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静静地渡劫》 第1章 宋祈 初夏的晚风总是带着三分温暖,五分凉意,还有二分是花香虫趣。蛐蛐儿蛰伏在草丛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微弱的灯火在宋园后院的回廊上忽明忽暗,不多时就灭了,一缕白烟从灯笼中冒出,弥散在夜幕中便消散不见。 后院的草丛中,突然出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在草丛中探出头来。这小家伙长得有点奇特,说是兔子呢,它耳朵太短;说是老鼠吧,体型又太过肥硕。它瞪着一对儿晶亮黝黑的眼珠儿,扭着脖子四下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纵身一跃,跳上了回廊。 那小东西却忽然不见了,随着一阵青烟散过,出现在回廊上的,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这小丫头齿白唇红,粉妆玉裹的脸蛋儿上嵌着一对儿善睐明眸。她头上扎着一对儿小揪揪,上边各垂了一个灰色的毛球吊坠;身上不合时宜地穿了一件镶着灰毛领子的小褂,脚上的绣鞋上顶着一对儿硕大的毛球。 小丫头在回廊上蹦蹦跳跳,那毛球也跟着一颤一晃。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唱着:“我是小蛮腰儿,真的好像妖儿,是妖不是兽,兽啊兽不了。。。” 这小丫头声音低不可闻,略微带着几分沙哑,倒是不像是个幼童了。 她顺着回廊跑了一阵儿,忽然脚下一滞,伸着脖子前前后后地看了看。这小丫头垂下头,叹了口气,嘴巴一撅,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哎呦呦,祠堂在哪儿,忘却啦,好像找不着了啊!”她左手的食指点着下嘴唇儿,右手摸着头发上的毛球吊坠自言自语。 “咦?”她抬起头,抽了抽鼻子,使劲儿吸了几口气,又圆又大的杏眼骤然发亮。她猫下腰,朝着地下看了看,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小牙。 那回廊上呈直线摆着一溜松子,也不知道是谁放的。那小丫头却毫不顾忌地将一粒松子捡起来,扬手往空中一抛,仰着头张开嘴,脖子灵活地一梗,那松子不偏不倚掉进她口中。 这小丫头一边捡一边吃,不知不觉得就顺着回廊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这回廊七绕八绕,此间恰是一个雅致的小套院。 院子正中有个小池,池中睡莲开得正盛,池畔的柳树的枝条低垂,轻轻掠着水面。这院子却闻不到花香,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闲逸雅致的燃香气味。 那松子摆到这处,就消失不见了。那小丫头抬头一看,心头一喜,面前正是这宋家的祠堂。 虽然夜色沉沉,可那祠堂中却灯火通明。碗口粗细的香烛已经了烧到底部,火苗却跳蹿的正是旺盛,晃得墙上的影子忽高忽低。 供桌上供着糕饼点心和应季的蔬果,除此之外,还放着一个花梨木雕花的小匣子。这匣子的盖子半开着,露出装得满满登登的珠钗玉坠,珠圆玉润,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夺目耀眼。搁在最顶上那玉镯,色泽清透,内中似有水墨烟云缓缓流动,不论种水,这意境可是格外别致了。 供桌上方供的却不是这家先祖的牌位,而是一尊栩栩如生的兽像。这兽像有三尺高,身上的毛皮不知用何物做成,但是润滑油亮,根根分明,简直以假乱真。 被供的这兽有三分像鼠,五分像兔,眼珠子由琉璃制成,被烛光晃得亮晶晶的,好似真的有灵性。它身前的牌位上写着四个大字,“鼠兔仙尊”。 那小丫头抬脚迈过那足有半尺高的门槛儿,双手背在身后,大模大样地踱着步子往那供桌前边去。这深更半夜的,这祠堂里除了灵位,便是那怪里怪气的兽像,地上光滑的青砖泛着幽幽的光,她的步子又轻又软,在那青砖上划过,如清风拂柳,发出如丝帛般柔腻的摩擦声。 远处传来更鼓清脆的声音,正是三更时分。那小丫头从供桌上拿起一个香瓜,在手里上下掂了掂,那股香甜的味道诱得她禁不住凑近鼻子闻了闻。 她眯起眼,张开小口,吭哧一口咬了下去,汁水顿时溢了满口。这小丫头一手托着这香瓜,另一只手却提起那花梨木匣子的盖子,将那匣中的首饰倾倒在供桌上,珠翠宝石散了一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爷要这劳什子的作什么?”这小姑娘咽下一口瓜,梗着嗓子说,“又不能吃,还不禁玩儿。” “五年不见,我还以为你如今修成大姑娘了,才放了首饰在这里。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我家叶离居然还是个小丫头。” 身后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如月下山溪,淙淙活活,十分动听悦耳。 叶离眉毛一挑,转过身子,但见一位华服青年扶门而立。他看起来刚刚及冠,剑眉斜飞,目若朗星,嘴角微微上翘,自有一番风流神韵。 这男子跨过门槛,嘴角动了动,刚要回答,一只啃了一半的香瓜却如飞石一般朝他脸上砸来。 “我说是哪个孙子?”叶离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双手叉腰站在那供桌前,“原来是宋祈你这臭不要脸的害人精啊!” 宋祈左手在脸前一挡,正将那香瓜抓在手中,手腕轻轻一转,又将那香瓜抛向叶离。叶离身子一闪,那香瓜从她身边飞了过去,正砸在那鼠兔仙尊像上,瓜皮碎裂,瓤子正糊在那鼠兔两腿间。 叶离一声低吼,转过身捧起一个比她脑袋还要大的西瓜,朝着宋祈扔了过去。 “这瓜果上供之前才用买来的冰块冰过,大夏天的,花了宋家不少银钱,”宋祈将身子一闪,那西瓜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你就算不开心,也节制一点嘛。” “呸!不要脸!”叶离啐了一声,将那供桌上什么桃子,葡萄,绿豆糕,桂花饼一股脑地冲宋祈扔了过去。 “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咱家叶离身子没长,法术也没精进?一言不合就扔东西。”宋祈轻笑道。 叶离方才一通乱扔,东西多是掉在四周,几乎没有什么真正沾了宋祈的身。 “你说什么?!”叶离提高了嗓门,喘了一声粗气,迈着大步,径直奔着宋祈走了过来。她在宋祈面前站定,头顶才刚到他腰间。 叶离翘起脚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宋祈的鼻子喝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我家叶离’?!宋祈你给小爷说清楚,谁特么是你家的?” “吃我宋家贡品也有百来年了,做个家仙的自觉总要有点儿吧。”宋祈伸出手,悬在叶离脑袋上,正要往下拍,叶离猛地一抬头,一对眸子瞪得都快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了。 “宋祈!你特么倒是说说,小爷为什么要萎在你徒子徒孙的底盘?!”叶离咬牙切齿,“真不要脸!” 叶离越想越气,把袖子一撸,垫着脚一把揪住宋祈的耳朵。宋祈耳朵被她拉扯得生疼,伸手一推,叶离往后一个趔趄,捂着胸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宋祈。 他方才手掌所触之处,居然柔软而富有弹性,宋祈脸如同火烧,一下子愣住了。 “宋祈!你个流氓!”叶离气得睚眦俱裂,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照着宋祈的手臂就是吭哧一口。 “哎呦!” 宋祈大叫一声,皱着眉头,掀开袖子一看,只见胳膊上深深地印着一排整齐的小牙印儿。 他心里有点恼,刚要开口骂,却见叶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了起来:“要不是你,小爷何至于修炼了三百年才修成这小孩子身,当妖容易吗?!” 当年那件事,宋祈确实理亏,见她嚎的悲戚,终究忍着没骂。。 叶离扯着宋祈衣裾,往鼻子上一抹,长叹一口气:“你可知道,小爷带着这公鸭般的嗓子,不能好好唱曲儿快憋死了!” “反正你也没少唱。。。” 宋祈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叶离嚎的响亮,并没听见他说什么:“你们宋家供养小爷,那是天经地义!不就是吃了三百年供果吗?况且近几年,我每年也就来个两三次,连路都快记不清了,怎么就成你家的了?真特么小气!” “就是一年一次,这条路你也走了三百次了。。。怎么会记不清?” 叶离语结,瞪着宋祈,眼里似有火苗冒出,半晌才声嘶力竭地说:“宋祈!小爷要是再次渡劫,你特么可千万离小爷远点儿!” 不知是不是吃了香瓜,叶离肚子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她嚎够了便不再想跟宋祈废话,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宋祈看着叶离的背影,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叶离屁股上隐约渗出的血迹,刚想问叶离几时受了伤,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热,幽幽地说: “叶离,你又快渡劫了吧?” 第2章 地火 叶离一听渡劫二字,脚下一滞,转过身来。她用手摸着头上垂下来的毛球,一双清澄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宋祈,怯生生地问:“你怎么知道?” 人乃万物之灵长,妖要修仙,先要修成人形。叶离修行三百年,到如今,总算是从幼童成了少女。如此一来,劫数必将随之而来。 宋祈身为玄陵上仙,对这些事情倒也了如指掌,便不紧不慢地如实讲了。他讲得投入,没注意到对面叶离脸色越来越沉。 不待他说完,那张晶莹雪白的小脸已经阴云密布,仿佛暴雨将临。 “臭流氓!” 叶离恼羞成怒,将供桌上剩下的瓜果梨桃,金银首饰一股脑地砸了过去。 宋祈本想捏个仙诀,将这些挡在身外。偏偏他又觉得自己堂堂上仙,对个叶离一个区区小妖使用仙术,实属胜之不武。所以全靠外家功夫左闪右躲。 不一会儿,宋祈一身飘逸的白衣上已经是红一片,黄一片,污迹斑斑。 祠堂的地上也是一片狼藉,瓜瓤果汁混做一处。果香浓郁,和燃香混做一起,宋家祠堂中顿时充满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宋祈应接不暇,站在烂水果中间,脚下打滑,口中却还在说个不停:“你第一次历劫,是雷劫;这次怕是地火劫了。切莫再去找什么山洞避难,我劝你寻得有水之处,结成结界。之后吉凶,就要看你的道行了。” “呸!小爷前后加起来八百年道行!你离我远点,我自然能够渡劫!” 叶离扔出最后一块冰镇西瓜,拍了拍粘满汁水的手,甩下一句话后就扬长而去。 妖到底是妖,简直莫名其妙,喜怒无常。宋祈怕她不把自己的劝告当真,一个箭步跃出祠堂。 回廊上静悄悄的,一瓣晶莹雪白的梨花从回廊旁边的树上飘落,无声无息地落在廊前,哪儿还有叶离的影子。 皓月当空,清风拂面,吹散祠堂中透出的混杂气息,只余少女的体香在回廊中隐隐浮动。宋祈无奈地笑笑,伸出食指,将方才溅在脸颊上的瓜瓤轻轻挑下。那瓜瓤在他的指肚上微微渗着粉色的汁水,宋祈伸出舌头在手指上一勾,咂摸了两下,嘴角向上一挑:“还挺甜的。” 宋祈刚要离去,夜风却骤然猛烈了起来。他耳边传来凛凛呼啸之声,仿佛夹杂着夜枭的哭嚎,凄厉诡秘。 池畔的柳条剧烈地抖动,池中明月瞬间碎成了千万个,却又被乌云遮蔽,变作一团漆黑。 劲风吹起宋祈的衣带,他驻足回廊之上,凝望着幽深的夜,迎风卓然而立。这等风姿,不知令多少玄陵女弟子折腰。只是这风来得实在是蹊跷,吹在宋祈脸上,仿如利刃切割,他却面不改色,英气勃勃。 宋祈胳膊上忽地一凉,袖子上的丝帛整齐地裂开,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剑眉轻蹙,背在身后的左手悄悄捏了个仙诀,将自己周身护住。 “枯月!将本尊的东西交出来吧!” 此时本就是更深夜阑,暮色深重。但是在须臾间,黑更墨,暗更深,无星无月,天昏地暗。低沉而压抑的声音自这穷无尽的黑色中传出,却好似金石轰鸣,惊醒半池沉鱼。 一声轻笑自宋祈喉中发出,他眉毛向上一挑,轻描淡写地说:“阁下阵仗不小,可惜眼神儿不好。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枯月。” 凄厉的冷笑从四面八方同时迸发,回廊上的廊柱似是受了共鸣,合着这冷笑震颤了起来,柱子上红漆金粉纷纷掉落。 “关山月明魔神泣,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是枯月,谁又是枯月?你不是枯月,你又是谁?” 弥漫在宋园的暗雾如波浪般层层收起,明月重又出现在天幕之上。一只夜枭自空中掠过,停在池畔的柳树上,随着枝丫一上一下地轻摇。 那暗雾仿佛有形一般,收缩到祠堂小院的角落中,却又如波浪般自角落蔓延出来。那层层黑雾之上,有人踏浪而来,瞬间就到了宋祈跟前。 这人面色苍白,长眉垂至肩头,整张脸似乎都往下垂着,看起来十分悲苦。他整个身子都裹在宽大的黑袍里,那黑袍如浓雾一般向四周弥散,居然看不出边缘。 他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对宋祈一揖,那黑雾也随他揖起的双手缓缓流动。 “枯月,当年欠我的东西,也该还了。” 宋祈点点头,轻轻俯下了身子,他脚边的地上那块被叶离投掷而碎裂的西瓜,正孤零零地躺着。 他想起叶离那生气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那家伙,扔东西的准头还得练练。” 此时的叶离,正蹦蹦跳跳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她停下来,摸了摸鞋底,忽地把手往回一缩。叶离皱了皱眉,将指尖儿放到嘴里,小心翼翼地吸吮了两下,就重新上路,步子却快了些许。 暮云山在临漳城十里外,平素叶离就栖身于这山中。她道行不够,既不能御剑飞行,也无法隔空移动,到了山中时,繁星已然隐去,只剩一轮白月隐隐绰绰地在天边悬着。 这年头雨水丰沛,路边的荒草足有一人高,深绿的草叶在晨风中无声地抖动着。叶离伸出白嫩的小手,将那肥厚的草叶分开,却沾了满满一手露水。 她将那露水在衣服上一抹,却伸着脖子,侧耳聆听。空山鸟鸣早,叶离沉醉地眯起了眼睛,可是耳朵中竭力捕捉的却是附和着那莺歌燕语,如珠落玉盘的泉水声。 她心头一喜,奔过两个山头,那水声越来越大。待叶离走到近前,耳畔如同雷鸣嗡嗡作响,树海掩映中,一条银白的瀑布如飞珠溅玉般从峰顶落下,水花四溅。 几滴水珠落入叶离的脖领,顺着她的脖子流到颈窝处,叶离觉得周身舒爽,挽起裤脚,将一对鞋子踢飞,小手将鼻孔一捏,忙不迭地纵身一跃,坠入瀑布下的水潭中。 “哎呦呦!”叶离痛呼一声,趴在潭中,半个身子露在水上。 这水潭居然很浅,叶离揉着膝盖站起身来,潭水才刚没了她的小腿。山中寒凉,清晨的池水甚为清冽,叶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撇撇嘴,琉璃一般的黑眼珠转了转,将手指咬在嘴里,轻哼了一声,嘟哝起来:“什么地火劫?!上仙多骗砸!小爷就没见过这么冷的地火劫!”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叶离刚说了冷,忽然觉得脚底渐渐温热起来。 潭中游鱼受不了这热气,摆着鱼鳍,跃出水面,自叶离眼前掠过。可惜这只是垂死挣扎,不到半柱香功夫,数条鱼就翻着肚子浮在了水面上。 叶离还不至于以为自己成了神,她本来就是听了宋祈的话来到这水潭,此刻更是确信他所言不假。她双眸紧闭,心中默念法诀,只见一层如雾如烟的屏障自她周身散发,如牛乳一般流动,将她周身一尺见方的地方笼起。 叶离一心修仙,虽然并不擅长法术。可是为了避劫,她钻洞,结界的技术却是妖中翘楚。 结界之外,潭水滚烫沸腾,咕嘟嘟地冒着泡,白色的蒸汽自水面散出,在瀑布上空蒸腾,林中弥漫着淡淡的鱼香。 叶离满意地感受着四周一尺见方的清凉,心中默默念着: “阿爹,请保佑离儿渡劫成功,早日修得仙身!我叶离,就算拼得小命,也要将你从那枯月仙尊手中救出!” 不到一个时辰,结界之外的潭水已经干枯,水中的虾蟹甲壳泛红,被烤的熟透。可叹这世上生灵,还未曾活尽天年,更不必提及修仙,却已经遭受池鱼之灾。 这地火劫却不尽于此,潭底砂石缝隙间隐约透出一抹血红,须臾间,业火似乎从森罗地狱中喷薄而出,砂石瞬间被融化。滚滚的岩浆朝着叶离涌来,到结界处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叶离在结界之内凝神屏息,一刻也不敢松懈,小脸绷的通红,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渗出。她的身子却似乎比初时高了几寸,面容依旧,可是说不清道不明地褪去了稚气。 结界之外岩浆渐渐凝固冷却,眼看就要渡过劫数,忽然水潭四周树冠晃动,一群飞鸟似乎是受了惊吓,自叶离头上飞过。 疾风随着呼啸声降临在潭畔,树叶坠落纷飞,断裂的树杈夹着土砾击打在叶离的结界上。 叶离所结这结界,只是为了应付地火,可不是什么金钟罩子。那树杈子落入结界,不偏不倚地砸在叶离脑袋上,砸的她有点晕。可是她渡劫再望,对于这点小事儿,并不以为意。 那熔岩已经重新回复为溪石,看样子大概只要半个时辰,一切就可回复平静。而今天以后,叶离只要再经历一次天劫,便可以修得仙身了。 她自嘲地揉了揉脑袋,直起腰身,向前一望,却如木鸡一般僵住了。 “怎么又是他?!”一种不祥的预感攫取了叶离的身心,她整个妖都不好了。。。 三个时辰以前,宋园的回廊上,一块摔裂的西瓜以完美的弧度,被扔到了那黑衣人的脸上。 “你才是枯月,你全家都是枯月!”,宋祈从背后抽出一柄宝剑,目光凌厉,趁那瓜皮还在风九思脸上,飞身向他刺去,“阁下认错了人,在下却不会认错你!” 第3章 结界 三个时辰之后,就在鼠兔妖叶离渡劫在望的时候,宋祈和那黑衣人却斗法斗到了她的头顶。而在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一道剑气从天而降,径直刺向叶离的结界。 叶离一愣,沾在她头上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到地上。无影无形的结界忽地裂开了一道缝,刚刚已经消退的岩浆又重新沸腾了起来,从结界的缝隙喷薄而入。 “宋祈!你瞎吗?!” 叶离一声怒喝,喊到了尽头却变成了惨叫。 宋祈自然不是想坏她好事,本来想劈的是那黑袍客,谁知道给他躲了过去。他专注斗法,压根儿就没注意叶离就在下方,急急伸手挽了一个仙诀,将剑收回。 叶离的结界被扯破,便是形同虚设。刹那间,地火从她足下燃起,叶离为了渡劫修炼了清凉术,但这法术抵挡人界火焰尚可,哪里抗的住炎炎地火。 细密的水泡瞬间布满了叶离一双白嫩的小脚,顺着她的小腿往上蔓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叶离浑身布满了水泡,整儿人像缩水一样,居然似乎矮了一寸。 叶离蜷在地上,痛的翻滚呻|吟,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宋祈看她苦楚难耐,放下了手中的剑,无奈地想,“暮云山中有溪水小河十几处,这蠢鼠兔怎么偏偏就在此渡劫?” 修行的仙人,其实是不大看得上妖魔的。 然而,降魔除恶纵然是善事一桩,可是毁掉叶离修行却是业障一件。宋祈乃是上仙,之差一道劫难便可修成神体,可不愿为今日之事拖了后腿。今天毁的善妖,将来说不好就是应在身上的劫。 他长叹一口气,对那黑袍客道:“妖精修道难,莫破了别人仙缘。你待我去将那小妖救治,咱们再决一战。” 他御风飞到叶离身边,须臾间已经将叶离身边的结界修好,又伸出两指,在她身上轻轻一点。白色的雾气自宋祈指尖流出,将叶离包裹起来。 叶离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回复了平稳。她身上的水泡渐渐消散,肌肤重新恢复了白嫩柔滑,只是身量依然是不及成人,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以人身修炼,比妖身快过百倍,宋祈为仙不过三百年,但法力修为却胜过叶离许多。叶离此番历劫后,本该有少女之身,他本想渡几分修为给叶离,但是仙力已经运到了手掌,心念一动,还是收回了手。 “宋祈。。。你。。个。日八歘。。害人精。。。”,叶离睁开眼,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个音节。 “我是仙,可不是精。” 宋祈轻笑一声,淡然答到。他见叶离恢复了气力,便如约站起身来去寻那黑袍客。 此时风消云散,溪水重新流动了起来,艳阳行至树梢,天空碧蓝,纯净如洗,哪还有那黑袍客的影子。他见叶离并无生命危险,便默念剑诀,御剑而去。 “毁人修行,居然就这么跑了。”叶离半闭着眼睛,趴在地上看宋祈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有气无力地咒骂起来,“仙人多渣渣!小爷下次信你,名字倒过来写!” 她话音未落,地面树叶纷飞,一片草叶掠过叶离的鼻子,挡住了叶离的视线。她恢复了气力,伸手将那草叶往旁边一拨拉,只见一双绣着银色水波暗纹的白靴正踏在一柄青铜剑上。 宋祈居然又回来了。他跃下青铜剑,无名指和食指并拢,向下稍稍一指,那剑便乖乖地到了他手中。宋祈把宝剑一收,背起双手向叶离缓缓走来。 叶离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宋祈的鼻子大骂了几句。他也不知是想写什么,皱着眉头,居然也没还口。 叶离倒好像在演独角戏,自然是不解恨。她一下子蹿到宋祈身上,变回了原形,搂着他的肩膀,照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 宋祈吃痛,一把将那肥硕的鼠兔甩在一旁,叶离打了个滚又变了人形。 “你是鼠兔,又不是属狗,怎么一言不合就咬人。”宋祈眉头轻皱,揉着脖子,淡淡地说,“叶离,我们似乎是困在结界里了。。。” “结界?”叶离静了下来,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她挠了挠头,皱起鼻子,“那我把它解开?” 叶离双手一拍,刚要施展法术,手却停滞在了半空,扭过头不解地问:“咦?刚刚你不是从我这结界离开了吗?怎么会困住?” 宋祈长吁一口浊气,十分无奈地解释:“此结界非彼结界。风九思本来跟我斗法,居然走脱,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这结界怕是他所设,怕是将这暮云山都笼了起来,困我在此,不知有何居心。。” 叶离一听,却拍着大腿狂笑了起来:“叫你坑我,傻眼了吧。小爷可不怕,暮云山啊,笼住就笼住呗。小爷本来就是在这山上修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离不离开有什么区别。再修它个几千几百年,等小爷修成神,再出去不迟。” 她话音刚落就朝宋祈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地准备走人,耳畔却听得宋祈一句话,顿时如当头棒喝。 “如果我没猜错,与我斗法那黑袍乃是魔尊,风九思。他设下的结界里,要修可是修不成仙的,顶多成魔。” 宋祈嘴角向上一勾,对叶离微微一笑:“可要跟本仙寻这结界的阵眼,一同破了这结界?” 她叶离,修仙是为了救出被枯月仙尊捉走的亲爹;若是修成了魔,那可得不偿失,纵然救出爹爹,怕他老人家也不会原谅叶离的。 叶离撇了撇嘴,心中大呼倒霉,眼睛咕噜噜一转,转过身,摆上一副真诚的笑脸。她走到宋祈身边,踮起脚,轻轻在宋祈肩膀上拍了拍,大言不惭地说:“虽然你几次三番害我,但我叶离一心修仙,积善缘。这山里我熟,我就帮你一把吧。” 宋祈的脸部不由地抽动了一下,叶离花了三百年时间还没把他宋园的小径摸清楚;虽然居住在这山上,可是这山,对于叶离的智慧而言,貌似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儿。 结界之内晨昏不定,叶离带着宋祈在山上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昼夜就已经更替了数次。修仙乃是采集天然万物的精气,取日月之精华,然而此地昼夜晨昏紊乱,若是在这结界内修行,必将走入邪门歪道。叶离这才明白,宋祈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更加可怕的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从炎炎夏日,变成了金秋时节。本来葱葱郁郁的树叶,不多时便变得枯黄。凉风一吹,树叶纷纷落下,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了一层。足尖踏在林中小径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林中动物生活习性遵循季节循环更替,几只松鼠幼崽才见识春华与夏日,马上就跟随着爹娘在落叶缤纷中采集松果,虽然看起来霎是可爱,但是在如此情形下,实在让人心悸。 只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昏暗阴翳,鹅毛一般的大雪随凛冽的寒风席卷而来,瞬间将落叶掩埋,天地之间只剩白茫茫一片。 宋祈本来是仙人之体,本并不应该畏寒,可是在这结界内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战。 “叶离,这山上可有洞穴躲避?”他实在忍不住,打着牙关问起叶离。 叶离也是冻得瑟瑟发抖,她赤脚在雪地上走了一阵,脚趾冻得通红。她看了看地上的积雪,咬了咬嘴唇,忽然恢复了原型,纵身一跃,毛绒绒一团跳入宋祈怀中。有宋祈挡着风雪,她的身子顿时暖和起来,居然还有点困乏,想要打个盹儿。 叶离在宋祈怀里歪着身子,慢悠悠地说:“看你冷,小爷就让你抱着小爷暖暖身子。” 她懒洋洋地将洞穴的方位指给了宋祈,就卧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这结界内季节更替迅速,宋祈本来以为马上就会大地回春,冰消雪融。可是,这场雪居然下了很久还没有停,宋祈本来想御剑飞行,却发现不仅身体愈发畏寒,居然连仙术也渐渐使不出来。 他在山中行走了良久,冻得浑身僵硬,手指发紫,却还是不见叶离所说的山洞。宋祈忍不住,戳了戳叶离的脑袋:“喂,妖怪,你说的那山洞呢?我依你说的,遇到了歪脖树向左走了快有半个时辰,还是看不到那山洞。你可是记错了?” 那兔鼠脖子一梗,瞪了他一眼:“笑话,小爷自己的家还会认不得?!” 原来叶离所说的山洞是她自己的居所,宋祈倒不知她在这三百年中居住的是什么地方,心中不由多了几好奇,便加快了脚步。 他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怀里那毛绒绒的家伙有点发僵,低头一看,却见叶离双眼圆睁,似是见了鬼一般。 “宋祈,这地方我看着有点眼生啊。。。”叶离声音轻飘飘的,有点发虚。 深蓝的天幕下,片片雪花飘落,寒风吹过,叶离身上的绒毛微微地翕动着。宋祈听见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的声响。 只听见她一声惨叫,一头扎进宋祈腋窝:“不好啦!鬼打墙啊!救命啊!” 第4章 神龛 叶离吓得浑身的绒毛都支楞起来,脑袋不住地往深处钻。鼠兔这东西,体态浑圆,叶离顾头不顾尾,一颗脑袋挤进了宋祈的腋窝,脖子以下却挂在宋祈臂弯,蠕蠕地拱着。 宋祈一声长叹,伸手将叶离脖子一擒,将她的脑袋从自己的腋窝里拨了出来:“叶离啊,你是妖,我是仙。怕鬼作甚?” “小爷几时怕鬼。。。”叶离禁了禁鼻子,声音颤颤巍巍,却还嘴硬。 她伸出脖子,贼头贼脑地向四下里望了望,周遭一切虽然银装素裹,被风雪覆盖,但归家路上若是哪里少了棵歪脖松,又或者环山小径转角的大石不见了,总是能看出有些蹊跷。 冷风吹得叶离脸上的毛瑟瑟发抖,她战战兢兢地扯了下宋祈的衣角,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小声说:“哎呦呦,好像真有点不对劲儿,去我家的路不长这样啊。小爷指路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会不会是路痴啊?” 宋祈嘴角抽动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停了脚步,四周一片寂静,风声渐小,只有偶尔积雪压断树杈,发出噼啪的脆响,这山林便重回寂静。 白色呵气从宋祈口中缓缓地呼了出来,在天地间好似瞬间就结成了冰碴。 这一切,再平常不过了。 若是有魑魅魍魉之辈,宋祈必能感知。然而,入了这个结界之后,宋祈身上的仙力莫名地渐渐流逝。 可是,纵然他仙力微弱,也不觉得自己会看走了眼,到被鬼怪缠上也不自觉的地步。 宋祈看了看叶离,勉强扯了一丝笑在脸上,和颜悦色地问起她来。 “过了草地直走,越过大石,等到看见歪脖子树左转,再直走。。。,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对。对。”叶离点点头,用手比划着,将宋祈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遇见歪脖树往左走。。你没走错吧?” 宋祈盯着叶离在空中挥舞的毛爪子,眼底一道微光闪过:“往左走?” “对!”叶离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爪子指了指。 宋祈脚下一顿,身子一抖,顿时觉得气血倒流,经脉逆行。他按着胸口说:“叶离,你伸出右爪给我看看。” 叶离不明就里,却也依言把爪子伸了出来,瞪着眼睛无辜地问:“让小爷伸爪子干啥?” 奈何宋祈修身养性,终于要气昏古去,连把这妖精扔飞的妄念都快生出来了。 她特么原来不分左右! 宋祈手一松,整只鼠兔摔在雪地上,溅起三尺雪尘。 知道了叶离这不分左右的毛病,宋祈总算是明白这路该怎么走了。这次叶离走得艰辛,宋祈不肯再抱她,她只好化了人形跟在宋祈后边,一脚高一脚底地在雪地上走在。 一路上叶离没少了骂骂咧咧,嫌宋祈不肯怜香惜玉,到了洞口居然往地上一坐,不愿让他进去。 “你觉得这儿凉快就在这儿呆着好了。” 宋祈轻飘飘落下一句话,看都没看叶离一眼,就进了她的老窝。 这一年本来雨水丰沛,山洞的洞口被荒草掩盖,大约有一人高。在结界内变天变得快,这草生命力旺盛,倒没冻死,天地间唯剩这盈盈一丛绿意。 “小爷洞里有陷阱哦!”叶离朝着那白色的身影嚷了一句,那身影却已经消失在草色之中了。 叶离气得哼了一声,小嘴噘得可以挂油瓶。一阵寒风吹到脸上,叶离打了个哆嗦,急忙伸手拨开草叶,走进洞去。她这洞即短且宽,无遮无挡,一走进去,就知道什么陷阱之类的话,纯属无稽之谈。 叶离才把手上粘的雪碴子往身上抹了抹,就看见宋祈双手负在身后,面对着一侧的洞壁,仔细看着什么。 此时夜色深沉,洞中昏暗一片。叶离拍了拍手,随着几声脆响,插在洞中的数枚火把瞬间燃烧了起来,将这山洞照的恍如白日。 宋祈听见叶离动静,转过身来,脸上神色却十分古怪。 “这。。这是什么?” 宋祈右手所指的的石壁上,被凿开了两个方形的小洞,内里各置一尊神像。神像前好似堆垃圾一般放了一堆瓜子松子之类的果仁,八成是叶离献上的贡品。 叶离一个箭步越上前去,在宋祈和那石壁之间站定。她双手展开,挡在那两个小洞的前边,眉毛倒竖,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神情似乎十分激动。 “这是我爹娘的神位!害小爷不成,别打小爷爹娘的坏主意哦。” 宋祈闻言微微一怔,眉毛不可置信地向上一挑。他俊脸微侧,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那神龛问:“你说,这是你爹娘?” 叶离点点头,敛了神色,转过身,在神龛前缓缓跪下。宋祈这才发现,那神龛前的地面,原来有一个小小的土坑,必定是深跪多年而成。 她神情庄重肃穆,仿佛古井无波,却又似有暗潮汹涌,宋祈认识她三百年,也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我打小失去爹娘,已经记不清他们了。可是姨娘说,我爹娘是最疼我的。。。姨娘说我小时候。。。” 叶离望着神龛,微微一笑,目光中好像突然注入了一丈阳光,瞬间鲜活了起来。 她虽然并没有说下去,可是她姨娘所叙的承欢膝下的旖旎光景,却似乎在叶离的眼前流过,连宋祈起了些许感动,不忍打扰。 一声幽幽的长叹在静谧的山洞中响起,洞顶的一粒微尘在这萦绕八百年的叹息声中静静地飘落。叶离低下头,片刻无语,只有发髻上垂下的两个毛球不住地抖动着。 宋祈见她身子抽动,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刚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叶离却突然抬起头,面色凛然,狠叨叨地说:“都怪那枯月仙尊!抢了我爹,霸了我娘!毁我童年!” 她猛地扭过身,一把扯住宋祈的袖子,差点把他扯了个趔趄。 “你特么以后别打扰小爷渡劫。等我渡了劫,成了仙,就杀到枯月仙尊那里!把我爹娘救出来!要不是你,小爷现在说不定都一家和乐融融了!你以为当妖很容易?!” 洞中空空荡荡,只有叶离的声音在洞中回响,她一字一顿,对那枯月的恨意一下下敲着宋祈的耳膜。 叶离越说越委屈,到了最后声音都微微发颤。她不愿再说,径直走到山洞一角的草榻上,卧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枯月,怎么又是枯月。。。” 宋祈的眸色沉暗了起来,左手轻轻地在腿上敲着,风九思缠着宋祈,认错他是枯月不说;居然叶离也跟枯月大有瓜葛。 他并非孤陋寡闻之辈,可是这一号,还真就没听仙界之人提过。 洞中的火把渐渐熄灭,宋祈站在那神龛前良久。洞中一片静谧幽暗,唯有洞外风雪呼啸的声音,似乎很远很远。 他看了看在一堆干草中睡得四仰八叉的叶离,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妖怪供的这俩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是她亲爹亲娘啊。。。 他该不该告诉她呢? 叶离睡醒的时候,天恰好蒙蒙亮。风消雪停,正是一个好天气。晨曦的微光透过草叶的缝隙照进洞口前的地上,细长斑驳的光晕在一片恍惚中摇曳。 风九思这结界晨昏不定,虽然是天黑就寝,天明起身,也难说她究竟是睡了多久。 叶离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她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却发现宋祈就在半尺之外打坐调息,折腾了半天,他白衣整洁,束发的白色丝带垂着脑后,依然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仙样。 叶离再看看自己,一头乌发散乱,衣服也是破烂不堪,鞋子也少了一对儿。她本来就有起床气,腹中空空,更是内心不爽。加之宋祈居然还厚着脸皮,占了她半壁草榻,便抬起脚准备踹他。 一只脚还抬在空中,一注微光在她眼角一晃,叶离突然停住了。她长大了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一缕流光从宋祈的身上倾泻而出,好像绸带一般,环绕着宋祈流动。那光带之中有点点金光闪烁,如梦似幻,好像烟尘去来,又像银汉星辰。 叶离不由地惊呆了。 修仙还能修成这样? 宋祈在这光流环绕中,双眼微闭,面容沉静温润。所谓谪仙,便是如此。 “自己一定是睡糊涂了”,叶离伸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抬头去看,那光柱却宋祈身上消失了。 果然是她睡得迷糊了。 “妖怪,起来找阵眼去咯。” 宋祈忽然睁开眼,斜睨了叶离一眼,轻轻咳了一下,站起身来。 身为三上仙之一,宋祈在玄陵弟子中深受欢迎,特别是女弟子,更是以能受宋师叔点拨为荣。这点,宋祈也是心知肚明。方才叶离状如痴呆地看了他半天,宋祈又岂能不知。 “随她去罢,毕竟自己如此风度翩翩。这妖怪地火劫似是没有渡完,居然就开窍了。” 第5章 猛虎 叶离和宋祈走到洞外,才发现外边居然冰消雪化,春意融融。但毕竟不是真的季节更替,那雪化的太快,地面上泥泞不堪。 没走两三步,叶离一双雪白的小脚已经被泥浆包裹,她倒不以为意,在泥浆中蹦蹦跳跳,泥水四溅。 叶离看到宋祈白衣上被溅的泥浆点点,眉头微微蹙起,反而蹦的更加欢实起来,心里觉得算是找回点场子。 毕竟,落得如此田地,还不是给他害的。 “宋祈,那个跟你打架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叫什么风?” 叶离忽然问了这一句,还真是让宋祈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魔君风九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知道叶离不仅没听说过,而且还是隔了一天才问。 鼠兔这东西,居然成了妖还是这么钝。 风九思乃是魔界尊上,传说八百年前,他盗得天地灵根,意欲将其修成邪灵,以撼动三界根基。 然而与仙界一战后,便被压制在了汝南镇魔塔下。 对于宋祈和此事之后出生的仙家子弟来说,他本是一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无非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反面教材。每隔十年一次的玄陵修习旅行中,上仙们总是指着那镇魔塔来那么几句老生常谈:“仙资有差别,飞升不得就飞升不得,切莫入了魔道。看看风九思,一直被压!” 这镇魔塔本来有上古阵法加持,几乎无懈可击。然而最近不知因何缘故,居然裂了,让风九思得了机会破了封印逃出。 正道人士正四处寻他,他还居然自己找上了修仙四大门之一——玄陵的上仙宋祈。 “好像还挺厉害的。。。”叶离盯着泥里的枯叶,暗自琢磨,风九思让仙界之人大费心思,其中是不是也包括枯月呢? “呵,”她耳边传来宋祈一声冷笑,“邪魔外道,终究成不了大器,再厉害,还不是在镇魔塔下被压了八百年。人上有仙,仙上是神。魔是什么?若是能修神,为何去修魔?修魔者,无非都是些急功近利,外强中干,貌似强大,骨子里却懦弱的东西。” 二人正行至一处山峰上,山岚缭绕,宋祈目光深沉,说得大义凛然。叶离与他一步之遥,身前似隔了一层轻纱,她咬了咬手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宋祈指着层层云雾下的树林溪流,对她说:“所谓阵眼,必将隐藏在这结界之中。不知道风九思阵眼埋在哪儿,不过,那东西总和寻常不同。你熟悉这山林,若是见了,大概就知道了。” “那咱们就在这山里绕圈?” 暮云山那么大,几时走完?她盯着宋祈,看他身量修长,脑袋却不大,便琢磨这只仙是不是有点蠢。 “自然不是。”宋祈好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一眼叶离,“暮云山这么大,要走到几时。” 本来若是有仙法加持,纵然这暮云山方圆十里,对于宋祈来说,也不过是一眼望尽。只是到如今跟凡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就算是找到阵眼也未必能够破阵。 以前宋祈率玄陵弟子降妖除魔,所遇阵法再难,也不过是以法斗法。现如今,莫说是阵法,山中猛兽也可轻易要了他的命。 这么设阵,实乃前所未有。 风九思果然邪门。 宋祈略微沉思了一下:“你可知山中何处灵气最重,咱们先去那里探探。” 暮云山中有一处小庙,供了一尊神仙。该小庙不知何年修成,但天长日久,神仙塑像早就模糊了面目,不知道供的是谁。 但是这庙中却香火鼎盛,它藏在深山密林中,这香火自然并非凡人供奉,却来自山中妖兽,就连叶离也有份儿。 之所以山中妖兽趋之若鹜,勤于供奉,一是因为,庙前的大树灵气鼎盛,在此修行事半功倍;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这庙中每隔一百年,便有神者降世,给妖精修行指点迷津。 若说山中哪里灵气浓厚,怕就是这小庙了。 他们二人到达小庙的时候,却是一个天高月朗的秋夜。那小庙果然隐蔽,四周松柏掩映,荒草丛生。按叶离说的,这小庙起码三百年没人光顾,年久失修,按说早就该塌了。可是虽然廊柱上金漆脱落,屋顶荒草蔓延,但是架构竟然还是稳如磐石。 小庙前有株参天古树,遒劲巍峨,树冠郁郁葱葱,高不见顶。明月高悬,清辉撒在庙前的空地上,幽冷凄清。有狼自远处哭嚎,带起几声回应,声声凄厉。 “我看这小庙实在邪门儿。”宋祈藏在小庙对面的草丛中,悄声说着,“你们这些妖怪把它供了这么多年,都不知供的是什么邪神。” “呸,邪什么邪?”叶离翻了个白眼,“我们山上妖精修行,多亏大神预测凶吉,从来也没错过。怎么就邪了?” 宋祈这仙实在婆妈,若是要修成这个样子,还不如修魔。叶离不耐烦,自草丛中探出头,四下看了看,刚准备侧身闪出草丛,却被宋祈一把拉住。 “小爷是妖,也有妖的矜持!拉拉扯扯的,真是不要脸!”叶离脸一热,狠狠瞪了宋祈一眼,将手从他手掌中抽了出来。 “真矜持,一言不合就咬人。”宋祈轻飘飘地回敬了一句,把她气得脸涨得通红,呲牙瞪着宋祈,那小模样似是恨不得把他吃下去。 她刚要发作,宋祈却将她嘴巴一捂,不顾她挣扎折腾,将她近身揽在自己胸前,顺手往那大树下一指。 那树下本来有一块巨石,形似卧虎。叶离再熟悉不过,可是她这么一看,吓得变回了原型,一下子缩到了宋祈的怀里。 那树下哪还有什么卧虎石,分明是一只斑斓猛虎,吊睛白额,腹部一上一下有节奏的颤动,正在躺在树下的土地上打盹儿。 “咱明天再过来吧。”叶离凑到宋祈耳朵旁边,嚅嚅喏喏地说。 她身上皮毛柔软蓬松,蹭得宋祈耳畔发痒,他点了点头,心里无端端有些恼。 叶离将爪子在他肩上一趴,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带小爷走,小爷累了”。 她说着,爪子一伸,整个身子都攀到了宋祈的颈上。到底是仙人,一天一夜不洗澡身上居然也不臭,一股淡淡的暖香自宋祈的领子里透出来,似墨如竹,极是好闻。 叶离湿漉漉地鼻子不由自主地在他露出来的肩颈上蹭了两下,却顿觉鼻子底下的紧实的肌肤上瞬间根根汗毛竖起。 “胆小鬼,见个老虎就怕成这样。”叶离不由腹诽,往他脖颈上一拍,爪子一松,便掉落在宋祈手臂里。 她生怕被那老虎看见,闹归闹,却是老老实实地宋祈胸前呆着。宋祈虽然仙力微弱,身上也不能说一点外家功夫都没有。他提了一口气,身子便如惊鸿般在树林中纵横前行。林中只有他衣襟擦过树叶的响声,叶离眯了眼,任秋风吹拂脸颊,觉得自己潇洒极了。 忽然她头上一凉,似有一阵劲风自头顶吹过,宋祈也随即停住不动。 “怎么啦?”叶离心知有变,用爪子拨了拨宋祈衣袖。 不过还未等宋祈应她,叶离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十丈之外的地方,一只猛虎双足着地,前肢撑在身旁的大树上,一对眸子在黑夜中发着绿莹莹的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叶离。这等候猎物的姿势也是前所未有,暮云山的猛兽妖怪果然都不同凡响。 叶离的视线刚和它对上,那猛虎身子向后一微微一坐,便借力腾空而起,向她扑来。 宋祈身无仙力,身子一偏,勉强躲了过去。那老虎却跟玩儿一样,任他躲避,也不伤他,似乎要等到他精疲力尽。 士可杀,不可辱。 那猛虎再次扑来,叶离双手一结,那老虎好像撞在一道无形的墙壁上,疼的一声痛呼。 “叶离,你还可以使妖术?”宋祈一惊。 叶离耸了下眉毛,理所应当地说:“可以啊。小爷渡个劫而已,法术还能丢了?!” 宋祈以为自己仙力流逝,叶离便也是如此,原来是先入为主了。这家伙居然也不早说,宋祈想到她一贯行迹,只能责怪自己未曾问清。 可惜叶离法术实在有限,那猛虎三下两下,竟是将她身前结界弄破了。 那老虎张开嘴,露出一嘴雪白的獠牙,在夜色中更显的阴森可怖。它看都没看一眼宋祈,一步一步地向叶离走来。 林中幽静无风,只有那猛虎的柔软的肉掌踩在树叶上细微的声音。叶离浑身的绒毛支楞了起来,一双杏眼瞪得浑圆,那老虎离她越来越近。一团团粗重的鼻息喷在叶离的脸上,带着血腥的气息。 叶离透过那老虎脖颈的空隙,看到宋祈在不远的地方,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他走到老虎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前,跟叶离做了个嘘的手势,便拔出背后的利剑,狠狠地向老虎刺去。 谁知道叶离却发出一声尖叫,那老虎猛地将头转了过来,一对吊睛死死地盯着宋祈手中的剑。 第6章 露露 “叶离,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宋祈腾空跃起,手持利剑,向猛虎刺去。宋祈这柄剑名为斩妖,乃是一柄上古仙剑。此剑并非师门传承,而是机缘巧合,才落入宋祈手中。 只是宋祈现在身无仙力,这剑在他手里,便只是一柄稍微锋利些的的寻常兵器。他自诩还有几分外家功夫,便想搏一把。 他堂堂玄陵上仙,纵然不使用仙术控剑,一身武艺或许也可与这大虫相搏。 叶离一心渡劫,修得都是些防御之术,防御结界。宋祈就算舍生取义成了那大虫腹中之食,若拼得叶离安全,也算修得善事一件。 然而,那个蠢妖怪却好像被吓得呆若木鸡,居然杵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老虎却转了身子,但是出乎宋祈的意料,它如叶离一样,在原地未动。既没有扑过来,也没有躲闪开去,只是歪着脑袋,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打量着宋祈。 须臾之间,宋祈的长剑之差几寸就触到了那老虎的身子,它此时却将大口一咧,顺滑的皮毛在月光下仄仄生辉,一对儿吊睛居然眯成了弯弯两条,看起来有点像是在笑。 笑面虎!宋祈心往下一沉,这老虎分明已经成精了。 “剑下留妖!”叶离似是回过神一般,凭空大喝一声。略微沙哑的声音划破夜空,宋祈手下微微一顿,不知叶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一剑刺出,岂有收回的道理。他手中长剑又送出半寸,却好像刺到了石头上,瞬时剑锋火花四溅,震得宋祈手臂发麻,虎口好像被撕裂一般灼热疼痛。 他与叶离相识一场,识得这是叶离所设的防御结界,此时身上又无仙力克制,几乎忍不住想要骂娘。他一心救她,全力一击,她这是闹得哪一出。 “蠢离,你居然还发育了?我说昨天怎么燥热异常,难道是你又渡劫了?” 那老虎口吐人言,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媚酥软入骨,与这母大虫的身躯形成强烈反差,可惜并不萌。她转到宋祈身前,俯身从宋祈的靴子,一路嗅了上去,到了宋祈下垂的手旁才依依不舍地作罢。 她扬起头,沉醉地摆摆尾巴,上边的绒毛根根分明,微微的抖动着。 “这新大腿还不错嘛,新鲜,好闻。就是弱了点,蠢了点,居然还想对姑奶奶动手,不想活了?”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一边说话一边上下打量着宋祈,目光炙热火辣,一会儿扫过他的领口,一会儿停驻在他腰身以下,似是要看穿宋祈如雪一般的长袍,看到骨血肉皮里去。 宋祈不知她和叶离有何渊源,眉头紧锁,冷冷地凝望着叶离,嘴角时不时地抽动着。 那母大虫似是感到宋祈心中不快,尾巴倏地下垂,身子也拱了起来。 “哎呦呦,都是我叶离的朋友,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叶离怕她对宋祈不轨,自她头顶跃过,还是糊着泥浆的小脚轻轻站在空地上。她双手一伸,架在那母大虫和宋祈之间,打起哈哈来。 “哼。。。” “哼!” 两声冷笑不约而同地在林中空地响起,一声无奈沉闷,一声跋扈嚣张。 “你要这大腿何用?抱了大腿给你挡劫也没用,庙里的栖霞大神不是早就断定你成不了仙吗?之前那地仙,不就是被你所累搞得仙不仙,妖不妖,人不人,鬼不鬼的。。” 那老虎稍微一顿,转过身子,尾巴有意无意地扫过宋祈的脖颈:“不过要说起来,还是这个长得俊,叶离你可真是惦惦三碗公,真人不露相啊。” “露露,瞎说什么,”叶离讪笑着说,“上次是我跟狐狸拿混签文了,不能成仙的那是狐狸。再说我也不靠大腿避劫啊。” 树林里落叶的气味钻进叶离的鼻孔里,露露绿莹莹的眼睛在林中分外醒目。一阵凉风夹着落叶拂过,叶离打了个寒颤。 “那什么,我们还有事儿,就先走一步了。露露,咱们后会有期啊!”叶离嘿嘿干笑了两声,双手一拱,拉着宋祈的袖子就走。 “别急着走啊,”那老虎声调一转,纵身一跃,无声无息落到叶离面前,“咱们上次打赌,你可是输了。说好的东西呢?你可是还没给我呢。” 她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白牙,一股气势向叶离压去:“叶离,你是要赖账吗?” 叶离深吸一口气,咔吧了两下眼睛,忽然一拍大腿:“哎哟哟,我这记性,真是差!我今晚就是来给你送那灵宝的啊!” 她伸手往衣服里一抹,忽然脸色一沉,脑袋一偏,装模作样地哭丧着脸说:“哎呦呦,怎么没在身上,一定是忘却了。” 叶离明明就是在说谎,虽然是为了脱身,可是宋祈心中却略有不齿,他在玄陵修习了三百多年,师从玄陵长老沈清梅。 天下皆知,沈清梅一支青梅剑行走天下,为仙家正义,降妖除魔。言必行,行必果,不打诳,不妄语,品行高洁如清流寒梅。宋祈为人本洒脱,但三百年耳濡目染,难免受影响。 他自然不会揭穿叶离,但是难免心烦意乱。方才那露露又提及什么地仙,被叶离搞得人不人,鬼不鬼,难保不是被用来采补。。。 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走到一棵树旁,靠着大树坐在地上,看她如何收场,直到听见叶离说:“露露,你看这厮,蠢是蠢了点。可是却还是个上仙。 若不是受这结界所制,他修为实属上乘。再说,他看似身无两肉,其实衣服底下异常精壮。 我把他送给你,没雷劫的时候给你暖床,等你雷劫来了的时候给你挡雷。咱们之前的债务就算一笔勾销了。” 宋祈自认三百年前愧对叶离,在自家设香堂,让宋家子孙早晚诵经,谁知颂了三百年,叶离还是妖性不改,心中毫无是非正义准则。 那母大虫露露犹豫了半天,叶离又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终于和她达成了协议。那大虫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说:“也好。但是我要和他结成道侣。” 叶离朝着树下那如雪的身影望去,天上明月方才被乌云遮挡,此刻那云朵刚刚被风吹散,月华如水,自树叶的缝隙间洒落在宋祈身上。宋祈静静在树下打坐,一片枯叶自书上坠落,掉在他被月光映得银白的袍子上,在那上等的丝绸上蹭过,发出细不可闻的摩擦声。 叶离轻嗤一声,暗暗腹诽,“在这结界里装模作样,好像真能吸收月华一样。露露居然真看得上他。” 宋祈忽地抬头,目光一凛,好似一道寒芒射到叶离身上,吓得她打了个哆嗦。 “哼,”耳边又是露露的一声冷哼。 叶离恨不得立刻化为原形逃走。她和露露是老相识,这母大虫的脾性她了如指掌。若是按着她们妖的脾性,露露也算是她的老朋友。 可是毫不影响叶离输了赌局,依然赖着灵宝不肯给露露;而若是露露此刻要是对叶离和宋祈动手,也绝对不会嘴软。 妖,便是如此。 叶离忽然觉得骑露露难下,头上的毛球晃了晃,十分地为难。平心而论,她觉得用宋祈换个灵宝倒是十分划算,可是结成道侣什么的。。。好像她单方面答应了是作不得数的。 叶离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了应付露露张口就来,也没留条后路。 “露露,要不这样。。。等咱们出了结界再说,现在。。。” 叶离话未说完,露露忽然伸爪搭在了她手腕上。她想要把手往回缩,露露的利爪却如闪电般自她肉掌下弹出,利爪深深地陷入叶离晶莹雪白的肌肤上,五颗鲜红的血珠自爪下溢出,渐渐延展,终于融在一起,形成一条鲜红的血线。 这血线流到叶离手腕边缘却并没有滴落,而是奇异地沿着叶离的手腕蜿蜒而行,终于在她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好似一条红线系在她手腕上。 “叶离,起誓吧。出结界之后,你必将你那上仙宋祈赠予我露露。” 叶离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线,迟迟不肯讲话。露露这是要跟她缔接噬心咒约。噬心咒是为了防人失信,施咒的人若是不能履行诺言,便会受百蚁噬心之痛。 但是若对方修为高于下咒的,怕也是没什么用。难怪虽然是想跟宋祈结成道侣,露露却只跟叶离缔约。 露露看她半晌不语,怕她犹豫,将一张虎脸凑近叶离,额头抵着叶离的额头,她眼中精光一闪,触须微微一动,眼睛与叶离直视,“你跟他不是想出结界吗?” 叶离身子向后一闪,眼睛倏然放大,露露看在眼里,大口一咧,得意地笑了笑,低声说:“反正你也不打算诳我,这噬心咒奈何不了你,等咒约缔结,我就告诉你阵眼在哪儿。” 她知道阵眼在哪里! “那好!一言为定。”叶离说罢便轻声起誓,“。。。出结界之后,我必将如约将我的上仙宋祈赠予露露。。。” 叶离念得无比轻松,她觉得,宋祈又不是她的,她自然没有什么宋祈可以给露露,这噬心咒对她来说那就是形同虚设。 一定是下了也白下。 第7章 荒庙 露露抬起爪,放到口中,利齿在肉掌上轻轻一划,一颗暗红的血滴从她趾上流出,落在叶离腕上的血线上。她默念口诀,那血滴倏地渗入了血线中,一下子就隐没不见了。 噬心咒既下,露露心满意足地抬起了钳着叶离的爪子。叶离只觉得腕上火辣辣的疼,捧着手凑近眼前细细端详,但见那血线却越来越淡。叶离只是眨了眨眼,再看手腕上就只剩下一痕淡粉。若不是她手腕莹润似雪,几乎不能辨出。 “叶离,要不是你三百年前渡劫失败,到如今也有八百年道行了,也不至于今日被我所制。”露露偏着头,瞟了叶离一眼。 她一边舔着爪子上沾着的血,一边有些刻意地叹了口气:“早就说你不适合修仙,何苦来呢。你想想,这次渡劫能算成功吗?还不是害得整个暮云山都入了结界。” 也不知道她这算是同情,还是在说风凉话。当年叶离修行在先,露露紧随其后,同是在暮云山修行的妖精,大家还算有些交情。 然而,叶离第一次渡劫失败,五百年道行毁于一旦,要重头修起。以前她是五百岁的老妖,虽然法力寻常,可是身边也聚了一些小妖,受她庇佑。不过树倒猢狲散,叶离连山洞都几乎保不住。 不过,叶离倒是不以为意,反正她渡劫修仙,只是为了从枯月手中将阿爹救出。三百年来,被奚落的话也听得多了,不管这母大虫是不是也在落井下石,都不过是狂风拂冰池,连一晕涟漪都掀不起,对她叶离来说不痛也不痒。 露露见叶离不语,瞥了她一眼,又瞅了瞅不远处还在树下打坐的宋祈,志得意满地笑了笑,摆摆尾巴,转身向林中走去。 “喂,你这怎么就走了?阵眼在哪儿?”叶离见她要走,赶紧问道,“你不是说知道阵眼在什么地方吗?” “蠢离,跟上来吧。” 露露得了便宜,语气自然也和缓了许多,虽然未曾停下等待叶离,可是脚下的步子却放慢了稍许。 宋祈树下打坐,对那两只妖怪漠不关心。他本来只是图个清静,却发现随着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居然有些许月华渗入他的体内。宋祈试着调动经脉,那月华只有细细一脉,却如涓涓细流,在宋祈的调动下,在他周身的经脉运行了一圈,终于储存在了后腰的雪山处。 难怪他在结界之中,未曾吃喝也不觉得饿。他虽然仙力无法使出,但是一身的修为还在。 宋祈稍稍安心,却听见“阵眼”二字,倏地睁开了双目。 叶离待他跟了上来,又化为原形,蹿到宋祈怀中缩成一团,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简直无比自然。她任由宋祈跟着露露亦步亦趋,躺着在他怀中,听着他的靴子坚实地踏在林中的嫩草上。 叶离望着天上的圆月,西出东落,似乎能够看出在夜空行走的轨迹。宋祈的体温隔着丝袍渗出,夹杂着清淡的暖香。叶离的身子陷在宋祈的体温和深蓝的夜幕的包裹之中,她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叶离翻了个身,不由自主地将鼻子拱在宋祈的袍子上,微微抽动着。 “叶离,叶离,醒醒!”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宋祈轻轻唤她。叶离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身下却忽然一空,四爪失了着落。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身子已经是在半空中,她的爪子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却只是蹭到了宋祈的衣襟而已。她后背向下,重重地摔倒了地上,惹得那母大虫露露一阵口桀口桀的狂笑。 “宋祈,你怎么又来这一套!” 叶离恼羞成怒,心里知道,宋祈定是叫她不醒,索性一撒手,把她扔到地上了。这也忒不厚道!她打了个滚化成人形站了起来,正准备同宋祈理论,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山中小庙里了。 庙外天光初泄,眼看就要日出东方。这庙中平日里香火鼎盛,此时虽然没有燃香,但多年浸润,香灰附着在墙壁和梁柱之上,一股浓厚得发腻的佛香味依旧弥漫在四周。 叶离本来就一肚子起床气,又被宋祈随手抛在地上,正准备扑上去。露露却轻轻一跃,挡在她和宋祈之间,炯炯虎目牢牢地盯着叶离:“鼠兔,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我可不想看见快到手的东西受什么损伤。” 她倒计较得清楚。 叶离轻哼一声,却发现宋祈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叶离想到他完全不知自己跟露露搞了什么勾当,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这庙中八成有古怪。。。” 宋祈垂下眼睑,扇子一般的睫毛在眼底形成一片阴翳。他头微微一偏,错过叶离的视线,指着那庙堂中央的香案道。 叶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倒退了一步,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哎哟哟,大神不见啦!” 大殿中间,空空如也。只有高台上的灰迹表明,曾经有尊神像陈列于此。这可了不得,这尊神受暮云山众妖顶膜礼拜,除了风九思,大概是不会有人敢动这神像的。 “我猜这就是阵眼了,”,露露上前一步,一跃上了香案,尾巴轻轻地扫过香案上冷却的香炉,沾了一尾巴的香灰,“自从暮云山变得反常,我便来到这大神庙,那个时候大神塑像就已经不见了。这必定与结界有关。” “阵眼我算是指给你了。破阵的话。。。我可就爱莫能助了。”露露轻笑了一声,朝宋祈抛了个媚眼。她甩了甩尾巴,慢慢踱出这小庙,第一缕阳光照进庙堂中,无数的灰粒在阳光中向上飞舞。 “这可怎么办。。。”叶离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发髻上两个绒球吊坠无精打采地垂在肩上,她满脑子只是栖霞大神神像被挪走,连露露走了都没注意。 宋祈长叹一口气,走到叶离身前,扥着她的领子,将她拎起,无奈说:“妖怪,如今不是发愁你们山上这尊神像的时候。咱们先破了结界,大不了出了结界我帮你把神像从风九思那里夺回来。” “此话当真?!”叶离莫名就抖擞了起来,一双空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宋祈。 据说,一个人说不说谎,是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的。叶离盯了宋祈半天,他眸子清澈如潭,映出一张小巧雪白的脸。说不说谎叶离看不出来,她的脸上却火烧一般热了起来。 叶离低下头,按了按莫名其妙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房,暗暗呼了一口气。她稍稍仰起头,伸出了一根小指,坚定地说:“咱们拉钩!” “拉钩?”宋祈低头凝视着她,脸上带了一丝不可置信。 他眼珠儿转了转,不知所措摸了摸头,忽而了然于胸地笑了:“可以,这很叶离。” “不守信用是小狗哦!”叶离看他答得干脆,生怕他跟自己跟露露缔结噬心咒时一样耍花样,赶紧加了一句。 “不守信是小狗。” 宋祈点点头,伸出小指,在叶离小指上轻轻一勾。叶离本来只是想拉个小指,念念什么“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可是刚刚念完,宋祈的大拇指就扣上叶离的大拇指,又松开小指,与叶离手心相磨。 他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叶离,嘴角向上微微一扯,眼睛有点点星光闪烁:“要做就做全套嘛。” 真没想到,玄陵上仙宋祈居然还是玩拉勾的熟练工! 叶离将宋祈的手一甩,奔到原本放置神像的台子旁,伸手就开始推起那台子来。那台子光可鉴人,上边雕着几层大大小小的云纹。它是由一整块大石凿出,五尺宽,九尺长,似乎在地上生了根,有千钧之重,任叶离使出吃奶的戾气,却纹丝不动。 宋祈不明所以地负手立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叶离涨红着一张小脸推那石台。她身形娇小轻灵,不过是十四,五岁模样,而那石台却硕大坚实。他看了半天才轻喝一声:“叶离,你推那台子作甚?” “快来帮忙啊!”叶离喘着粗气,“这台子上什么都没,阵眼一定是在这台子底下啊!” 宋祈眼皮向上一翻,望着这庙顶的房梁,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半晌,他长吁一口气,想到叶离说的或许也有几分道理,何不一试呢?宋祈不是固执的人,便挽起袖子,走到叶离身前。这鼠兔妖已经挥汗如雨,眼看就要累趴下了。 “妖怪,你为何不用法术将这石台催动?” 叶离闻言却松了手,好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了宋祈一眼。她抹了抹头上的汗珠,颤颤巍巍地拉着宋祈的衣襟走到庙内一隅,指着土墙上镶嵌着的一方石碑,将手叉在腰,弓着身子,气喘吁吁地说: “你好好看看,这。。这是栖霞大神的规矩,在庙中不得使用法术,否则。。否则便是对大神不敬。” 那石碑年代久远,边缘已经模糊破损,糊墙的土灰已经自石碑的上缘剥落,石碑下的地面上集了一小撮土坷垃。碑上的字迹乃是凹刻,有些地方缺失了笔画,但是碑文却依然清晰可见。 “庙中不得使用法术;不得便溺。。。”宋祈脸上一热,轻轻咳了一下,“不得双修。。。” 他将那石碑所写上上下下读了一遍,眼前闪过一抹狐疑的神色,眉头也越锁越深了。 第8章 碑文 结界中季节变幻,人和兽反而受的影响最小;其次是便是原本生在夏日,一派葳蕤繁盛的草木;然而,最深受其害的,反而是土石房屋之类的死物。 架构小庙的木料在短时间内,冷了缩,热了涨。历经千年的红漆房梁,终于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裂痕。经夜的潮气在缝隙中凝成了一颗颗露珠,在晨光熹微中,啪嗒一下掉在了宋祈的鼻尖上,既滑,且凉。 叶离缩着脖子,禁不住窃窃地笑了几声。可是宋祈却好像没察觉一般无动于衷,目光胶着在那石碑凹刻的文字上。叶离偏着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石碑上所刻的,对她来说是十分寻常的东西。她不明白,为什么宋祈跟发了怔一样,专注在那几行文字上。 几声鸟鸣划破了庙中的寂静,晨曦晕染在宋祈的脸颊,在他鼻翼投下柔和的阴影。他周身似乎撒发出薄薄一层光雾,宋祈望了那石碑多久,叶离就望了他多久。 鬼使神差地,叶离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将他鼻尖上那露珠拭去,温热的触感划过,宋祈猛然惊醒过来。 “这碑文乃何人所书?”,他一把攥住叶离的手腕,眉头紧锁,目光凌厉,棱角分明的嘴角微微颤动。 叶离本来是翘着脚,身子都还没有站稳,此刻被宋祈顺势擒住,只有足尖触着地面。他指尖冰冷,又钳得紧,叶离的手腕生疼,又觉得他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气得白牙一呲,宋祈刚反应过来她这是准备故伎重演,一排牙印儿却已经留在了他虎口上。 “你可别怪小爷咬你!”叶离一下子蹦到离宋祈两尺远的地方,她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说,“你先欺负小爷在先!” 宋祈见她左手扶着右手手腕,禁着鼻子,皱着眉头,一副吃痛的样子,虽然自己又被她咬了,心里却不免连道几声罪过。他不过是读了碑上所刻的几行经文,却无比烦躁,心思烦乱,耳畔似有钟鼓敲打,嗡嗡作响。 这碑文前文荒唐,规矩立得简直莫名其妙,这也罢了;可是后半段,看上去似并无不妥,可是却不知所云。 莫说玄陵的藏经阁中经卷浩如烟海,就是他宋家的书阁中,也是汗牛充栋。未修行之前,宋祈便已经博览群书,无论是修行典籍,还是凡人书卷,都有涉猎。 岂有读不懂书的道理? 那碑文上记载的似乎是修行之法,却与宋祈以前所见大不相同。既不像仙道,却也与他所了解的魔道大相径庭。 彼时晨光初照,宋祈将这碑文读了数遍,只觉得四肢通泰,洋溢着融融暖意。他突然发现,明明每个字,每句话都清楚明白,却偏偏不能理解其中含义。 每次读完,在脑子里却是半点痕迹都不留。若不是叶离将他惊醒,他怕是要沉沦此中,就连被叶离咬了也忘了嘲讽她几句。 叶离抓了抓头,靠近宋祈走了几步,嘟起嘴小声说:“你傻呀?我怎么知道这是谁写的?自这小庙在这儿,就有这碑文。这碑文却又怎么了?”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那碑上的凹痕,凹槽内积攒的土粒在她指肚下摩挲,化为细细的粉末,从碑上滑落。 “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碑文自她口中轻轻读出,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入门经文。 宋祈的眸色越发深沉幽暗,神色也凌厉了起来。他所见的碑文,过目既忘,又怎么可能是这个呢?为什么他和叶离所见全然不同? 叶离直起身,杏眼圆睁,不明就里地指着那碑文道:“我看这说得挺好啊,有什么奇怪的?”。她揪了揪头发,喃喃道:“这个。。。正负怎么为鸡。。。我还体会不到;但是妖精的确是善的多啊。” 宋祈本来思虑重重,听她摇头摆尾地评论经文,不忍莞尔。他绷起脸,提着剑柄在叶离头上轻轻一敲,朗声道:“妖怪,这说的是,是非转化非定势,正邪善恶只是一念之差。让我们修行之人,切莫太过固执。一念执着,倒是容易坠了魔道。” 叶离虽然凝神听了,口里仍不免装作满不在乎地轻嗤一声。 “你这样错解经文,不知怎么混到如今的。可想过来玄陵学艺?”宋祈见叶离犹豫不语,抱着胳膊,别过脸去:“我们玄陵可是很难进的,你大概连山门都进不来。不过,或许可以来旁听。若是听不懂,叫我一声师父,我倒是可以赏脸指点你一二。” “呸!”叶离本来还有点动心,再往下一听就断定这家伙果然是没安好心的,还想当她师父,“连结界都不出去还想当小爷师父!” 虽然宋祈对那碑文上的古怪规矩略有微词,但是叶离坚持,二人便以肉身合力推动石台。结界内无法计时,但是大略花费了一日光景,才将那石台推开。 “居然什么也没有。” 叶离喃喃地说,她坐在庙中的蒲团上,将双手靠近燃得噼啪作响的火堆。她累的腰酸背痛,指肚生疼,怕是一觉醒来,就会生出几个水泡。 宋祈抱着剑在她对面坐着,却依旧是衣衫整齐,一丝不苟,耳前连根乱发都没有。明明仙妖两个是肩并肩一同推动那大石的,凭什么她叶离是蓬头垢面,大汗淋漓,宋祈身无仙力,却还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他这幅样子,总是让叶离一肚子无名火,何况,她本就不爽。 她之前俯在地面,将那石台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检查了一遍,甚至连每块地砖都敲打了几十遍。在呛了一鼻子灰,打了数个喷嚏之后,她却不得不承认,这只不过是寻常架构,毫无机巧。即便用神识去探,也并没有任何结界和阵法的气息。 虽然露露说阵眼在此,可是她毕竟没有信誓旦旦地把包票打下。叶离犯了嘀咕,难不成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她的心脏开始跳得快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火烧的旺,细密的微汗覆盖了她的额头,叶离按着自己的心口,开始觉得有点慌乱。 “困在这结界也不知多久了,真修不成仙的话,阿爹就要在枯月手底下饱受折磨了!” 想到这层,一簇火苗倒映在叶离的眼里,燃烧跳蹿,恨不能把对面的宋祈灼干。 “都怪你!害人精!” “都怪我!连累了你。” 一妖一仙同时开口,叶离猝不及防地一愣。 宋祈盯着她沾着灰土的鼻尖儿,低着头笑了笑,柔声说:“要不是我跟风九思斗法,也不至于把你,露露,还有其他暮云山的妖怪牵扯进来。实在是心中不安,你说我该如何补偿才好?” 他拿着一根木棍,撩拨着面前的火堆,燃过的枯柴化为灰烬,而还未烧过的地方倏地一下起了火,熊熊的火苗蹿起一尺高,枯叶和木屑在火堆周围飞舞。 “宋祈,你打什么鬼主意?!”叶离没底气地哼了一声,“以前怎么没见你客气,你不是中邪了吧?” “别动。” 宋祈右手撑着地面,俯身抬手探向叶离的耳畔,用左手食指和无名指将一片粘在她鬓角的木屑夹下。火光映过他白的透明的手指,显出粗大分明的骨节,居然很好看。 他的手指拂过叶离发丝,几乎触到叶离的脸颊。指尖浸染的柴香和那宋祈身上那股如墨如竹的混在一起,距离叶离如此近,渗入她的肺腑。 叶离屏了呼吸,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庙外山风骤起,而篝火旁一仙一妖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宋祈脸上一热,半晌,轻轻咳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妖怪,看你这脏兮兮的样子,才像中邪。我乃玄陵上仙,距离成神也不过一劫之遥。现如今,害了你们,不知道要再修多少善缘才能补回来。我可是怕跟你一样,渡不好劫。” “不要脸,害人精!”叶离狠狠剜了他一眼,闷哼一声,背对着宋祈倒头便睡。 她一夜无梦,还算睡得踏实。一缕金色的阳光照着她身上,叶离揉了揉眼睛,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这光线如此强烈,显然已经大亮。 她懒腰伸了一半,却听见夜枭鸣泣,庙外还是夜幕沉沉。叶离“哎呦呦”地轻呼一声,急忙使劲摇醒宋祈。 “发生什么了?”宋祈翻身坐起,压低了声音询问叶离。他深恐有变,睡得并不深。 叶离皱起了眉头,又摇了摇头,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盯着宋祈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番,好像要把他吃下去。 宋祈长吁一口气,摸了摸叶离的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被梦魇住了吧,你是妖怪,怎么能怕噩梦呢?” 叶离点点头,重新躺下,嘴里小声嘟哝着:“一定是梦魇了。。。宋祈怎么会发光呢?” “你说什么?” 身后宋祈腾地坐起,他提高了声音:“叶离,你说我会发光?!” 第9章 阵眼 “你是说。。。你是阵眼?” 叶离偏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祈,右手的食指反复绕上拴着毛球吊坠的丝绦,又一次次地松开。 更深露重,篝火重新被点燃,未添薪柴,这火烧的倒是平稳。叶离不算怕冷,却往火堆近前蹭了蹭。 “怪不得我在结界内就使不出仙术,原来他是把阵眼下在了我身上。”宋祈波澜不惊地说,“不愧是搅乱三界的风九思。” 在结界中,那阵眼必定有异相,原来不同寻常的是他自己。叶离觉得脊梁上一股冷气由下而上升腾,这魔君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还真是厉害。 “可是栖霞大神的神像也不见了。露露说,阵眼在这庙中啊。。。” 庙中空旷,清甜却略带沙哑的声音触到墙壁又弹了回来,带了几声回响,吓得这兔鼠妖打了个哆嗦。 “我想。。。”宋祈踱到庙中石台前,伸手在那石台上抹了一下,双手一撑,轻轻坐了上去。 那神位岂是能被他随便坐的? 叶离还未来得及阻拦,却看见宋祈居然手上结了个莲花,打起座来。 初时看不真切,但是他身体裸|露的地方渐渐有一层柔光笼罩,这光线越来越强。一缕金色的光线从他的衣袖中泻出,看上去有形有质,像一条金色的藤蔓向上攀援,在宋祈的周身环绕流动。 金光一缕一缕地从宋祈身上溢出,每一丝,每一缕光线都在震动涤荡,渐渐地,他整个人都被金光包裹起来。 宋祈双目微闭坐在庙中的仙台之上,面容清俊,神色柔和。小小的庙堂之中金光四射,亮如白昼,叶离一个恍惚,竟然觉得眼前那人就是栖霞大神降世,膝盖一软,居然跪了下去。 宋祈睁开了眼,周身金光骤然敛去,眸光里却尚存金色的潋滟,看上去有一丝诡秘。叶离倏地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给宋祈跪了,“你身上有古怪,做不得数。”。 宋祈从台子上跃下,足尖触地时,却踉跄了一下,把衣裾扯了个口子。 叶离眼睛弯成一泓,拍手笑道:“叫你乱坐,活该!没想到宋上仙也有今日!” 宋祈这衣袍,乃是数千年前玄陵祖师登昆仑采云制成,柔腻如丝,染尘自洁。虽然不算什么上等法器,但是阻挡凡间兵器,却不是什么问题。怎么可能踩一下就被扯了个口子? “我不过衣衫破了,你却从来都蓬头垢面!” 宋祈轻哼一声,怼她回去。左手却偷偷地握了拳,五指触到掌心之处,一片洇湿粘稠,指尖却是骨肉分离。 “叶离,”宋祈皱着眉头,将手藏在衣袖中,“我知道你为了修仙一味修成人身,可是世间险恶,法术也不可倦怠了。” 他嘴角轻扯,挤了个笑:“你看你,如今找到阵眼,却破不了阵。” “我只有三百年为妖的修为,又能如何。。。”叶离知道他所言非虚,本来想抢白几句,但见宋祈神情稍异,不由地有点沮丧地低了头。 她方才受那金光所感,并不是没有试着用妖力将那金光破开,可是她那微薄的妖力如细流入海,非但不能破阵,反而被那阵法吸纳。 叶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庙外天色大白,又是一个潋滟晴好的日子。 她周身忽然一凉,头上一轻,只见头顶发丝轻舞,衣袂飘飘,从足下至头顶如同被山风洗练。叶离抬起头,看见宋祈双手结在身前,皎如月光的雾岚自他的手心而出,至叶离的灵台而止。 若是肉眼凡胎,看到的只是这两人相对而立。然而叶离虽然不敢相信,却知道,宋祈居然在将他的修为渡给她。 叶离身子变得轻灵,五脏六腑好像被清洗了一番,耳目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连庙顶梁上蜘蛛结网的轨迹都感知的一清二楚。 一片阴云飘过小庙上空,在庙前的空地上笼上了一片阴翳。 宋祈将手揣在袖子里,重新坐在那仙台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叶离:“我渡你那点修为,可以省去你五百年修行。”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叶离盯着宋祈,想从他脸上去探寻决绝之意。他这时渡修为给叶离,难道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不测? 宋祈本就欠她五百年修为,叶离张了张嘴,想告诉他之前愧对自己之事,可以一笔勾销了。 “我乃玄陵上仙,修行一日便顶你数十年,不用谢我,就当我收你为徒了。” 真是大言不惭,叶离轻嗤了一声,把想说的话噎了回去,却也忘了出言反驳。宋祈当她默许,如同师长般指挥叶离待会儿如何行法,最后干脆将身上宝剑取下,抛到叶离手中。 “此剑名为斩妖,这名字你大概是不喜,那就随便取个。” 他说罢,便阖了眼睛,端坐在仙台之上。 叶离看着手中的剑,这柄斩妖长约四尺,似乎青铜所制。