胁道:“x!你可别给我动什么歪脑筋!老娘我行走江湖四十年,刀下亡魂数不清楚,可别惹我对你动手!” “不敢、不敢…” 我连忙扭头,却看到厨房案板上刚刚切了一半的肉菜:“这位老大…刚才不是说让我们准备晚饭吗?到底还做不做啊?…” “继续干活!” 刀老大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到案子旁边,手持尖刀站在一边,眼睛看着柳三娘:“你自己做,你妹妹可不许动,倘若饭做的不好吃,或者胆敢轻举妄动,我就马上把你们姐妹俩连锅炖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特别明白!” 我低头重新开始切菜,暗自向柳三娘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还需要见机行事才行。 过了不一会,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人声马嘶,趁刀老大探身去看的机会,我转到灶台的另外一边,刚好能通过窗户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只见那个衣着艳俗、冒充樱梅少主的小白龙,在几个喽啰的簇拥下走进院子,而顾氏商团的人就坐在客栈开敞的门厅里,我能看到侍卫们和柳青鱼,却看不清坐在最里面的顾五玖。 “什么人?!家主在此,不得靠近!” 见有外人前来,侍卫们纷纷站起身,瞪眼断喝阻止他靠近。 那小白龙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刚才还是飞扬跋扈的樱梅少主,此刻突然换了副面孔,堆了满脸谗笑道:“几位贵客,小的正是这间客栈的主人,刚才有事外出,忽闻贵客临门,这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不晓得,里面做的那位大人,可正是樱梅少主呢?!” 顾五玖依然没有答话,就见柳青鱼神情严厉的应声道:“算你识相!我家家主途经此地,见天色渐晚,才找了你这家全镇最大的客栈投宿…穷乡僻壤,原本也没想能有什么好货色,可你这地方一无堪使唤的下人,二无好菜好茶,实在也太寒碜了吧?!” 这位大娘还是嘴不饶人的刻薄劲…我在心里偷笑,看看一旁的柳三娘,却见她满脸爽快的样子,似乎很欣赏自己的亲妈收拾外人的过程。 小白龙受到一通斥责,脸色变了变,还是恭敬地说道:“大人,您几位刚才是从东边过来的吧,所以没见我们镇前正在举行祭祀呢,今晚全镇只有我一家营业,不周到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换言之,就是你再嚣张大不了别住这里,外面风餐露宿去… 我差点没能忍住笑,柳青鱼何等人物,顾氏商团的二把手,平时横着走都怕咯着脚,今天却被一个衣着滥俗的乡下人抢白了,想想看都知道她心里有多窝火…但毕竟碍于家主在场,柳青鱼并没有当即发作,她脸色铁青的看着对手:“说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赶紧端出饭菜来,别让家主久等了!” “当然、当然!后厨正在忙活呢!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小的亲自在这里伺候,为您斟茶倒水!” 小白龙向手下使了个眼色,自己提着茶壶跟进了客栈门厅。 我见有个喽啰直冲着伙房来了,连忙低下头,佯装正在忙碌,就听那家伙压低声音对刀老大说:“小白龙确认过了,里间坐着的就是樱梅少主!咱们这运气还真是背到家了…” “我听说顾五玖喜好排场,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从不住店,都是自带行帐…可为何会这样轻车简从,落脚到官河镇来了?!” 刀老大的疑惑正是我的疑惑,就听那喽啰小声说道:“管那么多干嘛!小白龙说了,既然他撞到咱们刀口上,就一定叫他有去无回!” 我听得心中一颤,就见喽啰递给刀老大一个小纸包:“呐,小白龙叫你把这个下到给顾五玖的汤饭里,管叫他活不到五更天!只要这一小包,就连那个干瘦的老太太和那帮手下都能放到,一定做的机密些,别叫人看出来了!” “行!放心!万无一失的!”刀老大将纸包接过来,揣在怀里。 我的心砰砰直跳,那个小白脸也忒狠毒了!冒充人家不说,看到正主儿,竟然还想要毒死他?!…幸亏这两人对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没让窗户边的柳三娘听见,不然的话,她此刻一定会不顾一切大闹起来…万一真是那样,不等顾氏商团的人救我们出去,一旁的刀老大铁定先将我砍成肉泥了! 我下意识用手护住小腹。 顾五玖不能死,我的孩子也必须保全,必须要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才行啊… 163.第163章 汤饭落鸩 熟食求生 冕朝客栈最常见的待客食物就是汤饭,就跟咱们酒店的自助餐似的… 我还是奴隶东山的时候,曾在鸠大人的客栈中做了好几年的汤饭,手艺早就炉火纯青。 当我看到那香喷喷的汤饭在火上咕嘟的时候,突然想起最初见到青岚那天,正是为他盛上了一碗汤饭,让他坐在自己终年劳作的伙房中,当时因为他眨眼功夫就将整个客栈的人屠戮殆尽,还觉得有些可怕,却完全想象不到,日后这个男人会成为我终生的软肋…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跟随千黛薰踏上去往八云城的旅途了吗?一切安好吗?…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刀老大快步走到锅边,打开怀里的纸包,将里面的米黄色粉末一股脑倒了进去! “看什么看?!戳瞎你啊!” 她用锅铲将粉末搅拌均匀,看到我瞪大眼睛正瞅着自己,便凶狠很的冲我低吼道。 柳三娘闻声,连忙将视线从窗外移过来,我连忙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可造次——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不赶紧阻止这锅汤饭上桌,顾五玖一行人就真得交待在这里了… “小哥,这些可以上桌了!” 从油锅里捞出炸好的食物,放在竹篾编成的簸箩里,我将其递给等在一旁那个冒充店小二的匪徒,他接过来正要转身出去,却被刀老大拦住了: “慢着!这些东西跟汤饭一起上桌!没那么多闲工夫等他们一道道吃了!” 说着,她就从橱子里取出一摞瓷碗,让我赶紧把下过毒的汤饭装进去。我接过饭铲,在锅里搅了搅,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深吸了口气,才用镇定的语气说道:“大人,这些汤饭现在还不能上桌,您看看,还没加葱花呢…” “x的!你当这是哪里?御膳房吗?!吃个汤饭还得加葱花,你他娘的伺候皇上呢?!少废话,快盛!” 我把心一横,将饭铲扔到旁边,提高声音道:“大人!你别以为我刚才没听见,外面来的那些人,可是真正的顾氏商团的人!里边坐的是樱梅少主吧?可不是你们那个假冒的小白龙…!” “你闭嘴!活腻了是吧?!” 刀老大扑上来卡住我的脖子,我连忙冲柳三娘拼命眨眼,要她稍安勿躁,一边费劲的继续说道:“咳咳…大人,我的意思是…樱梅少主是什么人啊?…他可比皇帝挑剔多了!就算是在乡下吃碗汤饭…咳咳…你不放葱花,万一他看了看不吃怎么办?!小白龙的计策实行不了…这个责任你担我担?!” 她愣了下,手劲明显松了,我赶紧趁胜追击: “簸箩里面的吃食,您尝尝看!那可是我的看家本领,绝对不会失手!让他们先吃点,开开胃,让我把汤饭熬好了,煮香了,再伺候上去,肯定就万无一失了!大人,您说是不是这样呢?!” 刀老大还在犹豫,那个捧着簸箩的匪徒已经忍不住了,从里面捡了一块放在嘴里,马上露出欣喜地表情来: “好吃!老大!好吃!超好吃!你来尝尝!我x!就算是樱梅少主,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吧?!…” 听他这么一扇呼,刀老大放开我,走过去也尝了一块,自然也是心悦诚服,她回头看着我,恶狠狠的说道: “没想到你他娘的看上去没什么斤两,做饭的手艺却还不错…就按你说的也好,万一顾五玖看不上汤饭,不吃一口,我确实没法跟小白龙交代!但是你务必要将葱花放好了,饭做香了,倘若有什么闪失,老娘马上用你煲汤!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小的明白了!” 我点头哈腰的应承着,高兴地看着那个匪徒捧着簸箩向客栈内走去。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开始慢吞吞的拾掇葱花,心里害怕,万一顾五玖那眼高于顶的家伙,宁愿饿肚子,也不愿吃口乡下客栈的饭食怎么办?虽然那样的话,并不担心他会被汤饭毒死,可是剩下那些商团的人就没法保证了,特别是柳青鱼,若是她因为我做的汤饭死掉,又该怎么跟三娘解释啊… “小娘!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可能看出我惶恐不安的心情,被匪徒押在窗边的柳三娘突然大声说道。 匪徒连忙用手在她脑后扇了一巴掌:“没叫你说话,别胡乱开口!…” 我冲她报以感激的微笑,搅动汤饭的手依旧有些颤抖——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何还没有动静?他没吃吗?没发现吗?还是已经忘记了?…不,他不会忘记的,因为我呈上去的吃食,是曾经… “这是谁做的米丸子?!谁做的?!…” 院子里突然传来清亮的质问声。 瞬间,我似乎获得了神灵的救赎,全身上下一激灵,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那个举着米丸子冲出客栈的不是别人,正是脸色铁青的顾五玖!追在他身后的柳青鱼跟小白龙一副诧异困惑的模样,全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我的心跳如擂,看着那个俊逸高大的身影,十分感念过去这么久,他竟然还记得我第一次为他做的吃食… “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押着柳三娘的匪徒紧张得满头大汗,用刀尖抵着她的后背,生怕她突然出声,一面低声询问道。刀老大自然也无法解释,她使劲咬了咬嘴唇,一把将我薅过来,从我身上解下围单,扔给他: “把刀放下!有这家伙当人质,那女人不敢轻举妄动的…赶紧穿上围单出去,就说是你做的!动作快点!” 我不禁有些惊讶,这位确实是老江湖了,粗中有细不说,还有点四两拨千斤的脑子…看到那个匪徒飞快地穿上围单,又将案板上的面粉捏了些涂在脸上,我隐隐有些担心起来——万一叫他们蒙混过去,那可就真是不妙了… “快出去!” 刀老大抓着我,用刀刃顶着我的脖子,一边催促,一边紧盯着旁边蠢蠢欲动的柳三娘。 那匪徒擦着头上的冷汗,走起路来有些腿软,却还是听话的跑出伙房,来到院子中,对着顾五玖点头哈腰道: “这位大人!就是小的做的!是小的做的…您看有什么不妥的…” 话音未落,他的头突然就从肩膀上飞了出去,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院墙下,翻滚了几下,脸上兀自还带着惊诧的表情! 164.第164章 柔剑断臂 咎由自取 站了一院子的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下手的… 顾五玖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天色已晚,屋檐下的灯笼映着他绝美的容颜,却透着修罗般可怖阴森的表情,他偏过头,用眼角冷冷的看着一脸懵圈的小白龙: “赶紧将做丸子的人给我请出来,否则的话,下一个就是你了。”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小的、小的不明白啊…” 小白龙看上去吓得小腿肚子转筋呢,却还是惨白着面孔嘴硬道:“您刚才杀掉的人,就是做丸子的伙夫…” 话音未落,只听“唰”的风声响起,他的一条胳膊从袖口断离出去,殷红的鲜血蓬勃而出,小白龙先是一愣,马上惨叫着抱住断肢,疼得满地打滚!他身边那几个喽啰见状,哪里敢去搀扶,全都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 我这才看清了顾五玖手中的兵刃。 这是一把两指宽的细剑,剑身纤长且极其柔软,虽然锋利无比,看上去却跟丝绸般飘逸轻柔,在他手中如同白蛇般灵活自如,不用的时候,就缠绕在他左手佩戴的铁护手上,出招时迅如闪电,怪不得刚才人头落地,都没人知道是什么砍得… 樱梅少主居高临下,用俯视蝼蚁般轻蔑的眼神注视着地上哀嚎的小白龙:“还嘴硬吗?倘若她在你手里受到半点委屈,不光是这条胳膊…我要将你绑在树干上,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拌上蜂蜜让你自己吃干净…快说!做丸子的人在哪里?!” “…再敢伤人,我叫她人头落地!!” 正混乱成一片,刀老大突然揪着我的衣领,将刀刃紧紧贴在我喉咙上,押着我从伙房里慢慢走了出去。 借着檐下灯笼微弱的光线,当顾五玖看清我的脸时,他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紧绷的状态瞬间放松下来,我看到那张习惯了冷峻与孤傲的脸上,浮现起笑意,就像是昙花一现般美丽,他黑玉般的眸子都变得闪亮起来,无比热切地注视着我: “你这家伙…果然在这里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接到的消息,说你在凝歌府遇到麻烦了啊!” “如果是说墨楼之约的事情…那个已经解决啦…” 我让刀老大勒得呼吸困难,却突然意识到非常重要的问题:“难道…你轻车简从往东去…是要去救我?!”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离开商团,丢掉辎重的。” 他带着微笑,温柔地看着我,语调轻慢仿佛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在闲话家常一般。 紧张得浑身发抖的刀老大突然用力勒住我的脖子,将刀锋贴的更紧了,我感到颈侧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 “x你娘的!你们在干嘛?!现在是叙旧的时候吗?!这女人的小命在我手里!任何人敢轻举妄动的话,我马上要她身首异处!…” “快救我!救救我!!…” 伏在地上的小白龙抱着断臂,发了疯似的大声吼叫道。 我感到有种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看到对面的顾五玖脸色骤变,就如同狂风吹落花朵,露出掩藏其下的累累白骨似的,顷刻间由充满甜蜜的样子变得恐怖起来,他轻轻抬起手,还未出招,就听站在旁边的柳青鱼厉声断喝道: “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嘛?!这种杂碎还得家主一一出手吗?!”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从身后的伙房门里刮来一阵飓风,刀老大还没来得及回头张望,就见一双铁钳般的手抓住她的双臂,竟然硬生生将她从我身上掰了下来!我骇然回首,就见面目狰狞的柳三娘将刀老大拦腰抱起,怒吼一声,整个人向后翻去,使出一记德式后桥背摔! 刀老大当场额头飙血,昏死了过去… 这阵仗有点吓人,我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掉在地上的棍子,整个人向后摔去! 关键时刻,顾五玖抓住了我的手,顺势一拉,我像是跳起了滑稽的圆圈舞,跌跌撞撞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有股非常好闻的淡香,若兰幽幽,后味还有丝丝甘甜,嗅在鼻翼间,却像是喝下了一口醇香的甘酿,回味悠长…我抬起头,看着这张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会感觉到心跳的容貌,不由得笑了下: “玉脂香?” “想你的时候用,原本希望以解相思之苦,却没想到,反而更加难过了…” 樱梅少主抬起手,用袖口捂住我颈侧渗血的擦伤,微微蹙眉,嗓音低哑的说道。 我最佩服这个男人的,就是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情况下,他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情说话做事…但是身为一介平凡人,众目睽睽下听到这种话,还是禁不住满脸通红的: “真、真是对不住了…三娘说你在此地忙于开凿运河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能在官河镇遇见你啊…” “听说你在凝歌府遇险,但是消息通路不畅,我听不到更多的音讯,所以心急如焚,哪里还有闲心监督工程啊…没想到,匆匆出行还颇有斩获,在这里遇见了你。” 顾五玖非常自然的将我揽在怀中,这动作看似轻巧,却力道十足,根本不给我丝毫挣扎的余地。他转头看着跪倒一片的匪徒,还有血泊中痛苦抽搐的小白龙,冷冷道: “你们这帮杂碎冒充顾氏商团,打家劫舍的事情,以为我真不知道吗?原想不过就是个官河镇,由着你胡闹便是,只要不过分,我没道理去做什么替天行道的事,商团名声如何,自有旁人分辨…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敢动我的女人…” 实在想出声纠正他,可一抬头,看到他的表情,我马上识相闭嘴了。 小白龙强撑着抬起头,泪流满面的哀求道:“少主大人!我们都是走投无路的苦命人,因为实在没有活路,才铤而走险,假冒了您的威名…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吧!下半辈子就算是当牛做马,小的报答您啊…” “顾氏商团的猪狗,都比你们这群货色有用处!” 柳青鱼在旁冷冷说道,她冲着顾五玖拱了拱手:“家主!这帮孙子实在可恨,假冒您、玷污商团名声不说,竟然还敢挟持小娘,差点危及她的性命!…在下斗胆,请家主将这群小人交给在下处置,必当不辱家主威名!” “随便将他们杀了了事,有点太草率了吧。” 我突然笑了,柳青鱼有些诧异的望过来,就连顾五玖都感到些许意外,低头非常认真的看着我: “怎么?你想要饶过这群宵小吗?” 小白龙和一干匪徒跪在地上,充满期待和乞求的看着我,让我抑郁很久的心情突然变得开朗起来,我看着慢慢醒转的刀老大,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起来: “饶过他们?别开玩笑了,我的意思是说,除了一刀杀了这种办法,还有更适合他们的办法…三娘,可以麻烦你,把伙房灶台上煮好的汤饭端出来吗?已经加了葱花,煮的香喷喷的,味道一定很好哦…” 165.第165章 无妄争风 痴情六郎 院子里传来被强灌下毒汤饭的匪徒们发出的痛苦呻吟声,那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了,最后完全消失。 我坐在客栈温暖的堂上,有一秒钟,曾经自问是不是有点狠毒、做事太绝?…但只限那一秒,对于意图加害我腹中孩子,还有我重要朋友的家伙,无论多么毒辣的手段,都显得微不足道。 顾五玖将他贵重的销金外袍披在我身上,紧随其后到达的绿衣侍卫们已经把镇前挟持百姓的匪人一网打尽,那些客栈和酒肆的老板们感激涕零,纷纷前来拜谢,他虽然很不情愿,却还是在柳青鱼的陪同下,站在屋檐下接受镇长行礼。 即便隔着一小段近距离,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总是黏在我身上… “你不是…咦?!原来你还活着啊!” 身旁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我连忙转头,就见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站在那里,定睛一看,却是当初我们刚进镇子时,被柳三娘暴打一顿的那位客栈老板:“啊,你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啦…” “看到你们姐妹俩被带走,还真以为凶多吉少了呢!” 这人咧嘴笑了下,却牵动肿起来的嘴角,疼得直呲牙。明明是我们先动粗冒犯,他却不计前嫌,还这样担心我们,实在是…我心里愧疚不已,连忙站起身来,将板凳让给他坐: “这位先生,我名叫东山,之前三娘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生气!” “无妨!无妨!行走江湖,哪有一帆风顺的!也是我因为土匪要钱的事心浮气躁,所以才出言不逊,惹了那位小娘不痛快,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也算得上皆大欢喜啊!哈哈…对了,我叫做薛道,本地人士,小娘要是还没落脚,不妨到我的客栈去,不算你钱,就当多交个朋友!” 他捂着嘴角笑呵呵的,原来也是个性情豪爽之人。 我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因为这段对话,变得明朗了许多,于是更加感激起面前这个厚道的男人:“哪敢劳烦先生啊,三娘被她母亲叫走了,待会回来,我让她当面跟你道歉啊。” “不用啦,不用啦,跟我的夫人比起来,那位小娘出手算是轻的了,哈哈!倒是小娘你,脸上的鞭伤要热敷…” 薛道说着,很自然的抬起手,想要撩开我的刘海查看伤处。 打横里飞出一把泥金折扇,“啪”的挥开了他的手,可怜薛道被打了个踉跄,一脸懵圈的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樱梅少主——顾五玖的脸色铁青,眼神冷的快结冰了,他傲慢扬起下巴,面无表情的说道: “胆敢随便碰她,这只手…不想要了吗?” “他是好人!全是好意!不要伤他!” 我慌忙张开手拦在薛道面前,那群虎视眈眈的绿衣侍卫早就围了上来,吓得那客栈老板浑身筛糠似的,膝盖打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顾五玖却连看都不再看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连拉带拖就将我带到了客栈二楼的包厢里,那里已经准备好了精美的小吃,看上去应该是从商团带来的,看品相绝不是乡下地方能做出来的上等货。 我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一看眼睛都绿了,二话不说扑过去抓起一块琥珀糖糕就往嘴里塞,边吃边不忘交代道:“别为难刚才那人,不过萍水相逢,但是他人不错,还挺实诚的…” “你这样对谁都亲切,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樱梅少主两手抱胸在桌边坐了下来,冷冷的看着我:“咱们早就是夫妻,我可是你的婿房,但你竟然在我面前跟其他男人调情,叫我颜面何存呢?” “调…调…?!婿、婿什么房啊?!” 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好了,一口糖糕差点把自己噎死,连忙倒了口热茶喝下去,才缓过劲来冲他嚷道: “以前就说别散布谣言了,我们什么时候就是夫妻啦?!云顶山庄那次,说好了就是为了救你的权宜之计…再说了,你身为冕朝中人,璱兹国的婚礼算得了什么数啊?!” “只要能让你成为妻正,要我变成北狄人都可以。” 顾五玖意志坚定的看着我,倒是我像被扎漏的气球般瘫了下去:“算了…不讨论这个了,说一整晚都不会有结果的。跑到这里来找你,可是有正事要说…” “难道又是重开朱红之门的事情?” 他显得有些冷淡,低头斟茶,单从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我便试探着说了下去: “是这个没错…凝歌府的墨楼之约虽然完胜,可是中途出了些小岔子,宇文恺建议,联合六位府君一同前往都城,重开朱红之门,除了保持中立的北固府君以外,利用飞花府、黑豳府、凝歌府、凉柯府和金缕台的五位府君,加上都城中的莫大人,足可以动摇千代臻的皇位!他跟我说,凉柯府是他的家乡,府君由他前去游说,而金缕台的话,就需要依靠你的力量…” “我有什么理由,要帮助千代熏…还有那个侍妾呢?” 哗的一声打开扇子,顾五玖冷冷的看着我。 早猜到他会这么说…我的手紧紧贴在小腹上,如果让他知道,青岚不光是他的情敌,还是我孩子的父亲…恐怕想让他帮忙更加是难上加难,但是,我虽然能够为青岚做很多事情,唯独,却不想欺骗面前的这个男人… 轻轻咬了咬嘴唇,我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在你做决定之前,有件事情,是你必须要知道的…” 166.第166章 鹤泽大鳄 情难相悦 早在还在八云城的时候,我就见识过樱梅少主这辆极其豪华、极其拉风、极其惹人注目的金丝楠木四马马车。 从昨晚开始,他就再没有跟我说过话,直到两人同处车内的时候,也还是自顾自浏览账簿,完全没有跟我搭话的意思,我只能百无聊赖的看着装饰精美的镶板,要么把玩做工精细的镂空铜制手炉,实在不行,就开始玩弄新衣服上毛茸茸的裘皮滚边。 我知道他一定很伤心,很失望,很生气,所以就算从今往后,他都不想再管我的闲事,那也属正常的事情… “书信昨晚就送出去了。” 顾五玖低头看着账簿,突然冷冷的冒出一句话。我懵了下,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明明脑袋不好,却总要给自己揽事,你到底要胡闹到哪一天呢?”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我,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下面阴影颇深,昨晚肯定没有睡好觉:“写给金缕台府君公玉卿的书信,昨晚我已经让人送出去了,明早应该就能到达。那个人虽然行事散漫,但只要见到我的笔迹,一定不会误事,会准时赶到八云城去的。” “真的?!” 我喜出望外,不禁用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了…真的…” “别高兴的太早,昨晚柳青鱼提醒了我,才想起来,虽然重开朱红之门对千代熏而言非常有利,可是还有一个人,可能会成为千代臻的强大助力,却一向为人所轻视。” 顾五玖还是冷冷的样子,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现在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除了千代臻与千代熏之外,还有人更有资格继承皇位,那就是鹤泽大君千代堇,如果她旗帜鲜明的站到了千代臻那边,相信大部分朝臣都会紧随其后的。” “鹤泽大君…千代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惊讶的合不拢嘴。 “是的,她是目前皇族中仅存的辈分极高的人物,虽然年纪不大,但论起来,她可是千代熏的姨母,也就是当朝皇帝千代臻的表外祖母,先帝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姨母…所以当她成年之后,先帝就将八云城以南广袤的鹤泽平原赏赐给她,作为封地,并且允许屯兵十万,由朝廷供给粮饷,免征赋税。” “这、这种位高权重,还手握重兵的大贵族,为什么我竟然头一次听说呢?!” “我刚才就说了,她总是被人轻视,忽视,所以就算到了现在这种关节,也还是没人想到她。” 顾五玖轻描淡写的说道:“因为啊,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由于生母妊娠时年事已高,所以她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人事不知,因此不要说你了,朝廷中许多大臣都从来没见过面,更不要说将她作为皇位继承人考虑了。” “但是,你为什么要担心,她会成为千代臻的助力呢?” 我狐疑的偏头看着他,樱梅少主冷笑了下:“她是个傻子,能有什么主意?可是,你不要忘了,作为一个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大贵族,她依旧坐拥紫军、家臣还有十万精兵,那些人本来就是人中龙凤,却要屈居傻子座下,一辈子难以出头,又如何甘心呢?这场皇位之争的大戏,少不了他们的!” 他说的非常在理,我不禁默默点头。 如果真的出现对千代臻有利的局面,千代熏又该如何应对呢?府君和朝臣们会怎么想,是会帮助睢羊王,完成先帝的遗愿,还是跟樱梅少主分析的一样,变成二分天下的态势!?… 见我低头沉吟,顾五玖有些烦躁的推开面前的账簿,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道: “这个孩子…你准备如何处置呢?” 我心中一惊,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却发现他虽然故作镇定,可是藏在袖口里的手却微微颤抖着,突然想起绮里南子说过的话:顾五玖就像是脆弱的琉璃盏,稍不留心,就可能让他变得粉碎,然后不光是他自己,就连我,都可能会遍体鳞伤… 是啊,无论多么风光强大,他骨子里却都还是个任性傲慢的孩子,心爱的,看重的,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一旦有所游离,就足以将他摧毁…他曾经就是这样的人啊。可我不但无法对他的感情做出回应,甚至一再伤害他,利用他,怀着别人的孩子依旧要求着他的帮助… 就连自己都忍受不了的厚脸皮,他却忍下来了,即便被伤得千疮百孔,依旧这么温柔待我。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说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够自己好好的将他养大成人…我从来都没有奢望,可以跟青岚白头到老,但是只要有这个孩子在,那颗不甘的心就能放下啦,我会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到孩子身上,就这样活着吧…” 如果,我还有这个机会的话。 顾五玖半晌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窗外,搭在窗边的手紧握成拳,指节都有些泛白了。 想要安慰他,想说点什么缓解目前紧张的气氛,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那个…在凝歌府的时候,和绮里大人深谈过一次…她代问你好…” 话说出口,我就恨不得将自己痛打一顿——情商究竟是有多低,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提起这件事情?!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我是为了回避自己的无情,才这么残忍的揭开旧伤疤?! 正当我懊悔不已的时候,顾五玖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都知道了?我跟绮里大人过去的事情?” “是的…但我不是有意去探听,是大人她自己…” “就算她不说,有一天我也会告诉你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将身子转了过来,正襟危坐的看着我:“希望你能够知道,在我心目中,绮里南子曾经是值得憧憬的对象,对我而言,她曾经代表了情感世界的所有欲望、冲动和肆意释放…可是,你却是教会我如何去爱的女人,只有在你面前,我才知道有时候等待才是表达情意的最好方式…” “可我不是…” “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两手放在膝盖上,微微欠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用这样谦卑的姿势说话,连忙闭嘴,听他继续说下去: “无论你是否爱我,什么时候会爱上我,都请让我陪在你身边,就算无法成为你孩子的父亲,我也希望…衷心的希望,可以成为你抚养孩子的助力,我想要在你身边,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面目,哪怕只是一个卑微的仆人…我希望可以得到这样的允许,只是陪着你而已…”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突然发现有几颗水珠落下,了他的衣襟。 几乎不假思索的,我飞快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167.第167章 乘风破浪 直驱八云 四马马车平稳前行,正午的阳光透过镂空的车窗洒了进来,照在正在熟睡的顾五玖脸上。 我连忙举起衣袖,为枕在自己腿上的他遮挡阳光。 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熟睡的样子——这张被誉为“天下第一”的俊美容颜,此刻却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侧躺着,面冲着我的小腹,睡梦中还用双手搂抱着我的腰肢,仿佛害怕醒来后就见不到我了;我小心翼翼的掠开他颊上一缕发丝,他动了动,双手收紧了些,吓得我连忙僵在原地。 希望他能够睡得更久些。 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商团的冗杂事物,为了我的事情,他都付出了太多的精力,明明在世人眼中,这个男人应是挥金如土、风流倜傥、只事风雅的代名词,却不晓得,在万般浮华背后,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辛劳和勤奋… 所以区别于初次相识的两看生厌,现在的我,发自内心尊敬和佩服这位当家人。 马车震动了下,突然停了下来。 柳青鱼出现在车厢外面,刚想说话,却透过车窗看到我拼命示意她噤声的手势,再看看枕在我腿上睡得正熟的顾五玖,她那张一向严厉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笑意,连忙退到一旁,准备等家主醒转再行通报。 可是,骑着马与侍卫们车后跟从的柳三娘并不知情,隔着老远就听到她极富穿透性的大嗓门: “小娘!小娘!你还好吧?!咱们可算是到了!赶紧下车来舒展下手脚,我给你准备了饭团…哎呦!娘,你干嘛又打我啊!…” 虽然柳青鱼动作极快,可惜已经晚了,顾五玖早就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来。 他似乎有一瞬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我充满愧疚的笑了下: “原本想要你多睡一会的…很抱歉,是我没有…” “太好了,不是做梦。” 伸出手将我一把拥进怀中,顾五玖大大松了口气,他孩子气的用脸颊摩挲着我的发顶,又将我推开了些,仔细端详着我的样子:“还以为,一睁眼睛你又会消失不见了…这次真乖,有好好的等着我,真乖,真乖,我一定会奖励你的,不管你想要什么,通通都买给你!” 说着,他还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 曾经对这种土豪炫富似的疼爱方式非常厌恶,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他并不是有意要区别我们之间的贵贱,只是对他而言,这种方法更能够表现自己的爱意罢了…不过,被当成渴望肉骨头的小狗,还是让我有点难以适应。 我推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道:“不是说要一路去往八云城吗?这才走了半天,怎么就停下来了呢?” “坐马车去八云城,少说要五、六个月,时间太长啦,根本来不及。” 顾五玖伸长胳膊舒展了下身体,推开车门走出马车,又将手伸给我:“还记得吗?当初在都城的时候,你我月下攀谈,你曾经告诉我,有些商人是经由水路,利用船舶做生意的…这些话我可从来没有忘记,你看看,这就是我花了近一年功夫完成的!” 刚出马车,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暖暖的水汽,我抬手遮挡刺眼的阳光,等眼睛适应了,不禁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撼——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宽阔的大江,江水舒缓,呈现出清澈的蓝绿色,倒映着蓝天白云,美轮美奂;江边搭建着一座木质的码头,悠长的栈桥通往江中,尽头停着一艘巨大的帆船。 这是一艘坚固又美丽的船,油木搭建的船身乌黑黝亮,船舱采用传统宅院的建造手法,盔顶造型精美,雕栏画栋一应俱全;整船拥有三座主桅杆,上面悬挂着巨大的风帆,虽然停在码头并未扬帆,可我凭借想象就能知道,当它乘风破浪时,该是多么威风凛凛啊… 见我看得呆住了,顾五玖露出得意的浅笑,揽着我的肩膀,带着我往码头走去: “这艘宝船是我跟五十位最好的造船匠,花费了整整半年时间才画出图纸,又用了快半年时间,日夜赶工,才得以建造完成的。船上一共有二十间厢房,能够搭载千箱货物,甚至活羊活牛都可以装船运输!倘若顺风顺水的话,日行数百里都不在话下!…” 区别于往日高傲寡言的模样,说起自己的心血之作,他有些兴奋的滔滔不绝,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侧脸,心里突然产生些许感慨——如果说,我无意间提起的运河商路,给诸多奴隶带来的无尽痛苦和辛劳,但对于一心打造商业帝国的顾五玖而言,却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的绝妙点子啊… “这一艘首航下水大获成功,接下来,我就要再造十艘、五十艘、一百艘!要顾氏商团不但称霸路上商路,还要独揽水上通路!到那个时候,你就能够看到,不管谁当皇帝,不管谁坐朝堂,我顾氏商团的大旗永远屹立不倒,遍布世间每个角落!” 顾五玖突然俯下身子,将我横抱起来,轻松地走过通往甲板的狭窄舢板,吹过江面的春风轻抚他俊美的脸颊,让他的眼睛愈发闪耀,容姿愈发明亮起来: “你会看到的,东山…即便没有贵族的封号,没有出将入相的前途,可是有我在你身边,你一样会得到无上的荣耀,这就是我对你的承诺!” 他威风凛凛的站在甲板上,看着广袤的江面,仿佛已经可以看到那金光灿烂的未来。 我静静待在他的怀抱中,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是的,我相信,这个男人所希冀的一切都会实现,只不过,即便是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也没有办法做出同样的承诺——我没法答应他,当他梦想实现的时候,我会陪在他身边的,共同见证登顶一刻的辉煌… 心口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疼得我冷汗直冒,眼前一片空白。 我紧紧抓着顾五玖的衣襟,他感受到了我的异样,连忙低下头来,却被我的脸色吓了一跳: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受风了?!着凉了?!…” 有种腥热的液体从胸口翻腾上来,我不敢说话,不敢呼吸,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虚弱的样子,我宁可在他的记忆里,我永远都是从前那副傻不拉几,横冲直撞的蠢样…而我现在的样子明显吓到他了,樱梅少主半跪下来,将我放在甲板上,一只手抚着我的背,一只手试图扳开我捂着嘴巴的手: “说话啊!哪里不舒服?咬到舌头了?!你倒是说话啊!笨蛋!” “家主!” 柳三娘从舢板上跑了上来,脸上还带着她娘的手掌印,她看到我气若游丝的躺在甲板上,连忙大叫道:“家主!快叫郎中,小娘她又发病啦!…” “发病?!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五玖瞪大眼睛,偏头看着她。 别告诉他…不要说…不要告诉他!——我在心里大喊大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看着柳三娘红着眼眶就要说话了,一阵急火攻心,我再也控制不了挤压着喉咙的剧痛! 殷红的鲜血从我口中喷薄而出,染红了顾五玖月白色的长衫…… 168.第168章 病躯残体 六甲入城 乘船经由彩澜江直驱八云城的四个月间,我几乎一直躺在床上。 随着肚里孩子渐渐长大,我开始理解了若宫当时的话语,她告诉我,胎儿的成长会让我本来就微弱的生命更加惨淡,现在果然如此,我越来越难以抵抗发病,每次发病之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虚弱。 顾五玖一直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就算是翻阅账簿、接见船舶靠岸时上船述职的商团分部首领时,他都呆在我寝室外间的厢房里,只要听到我发出一点响动,哪怕就是轻声咳嗽,他都会比侍从到的更快。 和柳三娘一样,他深信世上没有不治之症,无论是最名贵的药材,还是最有名的郎中,只要有钱,都能买来。 为我求医问药的消息通过顾氏商团所有分部,已经散布开来,我躺在床上都能想象到,当人们听说大名鼎鼎的樱梅少主,竟然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甘愿一掷千金的时候,他们该有多么惊讶和好奇;而那些我曾经相交、相识的人们,忽闻我命不久矣的时候,又该多么惊愕和难过… 青岚呢?他还好吗?等到了八云城,我是不是就可以见到他了呢? 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我露出一丝浅笑,从某个清晨的突然悸动开始,我的孩子现在已经能够用肢体宣告他的存在了,一拳一脚,这个小小的生命无时无刻不与我共同呼吸。随着时间流逝,我开始深深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家伙,我愿意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全部给予他,只要他能够活下去,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小娘,你醒了吗?” 柳三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隔着缂丝床帘轻声问道。 即便是她,现在面对我的时候也变得小心翼翼、轻声细语起来,生怕大气一口,就能将我这根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我用手肘支起身子,一手掀开纱帘,勉力笑道: “早就醒了,不是说今晨就能到八云城吗?” “是的,现在在甲板上已经可以看到码头了。家主吩咐我,等小娘醒了就可以进来伺候你更衣啦。” 这几个月贴身照顾下来,虽然还有些笨手笨脚,但三娘已经可以顺畅的帮我洗漱完毕,再给我换上顾五玖精心准备的罗裙小襦。如今已是六月夏日,轻薄的纱裙根本遮不住我近八个月的孕肚,就连站起身都显得有些吃力,需要三娘搀扶着我,才能慢慢挪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顾五玖早在那里等着我了。 他穿着一袭浅葱色的紵丝深衣,搭配着水红色的底衣,头戴玄冠、脚踩乌履,即便四个月的航行让他略显消瘦,却还是难掩那倾国倾城的美貌,只要他回眸一顾,就算是身怀六甲的我,也还是会莫名心动。 “今天感觉如何?倘若还是很不舒服,我们可以等等再入城。” 从三娘手里接过我的手,樱梅少主眉头微蹙,轻声询问道。 我觉得他神情有异,一边猜测,一边语调轻松的回道:“这两天感觉身上轻松多了,可能过了难熬的时间,孩子长大了,病情也缓和了不少…你就不要总是这么担心,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面对,我撑得住的。” “如果让我发现,你是在勉强自己,那么,我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的。” 顾五玖这么说着,眼神却飘向了船下码头的方向。 我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理解了他不同往常的担忧和不安。 宝船停靠的码头栈桥上,立着许多前来迎接的人,大部分都是顾氏商团驻扎都城分部的干事们,还有一些却穿着明显异于寻常的服色——明明是大夏天,他们却在衣服上装饰着各种各样的兽皮、鸟羽,背上背着弓箭和箭囊,腰间佩戴短刀匕首,与都城的氛围格格不入,倒像是走错路的深山猎户。 我认得这种独特的装扮,这些人都是骖族族人。 心脏莫名剧烈搏动起来,我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终于不负所望,找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人。 千代熏穿着帅气利落的箭袍,扎着袖口裤腿,俨然一副戎装打扮,她在骖族族人的簇拥下冷目傲立,已经完全找不到曾经那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当我看到她时,她的目光也捕捉到了我,那双黑色的眼睛目光犀利又冷酷,让我在一瞬间感受到被贯穿的冰凉感。 将手从顾五玖的臂弯中抽出来,我强打精神,像个健康人般走过舢板,来到了栈桥上。 “你竟然做到了。听说朱红之门即将重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着这样的话,骑在马上的千代熏却露出近乎嘲讽的表情,目光扫过我高高隆起的腹部:“既然你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我想,起码应该来迎接你,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吧。” “我可一点都不想要你的感激。” 抬起头,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突然生出憎恶的情绪来:“我们说好的,只要我能够做到,你就答应让我见他一面,希望你…尊贵的殿下,不要食言才好。” “三天后就是朱红之门开启的日子,到时候十二位合议团成员连同我和皇帝陛下,都要进入神庙闭门五天,期间做出究竟谁来继承皇位的决定…在此之前,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的。” 千代熏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在了紧随我身后的顾五玖身上:“啧啧,我真的想不明白,明明身边有这么好的男人,却为何心心念念别人家的侍妾呢?这人哪,有时候可真贱…” “就算你贵为亲王,也请注意措辞,不要太任性妄为得好。” 樱梅少主从身后握住我的手臂,及时支撑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边冷冷的对她说道。 睢羊王发出瘆人的笑声,挥了挥手,那群虎视眈眈的骖族人便簇拥着她,转身离开了码头,走出去好远了,我才听到她朗声说道:“想再见他,就等着我的消息吧,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六月熏风吹过江面,吹起我轻柔的衣袖,却让我从心底升起一阵恶寒。 时隔许久,我终于又踏上了八云城的土地。这一次,等待着我的,又该是何种命运呢? 169.第169章 再别少主 倦鸟归巢 八云城依然如故,那般繁华热闹丝毫未变。 乘坐商团的马车进入城中,依旧是平整宽阔的青石板路,依山势而上的街道、建筑,还有那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宫城…我看着窗外闪过一幕幕熟悉的街景,突然产生了些许幻觉,似乎陪伴在身侧的依旧是青岚,一旁嬉笑戏虐的,依旧是身着罗裙的宇文恺… 从我作为奴隶东山,被带到这里直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太长时间,可我却觉得,似乎过了几个世纪。 “你身子弱,就算是夏日熏风,吹多了也是不好的。”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合上了我面前的车窗,我回过头,看着顾五玖略带忧郁的脸孔,冲他笑了下:“你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带着我在这一带游玩过,那会你买了很多非常贵重的礼物,要作为大婚的聘礼,可最后我全都退了回去…” “只留下了一面铜镜。” 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他的表情变得温和了许多,将我冰凉的指尖握在手里,轻声道:“那时候就觉得你很笨了,明明有那么多见都没见过的珍宝,却为了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宁可买椟还珠。” “我的自尊心,可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你还好意思说,自己那会活脱脱一个讨厌鬼,我还愿意跟你聊上两句,就算你非常幸运、十分走运啦!” “本大爷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是你不懂得欣赏罢了。现在如何?只要好好去体会我的好处,就觉得我是世间罕有的好男人了吧?” “是不是好男人不知道,脸皮世间第一厚却是真的!” “你这家伙…!” 顾五玖蹙眉欲怒,却和我几乎同时意识到,我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斗嘴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很长时间以来愁云惨淡的气氛变得轻松不少。他依旧拉着我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放心吧,只要到了八云城,我就能找到最好的郎中和最好的药材,你很快就能痊愈的。” “你不担心吗?倘若我恢复健康,马上就会拔腿跑掉的!” 我半真半假地说着,没想到,顾五玖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无比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道: “我已经向大乜天发愿,倘若能够保你母子平安,就算这辈子跟你始终有缘无分,我都认了,大不了继续等待,等完这辈子,我等你下辈子,下辈子还等不到,我就继续等!只要这缕魂魄还在,我永远都会等着你的,直到成为你的男人,把你紧紧抱在怀里为止!你跑不掉的!…” 他抓着我的手腕,将我的手心贴在自己胸口上,我能够感受到澎湃的心跳和属于他的温暖。 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我魔怔似的看着他,目光聚焦在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想要挪开,却动弹不得…顾五玖也看着我,像有火焰在那双黑玉般的眸子里燃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感觉到有种危险的气息,却充满诱惑,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庞渐渐接近… 我想,他大概是要吻我了。 “家主!商团分会到啦,但是您赶紧出来看看,有人挡道啊!” 柳三娘的大嗓门及时发声,我猛地惊醒过来,连忙推开樱梅少主宽阔的肩膀,整个人躲避到了车厢另外一侧! 顾五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怒气冲冲的看着出现在车门外的柳三娘,她不明所以也吓得不轻,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家、家主?!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吆喝什么?!谁敢挡我的路,乱棍打走就行,咋咋呼呼干什么?!” “那个…不是普通人…那个,还是您亲自看看…” 不想惊扰到我,顾五玖将满腔怒火强压下去,依旧动作轻柔的将我抱起,带着我一同走出马车外去。 脚还没站稳,我就看到了挡在道路中央的人。 他单枪匹马,身后只跟着一辆马车,却威风凛凛、器宇轩昂,虽然没带武器,还是穿着一身黑色的翻领戎装,领口袖口装饰着银色暗纹,脚踩乌皮长靴,那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上表情阴沉,说不上杀气腾腾,却也绝对算不上和蔼可亲。 看到他,顾五玖并没有放开搀扶我的手,反而愈发挑衅的露出微笑来: “还以为是野猫野狗挡道,却没想到,是你这位大忙人啊…贺兰将军,如此敏感时期,不去保护皇帝陛下,跑到我商团门口来做什么呢?” “我来接我妹妹回家,识相就躲开。” 贺兰夜凛翻身下马,目光扫过我高高隆起的腹部,明显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感到万分愧疚,这具身体明明就不属于我,而是他妹妹贺兰照的,我却因为自私的缘故,拼命保下这个孩子,而无形中耗尽了旁人的寿命…在他看来,我虽然寄身贺兰照体内,却是他此生最大的仇人吧。 出于这种负罪感,看到顾五玖想要争辩的样子,我连忙拉住他的手,向他摇了摇头: “是我事先…与哥哥说好的,只要回到八云城,就得回家去住!你不要担心,将军府一应俱全,我不会受半点委屈,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回到自己家还要别人担心,这种事情太荒唐可笑了吧。” 贺兰夜凛走近前来,一把抓住我的左手,跟顾五玖形成对峙之势,将我夹在中间,紧张得冷汗直冒。 樱梅少主冷笑了下,依旧握着我的右手不放:“你的记性太不好了,才能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吧?令妹上次是如何离开都城的,倘若需要提醒,在下不厌其烦,自当效劳。” “过去确实是我照顾不周,但是这一次,一定会好好保护她,远离所有心怀叵测之人。” 将军冷眼相对,话里有话,将矛头对准了面前的男人。 我曾经见识过这两人擦枪走火的场面,倘若再来一次,我恐怕会当街昏死过去吧…于是我连忙转头对顾五玖道:“将军府就在都城,离此地不远处,如果你放心不下,想去看我的话,随时都可以去啊!就算这段时间你很忙,我也会每天写信,让人传递给你,我跟你保证!” 再转头看着贺兰夜凛,我目光殷切道:“哥哥…请你不要责怪少主,凝歌府一别之后,倘若没有他,我根本不能平安回到都城,这一路多亏他悉心照顾,我和孩子才能够诸事无虞!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在心上的!所以我会乖乖跟你回家,但是对他,也请你不要太过戒备…” “到马车上去,我带你回家。” 贺兰夜凛低下头,对我轻声说道。 我只得从顾五玖手中抽回右手,他看着我的眼神非常复杂,混合着不舍和悲伤,还有些许愤怒与不安,我试图向他微笑,却从心底生出可怕的念头:如果这一次,就是我们的诀别,那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才算恰当呢?… 这念头把我吓坏了,连忙转身在车夫的搀扶下进入将军府的马车里,放下车帘,不敢再去看他。 这里虽然是诡云密布的都城,却还是有我值得信任跟托付的人们在,我不会有事,我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心里一遍遍念叨着,我生平第一次,向着神灵默默祈祷。 170.第170章 朱红将开 竹林赴约 明天就是重开朱红之门的日子了。 正如千代熏所说,她与千代臻将和合议团诸位大人一同进入神庙,闭关五天,以商讨出真正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选,在此期间,都城、皇宫以及神庙周边的护卫、警戒职责,将由辅国将军贺兰夜凛与黑豳府高阶紫军统领共同承担。 “下午我就要率兵前往神庙了,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办法回到府中,你自己一定要多多保重。” 贺兰夜凛在侍从的帮助下穿戴盔甲,他侧过脸,对正在书案前写信的我说道。 我停下笔,抬头看着他:“五天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你觉得千代熏有可能夺回皇位吗?还是目前的局势,依旧对千代臻有利?” “切勿直呼皇帝陛下的名讳,就算是你,这也是大不敬之罪。”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可从这样的提醒中,我明白他心目中堪称九五之尊的依旧是千代臻,但之前他分明说过,无论是弑君还是什么,都不是为了那个女人…他这样反对千代熏称帝,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见我不说话,贺兰夜凛抬手暂停了侍从的举动,转身看着我:“千代熏虽然有先帝口谕,说她可以继承皇位,但是先帝毕竟没有留下手谕,陛下在朝中的人望也远远超过她,所以就算是重开朱红之门,有诸位府君撑腰,睢羊王仍旧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她不会成功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什么奇迹发生,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朝臣对陛下顿失信任,厌恶至极,否则,睢羊王没有机会。” 这种话令我顿时泄气了,有点生气的低下头,看着想要写给顾五玖的书信:“跟你说这些最没用了…你放心去吧,不过五天时间,我不会有事的,就算是有什么急事,还可以去商团找…” 话到嘴边,我突然惊觉不妥,连忙咽了回去。 可贺兰夜凛却没有生气,他转身示意侍从继续为自己穿戴铠甲:“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急事,就去找顾五玖吧,他虽然是个靠不住的浪荡子,但是对你,似乎真的尽心尽意。” “真的吗?!你终于这样觉得啦?!…” 我惊喜的抬头,却发现将军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书桌前,就站在距离我不到一臂长的地方,俯下身子看着我:“政局如何,谁当皇帝,这些事情跟现在的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只需要好好调理身体,静心安胎即可,只要有我在,无论这天下由谁来坐,我都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半点委屈,听明白了吗?” 无端有些脸红,我呆呆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贺兰夜凛满意的直起身,就像从前那样,伸出手,充满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顶:“我已经让管鑫安排都城最好的郎中,每日上门看诊,你身子虚,多吃些补品自然就会有力气了。事情结束后我马上就会赶回家来,不必担心!” 我又冲他点了点头,见他大步走向门口,连忙站起身来:“等等…!” “还有什么事?” 将军站住,回头来看着我,侧脸映着门外明媚的夏日骄阳,显得俊美且轮廓分明。我将手放在心口上,感觉着属于贺兰照的心跳,微笑着对他说道: “护卫的工作…请一定注意安全,我会在家等你回来的!”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贺兰夜凛那张一向冷硬的脸上闪过丝丝羞赧,他飞快的转身背对着我,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书房。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陪伴我的只剩下侍女和小厮,突然有些寂寞起来。 原本以为回到八云城,就能见到我朝思暮想的江水,看到她和羽衣少爷琴瑟和鸣的幸福样子,但是却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堂本大人被贬去外地,居家搬迁的消息,谁也不知道江水有没有跟他们一起走,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顺利迎娶心爱的男子… 虽然已经拜托顾氏商团为我打听消息,可担忧她的心却始终放不下来。 我们之中,起码要有一个人能够得到幸福啊… “大小姐,有您的书信到。” 正在沉思,管鑫从门外走进来,毕恭毕敬的递上一封信。自从我再度回到将军府后,这位一直看我不顺眼的老管家想变了个人似的,对我既照顾又客气,嘘寒问暖很是贴心,叫我有点消受不起。 从她手里接过信,我还以为是从顾氏商团送来的,拆开来却发现并非顾五玖的笔迹,满心疑惑的读下去,我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手指发抖,到最后几乎拿不住轻薄的信纸了。 “大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看到我的异样,管鑫吓了一跳,连忙关切的问道。 我连忙摇摇头,将信纸对折后放在书桌上,一边平息自己的心跳,一边尽量镇定地对她说道:“我有一个…老朋友,约我晌午过后城外相见。请你准备马车,我就不带侍从了,轻装简行就好。” “但是…大小姐,大人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要出门,万一有个闪失…不行,还是由老身陪你一同前去…” “不用了!” 连忙制止她,我深吸了口气,强装笑脸:“谢谢你的担心,不过这位朋友跟我一向交好,想聚聚说两句体己话而已,只是出城一两个时辰,不会太晚回来,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管鑫还想要坚持,可看到我意志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连忙安排下人准备马车,为我更衣送行。 坐上将军府的马车,我只带了一个车夫随行,一路疾驰穿过都城街道,路过了顾氏商团分部的宅院门前,我却丝毫没有减速,径直出了城门,向约定的城外竹林驶去! 这片竹林坐落在一处小山坡下,郁郁葱葱,四周都是茂盛的草坂,景致不错。 我让车夫将马车停在较远的地方,自己独身徒步走向竹林,虽然大腹便便加之身体孱弱,几步路让我虚汗直冒、气喘吁吁,可我还是咬牙坚持着,一直到进入竹林,看到那个早就等在那里的人。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着我,脸上带着笑: “原本还有些担心,恐怕你不会来了…看来你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171.第171章 锥心之殇 泣血轮回 千代熏骑在马上,身边并没有带随从。 她穿着过肩蟒的大红色朝服,这身衣服我非常熟悉,正是当日我初入渚寒殿,第一次见到庵华帝时穿的那件…那时是青岚亲手为我换上的,她今天的这身装扮,是否也是出自他之手呢? 将心口的阵阵刺痛按下,我抬起头,严肃的看着她的眼睛: “青岚呢?你答应过我的,请你遵守自己的承诺!” “当然,当然,不然我也不会纡尊降贵给你写信,让你到这里来找我。” 千代熏微微笑着,这种笑容让我有些不安,可是我始终相信,就算是之前颇有罅隙,可她应该知道,就算我与青岚之间存在爱情,但是他永远不会离开她,这是他的原则…所以这个女人固然危险,我还是认为她不至于背信弃义: “他在哪里?我只要见他一面,确认他安好就行!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恐怕命不久矣…现在就想要好好的跟他道别,然后告诉他,这个孩子会有人为我们好好抚养,他会安然长大,请他不必挂心…” 说着话,我有点哽咽,还是硬生生咽下泪水,依旧坚强的注视着她: “从今往后,他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千代熏端坐在马上,没有马上回答,她直勾勾的看着我,然后将目光移到我高高隆起的腹部,表情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说这样的话,只能证明你根本不了解那个男人…他早就已经属于你了,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的生死改变,更不会因为我而改变,至于这个孩子…” 她没有说下去,举起马鞭,指着竹林外的小山坡:“他在那里等你,去好好告别吧。” 我连忙回头,果然,绿草茵茵的山坡上停着辆坚实的楠木马车,马车旁边站着几个身穿戎装的卫士,我只觉得这些人的服色看上去有些眼熟,未及细想,就连忙冲那边小跑而去! “等等。” 千代熏出言叫住我,我蹙眉回头,担心她临时变卦:“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有些异样,又将我重新打量一番,慢吞吞的说道:“以前就想说了…你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是我总觉得,似乎曾经跟你非常亲近,这样的感觉实在太恶心了…如果你好好待在将军府,在你哥哥的保护下悠闲做个大小姐,可能我们也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不远处的山坡上,根本不像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千代熏很显然看出了我的意图,脸色惨白的笑了下:“不,没什么好说的了,祝你们会面愉快吧!” 说完,她便驱使马匹调头,飞快的跑出了竹林。 “青岚…” 尽管心中疑虑重重,沉重的身体让我不堪负荷,我还是咬紧牙关,一手托着硕大的腹部,拼命移动双腿,支撑着自己往山坡上爬去! 虽然有些眼冒金星,虽然感觉马上都可能晕过去,但是狂喜的心情让我像打了强心针般,我一边为能够重逢感到高兴,一边又因为看到马车,担忧着他可能重伤未愈,身体虚弱…看到我的样子,他会很高兴吧?有个继承了我们血统的孩子即将出世,他一定跟我一样,满心欢喜吧? 至于未来呢,这却是我现在最不关心的问题… “青岚!” 跑到马车前面,我一把掀开车帘,笑容满面的看着坐在车里的人。 刹那间,双方都愣住了。 我们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根本未曾预料的人。 千代臻身穿便服,跪坐在狭窄的车厢里,她瞪大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惊诧、疑惑还有丝丝恐惧。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说好是青岚在此,却冒出一个九五之尊来;不明白为何她贵为皇帝,却微服至此;更不明白的是,不期而至固然令人吃惊,可为什么,她看上去那么害怕呢?… 很快,我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有种冰凉的东西贯穿了我的身体,没有疼痛,只有彻骨的冰凉,我呆呆的低下头去,只见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剑柄握在马车后窜出来的卫兵手里,我抬起手,试图将剑身从胸口拔出去,眼前却银光一闪,另一柄剑正中腹部,穿过我孩子的身体,刺进了我的腹腔中! 头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我完全失去了判断和反应的能力。 殷红的鲜血慢慢渗了出来,染红了我的身体,我的双手,还有那些凶手的衣衫…千代臻似乎在喊叫什么,我完全听不见了,两手紧紧护着腹部,徒劳的保护着我可怜的孩子,却只看到长剑飞舞,离开了我千疮百孔的身体。 我跪倒在草坪上。 明明,现在是温暖的夏季,莺长、艳阳如火的夏季啊,却为何如此寒冷呢?眼前盛开着白色小花的茵茵草坪,为何没有芳香的味道呢?明明,再过一个月,我的孩子就能够来到人世了啊,我已经支撑了这么久,就是希望能有机会,将他抱在怀里,亲亲那柔软的小脸蛋… 仰面倒在草坪上,我的手依旧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是什么样的孩子呢? 温柔的?活泼的?好学?或者懒惰又贪玩?他长得像妈妈,还是爸爸呢?长大以后,他是想要成为学遍古今的文人,还是更喜欢习武弄剑呢?… 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当他呼唤妈妈的时候,用的是何种腔调,该有多么可爱呢?… 妈妈…… 我慢慢闭上眼睛,感觉一颗冰凉的泪珠从脸颊划过。 这一次,当熟悉的黑暗将我笼罩、吞没、渐渐沉沦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比死亡更加冰冷,更加黑暗… 172.第172章 返身入世 欲偿深仇 黑暗,空洞无物的黑暗。 是否死后的世界就是如此?没有了爱恨嗔痴,灵魂脱离了物质,漂浮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永世的漂浮下去… 不,对我而言绝非如此。 就算身处虚无之中,我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锥心的痛楚,那相互扭结的悲恸和仇恨,就像是两条强壮的蟒蛇,将我的灵魂紧紧缠绕着,渐渐融为了一体…是的,我曾经爱过谁,但那种心情早就随着死亡荡然无存,现在的我,只有仇恨和复仇的欲望聊以支撑,让我即便是在虚无中,也从未迷失过自己的心灵。 我在时间的流逝中静静等待,在空洞的黑暗中静静等待,唯独憎恶之心在慢慢增加,慢慢膨胀… 终于,我看到了那抹似曾相识的,乳白色的光芒。 “原来,这就是你的宿命啊…” 有人对我说话,原本作为灵魂,我已经没有了脑壳,但那声音就仿佛从脑袋里钻出来的,无法抵挡就出现在了心里。我安静注视着那抹白光,回应道: “谁?是谁在说话?” “你认识我的,只是又忘记了而已…没关系,我们注定还会再次相见,但在此之前,我给你重新选择的权利。” “重新选择?选择什么?改变过去的事情,让我的孩子回来吗?” “不,我做不到…” “那就别特么废话了,让我安静点。” 那声音叹了口气,她听上去应该是个女人,说起话来的腔调固然冷淡,却还是保留着女性的柔和:“我想要给你的,正是永久的安息和宁静…你不是曾经渴望过吗?不要再一次次的重生,就像你第一次选择的那样,彻底死去,到神的身边,彻底休息,不再过问世事…” “既然是选择,另外的选项呢?”我冷冷的打断她。 “是的…还有另外的选项。就是回到那个令你受尽伤害,给你带来无尽悲恸的土地上去…你可能会面对更加艰难地命运,可能会遭受更多的苦难,承受更大的伤痛,即便如此,你还是想要打破轮回,再次重生吗?” 那些在虚无中变得模糊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如同放电影般,在我的脑海中一幕幕回放,活灵活现。 这其中,却唯独没有我的孩子。 灵魂发出了凄厉的冷笑,我在嘲笑这个试图恐吓我的声音,真想啐她一脸口水: “就算没有你来聒噪,我也会回去的,等我重新踏上那块土地,我会给它洒满荆棘的种子和盐巴,让所有都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寸草不生,什么叫做举步维艰,什么叫做骨肉分离,什么叫做血染天下…我会让那些凶手感到痛苦,也不会放过那些没能保护我孩子的人…到最后,我势必燃尽最后的灵魂,当做对自身的惩罚,因为作为无法保护孩子的母亲,我根本没有脸面,再入轮回…” 那声音又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她变得悲伤起来: “好吧…我仅仅只能帮助你永远安息,却没有能力干预你一再重生的命运,因为那是大乜天的旨意…究竟,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芸芸如我,也只能够袖手旁观了…去吧,你这充满罪孽而污秽的灵魂…” 她话音未落,在我类似肚脐的位置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牵引力,让我如同乘坐过山车般,突然开始向下俯冲! 乳白色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 我被牵引着从中穿过,突然在急速俯冲的状态下噶然停止! 高速运行中猛地停住,会让人瞬间产生眩晕欲死的感觉,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像有无数小锤敲击般疼痛,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呕吐了出来… 这感觉…似乎我有了感觉?! 是的,我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有阵柔和温暖的风吹过脸颊,带着麦田的清香,脑后有种被阳光照射的暖暖的感觉,我整个人陷入某种松软的东西里,舒服极了。 慢慢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农田中。 金色的麦浪被秋风吹动,泛起一层层美丽的波纹,清澈无云的天空被我身后的夕阳渲染出不同的色彩,从湛蓝到玫瑰金色,逐一递进,美不胜收…头顶上飞过一群南去的大雁,嘎嘎的叫着,排成整齐的长队,渐渐远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身下厚厚的草甸传来清香,渗透在略显干燥的空气中,带着丝丝甘甜。 有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草甸的边缘,听到动静,便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非常年轻,皮肤晒成漂亮的小麦色,四肢修长,腰肢跟麋鹿般结实有力;他的五官轮廓很好,高挺的鼻子、眼睛深邃,眉眼之间距离很短,俊美中透着些许狡黠。 夕阳金色的光芒洒在他身上,让他发侧结着的宝石璎珞晃人眼睛——这是位年轻的紫军。 看到我正在注视自己,他放下叼在嘴边的烟管,慢条斯理的说道: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173.第173章 懵懂重生 床笫斡旋 “这是哪里?” 我看着面前的年轻紫军,无比平静的问道。 他愣住了,让他惊愕的似乎并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他从来没想过我竟然会出声提问,所以他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直到指尖被烟管烫到,才狼狈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他对我并没有使用敬语,态度也绝对说不上恭敬,所以凭借我过去对于紫军的认识,初步判断我并不是他的主人:“现在是秋天,既然可以种植麦子,那就说明这里应该属于西北方,如果你能告诉我八云城在哪个方向,我会很感激你的。” “感激我?” 他看上去更加诧异了,扬起眉头用非常古怪的神情看着我:“你不会…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吧?” “当然,如果你能告诉我,我会更感激你的。” 听到我平静的回答,他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起草甸上停着的几只麻雀,仓皇飞入空中,盘旋着回顾这个笑得前仰后合,无法抑制的男人!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慢慢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捂着肚子对我说道:“大乜天还真是顽皮…这里成千上万的人日夜祈祷,就是希望见到如此奇迹的发生,却没想到,竟然将一个陌生人送来了…好吧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我先带你回去,咱们慢慢再说吧。” 说着,他伸手过来想要搀扶我。 我猛地缩身躲过他的手,无比警惕的瞪大眼睛:“带路吧,我自己能走。” 他微笑的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没什么笑意: “差点忘记,你已经不是从前的…嗯,我这就带路,咱们边走边说。” 麦田边上停着一辆简陋的马拉板车,他让我坐在车里,自己斜坐在车帮上,熟稔的扬起鞭子,赶着那匹年迈的驽马缓缓前行。田垄两边是金秋丰收的庄稼,麦浪滚滚、稻花飘香,如此恬静怡然的乡村风光让我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你应该是位紫军吧?你的主人是谁?我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叫做墨夷光,确实是个不成器的紫军,至于我的主人嘛…” 他眼睛看着前方,全身沐浴在柔和的夕阳金光中,嘴角叼着烟管,悠然自得的说道:“那就是你啊,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是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那会我才五岁…但是,一直到刚才为止,我们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彼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 很奇怪,这个男人散发的气息让我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我懒洋洋地靠在车帮上,看着头顶艳丽的天空。 一出生就拥有紫军…这次栖身的躯体应该是位品阶不低的贵族,起码是位勍士,但是看我们的穿着和这辆说不上破旧,却绝不奢华的板车,似乎生活过得颇为拮据。 但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人竟然对自己主人突然换了灵魂这件事情,表现的如此云淡风轻,甚至还觉得颇为滑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墨夷光坐在车帮上抽着烟管,悠闲地晃动着手里的马鞭,迎着转为玫瑰色的夕阳哼起了小调。 这是一支我从未听过的曲子,音色低沉,旋律悠长,似乎透着悲凉,却又带着些许俏皮,就如同指间游弋的泥鳅,当你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它轻轻扭身就溜走了… 黑暗中飘浮已久我的的灵魂感到非常疲惫,在他的哼唱声中,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我没有做梦。 虽然我很想要梦到我的孩子,就算是在梦中,我想要看清楚他的脸,想要拥抱他柔软的身体…可是我似乎已经丧失了做梦的能力,入睡后就回到那片虚无的黑暗中,继续漂浮,继续憎恶…然后过了不太长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应该醒来了。 于是我就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张男人的面孔,稍显瘦长的脸上五官清秀,他虽然说不上非常俊美,可透着阳光气息的小麦色皮肤,搭配深邃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还是很有几分味道;他俯下身子,脸贴的很近,近到我能够清楚看到,在他左眼下方有一颗很小的泪痣。 他的手停在我胸口处,正将我衣襟上的盘扣一粒粒解开来。 我猛的挥手,飞快坐起身来,抓着领口退到箱床最里面的角落,像只受惊的猫咪似的,瞪圆眼睛警惕的看着他。墨夷光向后退了几步,右脸颊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印,那是被我的指甲划伤的: “哎呦…原来你还在啊。” “我当然还在。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解我的衣服?…” 环顾四周,我发现这是一件类似寝室的厢房。 巨大的箱床是用上好的红木和檀木组合制成,红木用来做成雕板,装饰箱体;檀木则用来作成床板和床头,置身其中,能够闻到阵阵异香,据说是可以助睡安眠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边四把圆凳乃是名贵的鸡翅木制成,墙角还放着黄梨木的古玩架,上面凌乱的堆放着书籍和些许精巧的小玩意… 我突然意识到,紫军就是侍妾,面前的这个男人对现在的我而言,确实是可以宽衣解带的对象。 “丑话说在前头,我对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就算要委屈你,可也希望你不要靠近我半步。” 表情严肃的看着他,我依旧紧紧抓着衣领,语气蛮横。 墨夷光愣了下,马上又笑了起来,他从背后腰带取下烟管,在床帮上磕了磕,丝毫不在意在那名贵的木头上留下痕迹:“别傻了,这些话是要我跟你说才对吧?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似乎对于冕朝的规矩很是清楚。我告诉你,虽然名义上我是你的紫军,你的侍妾,可是,就算你愿意,我也不可能履行自己的义务,天塌下来都做不到,因为啊…” 他一条腿跪在床上,一只手支撑身体,一只手端着烟管,凑近我,在我的脸上喷了口幽香的白烟: “小爷我也对女人丝毫没有兴趣,除非你是个爷们,否则的话,求我也不会接近你的!” 174.第174章 初登高位 富甲一方 墨夷光虽然是男性,是我的紫军,可他只对漂亮的男人感兴趣。 重生在这具身体里整整一夜,我却只得到了这么一条有用的信息——至于“我”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间豪华又奢侈的厢房真的属于我吗?…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没有,昨晚他只是说了一句:好累啊,有话明早再说,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么任性的家伙,真的可以成为紫军吗? 我枯坐了半晚,终于等到天亮,厢房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两个身穿银鼠灰绸缎罗裙、搭配同色对襟短褂的少女打开门走了进来,看到我坐在床上,便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嘴里说着: “大君安好,奴婢来为您洗漱更衣。” 说完,不等我有所回应,就走上前来自顾自的为我擦脸梳头。 情况似乎有些异样,我选择继续不动声色,任由她们摆布。这两个女侍的手脚非常麻利,就算我没有主动配合,却还是很顺利的帮我洗漱完毕,盘好发髻,换下了昨天那身灰扑扑的夏布短褐,换上了薄如蝉翼的缂丝小衣,上面罩着猩红色的绸缎深衣,用金丝细绳束紧,再披上一件罗地刺绣百鸟的月白色夹衣。 单是这件夹衣,上面用极细的针脚密密走线,描绘出上百只活灵活现、色彩斑斓的小鸟,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想要成衣,恐怕要花费上等工匠经年累月的时间,就算都城大贵族中,也罕见如此考究的服饰… 我心中暗暗惊诧,就见那两个女侍搬过一面铜镜,垂手侍立两侧,看来是梳妆完成了。 镜面倒影着一张少女的容颜——她生着一对柳叶眉,圆溜溜的杏眼黑白分明,鼻梁不算非常高挺,但鼻翼精致,唇线分明,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称得上秀丽佳人;侍女巧手编成精致的发髻,垂在头顶一侧,上面装饰着细碎的白色珠花,要知道冕朝的海岸线距离内陆十分遥远,可以用珍珠制成头饰,那得是巨富之家才能做到的… “我”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个问题变得越来越玄妙了… “哎呀呀,真不巧,我竟然起晚了…看来大君已经梳洗完备了啊。” 门外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就见墨夷光摇摇晃晃踏进门来,他也换上了淡紫色的素丝绵袍,腰间束着银线腰带,发侧结着宝石璎珞,手里灵巧的转动着黄铜烟管,将我上下打量一番: “不错,虽然是去年的旧衣服,但勉强还能穿,你若不满意,改日让裁缝再做几身便是…” “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可不是衣服合不合意吧?” 看着他,我冷冷的出声道。 只听身边“咣当”一声巨响,原来是那两个女侍听到我说话,竟然惊讶到铜镜脱手,让那沉重的物件砸到了地面上!看到我和墨夷光都将目光投向她们,两个人吓得脸色惨白,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既然知道的话,自己去死就好啦。” 墨夷光靠在门框上,慢条斯理的点燃烟管,抽了一口,才缓缓道:“而且,现在该求饶的对象不是我吧?你们不都看到了吗?大乜天终于听到我们的祈求,将大君送回来了,所以想要活命的话,就该向你们真正的主人磕头才对吧?” 女侍们听了,连忙原地爬行一段,扑倒在我脚下继续磕头:“大君饶命!大君饶命啊…!” 见她们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样子挺可怜,而且刚才服侍我的时候,也算得上手脚利落,很是堪用,所以我微蹙眉头,对她们挥了挥手:“掉面镜子就要杀人,恐怕此处不久就会廖无人烟了…下去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 两个女孩闻言,赶紧站起身,千恩万谢的出了厢房。 墨夷光一直站在门口观察我,直到女侍们离开,才磕了磕烟管道:“看你的样子,以前也曾是高位者吧?” “我从前是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到底是谁。” 端坐在圆凳上,我偏头冷冷的看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啊啊,刚才有人跟我说,前院的正堂上有位大人物求见,所以我就到这里通传来啦。”墨夷光打断我,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的意思,他转着手中的烟管,笑嘻嘻的看着我: “去见见吧,兴许见到这个人,你就明白自己的身份了。这样总比我直接告诉你,要好玩的多吧?” 他表现得像是个孤独已久的孩子,终于遇见玩伴般兴奋,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狡黠劲,我敢打赌,他之所以要我用推测的方法确定自己的身份,正是想要借机推测我的真实来路…这个家伙并不简单,和他打交道,既不能轻易示弱,也不能贸然跃进。 我打定主意,站起身来,高傲的转过头去冲着门口:“还愣着干嘛?带路吧。” 这座府邸建造的颇有风格,与都城的贵族宅邸几分相似,都是采用了套院规制,即一个院落套着一个院落,其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花园,曲径通幽,构成了不着痕迹的通路。 我跟在墨夷光身后向着前院走去,沿路观察,心里更加疑惑起来——这座宅院占地颇大,气势恢宏,其间雕栏画栋、水榭楼台、假山花石、珍草奇花一应俱全,比都城的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看那些路过的佣人侍从,见到我们虽然都马上立定行礼,可恭敬的目光全都对着那位紫军,仿佛我并不存在似的。 再加上早上那两名女侍的怪异反应,让我的疑惑更加深重起来。 终于,我们走到了一座屋顶巍峨的大堂前,侍立门口两边的女侍见到我们,远远就推开门扉等着,墨夷光先走进门里,转过身,伸手将我让了进去。 早有人等在里面,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来。 看到她的脸,我像被晴天霹雳击中似的,感觉脚底滚滚雷动,气血倒流,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火焰来! 这张纤细精致、柳眉杏眼、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几分乖巧伶俐的脸孔,不是千代臻还能是谁?!只不过,上一次见到她这种表情,还是在庵华帝尚未遇害的时候… 和记忆中的她相比,这位冕朝的新皇帝显得憔悴了许多,衣衫朴素,靴面上落满灰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她,我的小腹和心口突得绞痛起来,那铭印在灵魂之上的伤口还血肉模糊,叫嚣着要为自己复仇! 