剑身锈迹斑斑,一层绿意朦朦胧胧地笼在上边,虽然不知何时所铸,但显然年代久远。 “蠢仙,居然给小爷一柄长毛的兵器。” 她本来是嗤笑,声音却带了几分哽咽,吃了宋家三百年香火,怎么说也算是老相识。宋祈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把剑都给了她,怎么看怎么像临终托孤。 “何况,他以为小爷瞎啊,看不见他袖口的血迹吗?”叶离不由地腹诽,她修为瞬间提升,心意也澄明了许多,一滴清泪却猝不及防地落到剑锋上,在金光笼罩的庙堂中,闪出一道青绿色的辉光。 “斩妖就斩妖,改什么名!小爷还怕了不成?!” 叶离将斩妖在面前一横,擦着面颊的发丝奋力刺出。如宋祈所说,在手上挽了一个剑诀,一道剑气蓬勃而出,直击那金光交织之处。 那剑气撞击到金光上,却好似撞到一张大网,生生被反弹回来。叶离来不及以剑相抵,剑气袭来,正中她前胸。 好似被一尾冰锥贯穿胸臆,叶离闷哼一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哼!”叶离揉了揉胸,稳住脚步,回想了一下心诀。她如今有八百年妖力修为,虽然不足千年,但加之宋祈的斩妖宝剑,与这金网阵眼尚可一搏。 叶离沉下心来,神识在周身经脉中走了一圈,终于在背后雪山处寻得一处深潭。叶离虽然有了修为,却从未真正用于法术上。 她默念心诀,深潭上掀起一阵波澜,灵气如同清泉涌入叶离的经脉中。她提起斩妖剑,凌空向宋祈刺去,剑气如虹,震破数缕光丝。 叶离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点点喜悦在她心头绽开。她轻轻落足在地上,正欲举剑再刺,宋祈却身子一震,鲜血自他胸前洇出。身上的白衫如同春日初絮,片片绽开,飞舞在金色的余晖中,好似晚春湖畔,暮色初上,柳絮轻扬。 “别停。”宋祈嘴角微微一动,一注鲜血从他嘴角流出。 香案,供几,一如几天前二人处身的宋家祠堂,叶离举着剑,手腕微微颤抖。 三百年前,她是真心实意想将宋祈千刀万剐,杀之后快。只不过修为不如,又乐得吃他家香火,才暗暗隐忍。原来早就被温水煮了青蛙,仙人。。。真是阴险! “叶离,有句话三百年前就想同你讲,”宋祈柔声说,“。。。对不起。” 他嘴角扯出一丝惨笑:“我堂堂玄陵上仙,你个连劫都渡不过去的小妖,使出这丁点剑气,本上仙怎么会挨不住?!” “叶离,下手吧!” “叶离,不破了这结界,你怎么修仙?!” 不成仙怎么救阿爹! 叶离眉头紧锁,咬紧牙关,将全身的灵力都注入斩妖剑中。她大喝一声,身子凌空而起,手握斩妖剑,如疾风一般与那金光相击。 庙中空地上的火堆还未燃尽,带着火星的枯叶和干柴被狂风卷起,在半空中纷飞。咣当一声响,半开的门扉忽地被风吹开,敲打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声空响。 一声惊雷似乎从天外劈开云幕,直击庙顶,瞬间就起了火。雷鸣过后,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击打在小庙前边的空地,击打出点点沙坑,一道闪电划过天幕,晃的沙砾犹如点金闪耀。 暮云山上这小庙上的火,却在雨中越燃越盛。不一会儿,庙中也是火焰熊熊,那火却并不像是由雷击蔓延,而是从殿中燃起的。 叶离握住斩妖,用力一拔,鲜血从宋祈心口喷出,溅了她一脸。 破除那金缕光丝,竟然不能只用剑气,叶离到底伤了宋祈。 “宋祈,你是上仙,你不会有事的。”她伸手擎住宋祈,将他架在肩头,一步步地向庙外走出。 天火已经燃到了房梁,庙中的一根梁柱支持不住,倾倒在叶离面前。 而她足下,有熊熊业火燃起,瞬间就将叶离全身包裹起来,却并未累及她肩头的宋祈一丝一毫。原来那日,她并未渡过这一劫。此时业火又起,说明她们已经出了结界。 宋祈渡了她五百年修为,这业火虽然灼热难耐,却伤不了她了。 叶离心急如焚,连清凉咒也顾不得念,口中断断续续地说:“宋祈,我带你回玄陵。。。你别以为渡了我修为就不欠我了。。。” 肩头那男子,青丝散乱,白衫早已不复存在,唯有坚实的胸口尚有一丝热气。他的宽厚的臂膀绕着叶离的颈部有气无力地垂在叶离的胸前,叶离一手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牢牢地笼着他的流线一般收窄的腰身。 指肚下,触到的肌肤却已经寒冷如冰了。 一息的温热的喘息轻轻吹在叶离的头顶,她又是担心又是欣喜, “他还有一息尚存。。” “他只有一息尚存。。。” 叶离带着宋祈,从庙中浴火而出,才刚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叶离扭过头一看,那历经千年,受尽无数妖或人顶礼膜拜的庙宇终于在这一刻倾塌,荡为寒烟。 叶离将宋祈放在树下,试着聚起灵力在手掌上,轻抚宋祈胸口的伤痕。叶离知道,自己下手很深,宋祈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翻着白边。 她一心修仙,虽然不算贪生怕死,却也不想还未修成,就丢了小命。治愈疗伤的法术也修习过,只不过她自保的不错,有个风吹草动,就藏在自己洞中,几乎没有需要用在自己身上。 叶离足下的业火已经熄灭,她瞬间高了几寸,脸颊上的稚气也如风一般褪去。暴雨息止,一弯彩虹挂在天边。然而叶离并没有留意这些变化,她全神贯注地念着口诀,掌心下白气升腾,在宋祈的胸前移动,看着他胸前的伤口一寸一寸地愈合。 叶离长吁一口气,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如虚脱一般坐在他身边。后心已经湿透,不知是方才的暴雨,还是冷汗。 “咦?”她看着宋祈的胸膛,好奇地轻呼了一声。 以法术治愈伤口,本不该留疤,只是宋祈的胸口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叶离好奇,伸手去碰,那疤痕触感粗糙,像藤蔓,又像一条细小的游龙,在她指肚下蜿蜒。 叶离缩了手,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她那一剑的走势如何,万万留不下这样的疤痕。 第10章 出界 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四周恢复了正常,重又被夏季的温热笼罩着。庙前空地中那棵大树的肥厚的叶片上积满了雨水,树冠不堪重负,在微风中婆娑摇曳。 原本沉积的雨滴从叶片上掉落,啪嗒一下砸在叶离头顶,又顺着她的鬓角的发丝坠落,在宋祈仿佛白玉雕成的腰间轱辘了几下,便顺着他小腹上分明的脉络向下滑去。 叶离盯着那水滴想得出神,直到那水滴滑向更加隐秘的地方,叶离才蓦然惊醒,意识到自己方才盯着瞧的是什么地方。 身为妖,赤身的同类叶离见得多了,本来也没有人类那么多礼义廉耻。可是既然人仙魔都包裹的那么严实,叶离成了人形,也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羞耻,脸上唰地烧了起来。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草叶子往宋祈身上一扔,勉强将那私密之处盖住。她别过脸,提高了声音: “笨仙,别装死了,起来了!” 宋祈双目紧闭,睫毛却似乎微微翕动。叶离咬了咬嘴角,伸出脚在他腰肌上踢了两下, “喂,宋祈,你可是全身都光着呢,真不要脸!快起来穿衣服咯!” 宋祈的身体健美而修长,宽阔坚实的臂膀下是结实又有弹性的胸膛,那线条渐渐变窄直到腰部。蜂腰上的肌肉线条分明,双腿笔直而修长。他的酮|体仿佛由一块玉石雕刻而成,美则美矣,独独缺了生气。 叶离心里倏地一凉,俯身去探他的鼻息,又将手放在他颈上的扶突穴上。她心里很慌,从来也没有这么慌过。 叶离拼命地拍打着宋祈的脸颊,狠狠地咬他的虎口,咬得口中渗入了血丝。 她胸中憋闷,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头脑中嗡嗡作响,天地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数百年前,路过暮云山的那个飞升不得的地仙音容,似乎又浮现在叶离的面前。 她不过是想静静地渡个劫而已,怎么害了一个又一个?! 她渡劫又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只是想要再见阿爹而已! 天道何在?! 叶离没有掉泪,却是怒火中烧。她一蹦三尺高,插着腰站在空地上,杏眼圆睁,对苍天怒目而视。 “你特么还有没有天理了!明明小爷已经把他治愈了!连个伤口都没有,他怎么死了?!” “仙人不是有千年寿命吗!宋祈他才三百多岁啊!这个样子小爷特么还修个p仙!!!” “渡劫的是小爷!不是宋祈!有本事把小爷烧死,把小爷劈死啊!” 艳阳高照的晴空突然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劈下。一声轰隆巨响,空地上老树的主干被劈开,臃沉的树冠怦然落下,砸到宋祈的身上。 叶离气得一声冷笑,朝着天狠狠地比了一个中指,高声喝道:“你特么连劈都劈不准!!!你有本事再。。。” 她话音未落,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正中她的前额。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在浩瀚的江边,一座高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云雾缭绕的峰顶,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和一个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正面对面地坐在峰顶的松树下。 他们面前是一局残棋,那二人却没有伸手碰触棋盘上的棋子。 若是有身着青袍,发束黄带的玄陵弟子御剑而过,必定会说,“景顼上仙和容玖上仙又在以念力对弈了。” 那中年人袖子轻轻一拂,棋盘旁边的酒壶便稳稳地飞到了对面老者的面前。 “景顼师弟,明明是五魁首,你输了。” 景顼上仙哈哈大笑起来,接过那白玉制成的酒壶,扬起头,将那酒壶高高举起,琼浆顷刻流入他的口中,一滴也未洒。 “你明明知道我贪杯,却故意还让我输。”景顼抹了抹嘴,脸颊微红,显得胡子更白了。 他本和容玖同岁,只是入门在容玖之后,渡劫成仙也比容玖晚了几十年,本来这光景对仙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外貌上,差距可就大了。 是以景顼明明貌似老朽,偏偏要尊称容玖一声师兄。 “师弟,小声点。我大徒儿正在练习隔空听音,怕是被他听了去,就知道咱们不是对弈,而是在喝酒划拳了。” “容玖师兄说得是。咱们二人可莫不要学了宋祈师弟,在徒儿面前切莫丢了威仪,该端着还是得端着。” 容玖望着那云海深处,想起宋祈离开玄陵也有好些时日。这次下山,还收拾了一堆灵物宝器,首饰簪花。这位师弟长得俊俏,也不知是去山下勾搭哪家女儿去了。 他咳了咳,把这些杂念从脑子里抛去,正色道:“修仙界的赛会将至,宋祈师弟也该归来了。不如我叫我的大弟子去他家乡寻他。宋祈少年心性,别是乐不思蜀了。” 容玖的大弟子叫砚行止,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领了师命,便奔着宋园去了,这人出身书香世家,入了仙门依旧摆脱不了旧时的礼节,又觉得师叔必定在什么地方浪荡,见到他必是不喜。生生在宋园耽搁了两三日,才寻到了暮云山。 师叔正赤身地躺在一棵大树下打着瞌睡。 砚行止将眼睛一闭,把自己的外袍除下,盖在宋祈身上。他不知道师叔是不是在修什么独特的法门,也不敢打扰。于是只穿了中衣在一旁打坐。 身后是一片残垣断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砚行止坐了不到两个时辰,忽然听见师叔在他耳边说:“把中衣也脱下来!” 他探头一看,宋祈将他的外袍搭在身上,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说:“到了宋园再还给你。” “师叔,这。。。我总不能赤身裸|体啊。”砚行止有点为难地抓抓头,却已经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小师叔一向严厉,他还真是有点不敢忤逆。 宋祈略微嫌弃地接过他的中衣,指了指散落地上的绿叶:“幻术你总该学了吧。” “师叔,你在这儿做什么?”砚行止忍不住好奇,终究问了出来,“此地可是适合修行?” 宋祈穿戴整齐,四下望了一圈,大树倾倒,一地焦土,只不过山中一座破庙遭了雷击。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宋祈揉了揉太阳穴,虽然刚刚睡醒,但是却无比的疲惫。他打起精神,对着砚行止温和一笑:“先跟我回宋园,再马上回玄陵,我有事要与师兄们商量。” 暮云山的半山腰上,一只猛虎正在往密林深处前行。一只毛绒绒的鼠兔伏在她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天。 “露露,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那猛虎闷哼一声,一跃过了一个山涧,她口桀口桀地笑了笑:“我快渡劫了。这次跟咱们找了个好大腿抱。东山的陆豹子你知道吧,渡劫成功了,成了西华上仙的坐骑;西坡的章鲤鱼你知道吧,渡劫成功了,现在是凌波仙子渡江侍者;南谷的周野狗知道吧,渡劫成功了,天天在亓官大仙胯|下耀武扬威呢!” 那么多仙妖叶离哪里记得清楚,只好含糊地应了声。 “你发现共同点了吗?”露露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叶离摸着头上垂下来的毛球,想了一阵,忽然灵光一闪,大声说:“都被仙骑?” “呸!”露露不满地哼了一声,后腿故意一蹿,差点把叶离从背上抖下来,“他们都抱上了大腿!渡劫的时候,躲在修为高的旁边,肯定能挡挡劫。” “我这就带着你去一起抱个金大腿!修为极高,咱们一定能安然渡劫!” 露露说着,加快了步子,像一道黄色的旋风在山林中飞过。 叶离牢牢地抓着露露身上的毛,脸颊贴在她的后背上,听着风吹树冠的声音。她有点好奇地看着自己手上攥着的古剑。 这剑居然老得都发了毛。 她怎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得了这剑呢?但是心里总觉得这是个宝贝。 露露唤醒她的时候,叶离正被一个光着屁|股的男子压在身|下。她睁开眼睛,脸颊差点碰到那人的鼻尖儿。 那人生的十分好看,所以叶离虽然生气,却也没把那人唤醒。 叶离明明在溪边渡劫,怎么渡到最后,被一个男人扑倒在地,这可真是丢脸。 但是这剑,却千真万确是她自己的。 叶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剑上的花纹,她喃喃地说:“斩妖。。斩妖剑。” 叶离自嘲地一笑,她是妖,这剑怎么叫了斩妖呢。她翻了身,抱着剑躺在露露身上,看着天上的云彩飞速地飘过,“斩妖就斩妖吧,叶离,你真是个大笨蛋。” 第11章 客栈 露露带着叶离出了暮云山,又在荒路上行了几日。她们尽量躲着有人的地方,然而这一天却不可避免地要路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 “合身不?”叶离从草丛里站起来,低着头看着身上的粗布衫子。她刚刚躲在草丛里换了一身从农户里偷来的衣服。她渡劫以后再化形,身量便似已经长足的女子,以前的那套已经装不下了。 露露上下打量了半天,最后吹了吹须子,一对儿吊睛盯着她胸前,砸了两下嘴:“太含蓄。” 她与叶离不同,叶离一心修仙渡劫,只练元神,虽然修为不及露露,却已经修成了人形。露露则是与常兽一般,各种功法都有修炼。她又怕化了人形,会像人类女子一样,每个月都有不方便的那么几天,所以压根儿也没打算往那方面修炼,以至于到如今还是不能化形。 “要不然你躲在我身后?”叶离出了个主意。 露露恨不得一掌把她拍到地上,这鼠兔,怎么被雷劈得失忆了,脑子也不灵光了。 “你傻啊?躲什么躲啊?!有常识吗?后边的人不还是能看得见姑奶奶啊!再说人是竖的,兽是横的,竖怎么挡横?” 虽然听不太明白,可是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叶离点点头,用了半天消化这庞大的信息。 两只兽一合计,决定露露在前,叶离在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走江湖卖艺的杂耍人。叶离用草编了个项圈将露露拴了,母大虫虽然不大乐意,可是也只好这么将就下去。 纵然如此,进镇子的时候还是吓坏了几个人。好在镇上客栈那满脸麻子的老板以前是戏班子的,走南闯北到底有点见识,皱了几下眉头,就腾出一间上房给叶离,还空出了后院的马厩给露露。 “凡人还挺好的啊。”叶离蹲在马厩里,一边给露露喂肉,一边感叹着。其实修炼到了她俩这个份儿上,饭倒是也不用吃,可是就算是人,吃饭也不一定是因为饿。 有的人吃饭是为了活着,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吃饭,有的妖吃饭是为图个滋味好。 “好个p啊,”,露露吞下一口牛肉,又把沾着的花椒粒吐了出来,“你给他那串珠链估计能把他这店都盘下来。” 叶离笑了笑,又喂了露露一口肉。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攒了一堆金银首饰在洞里,露露说有用,她就带着走了。本来叶离还奇怪呢,自己又不是喜鹊精,弄这么一堆闪亮亮的东西在洞里做什么。 “露露啊,你光修法术也不行,还是得化个形,一旦化了形,就容易吸取天地精华。”叶离摸着头顶,“人这里叫天灵盖儿,不是白叫的。。。” 那老虎本来吃的开开心心的,被叶离说得不耐烦,食欲都没了,她把面前的盘子一推,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 叶离端着盘子要走,听见背后露露嘟哝着:“你也是,不能光练元神和防御,妖术烂得跟什么似的。自保都不成,还修什么仙啊。” 她脚下一顿,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好像以前有个人跟她说过。叶离摇了摇头,甩了甩头上的小球球,八成是露露以前也这么念叨过。 叶离自从出世就没怎么离开过暮云山,对人居住的地方也只是有粗略了解。可是她路过客栈的大堂准备回房的时候,看见客栈老板和小二慌慌张张挡门板的样子,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自然。 “老板,天还没黑就关门啊?” 那老板扭过头,挤出一个十分不自然的笑脸,“啊,对。客满了啊。开门也没用。早点关门是为你们好。” 妖有妖道,人有人的规矩,叶离点点头:“哦,那你等会儿记得给我送热水哦。” 这小店大概是因为客少,效率也很高。不多时,天字一号房的大木桶里就注满了热水。这小镇上的天字一号房其实也简陋得很,一进门靠墙摆着一张雕花木床,对面靠着窗放着一张桌子。样式过于花俏,而且一看就不是用多年生长的坚实木材打造的。比一般房间多的,就是一个屏风,上边绘的不知是哪个落魄才子的水墨丹青。 叶离躺在屏风围起的木桶里,屏风上的山水氤氲在白色的雾气里。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山峰,好像暮云山呵。 以前她还没化形的时候,姨娘每天晚上都搂着她睡觉。天气好的时候,还拉着她到山崖上采野花;她胆子小,不敢爬,可是越是胆小,腿越软,扑腾一下子就摔了下去。 那悬崖很高,很深,姨娘赶下去的时候叶离已经不见了。再发现叶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她在半山腰,腿脚上缠着白纱,被一个富贵少年抱在怀里。姨娘拼了老命才把那少年打跑,把叶离救了下来。。。 一阵砸门声从楼下传来,冷不防把似水流年里的叶离惊醒。 门外似乎不止一个人,客小二跟外边对骂了一阵,又把客栈老板惊动了。最后门闩一响,又过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踏在楼梯上。 叶离竖着耳朵,掰着手指数了数,一共有九个人。不,那步子稳健沉稳,是一共有九个修。 她跟露露没招谁没惹谁,都是要修仙的好妖。叶离觉得那几个修应该也不至于跟她们过不去。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修看不起妖的。 人修行,成神仙;妖修行,成坐骑。修成仙修成神的不是没有,但是都是凤毛麟角。而且妖魔鬼怪,向来是被拿来一起说的,兴风作浪不走正道的妖还真是不少。 就算叶离,当年拿到栖霞大神的签文,说她无法成仙时,她虽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但又觉得顺理成章。其实,那一刻,她不是没想过,修不成仙大不了去修魔,反正只要打败枯月就行。后来发现是跟狐狸拿错了签子,她也只是如释重负而已。 好妖尚且是这样的想法,有些人修对妖有偏见也不稀奇。 叶离阖了眼,靠在木桶的边沿继续享受,耳边时不时地飘来一两句话。 “大师兄,这次修论大会的奖品听说百年难遇,咱们玄陵应该能够拿到手吧?” “你就知道奖品,这次可是得抓几个邪魔歪道当门票。你先进了人家清风宗山门再说。” “师姐,你担心什么,反正有小师叔在!” 咚咚咚,咚咚咚,叶离差点睡着,忽然有人敲她的门。 这还不消停了?叶离将衣服在身上一裹,连头发都没擦干,不耐烦地把门打开。 那店小二瞄了她那湿漉漉的头发一眼,眯着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姑娘,方才来了一队修行人要住店。可是小店实在是客房有限,姑娘这间天字上房比别间大能住下三四个人,不知能不能换间房?那房间虽然小,其实还精致些,姑娘一个人。。。” 叶离没等他说完,啪得一声把门关上,差点把那小二的鼻尖夹掉。 她把身子擦干,又把衣服穿好。叶离觉得那小二说的很有道理,更何况她压根不在乎住哪间房,把东西收拾了收拾就提着包袱准备出去。 还没出房门,门倒是先响了。叶离伸手把门打开,一名清俊男子正端立在门口。他一身青衣,乌发如墨,碧色的发带自头上垂下,他本来面带笑意,看见叶离出来,倒是怔了一怔。 “方才那小二叨扰姑娘,并非在下本意。姑娘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客栈尚有三间空房,我们几个足够用了。” 叶离拿起手中的包袱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就一个人,包袱都包好了。换就换吧,你们不是还有个姑娘?挤在一起不方便吧。” “小师叔,这位姑娘说得对,我毕竟是女子,怎么能跟男修挤在一处。” 这女修声音先至,人才到。她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也穿了一身青衣。这女修看清叶离,忽然神色一凛,倏地一下将佩剑抽出,挡在身前。 “妖孽,竟敢在我们玄陵面前作祟!速速纳命来!” 做你娘得祟啊,小爷是给你让房间啊。 “小爷不让房间了!” 叶离气得想笑,把包袱往房里一扔,把门又嘭得一声关上了。她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原以为那女修还得闹腾一阵,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嘛。 谁知道门外静悄悄,没多大动静。 叶离睡到后半夜,又听见一阵响动。这客栈是怎么了,一直就消停不下来啊。她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脑袋蒙上。 咚咚咚,咚咚咚,敲击的声音更响了。 叶离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没好气地冲到房门口,把门猛地一拉。奇怪,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叶离!这边!!”,居然是露露的声音,“开窗户啊!” 叶离把窗户拉开,那母大虫正四只爪都挤在窗沿儿上瑟瑟发抖。那窗沿儿虽然不窄,可是也不宽,上边停只鸟倒是绰绰有余,也真难为露露了。 “蠢离,快放我进去!这外边有怪事!” 第12章 地动 叶离这才发现脚下的地板在震颤,床和桌脚都嗡嗡作响。折靠在墙角的屏风哗得一下子滑倒下来,差点砸到她的肩膀。 客房的窗外正是客栈后院,她趴在窗户上往外一看,后院的地面打着颤,院子里黄土飞扬。院子的一角有几只被摞成了山字的酒桶。最上边的几只酒桶被震得咕噜噜滚落下来,正砸到了一旁的鸡舍顶上。 酒塞子嘭得一下子崩开,白酒汩汩地冒了出来。茅草搭的鸡舍一下子就塌了,几只母鸡咯咯哒地叫着,扑棱着翅膀从鸡舍里飞出来,淋了一身的酒液。这几只酒酿鸡在院子里没头没脑地乱窜,院子中一时间酒香四溢。 不知是哪个住店的客人被惊醒,梦里迷迷糊糊地对着院子咒骂了两句,又回归梦境。 “蠢离,看什么看!”露露尾巴一扫,把那窗户咣当一下关上。 一股尘土从窗棱子上被震了下来,叶离忍着喷嚏,禁鼻子瞪眼:“这是地动了?” 露露跳上床,用嘴把被子拉到自己身上,压低了声音:“没那么简单。我能感到一股灵气,不知道是妖还是魔。。。咦?你没感觉到吗?”。 叶离嘿嘿干笑了两声,化了原形,跳到床上在另一边躺下。她顾头不顾脚的,哪儿注意到周围什么灵气妖气的。露露这一说,她凝起神识,倒是也能感觉到隐隐一股浓烈的妖气,当下就捅了捅露露:“觉察到了!是妖气,很重!好像离我很近!” 露露扬起脖子,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她睁开眼,一脚把叶离踢到地上:“那是姑奶奶!” 这俩妖大被一蒙,一觉睡到天明。有没有妖气与她们何干,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 一大早,客栈的小二睡眼惺忪地去卸门板,就看见露露在门旁边儿卧着,冲他呲牙一笑,吓得他屁滚尿流,连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踩到身后叶离的脚面上。 “我们趁人少早点走,免得老虎吓到客人。”叶离晃了晃手里的包袱。斩妖剑被她束在背后,叶离空有修为,却连墟鼎乘物也不怎么大会用。 那小二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想不起来从何说起,叶离和露露已经走到了街上。她才在土路上走了两步,就退了回来;她揉了揉眼睛再走出去,一下子就懵了。 “哎呦呦,这是怎么了?” 昨夜地动如簸箕筛豆子,镇上若是房屋损毁,残垣断壁破败一片也就罢了,但是街上偏偏还算整齐,完全看不出经历了地动的影子。 可是这客栈明明是在刚进镇不远的地方,叶离记得清楚,对面是个面铺。面铺里的半老徐娘风骚妩媚,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那狐媚样让叶离想起了当年一起修行的那只狐狸,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可是现在,对面却变成了不知哪个富贵人家高高的院墙,一只红杏打墙头探了出来,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投下浓淡不匀的阴影。 再往前后左右看看,好家伙,这哪儿还认得出来啊?一觉醒来,那间客栈似乎被挪了个地方,周遭看着皆是陌生。 “叶离,你愣着干什么,咱们走啊!”露露抬爪往叶离脚上一踩,小声说,“不知道这里出了啥事儿,可是跟咱有什么关系。” 叶离抓了抓头,面露难色:“说的倒是。。可是这路都不一样了呀。。。” 露露伸爪一指太阳,刚要说话,一道剑气斜里刺来。露露顺势一闪,好几撮虎毛从她脖子上掉了下来,飞得到处都是。 纷飞的虎毛中,一名青衣女修破空而出,长袖飞舞,仙气飘飘。 “孽畜!竟敢在此作祟!”她大喝一声,正欲再出一剑,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师姐,等等我!小师叔让咱们在客栈等着,你怎么单独出来了?” 这就是昨天晚上在客栈上那几个修士。那女子叶离已经见过,浓眉大眼,一言不合就耍剑。那男的虽然叶离没打过照面,可是声音却听过。 “快来!”那女修持剑在手,屈膝站了一个弓步,却将她师弟秉护在身侧,“你第一次下山,跟师姐一起练个手,把这妖捉了,好交给清风宗当门票。” 她们昨夜对话,叶离也听了几耳朵,当下心中愤愤,眉毛倒竖,提高了嗓门对那女修喝道:“你们这些修真不要脸!为了门票就胡乱抓妖!” 她当下就准备去跟那女修拼个你死我活,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防御结界,清凉咒,挖坑之流,似乎什么法术也不会。 “竟然。。竟然削掉了姑奶奶的颈毛。。。”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露露却突然说了一句话,语气平缓,却透着一股冷气。她把目光地上散布的黄毛上挪开,缓缓抬起头,眸子盯着那女修,闪过一道阴森的寒光。 她迈出前腿,一步一步地踱向那女修:“你削了姑奶奶的毛,姑奶奶是不是也应该把你的毛削了?” 一股妖气自露露身上如波浪一样散发出来,向四周压迫。女修大概是没想到露露有如此气势,防备不周,被那气息威压的倒退了一步。 露露嘴角微微一翘,眼睛眯成一条线,身子往后一弓,如离弦之箭一般纵跃而起,扑向那女修。 那女修却也不惧,目光如炬,将手腕一抖,一道紫色的剑气自手中的宝剑送出,如紫气东升,喷薄而出。露露身子在半空中,正要撞上那剑气。 叶离看着心焦,越发后悔自己没学点能够对敌的法术。她所能结的结界初衷也是自保,范围并不是很大,不知能不能保住露露。 她正准备一试,却听见露露肺腑中发出一声怒吼,吼声似乎有形有质,如怒海惊涛;那紫色的剑气触到这声怒吼,便如飓风中小舟上的桅杆一般,化为纷纷碎片。 那女修的小师弟见师姐一剑不成,脸涨的通红,立刻提了剑准备帮忙。那女修却将他往旁边一推:“一只母大虫,我还能对付!你去捉另外那只妖!” 他看了看露露,又看了看师姐,咬着牙点点头。提着剑奔着叶离走了过来。 这小师弟只不过是十五六岁少年的样子,皮肤白净,眉淡唇薄,面容清秀。这人就算是十天八天不洗澡,也会给人十分干净的错觉。 叶离见他面善,心里存了侥幸,怯生生地说:“修哥,我跟我朋友都是好妖,要行正道。在这镇上路过,就要离开了。我们从来没存了害人心,你跟你那师姐说说。” 她一边说,手却垂在身侧,掐了个防御咒,将周身护了起来。 这是祝陶第一次下山历练,别说捉妖,他连活生生的妖都没见过。他能感到叶离和露露身上的妖气,但是叶离看上去就是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姑娘。 剑在鞘里,鞘在祝陶左手上,他的右手握着剑柄,不知道该不该把剑抽出来。镇上静悄悄的,远处传来阵阵卖豆腐的敲着木棒子的声音。这镇子虽然有妖魔做乱,凡人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师叔带着他们几个下山参加修论大会,路途上捉几个兴风作乱的妖魔鬼怪,也算做历练了。自从魔君风九思逃出镇魔塔,人间的妖魔就蠢蠢欲动,兴风作浪,比往常更甚。 他们听说这镇子出了古怪的事情,就绕路赶了过来,结果当晚就生了异相。师叔和大师兄一大早就出去查探,明明留了话给荼夏,让她好生在客栈守着,她偏偏追了上来。 祝陶以为自己捉妖,捉的是那凶神恶煞,形容恐怖的东西。谁知道面前那少女,眉若远山,眼若点漆,齿白唇红,貌胜桃花。她目光清澈,完全不像在说谎。 忽然间,祝陶眼皮一跳,余光扫到叶离左手的小动作。 祝陶手一颤,将剑拔了出来,金属铮铮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在山上记得滚瓜烂熟的剑诀在口中默念,一道跟师姐仿佛的紫色剑气从他剑锋刺出。 虽然不那么流畅,但是却如一条水线,直指那小妖的心房。 叶离心一凉,这些修真不是好东西。她来不及闪躲,双拳不由地握紧,只期待周身的结界尚可抵挡一剑。余光里,露露与那女修在不远处缠斗,那女修居然占不到上风。她一声惨叫,几缕青丝被露露利齿扯落,飘落在地上,露露果然说到做到。 当时,那道紫色的剑气距离叶离的身体只有半寸之遥,叶离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她背上倏然一轻,只听叮的一声响。。。 叶离心知那防御结界终究被撞破,心里骂着,“日八歘。。。要命的防御咒。。。” 没想到她没能找枯月报仇,就冤死在一个小修之手。。。。 叶离捂着胸口,突然发现,胸口没疼。她睁开眼,那小修神情慌张,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本来在她背上的斩妖居然浮在她身前,替她挡下了那道剑气。 这剑虽然叫斩妖,可却真是把好剑啊!叶离嘴一咧,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伸手要去握那剑柄,有此剑在手,那小修算什么?! 叶离的手指刚碰到那剑柄,斩妖却嗖得一下飞到了半空。 一张金丝大网从天而降,扣到了叶离的头上。。。 第13章 斩妖 斩妖剑,不知何人所铸。宋祈遇见它的时候,它被握在一个耍把式卖艺的人手里。并不是宋祈眼光出众,看出这把剑的灵根仙基,毕竟,当时宋祈只有五岁。 那是一个“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大雪天,那个卖艺人到了临漳,赶上这样的日子,耍了一天的把式,身边却不够吃烧饼的钱。 他耍的卖力,钻火圈的时候没烧一根头发,翻跟头也翻了个足实。夕阳西下,雪地上金灿灿晃着眼睛,卖艺人心灰意冷,缩着脖子,摸着肚子,看了看养了多年的那条老狗。 宋祈坐在酒庄的二楼,烤着火,开着窗,看雪花飘在碳炉上的烤肉上,又迅速地融化。他和旁边喝着烧酒的那个男人打了个赌,那卖艺人到底会不会把自己养的那条狗宰了吃肉。 那卖艺人已经提起了锈迹斑斑的剑,宋祈却不忍心看,小肉手一挥,往身边的小厮掌心放了一锭银子,叫他去买那人的狗。 狗没买回来,却提回了一长条废铜烂铁,小厮跪在地上,磕头磕得脑门快出了血:“才想起来,老夫人交待,不许少爷再随便带阿猫阿狗回家,否则要打断小的的腿。” 罢了,有了钱买干粮,也能留那狗一命。 “他花光了银子,还是会杀狗的。天道轮回,善恶有报。”旁边那人放下手中酒壶,“宋祈,你这样心软,除妖降魔的时候,会不会也下不去手呢?” 热羊奶灌下肚,一股暖流流遍了宋祈全身,他咬了咬嫩红的小嘴,声音稚嫩响亮:“仙尊此言差矣,天有天道,人有人情。他行他的天道轮回,我修我的善缘。广修善缘与降妖除魔之间,又有什么矛盾呢?” 可是他不知道,原来那一场煮酒论道,却是这柄斩妖的机缘。 这剑如今归了叶离。 但是,此刻它却被握在站在叶离前方的男修右手中。 “啐!这剑忒没义气!”叶离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那男修身着青衣,面容清俊,身形挺拔,一对漆黑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过网中的叶离。叶离认出来,这可不就是昨夜敲门的那家伙嘛。 他伸出左手,朝着叶离一抬食指,那金丝大网倏地一下扎了口儿,把叶离兜在了里头。结网的细丝闪着金光,根根纤细柔韧,才不过比头发丝儿粗一点点儿。这男修手腕向上轻轻一抬,整个金丝网连带里边张牙舞爪的叶离,就朝着他掌中飞去。 叶离情急之下化了原形,两只爪子扒着那网口,把脑袋往网眼窟窿里塞,意图挣脱出去。那网眼本来只有拳头大小,叶离扒了两下,用嘴筒子拱那窟窿,眼看半张脸都挤出去了。 那金丝网却骤然变小,网眼卡在她的嘴头子上,叶离吃痛,把脖子缩了回来。她仿佛溺水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四只爪子不住地扑腾,好像只无头苍蝇。 说来也邪门了,叶离越是扭得厉害,那金丝在她身上越嵌越深,她周身被勒的火辣辣的,在伤口上涂辣椒大概也不过如此。 “蠢家伙,别折腾了。这如意金网是法器,折腾得厉害难受的是你自己。”那男修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把金丝网兜拎到眼前打量了一下。 他五官精致,轮廓清晰,看起来虽然凌厉,翘起的嘴角偏偏带着几分随意。他咦了一声,清亮的眸子里装满了疑惑。也不知道他是对着叶离说话,还是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又像耗子,又像兔子呢?” “呸,你才是东西!小爷不是东西,小爷是鼠兔!”叶离圆眼一瞪,将头扭在一旁,轻蔑地哼唧一声,“这修是不是傻?!” “小师叔!快快来助我!” 那唤作荼夏的女修与露露相斗,虽然没有落在下风,却也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便宜。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露露一条母大虫,也没什么羞耻心,被荼夏又薅掉几块毛而已;可是露露却连根扯掉了荼夏的几簇头发,还把她身上的青袍也扯得褴褛破碎。 祝陶想去帮忙,可是每次举起了剑,看见的都是荼夏与露露纠缠作一团。他生怕误伤,不敢下手;加之师姐衣服残破处裸|露的肌肤又白的耀眼,祝陶直接被羞红了脸,干脆看都不好意思看了。 荼夏胳膊一凉,衣袖被露露整个生生扯下,露出嫩生生的臂膀。她恼羞成怒,却又无力招架,急的大声呼喝求援。 宋祈嘴角微微一翘,视线却并没有离开叶离。他轻轻一跃双足点地,一柄银色长剑自他足下飞出。原来宋祈方才御剑行至此处,看见荼夏和祝陶与二妖相斗,便出手相助,佩剑却还在足下漂浮。 一缕剑气自那银色长剑上射出,虽细却利,正中露露后心。 叶离闭了眼睛不敢看,毛绒绒的爪子捂了嘴发出一声惊呼,“露露!快逃啊!” 那猛虎趔趄了两步,吐出一口鲜血。她这才看到宋祈,眼神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露露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炯炯地盯着叶离,咬了咬牙,终于将头一扭,纵身跃上了临街的高墙。 叶离眼巴巴地看着露露的身影消失在栉比鳞次的房屋之中,晃了晃脑袋,心里有点虚,“那家伙肯定是会回来救我的吧。。。” 妖没什么信义可言,救她是情分,不救是理所应当。就算不回来,叶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荼夏还想乘胜追击,却被宋祈喝住:“你们是不是傻?没看见那大虫的道侣还在咱们手里吗?总会回来的,追什么追?!” 道侣?叶离大夏天打了个冷战,“这修。。。不仅蠢,还瞎。。。” “让你们在客栈等候,怎么到了街上?!”宋祈冷冷地说,他看着荼夏,眸色一沉,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修行人之间斗法比试都是常事儿,输了也不奇怪。可是荼夏此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简直好像在野地里滚过一样。她这个样子给人看了去,简直会成为玄陵之耻。何况那客栈中还有几个路上碰见的其他门派的弟子,若是被传出去,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不堪的样子。 “祝陶,脱外袍。。”,宋祈银剑在手,剑鞘轻轻地点在祝陶的肩头。 很多年以后,修行界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宋祈上仙总让师侄脱衣。 “道貌岸然,”兜着叶离的如意金丝网被宋祈提在手上,宋祈青色的袍子在她眼前一晃一晃,她忿忿不平地嘀咕着,“抢人家的剑!连好妖也捉!” 叶离将身子卷起来,后背朝前,脸朝后,也不知道算是跟谁赌气,好像提着她的男修会上心似的。 宋祈将她提起来,伸出一根手指从如意金丝网的缝隙插了进去,戳了戳里边那只毛球。叶离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委屈地不行。 宋祈嘴角微微上翘,眼睛也不自觉地眯了起来,用手指轻轻地掠过她身上的毛,轻声说:“你属兔啊?好巧,我也是。” “师叔!让徒儿手刃这妖怪!”荼夏提剑上前一步,眼睛盯着宋祈戳着叶离的那根手指。 那鼠兔翻了个儿,呲牙咧嘴地看着宋祈,还试图咬宋祈的指头。 宋祈把手指头往回一缩,把祝陶脱下来的外袍往荼夏脸上一扔:“把袍子换上。” “这妖怪留活的。清风宗说得清楚,要活的。修论大会上有捉妖这一项,到时候就派上用场了。何况,在这镇上作怪的,应该也不是她。” 宋祈轻笑一声,御剑飞到空中。叶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本来害怕这金丝网勒着自己,如今整个身子悬在空中,只有宋祈的手抓着她头顶的网,反而牢牢地用手扒着网上的细丝。 风吹着她的身子,金丝网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叶离往下一看,只觉得大开眼界。这镇子在贯通南北的要道上,算得上富庶,客栈,酒馆,店铺一应俱全。 如今旭日初升,将整个镇子都笼在一片晨曦之下,夜的寒气已然褪去,周遭渐渐变暖。早起的买卖人丝毫不受昨晚的影响,已经挑着担子出来吆喝。 有谁家黄口小儿的身影从牌楼底下显现出来,在地上拉着一条狭长的影子,将敲着梆子的卖豆浆的拦下,买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 叶离听见宋祈口中念念有词,心中一动,骤然发觉,从上往下望去,整个镇子原来是个八角形。镇子的中心是一片圆形的空地,大概是秋收晒谷,集市时小贩云集的场地。 空地两侧各有一口水井,清晨井畔的大树下,已经有三两个妇人在汲水浣衣。 在这空地之外,延展出八处牌楼,分成整整齐齐的八个街区。 叶离心里一惊,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八卦阵?” 八卦,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万物自此衍生;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相生相克,变化无穷。 镇子中间空地上的两个水井,可不正好就是一阴一阳两个点。而自空地发散出的八个街区,则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卦序。 叶离从前没来过这镇子,不认得哪儿是哪儿,看着那八个方位,只觉得那些屋顶一片灰蒙蒙,笼在若有似无的晨雾之中。她把脸挤在金丝网上往下看,咬着嘴唇琢磨了一下,觉得之前住的那客栈,八成是在乾卦上。 这小镇不知何年所建,居然是一个八卦阵的模样。这上古阵法变化无穷,一夜之间客栈就换了方位,显然是有人暗中催动八卦阵。 空中风大,徵徵风声从叶离的耳边呼啸而过。宋祈御剑绕着镇子行了两圈,棱角分明的嘴唇紧紧地闭着,眸色越来越沉。 第14章 凌姜 叶离悠哉悠哉地把脸挤在网子上,让晨风吹到她毛绒绒的脸上,惬意得直哼哼。她脖子上忽然一紧,被宋祈拎着脖子从金丝网中抓了出来: “你叫什么?” “在何处修行?” “师从何人?” “你的佩剑乃何人所赐?” “为何到此地?”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叶离有点呆。 修行嘛,是在暮云山;师从嘛,初时是跟姨娘,后来姨娘不见了,她就跟着暮云山上其他妖厮混,鬼知道那些家伙是从哪儿听的道;至于这佩剑,她也不知何时到了自己手上。最乌龙的是,叶离发觉,她只知道露露要去抱大腿,却不知道她准备带着自己投入哪个仙门下。 叶离四爪凌空,宋祈若是一松手就会从空中坠下,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晨曦破晓,头顶的阳光越来越强。一群棕灰色的飞鸟自他们身边掠过,不知道是不是看着叶离稀奇,连连发出数声尖利的鸣啼。 “你可知道沈清梅是谁?”宋祈的声音带了一丝异样。 叶离的心里忽然一阵轻松,她还以为宋祈怀疑她是催动八卦阵之人,如今问道什么沈清梅,她没了干系,反而不担心了。 沈清梅,是宋祈的师父。 剑霜风雪一线天,清梅一出百花寒。剑修沈清梅以风雪剑气闻名修仙界,只差一步便可飞升成神。 他生平只收了一个徒弟,就是宋祈,然而就在宋祈即将渡劫成仙的前夕,沈清梅却失踪了。他平日里就喜欢四处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初时也没有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一走,就走了三百多年。 于他人看来,沈清梅不拘一格,浪荡形骸;于宋祈而言,他是良师,更是益友。三百多年来,宋祈对他的行踪耿耿于怀。 宋祈那日敲门时,便感到叶离身上有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而直到她的佩剑直接飞到了自己的手里,宋祈才恍然大悟,她身上的气息何止熟悉,简直与他所修的仙力同出一辙。 叶离自然没有在玄陵修习,宋祈心神一动,“莫不是机缘巧合,这妖受了师父指点?” “不认识。没听过这名字。” 叶离目光恳切,头摇的如同拨浪鼓。 宋祈眸色一暗,换了个问法:“小妖啊,你可遇到过什么修仙的人?” 清凛的晨风拂面而来,捎来几许凉意,吹得叶离眼前的毛翩翩舞动,宋祈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衣袖上淡淡的香气被风吹散,飘过叶离的鼻尖,停驻在她鼻前的细毛上。 叶离一时神醉,嘴巴一松,点点头:“啊,男修啊,遇到过一个。” 宋祈心头一紧:“他叫什么?” “忘了。” 居然忘了,宋祈克制着心头的烦躁:“那他长什么样子?” “跟你有点像”,叶离略微沉吟了一下,“跟方才那个小修也挺像,还有点像那客栈的掌柜。。。” 宋祈脸上抽搐了一下,半晌无语,手上一松,叶离差点从空中掉了下去。多亏她机灵,揪住宋祈的发带,才幸免于难。 就算是一只妖,也想留点秘密给自己。 沈清梅她的确不认识,但是几百年前遇到的那个男修,她自然记得名字。 叶离以前认识的修仙者不多,记得名字的也就是凌姜了。 他生的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却阴沉冷峻,眉梢眼角带了一丝邪气,长得既不像宋祈,也不像那什么小师弟,跟那客栈的掌柜,自然也是没有半分相似的。 凌姜是被美人计勾来暮云山的。叶离活了几百年,美人计是什么多少也听说过。暮云山上的妖怪,屡试不爽。 狐狸说,找个男修双修,可以事半功倍。 那时候叶离的姨娘刚去,她急着去找枯月救爹爹。听狐狸这么一说,自然就好奇又眼热,偷偷摸摸地藏在狐狸的洞里,看她们怎么双修。 她在那洞里猫在石榻后一天一夜,瞧了个仔细,却看了个懵懂。双修似乎会耗尽了双方的体能,初时虽然和缓,如涓涓细流。可是,到了功法修到顶点,狐狸和凌姜却赤体,大汗淋漓,皆好似处于生死关头,面部表情甚是凶险。 只听见那狐狸一声娇嗔,凌姜体内的灵气如磅礴大海一般涌入狐狸的丹田。 叶离啧啧感叹,这哪里是双修,不见那凌姜得了一丝好处,明明是采|阳补气! 那狐妖离开洞府,叶离也准备偷偷溜走,她蹑手蹑脚地从石榻后爬了出来,贴着地表往外蹭,耳边却响起一个了无生气的男声:“你看够了吗?” 凌姜正将外袍往身上披,比起刚来山中的时候,他已经略微消瘦,然而体态依旧挺拔,蜜色的胸肌上露出片片红色的痕迹。 叶离打了个颤,怯生生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什么是双修的。” 他惨然一笑,把放在一旁的酒坛子举了起来:“双修?醉生梦死而已。” 半坛子的酒顷刻一饮而尽,凌姜用手指抹去唇边的酒滴:“小妖,双修的话,跟你也可以。” 凌姜的脸颊泛红,下巴上生着细细密密的胡茬,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离认真地想了想,摆了摆手:“妖虽然不讲什么义气,可是你既然跟了狐狸,我还是另外找个男修罢。” “小妖,你为什么非要修仙不可?修仙又有什么用?” “我要救我爹。枯月仙尊拿了我爹去,我要渡劫成仙,去与枯月一战。” 凌姜冷笑一声:“你修行,他也修行。等你修成了仙,这仙尊怕是都修成神了,你到时就会发现,辛苦修行又有何用?” 叶离晃了晃脑袋,未知可否,修行总是要修的,否则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当时凌姜向她招了招手,叶离刚走到他身前,就被他抓住尾巴,压倒在身下。一股酒气凑近叶离的脸颊,叶离屏住呼吸,看着凌姜的□□的鼻尖一点点地凑近自己。她的头枕在石榻上,无处可躲,只能暗暗打算,要是凌姜再凑近些,就要咬他的鼻子。 “居然连化形都不会。。。”,凌姜忽然直起身子,放|荡地大笑起来。 叶离站起身,毛绒绒地一团,喃喃地说:“我都五百岁了,还是化不了形。栖霞大神那签子也说,我成不了仙。” 凌姜眸色一沉,仿佛阴天的夜:“他说你成不了仙,便成不了吗?何必找人双修,我凌姜偏要你成仙!” 他说着就握住叶离的天灵盖,一股灵气出自他的丹田,源源不断地自叶离的天灵盖涌入她的体内。凌姜手下忽然一顿,一股气流反冲到他手上。 凌姜手一麻,弹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手掌上的黑气,气喘吁吁地说:“小妖。。。你怕是真的成不了仙。。。” 不久后,凌姜就不见了,据说被狐狸榨干了元气,空剩一具皮囊。暮云山不留没用的东西。 凌姜是凌姜,不是沈清梅。 第15章 雪山 宋祈果然不再追问叶离,而是带着叶离回了客栈。叶离重新化为了少女模样,被宋祈攥了手腕,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 她骨节纤细,宋祈本来钳得紧,指头在她腕子上一滑,只觉得滑腻异常,柔弱无骨,手下不由放松了几分。 “放小爷走。”叶离嘟着嘴巴,一脸的委屈,“仙爷,你也知道,小爷哪儿有法力动这八卦阵啊。” “不放,”宋祈嘴角向上斜斜一挑,“你想必也听见了。本仙带着师侄们去修论大会,还差两只妖。你虽然不济,却也能充个数。” “你们名门正派就是这么草菅妖命的?!”叶离伸手掰着宋祈的手腕,脚下如同生了根,巴掌大的小脸涨的通红。 “修论大会比试捉妖,一百只妖放进去结界中,与各大门派的修士们比斗,不会限制你法力。你到时候也未必不能保命。”宋祈凝视着叶离,一本正经地说,“清风宗放入一百只妖,总会有十来只是被活捉的。” “怎么样才能被活捉?”叶离停了手,偏着头,又圆又大的杏眼忽闪忽闪。 “我又不是妖,怎么知道。”宋祈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叶离,“想来是因为法术高强,又不负隅顽抗吧,加上碰到的弟子又是心慈手软的。” 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你进去了便能知道了。”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这个仙简直是钝! 叶离气得嘴唇发紫,头上的两个小球也抖了起来,单手往腰上一插,指着宋祈骂骂咧咧:“小爷这一去还不是个死,你这个仙的心简直坏透了!” 宋祈偏过头,嘴角微微上翘,这小妖生气的样子还挺有趣的。他眯起眼睛,张开手掌,上边放了一块乳白色的卵石,还不如鹌鹑蛋大。 “要不要帮我做件事?” 宋祈手上那卵石看起来稀松平常,可是叶离一眼就认出那是灵石,得用两百岁以上的妖怪内丹放在丹炉中练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练成。 其中蕴含的灵气,对修行大有助益。直接吸食内丹也可提升修为,可是未经炼化,难免吸入杂质入体。若是邪气过多,怕是会走火入魔,悔之晚矣。 妖怪少有会炼丹的,就算是得了内丹,也未必能练成灵石。这灵石露露以前倒是有个,暮云山上几个妖为此大打出手,几经周折居然到了叶离手上,被她藏在暮云山上,还没舍得用。 叶离梗着脖子,咽了下口水,只觉得百爪挠心。 宋祈将灵石在手心里掂了掂,凑近叶离的耳朵嘀咕了一番,然后直起身朗声道:“我会亲授你些功法口诀,你若是帮我办了这件事,这灵石就是你的。” “你是说,清风。。。”叶离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宋祈伸出手掌在叶离的小嘴上一捂,似笑非笑的眸子凝视着叶离,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 他们二人已经进了客栈,正站在二楼楼梯的尽处。楼梯的另一端传来笃笃的脚步声,有人正从楼梯上往上来。 须臾,两个修士打扮的男子走到了楼梯的顶端,紫衣黄带,招摇过市;束发的黄带上,各镶着一颗玉石。一个又瘦又黑,眼睛凹陷,鼻子扁平,另外一个倒是高挑白净,可是足下虚浮,从她身边蹭过的时候,叶离却听见他口里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唿哨,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瞥了宋祈一眼,旁若无人地自他身边蹭了过去,走进叶离之前住的那间天子一号,把门重重地摔上了。 宋祈掸了掸衣角,冷笑一声:“清风宗还真是财大气粗,徒子徒孙都绫罗绸缎的。” 叶离又朝着那两人走过去的方向望了两眼,虽然那两人早就进了房门,可是走廊里还留着他们身上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 “对了,你可是答应了?”宋祈语气和缓,声音清冽似泉。 叶离低下头,琢磨了半天,看了看宋祈手里的灵石,却半晌不说话。 宋祈无奈地叹了口气:“妖怪,你也不看看你眼下的境况,还能讨价还价吗?”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跟她客气是抬举她。 叶离咬了咬牙,抓过灵石,宋祈刚要阻拦,她两指一捏,已经将灵石碾碎。一股充盈的灵气如山泉一般,源源不断地自天灵盖冲入叶离的体内。 她闭了眼,分出一缕神识,逆流而上,由天灵盖将灵气引导如自己腰部的雪山。 宋祈站在她身边,倏地冒了满脑门的冷汗。他这灵石,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玄陵的丹修炼丹时,他在一旁以真气威压,灵石制成之后,上边便有了宋祈的灵气印记。 修为过低不能捏碎,修为高的人若是捏碎了,灵气尚可入体,但若是和宋祈的先天真灵有一丝一毫的不符,便会灵气攻心,走火入魔。 除非宋祈亲手以灵气引导催动,方能灵气入体,得了这灵石的好处。 简而言之,这是宋祈自己的灵气储备,别人要是用了就是毒|药。 他不是骗叶离,但是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鲁莽,手快过脑。 顷刻,叶离面色潮红,气息急促,口中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宋祈将叶离打横抱起,匆匆忙忙地往自己房内走。 祝陶和几位师弟挤在一间房,就在宋祈房间的隔壁。他早上不得已把外袍让给了荼夏,回到客栈被几位师弟打趣了一番。 此刻换好了外袍,正准备去瞧瞧师姐是不是还在闷闷不乐。他推开门,却看见小师叔抱着早上那小妖往自己房里走得急。 那小妖在小师叔怀里,青丝散乱,娇|喘连连,祝陶手一抖,房门又嘭得一下关上了。 “小师叔。。。这是要跟那小妖。。。苟|合?” 他晃了晃头,觉得“苟|合”二字实在是有辱小师叔美名,小师叔一定是准备同那妖怪双修。 祝陶拒绝往深处想,以他小师叔的修为,跟这小妖双修又有什么好处,只好默默安慰自己,小师叔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宋祈只听见房门一声响,却不知隔壁他师侄的脑子里走了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他将叶离安顿在榻上,叶离的脸颊已经红得好似虾公,滚烫的体温隔着衫子透了出来。 宋祈心头一紧,生怕她承受不住这灵力,爆体而亡。 其实,不过是妖一只而已,清风宗比试捉妖也不假。据说千年前曾经有过那众生平等,人妖皆修的时代。可是到如今,这只不过是书中记载,修仙的人口口声声说的倒是妖若向善,也可成仙。 但是实际上,修士们之所以没有明目张胆地屠妖修炼,只是怕毁了仙缘,怕走火入魔而已。毕竟妖精体内的元神,未必那么精纯。 泥水解渴,也得过滤过滤再喝不是? 祝陶在隔壁房间,一杯茶接着一杯茶的喝,不管小师叔做什么,他还是觉得应该离妖远一点。 这边宋祈却已经把叶离的衣带解开了,一股蒸汽从叶离的衣领溢出,冲向宋祈的手掌。宋祈皱了皱眉,将她的衣衫褪到了香肩上,露出精致好看的锁骨。宋祈呼吸微微发颤,伸出手掌,以仙力引导叶离体内灵气。 白色蒸汽自叶离体内缓缓散发出来,在这小小的房间内氤氲。 宋祈面前一片晶莹雪白,手指不小心划过,便留下浅浅的印记,宛如早春桃花初绽。 他鼻根一热,一滴鲜血从鼻子上滴了出来。宋祈忙着救妖,居然流了鼻血,也是大出所料,不禁心中大囧,连忙用手把鼻子抹了个干净。 不就是只毛乎乎的大耗子嘛。 宋祈摇了摇头,面前这如玉的少女酮|体,本身其实是这个毛绒绒的小兽啊。 此时,叶离全部的神识都积聚在她的雪山。与宋祈担心的不同,灵石内蕴藏的灵气如江河入海,和叶离自身的先天灵气混合交融,毫无阻力地到达了她的雪山。 但是出乎叶离的意料,雪山处的灵气居然异常充盈。她的神识仿佛停驻在一片雪原之上,在这雪原的尽处,一处白皑皑的高山拔地而起。 叶离的神识飘到了高山脚下,轻轻地碰触着山脚的积雪。当她的神识碰到积雪的时候,雪片忽然闪耀着蓝色的辉光,倏地一下,如同烟火般燃尽了。 她的神识在这一点,向下渗透,不断地碰触着积雪,不断地将它点燃。这神识不知行了多久,往下走了多深,雪片却深不见底。 叶离放弃了,神识从雪洞冲天飞起,飞到雪原之上。她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但是一股灵气却从她的丹田涌来,这股灵气温暖舒适,妄图将这片雪原上的积雪融化,但是不过是徒劳。 只在雪山的一角,融出了一汪浅潭。灵气如同片片雪花从山顶上飘落,开始时触到浅潭还会融化,但是不多时,就将这浅潭填满了。 叶离的神识望着这一望无际的雪原,她心中无比震撼,自己的灵力,竟然会如此深厚吗? 第16章 死阵 叶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倦鸟归巢的黄昏时分,屋子里一片昏黑。晚风透过雕花格子吹进室内,吹得桌上油灯的灯芯一跳一跳的。 宋祈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跳蹿的火光,忽大忽小,忽深忽浅。他坐在桌子一侧,手里握着一杆毛笔,神情专注地在面前的纸上涂涂画画。 忽然间,他头一抬,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进来吧。” 门应声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男修走了进来,正是祝陶。他毕恭毕敬地向宋祈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依师叔说的,问了掌柜前几次镇上房屋的变化,都画下来了。” 他把那沓子纸放在棕红色的木桌上,用粗瓷碗当镇纸压了,纸片被晚饭吹得仄仄作响,纸上的墨迹未干,洇过纸背来。 叶离在床帏的阴暗处,睁了眼睛,朝那纸张瞥了几眼,只见上边线条纵横延展,密密麻麻,精细的过分。 “掌柜的记得也不是很清楚,特别是第一次,因为吓得不敢出去,具体情形极少有亲见的。跑堂的小二倒是做了些补充,能想起来的,都记在上边了。若是还差些什么,我试试去问问邻里?”祝陶往后退了一步,垂了手站着,余光扫到床上的叶离,不由地抿了抿嘴。 “好了,我知道了。其实也不需要太过详细。”宋祈把笔搁到一旁,把那叠纸从碗下取了一张来看,“镇上的百姓可都还安好?” “掌柜的说,据他所知,乡亲们都还安好。就是横行乡里的小霸王不见了踪影,那人平日里作奸犯科,不见了倒好。”祝陶看着床下一双精巧的小鞋,心不在焉地说。 宋祈点了点头,叫祝陶可以回房了,便继续看着手上的图。 房里静悄悄的,风一时有一时停,吹不到的时候,房里就热闷闷的,叶离躺在阴暗里,默不作声,微潮的头发贴在脸颊,手心里薄薄一层汗。 “还有事儿?”,宋祈看祝陶立在屋里没有要走的意思,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祝陶低着头,脸涨的通红,朝床上一指,支支吾吾:“宋师叔,你跟这女妖,可是在双修?” 宋祈手一抖,手上的纸张掠过油灯的灯焰,差点烧着。 “师叔做事总是有师叔的道理,可她毕竟是妖,若是传了出去到底是不妥。。。何况妖的灵力也也未必精纯。。。师叔请三思!”祝陶上前一步,手攥的紧,鼻尖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珠。 宋祈剑眉上挑,嘴巴微张,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他正了正神色,语重心长地说:“祝陶,咱们修仙虽然不是入了空门,要你清心寡欲,六根清净,但要是捕风捉影,有点风吹草动就胡思乱想,闹不好就会入了魔。我做事自有分寸,怎么会跟这妖怪双修呢?” 祝陶偏着头,目光胶着在床单上的点点血迹,又看了一眼宋祈:“师侄明白了。” 宋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知道他想多了,却也懒得跟这小辈解释。 那祝陶悻悻离去,宋祈将手上的图凑到灯前,跟方才描绘的对着比较起来。房内一声闷响,一对儿白嫩的小脚落在地砖上,叶离插着腰站在宋祈面前,小嘴噘得高高地:“跟我双修就那么丢脸吗?怎么就不能跟妖双修!我们妖灵力怎么就不纯了?你是不是看不起妖?!” 宋祈手又是一抖,心头仿佛有一万头饕餮兽飞奔而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嘴角斜斜地带了一丝笑,眯眼瞧着那小丫头:“你这么说,难道是想跟我双修?” “呸!鬼才想要跟你双修。”叶离咬着嘴唇在宋祈对面没好气地坐下,却从桌上的碗下拿了祝陶送来的图看,两只小脚在桌子底下一下一下地点着地。 她下巴支在桌上,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睛滴溜溜地审视着手上的图。八卦图千变万化,但是这人既然催动这镇上的八卦阵,必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叶离翻了翻,忽然“咦”了一声,接着噗唧一声笑了。 “你们玄陵的人,除了看不起妖,还有什么本事?果然都是些二百五。”她得意地直起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两只小脚点在地上,踢踏得欢。 她脚上的指甲粉嫩圆润,好似玉石粉晶。宋祈把目光错过,压低了声音:“你说什么?” 叶离咔吧着眼睛,把几张图摆在宋祈面前,伸出手指在图上依次点过:“你瞧啊,每次十五的时候,这镇子的图都是一样的啊,你师侄说问了个仔细,都是糊弄你的吧。” 宋祈眼睛一亮,伸手跟叶离要了图过来。他看了半晌,忽然一言不发地将那纸张卷成了一个纸筒,冷不防地朝叶离的头上轻轻打了一下。 “你看反了。。。”他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说。 叶离火冒三丈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柳眉倒竖,揉着脑袋:“这八卦阵是圆的,反不反有什么区别!” 宋祈手下一滞,重新把那几张图摆了仔细又看了一遍。他倒吸一冷气,虽然卦象不同,但是从初时起,直至最近一次,这几张图的卦象,都是乾坤不相对,巽兑不相临,卦象极乱。 叶离觉得相似,只不过因为要乱,多了几次,难免有巧合重复的时候。这几个卦象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乱。 而这阵乱得如此匪夷所思,那么这阵。。。 就是一个“死阵”! 所谓死阵,倒也不见得是夺人性命,这里说的是,困,锁,封。 八卦阵千变万化,用它来做死阵,简直是大材小用。 宋祈轻嗤了一声,他袖子一拂,余下的几张图如粉蝶般翩翩飞起,在他面前摆了一排。 他负手站起,手指轻轻摸着下巴,嘴角向上轻轻一扯,眸色被火光映得清亮,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昨天是十五,这天晚上虽然阵法没有再动,可是天上的月亮比前日更大更美。叶离跟在宋祈的后边,不住地对身边的荼夏对着翻白眼。 也不知宋祈发现了什么,玄陵的弟子简直是倾巢出动,清一色的青袍碧带,好像一队青玉米出行,偏偏各个还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三更的更鼓敲过,这一行人静悄悄地出了客栈,悉悉索索地朝着镇中的广场行进。 叶离不知道自己跟着她们这是干什么,自己跟宋祈说好的明明不是这件事。宋祈的理由简单粗暴,“不带着,你跑了怎么办。” 叶离抻着宋祈的衣角,袅袅悄悄地问:“你们怎么不御剑啊,御剑多拉风。” “风大,怕你闪了舌头。”宋祈哼了一声。 荼夏看见叶离拉着宋祈的衣裾,刚要说话,祝陶却斜里拦下,窃窃说了几句。荼夏的眉头倏尔皱起,看着叶离神情复杂,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这幅样子尽收叶离眼底,心里多少猜到祝陶跟她说了什么。她生气荼夏跟露露打斗,手里把宋祈的衣裾拉了拉,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距离宋祈不过半步之遥。 他们才走了半条街,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道友请留步。”两个紫衣人赶了上来,一个黑又瘦,一个白且高。 黑瘦的那个,堆着笑脸,冲着宋祈就是一揖:“在下谭玑,这是师兄于澹。见玄陵道友深夜捉妖,甚感义不容辞,愿助道友一臂之力。” 叶离看着他俩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可不是清风宗的人嘛。之前趾高气昂,如今换了一副姿态,叶离就想不起来了。说起来,宋祈他们捉妖,也还是要去此次办在清风宗的大会,他们忽然插一脚,难道是想截胡邀功? 出乎叶离的意料,宋祈居然答应了。荼夏满腹不满全都摆在了脸上,完全忘了叶离这码事。而叶离想破了头,也不知宋祈这样是为何。难不成他是指望清风宗到时候放水? 玄陵本来就有七八个弟子在,加上清风宗这两个,一行十来个人,在镇中心的大树下,围着水井站成了一圈,蛐声阵阵,明黄的月亮落在井水中,可惜树上没有捞月亮的小猴爷。 两个辈分小的玄陵弟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宋祈跃上井沿儿,手腕一动,一柄剑落在他手中。宋祈一怔,只觉得手里有些不对劲儿,低头一看,手里的居然是斩妖。 叶离看见自己的剑在他手里,脸红脖子粗,要跟过去。 宋祈望着手里的青铜长剑,轻笑一声:“明明自己是个妖怪,偏偏兵器还要叫斩妖。”,他轻轻一抛,把斩妖扔到叶离手里:“虽说是刻在剑上的,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换个。” 叶离捧着剑,一时间有点恍惚,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宋祈从墟鼎中取出用惯的银剑,划过漆黑的夜空,直指井底,一道剑气如利箭一般自银剑的剑锋射出,自井中倒映的月心而入,隐没在水中。 明黄的月亮依旧映在水面上,一动也没有动。 第17章 井底 空地上一片静谧,空气似乎被凝固,十来个修行者,没有一个发出一丝声音。祝陶鼻子里不知进了什么东西,面容扭曲,想打个喷嚏,却被他大师兄砚行止牢牢地用手捂住。就连清风宗那两个徒子徒孙也屏了呼吸望着宋祈挺拔的背影。 宋祈收了剑,用手指在水面轻轻一拨,那水面居然好像一片银箔般,就这么被他掀开了。银箔之下幽暗深邃,看不见底,映不出光影。叶离跟在宋祈身侧,身子忽地被一股力量攫取,大头朝下猛地坠入了井中。 这情形让人始料不及,宋祈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叶离的一只镶着绒球的小鞋。 呼呼的风声在叶离耳边呼啸,她将斩妖剑握在手中,试图运用剑气抵抗那股向下的力量。长剑出鞘,青色的辉光如萤火虫般照亮了井中一隅,井中并没有水,深色的苔藓生长在潮湿的井壁上。 斩妖的剑气顽强地与那股向下的力量缠斗抗衡,那股力量负隅顽抗了一阵,不知是不是受剑气影响竟然慢慢减弱了。然而这水井本来就是直上直下,那股力量一小,叶离却继续往下坠落。 临行前,宋祈依约教了她几个功法心诀,叶离究竟学的如何,就连宋祈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外家剑法不是一朝一日可以练成,御剑飞行之类,必先与剑灵交感,玄陵弟子学得快得也要百来年。叶离毕竟不是玄陵中人,宋祈避着玄陵特有的功法教,绕不过去的,也是自以为算准了叶离迷迷糊糊,不会记得清楚。 叶离掐了个诀,斩妖剑青光一闪,在她手里铮铮震颤。本来她还不敢放手,那剑应了她的心诀,仿佛脱缰的野马,从她手中挣脱出去。斩妖脱了她的手,却没有飞到叶离的足下,而是好像个醉汉一样,歪歪斜斜地往下掉落。叶离咬着嘴唇,眉头轻颦,又将宋祈所述的心诀试了一次。 这下子斩妖终于停在了半空,叶离暗喜,朝着斩妖停驻之处落脚,足尖才沾到剑鞘,斩妖却倏地向下滑了一丈。叶离身子一抖,也跟着向下滑落。那斩妖却又停驻住了,可是还不等叶离落脚,它居然又反复下落了几次。 “真是个磨人的小剑货!”叶离愤愤地朝它骂了几句,又觉得这心诀实在是烂,跟教她的人一样别扭。 如此向下又下落了十余丈,叶离的脚终于蹭到了斩妖剑,可是这时候都已经到了井底了。四壁光滑潮湿,泛着微微的霉味,一旁有条弧形的甬道向远处延伸,不知道通往哪里。壁顶凝结的水珠偶尔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叶离站在井底,往井上瞧了几眼却望不到头。叶离眸色一沉,嘴角向下撇了一下,笑得有点无奈,那些个修仙的,还真就没有一个跟着她下来的。 开始叶离还颇为踌躇了一阵儿,不知是该向前探路,还是该原路返回。她想了半天,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她这是犹豫什么啊,这阵法跟她哪有半根鸡毛的关系,拿不到半点好处,丢了小命都不知跟谁去喊冤。 她试着御剑飞上去,可是斩妖每每飞起三五丈,便再也上不去了。 “真没有用!”她收了斩妖,看了看旁边那条甬道,轻手轻脚地往前走。那甬道越走越干爽,不多时,叶离面前一亮,甬道的两边出现了熊熊燃烧的火把。助燃的油脂从火把上淌下,发出松脂和烧肉的香气。叶离站在甬道的尽头,面前是一挂珠帘,淡淡的酒香从珠帘后飘出,她脚下不知踩上了什么,倏地一滑。 叶离扶着石壁站定,低头一看,几乎呕了出来。地下躺着一具并不能称之为尸体的东西,内里似乎被抽空,只剩一副人皮挂在骨架上。这人身上挂着灰色的衫子,脖子上拴着一根红线。 叶离咋舌,往后退了一步,打定主意退回去,等着宋祈他们下来。 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听见有个男声从帘后飘出。叶离眼睛倏地放大,停下脚步,掉转身子奔着那珠帘跑了过去。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拂开珠帘,玉珠碰撞在一起,在她耳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面前是一个宽大的石洞,四周点了十来只火把,把这洞穴耀的恍如白日。洞的正中是一个软榻,四周散乱着几只酒坛。 软榻上那男子,青丝散乱,斜靠在榻上,饮酒正到欢畅处。 “凌姜!你居然还活着?!”叶离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 那男子抬起头,一丝讶异才从他眸前晃过,脸上就已经换了副理当如此的神态。:他声音遥远,似乎从很久以前传来,却又像在招呼日日相逢的老友:“叶离,你来啦。” “这阵法引邪气入阵,居然还是把你这个小妖给引来了。”凌姜醉眼迷离,单手捧着酒坛,目光轻佻地掠过叶离赤|裸的左脚,“你千里迢迢地赶来,是不让我死心吗?” “凌姜,你不是。。已经。。。”叶离没把那两个二字说出口,虽然当年狐狸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药渣?”凌姜把酒坛一扔,靠在榻上狂笑了起来,笑得每根发丝都在打颤,“我应该是已经成了药渣。” 他伸手向叶离一勾,叶离身子不受控制,双脚立刻脱离了地面,如断线的风筝般朝凌姜直直地飞了过去。 “既然你来到这儿,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凌姜的手钳住叶离的天灵盖,冷冷一笑,一滴琼浆顺着他的嘴角淌到他的下巴上。 叶离身子发软,四肢无力,她觉得体内的灵气在渐渐地流逝。她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凌姜,嘴一张一合,仿佛溺水的鱼儿,口中断断续续地问:“凌姜,这是怎么了?” 凌姜眸色暗沉,凛了神色,叶离望着他的眼睛,心渐渐发凉,一颗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滚动,偏偏就是不落下来。 凌姜的手附在叶离的天灵盖上,只觉得灵气如清泉一般流入自己的体内,一丝疑惑浮现在他的眼底,他设阵在此,为的是引邪灵气息入体,用邪气复活那个修魔不成的女子。他记得叶离体内邪气极重,所以到了附近的话,必然会被这阵法引来。然而此刻涌入他体内的,却是一股清澄的仙灵之气,别人求之不得,对于凌姜却是恨不得弃之如鞋履。 他深吸了口气,手下加重了几分力。 在叶离后腰的雪山穴|里,雪层在渐渐消融,一道道的水珠从雪原上升腾而起,仿佛一道珠帘浮在半空,须臾又化为氤氲的白色蒸汽,源源不断地顺着叶离的经脉向上而行。在积雪浅薄的地方,地表自白雪中露了出来,雾气笼罩的茫茫雪原中显出了一点红。 叶离脸色红润,浑身大汗淋漓,薄薄的衣衫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玲珑纤巧的线条。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身子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酒气从凌姜的胸口散发出来,熏得叶离难受,她用手推着凌姜的手腕,无力地要把他罩在自己头顶的手掌推开。 叶离混混沉沉,一缕神识如无主的飞絮,在她的经脉中游荡,随波逐流,落在了薄雪覆盖的荒原之上。她的雪山中,厚厚的积雪已经消融。在积雪之下,并非草原,却是一片火红的土壤。山脚下的一处浅潭,咕嘟咕嘟地冒着蒸汽。 叶离的神识忽地惊醒,无比清明地审视着这一片高山荒原。这神识飞到冰消雪尽的高山之巅,在裸|露的红土上一触,又一触。。。 四下的积雪已经融干,连蒸汽也不剩了一点,一丝青烟从被神识所触的红土上冒出,烈烈地燃烧起来。这火焰越烧越旺,一股岩浆从地底迸发而出。 叶离倏地睁开了眼,眼中有熊熊火苗。她握着凌姜的手,轻轻一推,凌姜猛地松了手,倒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黑色印记。 在这地下深|穴之上,宋祈手执银剑站在井壁之上,以砚行止,荼夏为首的几个玄陵弟子,均手执佩剑,将剑锋指向井的中央,同时催动心诀,数道剑气喷薄而出,冲向井中结界,将结界生生震裂出一个细细的口子。 叶离坠入井中之后,宋祈和其他弟子并非不想随其入井,可是那井中却恢复了水波粼粼,宋祈跳进去两三次,都浑身湿漉漉地从井里爬出来。 清风宗的那两个家伙在一旁交头接耳地说着风凉话,俩人说得投入,冷不防被宋祈不费吹灰之力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扔进井中,井面上连个泡泡也没冒出来。宋祈叫砚行止下去捞了,可是水下依然是什么都没有,那两个清风宗的弟子竟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宋祈看着那口井,松开紧锁的眉头:“既然进不去,那就把它毁了!” 第18章 邪灵 叶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推开凌姜,趁他莫名其妙地变得一脸惊恐的时候,抬起脚朝着他胸口猛踹了两下。 居然吸她的灵气,把她当灵石了吗? 