在袖口中紧紧攥着拳头,我全神戒备,等待着再次迎战这个女人!… “大君…” 千代臻轻启朱唇,低呼了一声,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我就磕了好几个响头,声泪俱下道: “鹤泽大君!我的亲奶奶,您要为孙女做主啊!再不救救我,孙女这条小命可就要葬送掉了!” 175.第175章 欲斩旧恨 又闻往事 鹤泽…大君?! 脑袋里飞快转动着,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有人曾经告诉我…是的,没错,有人告诉过我… …她是目前皇族中仅存的辈分极高的人物,虽然年纪不大,但论起来,她可是千代熏的姨母,也就是当朝皇帝千代臻的表外祖母,先帝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姨母…所以当她成年之后,先帝就将八云城以南广袤的鹤泽平原赏赐给她,作为封地,并且允许屯兵十万,由朝廷供给粮饷,免征赋税… 他的声音如耳语般,在我脑海里悄悄述说。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的疑惑全都解开了——千代堇虽然身份高不可攀,但生下来就是个傻子,难怪府邸中所有人的恭敬都不是冲着我来,而是看墨夷光的眼色行事… 即便是跪在面前的千代臻,嘴里叫着亲奶奶,眼睛却还是偷瞄着一旁的紫军,观察他的表情。 我忍不住冷笑了下。 倘若真的存在神灵,这个玩笑开的也太大了吧…尊贵的身份、极大的权力和财富,这些东西曾经都可以保护我的孩子不受伤害,却偏偏等到我失去所有,怀着仇恨与憎恶重回世间的时候,才冷不防掉落在我头上。 好笑,太好笑了,这是在告诉我,就算将这世道搅得天翻地覆也没关系吗?… 我仰身靠坐在圈椅中,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跪在堂上的千代臻——这位九五之尊,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才沦落到需要离开都城跑到这里求救的地步?朱红之门的会议结束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贺兰夜凛曾经说过,如果没有出现奇迹,千代熏很难取代她。 那么奇迹最终还是发生了吗?发生了什么呢?… 见我一直笑而不语,墨夷光清了下喉咙,对千代臻说道:“殿下,重开朱红之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皇帝坐朝也坐了整整三年,你现在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三年?! 我稍微愣了一下,看来,我在虚无中游荡的时间要比预想的更长啊。 千代臻依旧跪坐在地上,直起身子抹了抹眼泪:“墨夷大人,你我虽然素未谋面,但是早在都城的时候就听说,大君身边有位智勇双全的谋将…” “高帽子不必戴了,你有话直说就行。”墨夷光有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我突然对这个颠覆以往认知的紫军充满好奇,看来不光是对我,他对所有贵族都是一副嘴脸——即不使用敬语,也不刻意逢迎,感觉无趣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毫不掩饰…千代臻的表情有些僵硬,此刻恐怕早就气炸了,捏死他的心都有吧,但还是装出从前那种乖巧温顺的样子: “墨夷大人,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千代熏三年前用肮脏的手段令我众叛亲离,逼得我不得不孤身出走,带着不到三万兵卒避祸北固府…要不是成阳芮湘恪守中立的祖制,恐怕我早就身首异处了!但是不久前,却传来消息说,千代熏降下谕旨,要恢复我的爵位俸禄,令我解散军队,回到八云城去…” “那敢情好啊,恭贺殿下苦尽甘来。”紫军不怎么认真的说道。 千代臻着急了,抬起头含着眼泪看着他:“你怎么不明白呢?!我带着亲兵出走,那是被迫禅位后的避祸,并无罪过,所以北固府君尚且能够庇护我,可一旦谕旨降下,我就不再拥有先皇的身份,仅仅只是个亲王而已,失去了军队保护,一回到八云城就会被杀掉的!” “所以你就来鹤泽平原求救吗?” “大君乃是我的表外祖母,是我的亲奶奶,那千代熏与我母皇却是异母姐妹,说到底,根本并非皇室血统,她怎么能够继承皇位呢?!” 她啜着泪花,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我虽然还有两位姐妹,但她们自由从不过问政事,早早就远封藩镇,当上了逍遥王,唯独我,为了守住母皇的江山,勉力支撑到了现在…大君,您现在是千代家硕果仅存的长辈了,如果您说句话,朝中大臣不敢不听,那千代熏也不会不当回事的…” 虽然是在对我说话,可她明显是说来给墨夷光听的。 千代臻虽然两面三刀,人品不好,可是却不是个笨蛋,她很清楚,作为痴傻的鹤泽大君手下,这些人想要出头,就必须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她这次来求救,一方面为自己打算,另一方面,无形中也给了大君府中这些家臣们冲出仕途的借口… 只可惜,她的运气实在不好。 墨夷光见她话说完了,便偏头来看着我,脸上带着意兴盎然的神情,等待我的反应。 我冲他笑了笑,一字一句的说道: “愣着干嘛?还不给我把她拖下去砍了!” 完全没想到我竟然会开口说话,也完全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千代臻整个人傻了,呆呆的跪在原地,直到墨夷光招手唤来门口的卫兵,一边一个将她架起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凄厉的喊道: “大君?!墨夷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对哦,为什么啊?” 墨夷光完全是看热闹的状态,他故作惊讶的两手抱胸,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神情做作、口不对心、蛇蝎肚肠、道德沦丧…” 我语速很慢的说着,看到千代臻露出花容失色的样子,虽然还达不到愉悦的程度,却还是有些爽快:“吃东西要吃新鲜的,喝水要喝干净的,像你这种肮脏不堪的人,如果留在我的家里,感觉会让空气都发臭…赶快杀掉吧,尸体就埋到田里去,腐烂掉以后还能当肥料。” 卫兵们虽然也对我的状态感到异常惊诧,可是却得到了墨夷光的肯首,百分之百服从我的命令,他们拖着千代臻就往门外走,吓得她眼泪鼻涕横流,扯着嗓子求饶道: “大君!大君!冤枉啊!我什么坏事都没干!我是冤枉的!您要是介意三年前的事情,那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可以对天发誓!…亲奶奶!求您看在我母皇的份上…” 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生死关头还敢将她推出来当挡箭牌。 我实在想看这姑娘身首异处的样子,可是,她嘴里一直说起的“三年前的事情”,却让我有点介意起来。 “拖回来吧。” 摆了摆手,我让卫兵又将她从门口拽了回来,这位曾经飞扬跋扈、数次想要置我于死地,甚至一度登上凌霄宝殿的天之骄女,如今吓得瘫坐一团,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我有话问你,有半句让我感觉有假,马上砍了你哦。” “大君请问!我绝对不敢骗您…” “你一直说,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令千代熏有机会踢你出局…那究竟是什么事呢?竟有如此影响力?” 说起这个,千代臻脸上露出了我很熟悉的阴沉戾气,她弓起身子,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咬着牙关说道: “原来您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大君,三年前,千代熏之所以有机会重开朱红之门,全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努力!她为此奔走于六府之间,历经磨难,才得以说服诸位府君,连同都内合议团的列位大人,重议皇位继承之事…而正是这个女人,最终使我身败名裂不说,还成为了众矢之的,至今仍被追杀!” 我心里咯噔一声,之间有点冰凉,冷冷的注视着她:“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176.第176章 目眦欲裂 同仇敌忾 “她名叫贺兰照,乃是辅国大将军贺兰夜凛之妹,前任大将军贺兰琮的独女。” 千代臻两手撑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我:“贺兰夜凛…想必大君听说过吧?以男儿之身继承将军之位,并且…曾是我的未婚夫婿…” 说到这里,她哭得更加厉害。 我冷笑了下,身边的墨夷光一直用探究的眼神注视着我:“说下去吧,那个女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说下去吧,说说看你们是怎么害死了我的孩子,怎么用刀剑将他屠戮于之中… “贺兰照爱上了千代熏的紫军青岚,这是朝廷中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他们在谋划重开朱红之门的过程中珠胎暗结,那女人回到都城的时候,已经是身怀六甲了!” 千代臻咬牙切齿的说着,眼珠布满血丝,看上去有些吓人:“尽管她一向狂妄无礼,可毕竟,她是我未婚夫的妹妹,一向被他宠爱,所以就算有多么讨厌她,我也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情啊!可是就在重开朱红之门的前一天,千代熏突然差人找我,要与我在郊外草坂见面,于是我…” “于是你就让士兵埋伏在马车附近,准备将她暗杀掉吗?” 笼罩在过去的血色迷雾渐渐撕开一角,尽管被迫回忆那令我痛不欲生的场景,可我还是要继续追问下去,直到真相大白,直到印证我心中所想… 千代臻呆呆的看着我,仿佛我猜中事实令她非常错愕:“大君,您应该可以原谅我,我是为了…” “废话少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千代熏那个卑鄙小人…她早就猜到了我的部署…不,是她利用了我,她…” 说起那天,千代臻的脸色惨白,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也很怕回忆那个令她尽失所有的时刻:“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贺兰照出现在了我的马车外面,我当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士兵们就动手了…大君,我想过要阻止的,我不想要她死,可是您要相信我,事情发生的太快,我根本就…” 我几乎忘记了呼吸,时间倒回了那一霎,我躺在草地上,鲜血直流,我的孩子就在我的手腕中… 见我半晌没有说话,墨夷光点燃烟管,抽了一口,才缓缓道: “不过死了个家臣的女儿,有什么打紧?能让你一夜之间从九五之尊沦为逃亡者?”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女人的厉害!” 千代臻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她似乎放弃了继续假装柔弱乖巧,变回了我所熟悉的那个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 “不光是千代熏的紫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还有金缕台的樱梅少主,那个大名鼎鼎的金王顾五玖!再加上我的未婚夫…他们很快知道身怀有孕的贺兰照被我所杀,局势马上变得无法控制了!我的亲兵一夜之间被五马分尸,惨死府中,顾五玖切断了所有的军饷供给,军队根本寸步难行,就连原本该是我保护者的贺兰夜凛…也倒向了千代熏一方,成为了她的助力!为了活命,我连神庙的门都没踏进一步,就带着仅存的三万士兵落荒而逃!” 她浑身颤抖着,脸色发青,像是吓得,又像是愤怒所致: “直到现在为止,那三个男人还在追杀着我…世人都认为,是我残忍的杀害了自己未来的姑子,还是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可是,有谁知道我是冤枉的呢?!全是那个千代熏,全是她的阴谋!是她干的…!” 墨夷光这会显得没那么无聊了,夹着烟管,有些兴奋的问道: “你有证据吗?倘若有证据证明,贺兰照是千代熏骗到那里去,或者可以证明,当日约你的是她也行啊!” “如果有那种东西,我怎么会沦落至此…那家伙狡猾至极,她做事情根本不漏痕迹,当天约我用的也并非书信,而是令人传话,事后,那个传话的人也被灭口了…根本死无对证…” 他们说起这件事情,我突然想起来,那天千代熏叫我出去见面,用的却是书信啊,而且我看完之后,分明是将信笺随手放在了书桌上,如果贺兰夜凛看到的话,他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却成为了杀害我孩子凶手的助力。 双手紧紧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我已经没有感觉了,无论是欢愉还是痛苦,无论是悲伤还是幸福,这些统统感觉不到了,充满我心脏的只有仇恨,也只有复仇,才能够让我稍微平静下来。 我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千代臻,她此刻可怜的样子像是被夹住的小老鼠,而正是这种走投无路,却又心怀鬼胎、野心勃勃的人,才最有利用的价值。 于是,我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她面前,墨夷光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却丝毫没有左右我决定的意思: “你,除了想活下去以外,还有什么愿望呢?” “我想要千代熏的命!” 她抬头看着我,墨黑色的眸子里闪动着狂热的仇恨,与我的心产生了共鸣,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 “我要她死!要她用最最凄惨的死亡来补偿我!我要让曾经因为误解将我推向末路的人统统后悔,要他们跪在我脚下向我求饶,要八云城被鲜血和烈火吞没…然后再那些人的尸体与废墟之上,再去建设我所憧憬的国家!大君!如果您可以帮助我实现梦想,那么无论什么,我都会给您的!哪怕是皇位,哪怕是我的性命…我全都给您!” 我笑了。 突然抬起手,在她那张白嫩的脸蛋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千代臻跌坐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颊,满脸错愕的看着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 这是我还你的,剩下的,慢慢再还。 我在心里默默说道,回头看着墨夷光:“准备间厢房给她先住下吧,我们要好好谋划一下,该用何等阵仗出现在世人面前呢?毕竟,我们在鹤泽平原已经蛰伏太久了…” “说的没错。” 他笑嘻嘻的看着我,将烟管收回腰带后面:“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聊啦!” 177.第177章 烹调旧梦 锱铢必较 用了半天时间大概翻阅了府衙中的部分账簿,我才发现,千代堇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她自出生起就被封为大君,至今的十八年间,肥沃的鹤泽平原都被免于赋税,每年依靠粮食和蔬菜的贩运就能净赚数千万两银子,这些银子除了用于家臣的俸禄支出外,还要维持王府的日常开销以及十万军队的粮饷,尽管如此,相比入账这点开销不过是九牛一毛。 由于并没有迎娶婿房,因此作为侍妾的紫军墨夷光在这十八年间,一手操持着整个平原的银钱运作。 他在此处守着个傻子大君,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真正统领,按常理来说,应该过着奢侈无度、挥金如土的生活…偏偏这个人什么地方都跟常人不一样,短短一两天的时间,我就发现他除了喜欢抽烟以外,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不穿华服,也不吃山珍海味,最多的时候就是待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发呆。 “北固府向来屯兵居众,传说有五十万的兵力,这些士兵的粮饷大半来自于金缕台顾家,千代熏登基以后,樱梅少主恢复了银钱的捐赠,所以目前军队运转正常。” 墨夷光靠在门框上抽烟,看着我在伙房里忙碌,虽然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驻守都城的军队为辅国大将军贺兰夜凛节制,比较可靠的消息说有差不多二十万,但是这两年皇帝一直在征兵,所以不排除,真实的数据比这个要多…所以,你如果想要为千代臻撑腰,起码要掌握超过六十万的兵力吧,但是目前鹤泽平原仅仅屯兵十万而已。” “生活在这里的平民和奴隶,分别有多少呢?” 灶台的铁锅里慢慢熬煮着牛奶,我将自制的果醋慢慢加进去,等着牛奶结块,一边问道。 墨夷光稍加思索便回答道:“平民大约四十万人,基本都是农户,奴隶有二十万左右,这是去年统计的数字。” “很好,给我颁下征兵令,从今往后粮饷加倍,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只要身强力壮者都可以投贴从军,凡是被录用的奴隶,全家即刻脱离奴籍,成为平民。” 他愣了下,举起烟管却忘了放进嘴里: “这个…二十万奴隶,基本上每家都有壮劳力,这种法令颁布下去,所有人都会抢着来当兵吧?没错,军队瞬间扩充十四五万没问题,但是,你清楚吗?这样一来鹤泽平原上就不会再有奴隶,成为平民的人,你又让他们如何营生呢?” “不光是鹤泽平原,今后我所到之处,都不会再有奴隶了。” 用棉纱过滤出做好的力克达乳酪,我捏起一块品尝了下,笑着对他说道:“这两天我登上城墙远眺,农田以外不是还有许多未开垦的荒地吗?就给那些成为平民的奴隶去开垦,头三年,每家每月可以领到二两生活费,三年之后,想必他们就可以依靠自己的庄稼营生了。” “你算过做这些事情,再加上粮饷的开销吗?” “很好算啊,三十万军队,每人每月三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壹仟万两,奴隶中走掉了十四五万的壮劳力,剩下的老弱妇孺大约四五万人,换算成家庭大约四万户,三年下来,需要支取的生活费大约贰佰捌拾捌万。” 我飞快地说着,将煮好的米饭倒进肉汁中。 “不用算盘…你就能算的这么快?”墨夷光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有种东西叫做九九口诀表…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但我可见过比我算的还要快的人。” 无论多么复杂的数字,在他的头脑中,都像是小孩玩耍的积木毫无难度…我用木铲搅动浸泡了肉汁的米饭,熟练地捻起一团包成丸子:“你最熟悉这里的银钱账簿,你算算看,能做到吗?” “奉劝你,不要太小看鹤泽王府的金库啦。” 墨夷光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一手抱胸,一手举着烟管:“就按你说的来吧。呵呵,有意思,倘若真像你说的,这世间很快就要乱成一锅粥啦…真想看看那些大人们惊慌失措的脸…呵呵,肯定特别有趣!” 我将丸子放进油锅中,静静注视着它们变成金黄色,背对着他轻声道: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啊?为什么这么说?”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大君,却任由我使用这里的钱银和军队,不问我到底想要干什么,就要任由我折腾吗?” 不用转头,我都知道,此刻他脸上肯定又是那种古怪的笑容: “呵呵…虽然我是紫军,从生下来就被教育,要用生命去侍奉自己的主人,爱她、尊重她,将她看得比一切都重…但是啊,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被拥有的,千代堇虽然活着,可她从未拥有过灵魂,既然只是个皮囊,又为何要求我为她恪尽忠诚呢?所以,从你附身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形成了新的关系,一种更加有趣的关系…” “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转过头,狐疑的看着他。 “玩伴啊。既然我已经在这个鬼地方白白浪费了十多年,囚得浑身不得劲,无聊到恨不得砍了自己,倒不如跟着你到更加广阔的天地间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轻轻吐出一口白烟,墨夷光笑嘻嘻的看着我:“怎么样?这么说的话,你可以放下对我的戒备了吗?” 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我回头将米丸子装进沥油的竹篾里:“走着瞧吧…” “不过我真是非常好奇,你一大早就钻进伙房,赶走了那些伙夫小厮,自己在这里鼓捣大半天了…虽然闻上去很香,但你做的都是些什么啊?见都没见过…” 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墨夷光将烟管别到腰带上,走近灶台,像猎犬似的不住嗅着鼻子。 “这是意大利菠菜卷,里面裹着菠菜、果肉和蛋黄制成的软馅,配上番茄冻汤最是爽口,别小看这道菜汤,蔬菜是我昨晚就熬好的,工序很复杂;这个是我刚做好的乳酪甜点,淋点蜂蜜就能吃了;竹篾里的是肉汁烩饭做成的炸米丸子,外皮酥脆味道不错;那个啊,是豆芽酸汤,解酒最好了,一般配上香煎牛蛙腿味道更好…” 我滔滔不绝的说着,却不带一点感情,仿佛是个进入程序的机器人,墨夷光却听得食指大动,忍不住伸手捻起一粒米丸子:“让我尝尝!看上去真的很好吃…!” 猛地拍开他的手,我瞪大眼睛,看着掉在地上的米丸子滚到了灶台边上。 墨夷光惊讶的看着我:“干什么?!做出来不是要给人吃的吗?!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也吃不掉吧?!” “这些全都是我发臭的、腐烂的、有毒的往日回忆…你想吃吗?不怕闹肚子吗?” 我冷冷的看着一灶台的美食,阴沉的说道。 不等紫军再说什么,就听伙房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吵杂声,中间夹着千代臻的吆喝声: “别拦着我!我要见大君!…大君!仇家追来了!您可要救救我啊!大君啊!…” 仇家? 我愣了下,不由自主拿起身边的菜刀。 178.第178章 追兵纷至 宴邀故人 千代臻披头散发的站在院子里,身边跟着两个侍从和一群卫兵。 显然,临时要见大君也是需要通报的,可看她气喘吁吁、不修边幅的样子,恐怕真的发生了什么火烧屁股的急事。 墨夷光帮我摘下围单,我一边擦手,一边走出伙房,冷淡的看着她:“怎么回事?大呼小叫的。” “您还不知道吗?!” 千代臻瞪大眼睛看着我身后的紫军,那个不着调的男人突然一手成拳,“啪”得打在手掌上,满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呀,差点忘记了…大君,我上午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没想到东拉西扯,竟然忘记了。” “你、你…!”千代臻用手指着他,嘴唇哆嗦,脸色发白,愣是说不出话来。 我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事啊?现在总想起来了吧…” “嗯嗯,我记得,我记得。早上边防守军来报,由于殿下逃进了鹤泽平原,所以原本一路追杀她的人全都来到了咱们的边境线上,由于他们携带军队兵器,所以守军就没放行,先来通报大君,请你示下。” “追兵?” “他们从我离开北固府后就开始追杀了!我原本带了五千亲兵,可一路下来都被他们屠杀殆尽,只剩我一人孤身来到此地…大君!您可要替我做主啊!这些人…他们…他们…!” 千代臻蜷着身子脸色惨白,这神情可不是装出来的,看上去她被吓得不轻。 墨夷光从怀里取出几份做工精美的拜帖,递给我:“呐,这几位可不是普通人,听说殿下来寻求大君的救助,所以也都递上了帖子,想要求见你。看上去,他们是想说服你,把殿下交给他们处置呢。” “千万不要!大君!这几个人,都是前天我跟您说起过的…要是落到他们手里,我肯定会死的很惨啊!” 慢慢翻开手里的拜帖,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我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命运就是这样离奇,在我渴望某些事物的时候,就会有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统统送上门来… 松开手,让那些拜帖飘落在地上,我回头看着墨夷光,笑嘻嘻的说道:“你说的没错,这几位可不是普通人,随便打发的话,会说我鹤泽大君没礼貌的…准许他们进入领地,就说我会特别设宴款待他们,至于你…” 我将目光转向惊弓之鸟般的千代臻:“给我好好打扮一番,你也要席间作陪哦。” 鹤泽大君的宅邸占地广阔,规制与皇城非常相似,中轴线上分列三座大堂,分别是渊明堂、昭兆堂和缘溪堂,围绕着三座殿堂,展开了大小院落的铺排,最终组成了由套院和错落花园、水榭构成的庞大建筑群,而三堂之一的昭兆堂就是大君用来宴请重要宾客的场所。 当然,由于之前千代堇的状况,这座豪华的殿堂自建成之后就从未使用过。 “客人都已经到了,就在里面等着你呢。” 墨夷光身穿正式的紫军戎装,头发全都束起来,带着乌冠,倒显得比平时那副不修边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俊俏很多。他帮我换上了厚重的石青色外袍,金黄色缎里,绣着四团五爪金龙,前后正龙,两肩行龙,如此高贵的服色除了皇帝,全天下就只有鹤泽大君能够穿戴了。 外袍里面,我穿着一件百鸟毛裙,这种裙装是用百种珍禽的羽毛缝制而成,色泽美丽,极其珍贵,据我的紫军夸口,就算是皇帝本人,也不可能再找到一模一样的珍品。 华服朝靴、云鬓金步摇,如今的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东躲西藏的东山,不是命运不济的睢羊王,也不是苦楚可怜的贺兰照…我是千代堇,这世间唯一能够与皇帝本人抗衡的鹤泽大君。 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扶着墨夷光的手,举步走进了铺就青玉地砖的昭兆堂中。 正如他所说,贵客们已经到了。 “末将贺兰夜凛,见过鹤泽大君,愿安好千岁。” 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冲着我行礼问安。他穿着黑色的戎装,领口盘扣一丝不苟的系着,如我记忆中那般英武冷漠,我注意到他左眼上方有道旧伤疤,那是三年前没有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可以伤到大名鼎鼎的红王… “既然是个傻子,就没必要浪费时间行礼了吧?过了这么多年,将军大人依旧如此迂腐啊。” 耳边传来傲慢的嘲笑声,贺兰夜凛蹙眉错身回顾,我看到了坐在他身后的男人。 他穿着天青色的缂丝外袍,月白色深衣,领口和袖口用金银线交错刺绣着明暗花纹,腰间束着一条白玉带,上面垂着丝绦香囊;和从前一样,他仍旧面如冠玉、云鬓剑眉,漂亮的丹凤眼总是透着桀骜不驯,挺直的鼻梁下唇珠微翘,带着丝丝嘲弄的笑意。 和三年前不同的是,他原本如丝绸般浓黑美丽的头发,却在两鬓变成了雪白色,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樱梅少主大大咧咧的坐在席间,怀里还搂着一个容姿妖艳的女子,眯起眼睛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真可惜,明明是个长相不错的孩子,怎么就是个傻子呢…” “顾六郎!再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客气了!” 贺兰夜凛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的看着他。 墨夷光见状,连忙出言圆场:“两位大人久等了,大君已经吩咐下去,为你们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咱们一边吃一边聊吧!” 说着,他托着我的手,将我带到主座上坐好。这时,仆人们鱼贯而入,将装在带盖器皿中的食物端了进来,千代臻也跟在后面进了昭兆堂,她换了件比较体面的衣装,强打精神,却不敢看堂中那两个男人的眼睛,径直走到我身边来,坐在了下首。 “你是那个叫做墨夷光的紫军吧?” 他们谁都没有动盛放食物的器皿,连上面的盖子都没有揭开,还是顾五玖最先发难。他轻蔑的用折扇敲了敲面前的铜钵:“听说你这个人还有些才干,没想到却这么不着调啊…我大老远来到鹤泽平原,可不是为了吃顿饭,如果不能把这个女人交给我,说什么都是白搭吧?” “这人虽然无礼,可所言非虚。” 贺兰夜凛冷冷的看着墨夷光,两手放在膝盖上:“末将是奉皇命而来,要将阮辛王带回八云城,为曾经谋害我亲妹贺兰照,造成一尸两命的事情进行审判。兹事体大,末将不能在此耽搁时间。” “皇命?” 顾五玖冷笑了一声,轻轻撩动怀中女子的发梢,惹得她呵呵嬉笑:“我管你是皇命还是天命,这个女人本少爷要定了,倘若不能将她交给我,冕朝聊以自傲的五十万精兵,瞬间就会成为饿殍了吧?” “顾六郎,我忍你很久了…如果还要胡闹下去,今日咱们就分个胜负出来。” “少爷我怕过你吗?你应该很清楚吧?这女人和我之间的冤仇,可是比海还深的啊…” “你以为我会放过她吗?” “与我有何相干?如果不能亲手割下她的肉,那便对我毫无意义…” 就和过去一样,这两个男人旁若无人的争执起来。 我平静的看着他们,再看看直冒冷汗,浑身哆嗦的千代臻,突然笑了起来,尖利的笑声在空落落的殿堂中特别刺耳,让那两个原本视我于无物的男人一起转过头来。 “你们所谓的复仇…真是讽刺啊。” 我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179.第179章 恶意玩笑 血溅席间 最近几日这种惊愕的神情我早就看惯了。 无视他们的诧异,我慢吞吞的开口说道: “一个是挚爱兄长,口口声声说要护她周全,一个是痴情缠郎,心心念念要跟她生死与共…可是结果呢?你们虽然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保护不了身怀六甲的女人跟她的孩子。现在像这样在我面前争来争去,是想叫我笑掉大牙吗?” 是的,我恨他们,对这些我曾经付出过感情的男人们,统统都恨之入骨… 贺兰夜凛的脸色变了变,跟三年前相比,他锋芒毕露的气息几乎消失了,就算是愤怒,就算是出言威胁,也比不上过去三分之一的气势,他对我拱手行了个礼:“大君教训的是…听信谗言,将大君作为无知之人,是末将犯下死罪。但是,无论如何,舍妹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才不幸惨死,末将必须要让她血债血偿,之后哪怕立刻自刎,追随妹妹到黄泉谢罪都可以!” “话说得漂亮,可归根结底,你不过就是朝廷的一条狗。” 顾五玖轻声说着,用眼角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含着嘲讽的微笑:“千代熏想要杀她,那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罢了,到最后说不定又为了名声好听,判个斩监侯,关进正天监直到老死…我可接受不了这种模棱两可的结局,千代臻必须跟我走,用我的办法,让她明白自己的罪恶之处…” 说着,这个拥有世间最俊美容颜的男人冲着阮辛王微微一笑,却吓得她差点哭了出来。 “大君!我真的是冤枉的!…” 她飞快转过头,脸色惨白,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又回过头看着贺兰夜凛: “夜郎…你我十一岁就相识至今,还差点成了夫妻,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杀她!…” 而那个她一直以来深爱着的男人,此时的表情比从前更加冷硬无情,他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直接偏过头去,像是在躲避什么脏东西。 我笑了笑,冲他们摊了摊手: “鹤泽平原距离都城和其他藩镇路途遥远,交通也不算便利,所以长久以来咱们彼此之间都存在着许多误会。其实我是个最好说话的人,只要别性急,慢慢来,什么事情都有说通的可能,不是吗?反正你们也不能就这样从我手里把人抢去,何不大家围坐一团,吃吃饭喝喝酒,先联络联络感情如何?” “不能抢人吗?” 顾五玖笑容阴森的看着我,他拥在怀里的宠姬,因为他手臂的力道突然收紧,有些娇嗔的扭动了下身子: “在下可不是朝廷中人,甚至连个贵族都不是,所以你们那些规则并不适用…顾家的准则就是,倘若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要不择手段的去争取。大君,你觉得你的亲兵能支撑多久呢?” “你在威胁我啊?” “末将在此,肯定不会让江湖之人玷污大君的威仪。” 贺兰夜凛冷冷的看着樱梅少主,又将无情的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只不过,末将是奉皇命而来,如果大君执意抗旨,那就是违抗上命的重罪,到时候,大君就别怪末将无法手下留情了…” 自己的主人被人轮番恐吓,墨夷光这没用的家伙却还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我坐直了身子,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目光在席间流转:“怎么这样啊…我不过是个远封外藩的亲王,犯不着为了根本没见过的外孙女搏命。别担心,别担心,吃完这顿饭,我会听你们好好说说的!” 说着,我的目光停在了战战兢兢的千代臻身上:“吃吧,作为宾客的一点礼节,诸位还是会遵守的吧?” 阮辛王用颤抖的手慢慢掀开面前器皿的盖子,见此情形,贺兰夜凛也低头行了个礼,掀开了自己面前的食盒。 不出所料,他的脸色瞬间大变,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呼:“这是…?!” 见这个一向以冷硬著称的大将军如此表现,顾五玖眉头微蹙,犹豫了下,也伸手掀开了自己面前的盒盖。 “咦?这是什么东西?没见过啊。” 他怀里那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探头看了下,好奇地伸手想要取出吃食:“圆滚滚的,是米饭吗?看上去挺好…” 话音未落,她突然就出不了声了,被瞬间划开的喉管发出可怕的“嘶嘶”声,殷红的鲜血像拧开的水龙头般不停飞溅,整个人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尸首! 樱梅少主天青色的外袍被鲜血染红了半边,他直挺挺的站在桌边,举起一粒米丸子,眼神恐怖的看着我: “是谁…做出来的?!” “真可惜,多漂亮的姑娘,不想要可以送我嘛…哦哦,你是问,今天的伙夫是谁对吗?” 我笑眯眯的托着腮,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同样坐不住的贺兰夜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豆芽酸汤和香煎牛蛙腿,也就是当年在将军府,我做给他醒酒用的…没想到只那么一次,他就记住了我的手艺,说起来还真是叫人有点感动啊。 感动到我恨不能将他们的心彻底撕碎,让他们也感受一下我这种万念俱焚的空虚。 “你…” 贺兰夜凛狠狠闭了下眼睛,镇定心绪,重新开口道:“请您,将今天的伙夫请出来,让我们见见她。” 我还没有说话,千代臻手里的银勺子就“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瞪大眼睛,就像见到鬼似的,看着面前的食盒——那里盛着一份乳酪甜点,正是当年鸾舞排演的时候,我做给她和庵华帝品尝的小食。 此刻,我空虚的心灵被大大满足了。 看着他们或者惊恐,或者激动,或者充满希冀,或者心急如焚…这些情绪就像是我的养分,让我枯萎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可是,我还想看到更多,更多的悲怆、痛苦、煎熬…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轻声说道: “啊啊,你们说那个女人啊,不凑巧,就在你们来之前不久,因为她实在做饭难吃,我已经命人将她的头砍掉啦,血渍还在院子里,没来得及洗掉呢。” 180.第180章 谎言立约 意欲逐鹿 眼前银光一闪,我却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墨夷光的烟管插入我面前桌面三寸之深,如果没有他的及时阻拦,我恐怕就跟那个可怜的宠姬一样,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 “鹤泽大君座前,还请诸位自重哦。”这个不着调的紫军笑嘻嘻的说道。 顾五玖脸色阴沉的站在原地,贺兰夜凛立在他身后不远处,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正因为如此,即便是吊儿郎当的墨夷光,也感受到了极大地压迫力。我却依旧无所畏惧,反而觉得好笑: “呵呵呵,怎么这么性急啊?我不是说过吗?在热爱生活的鹤泽平原,所有人都不可以性急,有话要好好说…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为何两位如此激动?难不成,认识我这位厨娘吗?” “她并没死?!” 贺兰夜凛着急发问,向前走了一步。 “嗯嗯,我又不是什么暴君,干嘛没事就要杀人呢?…” “把她卖给我,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顾五玖苍白的面皮微微涨红,他黑玉般的眸子闪闪发亮起来,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当他说爱我的时候…可是现在的我,早已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与感动了。 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将两手笼在袖子里,认真地看着他:“当真?为了那个厨娘,你什么都愿意给我?” “是的!无论是金山还是银山,哪怕你要顾氏商团,我都愿意给你!只要你能把那个女人毫发无伤的交给我!” “顾六郎!你休得胡闹!她可是我的…!” 贺兰夜凛出声呵斥,但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是啊,那具身体确实属于贺兰照,可死去的灵魂,却属于我和我的孩子…因为如此,明明知道罪魁祸首是千代熏,却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宁愿隐瞒不发,嫁祸给千代臻吗? 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傲慢的抬起头,看着神情急切地樱梅少主: “听说,你是这世间最最俊美的男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我不需要更多的财富了,给我商团,我也毫无用处啊,可是我现在单单就缺个婿房。怎么样?如果你愿意答应与我成亲,我就把那厨娘还给你。” 果不其然,顾五玖愣住了,继而面露难色: “我…已经有了妻正,不可以另嫁他人了。” “咦?真的吗?我怎么听说,多年前先帝在位时,你差点与当时还是睢羊王的陛下结为连理,这之后并无婚配啊?是看不上我鹤泽大君,所以故意找了借口吧。” 我装出心碎的样子,做作的扶着紫军的手:“太令人难堪了…我要杀了那个厨娘,不然难消我所受的耻辱啊。” “你…!” 顾五玖紧攥着拳头就要上前,却被贺兰夜凛拦住了,他紧蹙眉头看着我,声音低沉的问道: “大君,您是不是…知道些事情呢?做这顿饭的姑娘,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如果她真的在您手中,还请高抬贵手,将她送还给我们吧。” 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年长者比较沉稳睿智啊。 我也不想兜圈子了,站直身子,威风凛凛的看着他们,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说的没错,我确实知道一些你们意想不到的真相…就算是这位阮辛王都不知道的真相。所以啊,我奉劝你们,既然有这么重要的把柄握在我手中,就不要想在鹤泽平原惹是生非啦,如果让我有点不痛快,最先遭殃的,就是你们重要的那位,不是吗?” 这两个一向敌对的男人,此刻却露出了相同的表情,他们这种愤怒至极,却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真心叫我感到痛快: “呵呵…但是不要担心,不久以后,我就要带着军队离开这里了,在广袤的冕朝疆土上,我们来一决胜负吧,如果可以击败我,就把那姑娘还给胜利者,这种赌注怎么样呢?” 脸上带着笑,我的眼睛里却满是冰霜:“除此之外,如果想用其他的方法得到她,你们所能获得的,就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哈哈哈,怎么样?这样够好玩了吧?!” 最后一句话,我是对墨夷光说的。 他微微扬了下嘴角,不置可否,眯起眼来看着两位尊贵的客人:“大君累了,今天就这样散了吧,如果二位还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也行,我会代为通传的。” 说完,他便扶着我的手,引领我向着殿外走去。千代臻连忙站起身,亦步亦趋的紧跟着我们。 经过顾五玖身边时,我闻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味道,那股淡香足以勾起许多被尘封的回忆,让我的心在某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微微颤抖…他突然伸出手,拦住我,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近在咫尺,俯视我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酷无情: “小心点,我们在明处,有人却会在暗处找你,在我取胜之前,看好自己的小命吧。” “多谢提醒,我会留意的。” 送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带着墨夷光、千代臻,和十几个王府的侍从浩浩荡荡离开了昭兆堂。 181.第181章 冒雪出行 夜宿霖龙 千代臻最终留在了王府中,守军来报,贺兰夜凛和顾五玖的军队已经离开了边境。 就算是为了曾经的愧疚,他们也不想再次害死那个女人吧… 只可惜,她已经死了很久了。 释放奴隶扩充军队的政策颁布后,每天都会有脱离奴籍的人们携家带口到王府门前来为我烧香磕头,弄得好端端一座王府像是寺庙般整日青烟缭绕…但正因为如此,我的名声很快传播开来,不仅仅是在鹤泽平原,根据墨夷光派出的探子回报,就连都城内都听说了我释放奴隶的消息。 鹤泽平原的军队已经扩充到了三十万人,正在墨夷光的带领下紧锣密鼓的操练。 我们很快就能做好准备,离开这处安稳的避风港了。 “…天寒地冻,临近年关,你就非要挑这种时间出行吗?” 凛冽的西北风吹起郊野的雪屑,打在脸上如小刀割般疼痛,墨夷光骑在马上,用紫貂披风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瓮声瓮气的抱怨道。 我放开缰绳,让马儿在寒风中信步游走,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我的骑术有了很大长进,起码在长途旅行中已经可以不用依赖马车…我受不了马车,每次进入那个窄小的空间,就忍不住回想起草坂坡上发生的一幕,千代臻在马车中惊恐的表情,飞舞的刀剑和喷薄而出的鲜血… “阮辛王被软禁在王府中,新招入伍的士兵需要操练,如果想要离开平原,最早也得等到来年开春以后,所以这么长时间让我呆在王府百无聊赖,还不如出来走走。” 马匹艰难地翻过厚厚的积雪,我那白狐裘帽两边装饰的宝石璎珞来回摇晃,映着雪光闪闪发亮。 在我们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据墨夷光介绍,这群儿郎乃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死士,忠心耿耿不说,每个人还身怀绝技,关键时刻能够以一敌十…可是我却有些表示怀疑,因为他们全都跟这个不着调的紫军很像,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睡不醒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强悍利落来。 不过一路走下来,他们骑在马上竟无一人随意说话、交头接耳,单论军纪却是一等一的。 墨夷光两腿夹紧马鞍,一手扯着披风,一手夹着烟管,在颠簸涉雪的马背上还能悠然自得的吐着烟圈:“大君,你这随便走走可不是漫无目的吧?离开鹤泽边境之后,我们就端直一路向着东南…不用多久,就能到凝歌府境内了,你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既然天寒地冻,当然要往相对温暖的地方去啊,你不是最喜欢美貌的少年,不想见识见识凝歌府的顶尖伎子吗?” “就怕还没找到暖床的,我就已经冻死在荒原上了…” 墨夷光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闷闷不乐的嘟囔着,在马鞍上磕了磕烟管:“呐,前面有点灯火,应该是到镇子了,看这场雪还没有停的意思,今天就在那边歇脚不要走了,明晨雪霁后再行。” 他是内务总管,关于这些事情从来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我也乐得清闲,反正我要去的地方,无论早晚,都不会跑掉的。 这座镇子四年前我与柳三娘前往凝歌府的时候,也曾路过,是抵达天坑前的最后一个落脚处,虽然不大,但屋舍林立、人口众多,由于来往商旅和前去月坊逍遥的有钱人经常驻足,所以此地拥有媲美都城的豪华客栈与食肆,只可惜当年我们穷的叮当响,只能在行商落脚的马店蜷缩了一宿。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是鹤泽大君,传说级别的傻子,拥有堪比国库的财富。头顶白狐裘帽、肩披衬着金丝里面的水貂皮披风;身穿湖蓝色的漳绒夹袄,上面绣着妆花暗纹;脚踩六合乌皮长靴,里面衬着紫貂皮,就算是整夜涉雪也不会感到寒冷…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需要跟骡马依偎取暖的可怜厨娘了。 “挑镇上最大最好的客栈,要最好的上房,我要在那里过夜。” 看着渐渐接近的小镇灯火,我笑眯眯的说道。 霖龙楼——这个名号很大的客栈就是小镇里最为豪华的一家,建筑外观飞檐巍峨、栏杆雕花、院墙高耸,只一眼就知道不是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而更加吸引我注意的,是这家客栈前栓马桩底部上刻着不起眼的“顾”字——原来,这座地处偏远的客栈,也是顾氏商团的产业啊。 我们一行浩浩荡荡在客栈前下马,早有侍从提前来打招呼,就见老板领着小二哥已经站在门口雪地里候着了。 “听说是从八云城来的贵客,有失远迎!鄙人郭二娘,正是霖龙楼的掌柜,照顾不周请大人多多包涵!” 穿着华丽、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见我下马,连忙迎了上来,点头哈腰道:“已经为您准备了最好的上房,咱们店里的大师傅可是曾经为府君大人做过饭的,手艺特别好!您有什么想吃的尽管点,一准为您置办出来!” “是吗?看来,我是来对地方了。” 带着墨夷光在掌柜的引领下走进客栈,我一边摘下手套扔给小二,一边笑道。 郭二娘应该是顾氏商团中品级较高的执事,有眼色,嘴头子也利落,一刻不停的说着话:“看您如此穿着做派,一定是极有身份的贵人,到咱们霖龙楼就来对啦!不瞒您说,此处乃是樱梅少主的产业,他老人家您总是听说过吧,论品味、论才华,就算先帝也是赞不绝口啊!…” “你说的先帝,指的是庵华帝,还是三年前那位浒顺帝呢?” 我扬起一边嘴角,故意问道。 浒顺帝乃是千代臻在位时的帝号,而她是因为极不光彩的谋杀被迫退位,所以很为人所忌讳。果然,听到我这么说,郭二娘的笑容僵硬了下,但她不愧是老江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大人,您是拿我老婆子开涮吧?!哈哈哈,庙堂会上的事情,与咱们草芥百姓有何相干,胡说而已!您这边请…” 她将我带到了一间套房门前。 这间上房共有前后两个房间,外间摆放着足够十人同时用餐的八仙桌,还设置书案、书架,台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摆设装饰和墙壁上字画的品味,果然甩寻常客栈不止十条街。 “怎么样?还能入大人法眼吧?” 语气很谦恭,郭二娘脸上却露出自豪的笑容:“顾氏商团旗下的客栈,在建造伊始就会单另装饰一间套房,专门留给家主大人巡视时使用,此处也不例外,这间当初也是为了家主特别建筑的,家具用料极为考究,只可惜…” “顾五玖从来都不会踏足凝歌府地界吧?” 我笑着接下她的话。 郭二娘愣了下,见我一步踏进套房,连忙追了进来,喜出望外道:“这种事情您都知道,难不成…是我家家主的旧识?!” “嗯,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 墨夷光啃着一颗苹果,笑眯眯的看着我。 182.第182章 偶遇旧识 客栈寻衅 顾氏商团中人对他们的家主总有种莫名的崇拜。 曾经,我非常理解这种崇拜的来由,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男人总有种莫名的愤怒…到底恨他什么?因为他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保护好我的孩子?还是恨自己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让无辜的生命随风而逝?… 但我现在整个人都处于麻木的状态中,不想去深思,也不想作出判断。 脑袋里闪过他坐拥宠姬的样子,没来由一阵烦躁…反正,他也找到了让生活继续的办法,不是吗? 我扭头看着自己的紫军,回他一个微笑:“走了一天的路,没好好吃东西,我现在已经很饿了,如果有闲心聊天,不如赶紧给我挑点能入口的东西吃,可以吗?”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墨夷光装模作样的弯腰行了个礼,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到后厨点菜去了。 郭二娘陪着我在套房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不用几个来回,我就将凝歌府的近况打听的差不多了——据她所说,绮里南子深秋时就病倒了,一直到现在沉疴难愈,恐怕很难支撑到来年春天,因为她膝下无女,只有绮里千早一个男丁,所以下任凝歌府君该由谁来当,这是让现在的朝廷很是头痛的事情。 所以,坊间纷纷传言,最近会有从八云城派来的上差抵达,一则探望绮里南子的病情,另一方面,与她讨论继任者的选择问题。 “刚听说有位来自都城的大人将要投宿,咱们还以为是上差来了呢!” 郭二娘笑嘻嘻的看着我,却用眼神暗地里将我打量了一番。 我笑了笑,摆摆手道:“我啊,不过是个坐吃山空的纨绔女,仗着祖产丰厚,四处游山玩水罢了,怎么可能是那种了不起的人物啊…倒是掌柜的,你这地方扼守去往凝歌府的必经之路,想必招待过不少去天坑月坊寻欢作乐的贵人吧?!” “那可当!不瞒您说,不管多么尊贵的大人,甚至是他们的婿房,只要到了这个地界,那都是一副嘴脸!” 郭二娘掩口笑道:“您也一样,不是吗?看到那些漂亮的伎子,任谁的魂都会飞走了吧?!” “呵呵,食色,性也…” 正在闲聊的当口,就见墨夷光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许多小厮模样的少年少女,手里捧着盆大碗小琳琅满目的吃食,瞬间就摆满了诺大的八仙桌。 我定睛细看,就见又是酱烧鹿肚,又是鲍鱼翅粉,还有焖烧狮子头和果木烤鸭…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基本到齐,色香味俱全,看厨艺这位大师傅果然并非寻常伙夫。 “肚子饿就赶紧吃吧,看什么啊?” 墨夷光对美食向来不感兴趣,他靠在门框上点上烟管,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着我: “差点又忘了…这家的大师傅听说有贵客到,就想问问能不能来打声招呼。他说他曾经在飞花府君座下效力…” “什么?” 我刚拿起筷子,听到这句话,筷子头便停到了半空中:“他曾为谁效力?” “飞花府君端木瑢焉大人!” 郭二娘生怕我没听清,连忙大声复述道:“大人,咱们这位大师傅,那可是来头不小呢,他曾经是飞花囤城伙房的总管,因为被奸人陷害,才流落江湖,偶然间走到咱们这里,看他手艺确实不错,才将他留下来的!您尝尝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热情的请我品尝,我却一点饿意都没有了。 墨夷光看到我脸上的笑容,有点无奈的站直身子:“稍等,我让他过来了…” 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用一会功夫,那个身宽体胖、满脸横肉的男人就出现在了门口,他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还是那么丑陋,那么肥痴,可是跟以前不同的是,他面对我的时候不再是那种飞扬跋扈的凶恶面孔,而是跟条哈巴狗似的,舔着脸媚笑道: “小的代大全,见过这位大人!不知您如何称呼啊?” 我推开饭碗,翘起二郎腿,笑眯眯的看着他:“你是哪个茅坑里的物件,也配知道我的名号?” 不光是代大全,就连坐在我身边的郭二娘都愣住了,她跟我聊了半天,却没想到我竟然会突然发难,连忙起身站到伙夫身边去了:“大人息怒!是老代不识好歹,咱们替他向您道歉!…” “不必了,我也没生气啊,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用筷子夹起一根肉丝放进口中,我依旧微笑的看着他们:“听说,你曾经是飞花府君的厨房总管,真的吗?” “千真万确!大人,小的祖上三代都是飞花府的厨房总管,手艺都是祖传的!要不是被奸人所害…” 代大全竟然真的表现出满脸悲愤和委屈来,看来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能骗过了。他举起断掉的右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但是就算沦落江湖,身体残废,小的手艺没有丢…要是还能为大人们效劳,小的这条贱命也不算白捡啦!” “哦?听上去,你的命运还挺坎坷啊,说来听听,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郭二娘显然害怕他言多必失,顶撞了我,连忙接过话头去:“大人,还不是许多年前那件事?不是传说,飞花府君差点遭人谋害吗?最后还是当今圣上出面相救,这才捡回条命来,老代就是被牵连进那场风波中,这才丢了右手,被赶出囤城啦!” “你什么错事都没做吗?”我眯起眼睛看着他。 代大全有点微微出汗,却还是梗着脖子坚持道:“小的是被人诬陷的!那小娘们还指使她的婿房暗箭伤人,砍了我的右手去!小的是因为失去了右手,才被赶出囤城的…” “真难吃。” 我突然打断他的话,将面前的菜盘推开来,冷冷说道。 所有人都愣了下,郭二娘连忙过来查看:“怎么回事?!是不合您的口味,还是…” “拿下去,我要你亲自再重做一份。” 我用手指着代大全,面无表情:“就这道菜,如果做得不好吃,始终不能让我满意的话,就砍了你的左手哦。” 183.第183章 恶意刁难 三娘震怒 代大全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肥硕的脸上冷汗直流。 我突然又笑了起来,撑起下巴看着他:“但是啊,如果能够让我满意,就会马上把你从这种乡下的客栈里面捞出来,让你回到贵族囤城的厨房中去,继续为上位者效力…如何呢?这不正是你急着想要见我的理由吗?” 郭三娘听了我的话,脸色一沉,转头看着自己的伙夫长。 事到如今,代大全也顾不得许多了,他涨红脸殷切的看着我:“大人,您说话算数?!” “一言九鼎,只要能够让我满意…鹤泽大君知道吗?我可是她的旧识,马上就能推荐你去大君座下效力!” 一听这个名号,代大全立刻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转身就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往门外走去。但掌柜的毕竟是老江湖,她转过身来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了: “这位大人,我们虽然是乡下的客栈,可是毕竟是顾氏商团的产业,就算是个伙夫,也不能任您戏耍啊。” 不愧是顾五玖的手下,就算是笑脸迎人的生意人,骨子里还是相当骄傲的。 我冲她笑了笑:“郭二娘,我可不是冲着咱们客栈来的。说句实在话,当年飞花府事件扑朔迷离,府君还闹了出死而复生的戏码,就连朝廷中人对事实真相尚不清楚,你就真的相信,那伙夫所言属实?对了,传说当时事件发生的时候,你们家主就在飞花囤城内,录用这个人的时候,你问过他的意思吗?” “区区一个伙夫长,实在用不着劳烦家主定夺。而且咱们开门做生意,要的就是手艺精湛的伙夫,他人品如何,有无罪责,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大人您,是不是跟他有什么过节啊?” “我?他区区一介下人,连见都没见过我,会有什么交集…” 我翘起二郎腿,用筷子扒拉着面前的佳肴,若无其事的说道。 墨夷光不发一言就在门口抽烟,郭二娘见状也不好告辞,只能守在我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陪聊,直到代大全做好了饭菜,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端上来请我品尝。 “太咸了,重做。” 我将菜肴连同碟子一起扔在地上,他只得点头哈腰的下楼去重新烹饪。 “太淡了,根本没味道,重做!” “咯牙,这就没煮熟好吗?重做!” “稀烂软塌,你当我是没牙的老太太吗?!重做!” “这是什么味道?你煮菜放泔水吗?!重做!”…… 如此往复了差不多十来次,代大全已经累得脸色惨白,气喘吁吁,时间也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全黑,房间里统统掌上灯,桌子上其余的菜肴已经完全冷掉了,我却还是不满意他端上来的吃食。 “这些东西是喂狗的吗?…真叫人不愉快。这次赌注你输掉了。” 我冷冷的看着他:“来人啊,给我把他的左手也砍掉。”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一言不发就走进门来,一边一个架住代大全,就要将他往出拖拽,吓得这家伙杀猪似的惨叫起来,郭二娘连忙上前劝道:“别!千万别!好大人啊!就当是场玩笑话,饶了他吧!…” “那怎么成?这要是传出去,以后我不就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了吗?” 我低头玩着腰带上的香囊,漫不经心的说道,郭二娘苦笑着连连作揖:“大人,说句实在话,这种赌局原本就不公平啊…好吃还是不好吃,全是您一个人说了算,就是老代人太实在,才着了您的道。您看这样可以不?今晚这顿饭,就算咱们客栈请您吃的,您别见怪,就放过这个下人吧!” “你这么说话,倒是很会圆场啊。” 我抬头看着她,原本嬉笑的脸突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看我的样子,像是欠一顿饭钱吗?本尊今天不稀罕吃喝,就是想见血,左右给我拉下去砍了他的左手!” 侍卫得令,哪还有丝毫停顿,拖着不断嚎叫的代大全就往出走! 郭二娘急的乱了方寸,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磕了好几个响头:“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x你家先人!娘的!哪根葱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套房门外传来一声断喝,震得房梁直颤,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粗壮娘们大步走了进来,抓住代大全的衣领,竟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甩到了门口走廊上! 只见她面堂微红、浓眉大眼,若不是大氅里面套着一件不伦不类的罗裙,根本看不出这是个年轻的姑娘,她肩膀和眉毛上还沾着雪屑,显然是从外面刚刚进来,头发被寒风吹得凌乱,配上那一脸怒容,倒有几分像庙里张牙舞爪的罗汉。 两个侍卫猝不及防,竟让个女子从手里夺走了人犯,当即面子挂不住,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墨夷光好奇地打量着闯进来的姑娘,将烟管从嘴里取下来,出声问道:“这位是何方神圣啊…?” “你奶奶我是柳三娘!顾氏商团二级执事,有事别欺负下人,照着老娘我来啊!” 这个曾经与我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女孩还是三年前的脾气,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爆,她瞪圆了眼睛注视着我,却一点都不知道,面前这具陌生人的身体里,装着我——这个曾经与她十分亲密的东山的灵魂。 突然想起来,三年前如果不是千代熏将我骗到城外竹林,那天我原本是与她相约,要到集市上走走,顺便将写给顾五玖的信托她带回去,那封信当时就藏在我的腰带里,不知道最终去了哪里… “小小一个执事,跑来强出头,就不怕连累了自己吗?” 我微笑的看着她,柳三娘气得额角青筋暴跳,手提马鞭指着我说:“老娘我在楼下全都听到了,你他娘的是从哪里来的瘟神?摆明了是在此寻衅滋事啊!霖龙楼可不是什么乡下客栈,这是顾氏商团的地盘,想闹事不先打听打听,咱们是任人欺负的主吗?!” “做不出令人喜欢的饭菜,就知道在这里恶语伤人…掌柜的,这就是顾氏商团的待客之道吗?” 我依旧笑着,转头看向一旁战战兢兢,满脸为难的郭二娘,又扭头看着墨夷光: “我说,自家大人被人指着鼻子骂娘了,你还在那悠哉悠哉的抽烟,不合适吧?” “是有点不合适。” 紫军叹了口气,将烟管收回腰带里,所有人还在等着看他要如何行动,就只觉得房间里刮起一阵旋风,没看到人影,却听到“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响声! 柳三娘结结实实挨了三计耳光,狼狈的后退数步,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第184章 拳脚相争 言语剜心 “道歉。” 墨夷光不知何时移动到了三娘面前,抱着手,微笑的看着她:“我家主人有点疯,不赶紧道歉会吃苦头的。” “我呸!” 柳三娘何等脾气,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屈服,只见她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粗鲁的抹了下嘴:“x你娘的!奶奶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怕你这种下等贵族?!今天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就不知道顾氏商团的门朝哪边开!” 说着,她猛地挥动手中马鞭,只见那婴儿手臂粗的鞭子呼呼作响,撂倒了八仙桌旁的圆凳,瞬间就四分五裂了!这姑娘虽然粗枝大叶,但这三年间也似乎长了些心眼,只见她撇去所有人不顾,就冲着我一人来了,显然准备擒贼先擒王,让我吃个大亏再说! 我坐着没动,笑眯眯的看着鞭稍袭来。 墨夷光赤手空拳窜身向前,用小臂生生接下那强有力的鞭子,一旋身便化解了大半动能,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动作极快,柳三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已经长鞭脱手,瞬间被缴了械! 可她却没那么容易认输,没了武器,便握着双拳冲他面门挥舞过去! 墨夷光的功夫招式古怪,有点像我见过的太极拳,并没有什么刚猛的动作,却胜在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特别是对付三娘这种蛮力型对手,更加游刃有余——只见他瘦长的身体左右摇摆,让过头三招最猛烈的袭击,一手别过柳三娘的手腕,一手用手背在她腰侧推了下,就见三娘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向旁边踉跄几步,竟然跌倒在地! 郭掌柜当然知道这位是商团二把手柳青鱼的小女儿,生怕她受到伤害,连忙冲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别打了!三娘,你这是干什么啊?!有话好好说!先要让这位大人息怒才行…” “就是啊,我都说她有点疯,再这么下去,恐怕整个客栈都要尸横遍地啦。” 墨夷光笑嘻嘻的,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恐怖的话语。 “…我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大口气,要杀我商团满门啊?” 话音未落,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只见门外的代大全露出惊慌无比的神情,赶紧跪倒在地,将脸埋在双手间,郭二娘见到来人也一副惊诧不已、不敢相信的表情,连忙和三娘一齐拜倒在地,单膝行礼: “不知家主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别总是低声下气的,不然,连阿猫阿狗都敢骑到你们头上来了。” 顾五玖出现在套房门口,带来一阵雪夜的寒气,却丝毫比不上他冷若冰霜的脸色——只见他披着通体雪白的狐裘大氅,身穿月白色的罗地暗花绸缎夹袄,脚上的翻毛皮靴被雪水浸湿了,却没戴帽子,我再次清楚地看到他变成了霜白色的两鬓,只觉得心头针刺似的,疼了一下。 但看到跟在他身后三四个衣饰华丽、容貌妖艳的女子,我还是露出冰冷的笑容,坐着没动,眯起眼睛看着他: “哎呦,真没想到在此处能见到樱梅少主哦。” “这是我的产业,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倨傲又冷漠地注视着我,就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他如此表情,只觉得比从前更加拒人以千里之外。他并没有称呼我为大君,也没有向我行礼,看来并不准备在自己的属下面前暴露我的真实身份。 这是要将我一军啊…真像高傲的樱梅少主会做的事情。 “家主,我…” 柳三娘捂着受伤的腰部,面露愧色,顾五玖对她摆摆手,示意她退到一旁去: “你陪我出来巡视,遇到这种事理应出头,技不如人也就罢了,毕竟,你是商人,不是打手。” 我仰身靠坐在椅背上,樱梅少主毫不客气的坐到我对面,墨夷光不着痕迹的游走到我身后,全神戒备,即便是他也能感觉到,这男人是个危险至极的角色。 “说吧,在这里惹事为了什么?”他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问问在我手里的那个姑娘,现在近况如何吗?”我笑眯眯的反问道。 果然,他坚不可摧的表情稍微松动了下,眉头蹙了起来:“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鹤泽平原向来远离庙堂,自给自足,该是神仙般逍遥的日子,却为何要掺和进乱世中,想分一杯羹吗?” “不是一杯羹,是一杯血啊。” 我两手托腮,天真的看着他: “你跟我说说看,知道自己口口声声深爱的女人,惨死在郊外草坂坡上,你是什么心情呢?如果你知道,她在出城之前,曾经经过顾氏商团分部门口,倘若那会碰巧遇见你,恐怕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了吧…你又会怎么想呢?你如今左拥右抱,是为了忘记她?还是为了忘记自己呢?…” “她到底跟你说了多少?” 顾五玖低沉的声音里混入了丝丝痛苦,他脸色阴沉的看着我,即便如此,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依旧俊美无双: “她恨我吗?还是怨我?或者…依旧视我于无物?” “看来这些年,你们彼此之间都存在着不小的怨气啊,哈哈哈!” 我轻松的仰起头,笑了起来:“不过…这些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那女人不过就是个奴隶而已,我太无聊了,就叫她来说两句闲话,却没想到听见了不得了的事情。樱梅少主,还是那句话,如果想要得到她,就先要击败我,不然的话,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这世道,最终,都会毁在我手里的…”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顾五玖突然变得平静下来,他冷冷的看着我,笑了下: “明白了。想玩是吗?很好,我就陪你玩,直到你大厦倾覆、断子绝孙为止。这世道变得如何,跟我无关,但是那个女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等完这辈子,我等你下辈子,下辈子还等不到,我就继续等…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曾经说过的话,我的心微微颤抖,不得不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才让波动的心绪回归平静,但是我看着他,依旧面不改色: “好啊,这样就正合我意…不过,在此之前,我跟你这位伙夫长的赌约,还是要履行到底的。” 说着,我手指向门口,却不禁楞了一下——原本代大全呆的地方现在空无一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脚底抹油,溜掉了! 正在这时,郭二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她飞快地跑到虚掩的窗户前,猛地打开窗棂,大声道: “家主大人!您看!您快看!大乜天塔…!” 原来,从霖龙楼二层的窗户眺望出去,正好能够看到远处高耸入云的大乜天塔,可是雪夜中,那座巍峨的建筑正冒出冲天火光,远远看,就如同一支巨大的火把,正在大雪中熊熊燃烧着! 赶在顾五玖之前,我就如兔子般跳起身,夺门而出了! 第185章 火烧巨塔 血洗圣地 白色巨塔在被皑皑积雪覆盖的荒原上熊熊燃烧。 冲天的浓烟遮蔽了半边夜空,另外半边,也被火光映成了血红!这座历经百年巍然耸立的雄威建筑,包括收藏在它其中的百万典籍、孤本,全都被肆虐的火舌吞噬,眼看着塔身被烧成了半通明的橙红色! 我站在距离很远的地方,即便如此,炽热的空气依旧扑面而来,烫的脸颊生疼。 墨夷光跟侍卫们骑在马上,静静地守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雪原上如此盛大又壮烈的火场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而我的目光,则落在了完全不同的地方。 距离我们不太远的缓坡下,聚集着一群身穿整齐黑衣的男人,他们身背弓箭,腰跨短刀,虽然服色划一,可兵器却并非冕朝士兵的标准装备,只见他们策马围成一圈,将从着火的大乜天塔中逃出来的幸存者们困在里面,那些穿着藏蓝色粗布衫的乜巫们灰头土脸,有些还带着伤,萎靡不振的或站或坐,似乎依旧惊魂未定。 在他们中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若宫——这个号称百年难遇的神之使者、天才级别的大乜巫,昂首挺胸的站在人群当中,她和三年前一样,留着齐肩短发,发鬓微乱,脸颊带着点烫伤的痕迹,脸色冷淡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从我的角度,看不清那人的脸孔,于是便蹑手蹑脚的绕到缓坡后面,伸长脖子往下看。 “…还有什么遗言吗?我会帮你转达给陛下的。” 男人笑容和煦的说道。 我脑袋后面有个细小的保险丝发出了“啪嗒”清响,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 他穿着通体全黑的丧服,布衣布靴,在这种隆冬时节显得特别单薄;大火卷起的飓风来回吹拂他浅色的短发,而那张轮廓深刻、俊俏柔和的脸上的微笑,就如同用刻刀雕凿般,无论发生什么都纹丝不动;他那双失去视力的眼眸,在火光中散发着浑浊的天青色,却透着妖异的美丽… 他的名字在心里盘旋,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若宫抬手扒了扒头发,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淡样子:“你我都很清楚,千代熏不过是遵照你的意思行动罢了,而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烧塔杀人,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了什么?” “毫无用处的伪神,为何还要留着碍眼呢?” 他微笑的表情在冲天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点吓人:“你看看匍匐在这片平原上的芸芸众生,哪个不是为了心头所爱苦苦哀求,祈求平安,祈求富足,祈求康泰,祈求儿女…可是,当他们真正需要庇佑的时候,你那伪神又在何处?当你们这些信徒纷纷倒在我刀剑之下时,它又在何处?” “你是在为那女人的事情责怪神灵吗?” 若宫冷冷的问道:“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迟早就要重新进入轮回的…” “这种事情,轮不到你这种将死之人多嘴。” 他依旧笑眯眯的,语调柔和的说道:“我想起来了,听说她离开凝歌府之前,曾经到这里找过你,不是吗?她应该是想要得到你的帮助,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吧?我一直特别好奇,你对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呢?作为神的使者,你不可能对一个无助的女子不管不顾吧?” “我告诉她,那孩子是受到诅咒的,是不容于世的,等待他们的,终将是死路一条。” 一字一句,若宫冷酷的话语像刀子直刺我心房。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迎着炽热的风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 四周身穿黑衣的男人抽出腰间短刀,冲那些被围在中间的乜巫们挥了下去,一下下,伴随着声声惨叫和凄厉的呼号声,血肉飞溅,若宫独自站立在炼狱般可怖的场景中,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很快,惨叫声渐渐消失了,黑红的鲜血将积雪浸透,空气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骑在马上,语调异常平静的问道。 若宫慢慢闭上眼睛,双手交错放在胸前,指缝里垂下一串小小的念珠:“杀了我吧,于此世间,我再无他想…” “可是,现在我却有了其他的想法。” 他勒紧马嚼头,坐骑扬起前蹄,长嘶了一声,炽热的疾风卷起他额前的发丝,让他的笑容隐藏在阴影之中: “我会带你回到八云城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将你烧死,我要让世人都见识见识神之使者的死亡,倘若大乜天连你都见死不救,又如何会救不相干的信徒们呢?呵呵,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清楚,你们这些神棍其实都是无耻的骗子而已…” “神自有祂的定夺,无论你我,都不可能参透。” 黑衣人们将若宫用麻绳结实的捆绑起来,她依旧平静非常的朗声说道。 燃烧的大乜天塔那边,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只见被烧透的塔身从中间断裂,上半部分整个坍塌下来,轰然倒地! 我站在缓坡上,看着这群黑衣人留下满地尸体和血渍,带着大乜巫向凝歌府囤城的方向策马而去。 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膀看上去比以前消瘦了不少,他为何穿着丧服?又为何摘下了象征紫军身份的璎珞?他对乜巫的怨恨是源自我们孩子的惨死吗?但他是否可以想象,对于到最后都没能见到的,我曾经全心全意爱着的、我孩子的父亲、我曾经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他,现在的我,只剩下了满腔的仇恨与怨念。 是的,我恨他,恨着这个成为我的软肋,继而害死我孩子的男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量,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强迫我转过身去面对自己! “你那种眼神…” 顾五玖几近狂乱的看着我,手指几乎陷进我肩膀的关节中: “你看着那家伙的眼神…为什么…为什么就还像从前那样?!” 第186章 少主惊悟 大君掩情 他宝石般的眸子里倒映出我的模样——一张略带惊愕,不知所措的脸… 我连忙推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脸色阴沉的看着他: “区区平民而已,竟敢随意碰触我的身体…你再敢如此放肆,我现在就可以让顾氏的家主大人灰飞烟灭!” “我早就在怀疑了…” 顾五玖根本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他气势汹汹的步步紧逼,直至将我逼到了缓坡边缘、退无可退的境地: “世人皆知,千代堇生下来就是个无知无识的傻子,可是突然之间,她竟然会说话,会用计谋了…也许贺兰夜凛会相信,关于傻子的传言是为了保护你不受嫡位之争的伤害,但是,我不是他,没那么蠢…” “你现在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冷冷的看着他,我渐渐恢复了镇定。 樱梅少主眼眸中燃烧着两簇火焰,他看上去既愤怒,又带着狂喜,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混乱,他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在极力否认,却似乎非常坚定自己的判断: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你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是责怪我没能好好保护你和孩子吗?!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就放过自己了吗?!我没日没夜的后悔,没日没夜的愧疚,我根本不敢想,竟然是我自己亲手将你送到了八云城,送入了绝境死地!…你看着我,你跟我说,到底是要骂我还是打我,甚至要杀了我,都请你好好看着我,好好跟我说句话!你知道吗?我真的…非常想念你…” 熟悉他的人根本不会相信,这个一向高傲又冷漠的男人,竟然也会有如此狂乱又激动的状态,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敲打在我心上,突然有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我咬紧牙关,才没有让自己面前的铜墙铁壁坍塌。 他面对着熊熊燃烧的大乜天塔,冲天火光照亮了他俊美的容颜,热风吹起他的长发,两鬓的银丝在风中熠熠生辉,我突然生出强烈的冲动,抬起手,轻轻拂过他颊边的乱发。 顾五玖惊喜莫名的看着我,伸出手想要握住我的手腕。 “刚才没听到大君说么?她不喜欢你碰到她的身体。” 打斜里伸出的烟管挡住了樱梅少主的手,墨夷光出现在他身侧,笑容灿烂的说道: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你想要碰什么地方都可以哦…” “你这…!” 顾五玖瞬间火冒三丈,他铁护手中藏着的软剑瞬间飞出,白蛇般直扑紫军面门!墨夷光反应极快,却也不过是险险躲过而已,只见他身姿轻盈的向后翻滚,夺命的软剑紧随其后,招招取他命门! 另一边,柳三娘为首的商团护卫们和我的侍卫们见状,也都纷纷兵刃出鞘,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动手了! 充满焦糊味和血腥味的空气让我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大声喝道: “统统给我住手!马上住手!” 墨夷光最先停止了行动,顾五玖的软剑在他身边雪地上划开深深一道凹槽,两人一起回头,神情各异的看着我。 “我虽然经常感到无聊,可是,在这种鬼地方消遣的话,品味也太差了吧。” 冷冷的看着众人,我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樱梅少主:“看来,好像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我虽然知道不少过去发生的事情,可绝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人…开玩笑吗?我可是鹤泽大君,跟那种来路不明的女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啊?!只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上次我提出的那个条件,随时都能够兑现哦。” 顾五玖明显愣了下,片刻才反应过来,我所说的条件,就是倘若他愿意与我成亲,就可以让他见到东山的胡话…他的脸色变了变,眉头蹙了起来,但很快又恢复成平日那副倨傲的模样,冷笑的看着我: “好吧,你可以继续装下去。你想玩的游戏,我会陪你玩到底的。” “真是的,绕了一大圈,还不是同样的结局吗?” 我装出百无聊赖的样子,将手递给墨夷光,在他的搀扶下翻身上马:“少主啊,听说你开凿了彩澜江和赤水河之间的运河,每年商船的货运量要超过陆运两倍还多…那可是上亿两雪花银啊!真是阔绰。” 顾五玖接过柳三娘递上来的马缰绳,却没有急着上马,而是抬起头专注地看着我:“所以呢?” “我会击败你的。” 笑嘻嘻的看着他,我眯起眼睛,让他无法读取我心中所想: “经商者,做到你这样的地步,最大梦想就是打造无人能敌、就连皇帝都不放在眼中的商业帝国吧?你差不多已经做到了,可是啊,我会成为令你品尝到失败滋味的人,会成为你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所以,请你先人一步击垮我哦,到时候,你想要的那个女人,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一言为定。” 他动作潇洒的骑上马背,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却显得高深莫测:“我只希望,你可以说话算话。” 不等我有所回应,身边的侍卫们突然迅速结成阵型,将我团团围住,樱梅少主那边的护卫们也都动作起来,所有人全神戒备,看着突然出现在缓坡下的一群人马! 他们从凝歌府囤城的方向来,渐渐近了,能看清楚身穿着朝廷兵士的服色,由于凝歌府没有屯兵的权力,所以可以判断,这些士兵应该是绮里家族所拥有的死士们…而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的,却不是士兵,甚至没有佩戴兵刃,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绛紫色缂丝深衣,胡乱披着紫貂披风,脚上连鞋都没穿,赤足踩着马镫! 等他们近了,我看清了那张娟秀如女子的容颜,三年光景在他身上毫无痕迹,依然是如少年般的青涩… 绮里千早勒马缓坡下,他已经看到了坡上众人,可无论哪一边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于是他扬起马鞭,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是你们烧了大乜天塔,杀害了众乜巫吗?!若宫大人在哪里,将她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你们!” 第187章 花魁悲恋 内室暗斗 被恭恭敬敬的迎进凝歌府囤城的时候,我都不太敢相信,一向温润如玉的绮里千早竟然也会有抓狂的一面。 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个酷爱香道的公子哥,为了跟严苛残酷的母亲划清界限,甚至不惜投身月坊,成为万中无一的花魁…但是,这位笑脸迎人,从来都是柔声细气的端庄男子,竟然会为了若宫喊打喊杀?! 看来,他们并非寻常青梅竹马的关系而已。 我不禁在心里冷笑。 一个是婉转迁回、柔情似水,一个是无情冷酷、专心向神,倘若这两人都可以结为连理,未免有悖常理,更何况,乜巫是苦行僧,不能够拥有财产、家庭和配偶,也不可以繁衍子嗣…因此,绮里少爷的苦恋注定是场旷日持久的单恋而已。 “母亲大人抱病已久,除非是重要之人,一般不会见客的。” 绮里千早微微颔首,带领我们走在囤城大宅颇有特色的木质走廊上,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语调轻柔的说着,但我看得出来,他清秀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笑容,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适才事态紧急,没有问清楚就得罪了两位大人,失礼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无妨,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顾五玖走在我身边,目视前方,在面对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前恋人的儿子时,并不见他有什么异样,但我却清楚他从不踏足凝歌府的原因,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到来,是因为绮里南子命不久矣了吗? 但现在,我没什么心情去管别人的闲事了,这座大宅内熟悉的场景逐一擦身而过,那些不愿想起的回忆涌上心头,我就是在这里自以为品尝到了两情相悦的甜蜜,也就是那短短的一夜春宵,让我可怜的孩子得以降临… 指尖发凉,同时感觉到阵阵麻木的刺痛,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跟在我身后的墨夷光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再等等吧,孩子,妈妈会一点一点为你讨回公道的… “这就是母亲大人的寝室了,请两位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绮里千早将我们带到那间大厢房门前,正说着,突然疑惑的皱起眉头,因为原本应该是府君独处的房间里,却传来隐隐对话的声音,而且门口除了囤城的女侍外,还站着两个身材高大,面容凶狠的黑衣男人。 