凌姜满脸讶异,整个人好似被冰封,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叶离猜也猜到凌姜方才对她做了什么,世间真是人心险恶,她当凌姜是老熟人,他乡遇故知,不寒暄礼让就算了,见面礼居然就是抽抽她的灵气。 可惜她不会反过来聚灵吸力,踹完凌姜之后就夺路而逃。叶离推开珠帘,险些被旁边的干尸绊倒。那干尸被踢翻,一张嶙峋的脸对着她,干尸的正主儿八成就是被吸了灵气。 凌姜竟然是这样的修,叶离一边逃一边后怕,想到自己险些也变成这样子,不由地加快了步子。 她回头张望,凌姜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追来,她拍着胸脯顺了顺气,却一头撞上一个人,撞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叶离甩了甩脑袋,捂着头仰脸一看,竟然是清风宗的那个叫鱼蛋的白净的高个子。 她从前不喜清风宗这两人,此刻见了却觉得无比亲切,立刻揪了那人袖子,急切地问他:“宋祈呢?是他叫你们下来救我的吗?” 那人好像没听见叶离的话,如行尸走肉般往前走着。叶离这才发现他目光呆滞,竟好像着了魔障一般。她心头一凉,本来指望他们来搭救,这俩修行者却如此没用。 她四下看了看,抽出斩妖就往他的胳膊上一戳。清风宗的人穿得华丽,叶离对那布料薄厚没个分寸,她手一抖,噗嗤一声,铜剑入了那人皮肉两寸,那人吃痛,嗷得一声嚎叫,听起来好像垂死的野猫。声音碰撞在井底的石壁上,发出空荡荡的回声。 叶离见这人神志似乎恢复了清明,准备如法炮制,再去给另外那个叫坛鸡的也来一下。她举起剑,胳膊上却是一麻,鱼蛋不但不道谢,却一记拂尘朝她拍了过来。 他并不知自己刚才失了神,却见到胳膊上有伤,斩妖上有血,叶离挥剑对着师兄谭玑,便难免想差了。 于澹攻的紧,而叶离刚刚被凌姜耗尽了灵气,虽然尚可招架,但却气喘吁吁,空隙中一句半句的解释。几个回合下来,于澹才终于听明白她的话,方停了手。 可是就这么一耽误,谭玑已经走到了珠帘跟前。不等于澹和叶离赶过去,几声玉珠碰撞的碎响,他人已经没入了珠帘之后。于澹犹豫了一下,捂着被鲜血洇湿的袖子,拖着叶离要赶过去。 叶离脚下却沉得很,粘在地上,万般也不愿意再过去。于澹倒也未必就是那么讲道义的人,所以也没怎么拉扯叶离,站在一旁看着这小妖坐在地上哭鸡尿|腚,面无表情,也不知心里盘算什么。 他们正在胶着,背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叶离扭过头,眸子忽然一亮,立刻就扑了上去。 “宋祈,这可吓死我了!” 宋祈被她抱了个满怀,耳朵顿时红了。莫说玄陵,修仙界能直呼宋祈大名的也屈指可数。也不知道何时他的大名就给小妖怪听了去,居然还叫的落落大方。 祝陶以为他们俩是那种关系,此刻更是得到了印证,别过脸去不看。宋祈手下微微一颤,踟蹰了一下,绷着脸使劲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叶离扯了下去。 他清了清喉咙,压低了声音:“搂搂抱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既然修成了人形,多少也要有点做人的样子。” 叶离哼了一声,三句并做两句地将刚才的事儿说了,她指着甬道尽处:“坛鸡已经进去有一炷香的功夫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宋祈皱了皱眉头,率领众人奔到洞穴之中。谭玑倒在地上,似是昏死了过去。 凌姜俯身在洞的角落里跪坐着,他面前摆着一只小巧的冰棺。他伸手探进棺中,抚摸着一簇晶莹雪白的毛团,这毛团小小的身体分出九根尾巴,原来是一只九尾狐。 凌姜凝眸望着冰棺中的九尾狐,眼神里暖意融融,话音却冷冷的:“那男修死不了,修邪术也没有修到家,体内的邪灵都不够给我家楚榕塞牙缝儿。” 清风宗那叫做于澹的弟子扶起自己的师兄,脸上忽然一变,正准备辩驳,却见宋祈银剑在手,对着凌姜喝道:“你在此催动八卦阵,引邪灵入阵,意欲何为?” 凌姜转过头,醉眼忽而澄明,他灿然一笑:“我招引的只是邪灵,浑身正气的人,想进阵都进不来。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说起来也算为民除害吧,不就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天天信誓旦旦放在嘴边的吗?” “笑话,”宋祈提起银剑,剑气向凌姜射出,“天有天道,万世皆有法则,有因必有果,岂是能容你左右的?” “天道?”凌姜轻而易举避开银色的剑气,仰起头,大笑不止,笑得眼角泪花晶莹闪烁。 宋祈手腕一动,不知什么东西从他的左手飞了出去,正中凌姜的额头,啪嗒一声掉在他身旁的地上。 “故弄玄虚,笑什么笑,有话快说!”宋祈轻嗤一声。 凌姜也不恼,眯着眼从身边拾起一只绣花小鞋,那上边还嵌着一个灰色的小毛球,他把那鞋子放到面前,轻轻吹落毛球上的粘的灰土。 “你看见这九尾狐了?她叫楚榕。我修神,楚榕修魔,我们两情相悦,自然是天道不容。我这样其心不专,居然渡了劫,成了神!你说天道可笑不可笑?是不是瞎了?魔道也渡劫,楚榕偏偏因为太过纯良,体内邪灵不足,成了现在这幅样子。说起公平,天道可比的过魔道?” “喂,还。。还我鞋子!”叶离震惊不已,脑子里似有千言万语,却结结巴巴地指着凌姜手里的小鞋儿。 凌姜轻轻一笑,将那鞋子抛到叶离手中。他看了看叶离,又看了看宋祈,与宋祈四目相对,神情恳切,却不发一语。 宋祈望着凌姜,下巴点了一点,有棱有角的嘴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字,“切!” 想卖苦情,挣同情分,门儿都没。 他双指并拢,唤出银剑的剑灵,一道银亮的□□笼罩了整个洞穴,把壁上的火把衬得黯淡无光,剑气震得凌姜衣袍飞起,露出胸前一颗朱砂痣。 宋祈对上凌姜,心里并无把握,从他刚才所言,已经修成神体。宋祈虽然已经成仙,再加上身边这几个弟子,不知胜算有几分,擒拿凌姜怕是更无可能。 他心里筹划,如此一战,怕是也只能把凌姜赶出这镇子而已。 凌姜长发如墨,飞散在脑后,他双手向上一抬,满屋的酒坛都嘭得一声打开。千万颗酒滴自酒坛中升起,浮在空中,仿佛一道水幕般环绕在宋祈的四周。 只听他低声喝了一声“哚”,悬空的水滴便如无数柄短剑般齐刷刷地刺向宋祈。 宋祈将银剑横在身前,以剑气抵挡了要害。一番打斗过去,他虽然没受到重创,却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身体上数处间创,已经数不清。 叶离见情况不妙,袅袅悄悄地往洞口蹭。清风宗的那个鱼蛋,居然跑的比她还快,眼看已经出了洞口,就连那鸡坛,虽然被凌姜吸了修为,却也跌跌撞撞地紧随其后。 身后传来一片金石之声,叶离不敢回头看,出了洞,一路狂奔井底。清风宗那两个家伙居然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叶离把那斩妖剑唤出了墟鼎。掐了个剑诀,就准备御剑上行。 这磨人的小剑剑,一到了关键的时刻就掉链子,此刻也是如此。 叶离让它向上飞,它却一路往洞口飞,如何也不听话。叶离叹了口气,准备把它收入墟鼎,再想办法。那柄斩妖却不听话地发出铮铮的响声,不肯入墟鼎。 叶离不理它,双手贴在井壁上爬了几下,叹了口气,又跳了下去。 按她爬井这速度,还没爬上去,凌姜大概已经把宋祈他们都灭了,还能出来追上她。这么一想,叶离觉得与其等着他单独对自己下手,倒不如回去和宋祈他们一起与之相搏。 叶离摸了摸斩妖剑上的绿毛,纵身一跃,站在斩妖上:“走啦,去帮人啦!” 无人注意到她从洞中离开,正如无人注意她回来了。宋祈站在洞|穴的一角,气喘吁吁,苟延残喘,身上鲜血淋漓;凌姜虽然身无损失,但面色却无比颓唐。 他们的目光皆落在砚行止的手上。 砚行止,玄陵首徒,大师兄,容玖的高徒。为人正直,勤修刻苦,原来他却不是木讷。此男修的手中正握着九尾狐楚榕的躯体,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把利剑,抵着楚榕的颈部。 “凌姜,你若不束手就擒,我手下的剑便立刻抹了这九尾狐的脖子!” 第19章 对峙 一股邪气在凌姜的眼底闪过,他扭过头看着宋祈,本来生的极为精致的凤眼微微眯起,眼神中的颜色晦涩不明,好像阴雨天气的大海;一双瞳仁里找的见戏谑,寻不出喜怒。 “宋祈,你们名门正派就是这么授业解惑的?正面打不过,就用无辜弱小做把柄?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手段,你们的仙途?” 凌姜的声音依然轻柔文雅,仿佛一片羽毛,轻轻刮在叶离小巧的耳垂上。 凌姜背对着洞口,叶离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到他如墨的乌发飘在身后,臂膀如同苍鹰的双翅一般在身体的两侧展开,宽大的袖子好像被风吹的鼓起。 这洞里没有风,这风来自凌姜的身体。是他作为神的身躯充溢的灵气,自体内发出,又与天地万物,五行八卦融汇贯通后的产物。 叶离有些迷糊,她以为凌姜是贪图灵气,想不劳而获。可是凌姜是神,他并不需要这样获取灵气了。天地万物,皆可为他所用。 她咂了咂舌,突然有点明白了,当初凌姜与狐狸双修,看上的也不过是狐狸体内不纯的仙力,是狐狸的邪气。 她本来对凌姜的愧疚和同情,一时间变成了百味陈杂,只是这份心情,叶离自己也不甚明了。 她只是有点生气,心中的千丝万缕只化作一句话:“玄陵的,你们别听他胡咧咧,这小子没几句真话!” 宋祈很疼,他身上每一个刀口都很细,所以除了疼以外,他还痒。叶离说完那句话,尽管形容狼狈,宋祈嘴角却不经意地上翘,这并不是因为他痒。 祝陶是第一个看见小师叔笑了的人,接着荼夏也看见了,然后玄陵的几个弟子都发现了。 他们见到小师叔笑了,面上也都摆出了笑容。 玄陵的宋祈,潇洒不羁,为人凌厉,但是资质过人,三百多岁便修成上仙。这在修行届简直闻所未闻。他就是玄陵弟子的主心骨。 但是今日对上了神,虽然有宋祈在,弟子们不承认,但是内心很惶恐,四肢很发软。 然而这个时候,小师叔笑了。小师叔笑了,就证明小师叔有把握。弟子们放心了,于是一个个胸有成竹地笑了。 整个洞里都洋溢着亲切友好的气氛,大家手里持剑,笑容满面。 除了砚行止。 叶离不知道弟子们都笑什么,她甚至低下头整了整衣带,生怕是自己系反了带子;但是她知道砚行止为什么不笑。 他眼神迷离,形容呆滞,眼看就要松下抱着楚榕的手。 凌姜到底是仙跟叶离猜的有点出入,他不屑用邪术蛊惑砚行止。就像当初楚榕爱上他,也就像叶离莫名地同情他,砚行止之所以一副盲目服从的样子,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呸,当然,还有神之威压。 叶离很紧张,她的后背开始冒汗。在她神识没有去探寻的雪山处,在那高山的顶端,一个岩浆的泡泡,嘭得一下炸开了,火花溅到空中,却像萤火虫一般向上飞去;接着又一个泡泡,三个泡泡,火山口的岩浆汩汩地冒着泡,好像沸腾一样。 她并不知道自己灵力储备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叶离很害怕,她的额头开始流汗,眼睛被汗液煞得疼。 如果说凌姜还有些顾忌,那就是砚行中手中的楚榕。 叶离一害怕,就有点生气。她不知道是气凌姜欺人太甚,还是砚行止废物,她甚至有点气楚榕。 反正她半弯着腰,就在砚行止快要掉链子的时候,她脱鞋扔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啪 啪 两声闷响 一只鞋扔到了凌姜的后背,另一只砸上了砚行止的脑门。 叶离很迷惑,她明明只脱了一只鞋子。 洞的那边宋祈向她挥剑示意,叶离发现,他脚上只有一只靴子,也对他咧了咧嘴。 不要忽视鞋子的力量。在危急关头一个修行者所能利用的,或许并不是什么上古神器。 砚行止猛然醒悟过来,把手往后一缩,不肯教出楚榕。 大家很快发现,其实他用不用楚榕来要挟,在一个神面前,其实关系也不大。 凌姜庞大的气势向四面八方威压,砚行止觉得自己如逆风而行,喘不上气,也动弹不得。 这时,他也生气了。他忽然觉得,以他们洞实力差距,凌姜根本就是仿佛巨人玩蚂蚁一样的玩他们。 一阵碎裂的响声震荡在宋祈的鼓膜,凌姜在这洞里数百坛的藏酒同时崩裂,发出骇人的巨响。 不计其数的酒坛的碎片在空中飞舞,如同浪潮一般涌向众人。 宋祈将银剑凌空抛出,剑光闪耀,如同屏障一般照在玄陵弟子的身上。 可是叶离在一旁,这道屏障无法估计到她。 叶离,终究是妖。 宋祈想起那年冬天的狗,一抹微笑浮现在他的眼底。 他飞身跃向叶离,可是却扑了个空。 一道青色的辉光照亮了整个洞xue……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除了叶离和凌姜谁也没有看清。 井底深穴的顶子被掀了个大洞,天光倾泻在洞里,远处传来了晨起走街串巷小贩敲击木梆子的声音。 凌姜和楚榕不知去向,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残存在四下。 玄陵的弟子们这才发现清风宗那两个家伙当了逃兵。 荼夏不屑地骂了几句,却被砚行止提点,女孩子家家切莫嗔怒,否则易老。 宋祈拨开身子上的瓦片,四下里找着叶离。 她躺在洞的中间,斩妖剑被丢在了一旁。 宋祈跑过去,将一颗灵石在手里碾碎,用自身灵力逼着那灵气入了叶离的雪山。 他能够感觉到,叶离的灵力,还就剩下一丢丢了。 第20章 赠衣 宋祈捡起她身边的那把斩妖剑,伸出手,从剑的尖端开始,一点一点地抚摸下去。他能感觉到,这柄剑的剑灵在他的掌下微微悸动,切切回应。 这家伙长得土兮兮,泛着青光,长着绿毛,这幅笨拙的样子,活像它的主人。宋祈的眼底积起薄薄一层笑意,他把斩妖放在叶离身旁,拍拍剑鞘:“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那蠢家伙似乎更需要你。” 刚才那瞬间发生的一切,宋祈并没有看清。但是一道巨大的青光闪耀,斩妖的剑气抵挡之下,凌姜居然这么走了。他觉得如此与凌姜抗衡的力量,不可能来自叶离,有蹊跷的只能是她这柄剑。 叶离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缓起来。小巧的鼻尖被蹭破了一块皮,脸蛋上还有碎片滑过的细小的伤口,在脸颊两侧各有三四横条,看起来有点滑稽。 宋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子缩回了原形,眼前绵软的一团有节奏的起伏着,居然发出了阵阵鼾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那只鼠兔卷在怀里。宋祈从小就想养只毛绒绒的东西,可惜他奶奶一直不让。他摸摸叶离的毛,一手的温暖,他心里想:&039;既然救了大家,玄陵的人应该也不敢有什么异议,那就回去好好饲养吧。&039; 玄陵的弟子们并不知道,叶离帮了大家多大一个忙。但是叶离似乎灵力受损,已经变成了鼠兔的原形,想必是出了力的。比起清风宗那两个道貌岸然带家伙不知好了几倍。 荼夏把嵌在小臂上的瓷片拔掉,散落肩头的碎发拢在身后,连走几步,赶在宋祈的身侧,朗声道: “小师叔,我来帮你抱着这小家伙。” 祝陶看在眼里,觉得师姐蠢透了。那是小师叔双修的对子,能给她抱吗? 小师叔果然拒绝了,宋祈摇摇头:“倒来倒去的,会吵醒了它。” 洞口传来了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无知者无惧,几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孩趴在洞口来看热闹。 宋祈他们御剑出了洞,遥遥看见几个镇民从空地旁边的房山后探出身子,看见是修仙的,才缓缓地聚了过来。 有事就躲得远远的,没事儿才探头探脑的围观百姓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晨光照的地上斑驳,人的身上也是一片暖一片凉,围观的百姓缩着脖子,终于鼓起了勇气挤上来问长问短。 在那人群的后边,一道黄影晃过,被宋祈收在了眼底。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兽,自言自语:“还是留不成吗?” 一行人回了客栈,店小二早已听说了那搅得镇子不得安生的魔头走了,十分麻利地给各位都敬了茶,上了免费地好酒好菜,接着就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来。那副以八卦为食粮的样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席间有两个人不在,宋祈和砚行止。 镇外五里的地方,砚行止的面前倒着于澹和谭玑。 两个人灰头土脸,好似丧家之犬。 “砚道友,你看咱们两个此番丢了脸,莫说在修行人中,在清风宗怕是也混不成了,这仙途也就算毁了。咱们俩此番就算是身败名裂,你捉不捉咱们有什么区别,还请放咱们一码。从此我跟师弟,就去回归民间了。” 谭玑低着头看不见脸色,但他说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于澹跪在地上浑身抖的仿如筛糠,谭玑每说一句话后,他的头就激烈地点起来。 砚行止如果出门的时候看黄历的话,在今天这一栏,一定是写着“总是有修要忽悠你”。 然而清风宗的两个不肖子弟并没有凌姜那么大魅力。 这一次,砚行止抱着手中的剑,按照小师叔教的,认真的拽拽地说:“想要做回平凡人,就不怕清风宗灭口吗?” 清风宗,乃是近十几年崛起的大派,以壕气冲天闻名。玄陵为首的老牌宗派自然是看它不顺眼。而清风宗则是本着,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加倍讨厌你地姿态,近几年广收门徒,发展壮大,眼看有超过玄陵的趋势。 修行界不少人鄙视清风宗,可是等他们深一步了解,却发觉除了鄙视还有心服口服。修仙本来就需要大量灵气,清风宗地正式弟子,都有得到灵石的份额,只不过按着资历表现不同,份额也有不同。像谭玑这种并不算出类拔萃,但是资历尚可的,每三个月都能得一块灵石。 这种财大气粗,已经足够量变引起质变了。这么优厚的条件,萌新难免不心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清风宗的资金来源是个谜。 凌姜动那八卦阵引灵聚灵,他那小情人楚榕需要的是邪灵渡魔。叶离能被吸过去,因为她是妖,而谭玑和于澹双双掉了下去是怎么回事,宋祈觉得,那是不言而喻。 他本来就怀疑清风宗不正常,本来还想让叶离入了那捕妖的场子帮他查探,结果误打误撞,遇上了清风宗这两个外强中干的家伙。 “你们俩练了什么东西,想必清风宗不愿让两个宗外的山野乡人知道吧……” 砚行止复述完宋小师叔教的话,绷着张面无表情的脸睨着于澹和谭玑, “跟我回去,说不定还能保命。虽然师叔说他也不知能保几分,还得看你们自己。” 砚行止往回行的时候,客栈力开始觥筹交错。不知什么时候,全镇子的人都聚在了客栈里,席间充满了对玄陵的溢美之词。 荼夏很高兴,脸颊飞着红霞,无比娇艳。祝陶坐在一旁,每当师姐说满上,他就木讷地把酒给师姐满上。 师姐却越喝越热闹,抱着酒坛子晃晃悠悠地起来了,她大着舌头说:“我去给那小兽送点吃的,你们说,她是吃草,还是肉?” 祝陶没好意思使劲儿拦她,毕竟是师姐,又是女子,他不大好下手拦,一眨眼,荼夏已经走到了宋祈的房门口。 祝陶这才一咬牙,使劲儿把荼夏往后一拉。荼夏却已经把门推开了一条小缝,脑子里猛然清醒了。她被祝陶这么一扯,连人带酒坛子都倒在祝陶的身上。 当时情形无比暧昧,祝陶的手贴着她都胸,嘴贴着她的脸蛋。祝陶脸上的红云快要滴下来,当他看见荼夏也是如此地时候,正准备表示自己会对今天摸过的胸负责,荼夏却张大了嘴,神涩惊恐地指着宋祈的房门。 她瞧见叶离,她赤身地坐在宋祈的大腿上! 小师叔和这女妖果然是双修的关系! 房门的另一侧,宋祈的手腕上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儿。他满脸错愕,内心无辜。 叶离窜到了床上,被单下是娇小玲珑的身体,一对雪白纤细的手腕儿露在外边,紧紧地把被单裹在身上。 “你无耻!下流!趁人之危!” 宋祈鼻子有点发热,他无奈地长叹:“本仙又怎么知道你一醒来就化形” 其实那日为叶离疏导灵气,该看不该看的都看见了个差不多,反而如今被那泼兽发难,还真说不好宋祈是不是冤枉。 他从墟鼎里掏出一件白袍扔倒叶离脸上:“以后化形也看看场合,到底是姑娘家家的。” 这白袍不知是什么制成,细腻柔滑堪比蚕丝,从叶离的脸上滑落下来,没发出一丝声响。 叶离哼了一声,把这白袍穿上,宋祈才转过头来。 他刚才把窗户打开了。这天天气炎热,正是烈日当头的正午,心静自然凉,宋祈却觉得有点燥热。 窗下是客栈的后院,这扇窗子正对着马厩。宋祈把挡蚊虫的纱格子也掀开了,如果不掀开,马厩里藏着那黑黄相间的家伙怎么进的来呢。 “怎么连带子也不会系?!真是蠢。” 宋祈转过身,叶离正在鼓捣腰间的带子。这件袍子乃云锦所制,所谓□□无缝,那带子只是装饰,系不上倒不至于泄露胸前风光。 他看着叶离满头大汗的样子,忍不住拧着眉头走上前去,把带子的两端握在手里。 叶离其实还蛮大方,见他帮忙就松了手,只是嘴里不住地嘟嘟囔囔。 “叶离,若是修行,不如来我们玄陵。” 宋祈手里的衣带仿佛一段软玉,被他右手轻轻一挽,折入左手套好的环里。 他的喘息轻柔,轻轻地吹在叶离头顶的柔软的发丝上。 叶离抬起头,一双杏眼里装着几丝疑惑不解,仿佛有一笼烟纱氤氲其中。 宋祈的心猛然一缩,偏过头,看着窗棱说:“虽然你是只妖,今天在这儿的这些师姐师兄们也不会嫌弃你的当然咯,玄陵不好进,但是我可以赏个脸,你直接来拜在我门下好了!” 宋祈说完,脸竟然红了。 玄陵宋祈,喜爱洒脱,从不收徒。 他这辈子第一次提议要收徒,就被妖给拒了。 叶离拒绝的很有礼貌,她只轻轻地说了一个“呸”。 简明,扼要…… 宋祈找了个借口走出房门,推门前,他回头对那小家伙缓缓一瞥,只见她坐在窗前,晃着一对小脚颇有韵律地磕这瓜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第21章 渡海 叶离心里有很多话想跟人说,关于凌姜,关于九尾狐,还有些一些其他她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想跟人倾诉。 骄阳正艳,风正暖,面前摆着的瓜子炒的甘香。这镇子并非繁华之地,吃穿住用都不算精致,可是这瓜子却特别好吃,特别合口。 因为这是宋祈自带的他家里秘制的。 叶离不知道这茬儿,不一会儿就把蓝花小碗里的一小堆儿嗑光了。太阳正好从窗外照进来,晃在叶离的腿上,她往下滑了滑,肚子摆在阳光照得着的地方。这么晒一晒,四肢都通泰起来了。 她阖了眼,分出一缕神识进入自己的经脉中。叶离不是自不量力的妖,也没有与凌姜那个神单打独斗的打算,当时她看见斩妖剑飞出,接着就是体内一股难以抑制的灵气喷薄涌动。她还没来及的去看看,自己的雪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缕神识经过了蜿蜒曲折的经脉,叶离发现,自己的经脉似乎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宽广了几分。 这她并不确定,可是到了雪山穴的时候,叶离有点恼。 以前白雪皑皑的天地已经荡然无存,地上是薄薄一层,白色的轻雪和微红的泥土状的东西掺杂在一处。 她辛辛苦苦积累的灵气,就剩下那么一丁点儿了。她不知道,就那一点儿还是托了宋祈灵石的福。 叶离把神识收了回来,心里一阵阵发慌,觉得前路一片渺茫。就这么点灵力,再来个劫,她用什么抵挡啊! 木质的楼梯板传来一阵响动,大概是酒终人散,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讲得是什么。 叶离面前的桌子上晃出一块阴影,那阴影圆圆的,带着两个尖尖点小角。 “蠢离!” 露露的虎脸从窗外冒了出来,黄色的毛在阳光下闪出金色的光辉,显得露露神采奕奕,精神漂亮。 叶离一个激冷转过身:“露露!你回来找我!” “蠢离,趁现在没人,咱们走吧!”露露把爪子扒在窗沿儿上,尾巴在空中荡来荡去。她盯着叶离,觉得她哪里有点不一样了。依旧是那个娇小玲珑的少女,可是眼睛里却带了一种光亮,整个妖清爽得好像新摘的小黄瓜,被山泉水刚刚洗过。 露露的目光扫过叶离身上的白衫,这衣服精细得不像凡物,绝不是叶离那家伙随便弄来的。 露露笑了两下:“叶离,还记得我跟你说去抱大腿吗?咱们赶快过去,错过机会就不好啦。” 说完,她盯着叶离的嘴唇,等着那里吐出自己想听的话。 叶离摸摸头,拧了拧衣带,宋祈替她扎好的衣带在她的手指地下掠过,轻薄如蝉翼。她还没学会怎么系这带子。 搬动椅子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小二大概开始清理之前的残羹冷炙,叶离看了看虚掩的房门,又看了看窗外一角如洗的蓝天,朝着露露点了点头。 她还准备成仙,没了人帮她,可怎么渡劫呢。 叶离和露露的身影消失在雕花窗后,宋祈推开了门,手里晃着一壶美酒。对宋祈而言,修道好过礼佛,酒肉不需戒,情心或可留。 他靠着窗户坐下,椅子还暖暖地留着叶离的体温。宋祈从桌上的茶盘里挑了只还算干净的小茶碗,刚要把酒注入其中,忽然看见桌上几条茶水印子,正是叶离蘸着茶水留的。上边写着“高山流水,后会有期。借你衣衫,改日必还。” 阳光照在桌子上,字迹不一会儿就干了。 叶离没想到,只不过三五天的路程就到了海边。临近露露要找的那位高人的居所还有一天的路程的时候,她眼前还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这让叶离想起了暮云山,还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情。 可是这林子很快就被露露跨了过去,一片荒草滩后,一股海水的腥味扑鼻而来。这气味是如此陌生,却不至于拒人千里之外,而是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探询“这就是我的气味,你敢过来吗?” 叶离光着脚,在细腻平坦的沙滩上迎着海风向大海走去。贝类的尸体嵌在沙面上,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破碎的贝壳和干枯的海星。 “咱们要到仙岛上去,等下有船来接咱们。”露露话音刚落,海平线上就出现了一艘小舟,它在浪尖飘摇,忽高忽低,仿佛一个浪头就能把它打翻。 “露露,你怎么知道这位仙人的?”叶离倒不是怀疑露露,可是她本来以为这金大腿无非是再哪个山头上修炼的散仙,这都住了仙岛了,可怎么让露露这母大虫结识的。听说就算了,这还派船来接了,难道这是跟露露有不纯洁的sx(双修)关系? 露露从叶离的目光里看出几分犹豫,向她迈近了一步,一抹寒光敛在眼底:“我远方表姐的□□有个亲戚在这仙的仙宅打杂。我就是这么听说的。” “在这仙宅打杂?” 露露脸上挤了一丝笑出来,目光里藏了几许狡黠:“还是不得不跟你说实话了,其实是这仙人还需要几个打杂的,我看着待遇还不错,就带着你一起来。好吧,我承认,介绍费是半颗灵石。你要是不高兴,咱们二一添作五,平分都好啦。” 露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能瞒着你啊,不过在仙人庇护之下,渡劫大有助益,我可不是蒙你的。这仙人已经帮我表姐的□□的亲戚渡过劫,我可真的是觉得有好处,才叫你来的。” “不不,灵石你还是自己收着。”露露说到灵石,叶离就想起当初自己从露露手里赢过来的那块。露露可是耿耿于怀了好一阵。 “两位上船吧!” 洪亮的声音传来,掩盖了惊涛拍岸,就一会儿没盯着海面,那艘小舟已经泊在了沙滩上。 一个灰发白脸的汉子打着赤膊,裤脚挽到腿肚子,光脚站在小舟上,遥遥地朝叶离她们招手。 他很是健谈,从海岸到那小岛半日的路程,话头一直不断。可是当晚叶离休息的时候回味了一下,又觉得这个船夫其实什么也没有说。 这岛离大陆虽然只有半日之遥,可是若不是有人渡船来接,自己去寻的话,着实是不易找。 距离小岛二三里的地方,便开始云雾缭绕,水汽氤氲,小舟似乎在纱幕离前行。薄薄的水汽打湿了露露身上的毛,叶离的胳膊上也凝了潮潮的一层。 “别看这儿潮,一会儿就干了。” “欧大哥,什么时候能到那岛上啊?”就连露露也只知道这船夫姓欧,她显然也是没来过这岛。 船夫没有告诉她们,只是神秘地笑笑,表示到了她们就知道了。 其实这迷雾不过蔓延了二里的海域,那白雾在边缘被海风吹散,一座葱葱郁郁的海岛便出现在叶离的视线里。 清脆有秩的金石之音从岛上倾泻而下,仙音飘渺,意境悠远。 叶离抬起头,看见海岛的高处,乌发飞散,黑袍如乌云一般涌动。 有人长袖善舞,以气为鼓槌,面对大海敲击着几排编钟。 他合着自己敲击出的韵律手舞足蹈,长发被风吹乱,但却更凭添了几分飘逸。 那乐曲叶离闻所未闻,苍凉雄浑,她听着这曲子,心脏就跟着鼓动起来。她不知道这曲子讲得是什么,是为了何等缘故所作,但是心儿却与之共鸣,震颤了起来。 “那就是风九思,这岛的主人,咱们要追随的仙人。” 露露顺着叶离的目光望去,她看到叶离满脸的敬仰和憧憬,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当叶离看见风九丝的面目的时候,不得不说,跟远距离观察,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她想象中的仙,是英姿勃勃,健美积极的;她眼前的仙,是病病殃殃,面色灰白的。 她想象中的仙是宽袍大袖,长剑在手;她眼前的仙,整个身体都包在一团如同乌贼的墨汁样的黑袍里。 她想象中的仙是不多言语,字字珠玑;她眼前的仙,奇奇怪怪地问东问西。 可以说,风九思出场恨炫酷,后续很婆妈。 叶离心想,果然是来他岛当了家政,这问长问短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光修善缘,帮叶离找亲爹妈。 风九思伸手扔出几块白色的卵石,朝露露点点头。 露露欢天喜地地把那灵石拢晨光一堆,放在怀里。 “仙道是道,旁的道法依然是道。修其道,守其规。我修的道,不是什么众所周知的道法;但我所修,必然不会妨害别家的功法。今日你们要入我门下,我便打开天窗说留亮话。你们若是有异议,便去留自如吧。” 叶离听到有点迷惑,风九思口口声声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可是他到底说了啥? 第22章 海岛 海岛上的日子过得还算闲适。叶离在这岛上住了几个月,每日早上修行到旭日初升,这里灵气丰沛,她的雪山处又积了薄薄一层;上午则是给风九思修剪院子,他这园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但是有一大半都怠于修理,花木疯长,有些地方简直无法靠近。 到了中午,整个海岛上一片静谧,连岛上的仆从都在打盹。 叶离睡不着,到了中午就在岛上四处闲逛。她发现和她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岛主风九思。 她不爱跟风九思聊天。他问得多,但是他自己说的话又云山雾罩。 可是风九思偏偏很喜欢跟她聊的样子。 “你觉得这岛怎么样?” 海岛的中间地势很高,风九思的寓所建在高地上。在山崖向外伸出的一角上,有个八角的凉亭。每个角上都挂着一个带着穗儿的铃铛,风一吹就叮当作响。海边风大,这铃铛就响个不停。 凭海临风,此处景致独好。叶离接过风九思递过来的茶,晃着脑袋答:“好得很!灵气足,适合修炼!在这住着真是好福分,多亏露露带我来!” 风九思坐在亭座上,身上的黑袍好像阴云环绕,把他包裹起来。海风冽冽,将那黑云吹散,露出半张青灰的脸。 叶离别过脸,不想多看他。风九思长得不丑,但是带着点苦相,让人看了不舒服。 叶离觉得他一定经历过什么不足人道的悲苦,否则都成了仙,还是这样一幅德行。她可不想这个样子。 “你渡了两次劫了吧?” 叶离盯着风九思的黑袍出神儿,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对啊,是啊。据说靠着修为极高的人近点儿,渡劫的时候冲击就能小点儿。” 风九思的肩膀一阵耸动,身体里发出了一阵闷闷的声音,好像是在笑。 “你倒是坦白!” 风九思忽然袖子一挥,将如云雾的黑衫敛去,他整张脸都暴露在海岛的烈日之下。 白色的阳光暂借给他的脸几丝神采,叶离发现,其实风九思的样子十分年轻,看上去也不过弱冠而已。 他从亭座上站了起来,面对着太阳下平静的大海,居然双手向上一样,海面上浪潮翻滚,白浪堆起千堆雪。 有一修行者从翻涌的浪花中跃出,双足踏浪而来。 蓝衣白带,体态窈窕,居然还是个女修。 她手中掐了个水诀,一只硕大的水球自海浪中冉冉升起,她双手合十,向前一推。那水球如讯雷闪电般向叶离所在的凉亭袭来。 明明刚才还在跟风九思座谈,这一会儿就忽生巨变。叶离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浓烈的海腥味随着海潮弥漫四周,那水球还未到亭子,碎裂的水花却已如水雾弥漫,细碎的水珠密密地点缀在叶离的头发上。 她捂着头,蹭得一下子弯腰缩在亭子底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往上瞧,却只能看见风九思黑压压的衣裾。 风九思眯着眼,将手放在眼前。那浪尖地女修和近在咫尺的水球在他地视线里恰巧成了一条线。 风九思的手腕松了松,食指在他的视线里刚好点在那水球的弧面上。 他做完这件事就整了整衣袍重新坐了下来,目光掠过躲在一角的叶离,却好像看见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一样随意,自然。 不远处的海面上,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一汪水花溅到凉亭上,倒是在地面上湿了一片。 叶离穿的是宋祈所赠的白袍,水珠自袍衫上滚落,一滴也没渗透进去。 海面上残留几线血迹,不多时就被海浪掩埋。 同那血痕一同掩埋的还有女修临终前的壮志豪言。 “魔头!我要将你除掉!速速纳命来!” 叶离很希望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是她从风九思的眼神里看出,装是没有用的。 那一瞬间的震惊,已经被她的眸子暴露无疑。 她腿有点软 头皮发麻……心跳骤停, 不会被灭口了吧…… “我的确是修魔的。” 海面上重回风平浪静,风九思将茶壶里掺了海水的残茶倒了,准备重新煮上一壶。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本来想成神,后来走火入魔了。” 叶离看他似乎有说下去的意思,颤颤巍巍地重新回到他对面坐下,眼睛瞪得好像个核桃,晃着脑袋问:“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始修魔了。” 风九思原来是如此直白的一个人,比起前几个月王顾左右而言他的风九思,还要可爱几分。 本来叶离是有点惧怕他的,现在倒突然美那么揪心了,坦诚相对,最大的危险,也不过是被他灭了吧。 他朝着凉亭外看了看,脸上的肌肉扭动了几下,扭得他脸上出现了一堆酒坑,格外难看,叶离猜那是风九思的笑。 “自不量力的家伙们。”风九思的声音好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让人想要敬而远之。 那女修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月,忍受了多少旁人不为所知的苦楚,才能够如此自如的御水而行;然而瞬间就化为一团血泡。 而她准备刺杀的对象,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风九思重新把茶杯递给叶离:“我虽然修的是魔道,倒也不是不能帮你渡劫。我入魔的时候已经是仙了。” 叶离点点头,方才还有点怀疑露露,现如今听了风九思这么一说,胸口的大石才算落下。 同露露一起从暮云山出来,又是这么多年的旧识,她宁愿吃点小亏,受点小骗,也不愿去想露露没存了做她朋友的心。 露露大概只是想带着叶离抱个大腿,全然不知其中凶险。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我虽然为魔,但心中有恒,有道义。有仙一心为情,生了执念,坠入魔道;又或有修行者满口礼仪仁信,不问青红皂白,轻取妖命。 叶离,你说哪个算是邪门歪道呢?” 叶离是妖,风九思一番洗脑十分有针对性,完全不用她回答,他对这番话的影响胸有成竹。 “叶离,天下是非道义,又是否公平呢?” 他这话听在叶离耳朵里,可就有点耳熟了,好像不久前有哪个家伙说过。 当时叶离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现在也依然这么觉得,虽然她也不明白如何反驳。就算是知道,当然她也不敢反驳。 其实她这会儿想的是,风九思跟她证明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真的没个基友好倾诉? 虽然如此,接下来的日子里,风九思缺开始指点叶离修行。 叶离不敢问他从前师从何门何派,心里也有点担心被这修行的反面教材指导了以后,会不会也入了魔。 但是她每日用神识梳理经脉,检查灵力,还的确是没发现什么不妥。 露露也从旁凑热闹,其实她早该化形,一直压制着不屑于化。 倒了这岛上修行得当,大概却是不得不化了。 那一日风和日丽,平地一声惊雷,露露依附在风九思的身旁,她运用体内的灵气与天雷抗衡,因为风九思修为早已过了那关隘,修为和气势足以阻挡雷势。 露露轻而易举地渡了劫,化了形。 叶离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渡雷劫,脑子缺却劲儿劲儿地疼。 她记得自己怎么千辛万苦找了个深洞,也记得自己是怎么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甚至当时天雷震撼着土层,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她偏偏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第二次也是这样,叶离看着从远处走来的露露,使劲儿敲了敲脑壳。 “切,蠢离,敲什么敲,敲也敲不聪明。” 叶离看着露露,嘴巴张得比瓢还大。她指了指露露,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露露,翻了白眼,扑通一下子倒在地上。 露露不是母的吗!? 化了形之后,怎么居然是个男的! 她不是说自己化形以后肯定是美艳风骚的小娘子吗?! 直到露露掐着叶离的人中把她掐醒,又反复解释了好几次,叶离才相信,露露的确是女的。 只是,她这化形化得实在是不成功胸前一马平川,眉毛浓得像碳,只有苹果般的脸蛋,昭示着她山里姑娘质朴的气息。 露露朝她抛了个媚眼,顺势在地上一滚,就又变回了原形,她甩了甩尾巴,声音娇媚柔软: “姑奶奶反正会化形了。以后不化也不是姑奶奶不会!姑奶奶还是喜欢自己有毛的样子!” 叶离想说的是:亲,你化了形,毛依然不少啊。 露露虽然一副不屑的样子,心里却还是欢喜,同叶离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 风九思在一旁,轻轻地说:“叶离,你渡劫,我却无法指导再多了。” 第23章 玄陵 当时叶离和风九思站在海岛之巅,圆月高悬,照得海滩上的细沙泛着白光。 山崖顺着海湾凹陷的地方,一群海鸥缩着脖子栖息在白沙上。 夜色蓝的发黑,风九思的黑袍如墨汁混在黑夜之中,显得脸色愈发苍白。 一粒沙被风卷着打在叶离的脸上,她从前对魔,对仙的认知有点动摇了。 风九思说,他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我自己入了魔,却不见得要旁人也一并入魔。既然身为魔尊,自然没有耍单帮的道理,在手下也是一呼百应。 再帮你修下去,就难免引你入魔道了。你跟露露不同,再下去就是第三道天劫。 其实我也不是没办法帮你,可是我缺样东西。” 风九思话说得简单,直白。他明白跟叶离绕弯子,话说得云山雾罩,叶离也不明白。要是让她会错了意,反而麻烦。 “缺什么?”叶离忙不迭地问,她眼睛里是空灵和专注。 风九思向风中扬起手臂,任海风从他的手指间穿过。 悬崖下的一只海鸥脖子倐地一歪,倒在了地上。它身边的同类并没有察觉它生命和灵气的流逝,依旧睡得深沉 “玄陵,玄陵有渡劫丹。你需将它取来,我来助你将它运行体内,再帮你挡劫。双管齐下,这样才能渡过第三次天劫。” 玄陵?! 叶离听他这么说,心中大喜,眼睛里流光溢彩:“好啊!我去玄陵求丹!玄陵我有熟人啊!” 风九思嘴角扯了扯,脸上呈现出一幅古怪的神情。 这些妖兽,头脑真是简单得很。 “你得偷”他略带嫌弃地说,“这东西整个玄陵就一颗,别说玄陵,世上一共也就是有这么一颗。这渡劫丹,你渡接也合用,渡神劫也是合用的,玄陵自己留着都不够三个上仙渡神劫的,干嘛给你用。” 叶离忽然警惕起来,揪着眉头犹疑不决。 风九思这时候却突然打了个响指,这动作于他形象太不协调,叶离一下子就被他这动作吸引了注意。 海上起风了,平静的海面下有暗流涌动,一道银色的水幕从海平面升起,涛声如擂鼓击钵,夹杂着海腥味拍打在月光下的细沙上,惊醒一滩海鸥。 风九思挟叶离从悬崖上御风而下,指着浅滩上的海物说:“我若是对你心存恶意,害你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大费周章。” 叶离站在他的身边,身子瑟瑟发抖,惊惧地一下子变回了原形。 沙滩上弥漫着一股腥臭,遍地是死鱼烂虾,然而其中有几条鱼,或者两三只贝类,分明已经带了灵气。 在一只死蟹的旁边,躺着一个睁大了眼睛的小童,背上虽然还背着硬壳,但是已经化成了人形。 大颗的泪珠在叶离的眼眶里滚动着,她咬着嘴,毛乎乎的爪子扣在脸上。 当天夜里,叶离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修行太可怕了。 本来在暮云山,所谓的辛苦无非是刻苦练气,冒死渡劫。 可是死也不过是被雷劈,被火烧,大不了是被天道灭。 叶离也不是没见过妖兽们为了抢灵石,争地盘,闹个你死我活。 但是自从出了暮云山,她方见世事险恶。比起震惊,叶离心里更多的是恐惧。 她想回家,想找妈。然而找爹妈就必须要渡劫成仙对付枯月。 其实有件事情,叶离到了现在才开始觉得有点奇怪。 枯月掳走她阿爹去干啥? 叶离虽然有顾虑,但是对去偷渡劫丹这件事儿倒是没多大抗拒。 说到底,她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渡劫嘛。 叶离在风九思这里的日子,御剑术和各种法术都大为精进。她御剑乘风,三更动身,到了晚霞映红了西天的时候,就到了玄陵所在的山脚下。 她法术进步神速,还要归功于露露,每天天不亮就打扮的风骚入骨地跳入叶离的房中,给她展示珍珠油的各类变种,比如玫瑰珍珠油,仙人球珍珠油要不是她去偷看风九思更加勤快,就算是叶离怀疑她对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念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叶离被她害得比海鸥起的还早,在她进来之前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已经能够很熟练地系带子了,再想起当初在宋祈面前的生疏,简直都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么蠢笨。 叶离来到玄陵山门下的时候,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宋祈看看自己穿衣服,系带子的手艺。 “这位前辈,依在下看,你身上有妖气啊!” 守山门的门童手里拿着一根一端弯弯,另一端尖尖的光滑法器,在叶离的身上上下一扫,捋着花白的胡子说。 这位门童,脑顶光亮亮,皮肤松垮垮,脸颊上点缀着若干老年斑,完全是个耆耄老者的模样。 这样的老头儿跟叶离喊前辈,她也大剌剌地生受了。 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小姑娘眼神儿里带了鄙夷,歪着嘴跟她身前的华服女子说:“真没教养,一看就是哪个山里出来的没爹没娘的野丫头。就这样还想入玄陵?!” 那华服女子嘴动了动,正要教训自己的丫鬟,叶离却转过头凑到那小丫鬟跟前,把脸贴到她眼前,抽着鼻子闻了闻,自言自语道:“哎呦呦,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没修行,居然还算得挺准。” 她朝那华服女子点了点头,扭头跟拿老者说:“妖气是有的,不过我不是来拜师,我上边有熟人。” 叶离说着,伸手朝山顶上指了指。 那老头儿抿了嘴,一对鱼目从白眉里瞪出来,小心翼翼地咂摸叶离说的话。 其实再修仙界,白发老人跟年轻样貌的喊前辈,本来也是最平常不过。 凡人修仙,到了百岁才初入道门的,俯首皆是。若是看不惯这幅老模喀嚓眼的样貌,修行到了,换上年轻时的样貌即可。 当然也有大把对当前这慈祥的感觉十分满意,修为很深也就这么保持下去的,比如宋祈的二师兄。 不过,守山门这门童,确实是个不过100来岁的初入门者,他对叶离叫声前辈,实在不为过。 那老头儿朝叶离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说:“敢问前辈的熟人是谁?在下这就去通报。” “宋祈。”叶离想到自己口说无凭,扯着衣服袖子递到那老头儿的眼皮底下,“你看,这衣服就是宋祈留给我的!” 那老头闻言瞬间挺直了腰板,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姑娘请回吧!” 他朝叶离身后那华服女子招了招手,不再应付叶离。 叶离一头雾水,伸手抓了那老头的袖子:“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要去替我通报吗?” “简直荒唐,我们堂堂玄陵的上仙,给你衣服做甚?”那老头语气甚是恶劣,还想把叶离拽着他的袖子甩开,可惜没能甩出去。 “我没衣服,他见我光着身子,就把衣服给我了啊!好吧,算我说大话,他或许就是借给我,那我这不是来还给他嘛!”叶离着急,话语如连珠炮般往外蹦。 身后那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身边的华服女子也是讪笑不语。 那老头一张老脸气得发红,连胡子都抖了起来,他伸出布满斑点的手,颤颤巍巍地往东指:“姑娘,想找宋祈上仙是吧?请出山门往东走。” 叶离立马松了手,朝那老头道了谢,酒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去。 当时天色已晚,在玄陵山门口等着入山的人并不多,可是叶离背后仍然传来窃窃细语。 她没注意那些,软滑的小鞋下步子走得轻快。 是来偷丹也好,来还衣服也好,叶离的心情莫名的轻快。 此间已经是金秋时节,风九思那岛上正是蟹肥膏美,凉爽宜人的时候。可是山中寒凉,层叠遒劲的山石巨松密布在山路的两侧。 树叶也是异彩纷呈,美不胜收,叶离心境轻快,树叶的清香在林中飘荡。 一个时辰之后,叶离才恍然大悟,宋祈的居所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 面前倒是出现了一个繁华的小镇。 那门童指的路,原来是条出山的路。 难不成宋祈已经有了大隐隐于市的觉悟,在闹市中修行了? 叶离还不至于那么蠢,她明白,那臭老头松忽悠她。 她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让那老匹夫满地找牙! 她正在忿忿不平地炸毛,冷不防一只温热的大手拍在她肩上,吓得叶离几乎跳了起来。 她斜眼一扫,发现自己站在灯火阑珊之处,旁边那酒楼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春梦归处”。 一个醉醺醺地声音凑在她的耳根儿上,甘香的酒气喷在她的脖领:“咦?这件儿衣服怎么好像是我找不见的那件?” 第24章 酒鬼 这声音实在耳熟,叶离猛然回头,那张清俊无比的脸正醉眼朦胧地看着她。 “小娘子往哪里去?”宋祈穿了黑色的长袍,边边角角都用金线绣了花纹,额上的发带正中镶着一颗晶莹透亮的玉石,油头粉面,十足一个富家小公子的打扮。 换了砚行止或者荼夏,八成都不敢认他,偏偏叶离对皮囊不大讲究,反手把宋祈揪住,翘着脚把他的脸拉近,眼睛一亮,大喜过望地说:“宋小仙,居然在这儿碰上你啦!” 宋祈身子晃了晃,把身子反压过去,叶离朝上用手抵着他的胸,头顶上能感觉到宋祈的酒气从他嘴里喷出来,吹得她头顶温热一片。 “小娘子,你认识本仙?” 宋祈摇摇晃晃,低着头冲叶离大声说,可是夹杂在喧嚣热闹的酒巷里也不过刚刚能让人听清。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如同烂泥一样瘫软在叶离身上。 好不容易找到组织,他居然是这副酒气冲天的样子,叶离一下子懵了。 她想了想,把宋祈往背上一扛,拖着他往山里走。她用了灵力,背宋祈倒不是难事。 “快瞧,小媳妇出来找相公啦!” 叶离背着宋祈还没出这巷子,几个刚从酒馆出来的醉汉对着她指指点点。 “小媳妇,你相公要喝就让他喝两杯嘛,少年夫妻老来伴啊,等你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就懂啦!” “小媳妇,你不如跟了我,我要是有你这么俊的媳妇热炕头,肯定不出来吃花酒!” 叶离心烦那些人起哄,扭过头瞬间变了脸。 那几个醉汉看见水灵灵的小媳妇忽然变了张毛脸出来,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这镇子在玄陵的山脚下,叶离拖着宋祈一路走,宋祈的脑袋垂在她肩头,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 “叶离” “哎!” “我有句话,三百年前就想跟你说” 叶离纳罕,三百年前他又不认识自己,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养你” 叶离脸一热,虽然有点生气,她又不是萌宠,养个p啊!可是身为一只妖怪,仙人这么说,她也有点沾沾自喜。 “呸,小爷是要修仙的,怎么能让你养!” 宋祈在她肩上打了个酒嗝儿,叶离偏了偏头,皱了皱鼻子。 就这样在月亮地里走,叶离的鞋子被露水打湿,她脚背上潮乎乎的,背上也被宋祈捂得一片温热。 他微醺的呼吸撩动着叶离耳际的碎发,顺着叶离的下颚,钻进她的领口里。 “妖怪……” “啊” “我从小就喜欢毛乎乎的小兽。” “嗯。” “我那天冲塌了你避劫的山洞,是故意的” 叶离身子一抖,险些把宋祈从肩膀上甩下来。 三百年前,她第一次渡劫时,去栖霞大神的庙里求了个签,她按着签子说的,在暮云山西南方凿了一个山洞,她一共凿了七七四十九天,那洞子在山石之下,又深又坚固。 叶离渡劫前一个月就在那洞穴深处住了下来。直到渡雷劫那天,叶离严阵以待,她知道自己修为半吊子,但是算上石洞抵御,应该也能安然渡劫。 说到底,她不就是想安安静静地渡个劫嘛。 谁成想,有人偏不给她安生。 就在天雷劈下来前三炷香的时候,一声巨响,叶离呆的山洞上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山石碎裂,一道光柱从洞顶射入,小小的光点晃在叶离头顶,晃得她心慌慌。 她本来还以为方才就是天雷了,撤了浑身的屏障,仔细地看看自己的毛爪,跟渡劫前没啥两样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天雷才真真正正地劈了下来,从那细孔中正好击中叶离,把她劈得体无完肤,浑身如同焦炭。 叶离记得被雷劈前那细孔的边缘有个人脸一晃,可她根本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宋祈这么一说,她心里如同打了颜料盘,五颜六色的说不出算什么滋味。 她虽然这么想着,步子却没停,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山。 玄陵上也有结界防守,可是大概是因为背着宋祈,叶离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在玄陵上行走。 叶离仰起头,鼻子在空中嗅嗅闻闻,顺着山路又七扭八转了几回,就到了一处山洞。 宋祈在她背上呼吸平稳,不再唧唧歪歪地讲话,大概已经睡着了。叶离肩膀一歪,宋祈就从她肩上滚了下来,倒在地上依旧睡得香。 他这算是闹得哪一出?叶离不知他到底喝了什么酒,但是她很清楚,等这货起来,一定要问个清楚,买上几斤备用。 叶离用脚踢了踢宋祈,从他身上跳了过去,卧在洞里边打起坐来。 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叶离腾得一下起来了,呼哧呼哧地又把宋祈拉到了洞里边。 她琢磨自己还是得去玄陵,一时之气还是得忍忍,何况宋祈也只是呓语,未必就害过她。 宋祈大概酒喝得多,被叶离这么反复折腾居然没醒,一直睡到了五更。 不知他知道叶离昨夜所做所为会不会生气,可是他睁眼以后见了叶离倒是很高兴。 “叶离,你怎么来了?想通了想要来玄陵修行?” 洞外晨风吹得松涛阵阵,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早起的鸟儿欢喜地啼鸣声声,宋祈神采奕奕,毫无宿醉之态。 叶离想问问他怎么当了仙人还出去喝酒,被宋祈抢先起了话头,倒是忘了问了。 她手里拿了两个松果,点点头,递给宋祈一只。 “可是要拜我为师?” 叶离的头摇的像拨浪鼓,连声否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拜了他,岂不成了他闺女。为混入玄陵,偷个渡劫丹,就给自己认个爹,这可太不上算啦。 宋祈静默了一会儿,眼睛对上叶离:“若是拜在我师兄门下,可就辛苦啦。况且他们门徒众多,一个一个地看顾不过来。要说修行,还是一对一得好。” 说到这里,宋祈想起自己的师父沈清梅,他可是也只有宋祈一个徒弟,可惜唯一的徒儿都不知沈清梅的行踪,宋祈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叶离看他说得认真,又唉声叹气的,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低着头闷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心里刚有些松动,觉得大不了食言也好,刚刚要认下这师父,却听见宋祈说:“要是不想拜师,做我的仙宠怎么样?” 当时叶离和宋祈并排在洞口站着,听松涛阵阵,啃松果清香,俩人嗑果子的声音与鸟鸣交织鸣奏,穿的衣服又都是宋祈喜爱的样式,俩人在山洞前并肩而立,无比和谐无比整齐。 当时他们俩的小手指的距离只有0001公分,但当宋祈上仙说完那句话之后,一只松果砸向了宋祈的太阳穴。 叶离不但往宋祈身上砸了松果,还抬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脚上,用力地碾了一碾。 “日八黜!萌你个头的萌宠!小爷在暮云山也是一方霸主!一不萌,二不宠!宋小仙你找萌宠,出门右转,花鸟市场见吧您呐!” “我就不信靠着自己本事入不了玄陵,小爷这就明目张胆地入玄陵,拜你师兄为师,跟你平辈,看小爷扬眉吐气,谁特么要比你矮一头?!” 叶离狠狠地朝宋祈呲了呲牙,头也不回地往山脚下走,宋祈在她身后叫了她好几下都没等把她叫停。 宋祈望着那毅然决然,渐渐变小的身影,脸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妖怪啊,本仙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拜了我师兄为师,辈分依然高不过我啊……” 叶离上次被那看山门的门童拒之门外,这次深恐又被那老头赶走,就恢复了原形,小心翼翼地来到山门口。 这次还真奇怪,那老头儿居然只抬了抬眼皮,问了她姓名年龄籍贯,就让她进去了。 叶离这边还纳闷,明明仙门不是不大喜欢妖兽嘛;那边就听见排在她后边的修行者跟那老头理论,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就放了那四不像进去。 “我们名门正派,海纳百川,讲究众生平等。妖若是一心向善,刻苦修行,也得给妖个机会。” 那老头居然说得很有道理,叶离听得连连点头,却觉得有点奇怪,明明他昨天不是这幅嘴脸啊。 那修行者自然不肯罢休,一连串问了那老头好几个问题。那老头儿被问得不耐烦,压低声音说:“每个季度总得有几个名额留给妖,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出名门正派公平公正公开!你去别的门派也是这样。别叫嚣什么不公,说起来收得人还是比妖多。” 这番话叶离全都听在耳朵里,心里一阵恶寒,恨不得回了暮云山寻个清静。妖活一世,饮花露吃野果,怎么样也是一生,何苦出来见识这般险恶。 可是就算不是为了救阿爹,叶离苦苦追寻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么一个档口,总不能不去过。 她这么一想,倒不再去计较风九思另有什么谋划,又或者对玄陵有愧,反正不论如何,这渡劫丹叶离是要定了! 可是一个时辰过后,叶离傻眼了 第25章 熊六 说好的拜师修行要过五关斩六将呢?说好的悬崖峭壁呢?眼前这一片苞米地是干啥的? 苞米地前边有个中年人,一身短打,左手握着一把芭蕉扇,右手拿着半拉西瓜,正一边啃西瓜,一边扇着扇子纳凉。 他见叶离从山路上过来,放下手里的西瓜直起腰来,亲切地用扇子往身后一指:“小姑娘,来拜师的吧,先过了这片地再说。” 他看叶离还有点迟疑,抬起眉毛,笑得眼睛都没了:“你怕啊?别怕。里边啥也没有,就是路绕了点。” 他笑得太热烈,怎么看怎么像传说中拐小兽的妖贩子,叶离支愣着耳朵,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信啊?”那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压低了声音,“是这样的。这都到了秋天了,这季收的弟子里还没有不是人的,正好你来了。过了这苞米迷宫就是拜师的地方了,保证里边什么阵法都没给你留下。” 叶离闻言忙不迭地点头,觉得这下可好了。她顺着那中年人指着的地方一看,那一排苞米的中间有个空隙,大概有四,五株苞米的间距。地上还用三个苞米棒子摆了个箭头,正指着那留出来的空。这肯定就是这迷宫的入口了。 这大门大派就是会玩儿。种粮食就种粮食,还玩出花来了。 就是不去拜师,叶离也想进去看看。她跟那中年人道了谢,就蹦蹦跳跳往那苞米地里去。 从那入口进去,就是两个转角,叶离随便挑了一个进去,她用手碰了碰两边种的苞米,绿中泛黄,已经快熟了。叶离把鼻子凑近苞米穗子跟前儿,抽着鼻子嗅了好几下,一股夹杂着绿意的香气隐隐绰绰轻触她的鼻尖。 她用手捻了捻那棕红色的苞米穗子,在指肚下微微发潮。这苞米棒子看样子就是普通的作物,并没有什么法力。看来,那中年人话倒是不假。她用手搭了个手帘,眯着眼睛望着天,太阳挂在南边,只要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应该就能走出去! 开始的时候,叶离斗志昂扬,兴高采烈。一个时辰之后,叶离心烦意乱,不知所措。就算是玄陵有心放水,这迷宫也不是吃素的。叶离的眼前除了苞米杆子,就是苞米杆子,长得整整齐齐,一模一样。虽然走了有好一阵,可是她根本不记得这地方自己来没来过。 叶离忽然发现自己气息不稳,呼吸不知什么时候急促起来。她停下脚步,在一片微黄的绿意中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向前走了几步,正是一处略微宽敞的转角。 她坐在干土地上,分出一缕神识来,凝注精力,送出神识在这迷宫中游走。叶离的神识本来只可以窥探她自己,但是自从于凌姜一战,她就发现,那神识可以离开她的身体。 在海岛的时候,依着风九思的法子修习,那神识便可以离开她身体数十丈之遥。 这样去探路,总是快过叶离自己瞎闯乱走,毕竟,太阳已经走到了中天,是午饭的时候了。 神识虽然无味无形,但是却已飞快的速度在迷宫中穿梭。以叶离为中心,在四方的路径探索,遇到死路便折回来。 这样一来,还真是少走了几个死胡同。叶离沾沾自喜,虽然说是不用法力就能走出去,可是动点脑筋,能还是省了不少力。 叶离在迷宫里走了一个时辰,速度终于快了起来,几乎走到了迷宫的中心。 而在苞米迷宫的入口处,中年人依旧在吃瓜,好像那西瓜永远吃不完一样。他皱着眉头停下来,按了按圆滚滚的肚皮,口里发出了‘恶’的一声呻|吟。他看着手中的西瓜犹豫了一阵,闭起眼睛张着大嘴朝着那西瓜瓤子一阵恶啃,啃的他泪花都出来了。 那西瓜瓤子见了白,他便停下,囫囵地咀嚼着口里的瓜肉,发出沙沙的碎响。他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西瓜,手里的瓜却好像新切开的一样,瓤子鲜红,黑色的瓜子漆黑饱满。 一阵非竹非墨的香气飘来,有人朝吃瓜中年人的身畔走来,金丝绣的锦靴踩在干草和苞米叶子上,发出簌簌的响声。 那中年人抬起头看见来人,长吁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汁水往挂在脖子上的白汗巾上抹了抹。 “小师叔,你来啦?”,他忍着腹痛,笑得憨厚,“按着小师叔交代的,已经放了那小妖进去了。” 宋祈点点头,手轻轻一点,那中年人手上的瓜忽然变得只有巴掌大小,那人揉着肚子,哼哼唧唧:“小师叔,你下次有什么事儿要办就直说吧。让我一直吃瓜这可真吃不消啊。” “嗯。知道了。”宋祈用鼻子应了,“重八,你没忘了跟她说迷宫里的玉米不能吃吧?” 那中年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哎呦!小师叔,这我还真忘了说了。一般人谁想着去把这迷宫吃了的啊。” 一般人是不会的,但是叶离从一看见这迷宫,就做好了打算。要真是一时半会出不去也不打紧,反正里边有现成的粮食。。。 只不过她行进的还算顺利,太阳又足,晒得叶离根本不想吃东西,也不过是口渴而已。所以当她见到熊二的时候,肚子里空空的,连个苞米渣子也没有。 在这苞米迷宫里,除了她居然还有一只妖兽。叶离未见其熊,先闻其声。 她先前用神识探路,知道这岔路旁有个浅浅的死胡同,可是等她走到的时候,因为听见噼里啪啦好似苞米叶子撕裂的声音,就好奇地探了头去看。 这一看叶离差点变回原形,外加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家伙,那里哪还是她先前探知的样子。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几个苞米棒子,叶子多是扒开的,露出内里嫩黄的玉米粒。每根苞米上都被啃了几个缺口,可是却没有一个被啃干净的。 原本长得整齐的苞米地不知被什么东西压得东倒西歪,不远处还不时地传来咝咝啦啦,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谁干的?简直是糟蹋修行者的劳动果实。 叶离站在哪儿对了对手指,还是偏着头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其实她跟着地上那一溜子越来越密集的苞米棒子也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黑黢黢,毛乎乎,圆滚滚的东西,背对着她不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那家伙手掌有炒菜的马勺那么大,一掌拔起一根苞米,塞到腋窝下边;接着又拔起一根,又塞到腋窝下边,先前的那根从腋窝下掉落下来,咕噜噜地滚到叶离的脚边。 活生生地看见黑瞎子掰苞米了,叶离捂着嘴让自己别乐出来,悄悄地在这黑瞎子后边跟着。它这样横冲直闯居然也没人管,就跟着它这么走,估计还能早点到出口。 叶离跟着它走了一段,那黑瞎子突然停下了,她赶紧收了脚步,身子一闪躲在苞米杆子后边,就听见那黑瞎子喃喃地自言自语:“小师叔说在这里收苞米棒子,一直到出口的地方,要是能攒够三个就教我隐身术,怎么这老半天了还是只够两个。” 叶离差点笑出声来,看样子这狗熊能一直把她带到出口了,又听见这狗熊说到‘小师叔’,心想‘难不成说的是宋祈?’。 那熊瞎子把脑袋甩得拨浪鼓一样,上下嘴唇震动起来,发出布鲁布鲁的声音:“唉,二子还得继续加油啊。” 它一边吭哧憋肚地拔着苞米,一边噼里啪啦地把苞米从腋下往下漏,叶离跟着它走了小半天,终于看见这迷宫的尽头。 还没有从这田地里走出去,叶离就感觉到了一阵阴凉,耳边似乎听见潺潺流水的声音。她跟着那熊瞎子走了半天,自己对那货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十分熟悉,竟然忘了对方根本不认识自己,高兴地从它身边跑了过去。 她胳膊一紧,被那熊瞎子揽住了。 “这sei啊?!”那熊瞎子嗓门老大,张口一股大碴子味儿。 叶离的血液从脚跟蹿倒头顶,根根毛发竖起,嗖得一下变了原形出来,身子一下子就小了。 那熊瞎子手掌里就抓了一个空,叶离从它臂弯里滑了出来,吓得夺路而逃。 “你等下啊,你帮我拿根儿苞米宅走啊!” 叶离停了脚,战战兢兢地回了头。 那熊瞎子咪着一对眯缝眼,愁眉苦脸地在后方站着,伸着尔康手,腋下的苞米噗通一下掉在地上。 “你这样是摘一只,掉一只,这样是不行的!” 那熊瞎子站在叶离旁边,臂弯里摆满了苞米,任叶离一边数落,一边把最后一根苞米放到它臂弯里摞成山字的苞米堆上。 他望着叶离,眯缝眼里饱含着肃然起敬,目光中模模糊糊地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影子。 “一,二,三,四。。。。六”这熊瞎子虽然蠢,倒是还能不用扳手指数数,他哈哈笑了,肚子上的脂肪翻滚,连臂弯里的苞米都上下地颤起来,“这下我得改名了,不叫熊二了,得叫熊六!” 叶离替他开心,笑得头上的小球都抖了起来。 这时候太阳西斜,已经是下午了。地上映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向着苞米迷宫外走去。 可是熊六很快就变成了熊无,他手中的苞米哗啦啦地全都掉在了地上,臂弯里一个也不剩。 他伸出一只熊掌,向远方大声呼喝:“小师叔!你看我摘了好多苞米棒子啊!” 第26章 拜师 出口处有人背对着迷宫负手而立,小风一吹,夕阳下的颀长身影无比飘逸,简直是装模作样到了一定程度。 修长的脖子上那张毫无悬念的讨人嫌的脸转了过来,没应熊二,倒把目光挂在叶离身上,蓦然无语地凝望着她,真是掌握到了装b的一定精髓。 熊二倒是笑呵呵地迎了上去,简直是热脸贴冷屁股。他肚子底下两只短腿飞快地交替着,走得倒是不慢。 “小师叔,你看我掰了这么多苞米棒子,足足够了吧。你教我隐身术吧!” “够了够了,你先把这些苞米捡起来,放到我殿里去。”宋祈的目光匆匆掠过地上那堆玉米棒子,就很痛苦地让熊二过关了。 虽然熊二和叶离都没想过,摘玉米跟学隐身术之间到底是不是有必然联系。 宋祈说话的时候依旧是盯着叶离,等熊二把苞米一根根地捡起来,又稀里哗啦地掉到地上,又捡起来,然后从他身边呼哧呼哧地走了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盯了叶离有一炷香的功夫。 叶离用手抹了抹脸,不肯示弱地狠狠盯了回去,瞪了宋祈有半柱香的功夫。 宋祈把脸别到一边,嗤笑起来:“你还真爬上来了啊。” “昂。” “确定不跟着我修行?” “昂。” 宋祈叹了口气:“算了。我有两个师兄,一个叫容玖,一个叫景顼。容玖和善亲切,徒弟也多。不过我看你还是跟着景顼的好,景顼教徒弟嘛,教不清楚的时候多,不过万一碰上对路子的,徒弟里出类拔萃的也不少。方才那熊二就是他的徒弟。” 叶离一时语结,熊二那样的跟出类拔萃有什么关系。 宋祈忽然低下头,好像是在闷头乐,不过叶离看不见他的表情,然后他就抬起头来,脸颊有点发红,嘴角微微上翘,却又好像努力把嘴角往下弯:“景顼师兄跟我住的近,他讲不清楚你到时可以来问我。” 叶离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转不过味儿来,想不通宋祈他这是好心还是歹意。夕阳的余热晒着叶离的脸,她有点睁不开眼,双眸间宋祈的轮廓闪着金光,他身上的香气一阵阵儿地飘过来。 他明明五官都长得精致俊雅,可是凑在一起偏偏有点痞,痞里边还带点仙,进一步是蓬莱仙人,退一步是市井走卒。 “那天你喝醉了,说我当年渡劫的时候,你故意毁了我藏身的洞|穴。。。”她用手搭在眼眉上,咬了咬嘴唇,“是真的吧。” 瞬间的失措被宋祈藏在眼底,他偏着头看着远处,双手一摊:“咱们不是前些日子才第一次见?” 叶离皱起眉头,抓了抓头:“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 “其实。。本仙醉了以后常常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你可以去问问我师兄。”宋祈摸了摸下巴,侧了身子,伸手往前方一指,“天色不早了,快去吧。错过了今天,还得再等一晚上。还没拜师的要睡大通铺,那可不舒服。” 此言极是,叶离虽然有点怀疑,还是道了谢。正要走,宋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后脑勺,“除了毁了你藏身之处外,我还说了什么吗?” 叶离想起他说“我想养你,”一朵红云就飘到了脸上,心扑通扑通跳得响。 她摇头如拨浪鼓:“没了,没了,什么也没说了。” 宋祈看在叶离越走越远的身子,把手心往衣服上蹭了蹭。汗渍蹭在青色的衣裾上,瞬间就不见了。 彼时在八卦镇上见到斩妖他就怅然若失,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等回了玄陵,宋祈便迫不及待地从师兄那里借了窥心镜,只身一人下了玄陵山顶的感悟泉。 叶离没心没肺地在风九思那小岛上修行时,宋祈却在感悟泉刺骨的冷水中日日催神识感悟,然后有一天,什么该想起不该想起的,他就都想起来了。 不想起来还好,想起来以后越发心烦意乱,他下了山到镇子里醉生梦死,偏偏不得安生地撞见了叶离,真是冤家路窄,人生何处不相逢。 叶离小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溪旁的林子后边,连狭长的影子也不见了。绕着这山溪走过几个转弯处,再揽住千年古树上垂下的藤条跃过一个一丈宽的深涧,然后顺着盘山路走上两个时辰,就能到了璇玑殿。这些时日,容玖和景顼就在那殿中,接见来拜师的修行人,在他们入玄陵之前,做着最后的选择和被选择。 御剑的话,则不需要用这么长,叶离觉得自己身上还带着玉米的甜香,就已经到了大殿前。 她将斩妖收到墟鼎里,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座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大殿。这大殿乃香木制成,殿外有香炉,却并未燃香。 只因当年玄陵老祖指着那香炉道:心中有道即是道,何需燃香表迹心。 玄陵弟子铭记在心,从此并未在璇玑殿前的香炉中再燃香。可惜世世代代传承的弟子们并不知道,已经飞升的玄陵老祖是个鸡贼的奸抠,只不过是没舍得把钱花在点钱的香火上而已。 好在玄陵也就是这一处香炉如此,其他地方倒是终日青烟缭绕的。 正有人从大殿的台阶上走下来,见叶离伸直了脖子看他,就走了过来,甚是友善地跟她攀谈起来:“今天容玖上仙一个徒弟也没收,听说昨天倒是收了山下一个知府家的小姐。现在天色渐晚,说不定就放宽了规矩收了你了。” 叶离瞪着眼睛点点头:“那敢情好!不过我不是来拜容玖,却是来找景顼的。道友可知道景顼那边什么行情?” 那人身子往后一仰,抬着下巴看叶离:“这位姑娘可是因为少有人拜景顼为师,所以以为他那门好入?这就天真了,姑娘你想,其实景顼虽然冷门,但是冷门总是有冷门的原因啊。。。” 这人话没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叶离觉得他絮叨了点,倒像是个好人,便和他互报了姓名。那人说自己叫沈十七,叶离心中记下,看他很懂的样子,就多了句嘴问起来他来:“那玄陵不是还有位上仙,宋祈上仙又是怎么样的?可有很多人拜他为师吗?” 沈十七讪笑:“姑娘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还没听说。宋祈上仙可从来不收徒啊。” 叶离皱起眉头,撅着小嘴,歪着脑袋看着他,心里奇怪得很。按说沈十七没必要骗她,可是宋祈三番五次地想给她当师父也是千真万确的啊。 她眼若秋水,中有灵光,皮肤晶莹胜雪,一颦一笑都鲜活生动。明明是蹙眉噘嘴的一副别扭样子,却看得沈十七胸中一荡。 他来拜师不成,正准备去别的门派试试运气,怎么能被勾了魂去,沈十七收了目光,望着地面道:“玄陵一脉,多年未有人成神。本来宋祈的师父沈清梅距离成神也不过一步之遥,但是就此消失在修行界了。玄陵作为修仙第一门,独有上仙而偏偏无神,自然是没面子的。本来三个上仙,容玖授徒,景顼管理玄陵事务,卯足了劲儿让宋祈专心修神。不过景顼脾气火爆,现在授徒和杂务是容玖跟他一起担当了。你看,所以你说拜景顼,我才有点奇怪。” 他说着,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拍拍叶离的头,伸了一半,又把手缩了回来。沈十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也是清心寡欲的,却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怎么不动声色,就把自己的心境撩拨了。 叶离对沈十七心里的小九九一无所知,她琢磨的是宋祈的机心。等到她跪在大殿里,容玖和景顼前边的时候,叶离却觉得,宋祈想的是什么关系也不是很大,反正她是来偷渡劫丹的。 说来也是命好,自打来玄陵,除了第一天被人拒之门外,这第二天简直就是一帆风顺。她求了,景顼便收了,不过问了她的家门,修行时日,连渡劫的细节都没问。 叶离本来怕他问到海岛上的事,说谎她经验不足,生怕露了马脚。结果景顼一言未提。当晚叶离就去了景顼所在的松凝峰。 景顼面色红润,不知道是不是晒足了太阳,红的都有点发黑。他说起话来手舞足蹈,脸上的每块肌肉都跟着一起凑热闹,训斥起徒弟来,也是如连珠炮般说个不停。偏偏声若洪钟,底气十足,简直就是徒弟的灾难。 也亏得他一共只有三个徒弟,叶离,熊二,剩下一个叶离看见的时候简直又惊又喜,虽然对方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祝陶看见叶离蹦蹦跳跳地跟着师父走入松凝峰的时候已经是虎躯一震,听得师父介绍这是新来的小师妹的时候,身上的某个部位更是不由地一紧。 小师叔居然还真把妖怪道侣弄到玄陵了。 这叫祝陶可如何是好。 第27章 观月 祝陶这几天都在等着小师叔来给他耳提面命,得了空就心神不宁地去松凝峰的崖边儿站着张望。 宋小师叔没来,倒是容玖的徒弟们这几天都在崖下围观。玄陵围观群众问:师叔家的徒儿想跳崖,为何? 常言道,无心插柳柳成荫,祝陶就此却出了名。新收的女弟子见到他在峰顶上的风姿,几颗芳心就涨了翅膀飞上了松凝峰,频频暗送秋波。这还真是祝陶始料不及的。 叶离在松凝峰的大松树下看着手里一沓子信笺和眼前那堆花花绿绿的杂物,有点大开眼界。 “叶小师叔,记得跟祝师伯提我的名字哦!”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弟子在叶离耳根子前细细碎碎地嚼了一阵舌头,才安心地离去。这女弟子大概是容玖徒弟的徒弟,辈分便低了。 “容玖师伯那边儿就没有不错的男修了吗?”那些女弟子走远了之后,叶离歪着头喃喃地说。 “听说这叫离得远就产生美,宋祈小师叔离得更远,所以女弟子都说他是男神。。。”熊二抓了抓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的山峰,“。。。可是明明小师叔还没成神啊。。。” 叶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玄陵上层峦叠嶂,山峰如波涛起伏。距离松凝峰最近的乌夷峰险峻挺拔,经年云雾缭绕,挡住松凝峰半壁阳光。 天气好的时候,如纱似雾的烟云中几重金色的琉璃瓦就会显露出来。那是宋祈住处的房顶子。比起叶离的师父景顼在松凝峰的几间茅屋,这实在是相当奢侈。 叶离的身子右侧忽地被什么毛烘烘的东西一顶,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再看原来是熊二用身子轻轻撞了她一下:“小师妹,咱俩先挑挑,看有什么好吃的。挑剩下的再给祝陶那呆子送去。” 叶离从那堆东西里扒嚓出一盒糕饼,掀开盒子闻了闻,那股油腻的猪油味儿把她熏得差点打了个趔趄:“二师兄,我还当女修们能有什么特别的。她们表达情意的方式,敢情跟咱们妖兽也差不多嘛。” 熊二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妖兽怎么表示?师妹你试过?” “我暮云山的飞禽走兽求偶的时候,也不过是寻些小玩意儿巴巴地送过去嘛。二师兄你们熊界也是如此吧?” 不知道熊二有没有仔细听,脑袋还凑在远处:“那师妹送了啥?” 