只一眼,我就认出来了,他们正是烧毁了大乜天塔,掳走若宫的人。 那就是说,房间里的人… “是千早吗?咳咳…你进来吧。” 屋里传来绮里南子略显虚弱的声音,绮里千早愣了下,马上回过神来,欠身抬手先将我和樱梅少主让进屋去,自己才跟在墨夷光身后低眉顺目的蹭了进去。 门里还是那间比预想小很多的房间,铺着厚厚的草编席子,只是房间中央的炉坑上此时正煮着草药,茶桌上也不再摆设茶具、香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汤药味,闻着就让人觉得嗓子发苦。 以强悍之风著称于世的凝歌府府君坐在窗户边,她比我记忆中更加消瘦了,脸色蜡黄,只有眼神不变,还是那副犀利审视的模样,她手里从不离身的烟管不见了,嶙峋的手指微微弯曲,虚弱乏力的垂在膝盖上。 看到走在我前面的顾五玖,她愣了下,似乎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犹豫的问道: “这是…六郎吗?真的是你吗?” “我在巡视西南方的产业,正巧路过此处,就想来看看你。” 顾五玖从容不迫的微微欠身,向她行了个礼,脸色平静的说道:“转眼十多年了,大人一向可好啊?” “好,就如你看到的一样,好得很呢。” 绮里南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下,略带嘲讽的说道:“你是听说我快死了,所以赶来见最后一面吧?如果想要笑话我,那就尽管来吧,反正这辈子我最最亏欠的,就是你而已,能在死前见你一面,也算是大乜天开恩,叫我了却了一桩心事。” “母亲大人见到您一定非常高兴,即便从未有幸得见尊容,我也经常听她老人家提起您…!” 见话越说越冷,绮里千早连忙在旁打岔,却招来他母亲的一个白眼:“我还没死,这里就没有你说话的份。后面那位大人是谁呢?为什么迟迟不上前来?” “我家大君在此,该上前来问安的是大人你吧?”墨夷光笑嘻嘻的玩着手上的烟管,像开玩笑般说道。 看到绮里南子沉下脸色欲发作,顾五玖缓缓道:“虽然你可能不爱听,但确实如此…这位乃是从鹤泽平原远道而来的贵人,从前只存在在传说中的鹤泽大君本人,就算是你,也得要向她行礼才对吧。” 府君大人露出惊诧莫名的神情,连忙挣扎着爬起身,在她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向我行礼道: “不知大君到此,未曾远迎,还请…” “你病成这幅模样,还能要求什么呢?坐吧坐吧,随便坐吧。” 我大大咧咧的坐下来,两手抓着膝盖,再次将面前的老人打量一番:“这屋里本来还有客人吧?何必让他藏起来呢?如果有什么事情,大家坐在一起说出来也热闹些,不是吗?” 绮里南子有些意外的看着我,一则是因为传说中的傻子竟然可以说话,二则恐怕是惊讶于我如此不守礼数的做派,实在难以衬上如此高贵的身份:“虽然大君这么说…可是,方才讨论的乃是我凝歌府内部的事情,琐碎至极,实在没必要摆上台面耽误诸位的时间…” “有什么关系呢?” 这次接话的却是顾五玖,他冷冷的看着通往内室的一道小门:“既然大家都是远道而来,坐在一起叙叙旧,也挺好的,不是吗?” “说的没错,仓促回避确实是在下失礼了。” 小门应声打开,门里的人面带笑容,语调温柔的说着话,迈步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一身丧服的装扮,黑色布衣没有半点装饰,就连紫军从不离身的宝石璎珞都不见了,他笑眯眯的走上前来,向我俯下身,端正无比的行了个礼:“初次见面,在下乃是皇帝座前小吏青岚,因为身有残疾,害怕在大君面前失礼,所以未敢贸然相见,还请大君恕罪。” 绮里千早看到他,惊的两眼发直,实在不敢相信,面前这男人竟然曾经是自己的徒弟… 我随意坐在草席上,抓过一边瓷碗里的黄豆吃,没有回应他。 顾五玖冷笑了下:“是吗?刚才你火烧大乜天塔,杀害信徒乜巫的时候,明知道我们就在缓坡上观望吧?” “什么?!是你…”绮里千早在一旁脸色煞白,瞪圆眼睛看着他。 第188章 庙堂警觉 嫡位存疑 青岚用手抚着下巴,神情轻松的笑道: “少主,你们刚才进来之前,在下正跟府君大人禀报此事呢。子桑若宫涉嫌虚假传教、诓骗信众、聚敛钱财、意欲谋反,已经被陛下朱笔御批为朝廷钦犯了,所以在下为了抓捕她及其手下,才围攻大乜天塔,却没想到这些人丧心病狂,一把火将巨塔烧毁,负隅顽抗,在下倾尽全力才抓到了子桑若宫一人而已…”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绮里千早激动的直起身子,涨红脸冲他嚷道:“若宫自幼笃信教义,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成为四圣人之一!你究竟为了什么构陷于她?!又将她藏到何处去了?!…” “你给我退下!” 府君大人勃然大怒,手指着儿子却说不出话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让她昏过去,只见守在门口的侍女们连忙冲进来,又是拍背又是喂药,折腾了半晌,才让她渐渐缓了过来。 绮里南子刚缓过一口气,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向青岚低下头道:“上差大人,实在对不起…是我教子无方,才让这个小畜生如此无法无天,请你不要在意,我们绝没有质疑陛下的意思…” “若是这样就太好了,今晚见血太多,不宜动刀啦。” 青岚依旧笑着,挺直脊背,突然转向我说道:“大君大人,虽然在下非常肯定,不过…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呢?” “我家大人从出生起就未曾离开过鹤泽平原,你们不可能见过的。” 墨夷光替我回应道,不知为什么,他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有了些许变化,仿佛在面对青岚的时候,竟然有几分紧张,此刻只见他两手拄地,从未有过的正坐在草席上:“倒是你…岚爷,不记得我了吗?” 青岚稍微犹豫了下,马上开颜笑道: “是光吧?你也长大成人了,听声音差点认不出来!不久前见到你姐姐的时候,还听她提起你呢。” “哦?是吗?我倒是好奇,她会怎么描述我这个败家子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说,能把一个傻子伺候成了屯兵的诸侯,你也真是很费心啊。” 这句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用意却有些阴险,我听得很清楚,看来千代熏也听说了我在鹤泽平原招兵买马的消息,就算人们认定千代堇是个傻子,可是凭空冒出来几十万的精兵,任何皇帝都会坐不住的… 我用门牙咬开一颗黄豆,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呵呵,这么说来,是本尊让陛下担忧了啊?实在对不住,我不过是闲得无聊,找点事干罢了,如果真要兴风作浪的话…恐怕我那外孙女会连觉都睡不着吧?哈哈哈!” 樱梅少主在旁静静的看着我,揣测不到他在想什么。 青岚闻言,轻轻呼了口气,笑容依旧纹丝不动:“大君,就算是玩笑,这也有点过分了啊,还未曾问您,突然离开鹤泽平原,到这遥远的凝歌府来干什么呢?” “我原本想干的事情,很不巧让你捷足先登了啊。” 我无视绮里千早惊诧又愤怒的目光,悠闲自得的说道:“子桑若宫侍奉假神的事情,我也一早就知道啦,本来想替天行道来着,没想到皇帝陛下居庙堂之远,已经洞悉一切了啊…真可惜,如果能够亲手杀了那个满口胡言的小妮子,倒是件特别过瘾的事情。” “为主人们排忧解难,当然应该是在下的分内事,不便劳驾大君了。” 青岚微微欠身,我能够感觉到,他正在用心眼审视着我的内心:“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君准许在下亲自护送您回到鹤泽平原去,看到您平安返乡,在下才能回到八云城复命。” “你倒是很孝顺,不过啊,我现在发现了更加有趣的事情,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伸了个懒腰,我看着一旁微微喘气的绮里南子,似笑非笑的说道:“我说,绮里大人,你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吗?没有女嗣的话,等你死了以后,谁来继承府君之位呢?” 话说的如此直接,绮里千早注视我的目光差点能在我身上烧出两个窟窿了,就连顾五玖都用眼角看着我,似乎在动摇自己的对我身份的判断,唯独绮里南子不为所动,冷冷的回应道: “关于这件事情,老身已经禀明上差,这些天就会写下亲笔遗书,将府君之位传给我亲族中适合的女子,绮里家族在凝歌府深耕千年,血脉不会在我这里断掉的…咳咳咳!” 话没说完,她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顾五玖率先站起身来,没有看我,语调冷漠的说道:“今天就先这样吧,府君大人身体欠佳,早就应该歇息了,诸位今晚都会留宿囤城,有什么话,明早再说也不迟,都告退吧。” 说着,他便转身径直出了房间。 我也不想再跟青岚近距离接触了,不想他在我身上找到一丝一毫过去的影子,所以也爬起身来,笑着对绮里千早道:“小少爷,听说你是月坊有名的花魁,我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不招待我去你的香舍中坐坐吗?” 这种轻浮的话语,让绮里南子都皱起眉头,有几分不满的看着我。 千早脸色惨白的咬咬嘴唇,站起身来,低着头对我说道:“凝歌府月坊延续千年,是以礼数著称的,所以就算是大君您,既然作为客人,也该得到很好的招待…请跟我来吧,今晚会安排诸位留宿月坊的。” 跟着他,带着墨夷光,我背对着依旧跪坐在草席上的青岚,脚步飞快的出了房间。 无论世事如何更迭,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天坑月坊依旧保持着它“命无昼夜”的喧哗和繁荣。 墨夷光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满眼灯火辉煌的豪华酒楼,还有衣饰华丽的伎子招摇过市,他看得两眼发直,就差嘴角流涎了,于是我打发他到街上去逛逛,自己跟着绮里千早来到了他的香舍中。 竹园香舍依旧是往日的样子,室内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不等白衣少女们献上茶来,绮里千早就正襟危坐,脸色严肃的看着我,颇为紧张的问道: “大君,您制造机会与我独处,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吧?” 第189章 争权夺位 胁迫联姻 即便性情柔弱,但作为府君之子,绮里千早并非笨蛋。 他看出来我提议在月坊过夜并非是攻心,而是有所图谋,单凭这一点,我认为接下来的交流应该会非常顺畅才对: “呵呵,千早少爷很聪明嘛,只可惜是男儿身,不然下一任的凝歌府府君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啦!” “不能为母亲排忧解难,是我终身的遗憾…” 绮里千早低下头,显出痛苦的表情来,但是当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神里却透着坚毅的神情:“大君,您刚才在囤城说的,原本是要来此杀害若宫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你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因为啊,我有很重要的把柄握在她手里,只要她活在世上,我就一刻不得安宁。” 笑眯眯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我扬起眉毛说道,他却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显然并不相信:“怎么会…若宫生于斯长于斯,只有许多年前接任大乜天塔主持的时候,去过一次八云城面圣,那会还是庵华帝在位的时候,她应该从未见过您,又怎么会握有您的把柄?” 我回头观察了下,只见香舍内外就只剩下我跟他两个人,那些侍奉的白衣少女早就循例退下了,这才冲他微笑道:“这其中的理由,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会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的。” “您的条件?”绮里千早微微皱起眉头,我不得不承认,他这副迷惑又困扰的模样很招人喜欢。 “是的,我在这里跟你密谈,就是为了给你开出个条件,一旦交易完成,你不但会知道我所有的秘密,而且…你所重视的子桑若宫,我也会帮你从朝廷手里救出来,怎么样?不然的话,等她一到八云城,就只剩下被活活烧死一条路啦。” 绮里千早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紧张的抓着深衣的下摆,将那昂贵的面料揉皱了: “真的吗?!您愿意帮我救她出来?!您不再追杀她了?!” “嗯嗯,如果她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我为什么还要杀她呢?” 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急切,我吹着手里的热茶,嗅着茶香,对面的花魁大人却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他低头沉吟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快速的说道: “您说吧!只要能够将若宫救出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反正这具没有用处的身体既不能够辅佐母亲,也不能够有助社稷,那么起码…起码,我想要帮助到她,就算要我付出性命…” “没那么夸张!我可舍不得你死掉啊!” 我笑了起来,笑得他更加困惑,懵懂的看着我:“那么,您需要我这无用之人做些什么呢?” “嫁给我,做我的婿房吧。” 手肘支在案子上,我托着腮,认真的注视着他。 绮里千早白净的面皮瞬间染得绯红,就算做了多年的伎子,这个男人依旧保留着少年的羞涩,这也是他独特的魅力之一,可是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求婚,就算是欢场老手的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别…别开玩笑了,大君,您、您是皇族中辈分最高的人…我不过是个府君之子,还是个伎子…” “但是除了樱梅少主之外,普天下花名在外的就属你万里挑一的凝歌府花魁了吧?” 我用夸张的语气大声说道:“很不幸,顾五玖当面拒绝我了,所以没办法,我只好来求你了啊,配得上高贵的我的男人,只能是你们这样秀外慧中的对象,不是吗?” “这是不可能的啊!朝臣们不会准许这样的婚配,我母亲也…!” “一群老朽和一个将死之人,你觉得,她们可能阻止得了我吗?” 听到我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绮里千早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充满恐惧的看着我:“您根本…就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要成亲的吧?!” “这种话从一个伎子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啊。” 我冷笑了下,推开茶杯,舒展了下身体:“没错,我不可能去爱谁的,那种愚蠢的感情,只能够招来厄运,没有半点用处。之所以要你成为我的婿房,是因为在六府之中,凝歌府是最为薄弱的环节,却每年创造着丰厚的税收,而倘若想要招兵买马,扩充军力,白花花的银子是不能少的…” “您想要…” 绮里千早瞪大眼睛,肩膀有些微微颤抖起来:“您想要吞下整个凝歌府,作为生钱的产业?!” “非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冕朝祖制,没有女嗣的勍士,倘若长子嫁给了更高阶贵族,也就是勐士的话,那么这个勐士便自动获得了勍士的继承权,我身为皇族,当然也不例外啊。” “可是…明明是镇守鹤泽平原的大诸侯,却要招兵买马,扩充兵力,您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等你成为我的婿房以后,自然会告诉你的。” 我的表情重新变得亲切起来,绮里千早却再也无法放松下来,他深深低着头,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半晌没有说话:“怎么?你反悔了吗?刚才还说就算丢掉性命也没关系,现在要成为我大君的婿房,反而却犹豫了?!” “…即便身为伎子,可是、可是…我曾经认为,只有相爱的人才能够结为夫妇…” 眼泪从他漂亮的杏眼中落下来,跌落在衣襟上,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整个身体微微颤抖着: “如果没有相互喜欢,相互仰慕的心,两个人如何能够相扶相携、执手白头呢?!如果没有对彼此的承诺,又如何缔结天下最牢不可破的羁绊?!…为什么大君您竟然可以将婚姻视为交易?为什么会如此残酷?!…” “非要问的话…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见过比这更加残酷的事情吧。” 微笑的看着他,我的眼里却只有冰霜:“再说了,我们之间也有对彼此的承诺哦。只要你答应成为我的婿房,尽快完婚,让我能在你母亲死后获得凝歌府的掌控权,我就答应你,一定会从朝廷手中救出若宫,让她毫发无损的活下去,这场交易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有利可图的,难道不算是皆大欢喜吗?” 绮里千早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像看一头怪物似的,漂亮的五官都变得扭曲了: “只要你言而有信…我答应你,我会成为你的婿房,会完成你要我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你言而有信…” “放心吧。” 我笑嘻嘻的抬起手,温柔的抚摸着他冰凉的脸颊: “只要有你在,子桑若宫即便活着,也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威胁的…” 第190章 私心角逐 廊下燃情 第二天早上,我向绮里千早求婚成功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凝歌府。 冒着酒气、步履蹒跚的墨夷光回到囤城的时候,我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神清气爽的坐到了绮里南子的房间里,面对着火冒三丈的府君,还有一旁脸色狰狞的樱梅少主。 “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顾五玖强压着声调,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他用燃烧的视线充满威胁的看着我: “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强迫绮里少爷同意的,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府君大人同意之前,就算是你,也不可能随便迎娶她的儿子!” 仿佛为了增加他话语的分量,坐在他身边的绮里南子阴沉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笑了下,用指尖摩挲着桌上摆放的足足五十两黄金,这是侍卫们从鹤泽平原带来的,现在将作为见面礼,献给面前这位未来的岳母: “少主,你这么激动,恐怕不是在担心千早的终身幸福吧?我听说绮里家族有位侄女,得到了顾氏商团的资助,一直在八云城求学来着,莫不是你设下的局?想着绮里大人身后无女,肯定要从亲族中选择一名作为继承人,这才放长线钓大鱼,只要那女孩坐上了府君之位,整个凝歌府就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了吧?” 顾五玖并没有否认,他冷冷的看着我,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着: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可是凝歌府中的事情,我必定不会相让!” “是因为绮里大人曾经有负于你,想用这种办法恕罪?…呵呵,但我跟千早乃是真心相爱,绮里大人不会完全不顾亲生骨肉的幸福吧?或者说,作为母亲的你,宁愿看着自己死后儿子变得无依无靠,一辈子沦落月坊,都不愿意他成为大君的婿房,终身衣食无忧、享尽荣华富贵呢?” 听到我的话,绮里南子明显表现出动摇的神色,低头不语。 顾五玖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抓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就将我拽出房间,拖着我来到了囤城大宅的木质走廊上! 从手腕处传来刺痛,我却不动声色,直到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却依然抓着我,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不见了刚才的怒火,反而变得冷漠起来: “实话告诉我,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算是功德圆满呢?”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顾家少主却如此幼稚,这么直接去问别人的底牌,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笑嘻嘻的看着他,我在心上又加了一道锁,语气无比轻松:“事实就是你看到的,我跟千早一见钟情、共度春宵,所以水到渠成就要共结连理啊,至于是不是因此打乱了你掌控凝歌府的计策,我可没办法考虑的如此周详…” “你闭嘴!” 顾五玖突然大声打断我,他抓着我的手,将我狠狠抵在墙壁上。 我们之间的距离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又好闻的味道,是玉脂香吗?…我已经无从判断了,现在的我,早就失去了品尝美食、鉴赏香道的能力,就像是一具僵死的尸体,心中充满对血肉的渴望,早已无暇他顾。 我平静的看着他,世间多少女子渴望与他如此亲近,哪怕明日就死都愿意,但是对我而言,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致命的蛊毒,必须要敬而远之的: “恼羞成怒?你该感谢我的紫军正在宿醉,否则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现在你既有了侍妾,也将拥有婿房,过个一年半载再生下继承者,几年后儿女成群,幸福的生活指日可待啊!” 顾五玖显得有些抓狂,却依旧不改他冷嘲热讽的本性,表情古怪的紧盯着我:“好吧!既然你跟绮里少爷是真心相爱,那我当然要祝你有情人终成眷属…只不过,如果到现在你还不愿意对我袒露真相,还要欺骗着我,那就算是将凝歌府一夜之间夷为平地,我也绝不会令你如愿的!” 这倒有点出乎我预料之外。 没想到,他这么激动竟然不是为了凝歌府的归属权,而还在纠结我到底是谁这件事情… 说句老实话,我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的执念如此之深,我认为他已经找到了继续生活的办法,在那些丰乳肥臀的美女之中,曾经失去我的伤口早该愈合了,但是为什么还要刨根问底呢? 我冷笑了下: “真相?你知道那种东西有什么用?你以为在经历过那样的过去之后,那个女人还会是你当初钟爱的模样吗?别傻了,她没有爱过你,也不会爱你,更何况,她已经不会去爱任何人了。”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那个侍妾?” 他一手揽住我的腰,几乎将仰头看着他的我离地抱了起来,眼眸中惊涛暗涌,语气阴沉。 “侍妾?我不清楚你指的是谁,墨夷光吗?我看他有什么不对劲?…” “你再装傻的话,我发誓,不用到明天早上,凝歌府就会变成一片焦土,你连半个活人都得不到了。” 这一次,我毫不怀疑他的认真程度,就算这个男人向来并不喜欢特别血腥和残酷的事情,因为那样创造不了财富,可他同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轻易不要挑战他的底线… 想到这里,我抬起双手,抵住他结实的胸膛,微笑着说道: “如果你高兴的话,我可以是你认为的任何人,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能够这样…” 他漂亮的唇扉吐出几个字,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手臂收紧,瞬间抹杀了我们之间微小的距离!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搞清楚,从嘴唇传来的炽热的温度,是来自一个冗长而热烈的亲吻…他吻了我,就在凝歌府囤城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将我整个人紧紧抵在墙上,用他倾注了全部感情和执着的吻牢牢将我锁住,我无法逃走,也无法抵抗,唇齿间很快被他攻陷,整个人陷入了狂乱的风暴中! 头脑空白中,我回应了他,两个人在走廊上疯狂痴缠着… 第191章 诡计回避 再定佳期 我从来都不否认,顾五玖在我心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可那就是爱情吗? 至少曾经的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认可他,尊敬他,每次见到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也能够感觉到微微心动,但他自始至终都是我的朋友,一个令我引以为傲的朋友,从不做他想… 那恐怕是因为,当时有个足以生死相许的男人,占据了我全部的心吧。 而现在,我已经没有心了。 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颊,我们从令人头昏目眩、双脚无力的热吻中回过神来,慢慢分开,近距离端详着彼此。他宝石般漂亮的眸子异常明亮,微眯着眼睛,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咪似的,在我的额头上落下细碎的吻,搂着我腰肢的手依旧不愿放开。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顾五玖拥着我,表情变得非常柔和,这是我阔别三年以后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放松: “我到处搜寻有关移魂者的消息,到处寻找蛛丝马迹,我曾经深信你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又忍不住怀疑自己,这块给你留下了莫大创伤的土地,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你是不是真的还想见到呢…”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虽然不愿意说这种话…可是,昨晚你看着那侍妾的目光,有一瞬间就和从前一模一样。” “你是说皇帝陛下的那位紫军吗?呵呵,如果我告诉你,不久的将来我就要他死,你又会怎么说呢?” 樱梅少主愣了下,我趁机从他的怀抱中脱身出来,站在离他不远出,微微笑着: “你没有听错,我之所以这么想得到凝歌府,就因为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她座下的鹰犬,统统都要成为我的踏脚石,被埋进深深的地下…如果你真是依靠那种虚无缥缈的眼神来做判断,我只能说,抱歉哦,你猜错了!” 顾五玖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认真地看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微小的表情: “当真?你要杀了青岚?那个青岚?!” “不然呢?他虽然长得不错,可惜却是千代熏的随扈,倘若他愿意阵前倒戈的话,我倒不介意接收他…不过啊,一想到八云城那种倒霉地方,我怎么就浑身不得劲呢?真想把它一把火烧了,连那群装腔作势的家伙一起…” 我咬着后槽牙嘿嘿笑着,看到顾五玖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刚才真是谢谢你啦,能见识到樱梅少主调情的功力,本尊还真是三生有幸,为了报答你,我给你个承诺好啦。” “什么承诺?!” “如果你可以不再插手凝歌府的事务,让我顺顺利利跟绮里千早订婚的话,我答应你,会在合适的时间,让你见见那个告诉我许多往事的姑娘…对了,用你的话说,就是那个移魂者。” 听到这样的话,顾五玖紧蹙的眉头瞬间放开了下,但很快又拧成一团,看情况,他现在又要不得不接受“东山另有其人”这样的事实了:“是吗?但我又如何判定,那女人确实是我要找的人?” “你知道昨晚被掳走的那个乜巫若宫吧?她的本事世人皆知,如果是她亲口告诉你的话,你总该相信了吧?” 樱梅少主冷笑了下:“人都让青岚带走了,午后就要启程返回八云城,我又怎么能够见到她?” “这你就不用管了。” 我把玩着腰里的香囊,语气轻松的说道:“总之,我把那女人带到你面前的时候,也一定会让你见到子桑若宫的,找个合适的时间…” “在生意人面前,就不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顾五玖的音调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他拢着宽大的袖子,高傲地扬起下巴看着我:“我答应你,从此不再插手凝歌府事宜,但是等你与千早少爷订婚之后,要在我定好的时间及地点,把她们统统带来见我!” “哦?说说看吧,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呢?” “八云城。” 他有些阴险的看着我,微微扬起嘴角:“来年四月,皇帝将在皇城举行大婚典礼,到那个时候,凝歌府应该早就是你的了吧?所以把那女人和乜巫都带到八云城来吧,反正作为皇族中辈分最高的人,你肯定也会收到观礼的请柬吧?” “一言为定。”我笑眯眯的看着他:“在此之前,你可要万分小心,不要稍不留神就丢掉性命了。” “放心吧,跟你这种野心勃勃的人相比,我应该会更加长寿的。” 他冷冷的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却再没多说什么,果断转身拂袖而去了。 我扭身背对着他,两人冲走廊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而此刻我脑海里却不断回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原本以为,作为皇帝派来关心府君嫡位更迭事宜的上差,青岚应该在囤城多呆两天的啊,却没想到只有短短一晚加一个上午,他竟然就要走了…! 脚步越来越快,我避过下人的耳目,一路跑到目的地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猛地推开门,这间被厚重帘幕遮挡的厢房光线昏暗,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我快步走了进去,只见床榻上的男人仰面睡得正熟,他没穿衣服,腰间搭着被单,借着帘幕后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能够看清他线条优美的肌肉和漂亮的小麦色皮肤。 不由分说,我跳上床,重重坐在了他的小腹上! “呃…!” 墨夷光发出差点吐血的声音,痛苦的眯起眼睛来看着我:“大君…这是干什么啊…” “披甲上阵,为我统领三十万精兵,做足以媲美红王的大将军,你愿不愿意?!” 我语速极快的大声说道。 他显得更加痛苦了,抓过枕头盖在自己脸上:“放过我吧…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除了当将军,你让我干嘛都行…” “真的吗?!要说话算话啊!” 听到我兴奋的声音,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挪开枕头,狐疑的看着依旧坐在自己身上的我:“你想干什么?” “只要你能够帮我,在上差离开凝歌府地界前伏击他,救回那个被俘的乜巫,那从今以后,我绝口不提让你当将军的事情,这样总可以吧?!” 我狡黠的眨眨眼睛,冲他笑眯眯的说道。 第192章 泣血遗愿 情殇隽永 果然如顾五玖所说,青岚和他的士兵午后就离开了凝歌府囤城。 隔了大约一个时辰,墨夷光也带着半数人手离开了,我在房间里呆到傍晚的时候,有人来通报说,府君大人想要见我。 依照身份高低,原本应该是绮里南子恭恭敬敬来到我门前求见才对,可是因为她病的已经无法离开房间,所以只有让我前去见她了——这样的会面并不出我所料,于是我稍微整理了下衣装,在两名贴身护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府君的寝室。 如果我还有心,应该会感到难过吧,因为曾经以铁腕和冷酷著称的绮里南子,如今变得虚弱又可怜,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还不如之前看着精神,对她而言,生命是以分钟在倒数,时间恐怕真的剩下不多了…我看着她孤独的蜷缩在被褥中,却生出些许羡慕来。 终于,她可以放下一世风尘辛劳,真正休息了。 “咳咳…贸然将您请到病榻前,实在失礼,还请见谅…” 即便如此,绮里南子还是恪守着严格的礼数,艰难的支起上半身,将额头磕在床帮上对我行礼道。 我见她屏退左右,心里便清楚的差不多了,大咧咧的在窗边圆凳上坐下来,冲她笑着说道:“府君大人不必多礼啦,倘若白天时我的请求被恩准,那么你可就是我未来的岳母大人,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啊?!哈哈哈!” 绮里南子用手巾掩住口轻咳了几声,死灰般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大君…请您到这里来,正想要说此事…” “你不乐意吗?” “不…并非那么简单。” “那么,你是顾忌樱梅少主?你们过去的事情我也曾有过耳闻,不过…”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收住话头,严肃的看着她:“如果有什么问题,请你但说无妨,我不是闹着玩玩,是很认真的要娶令郎作为我的婿房,所以为了促成这件事情,不太过分的要求我都能答应。” “从前听人说,鹤泽大君生下来就是个傻子,没想到,却是位滴水不漏的人物啊。” 绮里南子放下手巾,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看得我心里发毛:“请您放心,顾五玖晚饭前就来跟我告辞了,约摸着这会已经离开了囤城。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了那孩子,单凭这一点,你就是个厉害角色…但是,千早毕竟是我的独生子,再将他许配他人的时候,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就算是您也不能例外。” 这个女人,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也还是架子不倒啊。 我笑了笑:“您请说。” “我的紫军…那个名叫曲炼的男人,跟随了我整整四十年。” 府君大人一开口,我却愣住了,实在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提起几乎毫不相干的人,不过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她病成这样子,我却一直没见到那个总是神经紧张的守在她身边的紫军…好奇归好奇,我还是耐着性子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人,从我出生开始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他看着我长大成人,披上嫁衣,也看着我心如死灰的披上丧服,看着我因为千早出生欢天喜地,也看着我因为痛失所爱沉沦荒诞…其实,他是个非常小心眼,而且妒忌心强的人,可就算我从来都没爱过他,他还是愿意忍着心伤,继续为我料理一切。” 绮里南子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她偏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探究: “您放心,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谈论那些庸俗的,只是想要告诉您,我所期待的是什么。” “和这位紫军有关?既然他从来没离开过,那你都成这样子了,他人又在哪里呢?” “一定是…无论如何用尽全力,都来不了的地方啊。” 她凄惨的笑了下,似乎有些精疲力竭的闭上眼睛:“他死了,被人杀害了,就在我病倒前不久。” 我很惊讶,别的不说,曲炼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可是作为身经百战的紫军,当年在墨楼混战中,他还是有能力保护府君不受伤害,论及身手,一般人肯定伤不了他,但是为什么突然会被… 见我沉默不语,绮里南子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坐直身子,面对着我说道: “您为什么突然走出蛰伏已久的鹤泽平原,到我这凝歌府来,老身虽然愚钝,却还能够猜出个一二…绮里家世代执掌凝歌府,至今已经一千年了,我们经历了许多朝代更迭,谁做皇帝根本就无关紧要,只要您能够保证,在您之后,会有绮里的子孙来接管囤城,老身泉下也能安息了。” “我保证。凝歌府帮我完成夙愿之后,下一任府君,将会是绮里千早的孩子。” 认认真真的回答她,我心里涌上一丝狂喜,却明白跟这老狐狸打交道,事情绝没有如此简单…果然,绮里南子再次俯下身子,额头抵着床帮闷声道: “那么,老身应允,倘若您能够帮我取下黑豳府府君的项上人头,您与千早的婚约当即生效!” “黑豳府…府君?”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青岚的生死之交,是掌管着天下紫军的女人…又是因为什么,让奄奄一息的凝歌府府君,不惜赌上自己的儿子和整个凝歌府,都要将其除之而后快呢? 我微蹙眉头,冷冷道:“难不成…是她害死了你的紫军?” 绮里南子蜷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手巾上血迹斑斑,她完全不在意的将其扔在一边,吃力的点点头: “是的…到现在我都不明白,统帅着天下紫军的人,为何要下令刺杀一个已经离开黑豳府四十年的男人…曲炼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他毕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待在我身边,亲手为我煲汤煮饭,养育千早…” “可是你又为何如此肯定,就是黑豳府府君杀了他呢?” “我的朋友中,有个男人…被人们称之为‘影王’。相信您也听说过他吧?只要是他送出的情报,就绝无失误。” 听到这,我冷笑了下:“你说的是宇文恺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当过千代臻的宰相吧?千代熏夺嫡之后他又游荡到哪里去了呢?还没死吧?” 绮里南子非常惊讶的看着我,她万万没想到,我竟然知道隐藏极深的影王真身: “您…说的没错,就是他。关于他的现状…如果您要到八云城去的话,想必很快就能知道了…” “这些倒不重要,你的意思是说,宇文恺的情报表示是黑豳府府君下令,刺杀了你的紫军,所以,只要我能够为他报仇雪恨,你就会把儿子跟凝歌府交给我了,对不对?” “千真万确。”她冲着我恭敬地低下头去。 我哈哈笑着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袖:“这有什么难的?!等我的紫军回来,我就动身前往黑豳府!不过啊,你得让千早跟我一起去,否则我还担心,你那位公子会为了逃婚不告而别呢!” “这有何难?您既然愿意承诺,我必兑现承诺。”南子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靠坐在枕头上。 “只不过…” 我偏头看着她,实在有点疑惑起来:“像你这样的的人,如何会为了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如此大费周章?区区紫军和凝歌府千年基业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吧?” “人啊,只有到快死的时候,才能明白许多过去不明白的事情。” 绮里南子仿佛真的累了,她靠在枕头上,闭起眼睛,声音变得非常微弱,得要用力去听才可以听得清楚: “…狂爱欢愉,痴缠笑嗔,几番寒暑,全成云烟,只剩下了与之偕老的那个人,你才会明白,心动的并不长久,亘古的往往平淡而已…” 我撇下她,转身离开了这座充斥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房间。 第193章 主从反目 姊弟逾墙 墨夷光比我预想中回来得更早些,只可惜,他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青岚率部押解着子桑若宫,并没有经过我们既定的伏击地点,而是南辕北辙,转向背离八云城方向的东边去了,墨夷光本来想要跟上去伺机下手,却没料到,没走多远,就遇上大队人马前来接应他们。 “到底是什么人呢?八云城远在西面,不可能是千代熏派来的人吧?” 我骑在马上,心里直犯嘀咕,身后凝歌府囤城越来越远,那二十多个侍卫依旧沉默寡言的跟着,与来时不同的地方,就是多了一辆供绮里千早乘坐的马车而已。 墨夷光也显得话很少,他裹着披风曲起一条腿坐在马鞍上,手里拿着烟官,却不怎么抽,任由烟丝烧着。 我斜眼看着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该不会因为那青岚与你相识,所以你下不去手,编了个理由来骗我吧?” “你想多了。” 这个没有半点礼貌的紫军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没精打采的看着前方:“我跟他不太熟,小时候见过而已…”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对他很是尊敬才对,不是吗?” “拜托,天下紫军没有不知道岚爷的,也没有人会不尊敬他…但是,既然你是我的主人,那我就要听你的命令,所以不用担心我的诚信,大君。” 他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刻意想要结束我们之间的对话。 我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猛地踢了下马镫,超过他跑到前面去,勒回缰绳,拔出腰刀指着他的鼻尖! 侍卫们被我突然而来的动作吓懵了,但这些训练有素的死士们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刀剑出鞘,将墨夷光团团围了起来! “大君…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放下烟管,丝毫没有紧张感,依旧没精打采的看着我。 我冷笑了下:“你知道我们到黑豳府要去干什么,可不是随便的串门而已,我是要去拿下府君的项上人头,好用来交换整个凝歌府!” “我知道啊…但是,你现在用刀指着我是几个意思?”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到达黑豳府之前,我必须要确认你的忠诚,否则,与其将你留在身边祸害大局,倒不如现在就将你除掉,一了百了!” 我沉下脸,嘴角挂着狞笑。 听到这里,墨夷光似乎才明白我是认真的了,他的表情变了变,举起烟管来抽了一口:“你知道了?” “我猜到了。紫军乃是奴隶出身,这是举世公认的事实,可是你身为紫军,却拥有贵族才能够享有的复姓,这未免有点太匪夷所思了吧?我原本就很疑惑,直到听说了那个名字…” 我冷冷的看着他,仍然高举着手里的腰刀:“你,就是黑豳府君墨夷岚的亲弟弟吧?” 听到这话,闻声从马车中出来观望的绮里千早当场愣住了,周围的侍卫们丝毫不为所动,要么是因为早就知情,要么就是因为训练有素,让他们成为只听主人命令行动的傀儡。 墨夷光轻轻叹了口气,在马鞍上磕了磕烟管:“我可从来就没刻意隐瞒过什么…早知道你会如此介意的话,一开始我就会跟你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明知道我是要去杀你的姐姐,你还这么不吭不响的跟着,是想从背后捅我一刀吗?!” “喂,就算我不是那么循规蹈矩的紫军,可毕竟也是紫军吧?你知道紫军是什么吗?!…” “身为紫军,是随时都可以为主人牺牲性命,是将全部的尊敬和崇敬奉献给自己的主人,是就算不能够让主人生下自己的孩子,还是要用一生爱恋相对的男人!可是你呢?不但从来没有对我使用过敬语,而且还钟情于男色,完全没有半点身为紫军的自觉,又如何能让我信任你呢?” 我一口气说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墨夷光有些诧异的看着我,愣了半晌,呆呆的开口道:“那…我陪你睡觉的话,就会相信我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重点在哪里?!” 我有些抓狂的挥动腰刀,他连忙往后退了下,从马鞍上溜了下去,更加叫我火冒三丈的是,这个不着调的紫军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忙不迭的脱衣服: “大君,您别着急,就算喜欢男色,可是如果把您当成美少年的话,相信我还是可以发动的…” “等我先削了你那二两肉,咱们再谈正事!” 我气得晕头转向,紧咬牙关,提着腰刀就向他劈头砍了下去! 墨夷光举起烟管,就听“咣当”一声,轻轻松松便挡住了我的袭击,还没等我卷土重来,只见他一伸胳膊勾住我的腰肢,硬是将我从马鞍上搂了下来,带着浅笑道: “这种毛毛躁躁的性格,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等你人头落地,自然能换个角度来看我了!” 充满愤怒的低吼着,我一把抓住他的上衣,用力一拽,手里的腰刀冲他脖颈砍了上去!墨夷光低头躲避,原本就松脱的上衣顿时豁开来,在我手里应声落地! 他背对着我,精壮的后背一览无遗。 我这才发现,在他的背上有一块很大的烧伤,褐色的皮肉纠结而狰狞,虽然看上去年代久远,但受伤时恐怕严重到足以致命… “都说你想多了。我脱衣服,就是为了给你看这个东西。” 墨夷光捡起上衣,一边穿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要听到兄弟姐妹,就觉得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手足之情,别人家我不知道,但在我们家,府君大人可是会把她唯一的亲弟弟丢到火堆里…我虽然姓墨夷,但绝不承认自己跟那女人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那就是说…” “那就是说,她的生死与你无关,就算眼睁睁看着她死,你都不会插手吗?!” 还不等我把话说完,一旁的绮里千早就大声插话道。 他俊俏的脸蛋涨的通红,藏在华丽衣袖中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原本生性胆怯的少爷此刻鼓起了毕生勇气,我能够体会,他为了曲炼报仇雪恨的决心… 但墨夷光却没有看他,两眼紧盯着我,慢吞吞的说道:“最后问你一次,现在,你相信我吗?” “不相信。” 我干脆利落的说道,却将手里的腰刀收回鞘中:“不过,现在并没有足够的理由杀掉你,我会看着你的,如果有半点让我怀疑的地方,不用别人插手,我也会亲自杀了你,听清楚了吗?!” 他突然笑了起来,将手伸给我,扶着我重新骑回马背上: “听清楚了,大君…正像你一直在寻找终点一样,如果能够死在你的手里,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事情啊。” 我目光一闪,连忙低头看着他,墨夷光却又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来,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想要去黑豳府的话,日夜兼程恐怕还需要半个月才能抵达海边,我们得先找条船才对,现在是休渔期,应该费不了太大周折就能找到了…” “船?”我皱起眉,低头看着他。 墨夷光哈哈一笑,眯起眼睛回望我: “不会吧…大君气势汹汹要去杀黑豳府君,却不知道,黑豳府根本不在陆地上,而是一座矗立在海岛之上的堡垒吧?!” 第194章 沧海孤岛 铁血府君 直到亲眼看到,我才相信,黑豳府确实是一座岛。 冬季的大海毫无美感,苍茫的天空下是波涛汹涌、卷着白沫的浪花,声嘶力竭的拍打着怪石嶙峋的岛礁,眼下正值年节,陆地上到处都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而那座怪兽般盘踞在岛上的巨大堡垒,却没有半点过节的气氛,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冰冷的水珠打在脸上,分不清是浪花还是雨滴,墨夷光搀着我下了船,绮里千早更惨,早就因为晕船连路都走不了了,需要侍卫背着才行。 岸上早有人等在那里了。 自从飞花府之乱以后,我还没有在同一场景中看到如此多的紫军。 他们穿着相同的紫色飞鱼服,头发上结着宝石璎珞,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从这样整齐划一的服饰中看出品级来——这些人都非常年轻,全是二十岁上下,因为黑豳府规定,二十五岁以前,所有紫军都必须定期回到岛上来训练、服役,超过二十五岁,就只能在主人亡故之后才能回岛。 “在下箸之,乃是黑豳府君的紫军,鹤泽大君远道而来,未曾远迎不胜惶恐!” 这个男人依旧是老样子,身材不算高大但孔武有力,并不俊美,但很耐看,左眼上有道疤痕,总是敦厚温和的笑着,和其他神情严峻的紫军大相径庭。 如今面前高高在上的大君,便是当年蕊珠阁那个衣着暴露的寝奴…这种事情,打死他也想不到吧? 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一扫行船的疲惫和不适,松开墨夷光的手,高傲的站在他面前: “墨夷岚好大的架子啊,我旅行至此,她竟然就派了个侍妾前来接驾,是不是看不起我千代堇呢?” “大君误会!主上绝无此意!” 箸之连忙低下头,抱拳致歉道:“今日乃本月十五,就是黑豳府例行集训之日,主上幼年从起便从未落下,无论刮风下雨、婚丧嫁娶都无例外!所以请大君原谅…小少爷,这您是知道的,烦请跟大君解释则个!” 墨夷光没有回应,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君身娇肉贵,还要让她在雨里淋多久呢?” “啊!在下已经备好了房间宴席,请大君移步囤城!” 在这群紫军的护卫…或者说是监视下,我们一行人进入了这座冕朝最神秘的囤城中——与其将其称之为囤城,倒不如叫做军事堡垒,因为整个建筑既有狭窄的甬道、高高垒砌的城墙便于防守,也有设计巧妙的箭垛、城碟利于攻击…反而对于如何居住舒适,甚至于考究或者奢华,却丝毫没有顾忌到。 “啧啧,你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啊。” 走进传说中的上房,我环顾四周,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种用石头堆起来的房间徒有四壁,跟奴隶窝唯一的区别,就是还有张坚固的床榻,以及造型粗笨的桌椅板凳。 墨夷光大大咧咧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小时候睡的床上,连被褥都只有一条而已,铺在身下就盖不到身上,整个冬天都没法睡个踏实觉。” “你真是这家的儿子吗?…” “墨夷家执掌天下紫军,用的不是皮鞭和刀剑,而是与子同袍的信念。” 他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容,眼神却显得非常冰冷:“那些还不到十岁的奴隶小孩被送到这里,直到训练完成找到主人,就都要承受简陋恶劣的生活条件,和近乎残酷的武艺训练,他们无论男女,到最后都会变成性格坚毅,说一不二的合格紫军…而作为墨夷家的子女,我们从小也是和他们一样生活、训练的。” “怪不得…” 我不禁对这样的家风肃然起敬,难怪一路走来,就没有见过哪个紫军道德败坏、骄奢淫逸的,就算独自镇守富饶的鹤泽平原那么多年,墨夷光依旧是风轻云淡、两袖清风:“你姐姐也是这种做派吗?” “那位大人啊…” 他吐了口幽香的白烟,用下巴比了比门口:“你自己问她吧。” 话音未落,就听钉在石头墙上的厚重门板响了一声,箸之毕恭毕敬走了进来,一侧身,让出他身后的人来。 让我没想到的是,作为墨夷光的亲姐姐、青岚闻名遐迩的莫逆之交,黑豳府君墨夷岚看上去却没有那么年轻了——她约莫大概快四十岁,虽然不排除海风常年侵蚀造成的老化,但她的年纪确实在我意料之外,而且跟同是武将的成阳芮湘相比,她更像是个男人,有着结实而修长的四肢,粗壮的双手,刀刻斧凿出的坚毅五官与墨夷光毫无相像之处,她的右眼戴着黑色的眼罩,让我想起加勒比海的海盗船长… 她穿着紫色的飞鱼服,头顶上挽着发髻,没有任何首饰,就像个普通的紫军而已。 但是我不会忘记,当年就是因为她的支持,千代熏被免去了牢狱之灾,得以重回王府,也就是这个貌不惊人的粗壮女人,执掌着天下紫军,也可以说,她掌握着天下权贵者的身家性命… “墨夷岚见过鹤泽大君,迎接来迟,请您原谅。” 府君大人低下头,一手横胸,向我行了个军礼。 不出意外,她的声音也很粗壮,听得出来,是常年顶着海风发号施令造成的,我觉得在这样的女人面前,自己总是会显得孱弱,不自觉挺了挺胸脯,踮了踮脚跟: “不必多礼,既然是紫军的事务,那就是黑豳府的大事,我等一等无妨。” “您这么通情达理,实在是社稷之福啊。” 墨夷岚抬起独眼看着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话里有话。可不等我再说什么,她突然将脸转向我的紫军,表情变得异常严厉起来: “主上站着,你坐着,如此做派成何体统!墨夷光,你是想让我用家法惩治你吗?!” 第195章 血亲无情 欲证生死 墨夷光还是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桌沿上磕了磕烟管,将其收到了腰带中,才慢条斯理的站了起来: “在下见过府君大人。” 墨夷岚舒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见自己的弟弟竟然撇下一屋子人,自顾自向着门口走去,她脸色变得铁青起来,却碍于我在场,不好发作,只是低吼道: “站住!你扔下自己的主上要去哪里?!” 原本只要我开口,这场纷争应该会很快停止,但是我抱定了作壁上观的心态,等着看好戏。 墨夷光站在门口,背对着我们,慢吞吞的说道:“大人,你不是经常夸口,说黑豳府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吗?既然主上用不着我来守护,呆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少爷,请不要胡闹了。”箸之在一边忧心忡忡的劝解道。 “我离开黑豳府的时候你曾经说过,鹤泽平原路途遥远,往来不便,让我可以不必遵守紫军旧例,二十五岁之前频繁往返了,所以这十八年来,我就乖乖的蜷在平原上,从来没有出现过。” 墨夷光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十八年了,我没有踏上过这座岛,也没有接受过任何训诫,除了还被人叫做‘墨夷’之外,我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紫军了啊…” “胡说八道。” 府君大人冷冷的看着他: “一天为紫军,一世就是紫军,死了都还是主上的鬼魂,不然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是吗?那么那个被你所宠爱的岚爷呢?为什么他就是个例外?为什么他就能够说脱下紫衣,就脱下紫衣,说不当紫军,就不当紫军了?” 墨夷光的话让我也吃了一惊,怪不得在凝歌府见到青岚时,他既没有穿着紫衣,也没有佩戴璎珞…可是为什么呢?对千代熏矢志忠诚的他,为何会选择离开紫军? “这种事情,与你无关。” 墨夷岚言简意赅的挡回弟弟的问话,她回头转向我,低下头来:“让您看到这种场景实在惭愧,舍弟久疏训诫,变得有些无法无天了,如果您愿意的话,在您滞留黑豳府的这段时间里,在下可以重新好好锻炼他,让他成为配得上您的优秀紫军…” “用什么办法呢?再把他扔到火堆里去?” 我笑嘻嘻的看着她:“不必了,与其变得臭气熏天、血肉模糊,还是让他保留原状比较好。” 姐弟俩同时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各自不同的情绪,我趁机说道:“府君大人,虽然你一向奉行清廉的生活,不过啊,我偶然间在凝歌府得到了两条稀罕的鱼,并且学会了烹饪它们的办法,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呢?” 墨夷岚显然没想到我会有如此提议,愣了下道: “怎么敢劳动大君…虽然比不上鹤泽平原,但是此处也有伙夫厨娘,如果您想吃鱼的话…” “这种鱼一条就值千金,怎么会是寻常伙夫能够料理的呢?” 我虽然笑着,但语气越来越不容置疑:“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是紫军的大日子,那么就约明晚如何?让我亲手烹煮美味,好犒劳一下你这位统帅天下紫军的大忙人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墨夷岚也不好推辞,只得抱拳行礼应允了下来。 又寒暄了几句,见天色不早,她便带着箸之告辞离开了。 外面依旧下着雨,雨水拍打石墙的声音清晰有力,却显得室内更加冷清静谧,我倒在硬邦邦的床榻上,极不舒服的伸展手脚,对站在门口的墨夷光说道: “今晚可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不去通风报信,明天的这会,你姐姐就该发丧啦。” 他没有马上回话,从衣桁上取下披风,整齐地折叠起来,走到床边扶起我的头,将其垫在床板上,做完这些事情,才缓缓开口道:“墨夷岚不是寻常人,看上去粗鄙,但是心细如发,武艺也很高强,如果你指望我去杀了她,或者投毒取命,恐怕很难成功…”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她呢?” 我翻了个身,笑眯眯的看着他,墨夷光站在床边,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非要说的话…我是担心自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岚爷和你要找的子桑若宫现在应该就在岛上,倘若你行刺失手,凭着他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将你就地正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是不是真的要铤而走险,你自己看着办。” “青岚啊…这个男人真是阴魂不散呢。” 仰卧在柔软的披风上,我看着简陋的天花板,若有所思的嘟囔道:“他和你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莫逆之交呢?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搭调吧?原本以为墨夷岚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可亲眼见到之后,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岚爷成为紫军后不久,我就离开岛上了,所以具体也不太清楚。” 墨夷光侧身坐到床边,曲起一条腿,抽出烟管来点燃,房间里马上弥漫开奇特的异香:“只不过,听说府君大人的那只眼睛,就是因为他才失去的。所以这两个人之间存在着超越血缘的羁绊,我一点也不奇怪。” “真叫人越来越好奇了啊…” “那就想办法活得久一些吧,才能有机会找到更多乐子,不是吗?” 他藏在白烟后面,垂下眼睛看着我,有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沉重的悲伤和寂寞,但只是一闪而过,他马上又恢复了往常漫不经心的样子: “明天啊…究竟是谁会死去,谁又能幸存呢?…” 第196章 地牢胁迫 乜巫失势 虽然墨夷光贴心的为我重新铺床,好让我睡的舒服些,但今夜注定无眠。 我只穿着中衣,将自己裹在紫貂披风里,只觉得吹过碉堡的海风依旧像刀子一般,凛冽又刺骨,幸亏在户外没有走太久,我就到达了目的地。 守在门口的紫军认得我,所以没有费什么口舌,就将我放了进去。 这里是黑豳府囤城的地牢,可能因为外面实在太冷了,拾阶而下,倒觉得地牢里暖和许多,我像逛公园似的两手背在身后,闲庭信步,一间一间看了过去,大部分牢房都是空置的,偶尔有间关着犯错的紫军,也都是面壁打坐,根本不在乎我来参观。 在最里面的一间囚室,我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子桑若宫盘腿坐在茅草垫子上,身上还穿着乜巫藏蓝色的深衣,从凝歌府一路行来,那衣服显得肮脏又破烂,她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正在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古怪的图样。 见我过来,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作画,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下突然一个激灵,又重新抬起头来: “你是…?!” “鹤泽大君千代堇。不对我使用敬语的话,诛你九族哦。” 我裹紧披风,不太认真的说道。 若宫扔掉树枝,手脚并用的往前爬了几步,瞪大双眼将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近乎凄惨的冷笑: “真的…是你,虽然即便是我,也无法参破大乜天的意图,但是,让你这种污秽的灵魂进入如此高贵的肉体,还真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看来,即将面对死亡的命运,还是改变不了你这种叫人作呕的优越感啊。” 我冷冷的俯视着她:“真可惜,原本我离开鹤泽平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一把火烧了大乜天塔,再把你吊死在废墟上,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弄得现在这么麻烦。不过啊,既然是了不起的神使,你怎么也没有能力拯救自己,还有那些可怜的信徒呢?” 若宫的表情依旧那样坚不可摧,她没有丝毫动摇,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 “以前就告诉过你,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所有都是大乜天的旨意,那男人倒真不愧是你的爱人,做起事情来跟你如出一辙啊,怎么?你追到这里来,是要跟他再续前缘吗?” “我是为了救你的狗命。” 我笑眯眯的,凑近些低声说道:“只要你能够乖乖闭嘴,我就能让你免于杀身之祸,就在我身边当个哑巴,也好过被烈焰焚身,凄惨的死去吧?” 她扬起嘴角,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贯彻自己信念的方式吗?终极的复仇就是让自己也变得悲惨,让那些曾经深爱你的人,最终都将你恨之入骨?呵呵,我为何要配合这种疯狂的计划?如果大乜天的旨意就是让我死去,我又怎会跟你一样,不惜变成怪物,也要苟延残喘?” “你会的,而且你会心甘情愿的跪下来,求我让你活下去。” 我笑得更加开心,用手摩挲着下巴,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你这无所不知的大乜巫,原来还不知道啊?为了救你的命,凝歌府的那位公子可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哦。” 不出我的预料,听到这样的话,那张百毒不侵的扑克脸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冰冷的笑容没有了,收起下巴,用几乎可怕的眼神注视着我: “什么意思?绮里千早怎么了?” “他就在此地,等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就算完成了与他的婚约,这个男人即将成为我的婿房了。” “是吗?你们能够找到执手白头的伴侣,真是可喜可贺…” “呵呵,你应该明白吧?我之所以不会杀你,就因为他的关系,有这么好的人质在手,我又为何还会忌惮你呢?反而你倒成了我的人质,只要有你在,不管是绮里千早还是凝歌府,就都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子桑若宫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实在克制不住心头的喜悦: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一开始我还真没想到这么好的点子!怎么样?是不是很绝妙?!” “你这被黑暗侵蚀的污秽灵魂,我诅咒你永远没有安息的一天。” 若宫袭身向前,紧紧抓着阻隔我们的木栏,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突然抓起一把沙土扬到我身上,嘴里念念有词,开始吟唱古怪的祷文! 我感觉有些头晕,周身似乎被温水包裹,飘飘然,很舒服。 这种经历不是头一回了,我知道,她是想要将我的灵魂从身体中驱除出去。最初的些许紧张过后,我变得麻木的手脚慢慢开始恢复,虽然她吟唱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但被拉扯的不适感却越来越微弱,我面带微笑的看着她,看她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来: “这怎么可能?!你…!” “大概因为执念太深,我的灵魂已经无法被拯救了吧?还是说…这具身体原本就没有灵魂,所以你根本无法拔除呢?呵呵,这么深奥的问题,还是留给你这样的神使来解答好了!” 我笑眯眯地伸出手,穿过栏杆,抓住她的衣襟,猛地将她拽到近前,强迫她直视我的眼睛: “别做无用功了…你已经没得选择,要么,拆穿我的身份,看着绮里千早悲惨的死在你面前,要么,乖乖闭上嘴,我还能让你们多活两天,兴许我得偿所愿之后,你们还有机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不是吗?” “…这个囚犯做了什么,惹得大君不高兴了呢?” 身后传来柔和的问话声,我浑身一震,放开抓着若宫的手,猛地转过身去,笑着说道: “在凝歌府时我就想要除掉这个神棍,没想到渡过海峡,竟然又见到她…岚爷,你身为堂堂上差,不好好回八云城复命,跑到黑豳府来有何贵干呢?” 青岚背着手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微笑。 他依旧穿着黑色的丧服,褐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发梢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面对我的时候,虽然他面带笑容,但我看得出来,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不知道是有所戒备,还是在隐藏什么。 “大君,看到您出现在此,在下更加惊讶才对啊,难道您离开凝歌府之前,没有接到鹤泽平原传来的消息吗?” 第197章 青郎用计 大君谋事 “鹤泽平原的消息?” 我冷笑了下:“怎么?难不成我自家的事情,你比我还要清楚?” 青岚的笑容不变,两手背着往前走了几步,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下不敢妄语,只不过,那是从八云城降下的谕旨,在下不才,可能比大君更早收到消息而已。” “说吧,是什么事情?” “您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来年四月,陛下将行大婚之礼,这么隆重的皇家盛典,自然要请大君前往,想必请柬已经送到了鹤泽平原,只是您四处周游,应该还没收到吧。” “就这件事?” 我怀疑的看着他。这个男人的能力我很清楚,他是盟友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可靠,但如果成为敌人,将会比毒蛇还要狡猾…从前我所深爱的那些优点,现在,全都成为了足以置我于死地的獠牙,这不能不说充满了讽刺意味啊。 青岚一手横胸,微微低下头行了个礼,笑道:“在下皇命在身,所以便将大君正在凝歌府的消息火速送去了八云城,陛下听说大君比传闻中更加健康,很是高兴,所以便降下谕旨,给了您一个无比荣光的任务。” “哼哼,真是让人感激涕零啊,说来听听,什么任务呢?” “送亲。可能您还不知道,陛下即将迎娶的正宫婿房,乃是凉柯府生人,他目前正在老家进行婚礼前的准备,所以陛下就请您充当送亲的长辈,护送未来的正宫婿房前去八云城举行婚典…如何?大君应该不会拒绝吧?” 此言一出,我就知道了他的用意。 青岚已经知道我在鹤泽平原屯兵的事情,所以在他没有回到八云城之前,他将无所不用其极的绊住我的脚步,让我不能够自由回到领地,调兵遣将…凉柯府距离凝歌府和黑豳府都不算远,可离八云城还有好几个月的脚程,让我去送亲的话,起码在明年四月之前,是没有机会能够回到鹤泽平原了。 这家伙,心机很深啊。 “皇帝都降下谕旨,我不遵从,难不成还要抗命?麻烦你转告我那外孙女,送亲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我只能选择吃下这个哑巴亏,但就这么乖乖的顺从,实在不符合我现在的心情,于是我很快收拾情绪,突然降低声调,用我从前说话的方式开口道: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似乎曾经见过我…到底为什么呢?我有什么地方,让你感觉熟悉呢?” 相信就算是牢笼中的若宫,都能看出青岚一瞬间的动摇,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下,背在身后的双手垂下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您…现在这是…” “即便我孤陋寡闻,也听说过岚爷你的心眼厉害,就算没有视力,但是听声辨位、凭感觉识人,那是一等一的敏锐,怎么?你感觉到我身上有什么吗?是什么感觉呢?讨厌?…还是,喜欢?” 我走近他,近到能够听到他呼吸的声音,抬起头看着这张曾经令我眷恋无比的面孔,我还记得,从前是多么渴望着他的温暖和拥抱…可是现在,这些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啃噬着我的心,提醒我曾经有个孩子是属于我们的,现在他死了,死得凄惨无比,却没有任何人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我的声音到最后微弱到几不可闻,只有跟我贴近的青岚才能够听到。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微微抬起双手,似乎犹豫着是不是要抓住我:“您真的确定…自己就是鹤泽大君吗?” “不然呢?难道你也跟樱梅少主一样,傻乎乎的以为,我是那个叫做东山的女人?” 将手贴在他的心口上,我微笑着,满意的看着他的笑容渐渐退去,他猛地握住我的手,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顾五玖也这么想?!那到底是你吗?!真的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鹤泽大君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你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却是现在这幅模样!…东山!我不会错的,就是你!…” 他另一只手想要搂住我的腰肢,我却用力挣脱开,一旋身,退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你们怎么都这么好骗啊?!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金王,一个是闻名天下的紫军副统领,可是却都和小孩一样,相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哈哈哈,我是千代堇,是鹤泽大君,是你们要跪着顶礼膜拜的人!听清楚了吗?!” 眨眼间,我就竖起了那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相信现在的青岚,在我身上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东山的存在了,因此他满脸困惑的站在原地,好像做了一场梦,还不愿醒来似的: “怎么会…你刚才…明明…” “你们认识的那个移魂者,不巧我也认识哦。” 笑嘻嘻的又甩出一颗重磅炸弹,我用手指点着嘴唇,语调轻松地说道:“我已经跟樱梅少主约好了,来年四月,皇帝大婚的时候,我会把那个女人带到八云城去,在此之前,如果我有任何闪失的话…呵呵,那个女人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哦,这样的话,你应该很明白了吧?” 青岚的笑容渐渐又回来了,但是他笑的越和煦,整个人感觉越是冰冷,他重新背起双手,将脸转向牢笼中的子桑若宫: “乜巫,移魂者的事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她说都是事实吗?大君并非移魂者,那个人另有其人?” “啊,真是问对人了,是啊,是啊,乜巫大人,你快告诉他好了,你说一句,比我说十句都管用啊!” 我也笑着,转身看向了栏杆那边的若宫。 她半跪在地上,双肩无力的垂着,当她抬起头的时候,那双黑玉般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这还是我头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她不再像一具没有感情的玩偶,而变回了活生生的人,就连她投向我的赤裸裸的恨意都让我那么兴奋和开心。 我知道,自己赢定了。 “是的…大君并非移魂者,那个人…并不是她。”若宫虚弱的说道。 一瞬间,青岚身边的气压骤然降低,他突然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当我反应过来时,那张俊美的脸孔已经到了近前,让我避无可避。 “来年四月,在下会在八云城恭迎大驾。” 他微笑的看着我,声音轻柔,却透着可怕的意味:“那个女人…对在下而言胜过世间万物,还请您妥善照顾,如果她遭遇任何意外的话,恐怕事情的发展就不是您或在下能够左右的了,大君殿下。” “说不定不需要她出什么意外,你就会对我萌生出刻骨仇恨呢,哈哈,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啊!” 我毫不退缩的迎着他,仰起脸冲他笑着说道。 青岚向后退了两步,一手横胸冲我行了个礼,同样微笑着却不再说什么了,一转身便离开了潮湿阴冷的地牢。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背后牢笼中的若宫却发出了几声冷笑,她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转脸面对墙壁,幽幽说道: “这就是你的计划啊?呵呵,青岚还是顾五玖…猜猜看,你最后会死在哪个刀下呢?” 第198章 黑豳夜宴 花魁抚琴 黑豳府的晚宴时间比其他地方更早些,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就有人通知我们前往宴客厅了。 绮里千早比昨天下船时气色好了很多,但还是显得苍白而憔悴,这段时间以来,惦念母亲病情和担忧若宫安危的焦灼情绪,让他日渐消瘦,完全没有了初见时花魁的风采与气势。 他对我依旧很是防备,就算心里清楚,我到这里来是为了给他的小爹报仇,也还是从未放下对我的警惕。 “您确定,这个计策真的有效吗?” 绮里少爷跟在我身边,一同往黑豳府囤城的宴客厅走去,一边用眼角瞟了瞟侍卫手中的木桶,压低声音充满担忧的问道:“听说墨夷岚为人狡猾,疑心又重,除了特定伙夫做的食物外,绝不吃其他东西,而且每餐必用银质碗碟,想对她下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笑了笑,低头掸了掸金线刺绣的衣襟:“我有说要在饭菜中下毒吗?我们可是要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给她下毒,即便得手,那也得是同归于尽吧?本尊还没活够,不想死呢!” “可是,您从河沟中抓来的这两条鱼,不就是特地要给她吃的吗?说什么凝歌府重金购得…我在凝歌府活了一辈子,却从来没吃过那么丑陋的鱼…” “只是你们的伙夫不懂得如何料理,不能说它们不能吃啊。” 眼看宴会厅的大门就在眼前,我停住脚步,回过头,将手伸给忐忑不安的绮里千早:“我知道,你并不是在担心自己或者我的性命安危,你只是害怕无法给曲炼报仇而已…放心吧,虽然我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君子,可是既然答应了你们母子的事情,就肯定会做到,毕竟,凝歌府对我而言还挺重要的啊!” 绮里千早恍恍惚惚的握住我的手,在我的带领下一起走进了宴会厅。 说是宴会厅,木门后面的空间甚至不如寻常囤城的一个伙房气派——依旧是灰扑扑的石头墙,毫无装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敦实的长桌,两边配着圆凳,全都是用原木制成,没有上漆,也没有任何雕刻,简直就像伐木工的工棚似的。 这一次,墨夷岚倒是来得早,她带着青岚和一干手下站在厅上向我行礼,独眼瞄了瞄我身后道: “大君,怎么不见您的紫军呢?” “那家伙你是知道的,说今天白天着了风寒,不想吃晚饭,正在床上歇着呢。” 我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带着千早先行坐下,摆手招呼他们也都落座:“别管他了,我早就习惯了,要是有天墨夷光变成岚爷这么称职的紫军,我倒还觉得很不习惯呢!” “在下已经不是紫军了。” 青岚微微笑着,他坐在我斜对角,绮里千早还是不太愿意直面他,显得很是局促。 “这件事情我上次听说啦,就是不知道,岚爷怎么会舍得放下陛下那种英明神武的主人,卸下职务呢?” “您应该已经看到了,在下丧服在身,没有办法继续贴身服侍主上。” 他微微低下头,脸上带着笑,语调柔和的说道:“不过,即便不是紫军,曾经许下的盟誓却不敢忘怀,如果有什么人危害到陛下的江山与安危,在下必将重披战袍,与之一决生死…” 没有人知道,此刻我如坐针毡,整个人像在烈火中焚烧。 这个男人的忠义,我并非第一天知晓,可是现在,他在我面前立誓效忠的对象,却是那个设计陷害、让我的孩子惨死于腹中的凶手!她为了她的皇权和嫉妒心,亲手扼杀了我苦苦守护的生命,她剥夺了我宁愿牺牲自己,也想要成为“母亲”的机会… 而我孩子的父亲,现在,却坐在我面前,深情诉说着自己对那杀子凶手的忠义。 咬着手中的银筷子,我几乎要将牙齿咬断,脸上却还带着笑,看着墨夷岚偏头跟青岚低声耳语,这两个人与其说是朋友,倒有些像长辈与晚辈的感觉,黑豳府君看他的眼神异常慈祥,比对自己的弟弟和善了不止十倍;而青岚面对她的时候,也流露出了不多见的真性情,我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尊重这个女人。 太好了,越是重视的东西,在被摧毁的时候,那感觉才称得上刻骨铭心啊… “听说府君大人一向只吃自己伙夫做出的东西,所以我就把食材直接拿到这里来了。” 我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马上将带来的木桶放在桌上,里面有两条已经洗剥干净的鱼,众人凑上前观看,却都从未见过这种身段臃肿的鱼类,不免纷纷啧啧称奇。 “这么稀罕的东西,大君远道而来,却给我吃了,实在受之有愧啊。” 墨夷岚两手抱拳,对我微微俯身行了个礼,我笑着摆摆手:“就因为稀罕,所以才拿来跟你分享啊!只可惜这种鱼体型较小,只够咱俩享用,不然的话,在场见者有份呐!” “大君深情厚谊,我真是无以为报…那个不肖的弟弟还让您多多费心,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府君大人示意伙夫将鱼拿下去烹饪,我简单叮嘱了几句红烧的方法,便回过头来对她笑道:“再这么客气,今晚这顿饭就越吃越难受啦!…这样好了,既然绮里家的长公子也在场,大家都知道,他可是凝歌府万里无一的花魁,何不请他清唱几句,给大家助助兴?” 我这种提议其实无比失礼。 绮里千早虽然是乐籍,可毕竟还是凝歌府君的独子,让他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娱乐大众,实在很侮辱人。 黑豳府的诸位面面相觑,就连墨夷岚都没法马上回应,场面变得有些尴尬,青岚只在一旁微笑不语,倒是绮里千早自己站起身来,笑眯眯的说道: “难得大君这么赏识,我就斗胆献丑,希望不会惊扰了诸位的耳朵。” 说着,他回头微微颌首,两个从天坑香舍跟来的白衣少女连忙捧上一把古琴,他就将琴放在桌面上,纤纤指尖轻轻拨动,马上便发出低沉悠扬的乐声来,那音色绵长醇厚,仿佛能够直接流入人心中,还不等我们有所感叹,就听他轻启皓齿,柔声唱道: “…月如钩,黄昏后,柴扉有谁叩?温罢清酒落瑶柱,妙音在,却再无知己。两行泪,红酥手,欲持人何在?九天之外魂飘渺,又顿首,何处悼故友…” 歌声曼妙,即便是从未沉溺于声色犬马的紫军们,也被这悲怆又优美的歌声感染,每个人脸上都显出伤感之情来,就算是铁面无私的墨夷岚,此刻也沉默的坐在桌边,垂着独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绮里千早是在凭吊他的小爹,那个抚养他长大成人的紫军曲炼。 可是,墨夷岚为何要派人刺杀他,这件事至今为止都是个谜… 我抬起头,发现没有被歌声打动,陷入沉思的不止我一人,还有斜对面的青岚,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双手抱胸,仿佛跟周遭没有丝毫的关联。 一曲终了,伙夫烧好的鱼也送了上来,只见两条鱼分别装在两个银盘子里,一起摆放在了台面中央。 墨夷岚站起身来,一摊手,十分恭敬的对我说道: “大君为尊,这两条鱼,都请您先动筷子吧。” 第199章 豚鱼入膳 府君封喉 绮里千早说的没错,这女人果然粗中有细,是个狡猾到不行的家伙。 我笑了笑,拿着筷子站起身来。 她让我先动筷子,看上去好像是尊敬我,其实还是对我不放心,生怕我在其中一条鱼里下毒,索性叫我将这两条鱼都尝一尝,好为她事先试毒… 绮里千早两手放在琴弦上,紧张兮兮的看着我,指尖在微微颤抖着。 “府君大人真是客气,不过,恭敬不如从命,不然我们这么你客气来、我客气去,等饭菜都凉了还吃不到嘴里啊!”我笑呵呵的说着,干脆利落的夹起鱼肉,将两条鱼都尝了一口: “果然鲜美!贵府的伙夫手艺不错,难怪你不吃别人做的饭呢!” 见我这么爽快的就把鱼吃了下去,周围的紫军仿佛也都松了一口气,气氛马上变得轻快了不少,于是墨夷岚也打消了顾虑,见我将其中一条鱼端走,自己也端了一盘,用筷子夹起来品尝: “难怪…大君如此推崇这种怪鱼,味道确实非常鲜美!我黑豳府坐落海岛,自诩尝遍了鱼虾海味,却怎么从来都没见过这种鱼呢?!” “此物名为河豚,一般常见于江河之中。” 我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口里,笑眯眯的解释道:“由于罕见,同时不易捕捉,所以就算是在擅长吃喝玩乐的凝歌府,也很少有人认识它。不过啊,这种鱼脂肪很厚,倘若是刚刚捕捞上来的,生吃都很美味,可惜我远道而来,只能将其红烧,有点遗憾啊。” “托您的福,能吃到如此美味,实在叫人荣幸备至。” 墨夷岚频频点头,将面前的盘子往青岚那里推了推:“尝尝吧,大君的一番心意,这东西确实十分鲜美!” “在下身卑肉贱,无福消受如此珍贵的食物,还请大人们自己享用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青岚果断拒绝了,只是吃着自己盘子里的粗茶淡饭。 除了我带来的河豚,黑豳府的晚宴乏善可陈,基本上没用一个时辰,大家就都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饭菜,继续坐着也没有什么好聊的,于是我便站起身,提议各自回房休息了。 因为稍微喝了点米酒,我觉得有些头晕,于是搀着绮里千早往门外走,就见墨夷岚似乎也有些不胜酒力,起身的时候,往旁边倒了一下,青岚和箸之连忙上前扶住她,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回房去休息了。 我轻笑了起来,千早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低声问道:“大君,您在笑什么?” “你现在不担心了吗?墨夷岚可还好端端的活着呢。” “虽然并不了解您的所思所想,可是,我宁愿相信,您是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为小爹报仇的…” 他垂下眼睛,浓长的睫毛盖住略显悲伤的眸子,有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顾五玖,连忙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思绪赶出脑袋:“回房去吧,墨夷光应该也快回来了。顺利的话,明天日出之前,我答应你的两件事情,就都可以完成了。” 绮里千早眼睛一亮,连忙抬起头来看着我:“您是说,还有若宫…?!” “大君,我回来了。” 不等我回答他,墨夷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前方的走廊上,我松开千早的手,对他点了点头:“你先回房休息吧,明早自有分晓。” 绮里公子虽然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是个非常懂得克制的人,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向我行过礼之后,就带着抱琴的白衣少女转身离开了。 墨夷光陪着我走到寝室门口,留下两名侍卫守在门口,自己跟着我走了进去。 “事情都办妥了吗?” 我一边脱下披风随手扔在地上,一边问道。 他点了点头:“现在这会,子桑若宫已经坐上船往陆地去了,等岚爷发现她失踪的时候,早就无处寻找她的行踪了…现在就看你的意思,是将她送回鹤泽平原关押起来,还是另有去处?” “从这里离开之后,我就要前往凉柯府了,叫人带她跟着我,一路去往八云城。” 我在桌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沉下脸来缓缓说道:“还有,给鹤泽平原送信,让他们挑选一名女死囚,年纪不要超过二十五岁,要长相端庄些的,一并给我送到八云城去,但是,事情机密,务必要做的天衣无缝。” “是,我马上就去办。” 墨夷光低头应允,却没有立刻转身走开,而是从腰间抽出烟管来,在我面前的烛台上将其点燃。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 “不是说马上去办吗?