她一摞子情信砸到熊二的头上:“小爷自然是没试过的!” “原来是小师叔主动啊。”熊二嘟嘟囔囔,缓慢地蹲下身,把那摞信一封一封地捡了起来。他这次学乖了,不用胳肢窝夹。 “你说什么?!”叶离满头雾水,熊二提宋祈干嘛。 “小师叔啊。。。”熊二半蹲着身子,却和叶离差不多高,“他不是你双修道侣吗?” 熊二眯起眼睛,一脸我很懂,我很理解的样子。他把眼睛睁大的时候,叶离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熊二抓了抓肚皮,全然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的觉悟。 乌夷峰与松凝峰遥遥相对,两两相望,叶离御剑上行,嗖得一下就到了。这天云雾不重,站在乌夷峰上,看得清大大小小数座小楼依山而建,拥簇着峰顶的观月楼。 “宋祈,你出来,什么叫双修道侣?!”叶离把观月楼的大门嘭得一下踹开。 宋祈正在二楼给从外边收来的几幅字画盖收藏戳儿,听见楼下的动静手微微一抖,小指上染了些许印泥。 他把戳放好,挽起袖子不慌不忙地自楼梯往下走来:“景顼师兄已经给你们提及双修道侣了吗?” 宋祈脸上略显为难,袖子一挥,从堂中墙壁上的书架上飞出几本书来,在黑木雕花的书桌上一字排齐。 “我还真没想到师兄早早就讲这些,祝陶倒是没什么,可是你跟熊二可能是理解不了的。” 先前他单方面应承给叶离答疑解惑,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来了,问的居然还是这些问题。不过景顼向来别具一格,想必有他自己的道理。 宋祈指着桌上的书,一本正经地说:“双修这法子到底算是捷径,你把这些书拿去,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即可。咱们玄陵其实是少有人这么修炼的。” 宋祈没跟她说,双修也不过止步于修仙,对于修神反而有损。做了神不清心寡欲的,就是凌姜那个下场。 叶离气得头脑发晕,伸手将桌上上那几本书拂到地上,哪知道伸手掠过书页,一簇幽蓝的火苗自书封的一角燃起,火焰瞬间在书页上蔓延起来。 叶离瞬间惊慌失措,又不敢用手再去碰那书,抬脚就往掉落在地上烧的正旺的书上踹了起来。 那几本藏书虽然不是绝版,但是也算是乌夷峰的珍藏。倒不是宋祈对着方面的书多在意,只不过因为自从沈清梅走了以后,哪怕他在乌夷峰留下的一丝灰迹,宋祈都奉若至宝,当成念想。 叶离那性情他处了三百多年,又怎么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发怒故意烧书。 宋祈把叶离往旁边一推,手里掐了个诀,一注水雾不知从何而来,将书上跳蹿的火焰包裹住,却似乎没有碰触到完好的书页。 “你居然用了三昧真火?!”宋祈斜睨叶离摔在桌子角的小身子,眉头锁着,眸色略微暗沉。 水雾落下,火焰反而烧的更旺了。宋祈将广袖拂过书页,云锦所制的袖角被火焰吞噬,青色的丝线仿佛游龙在火苗里攒动,然而火苗吞噬了越多的青色丝线,自身也越发薄弱,很快就消散了。 “小爷哪里。。。”叶离咬着嘴唇,她看见宋祈衫子被烧,却不知道他这云锦本来就是防御的法器,若不是这三昧真火,本来是不会被毁掉的。 宋祈将那几本书收起,将那几本书一本一本地抚平摞好。 他做完这件事,就闭了眼睛坐在桌子前边。叶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本来打算来质问宋祈,如今倒觉得自己是个没理的人了。 她扶着桌脚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边一点点地往门外蹭,一边有点结结巴巴地说:“那,没事儿。。。我先走了啊。。。” “想走?”宋祈忽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离。他眼神凌厉得很,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叶离吃了。 叶离手里偷偷掐了个仙诀,又准备好把斩妖从墟鼎中唤出,随时做好跑路准备。 宋祈绕过桌子,走到叶离身边,忽然弯腰揽起叶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形势太过紧张,叶离一不小心把仙诀用出,斩妖忽然出现在宋祈足下,带着宋祈和叶离在观月楼的堂中七扭八歪地飞了几下,居然从大门中飞了出去,险些让宋祈的头撞了门框。 “你这是要干嘛?” “你想干嘛?” 二人不约而同地说,又不约而同地白了对方一眼。 叶离这时候还被宋祈抱在怀里,挣扎着想从他身上跳下去。 “别乱动,我可没把握你从这儿掉下去不会被摔死。”宋祈手里紧了紧,“你怎么先是纵火,后来又把这剑唤出来?简直是别有居心。” “还不知道是谁别有居心?!”,叶离哼了一声:“你干嘛突然抱我!?” “谁抱你!” 叶离还要与他争辩,忽闻一阵流水淙淙,蒸汽缭绕。叶离低头往下看去,一处密林掩映出,一汪碧池被繁花掩盖。 叶离瞪大了眼睛,嘴里不禁发出一声感叹。那池水微蓝,池面上的白烟好像会游动一般。 宋祈嘴角微微一翘,便以剑诀另斩妖下去。斩妖剑虽然被他赠了叶离,却好像老是心不甘情不愿,见了旧主人,便连旧主的话也听。 “这是温泉。”宋祈将叶离放在池边的岩石上。这岩石硕大无鹏,被造成了座椅的样子,可容三人。 叶离俯身将手探入水中,眼睛里闪着光,兴高采烈地看着宋祈:“哎!真是热的!!!” 宋祈抿了抿嘴,轻嗤道:“真是冒失,伸手进去摸。这水要是滚烫的,岂不是又被烫了。” 他却俯下身,轻轻褪去叶离脚上的绣鞋。宋祈掌心下一对儿晶莹如雪的小脚上零零星星起了数个水泡。叶离嘶地一声把脚往里缩了缩,嘻嘻哈哈地说:“没事儿,不疼。” “方才不是有心轻薄,只是怕你脚底起泡,乱走把水泡弄破了。”宋祈将手掌伸到面前,心念一动,掌上就附着了一层烟气。他将手掌拂过脚上的水泡,反复几次,水泡几乎看不清晰了。 宋祈的手掌宽大,手指颀长,手指无意地划过叶离脚上没有伤到的皮肤,二人都是屏住了呼吸。 蒸汽氤氲,叶离微黄的碎发犯潮,贴在她的额前和耳际,额前也出现了几颗汗珠。 “方才书我不是故意烧的。。。”叶离晃了晃脚,小声说。 宋祈手下一滞,点了点头。 “我不是来找你答疑关于双修的事情。我是来质问你,怎么熊二会说你是我的双修道侣?” 第28章 真爱 “熊二?简直信口开河。”宋祈面露不悦,侧身对着叶离,“这性子于他修行并无益处。咱们修道的,也不是非得说要清心寡欲,万事皆空。” 他拍了拍叶离的肩膀:“你小师叔我觉得,行天道并非要灭人欲。若不是我识得熊二,说他是造谣生事也不为过。二师兄平时对徒儿虽然凶,但其实是惯着宠着,这些小竖子还真是登着鼻子就上脸了。” “这种话你又岂能上心?” “小爷哪儿上心啦。”叶离的脸蛋上透出一片粉红,也不知道是热气蒸的,还是气的,玩着头上垂下来的小球半天也不说话。 她本来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宋祈,反而倒被他一脸义正言辞给震了一下。 宋祈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严师上身,喘了口气,笑意浮上眼底,蓦地揪了揪叶离的袖角儿,小声问:“这衣衫可还是我给你那件儿?” 叶离有点囧,把袖子轻轻揪了回来,收在怀里,声音又急又短:“赶明儿小爷就还你。” “我又不是要你还。”宋祈绷着脸,垂眼睨着叶离,眉梢的笑意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本仙有洁癖,别人穿过自然是不要了。” 叶离狠狠地瞪了他两眼,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她准备化成原形,然后把身上的衣袍狠狠甩在宋祈脸上,如果能踹两脚就更好啦。 他却又从墟鼎里掏出件淡青的衣裙,虽然就是玄陵弟子的样式,但是那裙子一看就不是外面那种景顼找山下妇孺批量缝制那种土气贱货,看起来清爽鲜嫩,就好像小黄瓜似的。 “这衣衫虽然自洁,穿多久也不脏,但是总穿一件还是有些膈应。姑娘家家的,还是有件替换的好。”宋祈把那衣服往叶离身边一放,把手放在嘴跟前咳了咳,“再说那白袍子也不是弟子服。景顼师兄平日里纵容熊二一副熊样到处乱跑,你却得知道,那样子并非为我玄陵所喜。日常行走怕是被人说了闲话。” 他这话叶离听着不喜,还是强忍了,一方面宋祈是她小师叔,另一方面叶离也不是不识好歹,知道宋祈说的这些都是为自己好。 以前在八卦镇上的时候有旧,怎么想都是友不是敌。人家看着交情提点两句,叶离虽然是只妖,也没有到没轻没重,一言不合就跟人家闹翻的地步。 她闷头道了谢,把那衣服往墟鼎里收了,又觉得得替自己说上两句:“我不是姑娘家家的,我是妖。我们暮云山里没这么多讲究,大家都光着,毕竟我们都有毛嘛。哪像你们人似的,光溜溜,不穿衣服就不大好看。哦,除了那时候凌姜来了。他倒是穿袍子的,不过就是没穿多少,衣带也不系上。如今大家都一个样子,我肯定是会仔细学的。” 叶离说完,忽然莫名其妙地“咦”了一声,接着就盯着宋祈看个不停,眉头越皱越紧。 宋祈注意她的目光,脸皮发热,眼皮不好意思地一垂,那在玄陵女弟子中广受关注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皮投出些微阴翳。 他听见叶离道谢,说的话也算上道,心里越发得意:“你若是事事都秉礼合规,便不会引人遐想,日后让人落了口实。。。” 叶离要是认真听了他这话,翻脸不翻脸还真是不一定。可此刻,她的小脸忽然凑到宋祈跟前,扬起下巴,伸出柔软的小手,贴在宋祈耳前。 当时宋祈的脸颊上感觉到的是温热滑腻,拂过鼻尖的是少女如兰的呵气。不知不觉,他屏住了呼吸,丹田中无根无油地生出一股热气。 他嘴唇微张,低沉的喘息和叶离几乎不可察觉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渐渐地变成了同样的韵律和气息。 初秋的乌夷峰上,花丛掩映的温泉旁,少年和那少女蓦然对视,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如澄露轻灵,淡淡的阳光透过薄雾笼在池上,晃得池边树上的黄叶仄仄发亮。 一片落叶从树上打着旋儿落到了温泉池中,叶子的尖端先浸了水,在叶片上浮了一层,可是那枯黄的叶子偏偏不会沉没,在温泉的氤氲中漂着。 叶离将手放开,身子往后一坐,靠着石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这穿了衣服还真认不出来了。要是露露在就好了,或许她还记得。。。” 她方才觉得宋祈有点眼熟,怀疑他是渡劫之后,压在自己身上那个男子。但是,却又觉得不大可能,可惜当时没仔细看。 叶离想了想,决定还是问问,要不然留在心里憋得慌。 “宋小仙,你去过暮云山吗?” 叶离手上的余温还在宋祈脸上,他坐在叶离旁边,看着池中的落叶,纠结是不是再去山下的镇子喝点酒。十里红尘,三千繁华,怕的不是美酒六坛穿肠过,而是独留了在心中的那一滴。余味缭绕,七世纠缠。 叶离的问话恍恍惚惚中飘到耳中,宋祈随口答道:“暮云山啊,临漳城外十里。我家在临漳城,怎么会没去过暮云山?” 叶离眼睛一亮:“元吉宋家?” 元吉是宋家的堂号,宋家是临漳大户,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但是宋家居然坚|挺了五百来年。叶离深居简出,宅在暮云山,但因为宋家离得太近,想不知道也难。 宋祈果不其然地点了点头。 早些年,叶离还跟着其他妖怪去吃过宋家供的香火,现在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宋祈跟宋家的渊源。 人生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叶离觉得跟宋祈也算老乡见老乡,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扯着扯着就开始跟宋祈聊起了暮云山风土。 其实宋祈家在临漳城中,按理说,能去山上几次。叶离哪想的到这一层,讲得眉飞色舞,开心得不行,讲着讲着,干脆把刚穿好的鞋袜除了,把脚泡到温泉里去。 宋祈一边听一边笑,渐渐地把后背也靠在了大石上,双臂放在脑后,望着天上浮云,听山中趣事,忽然觉得这样轻松闲适的时光,比成神还安逸。 叶离光泡了脚还不够,她觉得身上热乎乎舒服得很,又嘻嘻哈哈地把裤子卷了到小腿肚子上,把小腿也泡到了池子里。 叶离从暮云山风土讲到自己爹妈姨娘,宋祈虽然听过一次,却依旧听得津津有味,又听到叶离讲到她以前坠崖失踪,姨娘把她从一个华服小少爷手里救出来的时候,宋祈打了个冷战,神色有点不自然。 叶离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可宋祈忽然六神无主,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居然还主动聊起家中怎么去暮云山消暑,他爷爷的几房姨太太怎么一人给宋老太爷做了一碗绿豆汤,把宋老太爷灌得差点没命的事儿。 当你平时装的跟仙儿一样的小师叔,忽然谈起自己爷爷被几房姨太太害得泄了几次茅房的时候,当他说完了还发出一阵瘆人的干笑的时候,就算是换了熊二,也会说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离用眼神把宋祈从头到脚过滤了一遍,忽地拍着脑袋惊呼:“小爷就说怎么看你有那么一丢丢眼熟!你可不就是当年那个的妖贩子吗!?” 宋祈并未来得及解释,叶离又说:“这么说起来也不对,宋家少爷也不至于穷到要拐妖挣银子。” 她突然伸出手搭在宋祈的袖子上,提高了嗓门儿:“宋小仙,我姨娘是不是错怪你了。你当年一定是救了我的吧?到暮云山,一定是将我交换给姨娘。” 叶离说这话的时候很感激,觉得自己很豪爽,很义薄云天:“咱们如今重逢真是缘分,我叶离算欠了小师叔的。日后便一定会还给小师叔。” 宋祈眼睛盯着池畔的大树,枝丫伸展出来,刚好探到他头的上方。蒸汽在叶片底部凝成了一滴水珠,将落未落。 宋祈有点不自然地耸了耸肩,故作淡然:“本仙广修善缘而已,要是说报答,本仙三百多岁便成了上仙,就算是报答了。” 他答得冠冕堂皇,心里却不大光明,虚得很。 当年宋祈还是个孩子,他救了叶离不假;想把叶离拐回家也是真的。当然那时候宋祈正随家人消暑,在暮云山小住。其实捡叶离也不是他捡的,他贴身的小厮见小少爷闲的挠墙,正巧在山崖下看见一只怪好玩的小兽,就找人把伤口收拾好了,才给宋祈送了过去。 倒是宋祈还把叶离的裹伤口的布条拆了几次,美其名曰换药。口子上撒到都是他自己看医术乱配的东西。如果那小厮还活在世上,几乎可以证明,他家少爷还在叶离伤口上撒过盐。自然是为了杀菌消毒。 那时候宋祈不知道叶离是只妖,也不知道叶离是个母的,天天把小毛团抱在怀里,一起吃饭,一起玩。 到了太阳落山,就搂着她在床上一躺,大梦做起,一起奔向南柯乡。 可怜宋家带着宋祈是去消暑,这皮娇柔嫩的小少爷反而闷出了一屁股的热痱子来。 那顿棍子让宋祈的小厮皮开肉绽,在此后的岁月中历历在望。 而宋祈被叶离姨娘那顿挠,也不冤枉。他是诚心城意地,一点杂质不掺地,打算偷偷把宋呆带回家里养着。可惜宋呆却跟着一只黄鼠狼跑了。对,那几个月里,叶离的名字叫宋呆。 然而这一切叶离是不知道的,她坐在宋祈旁边,许诺宋祈,将来等她厉害了,一定要帮宋祈做个什么事儿才行。 滴答。。。 那滴水珠终于从叶片上下坠,却打湿在叶离的额头上,她倏地缩了缩脖子。 宋祈伸出手,拍了拍叶离有点潮乎乎,湿漉漉的头,有点心疼:“在八卦阵的时候,已经帮了很多啦。你不欠我的。” 叶离体内灵气现在就剩了薄薄一层,宋祈是知道的。他不知道那薄薄雪层之下的玄机,只是愧疚叶离因为自己所累,又失了修为。 宋祈的目光胶着在叶离身上:既然她来了玄陵,玄陵说什么也要让她渡劫成仙。 叶离来玄陵,自然也是为了渡劫的。她要偷渡劫丹。 如果一只妖也有愧,也有复杂的情感,叶离白日里跟宋祈坐在一起的时候,心情也算是百味陈杂的。宋祈对她不错,松凝峰的人也不错。 可是她是来偷东西的。以前在暮云山,大家为争东西,抢地盘,翻脸不认人,争个你死我活。她诳了露露的灵石,也没有多少羞愧之心。 但是当从宋祈那里回来,看见房门口熊二留的半盒子果子,半条只剩下鸯在戏水的锦帕,只有左脚的鞋垫,叶离的心就没法硬起来。 哪怕是分祝融的东西,熊二也按着之前说好的,好东西一人一半。 叶离从怀里掏出那条鸯帕,擦了擦鼻子,又放了回去。乌夷峰白日里雾气重,可是到了晚上却与别的山峰没什么不同。到了夜间湿气深沉的,是容玖住的忘林。 忘林在三个上仙的住处里最大,也最接地气,不是高岭孤起,而是在玄陵平坦的林中。除了容玖自居的茅庐,忘林中零零散散地分布了一些小小的茅屋,供弟子居住。 忘林中种了一水儿的白桦,笔直挺拔。在这个时节,林中层金染绿,还有树叶尚未变黄,地上却积了厚厚一层,只有树干雪白坚实,在飒飒秋风中纹丝不动。 忘林比玲珑殿所在的位置稍高,若是步行也不过半个时辰。当然,一旦学会了御器飞行,距离远近也就无所谓了。容玖这地方,还真是方便刚入门的弟子。 但是忘林有一处禁地。 “婶儿,咳咳。。。小。。小师妹,平日里除了去乌夷峰,倒是也可以去忘林行走。结识拜会其他师兄师姐师侄,交流修行心得。对了,禁苑不能去,切记切记。”初入松凝峰的时候,祝陶如是说。 值得注意的是,一向大大咧咧的熊二也提醒过她。 既然两位师兄都提醒,叶离对那禁苑,还真是志在必行了。 禁地嘛,一般都有宝。 月光洒落忘林,林中弥漫着潮湿,却有种青涩好闻的树梗的味道。叶离御剑自林中穿过,不想踩到落叶,以免发出簌簌的响动。 不远处有两个女弟子坐在树下,其中一个依着树干,另外一个用脚尖儿划着地面,不知在说些什么。 叶离又向前行了一段,有个男弟子在不远处嘿嘿哈哈地练习御剑飞行。就在叶离行过的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从剑上摔下二十次了,然而他却越挫越勇,摔下爬起来,继续练。 叶离望了望行至中天的月牙,满满的腹诽:这仙家弟子原来都是些夜猫子。她特地挑了这个时间,以为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忘林这边如此热闹。 说好的勤学苦练,闻鸡起舞呢? 谁知她这么一想,忘林中越发不消停,耳边居然还传来了一阵歌声。远处一名青衣弟子,正站在高高的香炉边上,给围坐成一圈儿的师弟妹们唱过时的小曲儿。 叶离摸了摸喉咙,有点心塞,不知道渡劫成仙了以后,嗓子还能不能再好起来。 两个弟子忽然从她脚下的泥土中冒了出来,应该是刚刚在练习遁地。不过那他们俩光顾着说话,也没怎么注意叶离。 叶离拍着小心脏吁了口气,忘林还真是不太平。不过,其实被人看见的话,关系也不是很大,叶离此番并没有抱着志在必得的心,她又不是十分肯定渡劫丹的去向,也算蹲个点儿,查探查探情况。 “哎!前边那个御剑的,停下来!” 叶离才又往前了数十丈,忽然听见后边有人大呼小叫,她扭过头,见到是熟人,立刻从剑上跳了下来。 “荼夏,怎么是你?” 来人见到是叶离,愣了一愣,绷着脸,指着斩妖,义正言辞地说:“忘林中除了练习不得御剑。” 叶离一怔,眉开眼笑的脸上蒙了一层灰云。她还以为荼夏是老朋友了,结果人家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收了斩妖,垂头丧气地准备回松凝峰,以后换个时间再来忘林。 荼夏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前方,把她拦在:“小妖精,你怎么来忘林了?可是来找我玩儿?” 叶离后背发凉,冷汗从后腰里往外渗。荼夏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不是神志不清就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叶离倒退一步,脸上挤出个笑:“哎呀,我就是睡不着随便溜达溜达。我现在困了,准备回松凝峰了。改日再来找你。” 她说着,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十分自然地转过身。。。 然后叶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伸着手指着后边的人,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你惊讶什么?真是没见过世面!”荼夏把叶离拉了起来,却免不得揶揄两句。 叶离伸手指了指荼夏,又伸手指了指她旁边跟她一般高矮胖瘦,连脸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哥荼寒。”荼夏看叶离到如今还张口结舌,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头上戳了下,“我说你们妖是不是真的脑仁儿小啊!他是我双胞胎哥哥啊。” “这我倒是见过,我们暮云山上的兽一胎能下五六个。”叶离拍了拍脑袋,干笑了几下,“天黑了,困,就有点糊涂。” 荼夏懒得揭穿她这给自己开脱的借口,把她手一拉:“你一个修仙的妖,困什么困,跟我看热闹去。” 一听说有热闹看,叶离顿时觉得不虚此行,跟在荼夏后边欣喜地问东问西。她哥哥荼寒倒是绷着脸,一直没说话,默默地在后边跟着。要不是之前开过口,叶离几乎要以为他是哑的。她想问荼夏,他是不是给人下了什么咒,面部瘫痪了。 荼夏带着她走了没多远,就看见里三层外三层的玄陵弟子,把一个小凉亭围了个密密匝匝。叶离唏嘘,容玖这边到底是收了多少个弟子。他们全都是一个样式的打扮,青衣袍,黄束带。叶离穿着宋祈给的小黄瓜,显得有点打眼。 荼夏刚一过去,就被几个熟人拉了过去,居然凑到了前排的位置。 “哎,要瓜子不?”一个有点发福的弟子戳了戳叶离,“看在荼夏份儿上给你打折。” “我这儿有茶水,续杯免费。”叶离后背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扭过头一个面色惨白的弟子手中居然提着一个硕大的茶壶。 荼夏把叶离往身边一拉:“去去去,我哥在呢,还不收敛点儿。他现在不说话,等会儿散了看他怎么罚你们。” 那两个人顿时把头缩了回去,叶离再看,连人影儿都不见了。 荼夏嘿嘿一笑,把手撑在嘴边儿,凑到叶离耳根子前:“我哥是管操守的。忘林这边弟子多,我师父一个个的怎么盯得过来。大师兄也是个一板一眼的,不过有时候还是心软。” 她瞟了荼寒一眼,有点无奈地说:“就是我哥傻。都是一胎所生,做人的差距还真大。。。” 荼夏自顾自地说,亭子中间却有点白热化。 亭子里站在三个人,确切的说是两个人,一只妖。那两个人叶离见过,正是当初在山门下遇到的那个小姐,和她家小丫鬟。 那小丫鬟趾高气昂地站在亭子中间,对对面的那个黄鼠狼怒目而视。 这黄鼠狼也是化了人形的,化完了的年纪看上去跟叶离差不多,一个十多岁小姑娘的模样。下巴尖尖,凤眼儿向上斜挑着,眉毛细细一条,在眼睛上边挂着。 “黄鼠狼偷鸡摸狗,到了玄陵这种地方还是不改!”那小丫鬟插着腰说。她家小姐坐在亭座上,手里拿了一把圆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风。 那黄鼠狼妖冷哼了一声,看了看亭子外越来越多的弟子,却没说话。 叶离用手肘戳了戳荼夏,好奇地问:“她们这是丢了什么啊?” “丢什么?依我看是丢人。”荼夏了然于胸地笑了笑,“不就是什么荷包,发钗,灵石之类,还能是什么?她们又有什么?” 第29章 撕妖 那小丫鬟骂了好一阵,她骂了多久,她家小姐就扇了多久的风。小黄鼠狼这光景却一直都是一言不发。 “查墟鼎!”小丫鬟最后说的嘴角生沫,实在是口干舌燥了。 小黄鼠狼一声冷笑,依旧是没说话,也没动。 叶离本来就对那一对主仆印象不好,此时心中实在替那小黄鼠狼焦急。 小丫鬟见她徐庶进曹营般一言不发,也没招儿了。气得脸色发红,扭头看着她家小姐,不知如何是好。 “你要是觉得我偷了你家玉牌,去报告师父就好了。”那小黄鼠狼说完,自顾自从亭子里走下来,分开人群走了出去。 这热闹看的泄气,就好像明明煮好一碗粥,眼巴巴地等着吃,谁知道端到桌上却被家猫给扑翻了。人群里发出一阵欲|求|不满的嘘声。 荼夏的脸上却是一副惊恐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一样。叶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身子也是抖了一抖。 她那面瘫的哥哥嘴角居然扯了一扯,荼寒他笑了。。。 “这等小事儿哪儿用得着麻烦师父。”亭子里的小姐忽然站起身来,声音清脆,“黄山儿,咱们同窗一场,你们妖入玄陵又是格外不容易。。。为了这么点事儿就被逐出门该多可惜。” 她微笑着瞧着黄鼠狼的背影,目光却是撒在了围观弟子的身上:“我那块玉牌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不是什么良玉,拿出去卖倒是也卖不了几个钱。不过那玉牌到底是。。。清风宗的东西。。。” 她垂下头叹了口气:“那东西丢就丢了,我也不去麻烦师父了。你做没做心知肚明,若是冤枉了你,曲灵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那小姐居然朝着那小黄鼠狼频频一拜,人群外黄山儿的身子一滞,脚步略显沉重。 吃瓜子的群众渐渐散去,叶离心里憋着一股气,却不知道往哪儿撒。 “这曲灵也太不是东西了!”叶离捶胸顿足,“这黄山儿就算没干也摘不清楚了!” 荼夏拍了拍她:“别气了。黄皮子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不过咱们玄陵的人又不是傻的。想信黄山儿的还是会信她。” 叶离伸脚踢了踢地面,却沾了一脚的枯叶,粘在鞋尖儿上怎么弄不下去,用另外一只脚踩住,却又粘在了那只鞋的鞋底上:“曲灵怎么有清风宗的东西?” 荼夏叹了口气:“所以说,今天要是黄山儿占了上风,明天还能折腾出更狠的事儿来。还不如就这么结了。你听没听说我师父收了个知府家小姐?那小姐就是曲灵。知府是她爹,她娘却是清风宗宗主的妹子。” “修仙的还能嫁人?”叶离一脸少见多怪。 荼夏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呢?反正她娘也没准备成神。曲灵说的那玉牌,八成不简单。清风宗有个密库,要三位长老,外加宗主和一位堂主合力才能开启。听说他们手里各持一块玉牌,这就是五块。我跟我哥总觉得五这个数有点奇怪。对吧,哥?” 荼寒却没说话,目光向着远方,脸又瘫成一坨。荼夏这一问,他忽然开口说:“有关风纪,我还是得禀明师父。” 原来荼寒除了面瘫。。。反射弧也瘫。 叶离去了一趟忘林回来,实在是庆幸自己跟了景顼,要是在忘林呆着,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隔了几天又去了一趟忘林,依旧是热闹非常。不过这次她就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禁地不远处。忘林弟子众多,只要她混了个眼熟,大家根本不会留意她准备干什么。 她走进禁苑的时候,居然是正午太阳当空的时候,还真是光天化日之下。 奇怪的是,禁苑外部一有一层形同虚设的结界,叶离伸出手指头轻轻一触,那结界居然就分出一个无形的缺口。叶离咬了咬嘴唇,还是走了进去。在她走进去的那一瞬间,忘林的喧嚣立刻被隔在了身后。叶离周身被静谧包裹,心跳得厉害。 其实所谓禁苑,也不过是一小块山林。此处是白桦尽头,却是白杨和松树的福地。叶离在里边查探了半天也感受不到任何奇异的气息,开始有点怀疑划为禁苑,是不是只是因为种了别的树木。 但是这里,是没有声音的。 叶离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但是却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她使劲儿喘了口气,可是喘息声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明白了,这结界不是把人隔在外边,却能把进来的人吓疯。才进来走了不到五丈远,她的心已经越来越慌,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头上,身上的经脉也控制不住般地扩张收缩,简直分分钟就要炸裂。 叶离咬着牙,把斩妖从墟鼎里唤出,希望御剑能够快点。 斩妖从墟鼎中应着她的心念飞出,在斩妖飞出来的那一瞬间,起风了。叶离脚下枯黄的叶子随风飞舞,环绕在她周身。 青光一闪,似乎划破了空气中的死寂。先是耳畔细微的风声,接着,叶片的翕动发出了仄仄的声音,然而叶离听见了一两声鸟的啼鸣。 她站在斩妖上,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变凉,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失去了重负,才发现重负有多沉。方才那死寂的气息如泰山压顶,可惜人在其中却浑然不知。如此巨大的威压,若不是唤出斩妖,叶离若再自不量力地继续前行,怕是会爆体而亡。 叶离乘着斩妖破风而行,终于在她走到禁苑尽头的时候,看见一处小瓦房。瓦房的顶上布满了白杨的落叶和松树的松针。秋风吹起,将树叶从房顶上吹落,但是下边还有一层。 瓦房里没有人的气息,叶离走到门前,用手试着推了推,那木门静静地开了。叶离看了看手指,上边没有一丝灰迹。她的心跳的厉害,还把粘着落叶的鞋子在门口蹭了蹭。 这屋子里很干净。木桌木椅木床,摆的井井有条。木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若不是砚台中墨已干,毛笔的尖端的残墨已经成为了固体的渣滓,而桌上的宣纸也显得松脆泛黄,简直就像作画的人才刚走不久,随时都会回来作画一样。 叶离伸出手,想要把那画拿起来,可惜才碰到,那边角就化成了灰烬。她不敢去摸,轻手轻脚地把压在画上的镇纸挪开,偏着头看着那画儿。 这陈年的宣纸上画的是肖像。画中人青衣白袍,长发如墨,作画人大概是个灵魂画手,容貌画的不甚真切,叶离恍恍惚惚,觉得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姨娘。 叶离握着斩妖的手心发热,她换了个手,手下斩妖的剑柄热的发烫。 画中人手执一柄青铜长剑,剑鞘上刻着两个字“斩妖”。 叶离喘了一口气,有点六神无主。她渡劫后记不得斩妖剑是怎么来的,既然这画中的人手里拿着剑,难不成这女子就是姨娘? 她很少见到姨娘化形,唯一的一两次,完全记不真切。她本来就喜欢姨娘毛绒绒的样子。 不过这又不是她要找的东西,再说,万一这是那种阵呢,就是那种你心里想什么就能看见什么的。叶离揉了揉眼睛,把目光从画像上挪开。 其实这屋子藏不了什么东西,一眼望去,没遮没挡,什么东西都暴露无遗,连床底下都是空空的。叶离敲敲地砖,推推墙壁,跳到房梁上,钻到床底下,除了一身微汗,一无所获。 她从床下退了出来,脖子上一凉,被人提了起来。被那人提到眼前,跟她大眼瞪小眼。 “叶离?” 叶离咬着嘴唇,这仙怎么阴魂不散,哪儿都有他。 宋祈才更加不解:“你来这儿干什么?怎么进来的?” 叶离怎么能跟他讲实话,她推开宋祈,走到桌子前边,指着那画问:“这画里画的是谁?怎么跟我姨娘长得一样?” “那画画得跟符咒一样,也就是你能看出长相。”,宋祈坐到床上,后背斜靠着木床的床柱,轻描淡写地说:“那是我师父,沈清梅。” “我师父是男的。”宋祈又加了一句。 这可就尴尬了,叶离脸上发烧,凑到画像前仔细看了看,画中人脖子被领子遮了,看不出小核桃;胸前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手也被袖子笼着。叶离屏着呼吸上上下下地盯着这画像半天,反而越看越觉得是自己姨娘了。 “我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还没跟本仙说呢。” 宋祈的声音在叶离的身后响起,冷不防凛凛的威压袭来,叶离的身子一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拉扯着。 她来不及使出仙诀将那股力量隔断,小巧的绣鞋在小屋的木头地板上滑过,弹指间,叶离已经来到了宋祈的身前。宋祈来不及收势,叶离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险些跌入他怀里。 一股浓厚的酒香萦绕在叶离的周围,她皱了皱鼻子,有一种不翔的预感。。。 第30章 醉酒 此情此景,叶离有点阴影儿。-晋- 很多年以前,也有个男修,一身醇香和她同坐在榻上,当时空气中气息暧暖,那人也是一样的慵懒却从容,风采正值荼蘼。-江- 叶离身子往旁边蹭了蹭,瞧着眼前那人,衣衫纤尘不染,乌润如缎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胸前有节奏地起伏,气息绵长。-文- 这小屋子里有点凉。孤零零的一个房屋兀然立在秋季的林子里,周围没着没落,也没有人气。虽然宋祈偶尔来清扫,仍然是有股没人住的潮凉味儿。那味道,就好像白发彬彬的老妪,打开装着嫁妆的樟木箱子,清冷幽深,却又有几丝经年的活气儿在里边。-学- 宋祈的头晃了晃,向前一倒,歪在了叶离肩上。-城- 上一次他喝醉的时候,脑袋也这么歪在叶离的肩上,压在叶离肩膀上,又沉,又暖。 脑后的长发从肩头散落下来,和叶离脖颈上的头发混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的。 “喂,宋祈。你知道渡劫丹在哪儿吗?”她压着嗓子小声问,一口口的气儿吹在宋祈的耳唇上,半梦半醒中,他身子不受控地一动。 宋祈打了个嗝儿,喉头有点颤:“知道啊。。。” 叶离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倒是忘了宋祈之前说过,他酒后说的话不能算数。她把宋祈小心翼翼地从肩膀上卸下来。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酒气熏天,给荼寒看见了不知怎么说,“那黄汤真就那么好喝?”-首- 叶离问他:“在哪儿啊?” “就是。。。我。。。”宋祈脑袋一歪,除了进出的气,就不发出什么声音了。 偏偏卡在这个地方,逗她不是? 好事果然要多磨,叶离也不算太泄气。她站起身来,正要走,手腕上一热,给宋祈抓了。手掌宽大,骨节清晰,捉住叶离的手腕子,只用三根手指环着。-发- “别走。。。”宋祈大头朝下,脸压在木床上,口中呓语,“脚冷。。呆。。我脚上卧着去。。”-请- 叶离勉强听明白他是说脚冷,想让她给他暖脚! 刚才问他又没音儿,好像睡着了一样;这会儿又装模作样让她暖脚,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她一下子就怒了,转身双手将宋祈拖住,胳膊猛地往下一扥,把他扯到了地上。-爱- 宋祈倒是没反抗,还真是睡过去了。-护- 这点小事儿,叶离没用灵力,干完之后插着腰,站在旁边喘了小半天气。-猴- 宋祈还挺沉。-儿- “咦?”她眼睛一亮,噗嗤乐了。 宋祈的袖子滑到手肘,他里边未着中衣,半只手臂露了出来,小臂上一道疤痕,像是被狗咬的。叶离半蹲着,把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腿上,手指肚按着那一个个的小牙印儿。-晋- 果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成了仙体之后,一般的小伤都能自愈,不会落疤,八成是小时候被狗啃的。要不就是得罪了得罪不得的人。 等日后一定要问问他,到时候宋祈肯定不好意思说。脑补一下他那囧样,叶离就想笑。-江- 宋祈嘴里发出哼的一声,搁在叶离膝盖上的胳膊动了动。身子一转侧卧在地上,另外一只胳膊也伸了过来,冷不丁甩到叶离腰上,就要把她往怀里带。 “呆呆。。。搂着舒服。。。” 叶离脑袋里边嗡的一下,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宋祈拉到近前。叶离本来是半蹲着,被他这么一拉,双腿跪在地上,前胸抵着宋祈的肋骨。 这位兄台的胸大肌虽然发达,但是还是叶离的更加饱满一点。 一股温热微醺的气息从他半开的嘴里呼了出来,吹得叶离额前的绒毛有点发痒,发际是潮乎乎,热乎乎。吹得叶离也有点犯困,他笼着叶离,身子又暖又软,比用绒毛絮的窝还让人想睡觉。 要不是她的腿贴着这木屋的地面,又凉又硬,叶离在打了一个哈欠之后,差点把眼睛都闭上。但是面前宋祈的衣襟渐渐模糊起来,她的脑袋开始像鼓棰一样,一下下地打点儿。 “热。。。。”,宋祈喊了一声。 叶离脑袋往下猛地一坠,倏地清醒了过来。 喊完了冷,居然又喊热。宋祈闭着眼,开始扒自己的衣服,一只手依旧没放了叶离,另一只手却扒着领子往下扯。 叶离禁着鼻子,眯着眼,心里念着不知哪儿听来的咒,余光却瞟到胸前一片。 坚实,饱满,泛着蜜色。 叶离本来不大看重外家功夫,此刻禁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前戳了戳。 指头底下的肌肤富有弹性。 不亏是上仙,练得不错。叶离又伸手戳了戳自己,疼的她哼唧一声。 叶离看看自己,又看看宋祈。不禁感叹,自己以前一心修元神渡劫,却因为法术不够高强,几乎无法自保。 吃了苦头,懂了法术的重要,却不知原来身为上仙的宋祈,体魄也练到如此境界。 然而,在叶离啧啧悟道的时候,宋祈已经把自己外袍除去了。。。好在垮裤还在。。 宋祈揉了揉自己的前胸,口里依旧喊热,手上就要动作。 初秋的禁苑中,静谧的小屋中,宋上仙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地面上衣袍散落,屋子里一片微醺迷醉的气息。 很多年以前,有个男修喝醉之后,拉着叶离提出双修邀请; 很多年以后,这个男修差点把叶离害死。 叶离缩了缩脖子,倒退着从宋祈的臂弯里爬了出来。她拍了拍胸脯,呆,呆个p!呆在这里实在凶险。 “真不要脸!”叶离上脚在他腰上踹了一脚,踩着宋祈散落在地上的乌发走了出去。这倒也没影响宋祈睡觉,他在地上滚了滚,哼唧了几声,就打起鼾来了。 叶离站在禁苑里,深深地吸了林间夹杂着木香的气息。她插着腰,拍了拍胸脯,好在宋祈最后解得居然是自己的发带。 这仙也真蠢到家了,解发带能散热?他以为他满脑子长得都是汗毛吗? 半个时辰之后,在林间小屋里,宋祈翻了个身,坐了起来,走到屋子一脚,给自己煮了壶茶。泥炉上的小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蒸汽弥散在宋祈的脸上,根根毛孔都舒展开来。 他单手将头发笼起,用鹅黄的发带束在脑后,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眸色渐渐深沉了起来。 这个时候,叶离却还在忘林中。 她也在喝茶。茶叶粗劣,叶离是喝的出来的。风九思的海岛上,没有劣质茶叶;景顼的松凝峰上,也没有。 