怎么还待在这里啊?” “其实,你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名叫东山的女人…也是,贺兰夜凛的妹妹,贺兰照吧?”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我愣了下,很快冷笑道:“什么意思?现在突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来了?你想要怎么办?去拆穿我的身份,为自己的主人伸冤鸣屈?” “那么做太无聊了。” 墨夷光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他一向如此没大没小,我都早已习惯了:“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承认,那有什么困难…” “听说你死的时候,还怀着来路不明的孩子,是真的吗?” 我的胸口过电般刺痛了一下,突然挥手掐住他的咽喉,恶狠狠的看着他:“你可以对我不恭敬,可以对任何人不恭敬,但是,如果再让我听到,你用这种口气谈论我的孩子…” “真是可怜。” 他垂下眼睛看着我,丝毫没有被我的威胁动摇,那张总是漫不经心的脸上,此刻带着复杂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过,你说不定会是个好娘亲,当你的孩子,可能不是那么无趣的事情吧…真可怜,现在你没机会验证对错了。” 嗓子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狠狠地推开他,回避目光,不愿再去看那张慵懒却带着悲伤的面孔:“别再跟我讨论这件事情,也别让我听到你跟别人讨论这件事情,否则的话,就算是你,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明白。你还是没有完全信任我。” 墨夷光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背对着我嘟囔道:“明明让我做了那么多危险的事情,却还背着我调兵遣将…如果我问你,你在码头埋伏了十几个好手,究竟是何用意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不用我说,最后你也都会知道的。” 没有正面回答他,我将已经凉了的茶水泼在脚下,冷冷说道。 这一夜,凛冽的海风呼啸了整晚,天还没亮的时候,碉堡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擂鼓声,整座囤城都被惊醒了,恐慌的人们聚集在一起,纷纷传递着匪夷所思、令人震惊的消息—— 黑豳府君墨夷岚突然去世了。 第200章 灵前致哀 高台交锋 等我换上素绢锦袄,赶到囤城最大的正堂时,灵堂已经搭设起来了。 黑豳府一向崇尚极简的行事作风,即便是府君的丧事,不过就是扯上了几丈白绫,将正堂暴露在外的木梁包裹起来,再摆上牌位,供上香火罢了。 这座足以容纳几十人的庞大石头厅,如今挤满了囤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其他藩镇不同,黑豳府的家臣有男有女,他们多半也是紫军,我从人群旁经过的时候,能够听到各种交头接耳的声音,所有人都难掩惊诧与悲恸的情绪——他们不明白,一向身体康健的墨夷岚,为何会突然停止呼吸?! 众人让开一条路,恭敬的站在两侧,我带着四名侍卫从中走过,一直走到牌位前面奉香、行礼。 箸之身穿丧服站在旁边回礼,他带着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大的是个女孩,不过十一二岁,小的是男孩,最多五岁的样子,怯生生的躲在箸之身后,不敢见人。 “这位是主上的长女墨夷勿棱,是她生前就确认为继承者的下任府君大人。”箸之红着眼眶,向我介绍道。 那女孩长得不太像墨夷岚,可能因为年纪尚小,所以比她母亲看上去清秀柔和得多,但是从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所透露出的坚毅之光,确实跟已故府君如出一辙。她一手横胸,向我行了个军礼,落落大方的说道: “勿棱见过大君殿下,在您滞留此地时发生如此悲剧,实在很是抱歉。这位是我的胞弟墨夷勿金,如果您有任何需要的话,就请吩咐我们,一定会令您满意的。” 这席话说的不亢不卑,顺便还把自己的弟弟推向了社交场,我不仅在心底露出微笑——墨夷岚后继有人啊。 “你们小小年纪,却遭此厄运,实在是可怜…不用顾忌我,等府君大人的葬礼结束,我就要离开此地,不便叨扰了,倒是你们姐弟俩,如果以后遇见任何困难,只管写信给我,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必定相助!” 我并不是在说客套话,看着这两个孩子,特别是即将肩负起黑豳府重担的墨夷勿棱,我就打心底感到难过,她还这么小,明明是应该承欢膝下的时候,却必须要逼着自己成为大人… 这究竟,是谁的错呢? 抬起手,我不自觉地想要抚摸她的头发,不期然打横里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我。 我抬起头,却看到身穿丧服的青岚站在面前。 即便是在挚友的灵堂上,他还是带着微微的笑容,周边人们早已习惯了他的表情,所以也没什么人感到不快,只见他很快收回手,语调温和的对我说: “大君已经奉过香了,不知道可不可以给在下一点时间,容在下说两句话呢?” “当然,只要是岚爷开口,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用空啊。” 我冲他笑了下,转脸看着箸之:“先行告退,请你和孩子们节哀顺变,墨夷光那家伙等会也会来奉香的,这种时候,就不要太难为他了。” 箸之充满阳刚之气的脸上一直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沉重地点点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我便跟着青岚走出了灵堂,沿着堡垒狭窄的甬道一路往上走,一直到了囤城制高点的瞭望台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望无际苍茫的大海,因为雨停了,所以穿过变薄的雾霭,隐隐可以看到远处黑色陆地的边缘。 四个侍卫被我留在了瞭望台下面,他们可以看到我们,却听不到交谈的内容。 “说吧,叫我到这里来,是有什么话想说呢?” 我裹紧了披风,一边观赏高处风景,一边语气轻松地问道。 青岚背对着我,两手负在身后,等了一会,我才听到他缓缓开口道:“大君,您知道府君大人的眼睛,是因为什么才失明的吗?” “咦?这个啊,我还真没听说过,你清楚吗?” “是的,在下知道。您可能已经听说过,在下小的时候由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遭受惩罚,以至于双目失明,从刑罚中幸存下来之后,就被送回了黑豳府,着令墨夷大人严加训诫。可那个时候,在下的精神完全崩溃了,沉没在黑暗之中,无心振作,也无法再次接受训练,那个时候,一直陪着在下的就是府君大人。” “呵呵,真想不到,墨夷岚还有循循善诱的一面啊,我还当她只会用体罚来规诫手下呢。” “她是一位了不起的首领。” 青岚转过身来面对我,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为了让在下重新振作,她不惜抠出自己的眼珠,就是为了证明,即便没有视力,也是可以继续操练,继续当个优秀的紫军,那时倘若没有箸之拦着,恐怕她真的会把自己两只眼睛都弄瞎…但是,正因为如此,在下受到震撼,再次付出全力重整旗鼓,才有了现在的自己…墨夷大人对于在下,是比父母更加尊重与敬畏的人,是在下永生无法回报的恩人。” 我半张着嘴巴连连点头,惊讶万分:“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了不起啊!不过…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您在地牢里说过的话,在下现在才算明白了。” 青岚向我走近两步,不算特别近,但已经足够让我感受到他强大的压迫力:“虽然不知道您是如何做到的,不过,在下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墨夷大人是暴病而亡…” “你在怀疑我吗?好笑,我为什么要暗杀墨夷岚呢?” “在下不用知道理由,只需要找到证据,证明确实是您下的手,到那个时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微笑来:“在下一定会让您见识见识,黑豳府的紫军,除了能够保护主上以外,还拥有多么精彩绝伦的杀人技巧…在此之前,就请您好好享受当下每一天吧,别着急,不会太久的。” 我也笑了起来,忍不住越笑越大声,最后不得不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岚爷不愧是岚爷,要是别人见到你这幅模样,恐怕当场就要尿裤子吧?!不过啊,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最后还不是为了那个女人?!如果那女人不是落到我的手里,你现在就会杀了我,把我的人头摆在墨夷岚灵前吧?!哈哈哈哈!墨夷岚啊,墨夷岚,不惜用自己的眼珠子换来的可靠手下,还把自己的名字也给了你,到最后,却比不上一个来路不明的移魂者,真是可悲,可悲啊!…” 青岚背在身后的双手稍稍挪动了下,我看得见一点寒光,等着那双匕出鞘的时候,却见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将手背了回去: “墨夷大人说过,岚,就是扫荡一切的风,最无拘无束,最柔软,却也是最无坚不摧…” 他脸冲向我,突然变得平静下来,嘴角含着笑意,像是对我说,又像对根本不存在的人说着话:“在下愧对这个名字,愧对大人的谆谆教诲,但是绝不会愧对恩情…这一身丧服,将伴着在下埋入黄土,而在此之前,所有的血海深仇都需回报,就算是您,大君殿下,也绝对躲不开飞沙走石的飓风,这一点,在下可以保证。” “我等着你。” 抬起头,看着他没有焦点却依旧漂亮的天青色的眸子,我喃喃道。 第201章 断罢情缘 直驱凉柯 墨夷岚被白布包裹的尸身躺在木船上,浇上香油,燃起了熊熊大火,随波逐流渐渐驶向大海深处。 送葬的人们站在嶙峋岛礁上,看着薄雾中的火光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才发出微弱的啜泣声,逐渐散去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到消失一整天的墨夷光,他穿着黑色的丧服,依旧是慵懒散漫的样子,坐在离我不远处的礁石上抽烟。 “遇到这种悲剧,青岚也没心情追究乜巫逃走的事儿,我听说他没等葬礼结束就登船走了。” 丝毫不介意身上昂贵的衣服被海浪打湿,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搓着有些冻僵的手:“你的事情办妥了吗?如果有什么还要为侄女侄儿做的,我可以等你做完了再走。” “他们有自己的亲爹在,需要我干什么啊?” 墨夷光眼神涣散的看着海面,吐出浓白的烟雾来,我倒是吃了一惊: “咦?府君不是没有婿房吗?我还以为是死了…” “笨蛋啊你,墨夷岚这辈子就没有娶过婿房,这两个孩子都是箸之的。” 我惊讶的合不拢嘴:“怎么会…不是说,如果生下紫军的孩子,就会被嘲笑一辈子?!而且如果跟自己的主人太过亲密,经常合宿,这样的紫军也会被说三到四,不是这样的吗?!” 墨夷光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却变得认真起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哼,要是真能遇见情投意合的人,还是愿意把性命都给你,一辈子不离不弃,绝不背叛…那这种人,就算是奴隶也值得好好珍惜吧?” 他突然露出一丝浅笑,扭过头去重新看着大海:“墨夷岚也是这么说的,所以那些世俗的眼光,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箸之无论是紫军还是贵族,在她看来,都是个心爱的男人而已,没什么区别…”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根本就不可能因为曲炼好妒而惩罚他吧?” 我低下头陷入沉思,半晌,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靠近,连忙抬起头,却发现墨夷光的脸就在眼前,近到能够看到他那颗小小的泪痣: “干嘛?有事?” “…当你爱着谁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一手托腮,认真地看着我,吐息间有股好闻的烟味,让我莫名烦躁起来: “能是什么样子?跟全天下相信爱情的男女一样,满脸蠢相吧!…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的了,赶快去召集侍卫们登船,今天之内,我就要回到陆地上,动身前往凉柯府了!” “唉…就知道不停指使人,我是骡子还是马,就不能休息一天吗…” 他嘴里嘀嘀咕咕的站起身,磨磨蹭蹭收起烟管,我没好气的看着他,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好歹,你亲姐姐刚刚暴毙,露出点悲伤的表情可以吗?因为你,我有多害怕被人看出破绽来,知道不?!看来,鹤泽平原的生活实在太安逸了,才让你养出周身懒骨头,往后跟我在一起,肯定把你…!” 话没说完,我脚下的礁石突然松动了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了。 千钧一发之际,墨夷光伸出手,勾住我的腰肢,将我整个人拉向自己的怀抱中! “好险…” 我看了看脚下陡峭的石壁和下面波涛汹涌的海浪,心脏在胸口里剧烈跳动,出了一身冷汗,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紫军,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我刚才没说。关键时候你还是很管用的,再接再厉啊!” 说着,我想要从他怀里离开,挣扎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 墨夷光低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仿佛想要从我的瞳孔一直看到脑海深处,脸上满是疑惑: “岚爷…还是樱梅少主,或者另有其人?你到底爱过谁?现在又还爱着谁呢?…” “一直纠结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太闲了?” 我沉下脸看着他,任由他环抱着自己,索性也不再挣扎了:“什么情啊爱啊,现在跟我已经没有半点关系,我有的只有愤怒和仇恨而已,所以如果想要讨论这种话题,你还是去找个美少年比较合适吧?” “啊…对了,我是喜欢男人的。”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忘了吗?” 有个脱线的紫军实在是件头疼的事情,就算他其实能力很强也无济于事。 墨夷光终于放开了我,却还是牵着我的手,离开岛礁回到了囤城平整的路面上。我们很快收拾停当,带着侍卫们还有绮里千早登上去往陆地的大船。 今日雨霁,顺风顺水,所以不到黄昏的时候船就靠岸了。 “等我回到凝歌府,会向母亲详细报告黑豳府发生的事情,大君您的大恩大德,千早会用一生相报!” 终于穿上了素白丧服的绮里千早一下船,马上跪倒在地对我行了大礼,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让人分辨不清,究竟是因为曲炼大仇得报,他非常激动所致;还是因为我完成了之前承诺过的两件事情,他不得不嫁给我,才如此伤心的… 我笑着将他搀扶起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他消瘦的肩膀上: “你别客气,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此番回去禀明绮里大人,我就要排遣人马去往凝歌府,好筹备咱们的将来啦…我在八云城等着你,明年四月皇帝大婚的时候,你就将以我未婚夫的身份出席,典礼结束,咱们就回鹤泽平原举行婚礼,这样如何?” 就算是不谙政事的绮里千早,从我这番话里也能听出端倪——从今往后,不允许屯兵的凝歌府,将会因为我们的联姻,不得不接受来自鹤泽平原的兵马管制,由于我的军队并不属于凝歌府,所以即便是朝廷也无法阻止,那来自天坑月坊每年数千万两白花花的税银,将源源不断落进我的口袋里… “千早不才,往后,还请大君多多包涵了…” 他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向我恭敬的低下头说道。 我哈哈大笑,撇下他,骑上墨夷光牵来的马匹,带着几十个侍卫,浩浩荡荡向着凉柯府奔驰而去! 第202章 事农之府 仓皇避谄 凉柯府位于彩澜江的入海口,与金缕台接壤,是冕朝重要的农产品生产地。 虽然并未来过这里,可是我生活在冕朝的这些光景中,从来未停止过跟它的接触——柔软舒适的上好细棉、油光水滑的绫罗绸缎、几乎与黄金等价的细白宣纸…这些贵族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东西,全都产自凉柯府。 由于种植业的发达,也带动了这里的手工业发展,进入凉柯府地界之后,我发现路边生意兴隆的不是酒肆客栈,而是大大小小的手工作坊,有染坊、织布坊、造纸坊…还有房前屋后广袤无垠的农田,现在正值冬歇时节,田里没有庄稼,而是整齐堆放着草垛麦秆,等待春天播种时堆肥使用。 我突然想起了鹤泽平原。 虽然说是自己的故乡,可从我降生到千代堇身上之后,总共在那里待了没几天,但我记得那副天高云淡、麦浪翻滚的场景,也记得紫军在田垄上哼唱的小调,记得那种足以令人忘忧的闲散舒适… 我回头看着身边的墨夷光,他屈腿坐在马背上,出神的望着田野,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到我在看他,他回过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肚子饿了吗?” “你还记得,我醒过来的时候,你在田垄上哼的那支小调?” “小调?” 他抬头看天,想了一会,才突然恍然大悟:“哦,那个啊…怎么了?” “是什么意思呢?我到最后也没听清楚歌词,讲的是什么啊?” 墨夷光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眯起眼睛来看着我:“你真的想知道吗?那可不是鹤泽平原的调调,听说在凝歌府的天坑也很流行的哦!…” “不必了,当我没说。” 刚酝酿起来的情绪瞬间破灭了,我暗自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紫军,只要他在的地方,什么黯然销魂,什么柔肠寸断,全都会瞬间变味,跑调跑到二里地去了… 见我不说话了,墨夷光喜滋滋的叼着烟管,指着道路前方:“凉柯府府君已经差人联络过了,被皇帝选为正宫婿房的那位大人,目前就居住在囤城中,咱们逗留此地的这段时间,也会一起住在那里的。” “不是说,那位也是凉柯府人士吗?为什么不住在自己家里,要住在囤城呢?” “听说是因为出身并不算特别高贵,最多就是个渊士吧,所以本家已经不符合他的身份,只好住在囤城啦。” 我默默点了点头,心里疑惑却没有半点消减。 千代熏不惜设下骗局,害死了我与腹中孩子,就是因为她对青岚执念之深,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可是,既然我这个拦路虎已经没有了,她却为何选择另娶他人,反倒将青岚放置一边,甚至答应他卸下紫军的职责?依照青岚的个性,如果她摆出主上的架势,责令他做自己的婿房,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想不明白,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究竟,最终有幸成为正宫婿房的幸运儿,又是何方神圣呢? 正当我骑在马上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墨夷光轻声叫道:“哎呦…大君,有人来迎接你啦。” 我连忙抬起头,就见前方官道两边整齐排列着手持长戟的士兵,寻常百姓和马车都被赶到一旁,道路被封了起来,一群衣着华贵的人站在路中央,冲我这边毕恭毕敬的弯腰行礼。 扶着墨夷光的手,我轻巧的跳下马背,傲慢的问道:“何人挡路?” “在下乐羊茑垣,乃是凉柯府府君,鹤泽大君远道而来,郡府上下不胜荣光,特携众家臣前来候驾!” 人群正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弓着腰,极尽谄媚的说道。 她看上去恐怕有七十岁了,这在冕朝可谓是高寿,盘在头上的发髻全成了银丝,走路拄着龙头拐,颤颤巍巍的,但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一点不像是耄耋之年的老者。 按理说,这样年纪的老人多半充满智慧且慈祥友善,但是这位布满皱纹的脸上,却透着一股子狡黠谄媚之气,叫我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于是我并没有走近,远远站着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我也是奉了皇命,前来主持送亲而已,重要的是那位待嫁的贵人,府君大人不必为我太花心思了。” “哪的话啊,大君殿下,您可是眼下皇族中仅存的长辈,即便是那位贵人,也得叫您一声外祖母啊…呵呵呵,老身年纪大了,不然的话,即便是三跪九叩将您迎回去,也绝不夸张啊!” 乐羊茑垣的恭维话是在叫我有点招架不住,看身边的墨夷光,一副强忍笑意的模样,实在叫我气不打一处来,再看看围在旁边的那些家臣们,一个个也跟她们的主人相同,准备了满肚子阿谀奉承,跃跃欲试的准备来折磨我… 我连忙抬起手,指着道路前方问道: “这样一直走下去,就是贵府囤城了吗?” 没想到我突然有此一问,乐羊茑垣愣了愣,连忙答道:“确实是!在下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筵席,接您回…” 不等她把话说完,我急匆匆扭头就跑回坐骑跟前,翻身上马,一言不发的猛挥马鞭,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将那群衣饰华丽、瞠目结舌的贵人们抛在身后,留给了我那几十个沉默的侍卫,自己向着囤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有马蹄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那是墨夷光。 爽朗的风在耳边呼啸,马蹄敲打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官道尽头出现了一座气派恢弘的宅院,不用说,那里就是凉柯府的囤城了——和其他地方不同,这座囤城几乎没有任何防御工事,完全就是一座侧重于舒适和美观的贵族府邸,较之凝歌府囤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在宅邸前的空地上,建起两座高高耸立的箭楼,权当守卫了。 远远地,我看到有人站在箭楼上。 那并非是士兵的穿着,因为风吹起他长长的衣袂,还有披散在身后的黑发,飘逸而美妙。 当我接近的时候,看清了他的长相,便不自觉的勒住了马,抬头紧紧地盯着他。 “大君…殿下吗?” 他嘴角含笑,低头注视着我,柔声轻语道: “…在下已经等候良久,终于见到您了。” 第203章 再见司空 已成新人 在这里见到他,我为自己的惊讶感觉到羞愧。 早该想到,那个将作为正宫婿房被迎入宫城的凉柯府生人,除了他,不会再做二人想了… “在下听闻鹤泽大君即将到来的消息,一时喜不自禁,所以并未穿戴整齐就跑出来了,还请殿下恕罪。” 冲着我深深下拜的男人面带笑容,比女人还要娇美几分的长相,阴柔有余,阳刚不足,他身后匆匆赶来的侍从将价值连城的貂绒披风搭在他肩膀上,生怕这个即将嫁给皇帝的男人受到风寒。 我很快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高傲的扬起下巴看着他: “这不是前任大司空吗?你之前的主人还躲在我的封地里瑟瑟发抖,你就已经准备好重登高位了?” 话说得极重,宇文恺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他依旧恭敬的将双手放在身前,完全没有往日在我面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像头温顺的绵羊,藏起了所有的锐角和尖牙,但是我绝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曾扬言要在千代熏和千代臻之间左右逢源。 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 “看来大君虽然未曾谋面,却对我存在些许误会…没关系,反正还有好几个月相处的时间,您会了解我的。” “我又不要娶你,了解你做什么?” 冷冷的撇下一句话,我带着墨夷光大步走进了囤城正门内,毫不客气的将宇文恺甩在了身后,虽然没有回头看他的表情,但是那两道探究的目光却像刀子似的刺在我背上…但是,我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被看穿,因为,既然青岚的心眼都无法识破我,宇文恺自然也不可能做到。 府君和一干家臣还没有回来,我这个贵客却先到了,囤城内顿时乱成一锅粥,侍从们跑来跑去的引领我前往住处,有准备饮食、器具的,还有烧水、煮茶的,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方才笼罩在我心头的烦躁消减了不少,我翘着腿坐在厢房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在鹤泽平原的时候,千代臻没有说起,她跟北狄之间的盟约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也没有从青岚那里听说,千代熏与骖族的合作是否还在继续…但是这两个部族,都与青岚复国的愿望紧密相关,也与冕朝的安危息息相关。 现在宇文恺突然又出现在了朝廷的核心位置,根据我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根本不用考虑他是不是突然对千代熏一见钟情了,只要好好思索一下,成为正宫婿房之后,他又将进行何种阴谋呢? 我突然想到了贺兰夜凛,当年宇文恺是千代臻的一品司空,他辅佐左右很是正常,可现在千代熏取而代之,他虽然是因为贺兰照惨死而倒戈,但所形成的局面,还是这两个男人同在一个阵营中… 有种念头在脑袋里盘旋,我却总也抓不住它。 “…大君,你最近似乎长个子了。” 墨夷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有点恼火的看着他,而他正在帮我梳妆打扮,为了晚上凉柯府府君为我举行的招待宴会做准备: “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长什么个子啊?” “从鹤泽平原带出来的裙袂有点短了…你看,是真的哦。说起来你不过就是刚过及笄的小姑娘,装什么大人。” 我生气的猛地转过身,却见他手里拿着木梳,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担忧的神色,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家伙不是在出言不逊,而是真的有点担心我了:“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说就好啦,拐弯抹角好像在骂人似的…”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 墨夷光将目光从我的脸上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我的胸口上: “既然还在长个子,那就拜托你也长长这二两肉吧?人家见了都以为是我服侍不周,才把你饿成这种寡淡的身材…真到了和绮里少爷订婚的时候,他也会觉得郁闷吧?…” 房间里响起清脆的“咣当”声! 我气鼓鼓的站在地中央,手里拿着铜盆,墨夷光捂着额头蹲在地上,嘴里还不依不饶的嚷道:“是你让我有话直说的,干嘛突然翻脸啊?!都是为你好,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我要真不识抬举,早就把你吊死在城墙上了!亏我还以为你是…!” 我涨红了脸,拽着他的衣服连拉带扯将他推出门去:“让我自己待会!出去!出去!…不管是抽烟还是干什么,这段时间别在我眼前出现,等宴会开始了再来找我!快出去!” “好啦,好啦,自己会走…” 还没出门的,墨夷光已经摸出烟管开始点火了:“我就在院子外面,有什么事情,大声喊我就行了。” 我没有回答,当着他的面狠狠关上门,兀自气呼呼的直喘气。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墨夷光的胡闹搅局,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沉溺在过去黑暗的回忆中,也没有机会独自悲愤或者陷入沉思…他总是在我身边,用各种各样愚蠢的言行打断我,让我没法保持抑郁的情绪,不得不因为他变得恼火或者无语… 也许,这也就是我的紫军所谓的忠诚吧。 或者,他不过就是闲的发慌… 我自己坐在房间里,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正在这时,房门响了一声,我以为是墨夷光又整什么幺蛾子,连忙站起身来:“说了让你出去,怎么又回来了?!你当我说话不顶用是不是…?!” 有个人闪身进来了。 看到他,我没说完的话尽数咽了回去,神色马上变得阴沉起来: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跑到我的房间里来?” “人前有些话不便说出口,可是故人相见未从容,哪里有不叙旧的道理呢?” 宇文恺穿着华丽的驼色缠枝莲地的鹤氅,里面是天青色的厚缎深衣,乌黑的长发用金冠束在头顶,虽然是男装打扮,但还是遮不住的阴柔媚态,那双丹凤眼笑嘻嘻的看着我,两手笼在衣袖中,轻声说道: “小殿下,许久不见,你的模样可是越来越清丽脱俗了啊。” 第204章 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 我的耳膜似乎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你在说什么?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你,别在这跟我装熟…” “哎呀,您忘记了吗?五年前,我可是亲自去往鹤泽平原,就在田垄上见过尊驾,当时虽然没有互通身份,不过,好歹有过一面之缘,这样说话太让人伤心了。” 宇文恺往前走了几步,我强忍住自己的恐惧,才没有后退躲开他:“胡说,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可从来都不会撒谎的,你应该很清楚吧?如果我说我见过千代堇,那就一定是真的了…所以说,小殿下,你现在还不清楚我是在跟谁说话吗?” 他伸出手,突然搂过我的腰肢,将我拽到自己面前,低头微笑的看着我道: “这世上除了我,除了无所不知的影王以外,恐怕只有你那忠心耿耿的紫军才能肯定,千代堇是个如假包换的傻子吧…她甚至连吃喝拉撒都要别人效劳,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英姿飒爽的一藩之主呢?除非…是调皮的你又重新回来了,对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冷冷的看着他,那眼神就连自己都感觉到阴森:“松手,不然的话,我要你的命。” “这就是你对待老朋友的方法?没办法,毕竟,你已经今非昔比啦。” 宇文恺举起双手,从我身边退开一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三年前听说你的死讯之后,我就让所有‘鸽子’动作起来,遍天下的寻找你复生的踪迹,但是,很长时间过去了,你就像彻底从世上消失般,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不光是我,连同那些曾将你捧在手掌心里的男人们,也都渐渐绝望了吧?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你却回来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你在紧张什么?” 这次,轮到我向他步步逼近了,带着残忍的笑容,我抬头看着他漂亮的脸庞,轻声说道: “我还能做什么?身为女人,不能够将自己的爱情贯彻到底,身为母亲,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屠戮,身为一个人,甚至不能踏入轮回,彻底远离这污秽末世…你说说看,这种穷途末路的灵魂还有什么可做的?” “比方说,扯出某人的心脏,把它一口、一口、一口的生吃掉?” 宇文恺俯下身贴近我,他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却让我感觉不寒而栗:“是吗?看来你知道不少事情啊。” “我说过很多次的,跟那些碌碌无为,只知道悲痛欲绝的男人相比,我对你付出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 他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擦过我的脸颊,含笑的眼睛里透着莫测的情绪:“凡是与你有关的,我都了如指掌…我不是说过吗?如果你扔掉了那具残破的身体,再次回来,就让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让我做你的盟友,有我的帮助,你想要做的事情都能实现,不是吗?就像当年重开朱红之门…” 我猛地将右手向前推送,宇文恺长袖挥舞,十分狼狈的躲到一旁,险险避开了我手中尖锐的羊角匕首! 他腰侧被划开了一道,伤口不深,但殷红的鲜血很快渗了出来,衬在天青色的深衣上很是触目惊心。他用指尖沾着血渍看了看,又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 “时至今日,你还在把我当做傻子哄骗吗?” 紧紧攥着匕首,我沉下脸,凶狠的看着他:“重开朱红之门?你竟然还敢跟我提这档子事?!当年你作为千代臻的大司空,掌握着她的一举一动,难道你不清楚,千代熏将她骗出皇宫,就是为了要将我和孩子的死栽赃到她的头上?!可是你做了什么?…你静静的旁观,因为正如你说的那样,在这两个人之间,你需要中立的态度,在适当的时机出手,以寻找更加适合的靠山。所以,你最终选择了千代熏,不是吗?用我那可怜的孩子的生命,作为你送给千代熏的第一份大礼,这样才能爬上她的床帏,成为她的正宫婿房吧?!”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来的。 宇文恺平静地看着我,一手捂着腰侧,等我全都说完了,却露出一丝笑意来: “果然…我说过喜欢你这聪明劲,如果再去掉些感情用事的愚蠢,你会是我最理想的伴侣。” “是吗?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我冷笑了一声,将羊角匕首收回袖口中,看到这一幕,宇文恺却显得有些惊讶:“不继续来砍我了吗?如果是过去的你,今天一定会跟我拼个你死我活吧…”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早就腐烂在了无妄的黑暗中。” 我阴沉的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等着瞧吧,你们就继续享受这荣华富贵,享受这太平盛世,好好享受吧,因为不用太久,我就会将你们拥有的一切,全都拖进地狱里去,到最后,没有人能够幸福,也没有人能够幸存,所有人…全都成为我孩子的祭品,和我一起腐烂掉吧。” 宇文恺瞪大眼睛看着我,他的嘴唇翕张,似乎准备说什么。 正在这时,墨夷光闻声推门进来了,他看到我房中竟然站着负伤的未来正宫大人,显得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走到我身边来,全神戒备:“大君,出什么事了?” “宇文大人走错了路,不小心闯到我房里来了。” 我的笑容越来越自然,眯起眼睛看着他道:“又倒霉的被猫抓伤了,真是可怜…方便的话,可以请你送他回去吗?” “不必劳烦紫军大人,我自己能走动。” 宇文恺用鹤氅裹住自己的身体,外面传来宴席将要开席的锣鼓声,他看了看被鲜血弄脏的手指和衣物,有点遗憾的摇了摇头:“真麻烦,还得重新换身衣服才行…大君,容我出席宴会迟到片刻,请您不要见怪啊。” “怎么会?都是自家人了,不必那么客气,你自便就好。” 我脸上带着笑,亲切的对他说道。 第205章 乐羊设宴 醉翁之意 即便放眼六府,凉柯府也算是家底殷实的。 为了招待我和宇文恺,府君乐羊茑垣倾尽所有,把自己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这场晚宴的规格和舞乐表演,就算是拿到八云城的贵族府邸中,也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 “传闻,大君殿下即将和绮里家的公子喜结连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乐羊茑垣坐得离我很近,整晚上极尽谄媚之态,但提到绮里千早的时候,语调却有些许的变化。 我正感觉到无聊,便放下手里的酒樽,斜着眼睛看她:“怎么?府君大人似乎有些意见相左?” “哪敢!哪敢啊!绮里公子乃是天坑月坊万里无一的花魁,老身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闻除了樱梅少主之外,普天下称得上色艺双绝的也就是他啦!呵呵呵,这样的人儿服侍大君此等尊贵上人,自然是绰绰有余,只不过…” 这个狡黠的老妪欲言又止,我厌烦的转过脸,看着宴会厅里起舞的少年们,冷冷道: “有话直说,别绕弯子了。” “呵呵呵,老身在大君面前哪有那么多话啊,只不过…出于对大君的一片赤诚,有几句忠言确实想说。” 乐羊茑垣压低了声音,抬眼看了看我身边的墨夷光,见他似乎没有关注这边,而是专心观看美少年们的舞蹈,这才放心大胆的说道: “大君,绮里少爷虽然出身勐士,乃是府君之子,可毕竟是堕身乐籍的伎子,让这样的人成为您的婿房,恐怕会有损您的身份啊…您想想看,即便是花魁,但他在月坊生活了那么多年,沾身的恩客数以百计,却一朝成为鹤泽大君的正室,叫普天下人如何心服呢?!” 这席话语调恭敬,内容却很恶毒,我心里怒火暗涌,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转脸看着她: “是吗?这么听听好像也有点道理。府君大人,那么照你看,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作为婿房呢?” “想要年轻貌美的,您大可以多纳妾,无论是面如冠玉的,还是身强力壮的,只要您愿意,手到擒来,不过啊,这个正室婿房,确实还得要家世显赫、容姿端庄、品行优良的才行啊!毕竟是要与您诞下继承者、帮助您管理偌大鹤泽平原的人啊!” 乐羊茑垣脸上带着谄笑,挤出满脸皱纹,抬手指了指座下众人:“您看看,老身自从十八岁第一次娶亲,总共纳妾十五人,生下了五男五女,现如今四世同堂,儿孙满座,虽比不上您赫赫威风,但也算得上人生圆满吧!” “府君大人艳福不浅,叫人羡慕啊。” 我冷笑道。这老家伙好色成性,我还没到凉柯府的时候就听说了,她直到前年还在纳妾,对象是个佃农家的小儿子,只有十八岁,却被迫嫁给个半截入土的老妪,那孩子恐怕睡着了都会被噩梦惊醒: “你这么有经验,不妨跟我推荐一下,具体什么样的人物才适合成为我的婿房呢?” 乐羊茑垣见我问到点子上了,兴奋地直搓手,突然站起身来,越过整支正在起舞的伎子,冲着座下众人大声喊道:“小五!小五呢?!赶紧到前面来,府君大人要见你!——” 我有点惊讶,就连墨夷光也将目光从伎子身上挪了回来,跟我一起看着一个年轻男人匆匆忙忙跑上前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和其他公子哥不同,并非细皮嫩肉,反倒皮肤黝黑,像是经常在户外劳作的农人;跟我熟识的一干美男子相比,他绝对算不上俊俏,但细眉细眼看着也很舒服,特别是脸上总带着一抹羞涩的微笑,不太好意思抬头看人,显然不是经常抛头露面的场面人。 “这是老身最小的儿子,名叫乐羊遂人,今年刚满二十一岁,未曾婚配。” 府君大人笑眯眯的看着我,她儿子杵在面前早就羞红了脸,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突然会来这么一手: “大君,小犬虽然论容姿才貌,确实比不上绮里家的少爷,但是,强的是身家清白,品行端正啊。您看他虽然不善言辞,可平日跟其他女子也绝无瓜葛,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啊,哈哈哈!老身可以跟您保证,他绝对还是在室之身,干干净净的!…” 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粗鄙的评论自己的儿子,我对这位府君的印象已经跌落谷底,又继续往地缝里掉了… 看乐羊遂人红着脸不敢抬头的样子,确实是敢怒不敢言的老实人,让他受到这种羞辱,我突然有点于心不忍,于是便正襟危坐,打断了府君的长篇大论: “令郎确实一表人才,也很投我的眼缘,不过,今天的宴会是为了送别宇文大人而举行的,过于在意我的婚事,实在有点主次不分了。乐羊大人,你不是也得前往八云城参加陛下的婚典吗?那就将遂人少爷一并带去吧,到了那里,再继续谈我们的事情,如何呢?” “甚好!甚好!大君果然是明事理的人!哈哈哈!小五,你就先回去坐着吧!” 乐羊茑垣高兴的合不拢嘴,冲着儿子挥了挥手,遂人少爷连忙作揖告辞,转身之前,我看到他冲我感激的笑了一下,那笑容突然让我想起了绮里千早。 没想到,现在的我,居然还要将终身大事提上整个计划的日程了… 感觉有点头疼,我扭头跟墨夷光交换了下眼神,得想办法佯装酒醉或者不适,早点从这场令人难受的晚宴中脱身了,虽然宇文恺还没有到,但是如果让我继续坐下去,极有可能当场砍了这个讨厌至极的府君大人… “宇文大人到——!” 正在此时,宴会厅门口的侍从大声唱诺道。 换上一身新衣服的宇文恺仪态潇洒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宽袍大袖颇具古风,衬着他雌雄莫辨的美貌,倒是很有一番别样风情,堂上的女子们见到他,都忍不住兴奋的交头接耳,可看到跟在他身后进来的男人时,窃窃私语声突然静了下来,就连乐师都停止了演奏。 整座宴会厅陷入了突兀的寂静中。 第206章 红王驾到 疑情重萌 他穿着鲜红的铠甲,像是浑身浴血。 和一般男性相比,他明显更高些,体型魁梧,四肢修长有力;若论长相,他也称得上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眉眼颇具男子气概,左眼上有道醒目的疤痕,划开眉毛,却不但没有影响到容貌的俊美,反而为他平添几分彪悍之气。 就是这个英俊,却散发着生人勿近冷冽气质的男人,还有这身可怕的鲜红铠甲,在整个冕朝恐怕无人不识… “贺兰将军?!” 乐羊茑垣跟屁股上带弹簧似的,腾一下站了起来,让人实在想象不到,她竟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妪…只见她整张脸笑开了花,在侍从的搀扶下喜滋滋的迎了上去: “没想到将军大人这么早就来啦!听说由你负责护卫送亲队伍,老身就一直期待得见尊荣!今日一见,果然是年轻英俊,器宇不凡啊!陛下真是有识人慧眼,有大人你这等旷世之才在,冕朝的江山注定千秋万代、永世流传啊!哈哈哈!不知道将军你…” 贺兰夜凛却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匆匆行了个军礼,竟然直接冲我来了。 从上次在鹤泽平原不欢而散之后,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这段时间,我听说他一直在北固府协助边防加固,却没有想到,千代熏为了确保未来婿房顺利抵达八云城,竟然派来了如此重量级的人物… 眼角余光接触到了宇文恺,他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让我突然有些担忧起来。 “末将见过大君殿下,数月不见,看到您身体康泰,末将不胜欣喜。” 面对我,贺兰夜凛一手横胸,弯下腰去,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古怪的颤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了。 他肯定已经知道,千代堇的身体中装着我的灵魂,之前在鹤泽平原故弄玄虚的演出,已经对他没有效果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肯定就是跟他一起进来的宇文恺! 我强忍愤恨的心情,沉下脸,冷冷的注视着他:“不敢当,将军大人如此多礼,真折煞我了。你现在可是皇帝陛下的红人,除了成阳芮湘以外,就属你统兵数量最多吧?说句不好听的,我鹤泽平原区区十万兵马,还不够将军塞牙缝的。” “末将只识匹夫之勇,如果曾有得罪大君的地方,请您尽管惩罚,末将绝无二话。” 贺兰夜凛低头看着我,那双墨黑色的眸子带着点点炙热的东西,几乎要将我心中的死灰重新温热。 就是这种东西,从上次见到他之后,就让我充满了疑惑不解——按理说,现在我跟贺兰照之间,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他却还是如此对我,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原因呢?… “二位从前见过?哈哈哈,真是太好了!今日在此聚欢,实在是老身我的荣幸啊!” 乐羊茑垣插了进来,端着两只酒杯,分别塞进了我跟贺兰夜凛手中,笑嘻嘻的说道:“先干一杯酒,然后咱们继续欢宴!今日可是为了宇文大人送行、为大君接风而举行的晚宴,不醉不归不能尽兴啊!…宇文大人,您来晚了,所以还不知道吧,老身将犬子遂人介绍给了大君殿下,说不好,四月您大婚之时,还能成就另一段姻缘呢!…” 她话音未落,将军手中的酒杯却“砰”的一声爆裂了! 四周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他紧紧盯着我,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慢慢甩了甩手,将瓷杯的残渣甩落地面,我注意到,碎片刺伤了他的虎口,这个男人却跟没事人似的,毫不在意。 “末将一路走来,已经听说很多关于大君婚事的谣传。府君大人,必须要提醒你的是,鹤泽大君身份至高,即便是皇帝本人,都不能够左右她的终身大事,可是,正因为如此,大君的婚事也是足以撼动朝纲、惊动天下的…如果再让末将听到,有人妄谈此事,到时候,就休怪末将翻脸不认人了。” 乐羊茑垣一张老脸突然变得惨白,她吓得浑身哆嗦,多亏了有侍从搀扶,不然恐怕连自己站着都困难。 宇文恺一直没有做声,此刻才挥了挥衣袖,笑着柔声道:“将军,府君大人都说了,这场宴会是为了我和大君举办的,你却在众人聚欢的时候出言恐吓,白白浪费了美酒欢宴,实在是太煞风景了。” “说的没错啊。” 我冷笑着,毫不示弱的直视贺兰夜凛的眼睛: “我要娶谁,要纳谁为妾,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普天之下,连皇帝都没有办法左右,还有谁管得着呢?将军大人,莫不是兄长当惯了,见谁都想管吧?别忘了,总有些人,是你想管也管不着的,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一字一句非常清楚。” 他的右手在滴血,顺着指尖掉落在地毯上,脸上却没有丝毫痛楚的表情:“不过,末将还有件事情,需要提醒大君,就算是您辈分极高,皇帝都无法为您择婿,但是,按照冕朝祖制,所有皇室成员的婚配,都需经过皇家寺院乜巫长的扶乩之后才能确认,如果大乜天不允许,就算是您,也不能随意娶亲的。” 我却是第一次听说过这种事情。 连忙转头看向墨夷光,这家伙却是一脸如梦初醒的样子,对我呆呆的点了点头。 心头怒火中烧,我狠狠的盯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或者他背后的千代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在虽然还不清楚,可我隐隐感觉到,希望通过联姻控制凝歌府这件事情,恐怕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 最后,恐怕只有彻底撕破脸,才能最快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吧。 心里有了初步的计划,我突然笑了起来,和颜悦色的看着面前的人们:“既然祖制如此,又怎么可以违抗呢?乐羊大人,你听见了吧?无论是遂人少爷,还是绮里少爷,我可都不一定能娶到手呢,不过倘若你意愿不变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尝试一下吧,谁知道大乜天最后到底会让我情归何处呢?” 乐羊茑垣此时已不敢胡说什么了,满头冷汗的连连点头,直往后退。 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贺兰夜凛,又看了看笑嘻嘻的宇文恺,我挥了挥手,带着墨夷光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之后几个月的旅途,还请两位大人多多关照啦!” 第207章 近侍谈情 正宫论政 此去八云城路途遥远,贺兰夜凛到达后不久,我们就整装出发了。 辅国将军带来了整整两千人的兵马,旌旗招摇、浩浩荡荡,宇文恺乘坐的銮驾处于队伍正中央的位置,而作为送亲的王侯,我和我的人马走在较前列,虽然乐羊茑垣也为我准备了宽敞的四马马车,但我还是更愿意骑马前行。 凉柯府君带着家臣将我们送出囤城,本来还想远送,最后还是被劝回去了,她和众人稍后也会动身,四月在八云城举行的皇室婚礼,将会汇集所有勐士阶层的大贵族,六府府君自然不会例外。 农历新年刚过,眼下还在正月,虽然寒冷,可出发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无风无云。 我骑在马上,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远远能看见那身穿鲜红色铠甲的背影,他骑着高头大马,鹤立鸡群般醒目,特别是在阳光照耀下,那副铠甲显得更加刺眼。 “如果你并非贺兰照,而是暂时借用她的身体,那么很有可能,其实红王对你抱有男女之情哦…” 墨夷光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着他,有点生气的低声道:“胡说八道。跟前这么多人,你还敢说这种话,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我只是提供一种思路,供你参考啊。” 他晃晃悠悠的骑在马上,叼着烟管,口齿不清的说道:“他原本是千代臻的未婚夫,却为了你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正宫婿房之位,临阵倒戈,帮助千代熏坐上皇位…如果没有他,千代熏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夺位成功?而坐在后面銮驾里的大人,本该是他才对啊。” “三年前,死的不只是他的妹妹,还有我的孩子。”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冷冷说道:“那可怜的孩子…虽然是我的,可他身上流淌着的是贺兰照的血脉,我们原本说好,等我生下孩子,将由他这个舅父来将他养大成人。但不幸的是,他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恐怕也不像世人看到的,是出于对妹妹的深情厚谊…” “怎么讲?” “当时我离开将军府,前去赴约的时候,将千代熏写给我的信留在了他的书案上。也就是说,他是唯一知道我的死并非千代臻所致,千代熏才是罪魁祸首的人。” 墨夷光取下唇边的烟管,表情严肃的吸了口气:“不会吧…那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 “提醒你,这个男人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曾经,也是他亲手杀死了庵华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后半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 没能说出来的还有很多。曾经我还是贺兰照的时候,得到过他许多的呵护与保护,即便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还是用非常豁达的态度继续照顾我,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得到了温暖和安全。 …无论这天下由谁来坐,我都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半点委屈,听明白了吗? 那日临别前,他站在书房门口,映着门外明媚的夏日骄阳,显得俊美且轮廓分明的侧脸,还有他对我说过的话,直到今天都还清晰如昨,我还记得当时能够感受到的,属于贺兰照的心动与感动… 但是,正如墨夷光所说的,他现在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啊,大人,你不在銮驾里待着,跑出来作甚?” 墨夷光刻意拔高的音调打断了我的沉思,连忙抬头,却见一袭紫衣的宇文恺骑在马上,笑嘻嘻的接近,侍卫们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让他能够来到我身边。 “马车中气闷,大君殿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选择骑马前行吧?” “你身娇肉贵的,赶紧回去吧,万一招惹了风寒,我可担待不起。” 扭过脸不愿意看他,我冷冷的说道。 宇文恺轻笑了一声,愈发凑近我,低声说道:“是在生气我口风不严,告诉了贺兰将军吗?安心吧,他跟我不一样,为了你的秘密,他即便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你特地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难道不担心吗?我们知道了还好,可万一让樱梅少主和岚爷知道了,你的计划还不是要全盘皆乱吗?” 我猛地回头注视着他,心下已经动了杀意:“是吗?听你的口气,好像对我想要干的事情了如指掌了。呵呵,说说看吧,你觉得我要干什么,才故意隐瞒那两个人的?” 宇文恺转头看了看墨夷光,又看看那几十个精悍的侍卫,刻意做出害怕的神情: “大君,我胆子小,你可不要吓唬我。说实在话,我不过就是个出身很低的情报贩子,能够成为皇帝陛下的婿房,就已经走上人生巅峰了,不是吗?所以你想干什么,即将干什么,准备达成什么目的,都跟我没有关系了啊。咱们现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了,因此,可以好好做朋友了吧?” “回銮驾里去吧,没什么话想跟你说。” 我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他却好像没听到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反而兴高采烈的指着路边田野,大声说道: “诶?!快看,那不是差点成为你未婚夫的遂人少爷吗?!快看啊!真的是他!” 贺兰夜凛在晚宴上发飙以后,再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谈论我的婚事,或者拿此事开玩笑,听他突然如此高声喧哗,周围听到的人全都紧张起来,幸亏将军离得远,应该没听到什么。 我没好气的扭头,正想呵斥他,没想到目光扫过田埂,真的看到了乐羊遂人。 此时的他,跟在晚宴上看到的那个腼腆羞涩的少爷完全不同,只见他穿着农人的粗布短褐,在一群浑身沾满泥土的佃户簇拥下站在田垄上,虽然听不到在说些什么,可见他手中捧着一把泥土,指天画地,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谈没有丝毫怯懦。 就算是我,也不免感到惊讶万分:“怎么回事?这是…” “遂人少爷虽然是府君之子,但却不是那种身穿绫罗绸缎,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爷,他从小就热心农事,十多年来精心钻研,现在已经是凉柯府大名鼎鼎的务农高手,凡他种植出来的庄稼,每年产量都会比寻常品种高出很多。” 宇文恺神情认真地看着远处的田野,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真诚的表情,好像在说一件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样勤勉好学,又亲民高尚的人,却没有继承府君之位的权力,只因为他是男儿身…大君,凉柯府君的继承者你见过吧?乐羊茑垣的二女儿,那个跟她如出一辙、只会溜须拍马、沉溺男色的胖女人。依你看,是她成为府君,统领藩镇,还是由乐羊遂人继承大位,经营领地,更加合适、对民生更加有利呢?” 这种问题根本不用回答,我沉默的注视着田里的遂人少爷,直到目不能及。 “这世间的桎梏,也许到了该打破的时候了。” 宇文恺冲我笑了笑,突然策马转身,轻快地跑开了。 第208章 顾氏石花 再宿霖龙 虽然旅途实在无聊,真想来点山匪路霸消遣一下,可惜有辅国将军压阵,我们一路相安无事,走到了金缕台。 六府之中,金缕台算得上非常特别的一个。 这个藩镇虽然北有彩澜江,南有赤水河,却没有办法像同是两河流域的飞花府那样,发展自己的种植业。因为其境内多山地,土壤贫瘠,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六府中最为贫穷的,需要依靠朝廷每年拨发赈济款才能勉强度日。 而大约在一百多年前,金缕台顾家开始崭露头角。 顾家原本是木匠,家徒四壁,跟奴隶相比也就只差一个身份而已,某一代的顾家家长走投无路,冒着杀头的危险贩卖私盐,运气很好赚到了第一桶金,便组建了自己的商队,开始利用金缕台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在飞花府和凉柯府之间做起了香料生意。 凭借着天才的商业头脑,顾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最终建成了声势浩大的顾氏商团,在六府内开设包括蕊珠阁、霖龙客栈、千金赌场等等连锁性的营业场所,可谓日进斗金。虽然他们始终都是平民出身,但即便是金缕台府君,甚至是八云城的贵族、皇室,见到顾家人都得敬其三分。 “顾家上代家主只有一个独生子,就是人尽皆知的樱梅少主,可能因为是平民,所以不太在乎继承者的性别,就顺理成章让他成为了现任家主。” 山路蜿蜒,送亲的大部队行进缓慢,我耐不住性子,就带着墨夷光和若干侍卫先行一步,路上,他开始跟我唠叨关于金缕台顾家的往事: “要说这位樱梅少主啊,也算是有故事的人…听说他少年时代曾经跟个大贵族陷入苦恋,一度差点因为失恋彻底崩溃,但是后来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叱咤世间,就连先帝都对他宠爱有加。你记得吧,当年先帝属意千代熏继位,还将樱梅少主嫁给她做婿房,倘若先帝没有死,他现在就是正宫大人啦…” 看着我略带鄙夷的目光,墨夷光停下话头,眯起眼睛看着我:“对了,你对他的事情很了解吧?” “很了解又怎么样?不会跟你一样乱嚼舌根的。” “什么叫乱嚼舌根?!…喂,你知道我是喜欢男人的吧?那种极品中的极品,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了,所以想要更加了解他,这有什么错?!如果你还知道什么内幕消息,赶快告诉我啊。” 我拍马沿着山路一路小跑,墨夷光在身后穷追不舍:“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搭理他,我迅速绕过一处土丘,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只见山谷之中,有一座繁华似锦的小城,它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突兀又鲜明的存在于贫瘠的乱石堆中。远远看,城镇中屋舍精致、黑瓦白墙,期间难掩亭台水榭、高屋雀台,青石条铺就的街道干净整洁,可以看到行人马车来往穿梭,忙碌又有条不紊。 站在高处俯瞰下去,这座小城就像是盆景一般,美得不真实。 墨夷光和侍卫们在我身后勒马停住,他手搭凉棚眺望了下,有些感叹的说道: “呐,这就应该是石花城啦…大君,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顾家祖先是做木匠的吧?这地方就是他们的老家,原本是一穷二白的小山村,可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已经变成如此盛景了…金缕台顾家名不虚传啊。” 他是非常吝惜赞美之词的人,但是对樱梅少主却特别例外。 我冷冷的俯瞰着石花城。之前听说过,金缕台的府君形同虚设,整个藩镇的权力中心实际上就是这座顾氏掌控下的小城,因此原本安排宇文恺和我入住囤城的计划,在府君的坚持下,改在了石花城中。 那位大人是有多害怕顾家啊… “可惜了,听说樱梅少主离开凝歌府后,沿着赤水河一路向西,往飞花府去了,恐怕这次见不到他了。” 我们策马往山下走,墨夷光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我白了他一眼,指着石花城高大的城墙上迎风招展的一面大旗道:“别难过了。看到没?那面旗帜就代表着顾氏家主的尊驾,换句话说,顾五玖走到哪里,这面旗就跟到哪里——他此刻就在城中。” “你们那么熟,说的肯定没错。” 墨夷光古怪的笑着,在马鞍上磕磕烟管:“咱们就在这里等等大部队,既然顾家家主也在城中,和将军大人他们一起进城更加合适吧。” 我想了想,放下帷帽上的皂纱,遮住面容: “不必了。想也知道,顾五玖肯定不会出城迎接,跟那个没什么用处的府君大人虚与委蛇,肯定比在凉柯府还要无聊…我们自己进城吧,暂且掩饰身份,在这石花城里找点乐子。你也想看看,樱梅少主治下的城镇,到底有多好玩吧?” 我的紫军根本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马上便像撒了欢的兔子般冲了出去! 我也在侍卫们的簇拥下,策马扬鞭,一路小跑着冲下山坡,向着石花城内跑去。 进入城中,比在高处俯瞰更加令人惊讶——这里的居民各个衣冠整齐、举止温文,即便是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也都是面带笑容、彬彬有礼,根本连当街吵架都看不到,城镇到处干净规矩,仿佛一处世外桃源。 因为太过显眼,我让侍卫们留在城门口待命,只带着墨夷光进入了街道。 “大君…不,大人,打听过了,城里最有名的消遣之处,就是这座顾氏商团开设的霖龙客栈总店霖龙阁。” 我们站在一座气势磅礴的建筑面前——这座卷棚顶主体、带八角攒尖阁楼的三层楼宇,竟是用纯铜打造而成,雕栏画栋细节精美,瓦当屋檐线条飘逸,先不说整体造型有多华丽,单是整体的建筑成本,恐怕就顶得上一个藩镇全年的税款了… 不愧是顾五玖的老家,连个吃喝玩乐的地方都这么符合他的品位。 我冷笑了下,拉紧遮在脸前的皂纱,带着墨夷光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第209章 隐秘之层 冒名潜入 霖龙阁的设置颇有些像现代的豪华酒店。 入门大堂是专门用来接待的,训练有素的侍女根据客人的需要提供引领,花得起百两的人大多数在一楼大堂用膳,二楼的包厢是为消费千两的客人准备的,一、二楼楼底被打通形成天井,修筑了纯铜制成的庞大舞台,上面装置着可以移动的华丽烛台,伎子们翩翩起舞的时候,配合鼓乐还能够进行光影调节。 而最高的三层则是颇具神秘色彩的地方,据说,这里是只有被顾氏商团认可的财阀才能够进入的地方。 “有钱都不可以?” 我们站在装饰华贵的走廊上,惊讶地瞪大眼睛,面前笑容可掬的侍女低头柔声道: “有钱都不可以。大人,顾氏商团做事向来讲究规矩,倘若人人拿钱就能够办事,那可就要天下大乱啦。霖龙阁三层是用来招待特殊客人的,只要家主点头,街上的乞丐都能入住,但没有资格的话,即便搬来金山银山,也是不可以的。” “说的也是。如果钱这么好使,那樱梅少主都能够坐龙床啦。” 墨夷光感慨的连连点头,我隔着帷帽上的皂纱白了他一眼,伸手扔给那侍女一片金叶子:“下去吧,叫你再来。” 侍女鞠躬道谢之后就退下去了,留下我们俩呆在二楼包厢中——这间厢房也是纯铜打造的,墙面用凉柯府所产的上好绢纸铺裱,显得典雅又不冰冷,家具全是上等楠木,工艺考究、造型别致,金犰香炉中青烟袅袅,散发着淡雅的香味。 倘若精通香道的绮里千早在,他肯定能够辨别出,这里面用的是哪一种香料了。 “不错哦,就算是咱们鹤泽平原的王府,也没有这么漂亮的厢房啊。” 墨夷光大大咧咧的坐在圈椅中,推开正面墙上的抽拉窗,厢房马上变成了戏台,可以清楚看到一楼铜制舞台上正在翩翩起舞的伎子们。他跟随鼓乐悠闲地用手敲着膝盖,从桌上铜碗中取出上等的烟丝,填进烟管里点燃,深吸了一口,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我说,樱梅少主应该也是个特别会享受的人吧?不然的话,旗下产业也不可能这么宾至如归啊…” “你把自己卖给他好了,看他能不能出个好价钱。” 我没好气的嘟囔着,站在门口,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楚看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口,那里有两个身穿绿色飞鱼服的死士把守,这些人的厉害我很清楚,看来确实如侍女所说,三层是一个非请勿入的禁地。 那里有什么?顾氏商团的秘密吗? 我的心里像有小猫抓挠似的,痒得不行,无法释怀的好奇心排山倒海般涌上来,于是便回过头去,笑眯眯的看着我那正在飘飘欲仙的紫军。 墨夷光接触到我的目光,浑身僵硬了下,不自然的坐直了身子:“干嘛?…话说到前头,我今天什么活都不想干!” “我是那么刻薄的主人吗?肯定不会叫你干活,放心啦!放心啦!” 我走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生拉硬扯着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指给他看那两个死士: “看到没?那两个穿绿衣服的人啊,可是顾氏商团一等一的高手。我曾经听顾五玖吹嘘过,说他手下的死士们跟紫军比起来,就像是老虎和猫咪的悬殊,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你是在故意激我吗?” 墨夷光斜着眼睛看我,满脸不屑的表情。 见状,我索性松开手,鼓起脸颊瞪着他:“那我直说好了。三层上面到底藏着什么,我实在很想知道,所以需要你想办法把那两个死士引开,只要一会,让我能溜上去就行。” “想去三楼啊…” 出乎我的意料,墨夷光却没那么抗拒这件事情,他兴致盎然的摸摸下巴,又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么好玩的事情,哪能少了我…把帷帽带好,跟我来!” 说着,他便一推门大步走了出去! 我吓了一跳,连忙将遮面的皂纱拢好,小跑着跟在后面,就见他直接冲着那两名死士去了。 “请留步。” 身穿墨绿色飞鱼服的侍卫将我们拦了下来,口气还算尊重,表情却非常严厉可怕:“客人,三层乃是霖龙阁禁地,只有受到邀请的贵客才能步入。得罪了,还请您留步后退。” “客人?谁说我们是客人了?!” 墨夷光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梗着脖子又走近两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在那两人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没看清?呐,瞪大你们的眼睛看仔细了!我可是柳三娘座下的一等执事,奉了她的命令,将这个小娘子带到霖龙阁三层来!你们要是不让进去,就等着三娘自己来跟你们说吧!” 听到柳三娘的名号,两个死士面面相觑,说不上害怕,可起码不想招惹,他们又仔细看了看墨夷光手中的东西,语气恭敬地询问道: “这位大人,不知道这小娘子是何来路,送到这里有何贵干呢?” “三娘直到家主大人最近一直待在本家,害怕他老人家闷了,才送个小娘过来,至于让她来干什么…” 墨夷光邪恶的笑了笑:“我说,你们还是改天问问家主大人得了。” 两个死士又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其中一人摊了摊手,让出了楼梯口:“既然如此…那就请上楼吧,小娘可以留下,但执事大人请尽快离开,不得逗留太久。” “放心吧,我还有三娘交代的许多事情,火烧屁股似的,哪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啊!” 一边说着,墨夷光伸手抓着我的胳膊,跟拎小鸡似的提着我,三步并做两步就上了楼。 直到踏上了三层的楼板,我的心脏都还在砰砰直跳,见华丽的走廊上并无他人,便一把抓住紫军,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怎么会相信你那番鬼话?!…” “有这个东西在,由不得他们不信啊。” 墨夷光将手中的东西摊在我面前——那是一块阴沉木制成的腰牌,上面阳刻着一个烫金大字“柳”。 这东西我从前见过,是柳三娘随身携带的贴身之物,据她所说,这是顾氏商团的家生子仆役才有的东西,非常贵重,游走四方的时候,可以用来辨别身份,在商团所有产业中能够通行无阻…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忘了吗?前往凝歌府的时候,我不是在霖龙客栈里跟那姑娘交过手吗?原本是想教训教训那个暴脾气的小娘,结果却忘了还给她,刚才我才突然想起来,说不定能拿来用一用的…” 墨夷光一上一下扔着腰牌,好奇的四下打量:“大君,这三层跟二层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啊,白辛苦一趟啦。” 第210章 豪奢铜室 又唱清音 他说的没错。 单看走廊的布置,三层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还是一样的铜制走廊,一样的琉璃宫灯,一样的厢房门扉… 但是,我总觉得,空气里仿佛有种特殊的气息,若隐若现,就如同隐隐飘来的阵阵丝竹声,好像听得见,又好像听不见,虚妄无踪。 “那边好像有人声。”我随便指了一下,带着墨夷光顺着走廊向前走去。 从外面看霖龙阁,能够看到一座高居二楼之上的攒八角尖顶阁楼,沿着三层走廊走到尽头,我们才发现,这座阁楼原来是一处豪华厢房,跟其他房间的木制抽拉门不同,这间就连门扉窗棱都是纯铜打造,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琴瑟声声,伴着姑娘细微的娇笑声。 看来有什么贵客在。 我跟墨夷光相视一眼,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的心思——既然来到这里,就算没有发现什么顾氏商团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起码要见识一下,有资格使用霖龙阁三层的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吧? 于是他从腰带上抽出一把羊角匕首,用非常薄的刀刃轻轻插入门扉中,稍转手腕,沉重的铜门竟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道缝隙,足够令我们可以看到室内的光景。 我诧异的看着墨夷光,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盘问他,除了做紫军,是不是还有什么梁上君子的兼职… 铜门之内,是一间开阔敞亮的通室,地上铺着厚厚的竹编软垫,上面覆盖着一层手工编织的羊毛地毡,看花色,应该出自城阴山以北的少数民族之手;通室内没有太多家具,似乎这里只是个举行筵席的地方,但四面墙壁用铜水浇铸成各式精美的花纹,即便不需其他装饰,也足够华贵耀眼了。 地中央设置着黄铜炉子,镂花盖子烧得通红,将室内烤的温暖如春,五六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或坐或站,有的抚琴弄瑟,有的低声耳语,还有的赤足在地毡上翩翩起舞。 有人靠坐在敞开的窗台上,低声吟唱道: “……月如钩,黄昏后,柴扉有谁叩?温罢清酒落瑶柱,妙音在,却再无知己。两行泪,红酥手,欲持人何在?九天之外魂飘渺,又顿首,何处悼故友…” “清音小调。” 墨夷光在我身边声音极低地说道: “这支曲子如今在月坊可火了,听说上次绮里少爷在黑豳府也唱过…今天总算见到作者啦…” 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此刻,我的眼睛、耳朵,全部的身心,都被那个正在低声吟唱的人完全填满了。 他没有挽髻,披散着如墨般乌黑的长发,却在两鬓尽染白雪,衬着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仿佛雪地中盛开的白莲花,拒人于千里之外,却美得令人心惊动魄…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折扇,轻轻在窗框上击打节奏,微醺般慢慢摇晃着身体,让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从窗口翻落下去。 天很冷,外面又开始飘雪。 但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衣,衣襟都没有系紧,却丝毫没有寒意,反而将酒杯伸出窗外,像是要将雪水融入酒中,有个身形曼妙的舞女接近他,似乎想将他搀进室内,却被他笑着推开了。 我讨厌他这样的笑容,空荡荡的,好像寂寞的快要死了。 我宁愿他还像从前那般,轻蔑的嘲笑,或者高傲的冷笑… “谁在那里?!” 突然,背后走廊上传来质问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楚,只觉得墨夷光从背后推了我一把,两个人“咣当”一声撞开门扉,跌跌撞撞走进了铜室中! 厢房中的少女们受到惊扰,停止了抚琴和舞蹈,满脸的诧异莫名。 樱梅少主依旧坐在窗台上,风吹起他的衣袂和发丝,却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慵懒的气氛,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眼角冷冷的注视着我们: “真是稀客啊…墨夷大人,不知道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内室中,有何贵干呢?” 听他的问话,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孔隐藏在帷帽的皂纱后面,顿时觉得放心不少,可一想到如今就得靠墨夷光设法脱身,马上又变得担忧起来… “我?我并没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啊。” 墨夷光呆呆的看着前方,突然咧嘴一笑,退到了我身后去:“是这位要找你,我是陪她来的!” 心里将这个不靠谱、不着调的紫军骂了千百遍,我听到身后走廊上脚步纷乱,看来死士们已经察觉不对,正在往这边集结呢,再不想办法的话,我这个鹤泽大君的脸面,恐怕今日就要一丢到底了… 把心一横,我低下头,捏着嗓子压低声音道: “有封信…三年前我写好了,却没来得及送出。今天就想问问,你收到了吗?” 所有人,包括顾五玖在内,听到我的话都愣住了,其他人脸上的表情都是越来越疑惑,但他却越来越苍白,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微微颤抖着,连酒杯都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嘴唇翕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卑下失察才让这两个人混入三层,这就将他们羁押起来,请家主恕罪!” 急匆匆赶来的卫士们呼啦啦在门口跪倒一片,两个膀大腰圆的死士冲上前来就要动手,墨夷光拔出插在后腰上的烟管,左右挥舞,那两名大汉手背上各吃一记,烫的连连甩手! 其他人见同伴出师不利,顾不得请罪了,咬牙切齿得一窝蜂冲上前来,吓得那几个宠姬失声尖叫! “统统…统统给我住手!” 樱梅少主突然发出了一声怒吼,他就像是被触怒的修罗般逆风而立,面色狰狞的看着自己的卫士们: “全都滚…全都给我滚开!一个别留!全都滚!” 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他如此动怒,不论是那些身娇体弱的少女,还是武功高强的绿衣死士,当场都吓得面如死灰、嘴唇哆嗦,他们顾不上纠结是不是要将闯入者绳之以法了,当即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连滚带爬、争先恐后的就往门外冲去! 墨夷光也溜走了,他就像条泥鳅般滑出了门,我连忙跟了上去… “你去哪里?” 手臂被紧紧攥住,我愕然回头,就掉进了一双熊熊燃烧的眸子里,他稍微使劲,就将我整个人拉进怀中,用力抓着,声音嘶哑的说道: “…我苦苦等了你三年,刚一见面,就想走吗?” 第211章 重温噩梦 六郎情笃 明明自己是始作俑者,可此情此景还是叫我心头一凛。 伸手推他,没想到竟然推开了,樱梅少主恐怕真是有些醉了,往后踉跄了一步,我连忙伸手扶住他: “大白天喝那么多酒…你何时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从爱上你之后,我便不是我了…” 他顺势抓住我的手,又将我揽入怀中,抬手想要摘掉碍事的帷帽,吓得我连忙用手死死抓住遮面的皂纱: “别动!你要是看我的脸,我马上离开,再不见你!” 顾五玖愣了下,这张举世无双的脸上此刻露出非常呆萌的表情,我敢打赌,世上见过他这幅模样的人,除了我,恐怕就只有曾经的绮里南子了…他依旧搂着我,却将身子微微后撤了些,仔细端详着面纱后的人影: “为什么?为何不让我看你的脸?” “因、因为…因为…你以为每次复活都会挑着美女上身吗?!我现在的样子太丑了,怕吓着你!” 被逼的走投无路,我只能想出这种蹩脚的理由。 他停顿了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一手揽着我的肩膀,一手隔着面纱捧起我的脸颊,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 “哈哈哈…!你个白痴!根本不用其他证明,就冲这股子白痴劲,我就能确定你的身份了!哈哈哈哈!…别傻了,你以为我会在乎你长什么样吗?反正你不管什么样,即便是托生到成阳芮湘身上,也比不上本少爷十分之一的美貌,所以那么在乎干什么啊?!” 再见他不到十分钟,我就又萌生了抽死他的冲动。 用力挥开他的手,我往后退了两步,冷冷的说道:“是啊,我就是个普通丫头,既比不上高岭之花的美貌,也比不上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樱梅少主好艳福啊,听说你现在出入都带着一群宠姬,时刻不离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五玖好不容易止住笑,用手撑着身后的桌沿,稳住脚步,眼含笑意十分认真的看着我: “等等…你在吃醋吗?” “吃醋?!我?!哈哈,不要说笑了!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他突然飞快的接近,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他重新拉入怀中,这张俊脸靠的很近,连同他身上好闻的香味都如此接近,我感觉有点无法呼吸: “你是想问我身边这些女人是怎么回事?…太让人伤心了,你已经忘了吗?这是你让我做的事情啊。” “我?!” 难以置信的瞪着他,那双漂亮的宝石般的黑眼睛却认真的无以复加:“是的,是你说的。刚才你不是问过,我有没有收到你写的信?我收到了,以最令人心碎的方式…你信上说要我做好准备,等你离开以后,要我好好生活,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这世上漂亮善良的女孩很多,如果我始终一个人,你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可能安心的…” 我恍然大悟。 是的,这些话是我写在三年前准备送给他的信上,但这封信还没来得及送出,我和孩子就已经… 顾五玖转动手臂,我被迫在原地旋转了半圈,后背贴着他的胸口,被他的右臂紧紧锁在怀中,而他用左手从衣襟中取出一件东西,慢慢送到我眼前。 那是个已经微微泛黄的信封,用凉柯府产的上好绢纸书写,却被干涸陈旧的褐色血渍浸透,斑斑驳驳、触目惊心,信封一角甚至被利刃划开,若不是重新糊裱过,恐怕早就四分五裂了。 这一刻,我的心脏几乎停止,全身冰冷,明明贴着他温暖的身躯,却像掉进了冰水中,知觉全无。 没错,当我被乱刀砍死的时候,这封信就藏在腰带中,贴着我的孩子,所以那刺破信封的一刀,也许正刺在我孩子的身上,那浸透信纸的血液,也许正来自我那尚未瞥见人世的宝贝… 眼眶刺痛,却早已流不出眼泪了。 耳边传来顾五玖幽幽的声音: “即便是现在看到它,我还是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当贺兰夜凛将这封入殓时发现的信笺还给我的时候,我差点崩溃了…没办法想象你所承受的痛苦,没办法挽回,也没办法去代替你,这种愧疚又无能的感觉,三年来一直纠缠着我,倘若不是期待着能够和你再次重逢,我恐怕早就选择随你而去了。” 他收紧手臂,我全身僵硬的杵在他怀里,听着他继续说道: “…千代臻…她所犯下的罪行,绝不是失去皇位可以弥补的。你知道吗?为了让她付出代价,我甚至追到了鹤泽平原,却被千代堇那家伙挡了下来!她说你在她的手里,如果不能按照她的规则行动,就会对你不利…是这样吗?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为什么跟那紫军在一起?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无论是杀掉千代臻,为你和孩子报仇,或是将千代堇也一并除去…只要能消你心头之恨,我统统都能做到,只要你开口!” 顾五玖扳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身面对自己,他殷切的注视着我,语调急促。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从作为东山来到这个世界,到作为贺兰照被迫离开,期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唯一能够确定、肯定的事情,竟然就是这个男人的爱…他是爱我的,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毋庸置疑。 我可以质疑自己的决定,可以质疑局势的叵测,甚至可以质疑曾经与青岚的两情相悦… 但唯独顾五玖,我无法质疑。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嗓音,缓缓开口道: “鹤泽大君…千代堇,就和所有千代家的人一样,是个贪得无厌的卑鄙小人,凡是能够被她所利用的,她都会物尽其用,你千万要小心这个女人…” “你现在已经回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顾五玖握着我的手,突然又笑逐颜开,他将染血的信笺抛开,拉着我开心的转了一圈:“那家伙很快就要跟随送亲的队伍来到此地!既然如此,我们就让她走不出石花城!等她一死,我就带你挥兵南下,灭了鹤泽平原的老巢,抓住千代臻,然后无论你想要如何料理她,都不会有人干扰了!…” “三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天真啊。” 我冷冷的声音浇熄了他的热情,顾五玖停住动作,呆呆的看着我:“怎么了?你这是…” “墨夷光将我带到这里来见你,全都是千代堇的命令,不然的话,凭我区区一个奴隶,如何能够逃出囹圄呢?” “但是你现在已经在这里了!不要害怕,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人能带走你!” “…可如果是我自己要走呢?” 顾五玖瞪大眼睛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诧异又困惑: “什么…你再说一次。” 第212章 幕落暗色 吻别泪垂 “我说,是我自己要离开你的。” 他抓着我肩膀的手微微松开了,我趁机后退,离开了他的掌控。 “为什么?” “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三年前,我无知又愚蠢的将所有赌注押在别人身上,相信你,相信贺兰夜凛,相信我用生命爱着的那个男人…到最后,我输了所有,甚至赔上了我的孩子。你觉得,我还会把自己交给任何人吗?” “你的怨恨,我可以理解…不光是你,就连我自己都怨恨自己…” 顾五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眸子: “可是,就算我不值得托付,千代堇就可以吗?!她是什么人啊!她可是千代臻的长辈!” “你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为了我一决胜负。” 我透过皂纱看着他,语调冷冽,但目光绝非如此:“那就成为那个超越所有人的强者吧。我知道武力并非你的强项,顾氏商团也并没有军队,但是,在即将到来的天下大乱中,找到属于你的位置,到那个时候,再来找我吧…” “我会做到的!我能够做到!” 樱梅少主殷切的看着我,急切的说道: “只要是你开口,无论什么我都能做到!就算你要冕朝的皇位,我都会为你双手奉上!” “四月…皇室婚礼的时候,千代堇会在八云城让我们再次相聚。我需要你发誓,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遵守自己的誓言,要成为强者,要坚定的走下去…你能做到吗?” 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我突然感觉残酷至极。 顾五玖并不很清楚我话里的意图与所指,但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不管面前是铜墙还是铁壁,我都会爬过去的,直到重新站在你面前为止!到那个时候…我只求你能够给我一个机会,就像三年前在船上的那段时光,让我可以照顾你、保护你,哪怕只是看着你…” 呯——呯!呯! 窗外突然传来了三声炮响,应该是送亲队伍进城之时,城墙上卫兵鸣响的礼炮。 趁着顾五玖回头查看的时候,我快步走到旁边,松开了系在铜扣上用来牵引窗帘的丝绦绳索,只听“呼”的一声,诺大的厚绒布帷幕掉落下来,将窗户遮得密不透风! 房间里瞬间变得昏暗如夜。 “怎么回事…?” 他愕然回首,还不及有所动作,我就摘掉了头上的帷帽,箭步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颊,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嘴唇! 顾五玖全身僵住了。 他就像是经历初吻的少年般,浑身僵硬的杵在原地,我能够从那微微颤抖的嘴唇,感受到他的震惊。 这已经不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无论是做为千代熏,还是贺兰照,亦或是千代堇…但却是第一次,是由我主动,所以樱梅少主曾经展示过纯熟的接吻技巧,现在全都不灵光了,他仿佛被吓坏了,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 轻啄他唇瓣的时候,我尝到了一滴苦涩的水珠。 慢慢分开来,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所以并不清楚,那张俊美的脸上此刻究竟是何表情。 “怎么了?我的吻,有这么令你伤心吗?” “不…如果这个吻,是代表了你的爱恋之心,那么就算让我立刻倒下死去都行。但是…” 他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我,这个拥抱不带半点,就像在拥抱一个弱小孤独的孩子,充满了怜悯和疼惜: “…分明是你主动来吻我,我应该狂喜才对,可为什么,现在我只是觉得悲伤呢?就好像你又在跟我告别一样。你曾经说过,每一次的告别都要慎重,因为不知道是否最后一次,可这之后,我们每一次的分离都是那么猝不及防,那么叫人难过…三年前,我曾立誓,倘若能够保你母子平安,就算叫我们一世有缘无分都可以,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心诚,还是对你充满贪念,所以大乜天才会降下横祸?!全都是我的错吗?!…” 我抬起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把牛角尖继续钻下去: “你就是这样,才会在绮里南子走后濒临崩溃吧?放心好了,你没有那么了不起,什么天灾人祸,什么生离死别,那不过就是自然发生的,冤有头债有主,和你没有相干,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听清楚了吗?” 他轻轻点了点头,俯下身子,将我抱的更紧了些: “这一次,请你好好保重,可以吗?我会很快、很快就到你身边去的,然后无论你想要当一辈子朋友,还是做一辈子陌生人,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能够平安幸福的活着…好吗?” 我慢慢闭上眼睛,黑暗中的拥抱,让我如同死人般很久没有知觉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了温暖。 这温暖让我的心脏重新跳动了几下,却马上产生了蚀骨般的剧痛——我忽然想起自己根本没资格拥有凡人的情绪,作为一个失格的母亲,我只配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有一天,为我的孩子复仇成功,才能像个人类那样面对最终的死亡… 而现在,我突然热切渴望着,是面前这个男人最终结束我无尽重复的悲哀。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好好活着。” 我轻轻推开他的胸口,提起帷帽戴回头上,转身走向透着一丝光亮的门口。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背后响起了如泣如诉般的低吟声,我咬紧牙关,狠下心肠,抬手推开了沉重的铜制门扉,迈腿走出了这间极致奢华的八角阁楼。 不太意外的是,墨夷光就在门外的走廊上等我。 他悠闲地靠在墙壁上抽烟,身边是如临大敌般的绿衣侍卫,见我出门就大步流星的往楼梯口走去,他慢条斯理的跟了上来,一路沉默着,直到我们出了霖龙阁,骑上马,混入围观送亲队伍入城式的人群,他才趁乱问道: “为什么,要在少主面前恢复原来的身份?” “他并没有看到我的脸…” “可不管怎么说,刚才那段时间,你都是以过去的身份在跟他对话吧?” 我有几分愠怒的看着这个不识时务的紫军,他满不在乎的回瞪我,似乎没有个满意的答复,就会一直问下去。 眼看着城门就要到了,我们很快就要混进入城队伍,我马上也要恢复鹤泽大君的身份了,为了不让他继续胡闹下去,我只得叹了口气,轻声道: “要让他对过去的东山更加痴迷,更加眷恋,我的计划才能够圆满成功啊。” “是吗?” 而且,如果没有让他对过去的东山起誓,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好好活下去,成为最强者,那么恐怕在我实施计划的过程中,这个看上去风流倜傥,实际上却痴情到骨子里的男人,恐怕很难撑到最后… 我扯下帷帽上的皂纱,也扯掉了自己仅剩的一点温存。 等到了八云城,好戏就要开锣了… 第213章 西南有女 求告冤屈 “东、东山渠?…” 我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尖,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羊皮地图。 “是的!大君殿下!这条东山渠,乃是樱梅少主…啊,就是我们金缕台顾家家主大人,耗费数百万两、整整四年时间才开凿出来的所谓运河!这条东山渠连接着赤水河与彩澜江,也就是说,如果您愿意的话,那么从金缕台就能够乘船,直驱八云城了!” 面前这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的中年女子,就是金缕台府君空相泉,她长得并不难看,但气质单薄、身形佝偻,与其说有一藩之长的气度,不如说更像是顾氏商团的一名执事…而且是特别忠心耿耿的那种。 因为我们刚到她在石花城的府邸,屁股还没坐热,她便搬出这张钉在木板上的大地图,开始为我们讲述顾五玖的丰功伟绩: “家主大人深谋远虑,这条东山渠不但方便了商团进行水路贸易,更方便了诸位大人来往述职!以前啊,从金缕台去往八云城,要足足耗费半年多,但是现在,只要坐上顾家的大船,便可以日行千里,不到四个月就能抵达都城了!…” “这么说,倘若樱梅少主开恩,咱们就能在路上少受好几个月颠簸。” 宇文恺慵懒的坐在圈椅上,身边好几个侍从忙着为他捶腿揉肩,他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府君大人。 空相泉连忙两手抱拳,行了个礼,才回应道:“正宫大人言重了!家主虽然有些恃才放旷,但骨子里忠于朝廷,对陛下甚是崇敬,所以只要是您开口,那自然会有顾家最豪华的大船伺候,不会有误的!” 我听着,心里不禁冷笑。 这位大人真敢开口,顾五玖是什么人啊?庵华帝在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已经长在头顶上了,更不要说泥腿子千代熏,他恐怕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过…而且对于宇文恺,他好像也从来都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仿佛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宇文恺两眼望着我,继续笑道: “空相大人,恐怕这种事情你说了不算啊。如果这位少主真那么把陛下跟我放在眼里,不会等我们进城这么久以后,都不露面吧?他在忙什么呢?” “这个…这个…” 空相泉面露尴尬,紧张地搓着双手:“樱梅少主诸事繁忙,可能临时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派几个人去,给我把顾少爷请到这来。” 贺兰夜凛背着两手站在羊皮地图前面,一边仔细观看,一边阴沉着脸,对自己的卫兵说道。 还不等卫兵得令出门,就见一个府邸中管事的女官急匆匆闯了进来,还来不及对所有人行礼,就心急火燎的嚷嚷道:“大人!您快去看看吧!樱梅少主的车驾刚到门口…!” “那敢情好啊!快请他进来啊!” 空相泉大喜过望,正准备弹冠出迎,却被女官拦了下来: “倒是到了,可是,又在大门口被耽搁了,一时半会进不来啊!” “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我的府邸都是家主大人出资建的,他何时来,何时走,有谁管得着?!” 府君大人气急之下,连粗话都蹦了出来,倒是毫不掩饰她对顾五玖的依赖和仰仗,说不好听了,简直就是一种跪舔式的巴结。那个女官很显然也清楚自己主公的脾气,连忙解释道: “大人!咱们哪敢拦着家主大人啊!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脏丫头,缠住大人不放,还跟那纠缠呢!” 一听这话,空相泉更不愿意了,她连忙向我们行礼致歉:“诸位大人!我这就去看看,会带着樱梅少主一起回来的,诸位稍坐片刻…” “何必等着啊?既然有热闹可以看,那大家就都去看看吧,闲着也是闲着。” 宇文恺说着,便站起身来,带着那几个贴身侍从晃晃悠悠的往门口走去,空相泉连忙跟了上去,点头哈腰的陪同左右。贺兰夜凛皱了皱眉头,回头看看我,只见墨夷光就陪在跟前,便什么都没说,扭头进了内室。 见状,我伸了个懒腰,无可奈何的说道:“走吧,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金缕台府君的宅邸前面,停着一辆华丽的四马马车,四面镶板都是用上好的梨花木镂空雕刻,宝顶精美,悬挂着镂花空心的铜香球,四匹骏马全都是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香车宝马。 顾五玖站在车下,满脸的不高兴。 此刻正是华灯初上的时间,他那张俊脸映着屋檐下的灯笼,不管怎么看都那么赏心悦目,就连身上湖蓝色的绸缎夹袄配狐裘镶边的水色斗篷,都没那么引人注意了。 有个女人背对我们跪在他面前,看不清长相,只见她衣衫褴褛,从头到脚沾满泥泞尘土,头发都脏的缠成一团,好像是沿街乞讨的乞丐。 白天的时候,顾五玖就被我弄得满腹伤心事,现在又遇到这种状况,心情会好才怪呢。 “怎么回事?!侍卫呢?!都死哪去了?!没看到家主在这里被人骚扰吗?!” 空相泉一出大门,就开始嚷嚷起来,之间那些绿衣侍卫就站在不远处,可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我不免有些疑惑,难道这个女人… “妾身并非轻狂宵小,在此拦驾,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女人一手拄地,转过身来悲愤的看着我们——她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但看得出五官清秀,应该并不难看,虽然衣裙破烂,可手中却攥着一只金发簪,簪子上镶嵌着墨绿色的宝石,在灯笼照耀下熠熠生辉,显然不是凡品。 她用发簪尖锐的一头对着自己的咽喉,带着哭腔道: “妾身遭夫家追杀,几欲丧命,好不容易逃到冕朝境内,却找不到人可以帮助!素闻樱梅少主名满天下,倘若可以带妾身面见圣上,阐明冤屈,妾身当牛做马都会报答您!但如若不愿意,妾身也就没了活路,只能在此自行了断,以期来世了!” “…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顾五玖用手揉着太阳穴,蹙眉看着她,却并没有呼唤侍卫将她赶走。 我站在台阶上,默默看着,却见宇文恺两手抱胸溜达下去,围着那姑娘转了一圈:“你自称妾身…肯定不是冕朝女子,北狄人?还是…骖族的?” 这两个部族的名字我都熟悉,当下心中咯噔一声,紧张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女子嘤嘤的哭着,伏倒在地拜了拜: “大人明鉴…妾身乃是北狄之主盘戎的长女塔塔儿,原本下嫁骖族岱墨为妻,但他如今势力膨胀,竟然中断了对北狄的进贡,试图利用自己和冕朝皇帝的关系,出兵攻打北狄,意图将妾身之父取而代之!妾身不过是个弱女子,无奈生不逢时,变成了夫君的眼中钉、肉中刺…诸位大人!妾身就想要到金殿之上,问问那位圣君,岱墨这等手刃伯父、残害妻子的恶人,竟能够成为她的盟友、嫡系吗?!” 听她哭诉身世,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的惊讶更加强烈。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青岚的亲外甥女… 第214章 涉险藏娇 惊闻婚讯 贺兰夜凛脸色铁青的站在正堂上,背着双手,我跟宇文恺坐在一旁看热闹。 只见樱梅少主在金缕台府君的殷勤服侍下,端坐圈椅中,惬意的喝着香茶,完全没将辅国将军的愤怒放在眼中: “此处乃是石花城,是我们顾家的祖宅所在,说句不好听的,我在这里做什么,怎么做,只要不触犯国法家规,有谁管得着呢?” “别的事情,我自然懒得理你,但是,那女子乃是骖族王后,也是北狄的长公主,身份特殊又敏感!” 贺兰夜凛冷冷的看着他,说起话来,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陛下登基之前,曾经受到过骖族族长的协助,而当年北狄之主是支持浒顺帝(千代臻)的,孰轻孰重、谁亲谁疏,顾六郎你分得清吗?” “照你的意思,我该把那女子就地正法,提着她的头去向岱墨摇尾乞怜吗?” “即便不是如此,你也不该私自应允带她前往都城。塔塔儿公主即是北狄的长公主,又是骖族的王后,如此人物就该交由朝廷处置…” “你所说的朝廷…不就指的是自己吗?” 顾五玖“哗”的一声打开扇子,遮住自己半张脸,阴沉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骖族岱墨…当年凝歌府墨楼之约,就是因为这个家伙,她险些丧命,你不就在现场吗?可惜将军大人贵人多忘事,恐怕早不记得这点冤仇了。不过,我是个心眼很小,睚眦必报的男人,如果能令岱墨不舒坦,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做得出来。” “你…!” 贺兰夜凛的目光飞快掠过我。在场除了我和他,还有宇文恺之外,恐怕再没人明白樱梅少主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正堂上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空相泉吓得战战兢兢、如坐针毡。见状,宇文恺放下手中的茶杯,出言相劝道: “将军,其实你可能有些过于小题大做啦。塔塔儿固然重要,但她毕竟不是我们冕朝女子,那些蛮族重男轻女,视女子如财产,颇为轻贱,所以即便顾少主救了她,也不会对政局产生太大的影响。” 说着,他笑眯眯的看向我:“毕竟,樱梅少主一向风流多情,身边再多个美女,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莫名有些窝火,正想出声揶揄,却见几个侍从由门外走了进来。 她们簇拥着梳洗一新的塔塔儿,她进入正堂,直冲着顾五玖去了,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个大礼: “少主大人救命之恩,妾身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变作牛马,也会为您衔草结环的!…” 情不自禁,我在她身上寻找着青岚的影子——塔塔儿乃是青岚胞姐的女儿,论及相貌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她的五官和冕朝女子相比更加立体,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皮肤白皙无瑕,梳洗干净又换上整洁的衣裙,身为王女和王后的气质便马上展露出来,抬手投足都有种得体、优雅的味道。 而且,可能因为是来自男尊女卑的部族,跟冕朝女子相比,她看上去多了几分温婉、柔媚之气。 顾五玖倾身向前扶她起来,塔塔儿含羞带娇的低下头,那瞬间的神情,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正如他自己吹嘘的那样,这世上见到他不会起爱慕之心的,也就是有我这种油盐不进的蛮横子… “你如今身在冕朝,就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在这里,有身份的女人绝不会向男人跪拜行礼的,倘若到了八云城,你还这般客套多礼,恐怕会招人笑话的。” 虽然面无表情,可我觉得,顾五玖对她说话时的腔调特别柔和,丝毫不像他往常对待陌生人的方式…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我已经冷笑出声了: “呵…宇文大人说的不错啊,俊男美女,光是待在一起便令人赏心悦目,到时候去了八云城,不如禀明圣上,让塔塔儿公主与岱墨一刀两断,再嫁樱梅少主,成就一段旷世佳话啊!” 我的声音与往常相比,显得有些尖利,身边的墨夷光几分诧异的回过头,看了我两眼。 贺兰夜凛沉着脸插话道: “大君殿下,这等玩笑也是开不得的…塔塔儿公主,在座这位乃是鹤泽大君,目前冕朝皇室中辈分最高者,即便是陛下,也不过是大君的孙辈而已。而这边这位,乃是即将成为陛下正宫的宇文大人,也是这个国家你唯一需要行跪拜大礼的男性。既然要一同去往八云城,以后对于这两位,你也必须有相应的礼节才行,不然的话,可就不是让人贻笑大方那么简单的了…” “说话这位,就是拥有‘红王’之称的、连小孩听到都不敢哭泣的贺兰夜凛大将军,记住了啊。” 顾五玖冷笑着打断他,对身边面露惧意的塔塔儿说道:“他可是皇室最忠诚的随扈,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质疑任何有关陛下的事情,否则的话,什么时候人头落地都不知道呢。” “我们之间总的有人头脑清楚,世上的一切才有据可循吧。” 大将军扬起下巴,眼神吓人的注视着他。 见塔塔儿吓得脸色苍白,肩膀都有些微微颤抖,顾五玖微笑着站起身来,冲着一旁噤声很久的金缕台府君道: “空相大人,现在已经夜深了,不便继续叨扰,我就带着公主先行离开了。至于这几位贵人,还请你多多照顾,千万不要让他们感觉不便,不然啊,石花城恐怕就要血流成河啦!” 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拉住塔塔儿的手腕,牵着她大摇大摆的出了正堂。 如此无礼的举动,让空相泉冷汗直冒,找不到圆场的说辞,贺兰夜凛阴沉着脸,看着樱梅少主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显得若有所思,而我身边的宇文恺则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笑着对我说道: “没看出来,樱梅少主这三年颇有长进啊,以前我以为,他眼中除了那位就只有自己,没想到,现在也学会怜香惜玉啦!” 他今晚一而再的挑衅我,让我实在恼火,于是偏过头冷冷的看着他: “不晓得你说这些是何目的,但我要告诉你,无论是顾五玖,还是其他什么人,与谁欢好、跟谁亲近,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以后再有这种闲言碎语,请你对着别人去说,我不想听。” 说着,我便站起身来,准备带着墨夷光回房休息。 冷不丁,背后响起宇文恺淡淡的说话声: “这样啊…真可惜,我本来还想要告诉你,岚爷即将成亲的消息呢,既然你不感兴趣,那就算啦,当我没说。” 我飞快的扭头看着他,速度之快,差点扭伤了脖颈。 可恶的情报贩子面带微笑,靠坐在圈椅中,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诶?突然又想知道了吗?呵呵,猜猜看,那个男人到底会跟谁喜结连理呢…” 第215章 微服出游 品茗尝鲜 白天的石花城热闹非凡,街市上充斥着贩夫走卒,行人如织,依凭着强大的顾氏商团,这座边陲小城的贸易活动异常活跃。 我跟墨夷光没带侍卫,也没有仪仗,装作普通的外来人,在市集上随便溜达。 琳琅满目的货摊摆满了来自六府的商品,无论是农产品还是手工艺品,上等货色还是寻常物件,这里竟然应有尽有,所以难怪十里八乡的商贩、百姓,都不惜跋山涉水到这里采购消费。 “这是北固府的产物吧…乖乖,满稀罕的。” 墨夷光随手拿起一面手镜,啧啧称赞的翻看着。 我搭眼瞧,就见不大的铜镜面打磨光亮,镶嵌着玳瑁,边缘雕刻着圆润的线条,整体显得古朴又精致,竟然和多年前与顾五玖大婚时,他送给我的那面手镜一模一样。 那时我还是千代熏,后来因为被宇文恺刺杀,又变成了贺兰照,铜镜因此不知去向了。 “客官好眼力!这面手镜乃是北固府所产赤铜打磨而成,配饰玳瑁乃是黑豳府深海所产,非常稀有,现在已经见不到了!” 商贩见我们驻足观看,连忙迎了出来,她是个身材微胖的大婶,满脸推笑很是和气:“很多年前,咱们家主差点与陛下结为连理,这件事情你们都知道吧?这些手镜,当年都是家主为了大婚典礼特别定制的,可惜后来先帝驾崩,这件事就不了了之,手镜也就流传到民间。您手上这面,恐怕就是最后一个了!” 我从他手里拿过铜镜,轻轻抚摸着镜沿的朴质花纹,泛黄的镜面映出千代堇端庄秀气的脸庞…曾几何时,我从这镜子里,看到的是千代熏的脸,然而世事变迁,几番风雨,镜子还是那面镜子,人却早就面目全非了。 墨夷光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轻声询问道:“喜欢吗?喜欢就买下来吧。” “不必了,这种东西我多得是。” 冷冷的回应道,我放下手镜,一转身离开了这间店铺。 我们沿着街继续转悠,快到正午的时候,停在了一家茶馆前面,这间店铺是府君宅邸的执事们特别推荐的,说里面的配茶点心非常精美,味道很棒,算得上石花城不容错过的名物之一。 “一壶飞花府产的香透天,用八分开水、二分井水冲泡,再上两碟你们最好的点心,别忘了,要最好的。” 刚落座,墨夷光就对店小二仔细叮嘱了一番,见小二屁颠的去泡茶了,他回身对我说道: “大人,我想起执事们说附近有家蜜饯铺子非常不错,请容我暂时告退,去去就来哦。” “那么喜欢吃甜的…小心中年发胖。” 我没好气的摆摆手,让他自由活动去了。 这间茶馆规模不大,跟顾氏商团旗下产业没法比,但是感觉非常温馨,属于比较接地气的类型。只见这二层小楼质朴敦厚,桌椅板凳乃是榆木制成,经年累月变得光滑如镜,透过二楼窗口能够俯瞰外面热闹的街市。 店内火盆烧得通红,座无虚席,大部分都是外地人,操着各种各样的口音谈笑风生。 我捧着手里的粗瓷茶碗,碗中琥珀色的香茶不愧名叫“香透天”,还不等喝到口中,就觉得沁透心脾,浑身舒畅。 此情此景,不免令我有些恍惚,仿佛很久都没有如此悠闲度日了… “客官,您点的上好茶点来啦!” 面前摆上两盘点心,送上来的却不是店小二,而是老板娘本人,她系着围单,胖乎乎的脸蛋红扑扑的,笑容可掬:“这是本店最好的两种点心,一个是雪中寻梅,一个是雾里看花,您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有劳了。” 我心中感叹这老店服务真是好,一边拿起筷子,却发现老板娘似乎并不准备离开,抱着手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等我品尝。没办法,我只得夹起一块“雪中寻梅”放入口中… “好吃!” 忍不住称赞出口,我惊讶的看着胖乎乎的老板娘:“请问,这是否是用筛过的糯米粉混合香油做皮,然后选用上等青梅酿制成酱,包好之后上笼蒸的时候,还在蒸水里加了陈皮油?!” “客官是行家啊!” 老板娘也露出惊讶的神情,捂着嘴巴看着我:“小二跟我说,来了两位大人,恐怕来头不小,所以我便亲自来伺候,生怕有什么怠慢之处…没想到,您还真是位懂行的贵人!” “略通烹饪,见笑啦。” 吃到好东西,我马上心情大好,又夹起一块“雾里看花”放入口中: “你那小二也不是一般人啊,怎么就能一眼看出,我们来头不小呢?” 老板娘见我认了,马上弯下腰,显得更加毕恭毕敬,凑近我,压低声音道: “大人,虽然我们石花城地处边陲,可开门做生意,好歹也有些眼力价。您那位随扈,虽然是男性,但是举止不凡,又很精通茶道,一板一眼都十分讲究,再加上又有黑豳府的口音,八九不离十是位紫军老爷…那您的身份,恐怕就更加贵不可言啦!最近,城里住着前往八云城的送亲队伍,贵族大人满街走,您也别怪小的们如此紧张!” 闻言,我不禁笑了起来,频频点头:“说的没错,生意人,眼力价最重要了…不过,你这个‘雾里看花’虽然味道也很好,但是跟刚才那个‘踏雪寻梅’比起来,还要稍逊一筹啊。” “请大人示下!” “这是用发酵后的面团包裹糖玫瑰制成,暄软的面团配合清甜香糯的玫瑰酱,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如果将糖玫瑰在包馅之前,用滚烫的羊油浇一下,再包入面团中,蒸过之后一咬下去,满口留香,恐怕会更加美味!” 老板娘瞪大眼睛看着我,稍一思量,便使劲点起头来: “没错!您说的没错!…不瞒您说,这两种点心的名字,都是当年樱梅少主品尝之后,亲自赐予的,但是当初他就曾说过,‘雾里看花’虽然好吃,可总还是欠一些味道,小的这么些年苦心钻营,改过好几次配方,总是不甚满意,可依照您的办法来,就能够用羊油的浓香中和玫瑰花酱的涩味,又能用糖玫瑰的清甜,消减荤油的腻味…高,实在是高人!” 说完,她竟然没有跟我告别,扭头就往楼下跑,看来是急着尝试新配方去了。 我微笑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转脸看着窗外热闹的街市,想着墨夷光怎么还不回来… “没想到,在这种山沟沟里,还能见到如此高明的吃家啊。” 耳边听闻说话声,我连忙转头,却见一个人毫不客气的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第216章 遭遇故敌 猝然被擒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肩膀结实又宽阔。 他并不算俊美,但是皮肤黝黑,浓眉大眼,配上高挺的鼻梁,显得阳光又帅气;他穿着黑色的驼绒短褐,头戴斗笠,看打扮应该是从外藩来的行商,随同还有七八个相同打扮的彪形大汉,就坐在靠近角落的桌子边。 其实,刚才一上茶馆二楼,我就注意到了这帮人,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来跟我说话了。 这一说话不打紧,原本他们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现在我将这人的长相看清楚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没错,这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多年前在凝歌府墨楼之约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骖族族长——岱墨! 下意识的,我想要遮住自己的面孔,突然想到如今已不是贺兰照,这家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吧?…思及此,我稳定了心绪,露出笑脸对他说道: “这位先生,我们认识吗?” “你们冕朝不是有句老话,叫做‘相逢何必曾相识’吗?哈哈,就当是热爱美食的同道中人,交个朋友吧!” 岱墨一如既往爽朗地笑着,对我拱了拱手:“在下乃是西南靺鞨商人,前来金缕台采办货物,没想到在这个小茶馆里遇见了阁下,听你刚才跟老板的那席话,似乎非常精通烹饪之术啊!” “哪里,略通一二。” 我一边拱手还礼,一边在心中飞快盘算——他隐瞒身份来到此处,肯定是为了塔塔儿,她之前说被夫君追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但岱墨初来乍到,想必不会识破我的身份,所以他现在主动套近乎,用意实在是扑朔迷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堆起假笑回应道: “在下乃是凉柯府人士,前来此地也是为了购置杂货,看来咱们都是行脚商,难怪吃遍天下,喜好美食啦!” “哈哈哈,不瞒你说,天上飞的地下走的,除了人肉没吃过,我可一样没落下!” 岱墨还是从前那样,用爽朗的口气说着可怕的话语,他毫不见外的端起我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拉开聊天的架势:“小娘,你说你是凉柯府人士,不知道跟最近住进城中的那位正宫大人是否相识呢?” “阁下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正宫大人何等身份,怎么会认识我呢?” 我将茶碗里剩下一点残茶倒掉,提起茶壶重新续上:“不过,凉柯府倒是有不少商人跟在送亲队伍后面,毕竟有红王坐镇,还有鹤泽大君在,这一路肯定平安无事,没有土匪敢造次的,所以能够趁机做几笔大买卖啊。” “哈哈哈,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够响亮!不过,送亲队伍树大招风,除了土匪路霸,恐怕会引来更可怕的对手哦。” 我愣了下,提着茶壶的手还没放开,却被岱墨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他倾身袭近我,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低声说道:“小娘,你这桌偏偏由老板亲自服侍,恐怕不是凑巧为之吧?如果连那个胖女人都看得出,你是个拥有紫军的高阶贵族,我这种见多识广的商人,没道理看不出来吧?” “你想干什么?” 他的手掌非常大,常年争斗和狩猎,让他的指节粗壮、掌心布满老茧,我试了几次,却没法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索性放弃了,抬头冷冷的看着他: “你也不是个靺鞨商人吧?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开诚布公,讲清楚些,省得浪费时间。” “冕朝女人果然不一般,刀架在脖子上还会虚张声势呢。” 岱墨笑嘻嘻的看着我,在周围食客眼中,我们恐怕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甚至恋人,殊不知看上去手牵手的表向内,藏着一触即发的杀机: “要开诚布公也可以,从你开始吧!小娘,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宇文恺的人,还是千代堇的人呢?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何身份,这样的话,才能决定你到底有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啊!” “换句话说,你是想要评估,我有没有价值能让你拿去交换塔塔儿公主吧?” 我面无表情的说道。 岱墨愣了一下,马上又露出爽朗的笑容来,颇有兴致的将我重新打量一番:“不错啊,看来我没有押错宝。这种密不外宣的消息你都知道,似乎真是位重要人物。没错,我就是冲着塔塔儿来的,她是骖族王后,生死随夫,却偏偏被你们那位樱梅少主藏了起来,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合不合适,我说了不算,只不过…” 我冷笑起来:“你还真是押错宝了,如果想拿我去威胁樱梅少主,他只会请你赶紧把我杀了,然后站在我尸体旁边嘲笑你而已。省省吧,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顾五玖也不是轻易就能被威胁的。”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岱墨放开了我的手,两手抱胸,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看着我:“你不问我是谁,也不问我从何而来,单刀直入就说目的…难不成,你知道我是谁?” 我心中大叫不好,连忙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的补救道:“这时候,要找塔塔儿公主的,不是骖族人,就是北狄人,你刚才自称靺鞨商人,从西南而来,那多半就是骖族人…我猜的没错吧?” “你很聪明。但是根据我和冕朝女人打交道的过往来看,聪明的女人往往很危险…” 他声音低沉的说道,还不等我有所反应,便伸手过来想要抓我! 我连忙将手里的茶碗往他身上扔去,起身要逃,可岱墨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当下掀翻茶桌,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奋力踢打着他的小腿,一边抓住敞开的窗框,一边伸头出去准备高声呼救,可他动作比我快得多,强有力的胳膊将我拦腰抱了起来,一手捂住我的嘴巴,让我发不出声来! 二楼喝茶的人们见状,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往楼下逃! 岱墨回头冲着自己的手下用骖族土语交代了几句,就见那七八个黑衣大汉马上分散开来,一部分负责驱散人群,一部分冲下楼解开门口拴桩上的马匹。 他自己提溜着我,依旧捂着我的嘴巴,大步流星下了楼梯,往茶馆大门口走去! 这种情形是我始料未及的,倘若真的让这家伙抓了我,不管他准备拿我去交换塔塔儿,还是准备留作他用,我的下场都不会太好的…但是墨夷光那家伙迟迟未归,真等他骑上马,恐怕这座石花城里,就没人能够阻拦这群善于游猎的野蛮人了!… 正当我心急如焚,想辙逃生的时候,却见茶馆门前闪出一个身影,挡住了岱墨的去路! 第217章 鏖战茶馆 紫军遭斥 “哈哈哈,竟然又遇见你了!” 岱墨爽朗的笑了起来,我被他夹在臂弯中,嘴巴被捂住,但看到拦在门口的人,不禁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辅国将军贺兰夜凛。 他穿着便装,似乎也不想在闹市中过于招摇,看到我此刻的处境,那张俊脸霎时变得阴沉起来,他一边慢慢走进茶馆,一边扯过桌上的布巾,紧紧缠在拳头上,冷冷道: “放开她。” “不然呢?将军大人不会忘记吧,骖族现在可是冕朝皇帝重要的盟友,你得罪了我,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岱墨往后退了两步,仍旧笑嘻嘻的说道:“还是说,你继承了千代臻的意愿,倾向北狄,恨不得与我开战呢?若果是这样的话,皇帝陛下恐怕会更加不高兴的!” 这家伙看上去四肢发达,头脑却一点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捏造了欺君犯上之罪。 贺兰夜凛丝毫不为所动,他盯着对手的眼睛,浑身散发出的强大压迫力,让那些手持马刀涌进茶馆的骖族大汉们,全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将我们围了起来: “如果你敢伤害她,就算真要犯下大逆之罪,我也在所不惜。” 我惊讶的看着他,比其他人显得更加惊讶。 岱墨将我抓得更紧了,捂住我嘴巴的手改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扳向自己,啧啧道:“不得了,看来我随手一抓,真是抓到个大人物。说说看吧,你有什么不一般,竟然叫堂堂红王如此执着…呐,脸长得不算是倾国倾城,身上也没有几两肉,到底哪里不同凡响呢?” 说着,他竟然用力在我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强劲的风扑面而来! 贺兰夜凛的拳头擦着岱墨的鼻尖呼啸而过,他拖着我踉踉跄跄勉强躲过,那些手持马刀的大汉连忙蜂拥而至,围攻赤手空拳的辅国将军! 茶馆狭窄的厅堂瞬间变成了战场,两方混战其中,我要全神贯注才能够捕捉到他们的动作——只见贺兰夜凛抓住对手的衣领,将他作为人肉盾牌,挡住了三四把马刀的同时攻击,转眼之间,就踢中了一人的胃部,那人顿时趴在地上狂吐起来,剩下的人有的脸上中了一拳,狼狈倒地;有的断筋折骨,凄惨的嚎叫起来… 岱墨抓着我站在楼梯下,默默看着面前发生的打斗,我听到他低声道: “果然…红王真是名不虚传,几次输在他手里,也不算丢人吧…” 话音未落,我见他突然将手伸入怀中,再取出时,掌心里多了两枚寒光闪闪的飞刺! 欲掷暗器,他钳制我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些,瞅准机会,我猛地挣脱出右手,拔出藏在腰带中的羊角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向他! 两枚飞刺还是被扔了出去,直冲着贺兰夜凛而去,但是由于我的干扰,并没能击中他的要害,只在手臂上划破了些许皮肉,而我的羊角匕首却深深扎入了岱墨的左侧腹部! 这具强壮的身体拥有钢铁般结实的肌肉,我使了使劲,竟然没法将匕首拔出来。 “你这家伙…还真不怕死啊。” 骖族之主脸上露出了可怖的神情,他一只手紧紧攥住了我的脖子,几乎将我整个人悬空提了起来: “即便是在冕朝女人里,你也算是个狠角色了。我还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 “放开她!” 贺兰夜凛不顾渗血的手臂,两拳击倒面前的对手,想要冲到我们这边来,无奈那些骖族部众虽然武功不及他,但出奇的顽强,为了保护族长,即便是断手断脚也要缠着他,不让他能够轻易行动! 岱墨看我脸色发青,这才松开手,却又将我夹在臂弯中,肚子上插着匕首,拖着我往茶馆后门走去! 后门外有之前他安排好的部众接应,只要出了这道门,等待我的将是更加凄惨的结局… “哎呦,你是要找他们吗?” 茶馆后的小巷里,横七竖八躺着三个骖族大汉,不知是死是活,墨夷光叼着烟管站在他们中间,冷冷的看着从门里出来的岱墨: “可惜了我那一包蜜饯…不管你是何方神圣,都要加倍赔偿我哦。” 说着,他根本不给对手反应的机会,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黄铜制的烟管从中间一分为二,竟然变成两把锋利的三棱刺,直取岱墨面门! 骖族族长一手夹着我,一手拔出腰间的马刀,抡圆了劈了过去,似乎准备一击就让紫军人头落地! 可墨夷光的攻击只是虚晃一招,他的目的乃是被钳制住的我,只见他轻盈的俯低身子,趁岱墨全神贯注抡刀的机会,从他手臂中猛地将我拽了出来,扛在自己肩膀上,瞬间就退避八丈远! 这时,茶馆内缠斗的贺兰夜凛也追了出来,看见岱墨眼睛都红了,抄起手中染血的马刀就向他劈了过去! 虽然一直没有动手,但这岱墨也真是骁勇之辈,即便肚子上插着把匕首,他还是硬生生接下红王三招,但眼看就显了颓势,节节败退…正当此时,小巷外跑来几匹高头大马,冲散了正在交手的两个人,岱墨抓住其中一匹的缰绳,旋身便坐上了马鞍,在救兵的簇拥下往正街上逃走了!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在马上紧紧地盯着我,那眼神分明就是“后会有期”的意味…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贺兰夜凛急匆匆跑到我面前,将我从墨夷光怀里拉过来,拽着我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有一瞬间,我似乎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是贺兰照,是那个被他小心呵护、精心保护着的小妹妹…我甩开他的手,冷冷的说道: “我没事。虽然很感谢你出手相救,不过,我有紫军,不需要你多管闲…” 话音未落,耳边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只见墨夷光脸颊重重吃了一拳,后退了好几步,撞上院墙才停了下来! “我在八云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墨夷少爷的做派,对你的各种劣迹早有耳闻。” 贺兰夜凛捏着拳头,威风凛凛的站在我们面前,俨然一尊暴怒的修罗,竟让我都无法出声: “但是,我不论你往日如何漫不经心、散漫悠闲,也不论你是否忠心侍主、从无二意,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抵得上你十条狗命,如果你还像今天这样,随意擅离职守,那么不用黑豳府君出面,我自己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听明白了吗?” 墨夷光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站直了身子,抹掉嘴角渗出的血渍。 出乎我意料,他竟然一本正经的弯下腰,冲贺兰夜凛行了个礼道: “感谢将军…在危急关头保护了我的主上大人,你说的话,我听得很明白了,非常抱歉。” 第218章 口出恶语 血溅当场 我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膛目结舌”来形容了… 这个正在低头道歉的男人,是墨夷光吗? 是那个在任何人、甚至我的面前都从未低头,永远一副玩世不恭、闲庭信步模样的墨夷光? 还是只是外表像他,却换成了乖宝宝的灵魂,就跟我一样,突然变了个人呢?!… 我脑袋里一片混乱,却突然觉得有些生气,快步走到他们之间,张开双臂挡在墨夷光面前,怒气冲冲的面对着贺兰夜凛:“将军大人,请问你有何资格在这里教训我的紫军呢?!刚才如果没有他,我早就被从后门掳走了,他明明也是有功之臣,凭什么在这里受你呵斥?!…” “就凭我如果没有在后面偷偷跟着你,你早在他赶到之前,就会被岱墨绑走了。” 他低下头,那双隐藏着熊熊火焰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竟然非常爽快就承认了自己跟踪的行为。 我恼火的回瞪他: “那么,又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可以随意监视本尊的行踪呢?!” 贺兰夜凛动了动嘴唇,可还不等他说什么,小巷外的街道上就传来人声鼎沸,看来刚才的骚乱已经惊动了府衙,巡逻的官军正在往这边聚集过来。 墨夷光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将军大人:“两位请继续,善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说着,他竟然就把我丢在了后巷里,自己跑掉了。 我赌气背向贺兰夜凛,准备跟在紫军后面离开,谁知他竟从身后抓住我的手臂,强迫我转过身来面对他! “告诉我…” 他的眼神灼烧着我的脸,令皮肤都感觉刺痛起来,贴着我的掌心一样滚烫,仿佛藏在他身体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此刻正像酝酿爆发的火山般,惊涛暗涌: “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够令你的愤怒平息呢?请你告诉我,无论要我做出什么样的补偿,只要能够叫你满意,我都愿意去做,请你告诉我。” 几乎相同的话,几天前,樱梅少主也对我说过。 可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却令我的愤恨之情更加汹涌,我恨不能立刻撕开他虚伪的外皮,让他清楚知道,我早就看透了他的真面目,早就识破了整个阴谋,早就明白了,他不过就是一个可以出卖一切,换取仕途平坦的小人…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我的计划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了,这种时候,绝不能打草惊蛇。 定了定神,我抬起头,冷冷的注视着他: “哼,大人,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当年在你保护之下,却令我尚在腹中的孩子无辜殒命,这种深仇大恨,必须要用你的性命才能够消弭…倘若我这么说的话,你又该怎么办呢?” 闻言,贺兰夜凛绷得很紧的表情,突然瞬间变得舒展许多。 他用脚尖挑起地上一柄马刀,踢到半空中,动作潇洒的接住之后,竟然毫不犹豫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擅自扑了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才让那锋利的刀尖没能够正中心脏,而是扎在了偏向右侧的胸膛上,鲜血“扑”的一下喷了出来,溅的我满脸都是! 我大口道口的喘着气,看着不断渗血的刀口,整个人不住颤抖起来。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说让你死,你就真的会做…没道理的,你不该这样的…骗人…” “你只要说,我就会做,绝无余地。” 贺兰夜凛靠在小巷的院墙上,我用双手按住他的伤口,整个人几乎紧贴在他身上,却止不住那汩汩涌出的鲜血。他却似乎毫不在意,满脸轻松的样子: “死亡对我而言,并非是件坏事…这几年里,我每时每刻想着的,就是为你手刃仇人,然后追随你们母子而去,这是实话,没有半句虚假。因为,不知道从时候开始,你已经是我留在这世上最大的念想,你的气味,你的笑声…失去了你的将军府,你知道有多凄惨吗?…” “别说话了,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死,你现在还不能死!” 他有些支撑不住的滑坐在地上,我跪在他两腿之间,用力按压伤口止血:“听到了吗?!我现在不许你死!还有很多事情没说清楚,还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你现在死掉的话,该由谁来回答我?!谁能回答我?!” “照儿…原谅我还这么叫你,但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才好…不是东山,也不是千代堇,你是我的照儿,也不是我的照儿,你就是你…” “把眼睛睁开!现在死掉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我一手捧住他的脸,急切的呼喊道。 因为我深深地体会到,这个号称鬼神都害怕的男人,已经卸下了周身的强悍,他是真的在期待死亡,所以摒弃了求生的意愿,倘若如此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死…死在我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让我永远都没法释怀… “睁开眼睛,你认认真真的听我说!” 我贴近他,摇晃着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如果你真的在乎,就请好好听我说话。那个你认为杀害了我们母子的罪魁祸首,其实只是替罪羊,真正的凶手达成了原本的目的,如今正在逍遥法外,享尽荣华富贵…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舍弃我,撒手人寰吗?!” 贺兰夜凛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原本涣散的目光开始聚焦。 他紧紧盯着我,原本无力垂在身边的双手举了起来,托住我的腰间,声音低沉的说道: “你说什么…不是千代臻?是谁?那人是谁?…” 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因为就算发生了刚才的种种,我依旧不能够百分百的信任面前这个男人,更何况,与青岚还有顾五玖一样,他也必须要付出代价,活着,体会到我曾经遭遇过的一切… 墨夷光的身影出现在小巷里,他是来接我回去的,看到辅国大将军全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惊讶的合不拢嘴,连忙跑过来帮忙。 贺兰夜凛始终紧紧攥着我的手,在昏迷之前,他低声说道: “…告诉我…复仇,就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也是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慢慢抽回手,冷冷应道。 第219章 金缕府君 家有新郎 原本计划好的行程,因为辅国将军遭受不明人士的袭击、身受重伤的原因,不得不重新安排了。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原来是真的啊。” 贺兰夜凛的伤势惊动了很多人,就连樱梅少主都纡尊前来我们的住所,还带来了商团的郎中,不过他并没有进屋去探视,而是站在院子里,勾起嘴角冷冷的看着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行刺,但既然可以重伤红王,想必应该是厉害的对手吧。而你居然能够在混战中活下来,是该感谢大乜天开恩呢,还是该感谢你祖上阴德?” “该感谢我的紫军和贺兰将军。” 我毫不客气的回瞪他,而站在他身边小鸟依人般的塔塔儿公主,此刻就像是饭里的老鼠屎,让我莫名不快: “顾氏商团掌控的石花城里,竟然藏有谋逆暴徒,还将刀口对准了本尊和辅国将军,恐怕,他们最终的目的该是行刺正宫大人吧?少主,你最近喜得新欢,整日里出双入对、夜夜新郎的,无暇正事我能理解,只不过,送亲队伍倘若在金缕台境内有任何差池,你顾氏商团脱不了干系吧?” 听了我的话,塔塔儿公主臊得闷脸通红,颇为娇羞的躲到了男人背后。 她不愧是奉行着男尊女卑部族里生长的女子,就跟我原来世界里的许多姑娘一样,举手投足都能引起男性的保护欲,就算是我看了,都觉得很是可爱,很有怜惜的冲动… 顾五玖冷笑了下,两手笼在袖口里,阴沉的看着我: “大君请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舟船,可以让你们从水路返回八云城去…不过,你可不要误会,送亲队里诸位大人是生是死,皇帝陛下是不是高兴,统统与我无关。” 他俯下身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不过,那一位…还请你遵守自己的承诺,给我把她平平安安带到八云城去,再按照你原先答应我的,让子桑若宫亲口告诉我,她就是东山…否则,不论是凝歌府,还是鹤泽平原,你统统都会失去,我向你保证。” “哎呀,原来你还没忘记这件事啊。” 我露出夸张的表情,拔高音调道:“那位姑娘昨天还在我面前哭诉,说顾家少爷喜新厌旧,跟骖族王后搞到了一起,早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还好心劝她,这个人心变幻乃是常事,向来只有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哦…” “住嘴。少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顾五玖的脸色刷一下垮了下来,他用可怕的神情看着我,说起话来咬牙切齿。 我突然萌生了一种胜利者的心情,扬起下巴看着那位懵懂的塔塔儿公主,此刻竟觉得她没那么讨厌了。 说话间,墨夷光从院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紫貂绒的披风,小心地为我披上: “大君,别老待在院子里,小心招惹风寒…空相大人带着她的婿房来了,就等在堂上,准备给你行过礼再去探望贺兰将军。刚巧,樱梅少主也在,一起去见见她吧?” 顾五玖用眼角瞥了下我的紫军,并没有立刻回答。自从上次见到他跟我假扮的东山在一起后,他对墨夷光总是有种非常戒备、非常敌视的态度,有时候甚至有些忌讳,仿佛他才是可以直接伤害到东山的人… “不必了,我没什么事情找她。” 飞快的说完,樱梅少主便带着塔塔儿和随从们,浩浩荡荡从侧门离开了。 我虽然也想逃,可惜宇文恺那家伙正在房里睡午觉,贺兰夜凛重伤未醒,满屋子只有我一个可以接受空相泉的行礼,当下只得硬着头皮,带着墨夷光往正堂走去。 还没走到,我在过道里就听到婴孩的哭泣声,正在诧异,只听堂上传来烦躁的呵斥声: “我带你来探视将军大人的伤势,你可倒好,非要把他带来!待会大君到了,却见到这等场景,还不丢尽我空相家的脸?!让他滚出去!来人,愣着干什么?!把崽子抱出去!” 有个很低的声音仿佛在苦苦哀求,府君大人更加恼火了: “…搞清楚了没有?!你是我的婿房!今日你不陪在我身边,倒是要陪着这个拖油瓶啦?!我警告你,倘若再这么下去,就把这小崽子丢回你娘家去,你母亲若要将他扫地出门,饿死街头,我也管不着了!…” 没想到,这个在我们面前唯唯诺诺、温文尔雅的空相泉,面对自己的婿房、孩子时,竟然是如此狂暴的态度。 我脸上挂着冷笑,一步迈进堂中: “怎么了?府君大人,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空相泉连忙迎上前来,十分尴尬的向我拱手鞠躬,惊出一头冷汗,急切地解释道:“大君见笑了…只是在下的一些家事,没想到竟然惊扰到了殿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说着,她便向身后正忙着哄孩子的男人低声呵道:“还不快过来给大君行礼!” 身穿浅葱色深衣的府君婿房只得将手中哭闹不休的婴孩,递给一旁的侍从,用袖口偷偷的抹抹眼泪,转身仪态款款的向我行礼道: “初次拜见大君殿下,万分失礼,还请殿下莫要责怪…” 他显然比空相泉年轻许多,身形消瘦,面容清秀,看模样就是个受过良好教养、性情温和的人。 我只觉得这位婿房有些眼熟,仿佛似曾相识,这张面孔就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只需要稍微想想… “大君可能有所耳闻,我这位婿房乃是续弦,去年才刚进门的。虽然也是出身名门,可毕竟还很年轻,有礼数不到的地方,还请殿下多多包涵啊。” 空相泉陪着笑脸对我说道,转过头,却换上了凶神恶煞般的面孔,咬牙切齿的对侍从道: “还不把这小崽子抱出去!非得殿下发火不可吗?!…” “等一下!” 我突然出声喝止,就连身边的墨夷光都吃了一惊,他低头看到我脸色苍白,放在扶手上的胳膊微微颤抖,连忙俯身轻声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 “堂溪…羽衣?是吗?” 我紧紧盯着金缕台府君的婿房,这个年轻的男人有些讶异的看着我,慢慢点了点头: “在下正是…不过,大君殿下,您怎么会认识在下呢?难不成,是在八云城的时候…” “贱内的娘家虽然现在家道中落,不过从前也是很风光的!大君也曾听说过吧,当初的中书令堂溪笃大人,那就是我的岳母!”空相泉在一旁插话,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只可惜,当年因为得罪了还是睢羊王的当今圣上,被贬黜至都外,现在不过就是个六品的文散官,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吧?哈哈哈,大君殿下真是好记性,竟然还能认出…” “你给我闭嘴,滚出去。” 我阴沉的看着她,咬牙切齿道。 第220章 天人永隔 悲怆夺子 金缕台府君突遭呵斥,吓得几乎屁滚尿流,带着几个侍从飞快地逃了出去。 堂上只剩下羽衣少爷,还有他抱在怀里哭闹的婴孩。 他跪在我面前,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雄踞一方的大贵族,竟然会认得自己,他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怒气冲冲: “大君,您有什么想问的,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江水呢?那个带着全部积蓄,回到八云城要跟你厮守终生的江水呢?!” 顾不得掩饰身份了,我心急如焚,一股脑将疑惑全都倒了出来。反正现在只有墨夷光在,而对于他,我向来没有什么秘密好隐藏的。 听到那个名字,羽衣少爷先是愣了下,继而猛地抬头看着我,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您是…江水的故人?!” “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是…大君,在下嫁给府君大人之前,确实曾经有过婚姻,就是您说的江水…我的妻正。” 他将那一岁左右的婴孩搂在怀里,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抽泣着说道: “当年她被睢羊王所救,恢复了自由身,便跟着顾氏商团去往远方赚钱,我们说好的,只要她挣够娶亲的钱,我们就可以成亲,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后来,我母亲被贬出都城,一家人辗转外地,江水回到八云城后听闻此事,便寻遍大川最终找到我们,那时,我父亲已经身染重荷,是他跪在地上苦求了三天,才求得母亲同意我们的婚事,就在我们成亲后不久,父亲便撒手人寰了…” 听他说着,我便想起了堂溪笃的婿房,和他的儿子相似,也是位温和儒雅的君子: “那么后来呢?!既然你们成亲了,你又为何会在此地?!江水呢?!是否空相泉看上了你,所以巧取豪夺,欺负了江水?!她此时又在何处?!” “…大人,我与妻正情深意笃,曾经生死关头都不离不弃,倘若只是强娶,我又怎会舍下她背信弃义呢?” 羽衣少爷抬起泪眼,神情凄楚的看着我,又看了看怀中的婴孩: “这个孩子…正是我妻正所生。我们成亲一年之后,她便生下了这个孩子,但是由于产时出血,没等孩子喝一口母乳,便流着眼泪离开人世了…我曾想随她而去,省得她地下孤独,但又舍不得这个孩子。我母亲将堂溪家所有的灾祸,全都归结在我妻正身上,对这个孩子更是恨之入骨,我又如何能够留下他一人,呆在这苦难重重的世间?!…” 我像被晴天霹雳击中似的,整个人傻了,呆呆坐在原地。 江水死了。 那个欢笑着的、勤奋的江水,那个用尽全力爱着的江水,那个不顾一切、为实现自己梦想的江水…竟然死了。 我还记得,北固府郊外最后一次分离的时候,江水骑着马往西走,她不断回头,不断向我挥手道别,玫瑰色的朝阳映在她年轻欢乐的脸上,显得特别娇美动人。我们明明说好的,等她成亲后,就带着羽衣少爷来找我,然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就一直生活在一起… “大君?” 见我久久呆坐在原地,墨夷光俯下身,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这孩子…是江水生的?” 我慢慢抬起手,指着羽衣怀中的孩子。其实不用问,我也能从酷似江水的眉目中看出些端倪,这婴孩不知为何一直在嘤嘤哭泣,转头泪眼婆娑的望着我,不住抽泣着。 羽衣难过的点了点头:“是的,大君…他乳名凤泊,江水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就已经…” “你跟江水的事情,当初在八云城闹得沸沸扬扬,空相泉想必也知道。所以这孩子不光是你前妻的遗子,身上还流淌着奴隶的血液,难怪你再嫁之后,他要成为受气包了。” 我靠坐在圈椅中,双手冰凉,冷冷的说道。 如此直接的言语戳到了羽衣少爷的痛楚,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滴落下来,紧紧搂着怀里的儿子: “如若不是母亲以死相逼,我绝不会再嫁…空相大人对我极好,可就是容不下这个孩子,但如果他不能够好好长大成人,我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此身如浮萍,自从江水离开之后,何处又能是我的容身之地呢?…” 说着,父子俩人抱成一团,全都泣不成声。 我冷冷的看着,突然抬起头,对墨夷光使了个眼色,他犹豫了下,还是抬腿走上前去,从羽衣少爷怀中抱过孩子,二话不说便送到了我怀中。 “大君?!…”羽衣惊讶的倾身向前,想要抱回孩子,最终还是无奈的缩手。 说来也奇怪,小凤泊一到我怀里,竟然就停止了哭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拖着鼻涕,巴巴地看着我。 这团糯软温香的小身体蜷缩在我臂弯中,瞬间让我的心都融化了。 那被悲伤层层包裹着的、坚冰一样的心,霎时间柔软了起来,却没有了以往撕裂般的剧痛,我只能够感觉到洪流般的暖意喷薄而出,让我想要更多的拥抱他,疼爱他,让他再也感觉不到世间艰辛、人心叵测… 我抱着孩子,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羽衣: “从今往后,这个孩子…我会替江水好好抚养的。” “大君?!” 他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膝行向前,伸出双手祈求道:“大君…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目前还是寄人篱下的状况,无法给孩子更好的环境…但是,他毕竟是江水留给我的唯一骨血,是我活着的唯一依靠!…” “你为人父母,竟然还想着依靠孩子活着,可不可耻?!” 我冲他断喝道,凤泊被吓了一跳,又开始嘤嘤哭泣。 一边轻拍婴孩的后背,一边舒了口气,我尽量温和的重新开口道: “羽衣,我希望你能够冷静的考虑下。江水对于我而言,是像亲姐妹一样的存在,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们曾约定永远不分离…所以这个孩子对我而言,也就像自己的亲生骨肉般宝贵,你是希望他活在我的羽翼之下,无忧无虑的长大成人,还是希望他随你一起寄人篱下,每天被冷言冷语伤害,甚至终有一天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 像是被抽掉了脊椎骨似的,堂溪羽衣浑身瘫软的跪在地上,他甚至没有了哭泣的力量,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 “是的…我明白,跟着鹤泽大君,像个皇子般活着,肯定要比跟着我这种无用的父亲好得多…但是…” “舍不得自己的孩子,那是人之常情。但是,起码你知道他好好活在世上,还有见面的一天,不是吗?” 我抱着孩子,冷冷的看着他,不知道是出于对江水之死无尽的冤屈感,还是出于对羽衣少爷仓促改嫁的愤怒,总之,我无法产生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 “我答应你,这个孩子将作为我的长子,享受鹤泽平原最尊贵的待遇,他这一生一世,包括他子子孙孙的人生,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对于你这个生父而言,放弃他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堂溪羽衣呆呆的坐在地上,片刻之后,他脸色苍白的俯下身,向我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我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正堂。 第221章 登船启程 甲板呛声 因为并未伤及要害,贺兰夜凛的伤势恢复很快。 所以他一醒过来,便催着要动身上路,不想耽误了送亲的时间。 而我收养金缕台府君继子的消息,也在石花城内不胫而走,人们纷纷揣测着我的目的,有人猜我是为了跟金缕台保持亲密的关系,也有人猜,我迟迟没有娶亲,恐怕是有什么问题,所以才会收养别人的孩子。更离谱的,还有猜测我与府君婿房关系不一般,所以孩子十有八九是我生的… 任何流言蜚语对我而言,都如过眼云烟,连声屁都算不上。 按照调整后的计划,送亲团全员登上了顾氏商团的大船,将走水路,前往八云城。 出发这天风和日丽,我抱着小凤泊站在船舷处,俯瞰码头上送行的人们,他圆乎乎的小脸露出甜甜的笑容,伸出手指着人群中,我看到羽衣少爷站在空相泉背后,双手合十,正朝这边眺望。 “我并不同意你的做法。” 墨夷光出现在我背后,声音沉闷的说道:“孩子是那人最后的寄托了,往后的日子,你让他怎么活?” “我不想找太多的借口,可是,相比于那种性格柔弱的父亲,我更适合做他的母亲。” 将怀里的凤泊抱的更紧些,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江水曾经说过,希望他们的孩子,就能够生活在一个更加幸福的世间,不受人白眼,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曾经是奴隶,而我清楚身为奴隶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所以太明白她不愿孩子重蹈覆辙的决心。凤泊不能留在金缕台受人白眼,遭人欺辱,往后他就是我的孩子,是鹤泽大君的长子…这才是江水想要的结局!” 墨夷光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舵手吹起号角,大船扬帆起航,缓缓驶入河心,岸上送行的人们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茵茵绿树后。 顾五玖到最后都没有出现。 其实我希望能够在抵达八云城之前见他一面,可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做什么?我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只不过,我很清楚,一旦进入了都城的范围,我就再也回不了头,想要再看看他的笑脸,再看看那双漂亮眼睛里温柔的表情…也都是不可能的了。 我自己酿的苦酒,还是的要自己一饮而尽。 凤泊被甲板上的太阳晒得暖融融,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伏在我肩膀上准备睡觉了。 我扭身打算回船舱把孩子放下,让他躺在床上好好睡,不期然却见到宇文恺出现在甲板上,他穿着耀眼的洋红色深衣,宽袍大袖,披着鎏金边的绒布披风,笑嘻嘻的看着我。 “大君,少主交给我吧。” 墨夷光从我怀里接过孩子,没有跟正宫大人行礼,就径自走回船舱里去了。 “你这位紫军还真是特立独行,但没想到,你似乎还挺倚重于他…” 宇文恺晃悠到我身边,趴在船舷上,惬意地吹着河风,晒着太阳:“小殿下,为何你做的事情,我每一件都意想不到呢?之前很多状况都还没搞清楚,你居然又给自己弄出个养子来…因为他是江水的儿子吗?” “你知道…?!” 我惊讶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面对的正是冕朝第一的情报贩子“影王”,马上又觉得自己的惊讶非常愚蠢: “是的。我跟江水缘分极深,由我来抚养她的孩子,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当然不会随便质疑你的选择。” 他一只手撑着头,转过身来笑嘻嘻的看着我:“不过,你知道吗?为了让空相泉选择堂溪羽衣这个鳏夫做婿房,樱梅少主可没少花钱,咱们在石花城时住的那座宅院,就是顾氏商团出钱修建给府君大人的,除此之外,还有整整十箱白花花的纹银做嫁妆…若没有顾氏商团做靠山,堂溪羽衣现在的日子恐怕会很不好过吧。” 我心里突突了下,沉下脸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岚爷为了你服丧三年多,一怒冲冠为红颜,火烧巨塔、屠杀僧众,将自己复国大业都搁置了,一心要为你报仇雪恨;樱梅少主也是个痴情种,揣着你的染血的信笺,把你的影子烙印在任何所到之处,不惜一掷千金就为了你生前所愿,甚至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私自屯兵、锻造武器,已经成为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倾身凑近我,细长的丹凤眼仿佛想要看透我灵魂深处: “而你呢?你又是如何看待他们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见?你就这么眼睁睁看他们继续煎熬,却不愿吐露真相?而你那黑暗又可怕的计划,将以什么样的方式登台…这些全都是叫我好奇万分的事情,好奇的让我寝食不安,满脑子都是你…” “听你这么说,可让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用指尖轻点他的下巴,将他稍稍推离:“不过,这段时间以来,我倒打听出不少关于你的事情。正宫大人,听说你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可不怎么愉快啊,难道说你对于女装的嗜好,就基于那段悲惨的经历吗?” 宇文恺的笑容僵硬了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哦?我倒想听听,你知道了些什么?” “比如说,你曾经有位姐姐,是个三岁认字、七岁成文的天才,被誉为宇文家有史以来最有前途的继承者,备受疼爱。再比如说,她在十岁的时候,因为天花夭折了,而同时也出了天花的你,却侥幸活了下来,从此之后,你的父母族人便认为是你窃取了姐姐的人生,夺取了她生存的机会…” 我高兴地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漂亮的面孔变的苍白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可以大胆推测一下,以冷酷无情著称于世的宇文大人,恐怕不会让你过得很轻松吧?会打你吗?还是虐待你?总是要将失去独女的愤恨发泄出来的。我失去过孩子,懂得那种感受,只不过将怨恨发泄在其他孩子身上,这种行为就有点扭曲了吧…” “住口。” 宇文恺的面容有些狰狞,他阴沉的盯着我,仿佛被触怒的毒蛇: “随便窥探我的过去,你不怕会被报复吗?…” 第222章 影王情动 将军预警 “跟你不一样。我窥探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伤害。” 两手抱胸,我脸上带着笑道: “正如之前告诉过你的,我此番重生,就是为了复仇而来,只要能够令我那可怜的孩子泉下瞑目,就算要将一切焚毁都在所不惜…但是,现在我有了凤泊,就多了些其他的目的。” “这与我的过去有关吗?” “大有关系。从前我只是恨你,现在却觉得你可怜,因为只有那样的过往,才会将你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吧?人们本身就擅长互相伤害,但这世间却还有太多桎梏,让强者更加强大,让弱者更加可悲…” 我转身看向船舷外的河面,碧波荡漾、水鸟翱翔,岸边的垂柳虽然还未发芽,却依旧是婀娜的模样: “孩子…应该看到更美好的东西,就像江水曾经希冀过的,就像我曾为自己的孩子憧憬过的,一个没有奴隶、没有男女之分,所有人都可以自由生活的国度,人们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梦想,选择自己的爱人,不管他出身贫寒或是高不可攀,就算是紫军,都能够与自己所爱的人执手白头…” 将手肘搭在船舷上,我两手托腮,做梦似的看着遥远的河岸: “到那个时候,我所经历过的,你所经历过的,许许多多人曾经经历过的悲剧与苦难,就会彻底终结了,而孩子们,就能够活在希望和幸福中…再说起那些过去的事情,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噩梦一场。” 身后传来丝绸悉悉索索的声响,我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中脱身,就突然被紧紧抱住了! 宇文恺从背后贴着我,我能够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个曾经亲手杀死过我,又对千代熏的暴行作壁上观,最终导致我孩子惨死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卸下周身防护的婴儿。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够感受到,现在的他,应该才是最真实的、那个一直活在阴影中的他。 “…我以为,不会再有人这么想了。” 宇文恺松开手,慢慢后退,我并没有选择回头,因为不想面对卸下防备的他,不想与他发生更加亲近的联系,我想要保持着自己的仇恨,而只有仇恨,才是我最好的精神食粮。 “你真是个…特别的女人,如果有一天能够站在我的身边,那才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吧?不过,人们不是说殊途同归吗?既然我们的目的差不多,那么总有一天,在某一处,我们还是会相逢的…就期待那一天吧。” 说完,不等我彻底消化这段没头没尾的话语,背后就响起他离去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空荡荡的甲板在阳光照射下晃人眼睛,虽是冬日难得的温暖天气,我的心却冷嗖嗖的,无处安放。 “…听说,你在甲板上跟宇文大人待在一起?” 回到船舱,我惊讶的发现贺兰夜凛竟然没在自己床上休息,而是跑到我的房间里,守着凤泊睡午觉。 墨夷光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侍女们全都待在走廊上,我跟他共处一室,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是他因为我受伤之后,两人第一次独处: “是的,那个人一向飘来飘去,被他抓住了,自然要唠叨几句。” 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我在孩子床边坐下来,看着他天使般的睡颜。 贺兰夜凛站起身,尽管重伤在身,他还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的样子,只是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虽然我现在的立场,说这话有些不妥…但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太接近那位大人,对你有害无益的。” “怎么?担心我蛊惑了千代熏的婿房,给皇室脸上抹黑吗?” “你…!” 他深吸了口气,刻意压低声音,害怕吵醒睡着的凤泊:“你不愿告诉我,到底谁才是害了你的人,也不愿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你究竟计划着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的意愿,你可以对我隐瞒,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滑入险境而不作声!” “险境?对我而言,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更加危险呢?” “你在鹤泽平原招兵买马、解散奴隶的事情,早就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千代堇这么多年能够偏安一隅,就因为她是个毫无威胁的傻子,可现在被你弄成这种局面,还以为可以继续安全无虞吗?!别太天真了。” 他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此去八云城,几乎就是单枪匹马,倘若皇帝陛下一念之间,就可以让你回不去鹤泽平原!即便你回去了,北固府五十万铁骑,加上其余各藩镇的屯兵,差不多百万人的军队,几天时间便能将你的囤城夷为平地…你想过吗?窝藏千代臻已经让陛下对你很有意见,倘若你再不收敛,结局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凤泊在睡梦中哼唧了声,翻了个身,我帮他掖了掖被角,才缓缓开口道: “这些事情,已经不是将军你该关心的问题了。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请回到八云城以后,好好追查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吧,那个真正的凶手曾经写了一封信,才将我骗出将军府,而那封信,当时就被我随手放在了书案上。原本想你见过书信,自然就该知道谁是谁非,不过,看起来你好像真的不知情啊…” 贺兰夜凛一脸惊愕的看着我:“怎么可能…?!” “我要走的路,已经清清楚楚就在眼前,一只脚踏上去,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只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了。” 轻轻拍着睡梦中的孩子,我心平气和的低声说道: “无论是你,还是任何人,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你们只能做观众,在台下,看着我为诸位奉献的精彩演出吧…至于我的结局?呵呵,谁知道呢,也许是悲剧收场,也许不一定呢。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除了这个孩子以外,不会有人能够获得幸福…这就是我的承诺。” 舷窗外,岸边风光飞快划过。 顾氏商团的大船乘风破浪,载着一船心思各异的人,向着八云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223章 再入八云 凶险暗藏 穿过东山渠,大船从赤水河直接进入了彩澜江,大约行驶了四个多月,我们抵达了八云城境内。 这是我第二次航行在这条路上了。 上一次,码头上迎接的是顾氏商团的执事们,还有千代熏…而现在,她已经成为了高居皇城之上的九五之尊,而那些匍匐在码头上行跪拜大礼的朝臣们,嘴里喊着“鹤泽大君金安万福”,在我经过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不敢随便与我对视… 世事变迁,不变的,只有我满腔的仇恨和愤怒。 “娘亲…抱抱!” 奶声奶气的腔调打断了我的思路,连忙回头,却见墨夷光怀里的凤泊伸出两只圆滚滚的小手,嘟着小嘴冲我嚷嚷:“抱抱!娘亲!抱抱!…” 我连忙伸出手,将他抱了过来,孩子马上开心的搂住我的脖颈,紧紧不松手。 四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将我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我们几乎从不分离,就连晚上睡觉都是我陪着他。从对护理婴孩一窍不通,到现在不需要乳母帮忙,我就能够独自照顾他,这段时间建立起的信赖与疼爱,让我撕裂成碎片的心,逐渐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我爱他,不管这种爱是不是对自己失去的孩子的补偿,我都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少主的膳食由专门的厨娘料理,所吃食物都由我亲自规定,你们不必费心了…” 浩浩荡荡的迎接队伍簇拥着,将我和宇文恺分别送上马车,前往城内皇宫去了。路上,从宫里派来的执事毕恭毕敬跪在宽敞的马车中,手里拿着纸笔,准备记录我们滞留都城这段时间,所有起居方面的特别要求: “是,殿下。陛下听闻您喜得贵子,早就准备好了庆贺的礼物,等您一到宫里就会送上的!” “真是谢谢了,不过,我的儿子什么都不缺,还是不必费心得好。” 我冷冷的回应道,逗弄着怀里的凤泊,连头都没抬一下。 执事莫名被晒到一边,显得有些尴尬,旁边的墨夷光便接话道:“有劳了。不过,我家大人向来喜好清静,也不经常出来走动,所以起居饮食都很规律,外人很难插手,所以居住宫中这段时间,我会亲自照看一切事务的,还请内务司诸位多多配合就是。” “哪里、哪里!墨夷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有事吩咐就行!” 执事出了一头冷汗,点头哈腰的硬撑一番,便连忙告退出了马车。 见墨夷光起身挑起车帘,我连忙制止他:“关着吧。我不想看。” “诶?多可惜啊,八云城之雄壮美丽,世间罕有,我这种乡下佬可是憧憬已久呢!” 他有点夸张的瞪起眼睛,手里捏着空烟管,因为有孩子在,他早就不能随心所欲的抽烟了:“大君,我只知道你从前曾经是将军府的独女,那这座都城应该算得上你的故乡了吧?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现在的你,怎么也算得上衣锦还乡,为何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有些事情,即便是你,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珠帘后闪过一道道明亮的光线,我不用看,就可以想象出那一条条宽阔整洁的青石板街道,想象出威严耸立的贵族府邸,想象出依山势而上的建筑层叠,还有那金顶红墙的巍峨宫城…这座城市,曾经是我诸多希冀的开始之地,也是我所有一切的幻灭之处… 墨夷光用眼角看着我,片刻,缓缓开口道: “当年杀害你的若不是千代臻,真正的凶手又是谁呢?…这种事情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吧。虽然这么折腾着,确实很有趣,有很多突发事件用来消遣,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还是想要平平安安回到鹤泽平原去,跟你一起。” 我轻笑了下,转头看着他: “你就直接说很担心我不就可以了吗?这么藏着掖着的…放心吧,我可不想死在这种散发着恶臭的巢穴中。” “但你为何要在婚礼之前,就把凤泊少主跟乳母送回鹤泽去呢?” “贺兰夜凛说的没错,现在的千代熏,是如何看待我这个突然变聪明的长辈,是想要好好与我相处,还是想要将我杀之后快,这都是没谱的事情。我可不能冒险让孩子留在这里。不光如此…” 马车显然行驶到了一条铺满石子的道路上,稍有些颠簸,我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压低声音道: “许多年前,北固府君的紫军被杀,几乎与此同时,名噪一时的云顶山庄老庄主被杀,他们两方互相指责是对方所为,差点厮杀起来…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吗?” 墨夷光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之后,凝歌府君的紫军被杀,凶手乃是你姐姐,而后墨夷岚又被绮里南子借我之手所杀…这两件事情放在一块看,你不觉得很是相似吗?就好像出自同一人之手,一样的套路与心机。” 他似乎吓了一跳,非常认真的看着我:“你的意思是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无所不用其极的削弱藩镇之力,不惜挑起双方战事的人,一定会参加皇室大婚的盛典,而这段时间,八云城内必然生乱,其结局如何,就无从得知了。” 我用鎏金的蝈蝈笼逗着怀里的凤泊玩,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带着少主一起回去。不管怎么样,鹤泽平原还有几十万的兵马需要人去统领,即便我有任何闪失…” “怎么?还在憧憬着死在谁手里吗?” 墨夷光突然有些恼火起来,他冷冷的扭过头不看我:“本以为有了少主,你会变得有点责任感,竟然还想着一了百了…太让我失望了。” 我正想开口解释,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停住了。 刚才只顾着说话,没有关注周围的情况,这时我们才发现,车外没有了城市街道的喧嚣,除了偶尔几声鸟叫,竟然静寂一片,似乎已经到了远离闹市的地方。 墨夷光立刻全神戒备,他半跪在马车中,示意我噤声后退,自己捏着烟管俯身撩开车帘,大声问道: “是何人胆敢阻拦鹤泽大君的车驾?!” “小人并无恶意,倘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如此贸然行事,还请大君原谅。” 马车外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紫军挡在前面,我看不见外面发生的事情,只听到那人继续说道: “我家主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想要面见鹤泽大君,但是无法递上拜帖正式谒见,只得出此下策。还请大君移步车外,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第224章 琼姬截道 北狄示好 将凤泊递给墨夷光,我整理衣摆走下马车,面色严峻的看着面前拦驾的人。 只见有大约五六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小树林中,他们穿着杂乱的冕朝服饰,但是看长相,却并不像是中原人士,在他们之间,有个身穿长斗篷、带着帷帽的女子,因为面前垂着皂纱,我并不能看清她的长相,立时有些气恼: “这位夫人,你不惜买通车夫,冒着满门抄斩的罪孽,都要将我拐带到此处,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吧?既然如此,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足见你的诚意呢?” “妾身容貌异于冕朝女子,穿街过巷恐有不便,所以稍有遮挡,还请大君原谅。” 说着,她便挑起面前的皂纱,露出一张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的脸——这女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身形苗条,眼角和嘴角稍有皱纹,但眉目清秀、五官深邃,特别是气质雍容,看上去就绝非寻常人等,再加上她自称“妾身”,恐怕又是来自外藩的贵妇人… 女子稍稍弯腰,向我点头行礼,声音轻柔的说道: “妾身乃是北狄之主盘戎正室琼姬,用这种方式与大君见面,实在不该,却又无可奈何…” 盘戎的王后琼姬?! 我用尽了洪荒之力才忍住张大嘴巴的表情。 她就是由于远嫁、躲过了璱兹国王室满门被屠惨祸的那位长公主,也正是…青岚的胞姐。 与塔塔儿相比,琼姬的长相和她弟弟更为相似些,我按捺住心中洪流暗涌,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冷冷说道:“原来是北狄王后啊…很抱歉,我久在封地,对眼下政事非常生疏,不过还是听说,目前北狄与冕朝关系紧张,随时都有可能兵戎相见。不知道像你这种身份的人,为何会铤而走险,出现在八云城呢?” “殿下,妾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琼姬的态度虽然绵软,但我看得出来,这个同样有双褐色眼睛的女子,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起初,骖族岱墨因为有了冕朝做靠山,撕毁了与我北狄近百年的交好协议,停止进贡,甚至意图对妾身的女儿赶尽杀绝…听说塔塔儿命大,逃出了骖族疆域,进入冕朝境内,所以妾身马上亲自带人秘密潜入,想要找到那孩子,救她回去。” “那你现在也该知道,塔塔儿公主正在樱梅少主的庇护下,安全无虞吧?” “妾身虽是女子,并无大的见识,却也知道,那位以财力和美貌冠绝于世的少主,并不是什么可靠的保护者。” 琼姬说着,那张高贵又美丽的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她看着墨夷光怀中的凤泊,轻叹了口气: “大君,您也是位母亲,想必能够体会妾身此刻的心急如焚吧?顾五玖虽然暂时将我儿保护起来,但妾身收到消息,他带着塔塔儿一同前来八云城了,如果真的想要保护那孩子,又为何带她来到最危险的地方?莫不是要将她作为邀功的筹码,向皇帝讨些好处吗?…” “如果这就是你所担心的,那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那个男人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我紧紧盯着她,想要从那张挂满忧伤的面孔中,看出些许端倪: “琼姬大人,我的马车偏离了原定的路线,迟迟没有到达皇宫,不一会就会有人察觉,并且带兵来寻找了,所以我们不妨长话短说——你费尽心机,制造与我单独相处的机会,不会就是想靠空口白牙,叫我乖乖听话,成为你救出女儿的帮手吧?” 琼姬的眼睛里闪过银光,她突然莞尔一笑,仪态款款的点点头: “果然,妾身没有选错人…鹤泽大君,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关于您在鹤泽平原招兵买马、强娶绮里少爷意图吞并凝歌府的诸多事情,妾身也曾有耳闻,当时便觉得殿下是个拥有宏图伟志的人…” “说强娶也有点太难听了…奉承话不必说了,讲重点吧。” “大君既然知道妾身,那应该也曾听说过,关于璱兹国的成年旧事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却不像当初青岚在回忆时那般悲怆,反而有些面无表情,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想了想,冷笑道: “是的,不光知道,我还知道当今圣上的紫军…不,该说曾经的紫军青岚,不巧正是你的弟弟,璱兹国仅存的继承者。怎么?难道你不光想要救出塔塔儿,连青岚都想一并带走吗?” “大君果然耳聪目明…不过,妾身并不想承认,那个孩子具有继承璱兹国遗志的资格。” 琼姬脸上温柔的笑容消失了,甚至显得有些冷冽起来,被她注视时,我的皮肤都感到凉飕飕的: “冕朝对于我璱兹国,对于妾身的父母家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妾身长女之所以名叫塔塔儿,正是因为当年亡国之时,妾身最小的妹妹尚在襁褓中,却都难逃一劫,被扔进塔塔儿河中活活溺死,连具尸首都没能留下!妾身虽为北狄王后,享尽荣华富贵,却提醒自己,断不可忘记这段刻骨噬心之仇…!” “所以,被冕朝人抚养长大,又对千代熏宣誓效忠的青岚,在你眼中就成了失格者?” “没错。三年前,冕朝遭遇突变,皇位更迭,明明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他也早在城阴山中藏匿了十万人马,归于柯牧梓统领,只等一声令下,便能与我北狄军队里应外合,彻底覆灭冕朝的江山!” 琼姬的脸孔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她紧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道: “但是,他竟然因为一个女人的死,放弃了全盘计划,就像被打断脊梁的落水狗,重新缩回角落里…不,其实妾身早有预料,他已经被黑豳府经年累月的训练,变成了忠于千代皇室的狗,妄图让一条狗重新变回狼,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知晓你复国的计划,恐怕也很清楚北狄的兵力部署,所以,就变成了一颗毒瘤,让你寝食难安吗?” 我的指尖变得冰凉起来,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异族王后。 琼姬高傲的抬起头,脸上又露出了温驯的笑容,轻声说道: “只要大君您,能够帮妾身救出塔塔儿,顺便…除掉那个失去资格的。那么在之后的岁月中,北狄的五十万铁骑,将是您忠诚而又强大的同盟…” 第225章 雾凇妆成 青郎引路 “琼姬和盘戎育有二子三女,正好,一个儿子继承北狄之主,一个儿子成为璱兹的复国之主,妥妥的。” 皇宫南隅有座独立的庭院,名叫雾凇阁,是专门用来接待外藩皇族进京时居住的。 墨夷光此刻坐在偏廊下抽烟,一边看着皇家院落中美轮美奂的植被水景,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你又准备如何做呢?不会真的要杀了岚爷,成就与北狄的盟约吗?” “我连你姐姐墨夷岚都杀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四月春光正明媚,凤泊由乳母看着在房间里睡午觉,我坐在堂屋里喝茶。 这难得闲暇的一上午很快就要过去,晚些时候,我们将被皇帝陛下召见,在青庑殿举行正式的宴会。作为前来八云城参加婚礼的重要来宾,首次相聚的场合,早在一个时辰前,我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从鹤泽平原带来的贴身女侍们,将我长长的黑发精心挽起,做成美丽的发髻,再用绿松石和红宝石点缀的凤钗固定起来,配着叮咚作响的金步摇,光发饰就足有二斤黄金重… 衣服是墨夷光差人从鹤泽取来,快马加鞭送进都城的——墨绿地妆花纱蟒衣,搭配赭石色镶桃红色暗花纱缘的罗裙,以织金妆彩织裙阑、裙摆,前、后正龙各一,行龙九条,间饰翔凤、牡丹、茶花、菊花、荷花、梅花、海水江崖等纹饰…这套衣服用料考究、做工精美,根本都不用多问,就知道一定又是价值连城之物。 “之前让你去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侍女们打开琳琅满目的化妆盒,开始为我擦脂抹粉,我斜眼看着偏廊上沉默不语的墨夷光。 他磕了磕烟管,点点头:“嗯,你要的那个女死囚,一早已经偷偷运进城中,伪装成女侍藏起来了,连同那位…不过,你要个死囚干什么?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件事。” “我要演一出戏,一出大戏。戏演好了,往后的事情才好继续办下去啊。” 看着镜中端庄美丽的面孔,我微笑的拂过鬓角,确保自己的每个细节都是完美无缺的:“你想好了吗?明日一早,带着少主回鹤泽平原去吧,等皇室婚典结束之后,我也就会回去了…” “作为紫军而言,我还真是被人轻视得厉害啊。” 墨夷光没有看我,背靠着廊柱,依旧向庭院眺望:“你不要忘记了,虽然我可能跟其他紫军,特别是岚爷那种以忠义著称的不太一样,但我有我选择主上的原则,你虽然还称不上英明神武,起码非常有趣,是我想要视为朋友的人…所以,我也有属于我的那份忠义。我不会离开的,无论生死,就跟你耗下去吧。” 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这番话在他对我说过的里面,算得上能让人感激涕零的好话了。 最起码,这位紫军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体乃是鹤泽大君所有,也不是因为,我冠有千代堇的名号,才愿意对我效忠,陪我闯荡…他只是因为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幽魂,一个不知底细的厨子。 我微笑的看着他的侧脸,里屋传来凤泊睡醒后咿咿呀呀叫娘亲的声音,吹过庭院的熏风带来春天独有的芬芳… 此刻的宁静与舒适,静谧与温馨,我很清楚,将会在漫长的未来时光中,被我深深怀念着。 华灯初上的时候,宫里派来迎接我们的人到了。 他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镶白边飞鱼服,腰系白玉带,脚踩白底皂面马靴,依旧留着浅色短发…除了那串象征紫军身份的宝石璎珞外,他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想当年第一次踏进皇宫面圣时,就是他陪伴左右,成为我的依靠、我的守护者,我全心全意信赖的人… 也就是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贺兰夜凛和千代臻,命运之轮,便从那刻开始运转了。 “大君殿下,数月不见,您可安好?” 青岚和气地笑着,微微欠身行礼,一举一动极符合礼仪规则,但我知道,他心中恨不能将我立刻碎尸万段。 “托你的福,还不错。这一路吃喝玩乐,什么都没耽搁,还得感谢樱梅少主慷概协助,将商团的大船借给我们乘坐,免去不少车马劳顿之苦啊!” 扶着墨夷光的手,盛装的我慢慢走在皇宫走廊上,青岚在我前面带路,还有两个手持宫灯的执事,她们不时偷眼看我,好奇着传闻中生来痴傻的鹤泽大君,为何如此应答如流: “当然,我也不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不管是岚爷你,还是樱梅少主,不都是看在那位的份上,才对我如此亲切吗?哈哈哈,放心吧,那位一直跟在我身边,吃香的喝辣的,没有受罪!” “在下听说,诸位大人滞留金缕台的时候,那位去见过顾五玖了?” 青岚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问道。 这种千里之外的私密事情,他竟然都知道了…我不免有些惊讶,看来这个男人的情报网也不容小觑: “没错,岚爷的消息如此灵通,不会在顾氏商团安插有耳目吧?你们俩虽然是情敌,不过,也不至于弄成仇人吧…” “殿下,准备什么时候,让在下见见那位呢?我们不是曾经说好,在八云城相聚的吗?” 他声音轻柔,让那两名执事听上去,不过就是旧识之间的一场约会,只有我心里很清楚,那将是一场生死之约: “放心吧,本尊言出必行,是不会诓人的。还有十天,不就是陛下的大婚之日吗?这段时间忙忙乱乱,不是特别好的时机啊…这样吧,皇帝陛下的新婚之夜,我们约在宫城西门附近的花消殿,听说那里偏僻幽静,不会有人打扰,是适合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好地方哦。” 掌灯的执事听我这么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却听到青岚低声咳嗽了下,吓得连忙回过头,再不敢多看。 “如此甚好,那在下就举首戴目了。”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轻柔的说道。 第226章 仇人相见 无语凝噎 我记忆中的千代熏,有两张面孔。 一张是初次见面时,那副病怏怏、生无可恋的呆滞相;还有,就是在城外竹林最后相见时,那张蹙着眉冷笑的脸… 而如今我面前的,却是一个身穿绣着五爪金龙黄袍、头戴朝天冠的皇帝,她比三年情丰腴不少,也漂亮雍容了不少,竟和千代臻有几分相似,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再透着呆滞或者阴狠,而是充满上位者的高贵和慈悲,她坐在龙椅上看着我,嘴角带笑: “…倘若是民间,朕初见您这辈分的人,怕是要行跪拜大礼吧?哈哈哈,大君不必行礼了,一旁就坐吧!” 青岚引着我走到龙椅左下首,那是整座青庑殿中,除了皇座以外最为尊贵的位子,之后他便返回千代熏身边,默默伫立在她身后。 我心里翻江倒海,说不上什么滋味。 预想过千万次,再次见到这个害死我孩子的凶手时,将会是怎样的场景,自己又是如何的激动…可事实上,从进入青庑殿以后,我就再没有说一句话,如同她们认为的那样,就像个傻子,被所有人摆布着,安排着,如果没有墨夷光的搀扶,我甚至没法好好落座… 这是怎么了? 原本计划好的妙语连珠、机智嘲讽…现在全都排不上用场了,我甚至没法抬头看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生怕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更怕看到青岚与她之间亲密无间的互动… 我藏在袖口中的手在剧烈颤抖,墨夷光站在我身后,悄悄将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 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让我稍稍镇定了些,才有空暇环顾四周——只见青庑殿中摆放着几组桌椅,条案上已经备好了美酒吃食,落座的贵族大都是勐士以上的品级,我看到正对面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鹅蛋脸、柳条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很是灵活,看上去就非常聪明。 她穿着洋红色的妆花罗裙,配着鹅黄色短襦夹袄,梳着俏皮的坠马髻,一副青春烂漫的样子。 而站在她身后的紫军,却是位上了年纪的高壮男人,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刀刻斧凿般坚毅的脸庞,他留着非常短的花白头发,虽然不再年轻,但那副生人勿近的军人做派还是很叫人心生畏惧。 是古柳! 那他前面就座的这位少女…难不成就是飞花府君端木吉雍?! 我心中一阵欣喜,当年毛毛躁躁的小姑娘,竟也出落成这般标致玲珑的模样啦!作为侍妾所生的孩子,她曾经差点为此丢掉性命,甚至被紫军嫌弃…可看现在的模样,无论是跟古柳的关系,还是作为府君的自信,她都已经非常出色的建立起来了! 感慨的叹了口气,我面带微笑的看着她,这个从小就显示出卓绝智慧与决断力的孩子,一定会成大器的… 感受到我的视线,端木吉雍好奇地看了过来,我连忙扭过脸去,不愿被她发现。 只不过,当初我在飞花府帮助她解决嫡位争端的时候,冒用的是睢羊王千代熏的名号,而且有青岚协助左右,所以在端木的心目中,现在的皇帝陛下和贺兰照,才是她真正的救命恩人吧… 除了端木吉雍,在座还有凉柯府府君乐羊茑垣和金缕台府君空相泉。 见我进来之后,她俩就一直挤眉弄眼想要得到我的关注,无奈我一直装傻,假装看不见。 “…今日宴聚,就是想要感谢诸位,能够千里迢迢来到八云城,为朕的大婚庆典观礼庆贺。” 千代熏端起酒杯,微笑着说道: “遗憾的是,凝歌府君绮里大人重病卧床、黑豳府君新晋罔替,守孝在身,所以不能出席,而北固府的成阳大人…哈哈,大家都知道的,高岭之花向来清高喜静,她愿意放下军务,前来八云城观礼就已经很不错了,今日欢聚,也就不必勉强啦!请诸位一同举杯,今夜不醉不休!” “恭贺陛下将得大喜,愿陛下万岁无疆!愿冕朝永世延绵!” 乐羊茑垣和空相泉站起身来,几乎异口同声大声道。 还不等我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殿门外却突然传来阵阵骚乱声,皇帝身边的青岚快步走下殿前阶,朗声问道: “陛下在此欢宴,何人胆敢造次?” “回大人的话!是…是…” 守在殿门前的侍卫结巴了几声,一时间竟答不上来,好像非常为难的样子:“这、这两位大人,一见面就…” “陛下!臣下有莫大冤屈要诉!有冤屈要诉啊!” 还不等青岚开口,只听得一个尖锐清脆的声音大喊道,有人竟推开了守卫的侍从,几大步跑入青庑殿中! 放在我肩膀上的墨夷光的手,突然缩了回去,我能够想象,此刻他脸上该是多么紧张诧异的表情。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新晋接替黑豳府君之位的墨夷岚之女——墨夷勿棱。 她披散着黑色的长发,一身素缟重孝,没穿鞋子,小脚丫冻得又红又紫,看着叫人心疼。而紧随其后的,竟然也是个身穿孝服的男子,他头戴乌冠,清秀的脸上满是泪水,进门就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陛下万岁!卑下也有冤屈要诉,还请陛下还以公正,以正视听啊!…” 这下轮到我惊讶紧张了——因为这位也不是别人,却是凝歌府君的长公子绮里千早。 看他身披重孝,我心中咯噔一声,听他开口,便知道果不其然,是出大事了: “陛下,卑下的母亲绮里南子,已经在数月前不幸病逝…去世前,母亲北向叩首,祝愿陛下千秋万代,万福金安!…” 绮里千早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卑下重孝在身,原本不宜前来都城,可没想到传来消息,黑豳府君动身入京,想要在陛下面前告刁状,所以卑下即便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亲身前来,一来为母亲报丧,二来,卑下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一世威名毁于小人之口!…” “你住口!乐籍伎子,满口胡诌!” 墨夷勿棱年纪虽小,却绝非善茬,眼睛一瞪便嚷了起来: “既然已经到了陛下面前,咱们就把话说清楚!我母亲墨夷岚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7章 御前申诉 离间计成 黑豳府君之死,世间流传着诸多谣言,但居然闹到了皇帝御前,而且还是在即将举行婚典的时候… 千代熏的脸色有些不好,但她并没有急着说话,反倒是凉柯府君乐羊茑垣坐不住了,起身呵斥道: “墨夷大人!虽然你年纪尚小可以原谅,但这毕竟是陛下大婚前的欢宴,如此冒失地闯了进来,对陛下还有一点的体恤敬重吗?!胡闹!还不赶紧谢罪退下!” “是啊,绮里少爷也是不妥,你虽是入京报丧,可穿成这样进宫,多晦气啊…” 金缕台府君空相泉在旁帮腔道。 我对这两个溜须拍马的庸人实在没更多期待了,暂且打定主意作壁上观,偷眼望对面的飞花府君端木吉雍,只见她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似乎也准备看热闹了。 青岚依旧带着笑,温和的说道: “墨夷大人,虽然正如二位大人所说,您此刻伸冤确有不妥,但兹事体大,既然您已经来到御前,有什么不妨直说。惊扰圣驾的罪过,之后再请陛下定夺吧。” 他毫无悬念的站在了墨夷勿棱这一边,我甚至怀疑,女孩之所以这么容易就闯进青庑殿中,恐怕也是他的授意。 很显然,矛头对准了我。 但看墨夷勿棱的样子,似乎并不清楚我才是她母亲猝死的罪魁祸首,而是一腔悲愤的看着绮里千早: “陛下!我母亲正当壮年,一向身体康健,却正是在这位绮里少爷登岛之时,突然怪病而亡!臣下最初并无怀疑,但是近日居然接到匿名信件,说凝歌府绮里家,将紫军曲炼之死归结到了我母亲头上,说是母亲派人将他杀害…这等弥天大谎先不用表!可这绮里千早乃是曲炼一手抚养长大,感情甚笃,人尽皆知,偏偏他在绮里南子重病期间,跟随鹤泽大君跑到黑豳府来做客,这便是一怪,而我母亲,也正是在与他宴席之后,突然身故,这是二怪!” 这小小女孩头脑清晰,逻辑缜密,不免让在座众人暗暗吃惊。就见她说着,俯下身磕了两个头: “陛下!我母亲为黑豳府君近三十年,殚精竭虑,没有任何失职之处,请您为我和弟弟做主,查明真凶啊!” 听到有所谓匿名信件,我跟墨夷光不由相视一眼——看来,日前我们对有人在使离间计的判断八九不离十了。 千代熏一手拄着头,面无表情地听完,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绮里千早: “你呢?有什么辩驳之词吗?” “陛下明鉴。既然说到卑下小爹之死,那么卑下也有几句肺腑之言。” 绮里千早端正的跪坐在青庑殿中,几个月不见,这位以长袖善舞和才华美貌称霸天坑月坊的花魁大人,显得憔悴消瘦了不少,他本是个喜爱轻歌曼舞、享受谈情说爱的温柔男子,虽然长久以来不被母亲所看重,就连自己青梅竹马的恋情都无法守护,但毕竟作为府君之子,始终没受过什么磨难。 可是这几个月来,他先是承受了曲炼惨死的悲剧,又接踵失去了最强大的保护者——绮里南子,心心念念的子桑若宫还在我手中,不知生死…所以,其心中所受煎熬,我还是能够感知一二的。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原本柔弱又不喜争斗的他,竟然有勇气只身前来都城捍卫母亲的名誉。 “卑下小爹…紫军曲炼,从十岁起便成为我母亲的随扈,一直未曾分离,他恪尽职守、忠贞不二,无数次从刺客宵小刀下救了母亲的性命,又将从小失去父亲的我抚育长大…但正是这样的人,却被黑豳府君墨夷岚下令刺杀!我母亲遭此重创,才会病发不起…倘若要说冤屈,卑下才是该在御前流下血泪的人啊!” “无耻谰言,你休得胡说!” 墨夷勿棱小脸气得发白,大声道:“你有何凭证,说我母亲下令刺杀曲炼?!” 上次我问绮里南子这个问题时,她的回答乃是宇文恺所送情报…不知道当千早将矛头指向正宫大人时,千代熏又会如何处置呢?… 没想到,绮里千早却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双手高举过头顶: “陛下!这封乃是刺杀小爹之人无意中落在现场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由于曲炼生性善妒,凝歌府君丧偶之后一直未娶,未有女嗣,因此犯下了紫军大不韪之罪,理当处死…上面还有黑豳府君的印信,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即便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能拿出如此铁证来,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青岚脸上的笑容依旧,上前两步,取过信笺,转身毕恭毕敬递给了千代熏。 皇帝翻开来仔细看了看,抬眼望着墨夷勿棱:“凡事一码归一码,先说清楚,到底是不是墨夷岚下令杀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女孩急切的大声道:“母亲虽然严厉,但是对紫军一视同仁,从不随意迫害!这一点,岚爷应该是最清楚的!” “倘若不是墨夷大人下令,这封活灵活现的信笺又是如何落到绮里少爷手中呢?…” 青岚微笑道,身体慢慢转向我: “而且,墨夷大人遇害时,在下也同在岛上,没记错的话,那晚跟大人一起吃饭的,还有鹤泽大君殿下吧?您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他一开口,就已经将墨夷岚的去世定性为了“遇害”,我根本不用揣测千代熏的想法,她可以为了这个男人将我母子千刀万剐,自然也不会为了个初次见面的外祖母忤逆他了… 还不等我开口说话,却是绮里千早抢先说道: “青岚!你为何要将祸水引向殿下?!她与墨夷大人素味平生,无仇无怨,又为何要加害于她?!” “无仇无怨?是吗?在下可是听说,绮里大人病重之际,将你托付给了鹤泽大君,你们也算是有婚约的人了,那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绮里少爷难脱杀人嫌疑,大君殿下也无法独善其身吧?” “是这样吗?” 千代熏托着腮,面无表情的看向我。 第228章 诡计暗藏 蛮横脱身 不光是皇帝陛下,青庑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接过墨夷光递上的手巾,轻轻擦拭下嘴角,才缓缓开口道: “没错,这位绮里少爷,即将成为我的婿房。这件事情,原本是打算陛下大婚之后再行禀告的。” 这还是我进入青庑殿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以前打过交道的人就不说了,初次见面的千代熏和端木吉雍都颇为好奇的注视着我:“但是,即便如此,我并不认为绮里少爷,甚至是我本人,对于墨夷大人的亡故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换句话说,墨夷大人下令刺杀曲炼的证据确凿,可是,绮里少爷杀害墨夷岚的证据又在哪里呢?” 虽然心有愧疚,我还是阴沉着脸,看着一身重孝的墨夷勿棱: “俗话说得好,捉奸捉双,捉贼捉赃,没有证据就信口开河,诬陷大贵族之子,这样的事情,未免有些荒唐了。” “殿下说的没错,是这个道理。” 青岚微笑的面对我,而刚才还聒噪不休的乐羊茑垣跟空相泉,此刻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但是根据冕朝律例,主丧者即便没有确凿的杀人证据,也有权利报告官府,缉拿嫌犯。陛下,墨夷大人之死确实有诸多疑点,而目前却逢陛下大婚之喜,在下建议,可以暂且将绮里少爷关押在正天监,孰是孰非,可以等大婚之后再做定夺。如此一来,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了。” 此言既出,我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青岚很清楚,即便墨夷岚之死确实是绮里母子所期盼的,但最终下手的人,一定是我无疑。而他咬死了绮里千早,要将他缉拿下狱,不过就是要将他作为与我对峙的筹码——我掌握着东山的生死,他就要掌握我未婚夫的生死,如此一来,我们的情况就会变得势均力敌了。 以前就觉得,这个男人作为同伴非常可靠,但作为敌人,就过于阴险可怕了。 看着殿中的绮里千早已经变得脸色惨白,我稍作沉吟,就听到乐羊茑垣开口道:“青岚大人果然睿智!此计甚好!虽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杀人者,但目前绮里少爷确实是最值得怀疑的人,本着宁枉勿纵的原则,也不能随便处理此事啊…” “没错!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空相泉生怕落人后,连忙跟着说道:“如今绮里大人已经仙逝,功过对错难以评述,但是起码还有绮里少爷在,事实真相究竟如何,等陛下大婚之后再行定夺吧!” 这两个人的言外之意总结起来,就是——反正绮里千早也是个孤儿了,以后无论扣顶什么样的帽子给他,他也毫无招架之力… 我看到千代熏点了点头,想要开口下令的样子,于是便起身离席,走到跪在殿中央的绮里千早身边,作揖道: “既然诸位大人都同意这么做了,那么我恳请皇帝陛下,将我一同收监吧。” 此言一出,青庑殿中一片哗然,就连绮里千早都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我。 千代熏微蹙眉头,声音低柔道:“大君殿下…您这是何苦呢?朕并不是要给绮里少爷定罪,只是请他在正天监稍待几日,等朕大婚之后,自然会给他个是非公道。您是皇族仅存的长辈了,如果连您都被关了起来,朕的大婚岂不成了笑话一场?!” “陛下,八云城诸位都知道,我生下来就是个傻子吧?” 笑嘻嘻的环顾着四周,我毫不在意的说道:“传言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傻子,所以你们那些条条框框本尊一概听不明白!我就知道,当初在绮里南子病榻前,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她儿子一生一世,不叫他给别人欺负!所以如果你们现在要当着我的面欺负他…那就连我一块欺负好了!” 说着,我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腿来,气势汹汹的看着千代熏。 墨夷光见状,便慢条斯理走上前,在我身边跪了下来:“在下身为大君的紫军,倘若有人要欺负主上,那无论是谁,即便是九五之尊,在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舅舅,你别跟着添乱了行吗?!” 一旁的墨夷勿棱跺着脚,恼火的叫唤道。 青岚两手负在身后,沉默不语,千代熏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揉了揉眉心,没好气的说道: “够了…朕现在为了大婚已经诸事缠身,没有余力再去顾及更多事情了。鹤泽大君,您起来吧,朕不会将绮里千早投入大牢,这样可以吗?但是墨夷大人之死确实疑点重重,不能不管。就等到朕大婚之后,再行审理此事,到时候,就算是您横加阻拦,绮里千早也必须要跟墨夷勿棱对簿公堂…这样可以吗?” “陛下果然英明神武,是万世不出的圣君啊!” 我爬起身,夸张的鞠了一躬,抓住绮里千早的手将他拉起来,头也不回就出了青庑殿! 不去管身后那些人究竟是何表情,也顾不上青岚是否会再出阴招,我都不想继续待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现在似乎可以理解,当年庵华帝和宇文恺,为何都曾用“吃人”形容这座雄伟的都城和堂皇的宫殿了。 虽然现在,我也是其中一个剐肉吸血的怪兽… “那个…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大人…” 绮里千早乖乖地跟在我身后,在墨夷光的引领下,我们穿过青庑殿前广场,径直向着马车停放的甬道走去。 见四下无人,我便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十分严厉的偏头看着他:“虽然绮里大人病逝的消息令人遗憾,但是,你现在应该要学会面对任何问题时,要先咨询我的意见吧?倘若再像今天这样,冒冒失失冲到御前,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救你了。听懂了吗?” “万分抱歉…” 千早垂下头,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莫名叫我有些难过起来。 深吸了口气,我放缓语调继续说道: “既然来到八云城了…按照过去的约定,我也该让你见见那一位了。” 第229章 皇室婚礼 二君示威 终于,到了皇帝大婚的那天。 我们这些观礼的人,寅时就聚集在了宫城南门口,迎接皇帝和正宫銮驾出宫,按照品级、地位的高低,贵族官员们前后依序站立,我自然站在最前排,而作为家眷,墨夷光和绮里千早都只能待在最后排。 仪仗、华盖、手持长戟的礼兵,还有身穿苍蓝色大氅的乜巫,浩浩荡荡成百人的队伍簇拥着銮驾,前往皇城毗邻的大乜天寺,在那里,皇帝和正宫先要进行祭天、祭祖的仪式,而后才在大乜巫的主持下,完成婚礼的部分… 繁复琐碎的仪式一个接一个,我百无聊赖的站在人群中,望着正在行礼的新人们。 千代熏穿着华丽的绣金龙黑底冕服,头戴朝天冠,宝珠璎珞一个不少,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出我意料之外,青岚并没有出现在婚礼现场,不晓得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帝的属意…她要迎娶宇文恺,其中的理由我大概能够理解,应该是觊觎影王强大的情报网,和对政局的预判能力,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可靠的左膀右臂… 但是宇文恺呢? 他虽然阴险又不可捉摸,但从过去的交往中,我丝毫没感受到他对权势的渴望,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对八云城,对整个贵族阶层的厌恶…他又为何会同意嫁入深宫,当个备受束缚的正宫大人呢? 这个疑问贯穿了整个婚礼的过程,我看着宇文恺面带微笑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 “有礼了,大君!您还记得我吗?” 婚礼的主要部分结束,要回到宫城行合卺之礼了,人群挪动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问候声,扭头一看,却是穿着官服的端木吉雍。 她的脸庞跟多年前比起来,更加靓丽圆润了,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灵活的眼睛,一颦一笑全在眼神里,水汪汪的招人喜欢。而站在她身边的,是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同样穿着黑色镶银边的官服,神情冷峻、傲慢,她有一张鹅蛋形的脸,眉似远黛、目如春水、鼻若悬胆、檀口香腮…是位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旌摇曳的美人。 这便是北固府君,被誉为高岭之花的成阳芮湘。 只见她默默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既没有开口问候,也没有行礼,而端木吉雍则微笑着说道: “大君,是我,我是飞花府君哦,上次在青庑殿见过您的,可惜没来得及打招呼…这位是成阳大人,乃是北固府君,您应该听说过吧?被称作高岭之花的那位…呵呵,所以她不爱说话,您不要介意!” 印象中,端木应该不是这么多话的孩子,于是我便暗自警惕起来——她们此番找我说话,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打招呼而已: “嗯嗯,本尊记得…哎呀,成阳大人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样,有不输于樱梅少主的美貌啊!幸会!” “怎么可能?!她虽然生得美,可怎么比得上少主大人呢?!” 我话音未落,端木吉雍却炸了锅,这才想起来,这孩子是顾五玖的铁粉…成阳芮湘白了她一眼,冲着我稍微点了下头:“见过大君…青庑殿之宴时发生的事情,端木已经跟在下说过了,您当时挺身维护绮里少爷的做法,真他娘的…抱歉,是很仗义,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无论如何都要遵守,这一点,在下非常钦佩。” 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位大人的赞许,我有些意外,却还是挺高兴的。 毕竟,多年前我们曾经心意相通,就在北固府囤城外那片草场上策马奔驰过,那时候,我甚至希望她是我真的姐妹…我冲她们微笑了下: “哪里。千早是我未婚夫,保护自己的男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即便如此,如果来日我们相逢于战场之上,在下必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成阳芮湘突然话锋一转,沉下脸,压低声音道: “您在鹤泽平原招兵买马、释放奴隶的事情,整个朝野传的沸沸扬扬,虽然陛下现在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降罪,但是…大君殿下,作为统领冕朝五十万铁骑的人,在下有义务警告您,无论谁要颠覆着世间苍生的福祉,搅乱天下太平,我他娘的都不会放过她,一直到把她打个稀巴烂为止!要叫她后悔自己曾经的愚蠢…” 话说到最后,她终于绷不住,冒出粗话来了。 不远处的执事们在安排马车接送贵族们返回皇城了,我看到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便上前一步,凑近她们,轻声说道: “这世间苍生,真的在享受福祉吗?天下之大,存有真正的太平吗?还是即便是你们,都要承受着等级、国法带来的痛苦?端木,你是侍妾所生,做府君就那么名正言顺?成阳,你所钟爱的男人,现在又在何处,还活着吗?…回去想清楚了,再来质问我吧,那样也许还能更加理直气壮些…” “大君殿下,马车备好了,请您跟卑下移驾皇城吧。” 黑衣执事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对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看了看满脸惊诧的两位府君,扭头跟随执事前去甬道乘坐马车了。 第230章 合卺之礼 鸾舞重演 民间的合卺之礼,是要在洞房之内,新婚夫妇两人完成的。 但是按照冕朝皇室的婚俗,合卺之礼与宴请宾客是密不可分的环节,所以婚礼礼成之后,所有观礼的贵族朝臣都聚集在宫城内民交殿前广场上,那里按照品级摆放了几十套桌椅,上首搭起了富丽堂皇的彩楼,以供皇帝和正宫大人就坐用膳。 与我毗邻而坐的是四位府君,凝歌府君病逝出缺、黑豳府君重孝在身所以没有参加,再过去就是八云城合议团的诸位大臣,我看到了殿阁大学士长鱼莫,她比多年前显老了些,经历三代帝王,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可谓殚精竭虑…不过,睢羊王顺利继承皇位,她也算夙愿得偿。 我冷笑了下,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 “按照规矩,这场晚宴会持续到深夜,还请您慢点喝,小心身体。” 坐在我身边的绮里千早低声说道。自从在雾凇阁见过被我藏起来的子桑若宫后,他对我的态度改善不少,起码作为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我在他风雨飘摇的人生中,算得上值得信赖的对象。 我冲他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抬头对身后的墨夷光道: “戌时将绮里少爷送回雾凇阁吧,按照我之前安排好的,你们尽快出城,在官道上等我。” 千早没想到会有这种安排,惊讶地瞪大眼睛,墨夷光则皱起眉头,俯下身低声道:“请重新考虑一下…今晚便是你与岚爷的花消殿之约,我不在身边,可靠吗?” “时至今日,我也不怕明说。如果我不能活着走出花消殿,那么被送回鹤泽平原的凤泊,还有那几十万精兵,肯定得有人照料才行。除了你,我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我云淡风轻的说着,看墨夷光张口想要反驳,便截下他的话头继续道:“放心吧,我不会像从前那样自己找死的…但是,凡事都要留一手,不是吗?我可以答应你,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会活着从花消殿里出来的,我们还有很多未尽的事情,有那么多乐子要找…我舍不得死的。” “但是…若宫呢?” 绮里千早弱弱的问道,却还是直勾勾的盯着我,不愿回避。 我笑了下,拍拍他紧张交握在一起的手背:“放心吧,倘若我死了,那足以吞噬一切的仇恨就会烟消云散,她还是会被尊为圣者,回到过去的生活中。但若是我没有死,也会带着她一起去官道与你们会合,然后,回到鹤泽平原去继续我们的缘分。你就放心吧。” “我希望您活下来。”千早低下头,眼眶红红的说道。 墨夷光此刻却沉默了,他两手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着,不愿多说什么。 鼓点敲响,琴瑟和声,千代熏与宇文恺在彩楼上喝下交杯酒,督礼官宣布合卺礼成,欢宴正式开始了。 身穿白衣的伎子们涌入广场正中的舞台,随着鼓点跳起了欢快的舞步,绮里千早向我介绍这乃是模仿百鸟朝凤的舞姿,只能在御前展示,是皇家御用的节目… 执事侍女们穿梭在席间,奉上一道道精心烹制的美食,佳肴佳酿前,即便是一向冷面示人的莫大人都展开欢颜,跟不要说年轻的贵族们,有人甚至手舞足蹈,全场一片欢乐喜庆的气氛。 片刻,鼓乐声转,演奏起一支我竟有些耳熟的曲子。 “是鸾舞。” 绮里千早见我侧耳倾听,好心解释道: “倘若是寻常人成亲,鸾舞该是婿房献给妻正大人的祝福,可是正宫身份高贵,不适合在人前起舞,所以往往会找人代替。而这个能够代替正宫,在皇帝面前跳舞的人,一定也不是寻常伎子…” 正说着,白衣少年们手举帷幕送上鸾舞舞者。 当帷幕落下的时候,全场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刚才还闹得正欢的微醺者,此刻也只有瞠目结舌的份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霎时停止了。 那要为皇帝献上鸾舞的舞者——他身披大红袿衣,宽袍博袖、乌冠束发,脸颊两侧垂下长长的璎珞,是以稀世宝石制成,晶莹艳丽,颗颗璀璨…但是,即便是最珍贵的宝石,也无法与他的倾世美貌相提并论。 只见他手持乌木长剑,随着激昂的鼓点起舞,竟是段颇具阳刚之气的剑舞,俯仰起止、举手投足,就如同墨汁滴落水中,幻化成朵朵绽放的黑色牡丹,刚烈中带着柔美、轻柔中带着凛冽…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跳着,不在乎周围如雷鸣的尖叫声,也不在乎贵族们几乎狂热的爱慕之情… “樱梅少主,果然不同凡响…” 绮里千早也是擅长舞乐之人,看到这里,忍不住低声赞叹道。 “当年他曾经差点迎娶睢羊王,现在却被迫在她面前为别的男人起跳鸾舞…这未免有些太讽刺了吧?” 墨夷光在背后冷冷说道。 不,并不是一样的。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就像昨天刚经历过似的,他在庵华帝御前排演鸾舞的时候,绝不是现在这样目空一切的样子——那时候,随着招式与舞步的变幻,他脸上的表情时而柔和,时而严峻,时而含情脉脉,时而低眉忧伤…那才是属于他自己的鸾舞。 是曾经属于我俩的鸾舞…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端起酒杯,狠狠灌下一口酒。 舞台上,为皇帝祝福的鸾舞已经接近尾声了。 “帮我知会樱梅少主…” 示意墨夷光俯身过来,我在他耳边冷冷的说道: “今夜花消殿,我与他不见不散。” 第231章 人约亥时 李代桃僵 宫城西门的花消殿,在庵华帝时曾经是座冷宫,用来惩戒犯错的宫人妃嫔。 正如它的名字“花消”——无论多么美艳夺目的鲜花,到这里来,都只剩凋谢枯萎的份了。 庵华帝离奇暴毙之后,当时被关在花消殿中的三位宫人,悲叹再也不能取得君王的原谅,心灰意冷后斋戒数日,竟在半夜于殿中自焚而死…火苗引燃了殿宇,幸亏被侍卫们及时扑灭才没有酿成大祸,但花消殿因此坍塌了一半,后来政局不稳,朝廷没有余力顾及修缮事宜,这地方也就从此荒废掉了。 “天涯情味,仗剑祓清愁,花消英气…” 与我告辞的时候,绮里千早满目愁容,欲语还休,最后吟了句词,便跟着墨夷光离开了欢宴广场。 并非不理解他的意味——虽然并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可阅人无数的花魁显然看出了我的执拗,他是想劝我放弃,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可他又如何理解,我埋藏在心里的愤恨悲痛就像两条毒蛇,没日没夜纠缠在心脏上,啃噬着、撕裂着…无论我做什么,一低头都能看到沾满鲜血的隆起的腹部;每每梦中,当我想要拥抱那面目模糊的孩子时,他都会从我手腕中滑落,掉进一池血泊中… 这种痛苦无休无止,即便我生命终结,飘荡在虚无中等待湮灭时,都能感受到彻骨噬心的剧痛。 所以,当这种痛苦压得我喘不过气时,总要找人分担一些吧… 我端坐在花消殿中,已近亥时。 皎洁的月光从破败的屋顶窟窿投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光点,殿宇坍塌的那部分狼狈的散落在旁,经年累月长出了不少绿色的植物,在春天里蓬勃生长,为这座死气沉沉的废屋增添了些许活力。 四名侍卫分列两旁,他们是墨夷光精挑细选出来的,既勇猛又忠诚,穿着鹤泽平原王府府兵的制服,腰跨马刀,看守着坐在我手边的两个女人。 她们都带着帷帽,面前挡着皂纱,穿着相同的黑色深衣,打扮成宫内执事的模样。 “之前说的,全都记清楚了吧?” 我垂首看着其中一个女人:“只要你将我告诉你的那些话,一字不漏说出来,每说对一个字,我就会给你的家眷孩子一锭金子,全都说对的话,他们这辈子都会衣食无忧,子子孙孙都会受到王府的庇护,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但是,如果把事情搞砸了…” “大君请放心!您能给小的这样的机会,小的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绝不会令您失望的!” 带着帷帽的女人连连顿首,情真意切的说道。 另外一个女人却在旁边冷笑了声,我转向她,回报了一个冷笑:“你也一样。知道吗?你所重视的那个人,现在就跟我的紫军在一起,倘若事情有任何差池,他不必征询我的意见,就能让他身首分离…怎么样?要试试看吗?” 她轻声啐了口,却没有回答。 我满意的伸展身体,靠在椅背上,惬意的端起侍卫准备的美酒,一口口抿了起来。 没过多久,花消殿外寂静的宫道上,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们几乎是同时到达,大门外遇见彼此仿佛都不感到意外,就见樱梅少主还穿着鸾舞的大红袿衣,率先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丧服打扮的青岚。 见到殿内的阵仗,两个男人露出同样戒备的神情,顾五玖的目光在两个相同打扮的女人身上来回逡巡,青岚则是微侧过脸,那是在聚精会神的勘察周围… 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哈哈笑了起来: “有意思!两位果然是性情中人,竟然真的都来了!…东山!你高不高兴啊?!” 头戴帷帽的两名女子谁都不吱声,顾五玖微蹙眉头,紧紧地盯着我: “鹤泽大君,你我既然有约在先,倘若再弄什么玄虚,恐怕会有损你那高贵的身份吧?…” “哎呦,这话怎么说啊?我按照约定,将东山姑娘带到你们面前来了,却又为何不相信呢?” “东山?就在这里?” 青岚脸上带着笑,却让人心生寒意:“你真的确定吗?” 早就想到了,这个双目失明的男人比樱梅少主更难忽悠。所以我事先准备了杀手锏,必须先将他们彻底搞晕了,再说下面的话…我冲着侍卫点了点头,他们立刻掀开了其中一名女子的帷帽,露出她的样貌来。 这是个年轻的妇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稍显黝黑,浓眉大眼并不难看,但应该并非官宦人家的女子,更像是田间劳作的农人,她有些紧张的看着面前两位身居高位的男子,藏在衣摆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顾五玖往前走了一步,蹙眉盯着她,露出些许怀疑的神情:“难道,这就是…”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女子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轻声吟道。 樱梅少主像被箭矢击中似的,顿时全身僵硬,愣在原地。但不明就里的青岚依旧保持着怀疑态度,他脸上微笑变得愈发冷冽,带着笑意说道: “大君,可能您有所不知,在下的虽然身有残疾,却比明眼人更不易受到蒙蔽,倘若您想要在下相信…” “你曾经承诺,无论日后前程如何,我们都不会分开了,可墨楼混战后,你为何音讯全无?!我怀着你的孩子被奸人所害,暴尸荒野的时候,你又在何处?!” 女人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手指着他厉声问道。 和顾五玖一样,青岚脸上的笑容霎时荡然无存,整个人僵在原地。 无论是石花城铜室里听来的离别绝句,还是春宵过后缠绵枕边的诺言…对这两个男人而言,刚才说出的事实,都是除了我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的,是属于我们之间最为私密的回忆。 所以即便无法深信不疑,至少,他们已经不会当面质疑东山的真假了。 现在,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坐实真相… 我冲着另外一个女子点了点头,她稍微犹豫了下,还是慢慢站起身来,揭开了帷帽上的皂纱,轻声道: “我…可以证实,附在这女人身上的灵魂…确实是那移魂者无疑…” 第232章 真情流露 喋血花消 “果然…是你干的。” 看到之前从自己手中逃脱的子桑若宫,青岚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就连垂在身侧的双手都在发抖,只见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的说道: “把东山还给我…这样的话,藏匿朝廷钦犯、暗杀黑豳府君的罪责,我都能够替你一笔勾销…”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顾五玖突然转过身,无比愤恨的对他大声道: “多年前,是我将东山拱手相让,甚至祈祷着,你们能够白头到老,她可以获得自己期许已久的幸福…可结果是怎样的?!她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在何处?!如果对你而言,做皇室的一条忠犬更为重要,那就不要再打扰她,我会给她想要的幸福…!”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樱梅少主猛地旋身后退,只见他乌冠上的宝石璎珞被齐齐削断,掉落在地! 青岚慢慢将双匕收回后腰刀鞘中,分开双腿站在殿中,阴沉的说道: “该解释,还是该忏悔…这些话,我都只会跟东山一人去说。大君,将她交给我,从此之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倘若你执意庇护千代臻,我也没有意见…” “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现在的你,没资格说这些!” 暴怒的顾五玖一挥衣袖,只见柔剑如同白蛇出洞般直取青岚咽喉! 剑身碰撞匕首,霎时间火星照亮了昏暗的花消殿,两人你来我往的动起手来!… 我挺久没说话了,此时慢悠悠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从身旁侍卫手中接过一柄短刀,随手架在那冒充东山的女子肩膀上,朗声道: “两位,是我约你们在这花消殿中见面,可为何现在都没人搭理我,你们反而自己玩起来了?太过分了吧,我实在很伤心…要不,就叫这女人流点血,抵消我心头郁结?” “住手!…” 话音未落,方才还在缠斗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停止动作,异口同声的大叫道。 我笑了起来,用刀背在女子颈侧来回摩擦,子桑若宫在旁边闭上眼睛,一脸厌恶的表情: “哈哈,你们终于想起本尊啦?!不错,那咱们之间的对话总算可以继续下去了。规矩很简单,东山姑娘有几句话想要问你们,谁答对了,她就跟谁走,倘若答错了…很抱歉,就要空手回去了哦。” 他们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齐齐对准了我刀下的女子。 她浑身微微颤抖着,导致说起话来,尾音也带着颤抖: “少主,我想要问…你为何爱我?我与你曾经生死相许的绮里南子,相差太多了吧?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雍容的举止,甚至连气度才智都无法比拟…你爱我什么?还是说,只是因为我拒绝过你,是唯一不会沉溺在你美貌中的女子?” “我不知道。” 顾五玖紧紧盯着她,透过她的身体,藏在后面的我都能感受到那视线的灼热: “要问我爱你什么,我说不清,也道不明。但我知道,我对你的沉迷绝不是单纯的意气用事,并非因为想要征服,而是发自内心的需要你、渴望你,想要好好呵护你,不让你再为任何事掉眼泪!…东山,我的感情是没有办法分门别类的,我只知道,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珍视的宝物…” 我用刀背紧紧抵住女子的脖颈,她连忙转向青岚道: “岚爷,我想问你…倘若杀害我与孩子的,不是千代臻,而是你所侍奉的主上千代熏…你会怎么做呢?” “那绝不可能。” 他语调急促的说道:“东山!墨楼之约时我身受重伤,曾向主上祈求,即便要将我凌迟处死,也想与你长相厮守…主上当时就答应我了!她应允重开朱红之门后,就放我自由身,让我能够卸下紫军的职责,与你共结连理…可没想到,千代臻竟然先下杀手!” 说到这里,他显得有些咬牙切齿,却又情真意切: “所以,东山,现在我已经不是紫军了,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障碍!跟我走,我们可以像过去那样重新在一起,我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会永远保护你、疼爱你,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那可怜惨死的孩子,就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 我在心里冷冷接了一句。 两个男人屏住呼吸面对着我们,仿佛在等待命运的抉择,而我接下来的判定,将决定“东山”的未来… “最后能听到这些话,姑娘你应该很满意了。” 我轻轻按着女子的肩膀,让她背对着我双膝跪下,自己高傲地扬起下巴,看着面前的男人们: “只可惜,你们的回答…全都错了。” 话音未落,我手起刀落,割开了她的咽喉,让那蓬勃而出的鲜血在他们眼前飞溅开来… 第233章 恨极刀起 剑刺真身 他们全都愣住了。 殷红的鲜血,从假东山颈部的动脉中喷出,划出抛物线的形状,喷溅到地面上… 她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从我手臂中滑落,毫无生气的瘫倒了。 “最后一次。” 一旁的子桑若宫冷眼旁观,突然开口说道:“这个灵魂已经没有重生的可能,她终于可以安息了…” 话音未落,凛冽的杀气已经袭到了面前! 侍卫们早就严阵以待,此刻兵刃出鞘,合四人之力才挡住了樱梅少主的软剑攻势,还不等喘口气,青岚便已攻到,锋利的双匕如同恶鬼的獠牙,瞬间就将一名侍卫削翻在地! 血溅在脸上,却根本没时间擦,我拖着子桑若宫连连后退,想从花消殿断壁一处缺口逃出去。 “现在才想活命…晚了!” 有人从身后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猝然回头,却是青岚狰狞的脸孔,他惨白的脸颊上沾着侍卫的血渍,一手持刀挡住来自身后的攻击,一手用力将我掀翻在地,举刀便刺! 锋利的匕首深深扎入殿宇地面的青砖中,几没致柄! 而原本该被一刀两断的我,此刻却被人拽着衣领,狼狈的往后拖去,才勉强逃过一劫。 “殿下,您没事吧?!…” 事先藏在花消殿外见机行事的十来个侍卫冲进来,及时救了我,一部分人挡住青岚,另一部分拽着我就走,我连忙指着一旁的子桑若宫:“带上她!从西门撤!…” 却听得几声惨叫,殿中侍卫呼啦倒下一大片,就见樱梅少主的软剑如银白色的团花,只见剑光不见人,碰着的非伤即死,好不凶猛!青岚脚下也多了几具尸首,他瞄准了我的方向,猛攻过来,眼看着就要截断我们逃生的去路! 正在这时,花消殿摇摇欲坠的断壁忽然轰然倒塌,露出个足以供是多人同时脱出的大洞! 数十支箭矢从大洞外飞了进来,擦着我的脸颊射向青岚与顾五玖! 虽然区区箭矢不能轻易伤到他们,但也足以延缓两人攻击的速度,侍卫们趁机拖着我和若宫往洞口撤退而去! “不出所料…你果然计划不周啊。” 墨夷光肩膀扛着、手里拿着两柄强弩站在断壁坍塌的地方,身后停着好几匹高头大马,虽然很高兴见到他,我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你能不能干件靠谱的事?!劈头盖脸就射箭过来,救人还是杀人?!” “听你说声谢还真不容易,早知道不来了…” “千早呢?!你把他丢哪了?!” 发问的却是子桑若宫,她一改平时冷冰冰的模样,颇为急切的看着紫军。 墨夷光看着不远处被侍卫们暂时拖住的两个男人,神情严峻:“放心,他在安全的地方…没时间说这些了,那两位可不是区区在下几个人能够拦住的!赶紧先逃命,别废话了!” 说着,他抓住我的手,一用力,就要将我拖出洞口。 正在这时,如同出洞灵蛇般神出鬼没的软剑,竟从侍卫们的包围圈中传了出来,所有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薄如纸张般的剑身就贯穿了我的胸口! 刚开始并没有疼痛的感觉,我只是呆呆的低下头,看着穿胸而出的剑尖。 似乎只有一瞬间,软剑迅速抽离了我的身体,鲜血随之飞溅出来,我整个人向后倒去! 墨夷光一把搂住我的腰身,我才没有颓然倒地,他脸上呈现出了惊恐莫名的神情,我尝试着想要说话,血却从嘴巴里涌了出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别动!别说话!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声音急促的嘟囔着,一边向周围侍卫大声吼道:“你们去拦截,你们,赶快带着乜巫逃出去!大君我来照顾!动作快!…” “雾凇阁…” 我拼尽全力,低声说出三个字。 墨夷光低下头,焦急的看着我:“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逃,去雾凇阁,快…” 仿佛刹那间,这个男人就明白了我的想法,纵使他并不十分赞同,但是眼下这种情势,回到我在宫中的暂住地,似乎是最为稳妥的办法…更何况,以这种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姿态回去,我还有我的计量。 只不过,这一次是否能够活下来,就全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墨夷光抱着我从断壁的洞口翻了出去,此时我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是下意识回过头,看着花消殿中混战一片的场面… 那个我曾经钟爱的、深爱的,愿意为之倾尽所有的男人,眼下被仇恨烧红了眼睛,他挥舞着双匕砍杀阻挡他靠近我的侍卫们,丝毫不手软;而以倾国美貌著称的顾六郎,脸颊上沾着血渍,如身穿红衣的厉鬼般,将软剑舞成一片,似乎并不满意刚才给我那一下… 他想要我死,想亲眼看着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突然这时,我想起子桑若宫刚才那句话,那并非是我事先安排的,她却说东山无法再复活…是真的吗?倘若这次真的死了,就要放下所有未尽的冤仇,彻底安息了?! 搞什么?!曾经我渴望安息的时候,一次次给我活过来,现在我不想就这么死了,却又说我不能再活?! “墨夷…!”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我紧紧抓住紫军的衣襟,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能听到他急促呼吸的声音: “怎么?!你说!” “救我…我不能死…这一次,绝对不能…” “放心。我还不想再回到一个人百无聊赖的日子。” 听到他笃定的回答,我仰头倒在了紫军怀里,满意的阖上眼睛… 第234章 捏造舆论 南归鹤泽 疼痛。 是每呼吸一次就痛彻心扉的疼。 我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昏迷时便陷入无休止的噩梦中,短暂的清醒时,便庆幸自己还能感觉到疼痛… 鹤泽大君在宫里遇刺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不知底细的人们纷纷传言,是由于皇帝忌惮我的势力与地位,所以不惜在自己新婚之夜痛下杀手,而稍微清楚内幕的朝臣们,则对此深信不疑,毕竟攻击我的人除了樱梅少主,还有皇帝的近臣青岚… 事态的发展全在我的预判之中——没有仓皇逃出皇城,而是留下来展示自己的遭遇跟伤口,反而让我成为了受害方,千代熏如今站在了舆论潮头,变成人们私下腹诽的对象… 师出有名,这就是我的目的。 “…倘若不明不白的回到鹤泽,我们就会变成密谋逆反的小人,到时候,集天下之力攻击鹤泽平原,必然无法支撑,成不了事…”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墨夷光守在旁边,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他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阴影,却始终不愿离开休息片刻,当我难得清醒的时候,就会抓紧时间对他交代几句: “但是现在…千代熏妄自揣度就意图杀害长辈,这做法本身就会引起许多人的反感,现在,即便我回到鹤泽平原起兵,也算是师出有名…咳咳,最重要的是,皇帝有错在先,无法降罪于我,按照惯例,北固府的军队在我们的争执分出胜负前,始终要保持中立的…” “我明白了。” 墨夷光抢过我的话头,他是不希望我说的太多,损耗元气:“只要那五十万铁骑不动,在朝廷将我们做为谋朝篡位者之前,还能够争取到很多时间,去吞并藩镇!对吗?!” “是的…凝歌府…已在掌控之中,剩下的,则需要运筹帷幄…” “别说话了,你好好歇息,等你伤势稳定了,我们就马上动身离开八云城…” “只恐怕,到那时候你们就走不掉了。” 贺兰夜凛大步流星走进雾凇阁内室,侍卫们没敢拦他,若真要拦,怕也很难拦住。他眉头微皱站在我床边,看看一旁的墨夷光:“我有话与你主上说,退下吧。” “即便你是天王老子,我也只听一个人的命令。” 紫军连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硬撑着抬起眼皮,阻止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墨夷,我与你不会有任何秘密,但将军既然有话要说,还是给他机会说出来吧…” “我就在门外等候,有什么事情,叫我就行。” 墨夷光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贺兰夜凛目送他离开,这才俯身在床边坐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衰弱无力的我: “究竟怎么回事?为何青岚与顾五玖会联手对付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你的目的?!上次没有说的,真正害了你跟孩子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你说有话要说…却原来是一大堆问题啊。” 我轻轻叹了口气,乏力的阖上眼睛:“这些答案,不久之后你都会知晓的,不着急…” “但是,千代熏现在已经将你视为不得不除的毒瘤了!你这么一折腾,合议团的大人们全都上了奏折,弹劾青岚与顾五玖…其实,都是将矛头指向了皇帝本人,她成了忌惮封疆大吏,意图刺杀长辈的小人!既然事已至此,她便不会忌讳太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若再待在皇城,性命堪忧啊!” 他语调急促,我却轻笑了下:“不愧是辅佐过三代皇帝的人,果然很了解千代家的女人啊。” “我认真与你说话,别开玩笑。” 贺兰夜凛皱起一对剑眉,忧心忡忡的看着我:“赶快逃离八云城吧,回到鹤泽平原去,继续当你的悠闲藩王还是起兵造反,我都管不着了…或者,你还有其他的选择。” 我突然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今天来这的目的,于是睁开眼睛注视着他: “什么?” “你这等伤势,宫里很多人都猜测,怕是活不了太久了…刚好,顺势发丧吧,就说鹤泽大君已经伤重而亡,彻底结束这场混乱,从今往后,你就可以不必背负任何事情,自由自在、快乐的活着…” 他俯低身子,轻轻握住我搁在身侧的手,低声道: “改天换地的事情,我会替你去做的。只要十年…不,只要三五年,我就能够给你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世!在此之前,请你暂时蛰伏,保全自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能够给你安排足够舒服和安全的住处…” “要我活在你的羽翼下,完全被动的等待吗?” 我费劲的呼吸着,胸口的每次起伏都让我疼的想要骂娘: “…还是说,你是在告白啊?将军大人。” “你想要怎么认为都可以!只要接受我的建议,让你自己获得平安度日的可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他猛地直起身子,有些急躁的低吼道。 我慢慢闭上眼睛,感觉意识又有些模糊了,但还是撑住一口气,轻声道: “若是想要帮我…就请想办法,让我的人安全出城吧。如果注定我难逃此劫,那我绝不死在八云城…这一次,绝不死在这魔窟中,我要回鹤泽平原,然后…无论是卷土重来,还是就此终结,从此我们便各安天命吧…” 说完,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35章 矢志不渝 重获残生 又是那片虚无,和任何光线都无法刺破的黑暗。 但是这一次,我可以清楚看到坐在我面前的女子,她有张清秀苍白的脸,却毫无表情,像具没有生命的人偶… 子桑若宫——毫无意外,她出现在我濒死的幻觉中。 “你说的是真的吗?这次离开,我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只是个悬浮在空中的灵魂,这让我很没面子,却又不得不面对她。若宫从来都没喜欢过我,从我们初次见面,直到最后,她都是以鄙夷的心态看待我,在她眼中,我不过是个行差踏错的孤魂野鬼,还严重伤害到了她所守护的世界… 她冷冷的看着我,嘴唇没有翕张,却听到说话的声音: “是的。就算是违背常理的移魂者,也不可能获得永生。你已经死而复生了三次,这一世便是你的终结。” “是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如果绮里千早的问题上,我曾经伤害过你,向你道歉,我是个自私的女人。” “值得你道歉的地方太多了。我早就说过,你的存在会带来血雨腥风,会让冕朝如覆巢之卵,太平盛世毁于一旦…可是你从来都没在意,因此才会导致了后来发生的种种悲剧,无论是你的孩子,还是无辜惨死的许多人。你曾经想过吗?当年你若不帮助千代熏重开朱红之门,千代臻即便背负弑母之罪,却也还能够维持江山社稷,而你却为了青岚,肆意毁坏世间原本的定数,才会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才会让天下大乱…” “我没有那么重要,你不必危言耸听。” 即便没有心跳,我还是有心悸的感觉,忍不住厉声打断她。 若宫冷笑了下: “是吗?如果没有你,青岚完全可以毫无芥蒂的率兵压境,收复璱兹国失地,圆了自己复国之梦;而顾五玖,还能够继续做他逍遥快活的樱梅少主,一心一意打造无可匹敌的商业帝国…对了,还有那个对你十分看重的贺兰夜凛,如果没有你,他早就可以完成自己的夙愿,而不是畏手畏脚、屈居人下了。还不愿意承认吗?你的出现,早就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算数的。” 我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些人,都是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的大丈夫,有我,或者没有我,他们都会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没人能够强迫,也没人能够诱导…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有什么负罪感的,对于自己做过的决定,我也绝不会后悔!就算你让我重来一遍,也还是同样的选择!” 大乜巫看上去有点诧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身影的轮廓变得有些透明起来: “你这污秽的灵魂,果然没有拯救的可能了…罢了,好自为之吧…” 说着,她竟然渐渐变成了一团耀眼的光点,在我面前慢慢扩大,直到我在也承受不了如此刺眼的光芒,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你醒了?!” 有人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感受到如此温暖的触感,我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起来,重新拥有了肢体的存在感,即便是胸口叫人难受的疼痛还在,这种感觉也让我欣喜若狂! 我还活着!又活了过来!… 极力开合酸涩的眼睑,我尝试聚焦,过了好久才看清面前的脸孔——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脸颊都塌陷下去,眼睛下面阴影很重,唯独那颗俊俏的泪痣仍旧未变… “这一次…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你啊。” 我艰难的笑了下,用嘶哑难听的嗓音费劲的说道。 墨夷光焦虑的表情突然放松了,他看上去甚至有点想哭的意思,却还是绷住了,用手轻轻拍打我的脸颊: “你昏迷了多久知道吗?!我担心你不会醒了,就像从前那样,变回无知无识的傻子…这下好了,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有个小小的人影扑到跟前,用湿乎乎的小嘴吻着我的脸颊: “娘亲!娘亲!抱抱!吃糕糕!” 是凤泊!这小人比我在八云城最后见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也长大了不少,他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笑眯了眼睛,露出一排齐整的牙齿,胖乎乎的小手举着一块点心,硬要往我嘴里塞!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拼命举起手,想要抱抱他。 “大君,您一躺就是三个月,身体还得慢慢调理才行,不要勉强自己啊。” 绮里千早从后面走上前,抱起凤泊,将他放入我怀中,俊俏的脸上带着微笑,眼眶却有点红:“太好了…您能够平安醒来,真是咱们大家的福气!若宫日夜为您祈祷,想必是大乜天显灵,真真应验了啊!” 子桑若宫?!为我祈祷?! 这还真是新鲜事…可看着面前的孩子,还有两个激动到快要落泪的男人,我决定还是不煞风景了: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回到了鹤泽平原吗?” “是的,三个月前,多亏了辅国将军的帮助,我们才偷偷出城,沿着官道一路飞奔回来的。” 说到这里,墨夷光却微微皱起眉头:“过后不久,八云城传来消息,千代熏否认派人刺杀大君,反咬一口,指责您私自屯兵,意图谋反,合议团决定开审理之庭,要你回到八云城去,参与裁决…” “这肯定是青岚的主意。” 侍从们将我稍稍扶起,绮里千早亲手倒了杯水给我,让我润润喉咙:“其实,合议团的决定根本不重要,只要我现在踏上八云城的土地,就绝对会瞬间毙命。” “是的,不过,合议团的限期就到下月初为止,抗命不尊的话,恐怕会招来朝廷的军队…” 墨夷光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玩弄着手里的空烟管,这个动作让重回人世的我异常感动:“朝廷的军队还在其次,眼下,鹤泽平原可是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倘若这关过不去,咱们可真的要全军覆没啦。” “怎么回事?” 我惊讶的看着他,抱紧了怀里的凤泊。 “两个月前,鹤泽平原就被重兵围困啦,虽然现在还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但是,想要随意进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长此以往,不到秋收的时候,恐怕粮食都会告罄的。” “不是朝廷军队…那又是谁呢?!” 墨夷光冷笑了下,漫不经心的叼着烟管: “还能有谁?樱梅少主呗,他可真够厉害的,众目睽睽下竟然藏匿了超过三十万的兵众,这下也顾不上暴露了,全都放出来啦,誓要将你困死在鹤泽平原上…” 第236章 夏末歇凉 心生计量 三十万敌军围困鹤泽平原,而经年钻营后,我的军队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这个数。 强行突围是不被考虑的,因为即便是运气特别好,我们能带着军队逃出去,但起码要折损掉十万人,而且离开鹤泽平原后,还要面对着千代熏那七十万如狼似虎的兵卒… 仿佛陷入了死局,我进退两难。 七月的麦田青黄相间,滔天麦浪被微风吹拂,泛起一阵阵涟漪。由于我释放奴隶垦荒的政策,鹤泽平原今年的种植面积扩大了十之三四,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两个月,将会迎来盆满钵满的大丰收… 我坐在被树荫遮蔽的田垄上纳凉,身边矮桌上摆着井水冰过的甜瓜。 无忧无虑的凤泊在绮里千早和侍女、乳母的陪伴下玩耍,他咯咯笑着,用小手捧起泥土,再小心翼翼的洒进农田,严格遵守着我定下的规则——就算玩的不亦乐乎,也绝不能够踩踏庄稼… “西村的张大娘给了一筐鸡蛋,说要给大君补补身子。” 墨夷光戴着草帽从田垄上走过来,一手拎着草筐,一手夹着烟管:“还有好多人要送东西,都被我谢绝了,太沉,拎不动…大君,没想到你还挺有人望,这种重兵压境的时候,百姓们还惦记着你的健康呢。” “不管是减税还是放奴,我都是为了自己做的,大家因此得益,其实根本不必谢我。” 淡淡的说了句,我抬手遮挡从树叶间漏下的阳光,三个月卧床不起的折磨,让我既消瘦又苍白,阳光仿佛能穿过几乎透明的手掌:“鹤泽平原三面峭壁,只有一条峡谷能够通行,倘若不是这样,樱梅少主的军队也不能如此轻易就困住我们…当真没有别的退路吗?” 墨夷光在我身边坐下来,抽着烟管,看着不远处玩耍的凤泊: “还别说,当年我初到此地,就想过这个问题,那时还曾经认真考虑过,是否要在西北方找个地方挖条地道,或者建个天梯什么的…不过,看看当时大君那个痴痴傻傻的样子,最终作罢了。” “你那么多年宁可无聊也不远干点有用的,我也是没话说了…” 明知道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我还是有点郁闷的嘟囔道。 他回头看着我,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衬着蔚蓝的天空与青黄色的麦田,我突然发现这个男人还是很好看的…就见他又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们可以把所有的火药全都聚集起来,将东面那条峡谷彻底炸塌,把鹤泽平原变成完全隔离的世外桃源!反正我们在里面有吃有喝,丰衣足食的,管他外面如何天下大乱、皇权更迭呢?!…哎呦。” 他话没说完,我就扔了块瓜皮过去: “别疯了,说点有用的吧。” “我可是认真的。其实外面你放不下的,就是害死你孩子的凶手嘛,所谓因果报应,就是你不出手,大乜天也自有安排,不如放下折磨自己的执念,跟我一起在这里生活下去吧。” 他没有看我,眼望着远方,叼着烟管漫不经心的说道。 风吹过翻滚的麦浪,带来夏季特有的芳馨,远处劳作的农人唱着土语小调,村庄升起了袅袅炊烟… 这一瞬间,我几乎心动了。 “如果脑海中真的有橡皮擦,可以消除所有不想要拥有的回忆,那该多好啊…” 轻轻叹了口气,我舒展身体,躺倒在田垄松软的土壤上,眼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 “你愿意一直陪我到现在,包容我带来的所有麻烦,真的很感激…但是,我还是会继续下去的,哪怕只剩一个人,哪怕最终会倒在路上,我都无法停下来,直到有一天,能够对那个孩子说一声:娘为你申冤了,可以安息啦…” “那么现在该如何是好呢?要我去刺杀顾五玖吗?若是他死了,困局自然就解开了吧。” “别,不管是你死了,还是他死了,我都不会开心的。” “恐怕等不到庄稼收获的时候,顾家军队就会冲进来了,他们要的是你,所以不会耽误时间,也不怕滥杀无辜,我只是担心,你会失去最后的容身之所…” “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的。” 我眼望蓝天,笃定的说道:“不仅如此,我还要顾五玖成为我的帮手,让那三十万顾家军变成咱们的战力。” 墨夷光有点惊讶的回头看我:“事到如今,你再去跟他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我才不会做那种朝三暮四的事情…” 一咕噜爬起身,我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归根结底,顾五玖是这国家里最成功的商人,既然是商人,就得跟他谈生意…放心吧,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买卖不会做不成的。” “难不成,你要…” “没错,我要独自前往顾家军的营盘,面见樱梅少主!” 第237章 孤身闯营 独面六郎 尽管完全不赞同我的想法,墨夷光最终还是妥协了,亲自将我送到了雾汐峡谷。 这条峡谷并不算长,但两边悬崖陡峭,根本无法攀爬,因此成为了进出鹤泽平原的“一线天”,峡谷中原本建造有屯兵设防的堡垒,但是千代熏继位之后,颁布了法令,禁止封地领主设置严密的防线与护城河,所以这些堡垒多年前就被废弃、拆毁了,正因如此,才会被顾五玖的军队轻易占据。 “这里往前不到一里地,就会遇见敌军的首条防线。” 墨夷光骑在马上,指给我前进的方向,他显得忧心忡忡,烦躁的磕着烟管:“你再仔细考虑一下吧,顾五玖现在认定你是杀害他心上人的罪魁祸首,恐怕一见面就会让他干掉,这又是何苦呢?” “我见他不过两种可能,要么死,要么活。若是死了,他自然就会撤军,千代熏也不会再追究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会安全的,倘若没有死,那就说明我成功了,就能够带着六十万精兵离开鹤泽平原,去逐鹿群雄了…这两种结果,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损失啊。” 我穿着香云纱衫裤,腰系流云带,脚踩绸面布靴,胯下骏马产自城阴山北麓,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佩戴着全副掐金丝的马鞍嚼头,挂着鎏金的銮铃…总之,上次的不欢而散之后,我决定要用最好的形象去见顾五玖。 “别死。你要是死了,我就要跟你一样,踏上可悲的复仇之路了,这一点都不好玩。” 墨夷光严肃的跟我道别,然后就调转马头回去了。 反倒是我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苦笑了下,深吸一口气,策马走进了怪石嶙峋的峡谷。 上次经过这里,还是大雪漫天的冬季,夏季的雾汐峡谷却另有一番景色——只见两旁峭壁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植被,有溪水从上潺潺流下,有些地方还形成袖珍的瀑布,与烂漫山花相互辉映,野趣十足,又非常别致。 我一路欣赏着风景,不知不觉,就接近了顾家军设置的封锁线。 驻守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与我非常亲密的柳三娘,看到我突然孤身出现在峡谷中,她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最终确定是我之后,态度马上转变,变得凶神恶煞起来,看那样子,她是在恨自己不能亲手将我撕成两半… “好好搜身!别让临死的狐狸咬了手!” 确定我没有私藏兵器之后,她一手抓着我的胳膊,生拉硬拽的将我带进营地——顾家军队的营盘跟商团比起来,更加整齐和号令严明,我看得出,这支军队一定是樱梅少主经营很久的,因为士兵们训练有素、井井有条,绝非短时间东拼西凑能够组建起来的… 他为何要屯兵呢?他一直以来的理想,不是以商论道吗?为何要如此铤而走险? “别东张西望的!小心我剜了你的眼睛!” 柳三娘见我四下张望,恶狠狠地拽了下我的胳膊,凶巴巴的看着我:“放心,你走不出这里了!等你变成一具尸首,被从峡谷上扔下去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肚子里装的,是不是狼心狗肺呢?!” “万一我没死呢?” 不是故意惹她生气,只不过好久没见,我想跟这姑娘多说说话而已。 可听我这么说,柳三娘顿时火冒三丈,抓着我胳膊的手如铁箍般,疼得我不禁冷汗直冒: “做梦呢吧?!你可是杀人凶手!是杀害了东山的家伙!咱们家主要不把你生吞活剥了,你就来找老娘,我伺候你上西天!” 说着,她将我猛地往前一推,我踉跄着差点摔倒,一抬头,却发现已经到了主帐门前。 顾五玖的营帐还跟从前一样,整座帐篷都是用鞣制过、纯白无暇的小羊皮缝制而成,最外面罩着一层区隔蚊虫的缂丝纱帐,帐顶竖着的纯金打造的金顶…这种顶级奢华的帐篷,找遍冕朝河山,都找不到第二人拥有了。 这一路走来,我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虽然军营中纪律森严,可士兵们听闻鹤泽大君竟然孤身闯阵,这种消息也算得上爆炸性了,所以绿衣侍卫们早早围成一圈,将主帐围了起来,以便隔绝不必要的干扰与窥探。 我突然想起,上一次见到这座帐篷时发生的事情。 那一向高傲如在云端的樱梅少主,半跪在尘土中,不惜用我的鼻血将自己衣袖染脏… 而现在,他恐怕比以前更想看到我的鲜血吧。 “家主,看看谁来了!” 柳三娘毫不客气的在我肩膀上推了一把,让我有些狼狈的扑进营帐中,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抬起头,却没见到顾五玖的身影。 因为曾经来过他的帐房,我知道这座顶级奢华的大帐分为里外两间,所以便将目光转向被缂丝纱帐隔离的内室,只见里面人影栋栋,传来樱梅少主低沉的声音: “验明真身,确定是千代堇吗?别弄来个冒牌货,叫人恶心。” “是真的!家主,我曾跟这家伙在飞花府霖龙阁打过交道,您记得吗?!她那紫军还偷了我的腰牌…挨千刀的!若教我再见到他,定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柳三娘咬牙切齿的说道。 只听得内间一阵混乱,似乎有什么器皿跌落的声响,有女子低声惊呼,还有人小声劝着什么,我正在懵懂不明的时候,却见顾五玖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他消瘦了很多,衣衫显得特别宽大,未带冠帽也未束发,披散的发丝间掺杂着两鬓银丝,让惨白的脸颊更显憔悴…可即便如此,这个男人还是呈现出了一种令人心碎的病态之美,就算他脸色不佳、神情颓顿,却丝毫减少不了容颜的倾国之色。 我的心攥了起来。看样子,他似乎病的不轻… 樱梅少主右手拖着一把长剑,脚步不稳的向我走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就算什么都不说,我也很清楚,他现在就想要剜出我的心脏就酒喝… “死之前,请允许我说一句话。” 双膝跪地,我抬起头,近乎虔诚的看着他。 第238章 玉人在侧 初露真相 鹤泽大君孤身闯营,看上去是死局,但其中必有原委。 顾五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当然猜得到,我一定是有备而来,所以面露狞笑,两手仗剑而立,冷冷道: “东山死前,你曾让她开过四次口…轮到你死在我剑下,说一句也行,不过,我可没有太好的耐心。” “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我稍作沉吟,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土:“你所见到的,是我亲手杀了东山,可你想不想知道,我究竟为何这么干呢?” “我只答应你说一句话,说完了吗?”他扬起下巴,冷冷的看着我。 “你们绕世界的追杀千代臻,没错,她是被我藏了起来,但是只有东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凶手,那个在四年前杀害了她与未出世孩子的,根本就不是千代臻!” 我朝前走了半步,离他更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 “而那个罪魁祸首,对于东山…不,是对于你们所有人而言,都是绝对无法铲除的人物,无论是你,还是青岚,亦或是贺兰夜凛,所以东山很清楚,她孩子的冤仇,恐怕再无昭雪的一天,所以才恳求我,让我在你们面前将她杀死,作为她留给这世间最后的诅咒…” “满嘴胡言!” 顾五玖一把抓住我的衣襟,脸色铁青的低吼道:“其他人我管不着,但我是什么样的人,东山能不清楚吗?!只要是她开口,就算天王老子爷都照砍不误,她又为何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他用力将我掀翻在地,举剑就刺! 我连忙就地打了个滚,狼狈不堪的躲了过去,却见樱梅少主一剑刺空,竟跌跌撞撞的差点摔倒,有个身影从内室中冲了出来,一把将他扶住: “大人!您身体违和,不可如此动怒啊!…” 她穿着素白的缂丝长裙,没戴首饰,也未施脂粉,轮廓深邃的五官清秀俊俏,浓黑的发辫编成一股垂在身后,两手紧紧抓着顾五玖的手臂,急切又殷勤的抬头看着他。 是塔塔儿公主。 没想到她竟然还跟在他身边,不晓得潜入八云城的琼姬有没有见过这位女儿,倘若见了,却又没有将她带回北狄,那么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呢? 她看着顾五玖的眼神,让我的胸口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怒气: “哎呦,这不是尊贵的骖族王后吗?少主,有这等妙人儿守在身边,你为何还要纠结于区区东山啊?…” “你这恶毒的女人!还不快闭嘴!” 没想到,出声斥责我的却是那个一向唯唯诺诺的塔塔儿,她涨红了脸,眼里含着泪花,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 “家主大人从你残忍杀害东山姑娘后就呕血病倒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几乎滴米未进,你却又跑来言语刺激他…不过是个瓮中之鳖,一刀砍了就好,您还在这听她废话什么呢?!” 后半句话,却是对着顾五玖说的。 他没有回应,甚至都没有将目光对准她,冷冷的从她臂弯中抽出自己的胳膊。 见状,我突然觉得胸口郁结释然多了,更加担心起他的身体来:“怎么会这样…东山曾经告诉我,你与她约定,无论八云城再见发生什么,都会好好活下去,让自己愈加强大…我说的对吗?既然是跟她的约定,就好好遵守啊,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他墨黑色的眸子突然亮了下,死死盯着我: “你说…这是东山告诉你的?!” “没错。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之所以会在花消殿中,当着你们的面杀死东山,这全是她自己的主意,不然的话,我堂堂鹤泽大君,犯得着对一个女奴隶亲自下手吗?大家都无冤无仇的…” “但是由于东山姑娘的死,逼得家主与青岚大人对你动手,却坐实了皇帝陛下意欲杀你的谣言!” 塔塔儿似乎并不擅长人前高谈阔论,脸憋得通红,却不愿善罢甘休: “你在鹤泽平原屯兵几十万,狼子野心早就路人皆知,但现在倒变成了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已为之的举动…你敢说,你没有利用东山姑娘的意图吗?!” “不错啊,跟在樱梅少主身边这些个月,王后长进不少啊。” 我冷笑了下,刻意强调她曾为人妻的事实:“我不否认,确实有这个意图。但是,正因为东山的请求暗合我的心意,所以我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实现啊…少主,我可是差点被你丢进鬼门关里,难道忘了吗?” “当时没能杀了你,真是遗憾。”他冷冷的说道: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告诉我,东山认为大仇不能报的那个凶手,究竟是谁?” 我扫了眼旁边义愤填膺的塔塔儿公主,稍微衡量下目前北狄与冕朝微妙的关系,这才开口道: “当年将身怀六甲的东山,骗到八云城郊草坡上的,并不是千代臻,而是当时被称作睢羊王的千代熏,她事先以自己的名义将千代臻约到那里,而千代臻惧怕即将开启的朱红之门,会对自己的皇位产生动摇,所以便暗藏卫士,意欲杀之后快…没想到,千代熏更加歹毒,她骗东山,马车中坐的乃是青岚,诱她接近,才被卫兵误杀的…” 还是第一次,我将这段过往如此完整的叙述一遍,早已习惯胸口的剧痛,我还能够面容如常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顾五玖却无法镇定了。 他瞪大眼睛,向后退了一步,塔塔儿连忙扶住他的手臂,让他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不可能…” 他吃力吐出三个字,深吸口气,才继续说道:“这绝不可能!如果没有东山,千代熏绝对无法重启朱红之门…你没听青岚说吗?!她已经应允了他们的事情,这足以证明,在皇位问题上,东山是她最大的恩人!…” “但也是最大的情敌。” 我冷冷的看着他,扬起一边嘴角,狞笑道:“你敢说,自己就从来没想过,杀死青岚,取而代之吗?” 第239章 两厢立约 公主遭斥 樱梅少主愣了下,抬头看着我。 他的消瘦和憔悴让我难过,甚至我都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他如此心疼… 所以,态度不由自主的缓和了下来,尽管我最开始的打算,是要再次摧毁他的认知,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真相了: “我没有说谎。虽然即便是东山,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千代熏才是罪魁祸首…但是,有个人可以证明我说的话,他虽然也不知道谁才是凶手,但他很清楚、并且听东山亲口说过,千代臻并非祸首。” “是谁?!”顾五玖急切的探身向前。 “辅国将军贺兰夜凛。” 我看着他,放缓语气道:“你肯定也知道,东山还是贺兰照的时候,曾经受到过他的百般呵护,即便是知道了她身为移魂者的真相后,这种照顾都从未停止…就是这个男人,倘若他也认定是我蓄意杀害东山的话,你觉得,他还可能帮助我逃出八云城,回到这里来吗?” “原来如此…” 顾五玖用眼角扫了我一眼,冷笑道:“我还纳闷,八云城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难不成你长出了翅膀,才能从里面逃出来…却原来是那家伙…” “我被你困在鹤泽平原,不能上天也无法入地。” 平静的注视着他,我的态度变的异常诚恳起来: “所以,请你写封信给贺兰夜凛吧,他虽然谈不上你的朋友,但最起码,那个男人有绝不会说谎的自尊…倘若证明了,我所言非虚,那么到时候,再请你决定,是要跟我一起为东山和她的孩子复仇,还是草草将我一刀砍死全做了事呢?” “家主!请您小心!这女人阴险狡诈、心怀不轨,您可是亲眼看到她杀了东山姑娘的,不要再被她蒙蔽!” 看到樱梅少主低头不语,塔塔儿在旁焦急的说道。 我突然有种感觉,虽然对这位北狄长公主了解不多,可是从刚才开始,她好像就对我充满了敌意,这种恶意来路不明却实际存在,让我不禁心生疑虑… 但目前最担心的是,几个月的相处,不晓得顾五玖对这位美人的建议是否看重呢? “三儿,你进来。” 我正捏了把冷汗,就听到顾五玖声音低沉的说道。 话音还未落,柳三娘便呼啦一声掀开帐门,大步走了进来:“家主!我在!有什么事儿您吩咐!” “公主殿下这段时间衣不解带,一直照顾我,确实非常辛苦了。三儿,你将殿下带回她自己的营帐中,叫她好好歇息一下吧,倘若累坏了身子,我可没法向琼姬交代了。” 顾五玖垂下眼睑,轻声交代道。 塔塔儿见柳三娘听令上前来,连忙扑到他面前: “家主大人!您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当初若不是您,妾身早就死在骖族刀下…所以现在无论为您做什么,妾身都甘之如饴,还请大人不要叫妾身离开…” 看到这里,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个男人从小到大,见识过多少浓情蜜意、或真心或假意的迎合、奉承,只有这点小伎俩,恐怕很难令他动容的…果不其然,樱梅少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淡淡说道: “公主,我念你王室出身,好歹算得上天潢贵胄,所以一向礼遇…不过,我顾五玖平民出身,到如今这步光景,也不是听了谁的意见,才能够成事的,所以,想要待在我的身边,就需要分得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就得把嘴紧紧地闭起来…明白吗?” 我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微笑,乐滋滋的看着那个尴尬至极的北狄公主。 她抽泣了两声,捂着脸扭头跑了出去,柳三娘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这才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营帐中,终于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顾五玖坐在圈椅中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而如今作出决定的时候,也让他深感疲惫…我看着他堪称完美的五官,看着他浸染霜雪的两鬓与深陷的眼窝,突然有种冲动,想要走过去轻轻拥抱他,想要拍拍他的肩膀,拉拉他的手… “你说的没错,事已至此,你想逃也逃不掉了。” 他突然睁开眼睛,吓得我连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我的军队把守雾汐峡谷,除非你将山口炸掉,再也不出来,否则即便是拖延时间,也成不了什么事。所以我采纳你的意见,会马上写信给贺兰夜凛,让他说明情况的。” 樱梅少主说着话,用犀利的眼神紧紧盯着我:“如果…他的回信证明你在说谎,那么不用等到你投降,我就会带兵亲自杀进鹤泽平原,即便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会叫你这块宝地鸡犬不留…这样的约定可好啊?大君殿下。” 我微笑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就一言为定了。” 第240章 乱世将临 六郎入府 从我孤身闯营、平安归来后,又过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鹤泽平原外发生了许多不得了的事情—— 首先,千代熏降下谕旨,不光将凝歌府千百年来用墨楼之约苦苦相守的百里土地,拱手送给了骖族岱墨,而且,还将凝歌府每年的税银拿出一半来,支付给岱墨作为“镇守之饷”。 其次,北狄纠集了城阴山以北若干个部族,攻击了设立在原璱兹国境内的冕朝军马司,正式对冕朝宣战。首当其冲,北固府的守军出动了二十万人,兵分两路,越过城阴山脉前往作战,没想到,却在山中遭遇了柯牧梓所统伏兵,损失惨重。 最后,由于我在限期之内没有赶到八云城,参加合议团的审理,因此,被判定为图谋造反之藩主,倘若没有北狄的进犯,恐怕不光是顾五玖的军队,就连朝廷的军队也很快就会来剿杀我了… 而所有的事件中,我最关心的,竟然是成阳芮湘是否在战场上与柯牧梓相见。 曾经热恋之人却不得不兵戎相对,其中痛苦我能够感同身受。 “…千代熏这下吃瘪了,给骖族喂得饱饱的,原想着能够指望岱墨看家护院,没想到那小子不是狗,而是头喂不饱的狼,吃肉的时候头点屁股摇,真要指望他打仗了,立马就跑得不见人。” 墨夷光放走了送来情报的鸽子,一边看信,一边从院子里走进门: “不过,大君,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跟正宫大人交情这么好啊?为何他总是会为你送来最新的政局消息呢?按理说,你现在已经是公开的反贼,他没理由帮你啊。” “那家伙想什么,我从来都搞不清楚。” 将宽大的衣袖用缎带系了起来,我亲自站在伙房里揉面,手边还有一盆和好的肉馅。 紫军溜达了一圈,从案板上拿起颗青豆扔进嘴里:“我总觉得,那位可不是甘心深居后宫的人,谁知道他有什么阴谋呢,你也要小心点…凤泊少爷呢?怎么一早上都不见人了?” “千早最近因为骖族侵占凝歌府的事情烦恼,我就让乳娘把孩子抱过去,陪他玩玩,开开心。” “关于那位少爷啊…你想过吗?当初是为了凝歌府才要与他结亲,可现在,绮里南子也死了,凝歌府也丢了,你困在这里还不知道前路如何…倒不如将你们的婚约一笔勾销,反正你也不爱他。对吗?” 墨夷光停在我面前,两手拄在案板上,凑近来看着我的脸。 我抬起头,擦了下鼻尖上的汗珠,冲他笑了下: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注我的私人生活啦…别担心,只是暂时失去了凝歌府而已,我答应过绮里大人,下一位继承府君之人,必定是千早少爷的孩子。所以,就算现在有点困难,但我绝对不会丢下千早不管的。” “你这人…为什么水滴不进啊?” 他叹了口气,突然抬起手,粗鲁的擦了擦我不小心糊在鼻尖上的面粉。 正在这时,一个侍卫急急忙忙跑进院子,大声禀报道: “大君!墨夷大人!樱梅少主带着几个人从雾汐峡谷下来了!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并未阻拦,还请示下!” 看来,贺兰夜凛有回信了。 我心跳漏了几拍,故作镇定的搓着手上的面粉,墨夷光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等我的指示: “派人去迎接他,一路接入府邸,注意不要惊扰了百姓,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是,大君!” 侍卫领命出去了,我回过头看着墨夷光:“还是那句话,两手准备是必须有的。我自己去见顾五玖,你去找千早和凤泊,倘若事情不顺利,马上带他们逃走,不管是天上地下,决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听明白了吗?!” “不用你说,我就知道是这样子。”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没有回头,语气沉闷地说道: “什么时候…你才会要我跟你同生共死呢?” 说完,没等我回话,他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而现在的我,却没有太多的空闲顾虑紫军的不满了,连忙将揉好的面团放在瓷盆中醒着,一边掀开灶上的大锅,往进加了几瓢清水——水面上倒映出千代堇娇俏的脸庞,我抬手整理了下耳边乱发,忍不住左右端详了下… 顾五玖很快就到了。 他头戴乌冠,身穿月白色深衣,外披赭石色妆花鹤氅,脚踩皂底马靴,虽然还是憔悴疲惫的样子,可整个人端丽之外多了英武之气,一路而来,无论是沿路遇见的百姓,还是我府邸中的女官们,全都忘记了他是兵临城下的敌首,忘记了戒备和恐惧,全都一脸花痴的追随其后,闻讯来看樱梅少主的百姓甚至在王府门口排起了长队… 我站在正堂上,看顾五玖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进了院子,忍不住想起飞花府君端木瑢焉说过的话: …对于我心上人那种只应天上有的神俊倜傥,不论是婴儿还是老妪,只要长了眼睛,都不可能不会爱上他的!… “少主亲身前来,真叫蓬荜生辉啊!我这里屋舍简陋,用具粗鄙,还请你不要嫌弃!” 我上前两步迎到门口,顾五玖却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和两个月前相比,他的健康似乎好转了些,走路也显得有力了。他将陪同前来的士兵留在外面,自己走进门里,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跳过寒暄,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有什么证据,说明千代熏才是凶手?” “阁下还真是不愿浪费时间呐…大中午的,大家应该都还没吃饭吧,来来,咱们边吃边聊!” 我招了招手,一旁女侍们连忙将准备好的食物端了上来。 顾五玖面露不耐烦,傲慢的瞥了眼盘子里雪白的面食,冷冷道:“咱俩的关系,还不到可以同吃的地步吧?大君请便,不用顾虑我。” “你既然到这里来找我,就说明,贺兰将军的回信证明我所说非虚吧。” 我狡黠的看着他,笑眯眯的说道: “还是说,大名鼎鼎的樱梅少主,其实是个胆怯之人,就连在我这吃口东西都不敢,是怕被下毒吗?” 第241章 假托皇女 欲收凝歌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顾五玖的傲慢早就深入骨髓,他是个宁可头断血流,也绝不能跌份的人。 果不其然,听了我的话,他冷笑了下,拿起筷子,将一团面食丢进口中,挑衅的看着我: “我?怕你?笑话吧,究竟谁才是被瓮中捉鳖的那个?你…” 说了一半,他突然刹住话头,看着面前那盘又白又扁的吃食:“这个是…?” “饺子。” 我笑嘻嘻的看着他:“是将蔬菜和肉馅混合之后调味,再用薄面皮包起来吃的。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你久病之后,胃口一定不好,所以我在馅料中加入少许酸豆角,而且减少了肉馅的比例,吃起来爽口又不油腻…” “你做的?” 他颇为严肃的看着我。 见我点了点头,顾五玖却放下筷子,端起面前的盘子,竟将那一盘饺子尽数倒在地上! “搞清楚…不论如何,你都还是杀死了东山的凶手,是我的仇人,我仍旧会亲手杀了你的。” 他冷冷的看着我,仿佛怕我听不明白,语速缓慢的说道: “贺兰夜凛回信,说他可以证明,东山确实亲口说过千代臻并非凶手,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贺兰照与孩子…虽然那人在信里敦促我尽快撤兵,说你是无辜的,可我只认自己看到的事实。千代堇,倘若你此时无法说服我,让我与你一起对付皇帝的话,明年今日,便是你鹤泽平原的忌日。” 他是说真的。 我感觉背后有些发凉,还是故作镇定的笑道: “既然现在排除了千代臻的嫌疑,那么她的证言不就可信吗?毕竟,四年前那场屠杀之中,就只有她能够证明真相了。” “那就将她交出来。没记错的话,她一直都在你的庇护下,呆在鹤泽平原吧。” “把她交给你?呵呵,少主大人,您可真把我当傻子了。” “何出此言?” “千代臻即便不是直接杀害东山母子的人,可她跟你所爱之人曾经结下深仇,一度差点要了她的命…是个你绝对不会善待的人啊,所以倘若把她交给你,我可不敢保证,能不能留住她一条小命了…毕竟,我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河啦。” 顾五玖阴沉的看着我,冷哼了下:“也罢,让她出来,咱们当面对质。” “这个…并非我不愿意,可还是有点困难啊。” 我看他面露愠色,连忙说道: “先别生气!请听我说。你知道我跟凝歌府的绮里公子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吧,原本我们准备,陛下大婚之后就举行婚礼的,所以当初在八云城的时候,就安排精锐部队,将许多细软金银运去了凝歌府,顺便也将千代臻送了去。可没想到,我被你重伤之后昏迷三个月,在此期间,又被你困在鹤泽平原动弹不得,所以原本的所有计划全都打乱了…” “你的意思是说…” 顾五玖微微蹙起眉头:“千代臻现在人在凝歌府?” “千真万确。” 我笃定的点点头:“只要你肯跟我走一趟,见到她之后,事实真相不就清楚了吗?” 樱梅少主突然冷笑,微振衣袖,就见闪着寒光的软剑银蛇般飞了出来,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剑刃便攀上肩膀,紧紧贴在我的颈侧! 王府士兵们蜂拥而上,长枪短剑对准了顾五玖,他却视而不见,扬起下巴傲慢的看着我: “大君殿下,我虽然不是贵族,也非出身名门,但好歹是个商人,在我面前打算盘,有点班门弄斧吧?” “少主大人,何出此言啊?” 我身体僵硬着,动都不敢动,还是用眼神让士兵都先退下了。 “你要娶绮里千早,不就是为了得到凝歌府吗?现如今,千代熏一道圣旨,就将凝歌府拱手让给了骖族岱墨,所以现在不要说得到那里,你就算想要大摇大摆走进去,都是不可能的吧?因此,想借由此事,利用我来夺回凝歌府吗?” “我早就说,樱梅少主聪慧非凡,是个不世出的人才啊!” 假笑着,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但是,我的目的就摆在桌面上,大家各取所需,这样的联盟才最可靠…相较于无欲无求的虚伪,作为商人,你应该更欣赏银货两讫吧。” 顾五玖稍微停顿,贴着我颈侧的软剑唰得收了回去。 “我之所以屡次给你机会,就是想要弄清楚东山留在这世上的所有冤屈…但你要牢牢记住,倘若任何一个环节,我感觉到有问题,那么等待你和鹤泽平原的,就是无可避免的血雨腥风…” “我们前往凝歌府的时候,你的军队可以继续留在雾汐峡谷,我把全部子民留给你当做人质,这样行吗?” 收了笑容,我无比认真的看着他。 顾五玖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我连忙出声喊住他: “既然交易谈成,就一起吃顿饭庆祝下吧!如果你不喜欢吃饺子,我可以…” “明日拂晓,我在雾汐峡谷等你。” 他冷冷撂下一句,就头都不回的离开了。 第242章 枫溪遇险 二主堕崖 清晨告别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凤泊紧紧抱着我的脖子不松手。 绮里千早狠下心,将他从我身上拖走的时候,胖小子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我逃跑似的出了王府,忍不住眼泪狂飙。 明明当初是我下定决心要好好抚养这个孩子,却屡次三番的将他撇下…这是最后一次了,等成功收回了凝歌府,大军开拔的时候,他也长大一些了,就可以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分开。 “放宽心,绮里少爷性格温厚,教养又十分的好,没有比他更适合照顾小主的人了。” 墨夷光策马跟随着我,出言宽慰道。 临刑前,绮里千早专程来拜见我,一则是感谢我恪守承诺,将凝歌府从异族掌控中解救出来,二则,当初我们逃出八云城时,为了躲避追兵曾经兵分两路,而子桑若宫当时就被侍卫们带去了凝歌府,原本想着我伤愈之后,所有人都可以在那里碰面,却没想到又出了樱梅少主围城的事情… “大君为人,虽然众说纷纭,但我始终相信,您并非残暴疯癫之人。” 千早跪在席上优雅行礼,却忍不住垂泪纷纷: “若宫自幼被选为大乜巫,离群索居,再没见过父母兄弟,是个苦命的可怜人…不论她对大君如何言辞,态度是否不恭,都请您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善待与她。千早日后即便为您衔草结环,都无怨无悔,愿一生服侍在侧…” 每每想到这一幕,我都忍不住要叹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自己明明都沦落到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地步,甚至有家不能回,寄人篱下…却还心心念念惦记着青梅竹马的初恋,觉得她可怜,觉得她凄惨。 这位看尽了人世繁华的花魁,始终保持了一颗悸动温柔的心,恐怕与他始终无法成全的恋情脱不了干系… “今日见面,你就一直恍恍惚惚的,是有什么变故吗?” 听到询问声,我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微笑的看向身侧马车里的人。 即便是身体康健的时候,顾五玖也从不长途骑行,他是个非常重视细节享受的人,如果有冬暖夏凉、宽敞舒适的马车可以坐,为何要选择颠簸辛苦的马匹呢…不过,现在的我,就算下雪刮风、暴雨倾盆,都绝不会走进马车里去了。 “让少主担心啦!无妨,无妨,就是要跟我的未婚夫与孩子分离,心中难过,所以有点发呆罢了。” “你看我的表情…是在担心你吗?” 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将冰冷的俊脸挡在了车帘后。 虽然现在每每被他冷眼相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但这自己一手造成的后果,却叫我痛苦不已的内心稍微感到些许安慰——就该是这样,我这种连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的女人,不应该被任何人爱着。 “…我们沿着赤水河一路南下,月余就可抵达凝歌府了。” 墨夷光曲起一条腿端坐马鞍,将羊皮地图放在膝盖上,有些担忧的看着周围: “但是,首先要穿过这片山区。其实若按照我的想法,哪怕多花十余天,经由官道前往会比较安全,可顾家的老爷坚持缩短行程…没办法,着令侍卫们打起精神,警惕些吧。” 我环顾四周,很清楚他为何如此谨慎。 此处名叫枫溪坡,虽然名字很风雅,但其实不然——山丘、谷底和悬崖上布满了嶙峋怪石,石头缝里长出的植物由于生存环境恶劣,显得面目狰狞很不讨喜,阴冷的风从悬崖下吹过,发出可怕的“呜呜”声。 鹤泽王府的侍卫打前站,顾氏商团的士兵殿后,我和樱梅少主的马车被夹在中间,紧贴着崖壁沿着狭窄的山路缓慢前行,另一侧,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我不敢往下看,只得故作坚强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祈祷着赶紧走过这截危险路段。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隐哨。 绵长又尖锐的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大队人马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山顶,揣测着究竟是人为还是某种奇怪的大鸟… 我的心跳得很快,因为这声音似曾相识,当年在北固府外帮助柯牧梓寻找他爹的时候,就是听到了这样的哨声,差点一命呜呼…而现在,它又出现在了枫溪坡的山路上,究竟何人所为,又是冲谁来的?! “全员戒备!快速通过!” 墨夷光最先反应过来,他站在马镫上直起身子,冲着前后士兵大声发号施令。 可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阵轰隆声自远而近,就见山顶上滚下块足足一人高的大石头! 那石头裹带着沙土、草根和断裂的树干,飞也似的向山道砸了下来! 一侧是崖壁,一侧是万丈深渊,转瞬间发生的变故让山道上的人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墨夷光紧紧抓着我坐骑的缰绳,防止马匹受惊后混乱奔逃,一边冲着樱梅少主的马车大喊道: “落石了!快从车里出来!…”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那块巨大的石头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冲着马车就去了,只听一声巨响,石头撞在马车侧面,强大的冲击力让马车倾倒,一头栽进旁边的万丈深渊! 没有任何犹豫,我自马背飞身扑出,追随着马车落入悬崖! 第243章 悬空救援 却失铭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被疼痛弄醒了。 睁开眼睛,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华丽的楠木马车卡在两块突出崖壁的石头间,风一吹就左右摆动,摇摇欲坠;我被长在悬崖上的矮树挂住了,悬在马车上方不远处,而堆叠着锋利岩石的谷底,与我们足足还有五层楼的距离… 从我的角度看不见马车内的情况,顾五玖是否安好,还在不在车内,一概不知。 我有些焦急,还是小心翼翼的抓住矮树粗壮的根部,慢慢调整姿势,整个人紧贴在岩壁上,伸长手脚,寻找可以攀附的凹凸点…终于,我逐渐接近了马车被卡的地方。 刚伸出手,想要打开车门,整辆马车却在巨响中陡然下滑了一段! 我被吓出一身冷汗,所幸车子还是停住了,但那两块赖以支撑的石头明显撑不住了,马车跌落谷底摔成粉末仅仅是时间问题。 “顾五玖!顾五玖!你听得见吗?!” 旁侧有块更为突出的石台,我爬到上面,一边小心的接近马车,一边大声询问道。 可车里悄无声息,让我的心悬在嗓子眼——要么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要么就是早已掉落悬崖…不管是哪种猜测都叫我无法接受,于是索性不喊了,也不想了,卯足了劲将变形的车门掀开来! 樱梅少主仰卧在倾覆的马车中,双眼紧闭,额角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顾、顾五玖!醒醒啊!…喂!顾六郎!” 我焦急的呼唤着,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看马车在谷底风中摇摇欲坠,生死就在一线间! 仓促环顾,我发现车夫跳车逃生的时候,将马鞭落在了前座上,几番折腾竟然没有掉,还挂在车帮上。于是我扒着石台边沿,将半个身子探出悬崖,伸长手臂,好不容易够到了马鞭,将它牢牢抓在手里。 看顾五玖的样子,指望他短时间内清醒过来,自己爬上石台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探头看了看谷底,深吸了几口气,把心一横,轻手轻脚的爬下石台,爬进了倒悬的马车中。 “…别着急,我这就救你出去。” 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一边将柔韧的马鞭拴在顾五玖腰间,一边低声嘟囔着。 系好马鞭,我重新爬回石台上,确定这个立足点非常牢靠后,才一点点尝试用力,将樱梅少主从马车里拖出来。 即便他身形匀称完美,没有半点多余的体重,可毕竟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我将马鞭紧紧缠在手臂上,靠着危难关头迸发的肾上腺素、拼了吃奶的劲,才让他逐渐离开了悬在半空的马车… 可不等顾五玖来到平台,支撑马车的石块终于不堪重负,发出巨响,整个崩裂了! 昂贵的楠木马车应声坠落,几秒种后,在布满碎石的谷底摔得四分五裂! 樱梅少主被拴在腰间的马鞭吊在崖壁上,我脚踩在石台边缘的缝隙中,才勉强抓住了马鞭另一头,不至于两人一起掉落下去。 可我没法撑得更久了,也没有力气将他拽上平台来。 缠在手臂上的马鞭深深陷进肉里,我几乎无法呼吸,涨红了脸,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这样结束了吗? 因为匪夷所思的事故,死在匪夷所思的地方,跟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人,在谷底变成一滩肉酱… 正当我绝望力竭,眼看着就要泄劲坠谷的时候,马鞭另一头突然传来剧烈的晃动,还不等我反应过来,手臂上的拉力突然消失,整个人向后跌倒在地! 尾椎骨差点摔碎了…我却顾不上自身的疼痛,一咕噜爬起来:“顾五玖…!” 原以为是马鞭断了,他已经掉下谷底…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樱梅少主此刻却好端端的半跪在石台边上,他显得有些困惑,还有些惊诧,难以置信的环顾四周,仿佛噩梦惊醒,却不知道身在何处。 看来,危急关头,他醒了过来,凭借自己的力量攀上平台。 “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却瞬间感到全身无力,瘫坐在地:“太好了…你没死…” “我没死…” 他呆呆的重复了一遍,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回头看着我,一丝鲜血从额头的发迹里流淌下来,滴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我吓坏了,连忙手脚并用的扑过去,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的查看伤处: “哪里痛?!…眼睛能看清楚吗?有没有想吐的感觉?!嗜睡?亢奋?…” 樱梅少主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慢慢摇了摇头: “这是哪里?我们为何会在此处?” “你应该是没看见…我们穿越枫溪坡山道的时候,突然有块大石头砸下来,正好砸中你的马车!我也不清楚咱们掉下来多深,但是别担心,墨夷光和三娘肯定会找到我们的!” 说着,我抬起头看上面不见顶部的悬崖,突然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整个人往后仰去。 顾五玖伸出手臂,扶住我,让我靠在自己身上,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亲密举动叫我惊讶,他却并没有太多表情,也没再看我,而是探头看了看悬崖下方: “无论如何,也不能悬在这里等待救援。你抓紧我,我带你下去。” 说着,他一只手紧紧环抱着我,一只手抓起马鞭,手腕抖落,鞭稍就紧紧缠在了那棵粗壮的矮树上,还不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就像只大鸟般纵身飞下了石台! 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失声惨叫了,总之等我恢复神智,调匀呼吸,已经是落地很久以后了… “你竟然会做这种冒险的事情,还真叫人吃惊。” 我坐在谷底的乱石堆上,喘着粗气,看着站在不远处观察四周的樱梅少主——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总有些异样,那副面对我时桀骜不驯的表情,变得困惑又疑虑,如一株空谷幽兰般立在石间,散发着孤寂和冷漠的气质… 而他没有把我扔在石台上自生自灭,这件事也叫我非常意外。 他不恨我了吗?是因为我舍身相救?…这怎么可能?我可是在他面前杀死了“东山”的人。 “你应该也伤的不轻,可以脱下外衣,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 正在胡思乱想,顾五玖不知何时却走到了我身边,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眼神却异常空洞。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呆呆的点了点头,于是他半跪下来,动作轻柔的帮我除去外衣,查看伤处:“你方才跌倒的时候,我怀疑你的肋骨断了,这里会痛吗?这里呢?…还有你手臂上的勒伤,需要尽快包扎一下的。” 听着他虽然冷漠,却异常柔和的声音,我实在忍不住了,出声问道: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啊?虽然我是没有意见,不过,稍微有点吓人就是…” “从刚才我就想问了。” 他抬起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浓长的睫毛扑闪着,冷冷问道: “你那般舍身救我…但是,我为何怎么都想不起来,你究竟是谁呢?” 第244章 落难荒林 再现往昔 我们对视着,彼此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我才不确定的开口道:“什么意思?…你,不认识我了?” “是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我才一直奇怪,你为何要舍命救我。”樱梅少主肯定的回答道。 “那么…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想不起来。不过,这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他竟然平静的看着我,如此说道。 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不知道是该诅咒命运玩弄,还是该诅咒他居然是个神经大条的男人… 带着一丝怀疑,我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却没看到有嫌弃厌恶的表情,他也没有闪躲,任由我碰触自己,依旧只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们是家人吗?还是朋友?一起出门做什么呢?” “我们是…认识的人。” 彻底放弃了,我深深叹了口气,从肋骨传来的疼痛愈发明显了:“那些事情现在都无关紧要了…你应该是由于头部受伤,所以导致了记忆紊乱。别担心,听说这种情况是可逆的,只要过段时间,记忆慢慢都会回来。”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你既然认为不重要,那就没事了。” 顾五玖轻松的说着,他继续查看我跌落时撞得淤青的肩膀,言语中流露出的信任,让我感到有些不安起来。 一不留神,我的衣襟滑落,虽然连忙拽起来穿好,可后背上那道曾经被软剑贯穿的伤痕,还是被他看到了,他却没说什么,看我手忙脚乱的系着衣带,便将我的手拨拉开,自己帮我系好了。 “那前面有片树林,天快黑了,去那过夜吧。” 他扶着我站起来,指着谷底东侧一片茂密的小树林。 现在已是初秋,虽然天气不算寒冷,可山区谷地的夜间,气温还是会骤降。我咬紧牙关,指挥着顾五玖捡来合适木材、树枝,忍着肋骨的剧痛钻木取火,艰难地升起一堆篝火来。 他就像个单纯的孩子,看着不断跳跃、温暖的橙色火焰,一时竟入了迷,半晌不动窝的坐在火堆边发呆。 我蜷缩在枯叶堆中,抱着受伤的肋骨,手臂上被马鞭勒伤的地方也开始钻心的疼起来,冷汗打湿了衣襟,再加上夜晚的阴冷,叫我忍不住阵阵寒颤…可是眼神,却忍不住飘向火堆边的男人。 如果他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的。 不要再想起过去发生的,不要再想起我做过的残忍之事,不要再投身于乱世之中,不要再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幽灵备受煎熬…变回一张白纸,只保留着叫庵华帝都为之痴迷的才华和情怀,那个他,才是真正的樱梅之主吧。 我迷迷糊糊中,似乎要昏睡过去了,不期然,却有具温暖的躯体从背后贴上来,紧紧环抱着我。 吓得一激灵,我完全清醒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 “这么冷的天气,如果两人不靠在一块取暖,都会冻死的。”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腔调说道。 我一时语塞。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俩逃出云顶山庄时,也像现在这样落难山林,而这个男人,也是用像现在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将我拥入怀中…只是那时的我,是被他倾心所爱的女人,而那晚篝火前他低语诉说的每字每句,我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从前就认识吗?” 身后传来顾五玖的问话声,我才知道他还没睡着:“是的,认识很久了…” “你可以告诉我,我在为什么而悲伤吗?为何连记忆都没有了,心里却这么难过,而我连自己在伤心什么都不知道。”他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我下意识将手放在腹部,却碰到了他的手,于是便轻轻拍了拍: “曾经…有人对你做过残忍的事情,让你非常难过,非常怨恨。” “她为何要那样做呢?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什么错都没有。” 我慢慢闭上眼睛,感觉有泪水从眼角淌下来: “只不过…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当你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就算如何哭喊,那些你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够体会,所以,你就想让他们也感受一下那样的疼痛,就算是自私,就算是残酷,可如果不找人分享的话,就会被痛苦撕裂,会被杀死…那个人,可能就是出于这样的阴暗心理,才会对你做出过分的事情。” 他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她爱我吗?所以才会想让我了解她的感受?” “你是这么想的?” “如果我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话,又为何要大费周章来伤害我…所以对她而言,我应该是个重要的人吧。” 听着他肯定的语气,我却破涕为笑了,这个男人无论什么情况下,哪怕记忆全无,过度自信的毛病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可是,内心深处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他说的很有道理。 顾五玖轻轻动了下,将我抱得更紧些,就像抱一只柔软的靠垫,与从前充满了宠爱的拥抱丝毫不同: “等我恢复记忆了,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吗?” “可能吧…倘若再见面了,你会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呢?”我有些紧张,心跳加快了起来。 他却没再说话,我脑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这家伙竟然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暗夜中的荒林阴森寒冷,但在他怀里,我的身体却渐渐暖和起来,听着篝火堆里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咕咕声,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了… 很快,我也陷入了沉睡中。 第245章 遭遇蛮族 隐藏身世 直到太阳升高到谷顶,穿过树冠,直射到眼皮上的时候,我才缓缓醒转。 眨眨眼睛,发现顾五玖那张每次看到都会心跳的脸孔,就在面前不足十公分的地方,他睡得很熟,小扇面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做梦。而我枕在他的胳膊上,两人面对面,以这种非常暧昧的姿势躺在熄灭的篝火旁。 原来是真的。 我们坠落悬崖,他失去了记忆…全是真的,不是噩梦一场。 觉得有些异样,我忍着肋骨的剧痛,轻轻抬起头,却发现树林里并非只有我们两个人。 足有十几个身披兽皮的男人站在周围,手里拿着貌似石器时代的原始兵器,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他们全都披散着头发,无冠无鞋,腰里的系带都是兽皮缝制,看上去好像野人似的。 见我醒来,起身看到他们,这些人却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数步,让本该受到惊吓的我,都不好意思害怕了。 “六郎…” 我轻轻碰了碰身边犹在熟睡的顾五玖。 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醒来,睡眼惺忪的起身,看到围在四周的野人,犹豫了下,迟疑地问道: “哎呦,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不…绝对不是。” 我觉得眼下状况有些荒唐可笑,十分吃力的爬起身,对围在周围手持兵器的男人们说道: “诸位,我们不慎从谷顶山道上坠落,侥幸逃过一死,并没有叨扰贵地的意思,如果能帮忙指条明路,让我们可以从谷底逃出去,日后必有重谢!” 披着兽皮的男人们用土语窃窃私语一番,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懂我的话。 只见他们讨论过后,却用尖锐的石矛冲向我俩,吆喝着,示意让我们跟他们走。 顾五玖没怎么犹豫就搀起我的手,扶着我走了起来: “他们应该有干净的食物和水,还有郎中什么的吧?你的伤口需要好好包扎一下,不然,恐怕连今晚都很难熬过去。” “如果有逃走的机会,你就自己先逃吧。” 我偷眼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野人们,低声说道:“实在不行,哪怕回到咱们堕崖的地方,墨夷他们一定能够找到你的。我现在行动不便,倘若一起逃走,肯定谁也逃不掉…” “这个墨夷,是什么人呢?” 他没看我,眼望着前方,冷冷的问道。 我愣了下,突然发现这个问题还有点难回答:“他啊…算是我特别好的朋友吧,也算是我的部下,还算…” “侍妾”这个词,用来形容那个号称自己钟爱美少年的家伙,似乎有点不合适。 顾五玖没再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这么一路跟着那些野人,穿过石头嶙峋的干枯河床和一片片茂密的矮树林,终于,我们到达了一个不太大的宿营地。 这里的帐篷搭建风格与冕朝传统的样式相悖,倒有点像美洲印第安人的帐篷,用三四根木条相互依托,呈圆锥形立了起来,再用兽皮覆盖其上,就做成了不算宽敞,却挡风遮雨的临时住处。 这个宿营地居住了不到百人,全是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他们或者坐在篝火旁准备食物,或者磨刀做矛,看到我们被押着走近的时候,全都露出警惕戒备的神情,恶狠狠地注视着。 这些人相互之间都是用土语在交流,枫溪坡距离鹤泽平原不远,倘若墨夷光在的话,兴许还能听懂,可对我而言,这种语言跟外国话没什么区别…野人们押着我们,一直走到营地中央最大的那顶帐篷前,高声喊叫了几句,有人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那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妪,花白肮脏的头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肩膀上,身上也披着兽皮,只是多了件粗布罗裙,脖子上挂着很多兽牙做成的项链,仿佛压得她直不起身;老人手里端着一杆烟管,布满沟壑的脸上涂着泥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着精亮。 她将我们上下打量一番,最终将目光放在顾五玖身上,就再也没有挪开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跑到这偏僻的峡谷中来?” 我松了口气,想着能沟通就好,只要许诺重金,他们没理由不会帮忙的: “这位老大人,我们是从悬崖山道上不慎跌落的,侥幸没死,就想请您给指条明路,离开这里,往后必定重谢!” 老太婆坐在帐篷前面的篝火前,慢吞吞抽了口烟,将自己藏在烟雾缭绕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你准备…怎么谢我呢?” “不知道您的部族是属于鹤泽平原还是凝歌府地界呢?这两方管事的大人我都很熟悉,不管您是需要土地还是钱银,都好商量啊!” 她一直死死盯着樱梅少主,叫我有点心慌,有种带着黄花闺女深陷匪窝的焦灼。 老太婆冷哼了下,在座下树桩上磕了磕烟管:“哼哼…鹤泽大君,你跟那人很熟悉吗?” 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不…那种人物,我怎么会认识呢…只是她手下的执事与我相熟罢了…” “倘若你真是那个恶魔的朋友,我今天就必须要把你活活剥皮,吊死在这片树林里。” 第246章 见色起意 誓死相护 她恶狠狠地话语惊得我一身冷汗。 顾五玖的手碰到我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住了,仿佛感受到了我的不安。我吞了下口水道: “请问…老大人,不知道您是何人?跟鹤泽大君有何冤仇呢?” “我名叫赫连,统领着在鹤泽平原西部山脉间游猎的部族窤,向来跟冕朝人没有瓜葛,最多定期到村落里,拿狩猎来的毛皮跟肉换些布匹、器皿什么的,一直相安无事。” 窤族的族长赫连坐在树桩上,浑浊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樱梅少主: “可是没想到,突然有天,那傻子大君突然颁布法令,允许奴隶投身军营,并且释放其家眷脱离奴籍,可以自行开垦荒地、种植庄稼。于是,大批人涌进了西部山林,抢占了原本属于我们的水草地,烧了我们的家园,杀死了我们的族众…窤族不得不继续往西迁徙,在这个过程中,又死了不少人。” 听她说着,我只觉得心惊肉跳: “造成这种结果…想必也不是那位大人的初衷吧?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窤族的遭遇…” “野火烧了山林,麋鹿没被烧死,却在火熄灭后因为没有食物活活饿死…你能够说,野火就是无辜的吗?” 老赫连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砸吧着烟管:“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应该高低是个贵族吧?从哪里来的?” 顾五玖露出迷茫的表情,我连忙回答道:“回您的话,我们不是贵族,只是行脚商人!…顾氏商团您知道吗?我们就是那里的执事而已!…” “顾氏商团啊…” 老族长咧嘴笑了下,露出不全的门牙:“当然知道。就是因为你们家主围困鹤泽平原,我才带着窤族最精悍的战士们,准备去投奔他的!一旦大破鹤泽王府,我一定会将那个千代堇吊死在城门之上,也好告慰我死去部众的英灵!” 我手心里都是汗,脸上还得挤出笑容来: “那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呵呵,老大人,我们正是奉了樱梅少主的命令,准备经由枫溪坡,前往凝歌府与骖族联盟的!如果您能给我们指一条出谷的路,等回到军营,见了家主,我一定会为您美言几句!…” 谁知听了我的话,赫连却露出鄙夷的神情,回头用土话对族众们说了几句,惹得他们哄堂大笑。 正当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老人转过脸,冲着我啐了一口: “我们窤族乃是山神后代,用得着你们这帮凡人鼓弄口舌?!看你这幅油头粉面、尖嘴猴腮的样子,在顾氏商团中不过就是个跑腿的角色吧?!还在这里跟我充大?!” “不…小的怎敢…” “要我帮你也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赫连古怪的笑了下,牵动满脸皱纹,显得有些吓人,她抬起烟管,指了指我身边的顾五玖: “看样子,这位小郎君是你的亲近之人吧?把他留下来,你自己走,我就让你平平安安离开此地。” 我愣了下,连忙看向身边的男人,他还是一脸迷惘,甚至更加不知所措了: “老、老大人…你看他的样子,除了好看些,身材好点以外,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你要他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我酬谢您百两银子…不,千两黄金如何?!” “你这家伙倒也算识货…不过,我老太婆虽然长居深山,但是,也不算白活了一把岁数。” 赫连缓缓站起身,佝偻着腰,走进我们,伸出沾满黄泥、烟土的手,轻轻摸了摸顾五玖的脸颊: “这种品相的男人,即便是千两黄金也很难交换啊。你放心,我要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的独生女儿,她是窤族未来的族长,也会生下我们的继承人,倘若是这种男人的孩子,窤族的未来也会更加美好吧…” 老不死的,你是在配种吗?! 我怒从心中起,却不敢说出口,连忙握住她的手,不愿她再继续触碰顾五玖: “老大人,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不瞒您说,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男孩,爹娘心疼得很,因为在凝歌府许了人家,这才答应我带着他一起去,倘若把他丢在这里,我自己回去,那是要葬送了双亲老命啊!…” “做我窤族族长的正室,还委屈了你们吗?!” 赫连突然甩手,顺带用手背给了我一个耳光!这老太太看上去风烛残年,却没想到手劲惊人,一下打得我头晕目眩,满眼金星,扑通坐倒在地,肋骨疼的差点惨叫起来。 樱梅少主显然没有预想到暴力的举动,整个人惊呆了,瞪大眼睛注视着我。 “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什么。” 老赫连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我:“同意的话,我让人带你出谷,你可以平平安安回家去。不同意,我就把你捆在树干上,让你看着自己的弟弟与我女儿喜结连理,然后再把你活活烧死…要怎么样,自己选一个吧!” “你就不怕会连累窤族全军覆没吗?” 我坐在地上,沉下脸,阴森森地看着她: “你敢碰他一根手指,我发誓,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女儿,亦或者窤族的男女老少…全都会失去生存的权利。但是,如果你现在乖乖将我们送出谷去,我可以保证,窤族不但能够得到鹤泽平原最为肥沃的水草地,还可以世代获得鹤泽王府的庇护…要如何,你自己选一个吧。” 老太婆愣了下,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大笑声,她对自己的族众用土语说了一连串,那些人有的发笑,有的露出狰狞的表情,充满威胁的对我挥动手里的兵器。 她笑够了,才缓缓挪到我面前,伏低身子看着我: “好大的口气…你不过是商团小小执事,真以为威胁得了我吗?活腻了吧?” “你杀了我,放他走,这样的话,才可以保得了窤族平安。否则,我一定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我咬着后槽牙,冲着她冷笑道。 老赫连气的眼珠都暴血丝了,她举起手中滚烫的烟管劈头盖脸打了下来,击中我的脸颊和试图阻挡的手臂,马上火辣辣的疼! 一旁的顾五玖突然扑到我面前,张开手臂抱住我,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老太婆的疯狂攻击! 见那老妪顺手抄起一旁用来饮马的铜皮槽,我连忙用尽全力推开面前的樱梅少主,那空水槽狠狠的砸落下来,正中我的眉骨,当时就觉得眼前发黑,还感觉不到疼痛的时候,就有种热辣辣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这是自己找死。” 赫连扔掉手里的水槽,恶狠狠地看着我。 第247章 被缚受死 死地见生 到了正午,窤族人开始埋锅做饭了。 我被用绳索捆成个粽子,挂在粗壮的树梢上。据说赫连的大女儿一早出去狩猎,还没有回来,所以就将准备送给她的樱梅少主安置在旁边树下,因为他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仅仅捆住手腕而已。 老族长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准备等闺女回来,马上就将我烧死在这对小两口面前… “你的伤口还疼吗?” 顾五玖抬起头,看着狼狈的我,俊美的脸上写满担忧,让我更加意识到,他目前并不是那个我熟悉的男人…不,他还是他,只不过少了仇恨,和那些足以掩饰自身的伪装。当然,还有能够轻松救我们出去的身手… 我环顾四周,窤族族人忙活着准备午饭,老赫连回帐篷休息去了,暂时没有人关注这边: “不用担心我,这点小伤死不了的。趁他们没看这边,你赶紧从那边的小路逃走!想办法回到我们掉下来的地方,藏好了,肯定能等到墨夷他们来救你!” “那你呢?” “我有一个孩子…” 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自顾自说道: “虽然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请你记得我现在说的话。等你平安回去了,请不要为难我的孩子,就看在咱们共过生死一场的份上,过去所有就让它过去吧,相信只要我死了,那些叫你伤心的事情,慢慢也会淡了的…” “你死了,我也会伤心的。” 他仰头看着我,十分肯定的说道。 我苦笑了下:“那是因为,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放心吧,等记忆回来的时候,你会很开心的。” “我不走。” 任我苦口婆心,他却索性不再看我,靠坐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你现在可能不太清楚,等那个小族长回来了,你就要被迫跟她成亲!倘若你恢复记忆,这种事情可比杀了你要可怕得多…你知道吗?外面想要跟你共结连理的公主郡王,都能从八云城排队排到黑豳府了!在这里糊里糊涂嫁个野蛮人,你要跟着她茹毛饮血一辈子吗?!” “比较一下…还是你的性命比较重要。” 他闭着眼睛,无所谓地说着。 我咬了咬牙,横下一条心道:“真的吗?那如果我告诉你,让你即使失去记忆,都还是如此伤心的那个人,就是我呢?我曾经非常残忍、非常血腥、非常没人性的,在你面前亲手杀死了你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所以你曾经发誓,要将我剥皮拆骨,亲手杀死…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自己先逃吗?!” 顾五玖没有很快回答我,睁开眼睛,默默看着忙碌的窤族人。营地里升起了袅袅炊烟,传来熏烤肉食的香味。 “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被挂在树梢上,所以居高望远,只见谷底北边人影绰绰,恐怕那位小族长就快回来了。 樱梅少主却一直坐着不动,他的神情严肃,漂亮的嘴角微微下抑,我熟悉这种表情,那说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嘎达!嘎达!——” 身披兽皮的窤族猎人从营地外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嘴里用土语大声叫喊着,手舞足蹈,所有人全都变得紧张起来,老赫连从帐篷里摇摇晃晃走出来,看着四五个猎人用树杈抬着个人,脚步匆匆回到营地里。 那是个身材高大、体格粗壮的年轻姑娘,之所以看出是姑娘,完全因为她胸前有两团突起而已,不然无论是看脸,还是看手脚,那都是个精壮无比的小伙子…看赫连大惊失色的样子,这女孩应该就是她的孩子,那位窤族未来的继承者。 她双眼紧闭,晒得黝黑的脸上惨无人色,嘴唇都发青了,整个人瘫软无力的躺在地上,眼看就快断气了。 一旁的猎人对着赫连比手画脚的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但看到他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声泪俱下的捧到族长面前,这时候,就算听不懂半句土语,我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来这位小族长有点嘴馋,出去打猎的时候,见到了从未见过的食物,一时好奇,就吃了下去,结果就悲剧了。 碰巧,他们捧在手里的那件东西,我很了解。 “哎呀…看来你还没把我嫁出去了,我就要当鳏夫了。” 顾五玖突然开口冷冷说道,不知为什么,他的腔调里有着明显的怨气。 不过,现在我却顾不上其他了,原本以为断绝的生机忽的显现出来,激动的我心脏狂跳,连忙摇晃着身体大声喊道:“快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有办法,能救你们的人!…” 老族长猛地转头看向我,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狐疑:“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但是她所中之毒十分猛烈,倘若再耽误下去,不要说我救不了,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 “她就是我的女儿,我窤族未来的族长。” 老赫连弯着腰,颤颤巍巍走到树下,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 “如果她死了,不论是你,还是你这美貌的兄弟,都要给她陪葬!明白吗?!” “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所以赶紧放我下去,救人如救火,哪有这么耽搁时间的啊!…” 听这么一说,赫连马上指挥部众将我放了下来,我连忙扑到那昏迷的姑娘身边,仔细检查她的瞳孔和口鼻,再拿过那猎人手中的东西,只见那是一条短小肥硕的鱼类,长相古怪,很是罕见。 “他们说,我的女儿从河里捞上来两条这样的鱼,一时肚饿,就烤了一条吃掉,这条原本是留给我的…可没想到,还不等她返回营地,就已经…” 老太婆跪坐在旁边,一副痛苦的模样。 无论族类,无论年纪,无论经历…母亲对于孩子的感情,是亘古不变的。我突然对这个刚刚还想将我串成烤串的老人,充满了同情,温言相劝道: “放心吧,我从前见过这种中毒的情况,虽然九死一生,但还是有治愈的希望…现在需要的是名叫马兰草的植物,得用全株煎服,一个时辰之内喝下才行!” “马兰草?那是什么东西?” 见他们面面相觑,我心焦的快速说道:“我认识!此谷中山林茂密,马兰草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肯定找得到!让我去找,我一定会回来救人的!” 老族长沉吟片刻,冲着身后两个猎人说了几句,回头凶狠的看着我: “这两个人带你去找!倘若你有什么坏心思,趁机逃走了,那么这个男人…” 她指着不远处坐在树下的顾五玖:“我一定会让他死的很惨很惨。听明白了吗?!” “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爬起身,我冲着樱梅少主微微一笑,便带着那两个猎人急急忙忙冲出了营地。 第248章 马兰解毒 再结善缘 强忍着断掉的肋骨痛,我带着一身伤口很快找来了马兰草。 营地里的窤族人已经烧好了开水,我也来不及清洗草药了,将一筐马兰草连根带须混着泥巴全都倒了进去,一直煮到汤汁变浓,才一碗一碗盛出来,晾凉之后撬开嘴巴,全都给那小族长灌了进去! 昏迷的人本来就很难吞咽,幸亏汤水煮的多,窤族人灌药的方式也颇像兽医,所以一锅汤药很快就都喝完了。 接下来,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了。 老赫连让族众们将我重新绑了回去,自己带人抬着闺女回帐篷去了。 大家人困马乏的,也就没再将我吊上树梢,只是用麻绳捆好,扔在顾五玖身边,就都散开来,吃饭的吃饭,祈祷的祈祷,各忙各的去了。 我半靠在树桩上,肋骨疼的喘不过气来,但与做奴隶时相比,这点疼痛还尚可忍耐。 顾五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在地上坐下来,用被捆在一起的手搂住我的脖颈,让我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刚才费了那么多口舌劝我逃走,你自己不是更加愚蠢?明明进入山林,会有更多的机会逃跑,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倘若那位中毒不治,咱俩不是都要死?” “她吃的是河豚,中的是神经毒素,倘若马兰草服用及时,还是有很大几率能够活过来的…” 被他半托半抱着,我感觉身上轻松多了,于是也不抗拒,仰面躺在他怀中: “你呢?听到我跟你的坦白,还愿意这么帮助我?以后别怪我没跟你说,这世上你最恨的人就是我了…” “你爱我吗?” 他低下头,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我一时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为、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费尽心机的想要让我痛苦,就说明我在你心里有一席之位,不然为何要如此对我?既然你都说过了,我没做错什么。” 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生死都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并非身陷敌营,而是煮酒相谈的老友: “所以说…你爱我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鼻翼间是他身上那种好闻的香味,温暖又熟悉。 这样的问题,我也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到底是将他作为朋友,还是心动之人…从前我明明深爱着青岚,却又为何总放不下他,每每心有所系的,还是这个叫我无法评述的男人… “这个问题,如果你几年前问我,可能会有不同的答案吧。” 我微笑的看着他,希望能够用目光代替手指,轻轻抚摸那近乎完美的五官: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去爱任何人了。我只会仇恨,也只想得到仇恨,这一次倘若能够活下去,我们就像从前那样,继续互相伤害吧。” “如果只会仇恨…你又为何要屡次舍命救我呢?” “因为,这世上能够伤害你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笑嘻嘻的对着他,我说着自己都觉得变态的话,却也已经不想费劲去掩饰了。 顾五玖静静的注视着我,眼神深邃,不晓得在琢磨什么,突然他笑了一下,这笑容就像撕开阴霾很久的天空,辉煌落下的灿烂光柱似的,差点闪瞎了我的眼睛。 “突然觉得,你这个女人很帅气…我是不是也有些不正常啊?” 他语带笑意,慢吞吞的说道。 事情跟我原本预想的方向似乎有点不一样…但是,现在我宁愿他保持失忆的模样,这样的他,单纯就像个孩子,心思也像个孩子,没有任何猜疑,也没有任何阴影,不会掩饰也不需要掩饰…这才是顾五玖最真实的样子啊,恐怕那些最熟悉他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心情放松下来,伤痛带来的疲惫让我睡意沉沉,眼皮很快就撑不住了。 睡着之前,我感觉到樱梅少主温暖的手指,正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我被血渍凝固的发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喧闹声吵醒了我,还不等完全清醒过来,就感觉有人将我从温暖的怀抱中拖走,在土地上拖行一段之后,眼前闪过刀光剑影,我正等着头断血流的时候,却发现捆绑在自己身上的麻绳散落了下来。 我重获自由,呆呆的坐在土地上,环顾四周。 夕阳的余晖从谷顶散落下来,橙光将整个谷底镀上一层温暖的色泽,窤族部众凶神恶煞的脸孔都变得和善起来,他们有哭有笑,簇拥着族长赫连,那位老夫人布满沟壑的脸上也带着笑和眼泪,双手平摊,俯下身,对我深深行了个礼: “这位大人,原来你是山神派来拯救我们的使者!之前种种不敬还请原谅!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窤族的恩人,我们永远的朋友!” 说着,她一把扶起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看来,小族长平安无事了。 我大大松了口气,差点也感动到落泪的地步,九死一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只是最终脱险的时候,还是有种坐过山车的痛快…不过,目前还不算完全脱险,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么…令爱与我弟弟的婚事…?” “哈哈哈,你现在就算是我女儿的再生父母,哪有娶自己长辈的道理?!放心吧,放心!” 赫连豪迈的拍着我的肩膀,部众们解开绑着顾五玖双手的绳索,看到他手腕上殷红的勒痕,我有些心生不快:“族长真是客气了…我们行脚商人,见到有人落难都会帮忙,谁知道下次自己是不是会遇险呢?所以不做恃强凌弱之事,不取无义之财,就是咱们江湖中人的原则。” 赫连虽是蛮族之长,却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当然听出我话里拐着弯在骂人,但她女儿死里逃生,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大人,我会按照你之前的请求,派人护送你们离开峡谷,指给你们通往凝歌府的道路。反正大家殊途同归,都是要在鹤泽平原决一死战的,所以以后肯定还有见面的机会,到时候,我赫连必然再会重谢!” “老族长客气了,只是您要记得自己今天的话,山高水远,咱们总会再见的。” 我笑嘻嘻的看着她,心里盘算着以后的事情。 让人没想到的是,原本皆大欢喜的结局,却被顾五玖生生打断了,他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站在我们中间,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不走了。我要呆在这里,跟小族长成亲。” 第249章 少主厌世 三度姻缘 窤族的猎人们用饮马槽打来清水,放在营地里,供我们盥洗使用。 樱梅少主半跪在地上,褪下上身的衣服,抬手将长发重新绾好,再用麻布仔细擦洗身体。 尽管这座营地里,除了老族长母女还有我之外,清一色全都是男人,可他们依旧无法别开目光,眼睛在他似凝脂般的肤色和线条结实优美的身体上缱绻…而我,却只注意到了他手臂上常年佩戴软剑机括,所造成的褐色磨痕,还有后背曾被大鲵用铁链贯穿的伤口… 他并非世人所见,是个具有倾国之颜、富可敌国的浪荡子,而是会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勉力勤奋的人。 他的心也曾经千疮百孔,却还是重新站了起来,活成了更好的自己… “我说,大妹子…” 蹲坐在我旁边埋头抽烟的老赫连突然开口:“你要是觉得,你弟弟娶我闺女太吃亏,要不,我娶了他?” “你省省吧,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会折了自己的寿…” 我没好气的蹲在地上,一手捂着肋骨:“别瞎操心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娶你女儿,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痛快,有意闹别扭呢。待会他梳洗完了,我问问看。” “不着急,他慢慢洗,咱们慢慢等…”老太婆眯着眼睛,笑嘻嘻的砸吧着烟管。 我有点恼火,碰巧看到顾五玖从腰带上取下折扇,有点不确定的拿在手里把玩,连忙起身冲过去,劈手夺过折扇:“这个可不能随便碰!你不记得了,这扇子能发射暗器毒针的!万一按到了机关,咱们全都得死!” “这…也是我的东西?” 他微蹙眉头,低下头,看着摆放在一旁的软剑机括。 我将折扇拿开,这才松了口气,对他点了点头:“别担心,你干的不是刀尖舔血的营生。” “但是要如此保护自己…恐怕我活得也不是那么干净吧。” 顾五玖冷冷的回应道,他重新将衣服穿好,看着水槽倒映出自己的容貌:“你说是因为痛不欲生,才要将痛苦分享,难不成叫你难过的人,原本就是我吗?从悬崖上掉下来之前,我竟是多么糟糕的人?能够让你都恨之入骨的…” “即便是没有了记忆,你还是喜欢钻牛角尖啊。” 我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明白了他究竟在闹什么别扭: “别再胡思乱想了,我没有骗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有罪的人并不是你…非要说的话,你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满腔真情给错了人。所以即便是恢复记忆,回到你过去的生活中,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你是一个好人,是值得许多人倾心所爱的男人…” “唯独不包括你,是吗?” 他站起身,低下头看着我,长长的睫毛藏着眼里的情绪。 我怅然笑了下:“跟你一样,我此生最大的错误,也是爱错了人…到最后发现,也许他真正看中的并不是我,却叫我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所以与其说惺惺相惜,倒不如说,我们之间更多是同病相怜吧。” “但我们还活着。就算从悬崖上掉下来,就算差点被这些人杀死,我们却都活下来了。这难道不是一种启示吗?叫人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他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大步走到赫连面前: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娶你的女儿!这个女人,我要娶得是她!” “你在胡闹什么?!” 看到老族长和周围部众都露出惊诧的表情,我连忙甩开他的手,红着脸解释道: “对不起啊诸位,我弟弟从小被宠坏了,没有规矩,一闹脾气就胡言乱语的…!” “单论长相,相信我们是亲姐弟的人都是笨蛋吧?” 樱梅少主高傲的扬起下巴,冷笑着环视一周,仿佛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气得我牙痒痒: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长得很难看吗?!” “凡事都是要比较的,比较之后,才能明白事实的真相…” 他枉顾周围懵逼的围观群众,一把揽住我的腰肢,将我拉到自己面前:“是你说,我是个值得爱恋的男人,那就用行动告诉我,你是个不会说谎的女人啊。” “别疯了…你相信我,只要你恢复记忆,就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现在做这种事情,你真的会后悔的!” 近乎哀求,我看着这张美得叫人心悸的脸,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只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感激而已,并不是真的对我产生了什么感情…你要明白这一点!如果要用这种办法,缓解自己失去记忆的恐惧,抵消重新回到现实的不安,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陪着你的,直到你想起所有的事情,再也不想看到我为止…” “你觉得,我是在害怕,所以才会抓着你不放?” 他愣了下,睁大眼睛看着我:“是因为…我说不走了,要留在这里吗?” “这并不能说明你胆怯,只是正常反应而已,我完全能够理解…!” 我话音未落,顾五玖却露出了气恼的表情,他轻轻咬着下唇,那是他极力克制情绪的表现,只见他转头对着那完全不知所措的老族长,大声说道: “窤族人是如何成亲的?!既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按照你们的办法来!请告诉我吧!” “我、我族不同于冕朝,没那么多讲究的,说来也简单,只需要…” “别说!不要告诉他!” 我也不知道赫连会说出什么,只是冲着她大喊大叫,想要制止这种荒唐的做法。 顾五玖一把捂住我的嘴巴,一手揽着我的腰肢,任凭我如何挣扎,就是不放手,铁箍似的禁锢着。而面前的老族长慢慢站起身来,甩着手中的烟管,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在我们窤族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为了保持家族血统纯净,近亲通婚的做法…二位即便是血亲,也不用担心,我们跟迂腐的冕朝人不同,不会因为身份而枉顾男女之情的。呵呵,大妹子,非要说起来,你跟这小郎君结为连理,还真是便宜了你,就不必挣扎,从了他吧!” 我被捂着嘴,只能发出愤怒的哼哼声,眼睁睁看着她对顾五玖伸出一只手: “小郎君,在我们窤族的习俗中,只要一对男女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将血液紧紧融合在一起,那就算是结为连理,山神会保佑你们永不分离的…” 闻言,他毫不犹豫的松开我的嘴巴,伸出自己的手,让赫连在那白玉般的掌心里浅浅划下一刀! “你会后悔的!你肯定会后悔的!…” 我只能徒劳的说着这句话,无法从他强壮的手臂中挣脱,眼看着自己的手心也被划破了,殷红的鲜血慢慢渗出,他用自己流血的手紧紧握住我的伤口,俯下身来贴近我轻声道: “这下,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250章 出谷遇村 美味伤怀 “你在生气吗?为何一整晚都不跟我说话?” 骑在一匹马上,身后的顾五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昨天晚上,窤族部众为了庆贺我们喜结连理,欢歌笑语闹了一个晚上,直到篝火燃尽、东方发白,赫连族长才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派人将我们送出深谷,并指明一条山路,可以直达凝歌府边界的小村庄。 不仅如此,赫连还送了我们一匹马,依依惜别的时候,约定重见时再好好痛饮几杯。 不过,以后她知道我便是窤族痛恨至极的鹤泽大君时,还会不会这般友好可亲呢?… 正当我沉思的时候,突然听到顾五玖的问话,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我们竟然第三次缔结姻缘了。 “是的,我很生气。任谁被强赶着鸭子上架,莫名其妙成了亲,都会不开心吧?话说到前边,我们是冕朝人,笃信大乜天的,窤族人的婚礼不能做数!…” “赫连族长说出嫁从妻,往后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他却似乎听不到我说的话,搂在我腰间的手收紧些,亲昵的将下巴搁在我头顶上。 我使劲晃晃脑袋,恼火的仰起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你从来都只挑对自己有利的听,这种毛病就算失去记忆也改不掉啊?!你就不担心我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或者穷困潦倒的贫民吗?也许我是个可怜的奴隶也说不定,就这么跟上来,你确定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现在的我没有常识也没有知识,不过我很确定,愿意为我舍弃生命的人绝对没错。” 他温柔的笑着,上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异常柔和: “自从我清醒过来,看到你双手鲜血淋漓,却还是紧紧抓着马鞭不放的样子,就像烧红的铁锭落进心里,想要忘也忘不掉…后来在窤族人的营地里,你宁愿自己挨打,也不要我的保护,还叫我丢下你自己逃走,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在你心目中,我也是那个唯一和不可替代的人…” “你想太多了,我可没有那种人。” 直视前方,我冷冷的说道。 顾五玖却毫不气馁,他紧紧地搂着我,让我贴紧自己的身体:“可能过去没有…但现在,你有了我啊,从今往后,我会陪着你,与你做许多有趣的事情,然后一直开心地活着。说不定,今晚过后,你就会深深爱上我了…” 他温热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耳朵,让我自心底深处感觉奇痒无比,恼羞成怒的扭动着身子,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绝对不会!” “你这种倔强的样子也好可爱…” “快给我恢复记忆!不然真的打你啊!…” 我俩骑在马上,一路逗着嘴,吵闹不休,时间竟然过得很快,正午时刻,我们就已经离开了枫溪坡的范围,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一座小村庄的轮廓。 窤族不愧是熟悉山林的民族,按照他们的指引,我们不但离开了山谷,还顺利来到了凝歌府的边界。 如果没记错的话,墨夷光曾经告诉过我,这个叫做“三叶”的小村子,就是途径枫溪坡前往天坑的必经之路,说不定在这里,我们就能碰见四下寻找我们的王府侍卫或者商团的士兵。 “…你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个叫做墨夷光的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 村子里只有一家饭庄,只卖面食,我们拴好马匹,进屋落座,点了两碗阳春面,樱梅少主突然开口问道。 我用拳头打了下手掌,装出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对了…差点忘记了这回事,小光啊,他可是我非常宠爱的侍妾,除了他,我还有位非常漂亮又很得体的未婚夫,所以才一直告诉你,我俩之间不会有任何关系,不管是窤族的婚礼,还是冕朝的,都不可能有效…” “但你一点都不爱他们,不是吗?” 他一手托腮,很无所谓的看着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内心:“没关系,继续留着他们吧,反正你爱的是我。” “这倒是我一直对你咬牙切齿的原因…” 决定不再耗费精力跟他白扯这件事情,我见小二将面碗端了上来,马上拿起筷子猛扒了两口,却又皱着眉头放下筷子,看对面的樱梅少主,他根本连动都没动那碗面,一脸嫌弃的坐在那里。 指望小村庄里有什么美食,确实不太现实,但即便失去记忆,他并没有失去味觉,长年累月被佳肴美酒惯坏的舌头,恐怕很难接受这种没什么味道的吃食。 我叹了口气,端着两碗面站起身,往后厨走去。 等我回来的时候,面条上多了些炒好的面酱,因为此地佐料有限,好说歹说才让店主给了我一点油盐葱花,但是对我而言,这些东西就足以改天换地了。 “尝尝吧。” 我将面碗放在顾五玖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 他犹豫了下,端起碗,非常谨慎的吃了一口,却很快露出惊讶的神色,冲我点了点头:“真好吃…” “那就对啦!跟着我别的不敢说,唯独嘴上不会亏欠的!” 我得意地端起碗,自己也吃了起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樱梅少主一边吃面,一边却落下泪来,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滑落,他用手指抹了下,却显得非常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吃到好吃的东西,却感觉这么难过?到底为什么呢?…” 我知道原因,但说不出口,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立刻食欲全无。 放下碗,我搜肠刮肚想说点安慰的话,可不等我开口,饭庄外面却传来一阵马嘶人声,只见几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快步走进门来,店小二刚想上前迎接,却被推了个四脚朝天! 来者不善! 我连忙站起身,想要拽着顾五玖离开此地。 “大君殿下,别来无恙啊。” 黑衣男子站成一排,拦在饭庄门口,一个同样穿着黑衣的男人跨进门来,一边摘下头上的斗笠,一边微笑说道。 第251章 千里奔袭 混战三叶 这还是花消殿之后,我们第一次相见。 青岚用手扒了下浅色的短发,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走到我面前坐了下来。 饭店主人和小二见到这种阵仗,早就躲着不敢出来了。 “听说大君被顾家军队围困在鹤泽平原,雾汐峡谷一线天,端得是不能进也不能出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 他两手抱在胸前,虽然语气温和,可在我看来,就如同一只将猎物玩弄于鼓掌中的大猫,准备将我凌虐够了,才下嘴吃掉… 一旁的樱梅少主见状,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深浅,只得迷惑的看向我,我连忙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慌张: “岚爷,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见了,所以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吧。你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虽无实职,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闺内宰相,百忙之中跑到这种偏僻乡下,恐怕不是为了要跟我偶遇吧?之前山道上袭击我们的落石,就是你的安排吧?” “你虽罪大恶极,却不是个蠢人。不过,这一次却猜错了。” 青岚将脸冲向顾五玖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我明白,这是他在探究的姿态。因为看不见,所以他辨识人完全靠感觉,但现在樱梅少主记忆全无,差不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难怪他显得有些谨慎: “日前,顾五玖写信给贺兰夜凛,信上是什么内容在下并不清楚,只知道,辅国将军似乎痛下决心,要将他彻底铲除掉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山道上袭击我们的,是贺兰将军派来的人?!” “没错,你也很意外吧?不知道为何,那位大人好像想解鹤泽平原之围,救你于水火啊。” 我感到很吃惊,细细一想,却又不算意外。 山道落石分明是冲着樱梅少主的马车去的,落石之前,我也确实听到了熟悉的隐哨声,当年这种下达命令的方式,就是冒充成北固府兵的贺兰夜凛手下使用的…而目前在八云城中,就只有那个男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想用刺杀顾五玖的方法,救我脱离困境,确实也不是什么怪事。 但是青岚并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我定了定神,露出微笑看着他:“是吗?看来朝堂之上,还是有人清楚我的忠义之心啊。” “殿下有此自信,还挺让在下钦佩的。” 他笑容更甚,却更加叫人心寒胆颤,只见他双手伸向背后,慢慢拉出两柄寒光意义的匕首,“嘭”的一声扎在我面前的桌面上,深入木里数寸! “虽然在下恨不能亲手将你碎尸万段…不过,你毕竟是主上的长辈,即便罪孽深重,也不该由在下动手,请你自尽吧…” “我妻正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你竟要如此逼死她?!” 不等我说话,一旁的顾五玖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紧攥双拳怒视面前的男人。 青岚愣了下,鼻子里发出冷哼声,显得有些诧异:“在下没听错吧?这位…难道是樱梅少主?…” “他从悬崖上跌落的时候,不慎撞伤头,暂时失去了记忆!” 我连忙起身,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急切的说道:“原本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现在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所以你更加不必要让他掺和进来…放他走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我现在已是夫妻,我更没有丢下你自己逃走的理由!” 谁知,顾五玖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反而将我藏到背后,自己面对着青岚:“她是我妻正,是个好人,不管你以什么样的理由要她死,我都不会答应的!” “夫妻?你?和她?…” 青岚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慢慢站起身,两手撑在桌面上,倾身凑近我们: “顾六郎,这女人可是你这辈子最为痛恨的人,不过半年之前,你还差点亲手杀了她…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用再跟我唠叨这些事情了。” 樱梅少主沉下脸,冷冷的注视着他:“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她杀了我心爱的女人,所以我要杀了她…可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对现在的我而言,她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不管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想要在我面前杀害我的女人,没那么容易!” “你的女人?” 青岚的笑容愈发阴冷:“是啊,东山是我的妻正,原本就是我一个人的,她的仇恨也只属于我一个人…既然如此,拔剑吧,让我先把你解决掉,再慢慢料理‘你的女人’…” 他拔出桌面上的匕首,我连忙扑上前去,挡在顾五玖面前: “别跟他动手!他不光失去记忆,武功也全失了,你现在即便是杀了他,也是胜之不武啊!” “他今日之死,可算不到我的头上…” 青岚冷笑了下:“倘若没有跟你牵扯到一起,顾六郎还是他逍遥自在的樱梅少主,可就是因为你的原因,才会落得个凄惨的下场…看样子,你似乎还挺在乎他?不错,这让我的复仇更加丰满了啊。” 说着,只见银光一闪,我连忙将顾五玖往后拖,双双跌坐在地上,他喉咙被利刃擦过,渗出血渍来! 青岚想做什么,我很清楚,他曾目睹假东山被我割喉的惨状,现在听说我与顾五玖成亲,于是便想在我面前让他血溅当场,也算是睚眦必报…可倘若真的让他如愿,那么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这种满盘皆输的结局吗?! 眼看青岚手持双刃,重新冲了上来,顾五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抄过身边的凳子迎了上去! 毫不犹豫的,我端起一旁地上的陶罐,砸在樱梅少主的后脑勺上! 第252章 酷刑加身 强逼自裁 看到顾五玖的身体软软瘫倒在地,即便是青岚都显得有些惊讶。 他冷笑了下,收了架势,面对我站直身子:“可以啊…没想到鹤泽大君竟没选择将这男人作为挡箭牌,而是如此维护与他,还真是让在下深感意外。” “刚才我就说过,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我之间的恩怨,都与他无关。” 我微微喘着气,扔掉手里破裂的陶片,看樱梅少主倒伏在地,虽暂时昏厥,但呼吸平稳,也就稍微放心了: “既然你将我恨之入骨,那就请动手吧,此时此地,就将所有的怨恨全部终结…” 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我是爱他的,那份爱恋之心从未改变,只是见识了他对千代熏的拳拳忠义之心后,这种深情变成了笑话…整整三年中,他竟然没有一颗曾经怀疑过他的主上,就残忍害死我与孩子的凶手,他迁怒子桑若宫、血洗大乜天塔,他放弃复国追杀千代臻…可唯独,他不会舍弃千代熏。 对他而言,那个女人才是真正无可替代的。 我是不久之前才看清了这个事实。 青岚慢慢放下匕首,依旧将它们深深扎入桌面中,对我摊了下手: “在下已经说过,你好歹是主上的长辈,于情于理,在下不能对你动手,请自尽吧。” 我冷笑了一声,拢了拢散落的乱发:“你还不愿意承认吗?比起你尚未出世就暴尸荒野的孩子,比起那个死在我手下的女人,其实对你而言,千代熏才是无法逾越的心坎,不论是当面还是背后,你对她的忠诚,早就超过了肤浅的男女之情,甚至舔犊之情…” “你那张嘴,根本不配提及他们。” 青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双手背后站在那里,整个人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害怕,愤怒已经临驾于所有感情之上,让我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了:“是吗?…其实要杀我,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你们不是已经定了我谋朝篡位的大罪,只等着我死在顾五玖手里,然后将鹤泽平原化为一片血海吗?反正我现在已经站在你面前了,随便动手,不用再找理由了。” “在下的原则不会改变。倘若经过合议团的审理,说你确实有罪,主上颁下谕旨,要你伏法受死,那么在下很愿意代劳刽子手之职…但是现在,你还是鹤泽大君,皇室中辈分最高的人,如果在下杀了你,那就是对主上的忤逆。” “你对千代熏的忠诚,还真是叫人敬佩啊。” 我笑着走近他进步,抬起头挑衅地看着他:“可我好端端的,为何要杀死自己呢?就被你恐吓两句,就活活吓死?” “你今日的生死,早就不由自己说了算。” 青岚冷冷说道,突然抬手挥了下,他身后那几个待命的黑衣大汉快步上前来,将我的两只手紧紧抓住,只听到一阵铁链声响,我发现自己的双手腕被两条细长的银链缠绕,这两条链子看上去一点不吓人,反而亮晶晶的,倒像是贵妇人的装饰物,精致体面。 我笑的更欢了,仰头看着他:“怎么?凭这点威慑力,就要逼我自尽?你真当我…!”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我已经无法出声了。 两个黑衣大汉冲两边使劲拉扯捆着我的链条,肩肘撕扯的感觉当然不好,但还有更糟糕的——一用力,银链子的威力就显现出来,原来在那精致闪耀的外表之下,细小链环的两边竟然打磨锋利,就像一把把小刀,随着银链渐渐收紧,一点点割开我的皮肤,往肉里钻! 我疼得瞬间满身大汗,紧咬着嘴唇,不想痛呼出声,只得怒目圆瞪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宝贝叫做小链刀,是骖族朋友作为礼物献给陛下的。当初八云城中,那群忠心于千代臻的大臣们,没有一个不是在它面前伏罪受死…既然对那些佞臣有效,你这种娇生惯养的皇族大人,也不会例外的。” 青岚嘴角带笑,挥了挥手。 那两个大汉猛地放开银链,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拄在地上,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下来,很快了地砖,但看这出血量,尽管痛彻心扉,但是一时半会,我不会被小链刀杀死,这恐怕才是这件兵器最可怕的地方… 喘了口气,我艰难的笑了起来,抬头看着他: “你以为,这点小伤就能够让我屈服?我受过的可比你想象的多多了…还是那句话,想要我死,你就亲自来!” 青岚冷笑了下,示意两边的手下继续。 小链刀再次收紧的时候,力道更强,我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昏死过去! 但是,宁可将嘴唇咬出血,我也不愿意痛呼出声,反而瞪大双眼看着两手抱胸的青岚。 一瞬间,这种疼痛突然让我感到解脱,如果说,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向他复仇,那么今天的一切,就算是我偿还了亏欠他的一切,包括从前获得的感情,包括我对他的伤害,也包括我那没能好好保全的孩子… “还不屈服吗?你考虑清楚,就算是痛至骨髓,你也不会被杀死,想要解除痛苦,就只有自尽一条路。” 渐渐,青岚的笑容变淡了,显然他根本没有预计到我能坚持这么久,眼见着两条手腕血肉模糊,分不清原貌,我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要说求饶,就连声痛都没喊过。 “想要我死…” 艰难的开口,我喘着粗气,冲着他咧开嘴巴:“…你就得自己动手!” “把她的腿也绑起来。” 青岚沉下脸,声音阴冷的说道。 只见几个大汉又走上前来,手里拿着另外两条小链刀,紧紧缠上了我的脚踝,只听得哗啦作响,我整个人竟被这四条小链刀悬空提了起来,一副五马分尸的惨状! 我无力支撑的头颅朝向地面,只见血珠飞溅下来,滴落在蒙尘的地砖上,像殷红的玉珠般翻滚着… 正当我意识模糊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声惨叫,随着金属断裂的脆响,身体猛地往下坠,被人一把接住,紧紧搂在怀里!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青岚一声怒吼: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第253章 生死转瞬 命为所爱 费劲睁开模糊的眼睛,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让我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揽着我,一手展开那柄铁骨折扇护身,刚才用小链刀折磨我的四个黑衣人,眉眼、喉咙上插着数量不等的银针,早就横死在黑红的血泊中。 青岚带着剩余的手下,手持双刃站在对面,脸色铁青: “既然如此身手…那就说明,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对不对?!为何还要救这女人?!你脑袋被打坏了吗?!” “她是生是死,也不该你说了算。” 樱梅少主冷漠的注视着他,却一眼都没看怀中的我,他一如既往的高傲里,蕴含着隐隐怒火,我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是因为我?还是青岚? 青岚冷笑着,举起手中匕首: “好得很。你我之间早就该有一场生死之战,今日刚好,等我解决了你,再收拾她也不迟!” “千代熏的狗,叫得再凶也不过是畜生一只。” 顾五玖冷冷说着,让我靠坐在一旁柱子上,自己便提着折扇冲了上去! 两人在饭庄狭窄的空间里缠斗起来!我突然想起,樱梅少主在窤族营地梳洗的时候,曾将软剑机括取下,却没在装回手臂,而是将它放在了马鞍褡裢里…没有利刃,只凭着发射暗器的折扇应战,对手可是曾经被誉为天才的紫军副统领!… 我根本都不用看到最后,就能猜到结局如何了! 眼见顾五玖手臂受伤,殷红的血渍从月白长衫内渗了出来,青岚依旧步步紧逼,两人拼力相搏,确是一场生死之争,我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眼看着剩下那几个黑衣大汉虎视眈眈,随时都准备加入战局!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够让他们彻底停手,护得樱梅少主周全… “岚爷!” 我挣扎着站起身,手里攥着块碎裂的陶片,紧紧顶着自己的颈部动脉。 听到凄厉的呼叫声,青岚和顾五玖几乎同时停手,两人转头看着我,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杀东山,我从来未曾后悔,因为那个女人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反倒是她一死,留给你们的伤痛和追悔,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拖着皮肉分离的手脚,我一步一个血脚印,还是勉力支撑着:“你要我自尽,我死便是了,没什么大不了,只希望我的死,能够终结所有这些荒唐的爱恨情仇…不管是你们,还是曾经追随我的人们,就当我从来未曾出现过…” “之前酷刑加身,你都没这么痛快,现在却说要死,难不成是为了…” 青岚笑了起来,转向樱梅少主一边:“你们之间,还真的有些故事值得探究啊。” “这女人向来神志不清,她说什么做什么,连自己都不甚清楚,理她作何?” 顾五玖冷冷的说着,依旧连个眼神都不给我:“继续吧,既然要决出生死,那就放马过来,倘若你执意要她的命,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吧!” “我正有此意。明明是杀害东山的凶手,你却如此维护她…顾六郎,你不死也不行了。” 青岚扬起嘴角,紧握匕首,径直刺向顾五玖! 眼看着两人又要重新厮杀起来,我把心一横,用手里的陶片狠狠划向颈侧! 这并非是我首次尝试杀死自己。 许多年前,我认为自己经历了无法承受之痛,可能终此一生都无法愈合,所以投身入水,却莫名其妙复活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时空;多年过去,我发现曾经认为非死不可的理由,竟然变得那么幼稚和可笑,相比下来,那时候的痛苦就像一场感冒,明明睡一觉就会好的,当时却是那么绝望… 但是这次,我想要抛弃生命的理由,并非是为了自己,并非是为了失去生存的意义。 我想要他们活着,不管是青岚还是顾五玖,即便在他们看来,生命会变成漫长的煎熬,但我相信,现在的肝肠寸断在时光流逝中,慢慢会变淡、变得微不足道,所以如果有机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说不定他们还能坐在一起喝酒饮茶,然后笑着聊起来,曾经有个愚蠢的女人,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 是的,若宫说的没错,我只是个计划之外的闯入者,现在,错乱的时空需要被重新订正了。 陶片从我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滚烫的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很快变得冰凉起来,我感觉到肩膀上像被泼了盆温水,痛感并不明显,但支撑身体的力气却随着血液流逝,我再也站不住了,颓然倒地! 顾五玖用反手持扇,挡住了青岚的攻击,转头看我倒在血泊之中,他脸色大变,猛地推开对手,不顾一切的扑上前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慌乱的用手捂住我颈部的伤口,他脸色煞白,冲着我低吼道:“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揪出那罪魁祸首,揭开所有阴谋吗?!你就这么死了,扔给我一个烂摊子,叫我如何是好?!不行,我不准你死!…” “抱歉。” 我诚心实意的看着他,轻轻说道:“相信我,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但你要知道…你没有义务,去给东山复仇…就这么算了吧,我是凶手,我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到底是为什么…?!” 他搂着我的身体,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困惑慌张的样子,那张绝美的容颜近在咫尺,我心生感激,倘若人生的最后一幕,看到的是他的样子,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青岚站在不远处,默默站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就这样吧,我的爱人,和我的朋友,欠你们的,还不清了,你们欠我的,也就这样算了吧…人生本来就是这样,所有的遗憾和悔恨,总有无法追忆弥补的,然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人人都变成了哲人,都有了大彻大悟的念头。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想最后看一眼青岚的脸,我将目光转向门口,却看到风尘仆仆的墨夷光冲进门里,身后跟着柳三娘。 看到一片狼藉的室内,他愣了下,二话不说先一刀砍翻了守在门口的黑衣大汉,高声喊道: “找到大君了!所有人,都进来救驾啊!…” 第254章 情愫成谜 前行遇阻 “幸亏你用的陶片,倘若换成瓷片,这一下指定死透了。” 按着我颈部伤口,墨夷光一边敷上干净的细布,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情势峰回路转,也算我命不该绝,王府和商团搜救我们的人刚好找到了三叶村,青岚见寡不敌众,只好先行撤走,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紫军见我这副凄惨的样子,很快找到了村里最好的屋舍,叫来随军的郎中,为我检查伤势、包扎伤口。 “胸口的剑伤刚好的差不多,肋骨又断了,你看看自己手脚上的伤…我真纳闷了,你难道是召唤不幸的体质吗?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总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墨夷光烦躁的挥开侍女的手,自己动作麻利的帮我固定肋骨上的夹板。 他基本上是面对面将我环抱在怀里,我感到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搂住他:“现在听你唠叨都觉得这么开心啊…小光光,我感觉现在已经完全离不开你了…” “那就别干蠢事!你跟着马车跳下去的时候,我心脏都快停了!再这样下去,我准得死在你前头!” 话说的怒气冲天,但他的动作非常轻柔,我几乎感觉不到痛楚。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顾五玖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 他梳洗一新,换上了赭石色的缂丝长衫,肩上披着妆花夹棉鹤氅,身后跟着气势汹汹的柳三娘。见到他们,墨夷光连忙抓起外衣挡住我几乎半裸的身体,冷冷道: “门口的人都死了吗?随便就叫人闯进大君的卧房,还有没有规矩?!” “败军之将,还撑什么架子。” 顾五玖阴沉着脸,却还是没有看我,傲慢的仰起头来:“鹤泽平原的存亡都在我一念之间,此处又有何人拦得住我?赶紧退下,我有话要跟你的主人说。” “大君为了你弄得浑身是伤,却连疗伤的时间都不给吗?!” 墨夷光很少如此生气,他捏着拳头欲上前去,却被我一把拉住。 樱梅少主冷笑了下,冲身边的柳三娘点了点头,她将手中捧着的一只锦盒递给墨夷光: “这碧草膏乃是顾氏商团的不传之宝,不是家主授意,就算是皇帝都要不走…拿去,小心给你主上用吧!” 没想到顾五玖竟然会拿伤药给我,墨夷光颇为犹豫的接了过来,打开锦盒,满室幽香,果然是世间罕有的奇药。见状,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 “既然少主有话要说,你在外面稍等片刻,待会再进来吧。” 见我说话了,紫军便没再说什么,他狠狠地看了眼樱梅少主,便跟柳三娘一起走了出去,关好房门。 只剩我们两人独处,顾五玖却还是不愿将目光放在我身上,他偏着头冷冷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跟你说,只不过…窤族营地发生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守口如瓶。” “你说的是哪件事?” 我故意逗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说…我们成亲的事情?还是你纠缠着我,非要跟我白头到老那件事?…” “闭嘴!” 难得一见,樱梅少主白皙的面皮浮上些许红晕,他恼羞成怒的转向我,低吼道: “趁我失去记忆便为所欲为,你还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如果这些事情被你传了出去,不用等凝歌府事毕,我马上就会传信回去,让鹤泽平原化为一片火海!”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讲道理啊…” 忍不住感叹道,我无奈的点了点头:“知道了。跟你成亲对我来说也是件困扰的事情,你能恢复记忆,让一切回到正轨,这实在太好了…” “看你跟那紫军鹣鲽情深,想必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吧。” 顾五玖哼了一声,几乎用鼻音冷冷道。 他古怪的语气让我愣了下,实在摸不清这男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得继续说道:“你从青岚手中救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呢…” “不必。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这下,咱们也算是两清了,互不相欠。” 他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语,房间里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我纳闷,既然没什么好说的,按照他平时的脾气,肯定不会再多呆一秒钟,但眼下,即便是无话可说,他却还是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我偷眼看着他,急切地想找点话说:“那个…此去凝歌府…” “这段时间不要太费心力,好好养伤吧。” 顾五玖突然撂下一句话,依旧是没有看我,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留下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这个男人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按照墨夷光的计划,我们还要在三叶滞留几天,等我的伤势稍微好转,再继续上路。但我所担心的,是凝歌府目前已经落入了骖族手中,我跟岱墨打过交道,知道这家伙足够心狠手辣,所以一旦他发现了囤城内的千代臻和子桑若宫,那么情势对我来说就不妙了。 所以在我的催促之下,鹤泽王府与顾氏商团的联合队伍很快又踏上了旅途。 三叶村往东,没走几天就接近了凝歌府囤城地界,探马回报,前边就有骖族的巡逻兵。我们只好原地扎营,伪装成商队的样子,不能打草惊蛇。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连靠近天坑月坊都很困难。” 墨夷光双手抱胸,站在羊皮地图前面一筹莫展: “骖族士兵数量不算多,但是精锐都安插在囤城左近,月坊是凝歌府钱银的主要来源,更是他们防卫的重点,但如果要潜入囤城寻找千代臻,那就必须经过天坑,否则无路可走…这可如何是好呢?” 第255章 百里奔波 花魁相助 “让护卫们都留在这里,就我们几个进去,目标会小得多。” 慵懒的坐在圈椅上,顾五玖的表情却很凝重,他用手指轻抚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柳三娘立马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家主,您这张脸…请恕我无礼,即便是骖族那帮茹毛饮血的蛮子,看到您,立马就能猜出您的身份啦!家主围困鹤泽平原的事情,早就天下皆知,您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有问题!” “我同意。” 墨夷光面无表情的看向樱梅少主,冷冷道:“就算千代熏都无法完全克制骖族蛮子,你要想害死自己没关系,千万别拖累了我家殿下。” “这又从何说起呢?你家殿下从来都是自寻死路,怨得了谁啊?”顾五玖冷笑了下,反唇相讥。 我在一旁坐不住了,稍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下: “那个…你们都别吵了。原本以为,骖族的部署只限于边界部分,没想到他们已经深入囤城周边,所以对咱们来说,确实有点束手无措…不过,我多年前曾经来过凝歌府,也独身一人经由天坑去过囤城,所以熟门熟路,不如就我一个人乔装打扮,混进去,想办法将她们带出来!”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樱梅少主打断我,带着嘲讽的笑容,得意洋洋的看着墨夷光。 紫军冷冷的瞥了我一眼,完全无视了我的提议:“还是我去吧。我很少踏出鹤泽平原,骖族也不会有人认得我,让我溜进去把人带出来,比你们都要安全得多。” “可是这次到凝歌府来,不光是为了救出千代臻和若宫,还为了整个凝歌府的控制权。” 我稍稍坐直身子,马上感觉到了肋骨疼痛,不由得用手捂了下,一旁顾五玖的目光飞快扫射过来,却在我回望他的时候,马上又将视线挪开了: “凝歌府是东南重镇,每年钱银收入颇丰,若是落在骖族手里,不用几年时间,他们就会壮大成为冕朝的强敌,甚至比北狄更难对付。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我们都必须尽快赶走骖族,收回凝歌府。” “话是没错,可又该如何行事,才能够两全其美?…” “我倒有个办法,不知诸位是否想要听听呢?” 正在帐篷里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轻柔含笑的声音,只见帐门被掀开,有人款款走了进来。 他披着湖蓝色的绸面斗篷,内穿天青色的缂丝深衣,衣角靴面布满尘埃,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那张端庄清秀的脸庞还是笑容可掬,清澈的眼睛微微眯着,看上去犹如空谷绽放的幽兰,美而不妖。 “千早?!你怎么来了?!” 我惊讶之下,连忙站起身来,却忘记自己肋骨的伤,疼的差点背过气去。 绮里千早赶在墨夷光前面搀住我,小心翼翼的扶我坐下:“大君,您别担心,鹤泽王府一切安好,凤泊少爷跟着乳娘能吃能睡,也很平安,只不过…我听说您在枫溪坡遇险的消息,实在坐不住了,便求人带我追上队伍,不看到您平安无事,我没法安心呐。” 他原本就是个性情温顺、善良可亲的人,对待相熟之人都很用心,更不用说我这个为他报杀父之仇的恩人…但是,在旁人听上去,我们似乎是一对恩爱的未婚夫妻,须臾不可分离。 樱梅少主冷冷的坐在旁边,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视线刺在皮肤上,怪吓人的… “这一路很不安全,你这样做太冒险啦…是谁那么大胆,竟然带你到这里来?!” 我微微皱起眉头,千早连忙回头,看着站在帐门口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殿下莫怪!这不是小军的错,是我逼得太紧,他无计可施,才不得不带我上路的。但这孩子很是伶俐,又熟悉道路,一路上多亏他照顾,才非常顺利的找到大家…” 那少年穿着粗布短?,一副平民打扮,手脚纤细瘦弱,穿在脚上的草鞋都快掉底了,害怕的低着头,不敢看人。 我觉得他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心想既然是王府的小厮,可能打过照面吧,于是将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他: “这么远的路,你把绮里少爷安全送到,也算是大功一件。出去换件新衣服,好好饱餐一顿,我还会重赏你的!” “小的能够为大君效力,万死不辞!” 少年捧着银子,附身跪下磕了个响头,这才转身出去了。 沉默半天,顾五玖早就不耐烦了,见状便冷冷开口道:“合家欢的戏码演完了?…这位少爷,你刚才说有办法收复凝歌府,是真的吗?”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视线马上放到了绮里千早身上,他连忙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诸位应该都知道,我曾是凝歌府花魁,熟悉天坑之中所有的密道暗门,只要能够进入天坑,就可以打开暗道,让军队长驱直入,不需要很多人便能够消灭驻守在囤城附近的骖族精锐…听说骖族现在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迫北上,去支援冕朝对北狄的战争了,所以只要拿下天坑,凝歌府就能回到我们手中!” 以前我就知道,绮里千早并不是脑袋空空的绣花枕头,而在场其他人听到他这番话,都不同程度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这位曾经叱咤欢场的贵公子,还能有这等智商和魄力… 但是,樱梅少主依旧是眉头深锁: “你说的没错,可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我们又该如何在重兵把守下进入天坑呢?” “办法也是有的,就看大人们愿不愿意做点牺牲了。” 绮里千早用衣袖掩口一笑,仪态优雅的回头看着他:“樱梅少主艳冠天下,想要遮蔽明珠光泽,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世人皆知您是男儿身,倘若换个装束,不就能够掩人耳目吗?” “你的意思是…” 墨夷光似乎在拼命忍住笑,憋得腮帮子都颤抖起来了: “…是要顾家家主穿上女装,扮成女人,潜入天坑月坊吗?!” 第256章 蔻丹绝色 智入天坑 在冕朝,是有专门的法律禁止男扮女装的。 其中涉及很多继承家业、为官入仕等等严肃的问题,而且让糙汉子们穿上罗裙,那画面实在辣眼睛… 可总有人是例外的。 绮里千早指挥人连夜改造了一辆花车,那是伎子出行的必备交通工具——车身四面通透,顶加华盖,盛装的俊男美女坐在里面,一路弹琴说唱,往往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场景我在凝歌府时经常见到,和柳三娘街市摆摊的时候,也经常有乘坐花车的伎子前来光顾。 而我跟墨夷光扮成小厮跟在花车后面。虽然伤势未愈,我还是坚持换上男装骑马而行,就见千早端坐在花车前部,亲自持着缰绳,身后坐着扮成伎子的两个年轻侍卫,还有…樱梅少主。 只见他梳着垂云鬓,浅施脂粉,穿着鹅黄色的水缎面妆花夹袄,系着浅葱色的纱罩罗裙,虽然作为女性而言,他看上去过于高大且肩膀宽阔,但是挡不住美色倾国,即便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却还是胜过含羞带娇,端得是眉若远黛千年色,悬胆俏鼻点绛唇… “再看一眼,我戳瞎了你。” 正看得高兴,却见顾五玖突然抬起头,凶狠无比的对同乘一辆花车的两个侍卫说道。 我跟那两个小伙子一样,全都吓坏了,连忙调转目光,假装欣赏沿途的风景。 墨夷光显得心情不错,将一条腿盘在马鞍上,悠闲自得的抽着烟管,他从前对樱梅少主甚是垂涎,可不知道为何,最近却十分忌惮他,甚至到了连提都不能提的地步,倘若我表现出丝毫对顾五玖的认同,就马上会招来他的冷嘲热讽。 从前总听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现在才发现,男人的心思更加莫测啊… “大家小心点,我们马上就要到天坑了。” 绮里千早突然回头,声音很轻,却吐字清晰的说道。 果然,没过多久,只见一支五六人组成的骑兵队冲我们迎面而来,马上骑手都穿着短卦马靴,头上戴着鸟羽兽毛,一看便是骖族人的打扮。 为首的男人生就一张猪腰子脸,酱紫色面皮,看到绮里千早,不由愣了下,扬声说道: “好家伙,这不是绮里少爷吗?听说你已经嫁到鹤泽王府去吃香喝辣,为何又跑回凝歌府?…还是我认错人了?” “这位军爷不知道在何处见过,不过在下确实是绮里千早。” 千早勒停马车,笑容盈盈的看着他们: “诸位大人应该听说了,鹤泽平原被顾家军队围困,恐怕凶多吉少…我与鹤泽大君不过是口头定亲,从未有过婚盟,也未曾成亲,所以值此乱世,我当然要回到自己的故乡,才算妥当啊。” “话虽然是没错,可是…” 紫脸的男人策马围着花车转了一圈,目光始终聚焦在女装的樱梅少主身上,简直拔都拔不出来: “我们族长北上之前有过严令,从今往后出入凝歌府的人,都必须要有骖族的通牒才行,你们这些人究竟是从何处而来,又有何目的,咱们一概不清楚,又如何敢随便放你们进入天坑呢?!” 在这些人肆无忌惮的视奸下,顾五玖几乎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我见他藏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扣着折扇,随时都准备暴起杀人了… 绮里千早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依旧面不改色,侃侃而谈: “骖族与凝歌府世代毗邻而居,当然也很了解此地的风俗。这不,过两天就是中元节了,每年天坑都要为此举行盛大的活动,我身为月坊之首的花魁,没道理不来参加吧?呐,我还带来了新人,准备在月坊中开张营业的,诸位军爷行个方便,以后再见面时,一定不会怠慢你们的!” “她也是伎子?!” 另一个较为年轻的骑兵惊讶的指着花车上的绝色美人:“乖乖…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是哪家公主呢…” 紫色脸庞的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清清喉咙道: “虽然你说的天衣无缝,但是,咱们放你们过去,还是要担风险的…绮里少爷,你也是个场面人,当然不会不明白,要狗守夜还得给肉吃的道理吧?” “需要多少银两打点,还请军爷明说,不碍事的。” “银两嘛,倒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我们看这位美人特别可疑,让她下车来,好好搜搜身,盘问盘问才行!” 此言一出,剩下那些骑兵就发出了猥琐的偷笑声。 车上的顾五玖不怒反笑,可他这一笑,直叫我们这些明眼人胆颤心惊、出了一身冷汗,但那几个骖族骑兵并不知道底细,还被迷的神魂颠倒,眼神都散了。就听他声音低沉的说道: “好啊,想跟我玩玩?没问题,我肯定叫你们…” “这怎么行啊!诸位军爷别着急,听我慢慢道来!” 绮里千早连忙打断他,不然再多说两句,光是声线就足以露出马脚了:“这位姑娘可不是寻常人,乃是顾氏商团蕊珠阁中的头牌,深得樱梅少主赏识!而我之所以能够顺利离开鹤泽平原,也正是受到了樱梅少主的委托,要将她送到凝歌府来!” 一听搬出了顾家家主的名号,那些个精虫上脑的骑兵面面相觑,都不敢随便造次了: “什么意思?为何要将这姑娘送到凝歌府来?” “少主听说,骖族的族长岱墨大人新近休妻,目前不是少了枕边人吗?于是,便精挑细选了这位可人儿,就是想要表明,顾氏商团决心与骖族修好的意愿…诸位军爷,虽然目前族长远征北方,可对要献给他的美人儿如此不敬,要是让他知道了,恐怕大家都没什么好下场吧?” 绮里千早用袖口掩住半张脸,装出惊恐忐忑的样子,瞪大眼看着那几个骑兵。 这席话,说得他们坐立不安,眼看着冷汗就下来了。 岱墨是何许人啊?当年一个不痛快,连自己的伯父都砍了,更是差点杀了结发妻子,倘若让他知道,手下人竟然觊觎顾家献上来的美姬,那他们估计会死得很惨很惨… 就见那紫脸的男人连忙挥了挥手,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对绮里千早客客气气的说道: “少爷,你可别误会,我们也就是尽忠职守罢了,绝没有别的想法…!你们过去吧!既然是给族长献礼,那就早说啊!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了!走吧走吧!…” 千早冲他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拽了拽缰绳,驱使马车悠悠然重新上路了。 第257章 异军突起 暗藏杀机 一入天坑,马上就有白衣少女前来迎接了。 凝歌府的核心便是月坊林立的天坑,这座巨大的坑洞被木质顶棚覆盖,素有“命无昼夜”之称,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顶棚下的街道建筑完全沉浸在灯火辉煌中,让人很难辨清时间的流逝,所以也有“豆蔻入坑,再见白头”的说法,而对于那些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此地便是一座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而从前的天坑相比,眼下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出没于街头巷尾的骖族士兵。 “这些蛮子借着协防护卫的名头,强行进入月坊搜刮钱银,就连大人您的香舍,也被他们抢劫一空…” 白衣少女委屈的含着眼泪,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带着我们回到花魁居住的精致小院:“他们不但肆意调戏伎子,还经常赊欠花酒钱,咱们都是敢怒不敢言,稍有不慎,就要挨打挨骂…大人,您回来的真是时候,再晚一点,怕是千年凝歌便要毁于一旦了!” “别急着说这些…先为客人们奉上香茶吧。” 绮里千早坐在他往日的坐席上,充满眷恋的轻轻抚摸着身边香炉,香舍中的一物一件都是他经年累月的心血,我能够体会,无论是凝歌府的现状,还是面目全非的香舍,都足以令他心痛不已…但是,出于身为伎子的自尊,他不愿意将情绪表露在外人面前。 两名扮成伎子的侍卫守在门外,我们围坐在香舍中,顾五玖为了避人耳目,还是女装打扮,虽然很不自在,但显然没有在路上那么焦躁了: “骖族的状况,还在我们之前的预料之中,但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目前在凝歌府,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恐怕比骖族更加叫人忧虑。”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墨夷光却没那么惊讶,他沉默的抽着烟管,我将视线转向他,皱起眉头:“你也发现了?是什么人?” “樱梅少主果然不同凡响…不过是进入天坑到这里短短一路,居然发现了这么隐秘的事情。” 他叹气似的吐出一口烟,冷淡的说道:“没错,月坊街道上除了骖族士兵以外,还有来自黑豳府的人,虽然不确定他们的来意,但是,绝对是紫军没错。” “黑豳府的紫军?!” 我和千早都瞪大了眼睛,惊讶的合不拢嘴:“等等,不是说紫军向来清廉克己,对主人一心一意,怎么会涉足凝歌府的月坊呢?!” “不…他们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虽然穿着寻常人的装束,可是紫军作战向来都使用着固定的队列、阵型,即便是扮成在街上闲逛的人,一眼扫过去,也能从站立方位上判断出他们。” 墨夷光闷闷的说道,目光犀利的看向顾五玖:“所以说,这些人要么是来协同防卫,要么,就是来者不善…只不过,并非是紫军出身的樱梅少主,又如何一眼就能看破紫军的阵型呢?” “你是想说,我区区平民,如何配得上你们贵族的游戏吗?” 顾六郎冷笑了下,却因为一身妖娆女装,抵消了不少平日的气势:“黑豳府的紫军名号虽大,但是数百年来故步自封,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啊,只要愿意参详,不用太费劲就能将你们看的清清楚楚了,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虽然说得轻松,但是我知道,这个男人天资超群之下,掩藏着超越常人的刻苦。 或许,他从很久以前,就将紫军作为对手,所以才会在黑豳府的排兵布阵上大费工夫,而其中的原因,恐怕与青岚脱不了干系… 墨夷光听了,却没有特别激愤的表现,这家伙本来就没什么身为紫军的自觉,自然也不会为了黑豳府的荣耀而战,他只是撇了撇嘴,漫不经心的说道: “骖族和黑豳府,这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应该不会有什么同盟关系。” “那众多紫军出现在这里,恐怕就是要出事了。” 只要细想就觉得胆颤心惊,我连忙看向绮里千早,他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凝歌府自我小爹去世之后,连遭重创,时至今日已经岌岌可危,承担不起任何风险了…诸位,虽然这么说很厚脸皮,但是如果可能的话,请帮我守护这个千年之地,让命无昼夜的凝歌府得以延续!” 说着,他双手伏地,深深低下头去。 我连忙伸手扶起他,闻言宽慰道:“别太担心,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局…” “那是你们自家的事情,我可没有准备要把顾氏商团扯进来。” 樱梅少主突然沉下脸,没好气的说道。 “我会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让你见到千代臻,并且听她说明过去发生的事情。而且,要解决凝歌府现在的兵乱,我也不需要动用顾氏商团的一兵一卒…你说的没错,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 我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五玖却看上去更加生气了,他紧紧皱着眉头,冲我冷笑道: “是吗?你连鹤泽平原之困都解决不了,现在倒有本事解决凝歌府的难题啦?劝你不要美色当前昏了头脑,随便承诺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会让自身难保啊。” “这一路走来,粗略估计一下,骖族的驻军大概不到两万人,剩下的,应该都跟随岱墨北上助阵去了。” 故意忽略他话里挑衅的意味,我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 “我们原本计划,依靠这次带来的一万五千人,从暗道进入天坑,就可以解决骖族的问题了,但是,现在又冒出来躲在暗处的黑豳府紫军,并且完全不清楚他们的目的…那么,就必须要做好大规模作战的准备,要想收复凝歌府,最起码需要五万人的军队!” “五万人?这是你嘴里的口水,说喷就喷出来的吗?” 樱梅少主继续冷笑道。 我回头看着他,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我虽然无法牺牲军民换取鹤泽平原,但是,早在我动身前往八云城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军队开拔凝歌府,以防止异动…只可惜,岱墨和千代熏的动作要更快一点,但是,我派来的那三万人一直就驻扎在距离凝歌府不远的地方,按照我的命令,分散隐蔽,所以一直都没有被发现。” 除了墨夷光,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我,跟千早又惊又喜的表情不一样,顾五玖显得有些恼羞成怒: “你是说…你早就在凝歌府周边,藏起了这么多人的军队?!” “骖族与凝歌府撕扯了近千年,我又替绮里大人解决掉了黑豳府君,所以这两方无论是谁,总有一天会对凝歌府下手,这一点毋庸置疑。而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 我收起笑容,异常严肃的缓缓道: “…就是如何在不伤及凝歌府和天坑月坊的情况下,打赢这场涉及甚广的战争!” 第258章 密通囤城 茅塞顿开 “连对手想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就妄言赢得战争…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走在悠长又不见天光的地下走廊里,樱梅少主还在念叨着。 此时,我们换上了凝歌府囤城侍卫的衣服,装作绮里千早的随从,经由他从前经常使用的暗道,从地下前往囤城大宅——这个办法即安全又便捷,所以墨夷光并没有跟来,而是留在月坊中,以防黑豳府有所异动。 绮里千早走在我们前面,相隔了一小段距离,我知道他是有点害怕顾五玖,刻意回避。 “这还不就是冤冤相报的那点事。黑豳府得知绮里南子将紫军之死,归结到自己头上,顺理成章就会想到,墨夷岚的突然身亡肯定跟凝歌府脱不了关系,再加上我和千早的婚约…虽然现在黑豳府的继承者年纪尚小,但不可小觑,紫军箸之一向忠心耿耿,也不会轻易放过凝歌府的,听闻鹤泽平原被围困,他们便在这个节骨眼上潜入这里,肯定是想要趁机寻仇的。” 不想让千早听见太多,我压低声音道: “转眼就是中元节的庆典,倘若天坑月坊被毁,恐怕凝歌府便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情势既然如此险峻,你又为何还不肯说实话呢?” 顾五玖目视前方,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我听得莫名其妙,偏头看着他,疑惑的问道:“什么?我哪部分没说实话啦?” “关于墨夷岚的死。” 这段时间以来,他似乎有些刻意躲避我,当我没有看他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逡巡,但只要看向他,他却又马上别过脸去,就是不愿意跟我有任何眼神接触: “我听说当日黑豳府君暴毙之前,跟你们一同用膳的时候,吃得就是你从凝歌府带去的河鲜,明明大家吃的东西一样,可结局却是一死一生,因此即使所有人都怀疑你从中作梗,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指控你。” “事实如此,我又为何撒谎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晚你们吃的河鲜,恐怕就是差点害死窤族小族长的那种怪鱼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没有急着开口,就听顾五玖继续说道: “你曾告诉我,那种鱼具有什么神经毒素,虽然我并不明白那是何物,但可以判断的是,即便当时中毒者产生了类似死亡的症状,呼吸微弱、心跳变缓…种种迹象都会让旁人以为,她已经死了,可是,在你这种懂得毒性的人看来,却还是有机会可以救活的,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墨夷岚…那个天下人都以为已经葬身你手的人,恐怕还好端端活在这世上吧。” 我停住脚步,顾五玖往前走了几步,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 “我早就奇怪,墨夷光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在明知你杀害了他姐姐的情况下,依旧对你忠心耿耿,甚至冒着极大危险从我和青岚手中救你…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明知道,绮里南子生性倔强,她想要杀的人,即便是赔上一切都非杀不可,所以采用这汇总巧妙的方法救了墨夷岚,同时还达到了你拉拢绮里家族的目的。如此一箭双雕之策,想清楚了,还真叫我有点佩服啊…” 我笑了笑,看远处的绮里千早正回头往这边张望,显得有些担心,连忙对他挥挥手,示意无碍: “樱梅少主,你这等编故事的天赋,不如留在月坊中为伎子们写写歌谣更加合适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在花消殿中不是看的一清二楚吗?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我尚且不会留情,更何况墨夷岚那种分分钟就会威胁我生命的人?别瞎想了,她是真的死了。” 说着,我越过他往前走去,就听他在身后低沉的说道: “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人…为何在枫溪坡舍命救我?又为何愿意为凝歌府付出如此代价?” “因为我喜欢漂亮的男人啊!” 我继续往前走着,故意用欢快轻佻的口吻说道:“不管是你,还是绮里少爷,都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所以你们的性命与福祉对我而言,都是大过天的事情!想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反正我们已经在窤族成过亲了,你现在想要成为我的男人,只要一句话,我肯定…” 铁箍般的手从身后抓住我的胳膊,强迫我飞快转身,面对着那张俊美无双,却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孔。 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注视着我,黑玉般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说起话来,都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警告过你,窤族发生的事情,不许再提,不许再说,更不许当成笑话!” “为什么?!那不是个笑话还能是什么?我明明是杀害你心爱女人的凶手,你却在失去意识的时候,非要缠着与我成亲不可…这不好笑吗?每次想起来,我都笑得快要流眼泪了!” 脸上明明笑着,我却感觉到有种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不管是我,就连顾五玖都吓了一跳,我们俩几乎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迅速维持了安全的距离。 连忙转过身,我用手背擦掉了脸上的泪珠,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嘴上依旧笑着说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对,我不该再提这件事情…跟你保证,以后绝不再提!赶紧走吧,千早要担心了…” 说着,我加快步伐,赶上走在前面的绮里千早。 樱梅少主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我不清楚,也不敢去猜想…在前方等待的未来会更加凶险莫测,为了凤泊,为了那些一心依靠我和信赖我的人们,我必须要坚定信念、心无旁骛… “好像有点不对劲。” 终于到达了长廊尽头,绮里千早扶着那扇通往囤城大宅的小门,颇有些疑虑的说道。 第259章 戒严断粮 二姝反目 透过那扇厚实的小门,能够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吵杂的人声。 昔日绮里南子在世的时候,凝歌府囤城恐怕是天下最讲究礼仪举止的地方,即便是走水遭灾都要衣冠楚楚、仪态万千…所以在这里听到如此激烈的谩骂和争吵,实在叫人有点不习惯。 绮里千早微微皱起眉头,看我伏在门上侧耳倾听,有些担心地问道: “如何?难道是骖族攻入囤城了?!…” “奶奶的腿!” 将外面的情况听了个真切,我顿时火上心头,一脚踹开小门,大吼一声: “千代臻,我他娘的在外头拼死拼活,你个闭门思过的人在这里干鸡毛呢?!” 门外刚还吵得热火朝天的两拨人,此刻全都傻了眼,转头呆呆的看着我。 原来,从天坑前来囤城的密道出口,为了隐蔽起见,安置在了囤城祠堂的神龛里面,这座巨大的神龛供奉着绮里家列祖列宗的灵位,而我探身出来的地方,正在林立的牌位香炉之间,乍一听,还以为列祖列宗显灵,难怪祠堂里的人吓得一愣一愣,脸色发白。 就见千代臻四仰八叉的坐在圈椅中,她的亲兵围绕周围,手里拿着扫把、锅铲还有任何随手抓来权当兵器的东西,与他们对峙的士兵穿着鹤泽王府卫兵的服色,面对曾经的天子,他们没敢贸然拔刀,而是用刀鞘应战,守护着身后一道紧闭的门扉。 凝歌府囤城的士兵则都挤在大门口,心急如焚却不敢进来,因为毕竟是绮里家的祠堂,外姓人绝不能随意踏入。 探头出来,却见到这么一幕荒唐可笑的场景,我气得笑了出来,从神龛上一跃而下: “怎么回事?现如今还端着皇帝的架子,随便在别人家的祠堂里大吵大闹吗?这位殿下,你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千代臻张大嘴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又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真的是鹤泽大君,连忙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道: “不…误会!误会!…您可总算来了啊!再晚一点,恐怕就见不到孙女我了!我的皇祖母啊!” 惊魂未定,她马上开启了琼瑶模式,鼻子一抽便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说道。 不过现在的我,早就对她这种装出来的可怜样完全免疫了,有些不耐烦的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一群外人乌央乌央挤在这里,门那边是什么东西?干嘛在这里争来抢去?” “大君殿下,您来的可真及时啊!” 守在门边的王府士兵们见到我,差点掉下泪来,连忙上前跪地行礼:“事情是这样的!骖族侵占凝歌府之后,就完全封锁了囤城的出入口,不许进也不许出,因为绮里少爷和殿下并不在此地,倒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囤城的食物储备有限,这么多人吃了半年时间,早就米缸见底…” “请您听我说吧!” 千代臻生怕士兵表述有所偏颇,连忙抢过话头道: “原本我一人呆在囤城,相安无事,倒也清净,可自从您送来那个被通缉的大乜巫,此地马上就变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她每天唠叨着要我念经赎罪,还把食物藏了起来,说什么要定额分配…殿下,咱们都是皇族中人,何时受过这种罪?作为千代家的人,我宁可酒足饭饱而死,也绝不像个乞丐似的节衣缩食!” “若宫…她在哪里呢?” 此时,绮里千早和顾五玖也从密道中上来了,他听到千代臻提到乜巫,连忙上前问道。 她高傲的抬起头,故意不去看樱梅少主,冲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努了努嘴: “就躲在那里面,还有我们剩下的全部食物!要不是这些不长眼的卫兵,我早就冲进去把她痛打一顿了!明摆着就是想要独吞食物,真是个嘴上道貌岸然,心里鸡鸣狗盗的东西!…” 我从一旁亲兵手里抢过扫把,在千代臻的胳膊上狠狠打了几下! 她惊吓过度,连痛呼出声都忘记了,瞪大眼看着我,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你既然叫我一声皇祖母,我就得负责教训你这个不成器的家伙。” 冷冷的看着她,我用扫把杆指着她说道:“若没有子桑若宫,不等我们来,这里每个人就早都变成饿殍一具了!你却不知感恩,还在这里疯狗似的大吼大叫…别搞错了,这不是八云城的皇宫大院,而是凝歌府的囤城,轮不到你作威作福!” “你为何对我如此刻薄?!” 千代臻眼里含着泪,这次却是真的伤心了,抱着手臂哭诉道: “我有什么错?!千代乃是天子之家,哪有数着米过活的道理?!倘若要我这么活着,我倒宁可一死了之!…” “你说的真没错,要是庵华帝,那位将你捧在手掌心里的母亲还在的话,你何须如此遭罪呢?!” 我冷笑着,只觉得肺都快被气炸了。挥了挥手,马上就有两个王府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 “尊贵的先帝陛下,既然你如此渴望杀身成仁,我也不必勉强你活下去了。给我把她关进柴房去,不许吃喝,直到饿死渴死为止,都不许开门放她出来!我要她死在自己的屎尿之中!” 说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 千代臻吓得花容失色,被侍卫们拖着出去的时候,又哭又喊得向我告饶,苦苦哀求,却完全浇熄不了我心头的怒火。 哭喊声渐渐远去的时候,响起了门锁开解的声音,只见祠堂侧面的木门缓缓打开,子桑若宫走了出来。 她还是一副淡漠清冷的样子,低垂着眼睛,向我微微鞠了一躬: “殿下如此深明大义,确实叫我刮目相看。只不过,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凝歌府,恐怕没安什么好心吧。” 第260章 严惩皇亲 乱起萧墙 “若宫,不得无礼!” 绮里千早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上前,挡在自己的青梅竹马面前,冲我低声下气的说道: “大君!子桑从来都是这种性子,绝不是单冲您一个人来的!求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跟她计较言语得失…” “放心吧,如果要为了出言不逊杀她,那她早就喜登极乐了。” 我冷冷的看着面前这对男女,突然有一瞬间,为了绮里千早那深藏不漏的爱情感到遗憾,倘若他爱的不是冰块般的乜巫该多好啊… 只不过,世间之事似乎是最无法随愿的,人们总是会爱上错误的人,犯下荒唐的罪。 总待在人家的祠堂里也不是个事,我率先走出了大门,那些囤城的卫兵自动分出一条路来,纷纷低头向绮里千早和我行礼,我回过头,却发现子桑若宫还是站在祠堂里,似乎不准备离开: “我这次来不是跟你斗嘴的,出来好好谈谈吧…” “作为跟鹤泽大君有关的人,还是躲在祠堂里苟延残喘比较安全…乜巫大人不愧是个聪明人啊。” 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我们连忙回头,却见囤城卫兵身后站着几个身穿华服的老妇人,她们中有几位我看着眼熟,应该是世代侍奉绮里家族的家臣。 千早感觉有些不对劲,连忙上前道:“姬嵬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位都是我的恩人与朋友,他们呆在凝歌府囤城中,还有什么危险可言呢?” “少爷不过是男儿身,对于凝歌府眼下的政务世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那个叫做姬嵬的人约莫四十五岁上下,身材高大,脸孔瘦长,五官肌肉都是往下长的,看上去便是个刻薄严厉的人,她冷冷的注视着我们,眼神就好像准备捕食的蟒蛇似的: “千年凝歌…在南子大人去世之后,就变成了一块肥肉,无论是骖族,还是这位大君殿下,都恨不得扑上来囫囵吞掉!我们身为绮里家的家臣,虽然人微言轻,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凝歌府落入外人之手,万劫不复!” “外人之手?” 我哼了下,毫不示弱的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姬嵬,冲她走近几步:“你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呢?我跟千早的婚事,是府君大人在世时就定下来的,凝歌府的下任府君,也只有千早的女儿才能继承,那么作为凝歌府暂时的监护者,本尊为何又成了外人呢?!” “殿下的狼子野心,区区在下都看得很清楚了。” 姬嵬却也是个狠角色,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自古以来,藩镇府君之位,都是要皇帝陛下朱笔谕旨,亲自册封的!你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在南子大人临终之前蛊惑于她,意图染指凝歌府,现在还是朝廷张榜围剿的叛逆之徒!像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够迎娶绮里少爷,成为凝歌府的实际掌权者呢?!” 我心头一动,沉下脸道: “我说呢,区区家臣突然有此胆量,竟然敢在我头上动土…难不成是你们收到了八云城的授信,要与我为敌?!”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虽然是绮里家的家臣,但同样也是皇帝陛下的子民,不顾圣意由着你们胡闹的话,到时候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时候,又有谁能够保得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周全呢?!” 姬嵬挥了挥手,周围的囤城士兵竟然全都刀剑出鞘,齐齐对准了我们! 绮里千早脸色苍白,气得嘴唇颤抖,他抬起手,指着眼前的家臣们,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负义、无法无天的东西!绮里家世代供养尔等,兴盛时丰衣足食、金银成堆,便恭顺忠诚,值此艰难世道,却马上转去攀附朝廷的高枝,就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吗?!若是你们想要伤害大君殿下,就先杀了我吧!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败坏母亲一世英名的!” “少爷,就是因为你身上流着府君大人的血脉,我们才勉强尊称你一声少爷。” 姬嵬冷笑了下,阴沉的看着他: “你任性妄为,抛下千年家族的名誉,跑去做了个下贱至极的伎子,府君竟然就这么睁一眼闭一眼的随你去了,我们早就看不顺眼。今日既然你有心,要跟自己的未婚妻死在一起,那我们当然可以成全你,等你们死了,便在城外乱坟岗上同穴埋葬,也算了了你们一桩心愿。呵呵,至于那个千代臻,她倒是可以作为献给皇帝陛下的礼物,好让我们在八云城中能够谋得一席之位…” “无耻之徒,活该不得好死啊。” 站在祠堂中的子桑若宫突然冷冷的说道。 姬嵬猛然暴起,一把抓住我的衣襟,用藏在袖口中的匕首紧紧抵着我的颈侧: “鹤泽大君,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倘若你不死,凝歌府不是会毁在骖族手里,就是得让黑豳府摧毁殆尽…我们虽然无耻,但也不过就想要给自己谋条活路罢了,你就安心上路吧!” 说着,她一咬牙,就将匕首刺了下去! 血溅在我的脸上,却没感觉到疼痛,我还保持着挣扎抵抗的姿势,却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倒地的竟是刚才还飞扬跋扈、痛下杀手的家臣姬嵬! 只见她持刀的手腕整齐的被削断了,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随着她满地打滚的动作,溅得到处都是! “不过半天没说话,你们就真没把人放在眼里啊。” 闪着寒光的软剑灵蛇般蜿蜒回收,樱梅少主一边冷冷说着话,一边慢慢走上前来,挡在了我与那群凶神恶煞般的士兵之间,高傲的俯视着众人: “还有谁,想要这女人的命,一起上来吧,我没那么多耐心在这里浪费时间。” 第261章 血染内院 峰回路转 “是…樱梅少主?!” 他还真没说错,外面这一干家臣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个身穿囤城卫兵服色的男人竟然是顾氏商团的家主。 手持利刃围困我们的士兵们呼啦一下退后数步,包围圈突然变大了许多,家臣们连忙上前搀扶着姬嵬也往后退,战战兢兢地询问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听说,樱梅少主亲率大军围攻鹤泽平原,要取大君项上人头吗?!却又为何双双出现在这里?!而且、而且还要维护这个女人?!…” 不瞒您说,其实我也挺想问这个问题的… 心里想着,我看着面前顾五玖宽阔的背影,还是聪明的闭口不语了。 他发出了一声冷笑,目光扫过在场的家臣们,缓缓开口道: “绮里南子死了,这地方还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往日里不过就是负责写写文书,整整籍册,了不起在大人们说话的时候,侍立一旁装腔作势罢了,现在却以为自己是肱骨之臣,可以跳出来指点乾坤了吗?” “大家不要怕!他即便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 姬嵬疼的满头大汗,抱着断腕脸色惨白,却还是挣扎着站起身,声嘶力竭的吼道: “冕朝律例,平民奴隶胆敢伤害贵族的,轻则流途千里、重则满门抄斩!我们虽然只是家臣,但也是世袭的渊士阶层,你竟敢削断我的手,就不信皇帝陛下还能容你活在世上!…” “还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既然我们已经准备起事,那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双也不差!动手啊!还愣着干嘛?!” 这帮家臣已经完全慌了手脚,她们对士兵们大喊大叫着,试图用人数较为占优势的囤城士兵将我们一网打尽! 虽然心里害怕,但那些士兵们还是持刀冲上前来,鹤泽王府的卫兵们连忙上前将我保护了起来,我伸长脖子,对那些还在祠堂门口发呆的亲兵们大声喊道: “快到柴房去,保护好千代臻!”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顺着墙边溜走,跑去找自己的主人了。 祠堂门前的院落中此刻混战一片,囤城士兵尽管人数众多,却纷纷倒在樱梅少主白练般的软剑之下,我的侍卫们见状,士气大振,各个勇猛无比,眼看就要反转局面,取得胜利了! 正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隐哨。 我心狂跳了起来,原本侍卫们推着我,要我跟绮里千早和子桑若宫一起,躲进祠堂里去,可听到哨声,我不顾一切的推开人群,跳着脚大声喊道: “顾五玖,小心埋伏!”… 话音未落,只见四面围合式的院落屋顶上,突然冒出十几个身穿黑色短装,黑布蒙脸的人,他们手持长弓,箭在弦上,瞄准了院子里的人,随时就准备发射了! 家臣和囤城卫兵早有防备,他们此前便迅速退到了安全区域。姬嵬在旁人搀扶下,冲我们阴森笑道: “现在明白了,什么叫做胳膊拧不过大腿吗?我们可是有了朝廷的加护,怎能够轻易死在你们这些叛逆的手中?!只可惜了樱梅少主,你若不是无端端闯进这里,又如何能够枉送性命?!…呵呵呵,诸位大人,请上路吧!等你们死了,我也会送少爷前去陪你们的!” 抬眼望,屋顶上的黑衣人蓄势待发,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我抬着头慢慢往后推,不期然撞上了顾五玖,他也正抬头看着高处的弓箭手们,我俩背靠背站在院落中央,身边时毫无惧色的王府卫兵们。 不知怎的,我垂在身后的手碰到了樱梅少主的手,于是便紧紧握住了。 因为是背对着,所以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手指非常有力,扣着我的手,让我感觉很安心。 “对不起。” 我诚心实意的说道。 他冷笑了一声,却愈发用力的握着我的手:“地下再见吧。跟你,我还有很多笔账没有算完…” “射死他们!快射死他们!” 姬嵬冲着屋顶上的弓箭手们声嘶力竭的喊道。 几乎已经听到了弓弦展开的声音,我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冲击与疼痛…可正在这个时候,却从远方有传来一声隐哨,然后又是一声,声声急促,仿佛在下达什么命令。 弓箭手们突然放开了弓弦,将蓄势待发的箭矢重新收回囊中,撇下目瞪口呆的家臣们,竟然扬长而去了。 这幕场景似曾相识,那哨声也更加熟悉,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委了… “怎么回事?!回来,你们快回来!这些反贼还没死,你们到哪里去啊?!” 姬嵬不顾淌血的断手,跌跌撞撞沿着院落一阵狂呼,怎奈何弓箭手们早就跑的没影了,只留下完全反转的局面,还有一群吓得脸色惨白的家臣们。 很快,一个家臣扑倒在地,冲着祠堂里的绮里千早大声哭喊道: “少爷!原谅我们吧!我们也是受人蛊惑,一时迷乱了心智!绝不是有心要谋害您的!…” “求求您看在我们几十年尽心服侍的份上,饶恕臣下吧!” “少爷,您从小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一定能够体谅臣下的苦心…!” 接二连三,刚才还群情激昂的家臣们,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颓然倒地,又哭又喊得连连求饶,那些幸存的士兵们见状,也纷纷丢下手中的冰刃,跪倒在地,乞求活路。 姬嵬见大势已去,呆呆的站在原地,断腕垂在身侧,不断往下滴血。 我回头看着祠堂门口的绮里千早。 他清秀的脸上面无人色,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所谓悲伤或者惊讶,有的只是空洞和漠然,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从前坚信的、守护的、深爱的一切,是否具有真实存在的意义… 站在他身后的子桑若宫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千早这时才如梦初醒,他眨了眨眼睛,显得异常疲惫,将目光转向了我和樱梅少主: “我…什么决定都不想做…究竟该如何收拾这场烂摊子,还得要拜托大君殿下了…很抱歉…我…” “别担心,我为你处理好的。” 回头看着他,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262章 戾气杀孽 再述前尘 千代臻踏着血渍走过囤城前院,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吓得脸色惨白。 看到端坐在正堂上的我和樱梅少主,她膝盖一软,扑通就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 “皇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错了,全是我的错,是我骄横跋扈,是我是非不分,是我任性妄为…就是叫我给那乜巫赔礼道歉也行!求您千万别杀了我,我还不想死呢,皇祖母!…” 她狠狠磕了几个头,额头上红肿了一块,叫我突然有些难过起来。 我难过不是为了眼前这女孩,为的是她的母亲,那个一心一意将孩子呵护到无法无天的母亲,最终即便命丧女儿之手,如今在天有灵,看到她如此落魄凄凉的样子,还是会痛彻心扉的吧… 因为我差点做了母亲,所以现在能够体会那种可悲的心境了。 “起来吧,那些人死有余辜,但跟你无关。” 我抬了抬手,示意卫兵将她扶起来,冷冷的说道:“绮里家臣妄图造反,已经被全部拿下,直至族人近亲三代,全都判了斩立决,所以这两天囤城有点乱,你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全都…杀了?!” 千代臻呆呆的看着我。 外面传来阵阵悲呼惨叫的声音,要知道那些家臣连带近亲三族起码两百号人,用麻绳扎起来,像待宰的牲口般等待刽子手下刀,然后断气的、没断气的全都扔进深坑中,掩埋在囤城后院的荒地里。 如此命令一下,整个囤城瞬间变成了阎罗殿,那些曾经试图谋反的士兵们,害怕我会像对那些家臣一般对待自己,所以卯足了劲的为我办事,不管是搜捕罪人及其家眷,还是动手行刑,全都又快又狠,不等姬嵬的人头挂上木杆,所有人犯就都已经捆做堆,一个个验明正身了。 我就这么端坐在正堂上,听着外面屠杀的惨叫哀嚎,悠然自得的喝着茶。 不光是千代臻,就连樱梅少主都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忍不住多看了我几眼。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的道理吗?如果当年,你能够早早除掉千代熏,就不会有之后重开朱红之门、输掉皇位又被追杀的一系列破事了。所以,我处事的原则,就是一旦出现对自己不利的苗头,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嘴角带着笑,我垂下眼,冷淡的注视着她: “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我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是想让你再复述一遍,多年前,贺兰照究竟是怎么死的?” “贺兰照?!…” 这个名字已然变成了千代臻的痛脚,她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但还是勉强维持了镇定,偷眼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樱梅少主: “我、我早就想要把事情说清楚了!可是从前不管我怎么申辩,却都没有人相信,但我真的没有杀她!…” “她是在你面前,被你的卫兵所杀,这事实真真切切,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顾五玖冷冷的看着她,放在桌沿上的手紧紧成拳,指节都有些泛白了。 千代臻慌得连连摆手: “真的不是我…!不,她确实是被我的士兵所杀,可那天我准备要杀的人,绝不是她啊!少主,我与那贺兰夜凛自幼定亲,青梅竹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站在我身边,支持着我,保护着我…我可以赌咒发誓,这世上一切都能割舍,但唯独这个男人,我绝不会放手!又怎么会愚蠢到去刺杀他所疼爱的亲妹妹呢?!” “别人兴许不知道,但是,你不要忘记,曾经你将贺兰照掳出八云城,若不是我将她买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吧?” 他冷哼了声,眼神里充满仇恨,狠狠的瞪着浑身颤抖的千代臻。 她几近绝望的转向我,带着哭腔道: “我真的从来没想真的杀死她!是真的!那天,我只是想要她永远回不了将军府,永远不用跟她分享夜郎的关爱…可我的初衷,真的不是要杀她!只是那丫头实在嘴不饶人,激怒了我…少主,如果我真的有心要她的命,又为何要用五百两黄金将她卖给你呢?!找人偷偷下手不就可以了吗?!…” 她说的没错。 我偏脸看着顾五玖,他没再说什么,似乎也有些认同。那段属于我们三个人的记忆,如今对我而言,却成为了深藏不露的秘密: “你继续说下去吧,如果哪天你不是要杀贺兰照,那是要杀了谁呢?她又为何会出现在哪里?…” “那时候,我做梦都想杀掉,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人,有那么难猜吗?!” 千代臻脸上挂着泪,却显出狰狞的表情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那个女人…她偷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的母亲、我的大臣、我的皇位、我的爱人…原本没有她的时候,我才是那个众星捧月般的天之骄女,可当她出现之后,所有人眼中看的,嘴里说的,就只有那个做惯了奴隶的下贱胚子!叫我如何不恨她?!…” “你说的…可是当今天子?”顾五玖有些犹豫的问道。 “除了她,还能有谁?!可我却低估了那家伙的狡猾!她明知我约她竹林见面,肯定暗藏杀机,所以才将贺兰照骗了出来,等我醒过槽来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动手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错杀…!” 呯! 一声轻响,只见顾五玖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他咬紧牙关,低沉的问道: “千代熏…又是如何能够骗得她走到你面前去呢?她并不愚蠢,身怀六甲更是异常谨慎,怎么会轻易上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种事情我怎么能知道呢?!” 千代臻几乎崩溃了,她哭喊着抱住头,泣不成声。 我却显得异常平静,平静的似乎真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只有樱梅少主被瓷杯划伤的手触动了我,那点点殷红的献血刺痛眼球,于是我从怀中取出手帕,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轻轻为他包扎起来。 顾五玖想要抽回手,我低声说道: “千代熏说,马车里坐的是青岚。因为墨楼之约的时候,青岚为了救她身受重伤,那之后很多个月,他们都没能见面了,所以她心心念念想要见他,看看他是否安好…至于有没有危险,是不是陷阱,那时候完全顾忌不到了…” 他全身颤了下,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听他慢慢开口: “你为何知道?…是东山说的?” “我说过,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过去发生的事无巨细,她全都告诉我了。” 将手帕打了个结,我抬起头,微笑的看着他: “现在你相信了吗?那个真正需要被追缴的凶手…其实就是当今圣上哦。” 顾五玖脸色苍白的看着我,冷不防,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倾倒! 第263章 戾气杀孽 再述前尘 千代臻踏着血渍走过囤城前院,还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吓得脸色惨白。 看到端坐在正堂上的我和樱梅少主,她膝盖一软,扑通就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 “皇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错了,全是我的错,是我骄横跋扈,是我是非不分,是我任性妄为…就是叫我给那乜巫赔礼道歉也行!求您千万别杀了我,我还不想死呢,皇祖母!…” 她狠狠磕了几个头,额头上红肿了一块,叫我突然有些难过起来。 我难过不是为了眼前这女孩,为的是她的母亲,那个一心一意将孩子呵护到无法无天的母亲,最终即便命丧女儿之手,如今在天有灵,看到她如此落魄凄凉的样子,还是会痛彻心扉的吧… 因为我差点做了母亲,所以现在能够体会那种可悲的心境了。 “起来吧,那些人死有余辜,但跟你无关。” 我抬了抬手,示意卫兵将她扶起来,冷冷的说道:“绮里家臣妄图造反,已经被全部拿下,直至族人近亲三代,全都判了斩立决,所以这两天囤城有点乱,你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全都…杀了?!” 千代臻呆呆的看着我。 外面传来阵阵悲呼惨叫的声音,要知道那些家臣连带近亲三族起码两百号人,用麻绳扎起来,像待宰的牲口般等待刽子手下刀,然后断气的、没断气的全都扔进深坑中,掩埋在囤城后院的荒地里。 如此命令一下,整个囤城瞬间变成了阎罗殿,那些曾经试图谋反的士兵们,害怕我会像对那些家臣一般对待自己,所以卯足了劲的为我办事,不管是搜捕罪人及其家眷,还是动手行刑,全都又快又狠,不等姬嵬的人头挂上木杆,所有人犯就都已经捆做堆,一个个验明正身了。 我就这么端坐在正堂上,听着外面屠杀的惨叫哀嚎,悠然自得的喝着茶。 不光是千代臻,就连樱梅少主都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忍不住多看了我几眼。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的道理吗?如果当年,你能够早早除掉千代熏,就不会有之后重开朱红之门、输掉皇位又被追杀的一系列破事了。所以,我处事的原则,就是一旦出现对自己不利的苗头,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嘴角带着笑,我垂下眼,冷淡的注视着她: “不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我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是想让你再复述一遍,多年前,贺兰照究竟是怎么死的?” “贺兰照?!…” 这个名字已然变成了千代臻的痛脚,她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但还是勉强维持了镇定,偷眼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樱梅少主: “我、我早就想要把事情说清楚了!可是从前不管我怎么申辩,却都没有人相信,但我真的没有杀她!…” “她是在你面前,被你的卫兵所杀,这事实真真切切,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顾五玖冷冷的看着她,放在桌沿上的手紧紧成拳,指节都有些泛白了。 千代臻慌得连连摆手: “真的不是我…!不,她确实是被我的士兵所杀,可那天我准备要杀的人,绝不是她啊!少主,我与那贺兰夜凛自幼定亲,青梅竹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站在我身边,支持着我,保护着我…我可以赌咒发誓,这世上一切都能割舍,但唯独这个男人,我绝不会放手!又怎么会愚蠢到去刺杀他所疼爱的亲妹妹呢?!” “别人兴许不知道,但是,你不要忘记,曾经你将贺兰照掳出八云城,若不是我将她买走,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吧?” 他冷哼了声,眼神里充满仇恨,狠狠的瞪着浑身颤抖的千代臻。 她几近绝望的转向我,带着哭腔道: “我真的从来没想真的杀死她!是真的!那天,我只是想要她永远回不了将军府,永远不用跟她分享夜郎的关爱…可我的初衷,真的不是要杀她!只是那丫头实在嘴不饶人,激怒了我…少主,如果我真的有心要她的命,又为何要用五百两黄金将她卖给你呢?!找人偷偷下手不就可以了吗?!…” 她说的没错。 我偏脸看着顾五玖,他没再说什么,似乎也有些认同。那段属于我们三个人的记忆,如今对我而言,却成为了深藏不露的秘密: “你继续说下去吧,如果哪天你不是要杀贺兰照,那是要杀了谁呢?她又为何会出现在哪里?…” “那时候,我做梦都想杀掉,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人,有那么难猜吗?!” 千代臻脸上挂着泪,却显出狰狞的表情来,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那个女人…她偷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的母亲、我的大臣、我的皇位、我的爱人…原本没有她的时候,我才是那个众星捧月般的天之骄女,可当她出现之后,所有人眼中看的,嘴里说的,就只有那个做惯了奴隶的下贱胚子!叫我如何不恨她?!…” “你说的…可是当今天子?”顾五玖有些犹豫的问道。 “除了她,还能有谁?!可我却低估了那家伙的狡猾!她明知我约她竹林见面,肯定暗藏杀机,所以才将贺兰照骗了出来,等我醒过槽来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动手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错杀…!” 呯! 一声轻响,只见顾五玖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他咬紧牙关,低沉的问道: “千代熏…又是如何能够骗得她走到你面前去呢?她并不愚蠢,身怀六甲更是异常谨慎,怎么会轻易上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种事情我怎么能知道呢?!” 千代臻几乎崩溃了,她哭喊着抱住头,泣不成声。 我却显得异常平静,平静的似乎真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只有樱梅少主被瓷杯划伤的手触动了我,那点点殷红的献血刺痛眼球,于是我从怀中取出手帕,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轻轻为他包扎起来。 顾五玖想要抽回手,我低声说道: “千代熏说,马车里坐的是青岚。因为墨楼之约的时候,青岚为了救她身受重伤,那之后很多个月,他们都没能见面了,所以她心心念念想要见他,看看他是否安好…至于有没有危险,是不是陷阱,那时候完全顾忌不到了…” 他全身颤了下,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听他慢慢开口: “你为何知道?…是东山说的?” “我说过,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过去发生的事无巨细,她全都告诉我了。” 将手帕打了个结,我抬起头,微笑的看着他: “现在你相信了吗?那个真正需要被追缴的凶手…其实就是当今圣上哦。” 顾五玖脸色苍白的看着我,冷不防,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倾倒! 第264章 身染沉疴 欲往狐鸣 樱梅少主病倒了。 雾汐峡谷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身体不适,但是这次上路之前,却见他似乎又康复了,一路上车马劳顿、喊打喊杀,也没见他显露疲态,却在与千代臻当面对质之后,便一病不起了。 “如今骖族围困了囤城,不能进也不能出,口粮都是问题,哪里还有药材啊!” 绮里千早焦急的搓着手,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囤城常驻的郎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给士兵、下人瞧病的,根本看不了疑难杂症,少主如今昏迷整整一天一夜了,却还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可如何是好呢!” “命火势微、阳气下行…顾家家主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啊。”若宫站在一旁淡淡的说道。 他俩的话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叫我更加心慌意乱,原本计划见过千代臻之后,便退回天坑与墨夷光汇合,再谋退军良策…但目前情况看来,顾五玖恐怕撑不到我们击退骖族军队、解除凝歌府危机那天了。 “当时府君大人病重的时候,我在囤城见过一位名医,她现在人在何处呢?!” 伸手抓住绮里千早,强迫他停止转圈,我焦急的问道。 他却犹豫了,吞吐着难以开口,倒是一旁的子桑若宫冷冷道:“死了。大凡擅长医术者,十有八九都是乜巫,那个人倒是有本事能够救死扶伤,只可惜,大乜天塔倒塌的那天,她也被杀害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即便大乜天塔不是我烧的,那些乜巫信徒也并非我所杀,可即便不是青岚下手,我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此一来,倘若顾五玖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就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了吗?! 见我脸色发青,绮里千早连忙搀住我的手,轻声说道: “大君,您莫着急,除了去世的那位,凝歌府周边还有一个人,应该救得了樱梅少主!” “是谁?!在哪里?!” “此去向南近百里,有个名叫狐鸣丘的地方,从前母亲对我说过,那里住着位隐士,据说医术高超且品行高洁,因为厌恶了世间喧嚣,才跑到那里躲了起来…如果能够找到她,即便是疑难杂症也可以手到病除吧!” “真的吗?!那实在太好了…!” “奉劝你,别高兴得太早。” 子桑若宫站在一旁,冷冷的注视着我:“不要说此去向南百里,就快到骖族地盘,一路上注定凶险无比,就说那狐鸣丘的主人,倘若真是那样妙手回春的神医,为何绮里大人还会因为肺热之症撒手人寰呢?” 她说的很有道理,我连忙转头看着千早。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母亲病重的时候,当然派人去请过那位前来看诊。只可惜,她只说母亲命数已到,回天乏力,所以就连来都没来…” “那种虚张声势的江湖骗子,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 一向冷淡的若宫哼了声,言辞刻薄的说道。 她本来是个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人,就连生死关头都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可在面对绮里千早的时候,我总能够捕捉到她些许情感的波动。 “现在只有这两条路,要么,就让顾五玖困在囤城中,听天由命;要么,我带着他去找那狐鸣丘的主人,兴许还有一条活路!既然这是现在仅存的希望,我就必须要抓住不可!” 咬了咬下唇,我皱起眉头,看着一脸担忧的绮里千早:“马上派人送信给墨夷光,给他一天时间集结军队,然后经由密道潜入天坑,现在没有时间细细谋划了,必须要与敌人交手,我们才有可能趁乱逃出囤城!” “可是,黑豳府的人又该怎么办呢?还有之前差点杀死我们的那些弓箭手,还没查清楚到底是从何而来,仓促开战是否妥当呢?!” 千早显得忧心忡忡,我对他摇了摇头:“不必担心那些弓箭手,我大概猜得到他们是谁派来的,只不过,还没想明白究竟为何而来…至于黑豳府,墨夷光很清楚该如何对付他们,实在艰难的时候,我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可用!所以,你不必担心太多,只要呆在囤城内,保护好自己就行!” 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试图劝阻道:“大君,请您三思!若宫说的没错,此去狐鸣丘要经过骖族的防线,危险重重,没有墨夷先生的保护,您又如何能够带着少主平安到达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可不能因为害怕路途艰险,就眼睁睁看着他命丧黄泉!” 说着,我沉下脸,沿着走廊向顾五玖暂住的房间走去。 绮里千早亦步亦趋的跟着我,若宫没有跟上来,自己留在了走廊上: “大君,绮里家与骖族交手近千年,那些蛮子虽然人数不多,可各个骁勇善战,还非常善于狩猎下套,所以真正打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取胜的…倘若您不在此地镇守指挥,万一军队失利,引得岱墨南下反扑,可就功亏一篑了啊!请您重新考虑一下,我愿意代替您前往狐鸣丘,一定将少主交给神医诊治,我可以…!” “千早,从我们认识那天起,你就一向待我温柔友善,我打从心底感激你。” 我停在房门前,转身看着他,微笑道:“但是,我答应过南子大人,要好好保护你,让你一生无忧,这件事我还没能做到,又如何能将你推进更加凶险的境地?别担心,墨夷光看上去虽然是那副模样,但其实是个很可靠的人,只要别让他知道我去了哪里,他就会安心在这里指挥作战的。” 说着,我抬手推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可没想到的是,顾五玖却不在床榻之上。 “感谢大乜天,少主醒了…可他又去了哪里呢?”千早一喜一忧,迷惑的四下观望。 “你不必跟来了,我知道他在哪。” 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走出房门,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第265章 杯酒祭灵 泪述真情 绮里家的祠堂里,我找到了樱梅少主。 他只穿着单薄的长衫,肩上搭着一件深衣,坐在灵位前的蒲团上,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林立的牌位。 病容让他更加苍白,几乎要变得透明了,那精美绝伦的五官此刻笼罩在浓浓的哀伤里,沉重到让我无法贸然上前与他搭话,于是我便在祠堂外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要进去。 “…你倒是清静了,扔下一世烦恼,都叫我们这些活人咽了吗?” 顾五玖面前摆着两只酒杯,他为自己斟满酒,又给另只杯子倒上,仰起头一饮而尽: “都说相思苦,苦无对影成双,苦无悱恻缠绵…可你知道吗?当年我自诩为你尝尽了相思之苦,到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个孩子任性撒娇的情怀罢了。真正的相思啊,根本就不给你感叹的机会,眨眼功夫便能见血封喉…” 说着,他轻咳了下,我着急想要上前,却在见到他泛红的眼眶时停了下来。 即便觉得有些不甘心,可我不得不承认,在绮里南子面前…哪怕是在她的灵前,他都能有片刻的时间做回自己。 顾五玖再次斟满酒,端在手上,仰天长叹了一声: “我自认聪明绝顶,却被人蒙蔽,竟然当面放过了东山真正的仇人,逼得她不得不以死明志…大人,若你还活着,见到我如今这副狼狈的样子,应该会很生气吧?我这种愚蠢、刚愎自用又一无是处的男人,哪有什么资格去爱,有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谁?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 他将手放在胸口上,慢慢闭眼,露出痛苦的表情: “东山尸骨未寒,这相思竟然轻易赋予别人…你曾说我如枝梢蕊珠,一夜春风凋零许,原来并没有说错,我就是这种轻浮浅薄之人,嘴上说的,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日命丧黄泉,我又以何面目去见东山,去继续追随她的身影呢?…”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本来就不太明白这段话中的含义,忽见他摇晃着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却显得非常吃力,于是连忙走进祠堂,不由分说搀住他: “既然醒来了,为何不在床上多休息休息?!就算我不是郎中,也知道你这种情况根本就不能喝酒吧!” 顾五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他低下头,呆呆的看着我:“你怎么…” “凭你和绮里大人的交情,这种时候最想说说心里话的人,应该就只有她了吧。” 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语气也就不太好:“你还真是个多情种啊,不是对东山情深意切吗?还对旧情人念念不忘…对了,差点落掉了那位北狄公主。不愧是艳冠天下的樱梅少主,我是不是也要重新考虑一下,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认为,我们之间是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他任由我将自己的胳膊架在肩膀上,轻轻依靠着我,一起走出祠堂。 听到这声冷淡的质问,我先是愣了下,不由得停住脚步,抬头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庞: “刚、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呢。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啊?!即便我觉得,你不该将东山之死完全归结到我头上,可是,毕竟还是我亲手将她杀死的。所以终其一生,你都不愿意跟我有什么更加紧密的联系吧?放心吧,我对此也没有什么期待,只要你能够和我联手,让千代熏那家伙血债血偿…” “对于这点…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他垂下浓密的睫毛,挡住眼眸,轻声说道。 我微微皱起眉头,蹲下身子,试图看清他的表情:“怎么回事?你反悔了吗?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帮助你讨伐千代熏,这也是我的意愿。可是…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还能在这世上停留多久,恐怕谁也说不清楚。所以我就是这种半吊子的家伙,即便知道了谁是罪魁祸首,却也终将无能为力…” 顾五玖深吸了口气,想要站直身子,却感觉到一阵眩晕,我见他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想要扶住他,却无奈力气不够,只能帮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 “来人啊!快来人!”我慌张的大声喊道。 他伸手入怀中,取出一块阴沉木雕成的腰牌,轻轻拉过我的手,放在我手心中: “大君,这块腰牌是属于我的,也是顾氏商团世代承继的信物,现在,我可以将它暂时借给你,连同商团所有的财产和军队,都将归你统领…在击败千代熏,将她的人头祭奠东山之前,你就是顾氏商团的当家人,只要看到这块腰牌,我的手下们就会清楚了…” “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不用你交代这些东西,顾氏商团不属于任何人,它是你的,一百年,一千年!都是你的!”我带着哭腔,粗暴的将腰牌重新塞回他怀里: “你不会死的,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我们这就去狐鸣丘,那有个神医,一定可以治好你!…” “我这条命,在很多年前就不该继续下去的。” 顾五玖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竟然还是那般俊美,叫人心动:“南子走了,东山也走了,如今还有谁需要我坚持下去呢?经年累月的仇恨,早就让我疲惫不堪,也许我就该像他们一样,闭上眼睛,躺下休息…” “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在你的墓碑上泼墨,然后用红笔写上‘懦夫’两个字!” 我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拼命克制着夺眶而出的眼泪: “还有我,还有我啊,我需要你坚持下去,我需要你活着,我要你做我生命里唯一值得眷恋的东西,我要你成为这世上我唯一生死相付的人!…我已经这么努力,这么努力的想要告诉你,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吗?!如果需要我用生命去交换,那我愿意现在就倒下死去,好换你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樱梅少主错愕的看着我,就像看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倾身向前,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 “不管你怎么想,如何看待我,你都必须要给我活下去,我绝对、绝对会救你的!然后就算你要一辈子唾弃我、蔑视我…最起码,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