叶离还以为自己喜欢饮茶,到了黄衣儿这里,才知道粗茶是这样的浑浊。 “我之前还没见过鼠兔呢。”黄衣儿把茶壶放下,一对儿眼儿弯弯好似月牙。 这八成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 叶离忽闪着眼睛,觉得黄衣儿虽然粗看平凡,盯得久了还挺舒服。 “你没见过?那我化了原形给你看。” 黄衣儿还来不及制止,叶离已经化了形,两只短粗的小脚直立,插着腰站在黄衣儿面前。 “嘘,你快变回来!”黄衣儿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忘林这边只知道你是景顼师叔的弟子,不是各个都知道你是妖的。万一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鼠兔还挺好看的。” 叶离变回人形,得意地甩了甩头:“可不是。依我看,比人形好多了。他们毛不好看!” 黄衣儿长舒一口气,身子好像一下子就放松了,紧绷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忘林这边妖兽少,我平时都没个说话的妖。” “可惜化了人形对修炼大有益处。没听说哪个神是兽形的。” 叶离这么一说,俩妖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她是在忘林边缘碰见黄衣儿的。这小黄皮子看上去灰溜溜,面色凄苦,背上背着包袱,一看就知道是准备干什么。 “曲灵那货我也不喜欢。”叶离对着黄衣儿说的口吐白沫,又说去问问景顼能不能把她也收到松凝峰,她才肯暂时留下,“话说,你是怎么惹上她的。” “我家住在清风城,就是清风宗附近的府衙所在地。曲灵的爹就是在这个地方当知府。你听说过吧,我们黄鼠狼。。。偷鸡。”黄衣儿有点为难地说,“许是祖祖辈辈承人恩泽,我们黄鼠狼,要化人形,渡劫前得去找个人去问问自己像什么。。。” “我叔公,就去问了曲灵的奶奶。结果曲灵的奶奶说,他。。。他像个棒槌。然后我叔公渡劫以后。。就。。。成了个棒槌。”黄衣儿一边儿说,一边儿抹了抹眼泪。 “什么?!”叶离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茶水洒了她一身。 “然后。。。我们全家,就去把曲灵她们家的鸡。。都给吃光了。。。” 黄衣儿神色有点慌张,目光有点闪烁。叶离光顾着咬牙切齿,并没有留心。 第31章 挨训 “胡闹台!”景顼陡然把手往紫檀小桌上一拍,桌上的供春紫砂壶腾地弹了起来。壶盖儿被震得跟壶身分离,落回桌子上,盖子绕着盖子顶上的尖尖儿转了几圈才停了下来,“嗡嗡”的余音却还在草庐里响着。 这草庐呈八角,由八根柱子撑着。柱子上结着的青纱被秋风鼓起,里边的人影从薄纱中透露出来,隐隐绰绰。 熊二拉了拉祝融的衣角:“师父训师妹多久了?” 祝融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半个时辰了。放心,还没破你的纪录。” “这可如何是好。。。再过几炷香的时间,我可就要被师妹给打败啦!” 熊二自以为声音小,可是就算祝融扯着嗓子喊,也不见得有他声音大。 一道白光从草庐中飞出,熊二肩头好似收了重击,倒退了两步,一屁墩儿坐到了地上。 “熊二,你要是再呱噪,我让你去把峰下的玉米全都收来!” 景顼上仙这声吼得中气十足,桌子上刚刚静下来的壶盖儿,又震了起来。 叶离有点讨好地走上前去,把壶盖儿给重新盖上了,又立马怂拉着脑袋,站到与景顼三尺之遥的地方。 “师父,我就是说说。不收黄衣儿就不收呗。”她声音里有点委屈,脸上却神色如常。 叶离从黄衣儿那回来,隔了几天才找到景顼。她虽然不觉得是什么好时机,但是又怕见不到师父,于是在景顼上仙上茅房的时候,在茅房外边喊“师父,你要再收个徒吗?” 结果可想而知。 “再接话就把你扔到松凝峰下边去。” 叶离噤了声,埋头挨训。 其实景顼也就是这样,发泄完了也就完了。 有的师父,让你记住错,用的是体罚,暴力;景顼这样的,用的是唠叨。杀伤力不大,然而虐你的心。 比如熊二这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怕站了时间长腿疼,声音抽|插次数多了,耳朵疼。 毕竟,景顼大爷这种美好的声音听多了,是会不孕不育的。 叶离以为说完黄衣儿这件事儿就完了,结果景顼喝了口茶水,又开腔了。如果替黄衣儿问转学,叶离很无辜,现在景顼要问的事儿,她可是被骂得一点也不冤枉。 “松凝峰上那几棵古树,都是让你给劈了吧。”景顼这次没大声嚷。 草庐中的青纱舞动的更加起劲儿,风似乎大了起来,一朵黑云被风吹到了松凝峰的顶上。 “徒儿。。徒儿一不小心,没控制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叶离战战兢兢。 景顼一个茶碗甩了出来,于此同时,豆大的雨点自空中砸了下来。砸得地上一个个土坑,泥土飞溅,祝陶的衣裾,熊二的棕毛,都沾满了泥土。 祝陶把熊二拉到松树底下,用手结了个结界:“师妹这可闯祸了。她劈得那几棵树之一,是师父跟容玖师伯还是弟子的时候,一同种下的。” 当年亲手所植之松,“而今已亭亭如盖矣”,却被顽徒一个不小心给轰了,景顼很生气。 叶离接着景顼的茶碗,神情十分慌张:“控制体内气息的法子,徒儿本来是想问师父的;可是师父不在,徒儿就去问大师兄。可是大师兄原来是跟了师父一同下山了。熊二师兄说的徒儿不甚明白,就叫徒儿去藏宝阁翻书,可是藏宝阁徒儿是进不去的。于是。。。就。。。” 玄陵的藏宝阁在松凝峰另一头的山峰上,于乌夷峰两两相望。平日里在白云缭绕间若隐若现,在玄陵的新弟子心中,很遥远,很神圣。 这藏宝阁乃是玄陵收经存典的地方,除了三位上仙,就是各位上仙的首徒可以进去查看。宋祈没有徒弟,也就是说这藏宝阁只有容玖,景顼,祝陶和砚行止可以进去。 其实这规矩连容玖都有点不以为然,里边藏得都是书。弟子要是想学什么,师父还不是得教。三位上仙私下聊过,大概封馆的缘由,只不过是管理起来太累而已。他们猜的理由,其实也的确是八|九不离十的。 景顼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看着自己这小徒。教习熊二已经很困难,偏偏师弟又把这只鼠兔也交付于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喜欢养兽。 他看了看远处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祝陶和熊二,拍了拍微微发福的肚皮,眼底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暗道,“养兽啊。。。也许自己还真是喜欢。” 景顼摸了摸自己的白须:“那就这样吧。我去跟师兄师弟通告一下,叶离你从今往后,也可出入藏宝阁阅经。”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也并不奇怪,松凝峰上被熊二和叶离修炼毁坏的物事,要列个单子的话,估计要用尽玄陵纸了。况且,叶离要是给师弟亲收了,也是首徒了。 草庐外雨下得大,雨点在土地上弹跳着。它们跳得虽欢,却不见得有正襟危坐的叶离心里欢畅。 藏宝阁里虽然不见得有她要找的东西,可是聊胜于无。况且,说不定里边的书籍中有所记载。 叶离从草庐中走出来,雨还没停下来。她一手提着衣衫,一手遮着额头,小跑到松树底下。 祝陶掐指一算:“师妹,师弟,这下子挨训时间最长的,要换了。。。” 却听见草庐中一声暴喝:“熊二,你速速进来!” 叶离得了师命,又沉着性子等了几日,才在一天中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藏宝阁。 她又不蠢,要做出明人不做暗事的样子,那就得把事儿办在光天化日之下。三更半夜,一身夜行衣,谁不知道你是做贼。 藏宝阁其实是一座九层方形宝塔,塔身葱绿,离远了看好像一根鲜笋。叶离没在底层驻留,直接就往上跑,一直跑到了第八层,却在楼梯上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那人手里捧着的典籍书册散落一地。 冤家路窄,不出她所料,撞上的人就是宋祈。明明担心白走一趟的人是叶离,可是眼里闪出一丝有点不自然的神情,结结巴巴说话的反而是宋祈,他将一本泛黄的书册紧紧搂在胸前,胳膊的缝隙露出书皮上的半个“妖”字:“你。。你怎么来了?” “宋小仙,你还不知道?”叶离一边帮他把书捡起来,一边得意洋洋地说,“还真得多谢你让我拜在师父门下。我师父真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就准许我进藏经阁阅经了。他不是已经问过你和容玖师伯了吗?” “哦。。是啊。。师叔我事务繁忙。。。竟然忘了。”宋祈避开叶离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那你去吧。师叔我先走一步。” 宋祈将那一大摞经书往怀里一捧,跌跌撞撞地顺着楼梯往楼下走。 叶离站在楼梯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她动了动鼻子,轻轻地发出了“咦”的一声。 这份奇怪和狐疑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在叶离伸脚猛踹第九层台阶上的木门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还真是锁上了。”叶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特地奔着高层来,就是觉得,有宝物一定都是藏得高高的。现如今发现进不去第九层,她虽然有点发愁,也有点欣喜。 既然都锁起来,更加印证了她的推断。既然没在禁苑发现渡劫丹的蛛丝马迹,那就说不定在这藏宝阁中。 玄陵的人有心要锁,叶离自然是打不开。 既然来了,总不能白来,叶离走到八层,开始翻书看。她专门找带“渡”,带“劫”的书看,居然翻着一本小话本儿。 这小话本三寸长,两寸宽,往怀里一揣,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这话本的皮子上一边儿画着个酥裸的女子,另一边画着个露着大腿,甚是精壮的汉子。 叶离瞪着眼睛盯着那封皮,简直要把那小书吃进去。 她嘿嘿一乐,把那小话本儿顺进自己墟鼎。她活了八百来年,就算是深居简出,脑子又有点钝,咋能不知道这是啥呢? 其实这类话本儿叶离是不大喜欢看的,但是她就是觉得新奇有趣。堂堂玄陵,修仙名门,这严不透风的藏宝阁里,居然给她发现了此等典藏。 她倒是要看看,这小本儿里讲了啥。 这小话本儿上被人写了十个字,应该就是这话本儿的名字。这十个字就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渡劫》。 书脊上另外写着八个小字:123言情所有,盗书可耻。 叶离好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抖了一下,偷偷带回去,应该不算盗吧。 所以叶离藏宝阁一趟,就顺了一本写尽不可描述之事的小话本儿回去。 然而当晚她秉烛夜读的时候,却恼怒地发现,这本书简直是货不对板,里边除了一个小故事之外,讲的全都是如何修真渡劫的。 所以,到底是这书找上了需要渡劫的叶离,还是叶离翻到了这本书,实在是很玄妙,很难说。 当叶离若有所悟,把扔到地上的这本书捡起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凉。 如果是书找上了需要的人,宋祈手里那个“妖”,到底是本什么书? 第32章 分享 想起宋祈的双修误传,叶离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时他神情慌张,鬼鬼祟祟的样子,手里拿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天让他反将一军,就这么混过去了,回头这么一琢磨,他到底有没有跟叶离双修的贼心,实在是细思恐极。-晋- 叶离当时信了他,一个是他唬人的气势很强大,再一个,叶离觉得修行到了他这份儿上,只有她抱去大腿,却没有他反手搂过来的道理。 跟一个妖双修能有什么好处?这是个问题。-江- 叶离把手里这本表皮诱人,内力枯燥的渡劫指南往旁边一甩,卧在榻上,头一次想事情想的彻夜不眠。 当然,这彻夜不眠是她自己以为的。-所- 所以第二天黄衣儿来找她的时候,看到叶离的口水都快凿穿地心了。 叶离的草庐在松凝峰凸出来的一角,离不远处的乌夷峰是最近的。若不是乌夷峰平日里云里雾里的,估计宋祈练剑都能给她看了去。但是其实这草庐离祝陶的草庐也不是很远,只有熊二在另一边儿。-有- 熊二没跟这两位师兄妹住一起是有原因的,熊二坨大,景顼怕他晚上天黑的时候乱走,一不小心摔到崖下边去。他自己摔坏了事小,把容玖的忘林压坏了就不好了。毕竟忘林里有那么多的树木,和花花草草,还有刚入门的小弟子们不能被吓着。 黄衣儿把倒扣在地上的小本子捡了起来,才看一眼书皮儿就脸热心跳。-盗- “别被这封皮儿唬了,都是骗人哒!”叶离把小本本从黄衣儿手里抽了出来,瞪着一对儿杏眼,凑在黄衣儿脸跟前儿。 她把书哗啦啦一翻,随手翻到一页,指着上边的有点模糊的手抄字给黄衣儿:“看吧,里边讲的正经的很。小爷可不看歪书。”-文- “给我瞧瞧。”黄衣儿眯起桃花眼,让人看起来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其实她就是想把书上的字儿看清楚而已。 她把书接到手里,看完了以后一屁股坐到叶离的榻上,背靠着墙,一副遐思联翩的样子。 她这样子肯定不是看了渡劫指南的效果,叶离也跟着坐到她身边,好奇得不得了:“可是读了开篇那小故事,我昨天没细翻,给我说说,讲的是啥?”-小- “唉。。”黄衣儿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书里讲了个人,一心一意要渡劫成仙。谁知道一开始路就走错了,他一出生就是注定成不了仙的。” “那是为什么?”-狗- 黄衣儿却沉浸在故事里,好像听不清叶离的话:“不过后来有只妖,把他体内不纯的邪灵都给吸纳了。这人才得以成仙。” “为什么?”她这才想着叶离问她,一字一顿地说,“这都是——为——了——爱!” 一阵秋风从窗外吹进来,在草庐中打了个旋儿,又从门口吹出去了。 鼠兔叶离坐在榻上,打了个寒颤。 黄衣儿一脸沉醉,叶离心里却打起鼓来。宋祈一心想跟她双修,是不是也为了用她吸什么邪灵?倒是没听说,宋祈啥时候中的邪。 叶离还想把这小本儿再多看两眼,黄衣儿却好像看穿她想的是什么,眯眼瞧着叶离的脸:“你跟咱们师叔挺熟的?” 熟?叶离也不知道算不算熟,就把之前八卦镇子上的事儿说了,连凌姜的事儿也没落下。 结果黄衣儿又是一顿感叹,伸手上来就揽着叶离的袖子:“虽然凌姜不是个好人,可是要有人像他对九尾狐那样对我,我会用命来报答他的。” 明明是秋天,掉毛还差不多,她怎么一副要发春的样子。 叶离甩了甩脑袋,在榻上挪了挪屁股,距离黄衣儿多了一寸远;黄衣儿还揽着她袖子不放,桃花眼里春光潋滟,还伸着脸在叶离肩上蹭了蹭。 “我。。我去煮茶。。。”叶离战战兢兢地从榻跳下来,觉得的好像当日跟凌姜对战,也没这么吓人。 黄衣儿在她这儿喝了茶,又吃了点心才回去。俩小妖无非说了说体己的话,黄衣儿吐槽一下忘林的jp们,叶离确认一下曲灵有没有再刁难她。 黄衣儿回去的时候,叶离走到草庐一角,把地板掀开,从地板地下捧出一个大木匣子。那木匣子很大,两三岁小孩躺进去绝对不成问题。匣子里装的东西也不少,叶离呼哧带喘地把它放到草庐中间的桌上,小手在锁上一拂,那锁就咯嘣一下开了;她又伸手一指,那匣子就吱呀一下打开了。 叶离把手往衣服上搓了搓,神情豪气十足:“这都是我平时攒的,就等着你来,喜欢什么就拿去。别客气,我这里足足够。” 小鼠狼黄衣儿探头这么一看,最顶上是一大袋子的果仁瓜子儿。“你还没辟谷吧,松凝峰就仨弟子,所以。。。”叶离善解人意地把那袋子放到一边儿,露出地下一堆烂果子,臭桃子,几只小飞虫嗡地一下子飞了出来。 叶离一愣,嘴巴张大,差点把飞虫给吃进去。她把匣子咣的一下关了起来,有点难堪地说:“放久了。。这。。。” 黄衣儿看了看她,上去把匣子打开,伸手去那里边翻了翻,抽出一小包茶叶来,细声细语地说:“这个我拿回去。上次那个你喝不惯吧?我还不会用墟鼎,东西多了我不方便拿了。” 叶离有点窝心地目送黄衣儿下了松凝峰,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晃得叶离也眯起了眼。正午阳气足,可以晒晒屁股晒晒腿儿了,当然,这可不是纯晒,主要是吸取太阳的精气,提高体内灵气。 在她晒屁股的时候,叶离突然一个打挺蹦了起来。 墟鼎?! 黄衣儿的一句无心之词却让她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知道昨天哪里不对了。 她上藏宝阁的时候,撞上了慌慌张张捧着一摞书的宋祈。 所以,问题来了。宋祈一个上仙,捧着那么多书,为什么不用墟鼎?难道是锻炼体魄? 叶离好奇归好奇,去找宋祈问个明白,就太无事生非了。何况下边几日,她都不得空去查探关于渡劫丹的事儿,这才让她更加揪心。 然而玄陵还是忙起来了。事情是这样的,之前清风宗本来要举办的修论大会,上一次不知道为了什么,终究是没办起来,宋祈一行都快到了,却被清风宗委婉地打发了。 不过各大门派怨言却也不是很多,原因是这样的,清风宗把盘缠都补上了,额外还赔了礼,并允诺过几个月一定再补办大会。 礼物很少,一门一个,然而很昂贵,很稀少。稀罕到玄陵的弟子都不知道得了什么东西,让一向嚣张冷峻凌厉的小师叔都一言不发地接受了。 其他几大门派都是这种情形。唯独飞鹤山人少,掌门性子也豪迈,回到山中就把得到的厚礼一亮。那厚礼其实挺薄,挺小,挺轻,是一盏灯。 这盏灯很了不得,叫七巧玲珑盏。这灯的灯芯是七七四十只牦牛妖的尾毛练成的。 虽然不是上古神物,但是拿出去也很气派,很有面子。这个规格的赔礼,真是恰到好处。于是,诸多门派的弟子虽然不知道自家得了什么,却也甚是理解了。 几个月后,清风宗如约重办修论大会,更是重承诺,守信约,无可厚非。 可是,这次修论大会,叶离非去不可。。。 叶离听说以后觉得肚子有点疼,她其实是很不想去的。此番玄陵人少,更方便她四处打探。 然而,宋祈一句话却破灭了她的幻想,“景顼师兄,之前叶离在八卦阵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和我们一同去清风宗。现在她既然已经是玄陵弟子,那去一趟更是应该的了。” 当修论大会的邀请被一只白鹤衔到玄陵的时候,宋祈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御剑来了松凝峰。 景顼和他面对面坐在草庐里,手里拿着心爱的供春紫砂壶,半天也不把茶水往茶杯里蓄。他还有些犹豫,毕竟叶离上山时间不长,功力和灵力都不算强,虽然是宋祈亲自问,但是那小家伙怎么也是他的徒弟。 这个时候来火上浇油,坏了叶离大事的,居然是在旁边候着的祝陶。 他朝着宋祈暧昧地眨了眨眼睛,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上前一步,对景顼伸手一揖:“师父,接下来的时日,就请由小徒督导师妹,严加管教,勤学苦练,必能有成效。何况出去以后,只是切磋讨论,若是真有什么凶险,小师叔定能护着我们。” “护着?上次好像护得没什么成效吧。” 当叶离跟熊二在草庐外偷听时,她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熊二伸出熊掌,一巴掌拍下来:“有你的啊!二子我也想下山去看看呢!下了山记得给我带。。。。” 木已成舟,景顼这边除了上次就准备参加大会的祝陶,新弟子叶离也随宋祈上仙前往清风宗。只是容玖师伯这边派出的弟子,却和上次有点不同。。。 这事情,有点怪。 第33章 辞行 容玖派出的弟子除了砚行止和荼夏,居然还有曲灵和黄衣儿。 说奇怪也不奇怪,荼夏私底下跟叶离猜度,曲灵来了玄陵几个月,是头一次离家,少不得思乡心切。 可是荼夏也不知道黄衣儿跟着去是干什么的。她一个勉强化了形,却连墟鼎怎么用都不会的小妖,跟着去瞎凑什么热闹? 不过师命无可置疑,容玖要她去,就算黄衣儿自己不想,也还是得去。 其实黄衣儿还真不想去。 “听说清风宗那边收妖兽,你说会不会是干脆把咱俩直接甩给他们,给那个什么捕妖大赛用。”叶离瞪着眼睛,煞有介事地说。 黄衣儿从叶离那回去没几天,叶离就兴高采烈地去回访。黄衣儿的小茅屋位置倒不错,就在溪水旁。 玄陵的溪流山涧有数个,但是用于水源的却只有两个,自松凝峰流淌而下,途径忘林直至山脚的山溪;以及乌夷峰顶的碧池。 宋祈师承沈清梅,与容玖和景顼的师父并不是同一个。所以,他继承了原本属于沈清梅的乌夷峰实在是无可厚非。但是松凝峰处于水源上头,本来是大师兄的容玖才在中游的忘林,却位于景顼的松凝峰之下,背后嚼舌头的人却不少。 特别是新弟子更是喜嚼舌根,说什么的都有。虽然说能进玄陵,本来应该是资质过人,但是入玄陵几个月的时间,为了胡乱说话被罚的,却也大有人在。 叶离跟黄衣儿这边聊天喝茶水嗑瓜子儿,就听见外边有人说话。 “师父说清风宗那边离我家近,既然让曲灵回去,也没有不让我回去的道理。”黄衣儿杵着下巴,偏着脑袋,桃花眼上俩条含颦似笑的柳叶眉把叶离看得有点发呆。 明明眉毛眼睛分开都很平凡,乍一看也不是什么大美人儿,可是黄衣儿这张瓜子脸,倒叫人越看越舒服,越看越有味道。 其实要是叶离多读点书,又或者在人堆儿里多混几年,就能明白这就叫“风情”。 “再说,我师父其实私下跟我说。。。”就在这时候,外边那一直说话的声音忽然有点大了。 叶离跟黄衣儿本来是没留心外边的人再说什么,这声音一大,倒没办法不听了。 “去修论大会的事儿,师父如何安排自然是有师父的道理。大家都是修行之人,私下揣测于自己修为又有什么好处?” 叶离耳朵动了动,那声音原来是荼寒。 “哎呦,荼师兄。你也在入门多年了,替师父管束徒儿。对玄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你妹子荼夏都出山了,还没轮到你呢。” “是啊,荼师伯,你说对自己修为有什么好处?那还真是有好处。能去山下历练不说,去了清风宗万一要是拔了头筹,那奖品肯定丰厚啊。你看上次他们办不了大会,给赔的那大礼。就怕去转悠一圈,也能有点伴手礼。” 两个声音一个高一低,后来说话那人黄衣儿倒听出来是谁了。那是荼寒的师侄,米店出身,入了玄陵之后还继续做其他弟子的生意,从瓜果梨桃,米面油糖,到各类灵石灵器,也不知道他都是从哪儿倒腾来的。 前边那人不知是谁,听这话应该跟荼寒是平辈。 这时候叶离突然想起来件事儿,自己一进门就拜了景顼为师,自以为然地觉得大家的师父除了容玖就是景顼,就忘了问黄衣儿的师父到底是谁。 “荼寒啊。”黄衣儿指了指屋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叶离听了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因为她正听见外边那跟荼寒叫师兄的人说:“曲灵跟清风宗有关系,就不说了。黄衣儿凭什么也给派去了。还有,她那茅屋,位置多好,居然还挨着溪水。咱们忘林的弟子,可都喝这溪里的水。她一个黄鼠狼,又不是人,凭什么让她住这里。这里边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py交易!他们做的出来,还不敢让人说了?” 话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寒气涤荡着初秋的忘林,树叶飒飒地落下,叶离和黄衣儿往外边探了个头,正被铜钱大的雨点砸到头顶。 荼寒已经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叶离想往屋里躲,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那些人嚼舌根,你听见了?”荼寒负手走进黄衣儿的茅屋,黄衣儿的茶已经端到了他跟前儿。 叶离不由地感叹,自己什么时候伺候景顼老头儿到这地步,估计离渡劫飞升就不远了。可是她在想景顼老头儿的时候,脑子里晃过的居然是宋祈那张脸。 叶离甩了甩头,正好把雨点子甩到荼寒茶杯里。荼寒倒还没说什么,那小黄皮子居然就把那茶杯拿走,给他重新沏了一杯。 “啊?师父,什么?徒儿在跟叶离聊天,方才什么也没听见。”黄衣儿眯起眼睛朝荼寒笑了笑,又对叶离挤挤眼睛,“叶离,你听见什么了吗?” “没!小爷绝对没听见有人嚼舌根!”叶离一拍胸脯,扯着嗓子说。 荼寒端着茶杯,正用杯盖儿卡着茶叶把水往口里送,一下子被热水烫了舌头,半口茶水喷了出来,唯独脸上却还能保持石雕似的面容。 他直勾勾地瞧着黄衣儿,一言不发。 黄衣儿被他瞧了一阵,扑通一下跪倒荼寒腿边,低着头,双手垂在两旁:“师父,徒儿错了。徒儿不该隐瞒师父,方才那两个人和师父说的话,徒儿前边的是没听见,可是后来的确是听到了三四句。” 荼寒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黄衣儿的头:“你委屈,师父知道。此去凶险,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委屈,也不要逞强。” 他站起身,临走时对叶离点了点头:“那二人实在讨厌,我施了个寒冰咒让他们噤声。他们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办的方式有很多。 所以,当那两个玄陵弟子脸上涂着胭脂,头上扎着小揪揪,围着红肚兜穿过忘林,跑回自己住处的时候,应该觉得自己很幸运。 冬天还没到,冰块儿什么的,贱卖总是有人买的。--盗文会变成冰块哦--晋- 叶离还想跟黄衣儿多玩半天,可惜不行。她师兄祝陶来逮人了。-江- 祝陶说到做到,说到会监督师妹修行,果然言出必行。而且,当叶离跟他回到松凝峰的时候,整个心都要碎了。-所- 祝陶师兄,你要不要这么讲信用啊!-有- 他当时跟景顼说,自己会监督,小师叔也会看顾。结果宋祈这就被他从乌夷峰请来了。那家伙正双臂枕在脑后,半躺在两个松树之间的吊床上,。-盗- 这个时节,松树很香。松果刚刚绽开,发出清新的鲜味儿。松针纤细的阴翳晃着宋祈的脸,他眯着眼睛,笑得恣意。 “你师兄求本仙过来,本仙想想,你那斩妖剑似乎与本仙十分合契。看来本仙从旁指导你的剑术,实在是天命所归。”-文- 叶离本来也是认命的,但是当宋祈絮絮叨叨地传授给她九九八十一条心诀之后,她实在是很困顿。-非-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熊二就是在这个时候闯了过来,两只熊掌叭嚓住宋祈的臂膀,嗷呜一声:“小师叔,你上次教给我的隐身术,怎么不灵?再教教我!”-良- 宋祈被熊二缠得不行,容许叶离去休息一下。-犬- 一阵冷风吹过,叶离如同浆糊一般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许多。这时候,一个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了。 她是不是被宋祈给绕进去了? 叶离猛然间发现,现在自己还不是给宋祈教吗? 不知道是宋祈教导有方,还是叶离天赋迥异,到了出发去清风宗的时候,她雪山内又是白茫茫一片了。玄陵果然是灵气充沛,宋祈还又在私底下给叶离渡了两三个灵石的灵气。 到这时候,叶离虽然嘴硬,却也觉得,给宋祈承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出发那天玄陵上起了大雾,乳白色的浓雾笼罩在玄陵上,宋祈的乌夷峰更是全然隐没在雾中,只有幽深的轮廓若隐若现。 景顼捋了捋胡子,目光里居然被叶离瞧出了慈爱:“别看现在雾大,等会儿红日初升,立刻便烟消云散了。” 景顼这么一说,叶离忽然觉得后背上微微发热,好像太阳真的照在她的背上一样。 “你是个好鸡蛋,”景顼在叶离脑袋上敲了敲,“下山不会有问题。师父信你。去了山下,安危为首,交友第二,比试最次。” 好。。鸡蛋? 叶离不解地看了看祝陶和熊二,祝陶朝她笑了笑。熊二却很善心地把头凑过来,自以为很小声地吼道:“咱们师父把谁都当成鸡蛋。咱们都是好鸡蛋,忘林里倒是有几个臭的。” 景顼咳了咳,有点不自然地看着不远处给自己徒儿送行的容玖。他面色一凛,本来打算训斥熊二两句,但看见熊二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拿着拂尘的手伸了出去,却拍了拍熊二的脑袋:“的确是个好鸡蛋。” 虽然隔着雾气,叶离却觉得容玖的样貌异常清晰。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是因为容玖的身上发出微微一层柔光,不知道他练得是什么功。 比起年老发福的景顼,和貌若谪仙实则贱兮兮的宋小仙,容玖似乎更像个仙人,一举一动皆是飘逸脱俗,与人有疏离之感。 他面带微笑,说话如春风化雨,弟子们皆垂首听训,但无论容玖说什么,却毫无一丝怨怒之气。 莽莽青山,晨雾杳杳,有上仙言弟子听训。这幅画面,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还印在叶离的脑海里。只可惜那个时候,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就是在当时,叶离也觉得很奇怪,怎么到了这个时候,黄衣儿却依旧长进不大,依旧是不会用墟鼎容物,背着包袱,缩在队列的后方。 第34章 口袋 叶离本来想在路上把使用墟鼎的方法教给黄衣儿,可是毕竟黄衣儿是容玖那边的。容玖跟荼寒都没说什么,她要是真教了,怕是给黄衣儿惹上麻烦。 从玄陵到清风宗,如果御剑飞行的话,本来是花不了几日光景。但是下山去参加大会,怎么可能是光参加大会,比试比试就拉倒,不游山玩水怎么行。 一行人晃晃悠悠地行进,终于还有一日便能到清风宗山下。 这天三更半夜的时候,宋祈便来敲叶离的房门。叶离打开房门,连看都没看,半闭着眼睛哼着:“宋小仙,我没偷懒,正在房中练气打坐。” “本仙是你师叔,简直没大没小。”宋祈轻笑一声,捉了叶离袖子,提着睡眼惺忪的她就上了房顶。 客栈的房顶上,向来是谈理想谈人生,独自喝酒,束发情怀的好地方。 “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宋祈先爬上房顶,看了看上头三五成群的弟子们,默默地转了身。 他们容身的这个客栈开在官道旁,四野茫茫,唯有风吹长草,月影疏离。宋祈迈着脚在前边走,叶离在后边趟草跟着,发出哗哗的声响。 宋祈走到客栈后方的溪流,才停住脚步。他伸手牵住叶离的手腕,眼睛闭上,分出一缕神识试探叶离的灵力。 叶离知道他在做什么,并没有阻拦,任由宋祈做他想做的事情,屏息去听溪水潺潺的声音,听得她差点站着就睡着了。夜间的溪水泛着略带深蓝的银光,上弦月细细弯弯,在水中却寻不到它的倒影。连叶离和宋祈的影子,也在水中寻不见。 宋祈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沿着叶离的经脉抵达了她的雪山,满目洁白,天地间重新又被白雪覆盖。 修仙成神,从观自心,观他人,以至于观天地。若说按着修为法门来说,观他人本来没有那么复杂,但问题是,没有几个人肯让你窥探他的经络,这几乎是相当于将自己的实力毫不保留地显露给别人。 宋祈的神识轻轻蹭过叶离雪山内的积雪,向更深的地方进发。 他虽然没有徒弟,但是叶离对他这种无所谓保留,宋祈老怀安慰。 “咦?”如果宋祈的神识可以发声说话的话,那么此刻一定会发出这样的惊叹。 他的神识触到了一片黑色的焦土,中间掺杂着灰色的石渣。灵气的雪片下是无灵气的基土,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在叶离这里,基土为什么好像被烧焦过。 这只小妖,究竟经历过什么? 宋祈没有再往下探究,将神识从叶离体内抽回:“你现在这个程度,大概是妖单独修炼三百年的修为,虽然还没恢复你以前的灵力,但是倒时候机灵点,尚可保命。” 叶离嘻嘻哈哈地把手抽了回来,溜圆的眼珠子一瞪,好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宋祈:“什么保命不保命的,打不过我就跑呗。你当我傻呀。” 修论大会,一方面是天下修行者研讨经文法术,另一方面就是比试了。既然大家聚在一起,哪有不让弟子们比试一下的道理。 胜者便可在参加的几个门派中,挑选一本经文法注修习,参与的门派不得拒绝。 除此之外,举办大会的门派对于优胜者也有法器相赠。 前次修论大会的前三名是不得再次比试的,否则若是遇上实力超群的弟子,次次都是他拿奖,就有失公平了。 这一年夺冠的大热门有玄陵的砚行止,清风宗的廖仲宁,无极观的龙胥,还有就是太虚境的楚清洛。砚行止上一次便参加了修论大会,虽然没有夺得头筹,但也见识过当时的盛况。龙胥和楚清洛都是小有名气的修行人,已经在人间历练过许久。 廖仲宁名气不及其他三人,虽然在后辈中也是实力过人,但是比起其他三人还稍逊一筹。他之所以被看好,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本就是清风宗弟子,天时地利人和之中,起码是占了地利的。 所以叶离对于修论大会上的比试,完全不上心。虽然想到经文和法器叶离心里痒痒,但是怎么说她也是个不过是个陪跑的,何必出力。 “咦?”宋祈双手抱肩,身子往后一仰,“你难道忘了跟本仙约好的事儿了?要不然本仙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你?” 叶离自从被他带出了房,一直都是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就连夜风都没把她吹清醒。宋祈这么一说,她一下子有点儿明白了。 “所以黄衣儿也是因为要查清风宗才带着的?”叶离陡然睁大了眼睛。 宋祈点点头:“再说她家在这儿,让她顺路探探家人倒也是真的。她在这一带长大,对清风宗简直是熟门熟路。 清风宗要每个门派捉两个妖带着,这次宋祈一路上也没提捉妖。当初她和宋祈有约,要帮宋祈一件事儿,就是当做被擒的妖兽混到清风宗里边去。叶离本来以为清风宗这次没要,看来还是她傻了。 鼠兔和黄鼠狼,这不就是俩现成的。怪不得那帮道貌岸然的不着急。 宋祈大概是没有察觉旁边儿那个家伙气得身子都僵了,从怀里掏出一串铃铛,若无其事地往叶离的手腕上套。 那串儿铃铛是金的,看起来吉利得很,每个铃铛不过豌豆大,小巧可爱,在叶离的手腕上熠熠生光。 叶离好像被烫了一把手一甩,就要把那铃铛摘下去:“宋小仙,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带这个就算躲都怕一不小心给人听见了。” 宋祈见她倒是没回绝,微微一笑:“就只有带的人才听得见。你若是遇到危险,摇这个铃铛,本仙听见自会速速救你。” 原来他倒是惦记着自己的安危,叶离这么一想,气居然就消了大半儿,却担心起黄衣儿来:“去给黄衣儿也弄条挂着呗。” “你放心,已经给了。你们都是玄陵弟子,此番去犯险,玄陵不能不管。”宋祈说得平淡,但是微微地带了点自豪,心里在想,护住自家徒儿这种话,也就是玄陵能说得出做的到了。 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叶离的小脸又绷的紧紧地了。。。 原来玄陵祖传金链子,徒弟人手一条,敢情是去山下镇上批发的。 叶离再不高兴,却也没有食言。所以到了清风宗山下曲灵家中停留的时候,叶离和黄衣儿都恢复了原形,被装在一个麻布口袋里带进了曲府。 清风宗跟玄陵很不同。 这不同,还没有入山,便已经可以让人感知。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耳畔细微的声音,都让叶离这只妖,捕捉到了差异。 叶离旁边蜷着的黄衣儿听着她大发感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怯怯地说:“叶离啊,清风郡府所在的地方,是个大城,比玄陵山下那个小镇人多。你闻到的那气息,是沿街叫卖的油炸臭豆腐;你听见那声音,是几条街外吆喝收破烂儿的。” 那麻布口袋上漏了个窟窿,是叶离刻意刨的,方便她和黄衣儿东张西望。小鼠兔进城,难免大惊小怪。黄衣儿自这附近长大,便看见什么就给叶离讲讲,比如哪个酒楼后边的鸡是放养的,比较新鲜;那个酒楼的泔水随便乱倒;哪个酒楼为了黑哪个酒楼,明明人家用的新鲜猪油,非说人家的油是从耗子身上挤的。 至于曲府这种小黄皮子全家出动吃过鸡的地方,她就更不陌生,渐渐地说的兴高采烈起来。 “这闺房一般是在后边的。别看曲灵这绣楼有两层,可是外边小厮根本连个房檐都看不见。然后这闺房后边就是。。。” “后花园。。。”叶离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对高门大户的格局一点也不陌生。 “叶离,我说你上辈子一定是富家千金。”,黄衣儿砸了咂嘴,对叶离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叶离哼了一声:“那是倒不大可能,咱们妖走的是妖魔道。上辈子不是兽就是妖,想做人成仙?那还得靠渡劫啊。。。” 她和黄衣儿在麻布口袋里,一起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份幽怨,听得抗口袋的砚行止都打了个寒颤。 袋子里有点太过安静,黄衣儿就想法子找话说,她眼睛眯了眯:“那就肯定是因为你看的书多,所以知道宅邸格局。藏宝阁里那些关于府宅风水的书,你肯定看了不少。” 叶离耳朵一抖:“你怎么知道藏宝阁里关于宅地风水的书?” 黄衣儿嘴角扯了一个笑,眼睛眯地看不清眼仁儿:“藏宝阁那么多藏书,肯定是有讲风水格局的啊。叶离,你是不是傻了?” “哎呦呦,还真是糊涂了。”,叶离干笑着抓了抓头,含糊地应答着。 然而,黄衣儿在一瞬间那丝慌乱,却落入了叶离的眼底。 清风宗地处高原,才是秋天,风里却带了冬季的清寒。或许是因为那麻布口袋太糙,网眼儿太大,叶离觉得身上有点冷。。。 第35章 水牢 可是外边只是凉而已,当晚叶离跟黄衣儿呆的地方不仅凉,还潮。这就不能说不知道曲家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了,因为叶离跟黄衣儿被关的地方是曲家的水牢。 叶离把爪子扒在锈迹斑斑地栏杆上,心里骂了曲灵千百遍。黄衣儿跟她并排扒在栏杆上,只是一条略微泛着橘色的尾巴又大又长,免不得浸入水中。 “她曲家未免也太小气,无非是吃她家的鸡而已。我看她家财大气粗的样子,几只鸡又算得了什么?” “她家倒不是心疼鸡。。。”寒气从尾巴上蔓延到黄衣儿的身上,她说起话来瑟瑟发抖,“还是咽不下气吧。我们确实把曲家弄得鸡飞狗跳的。清风宗的。。向来就不太待见妖。” 水牢里湿气很重,牢房中泛着发霉的味道,从叶离的根根毛发渗入她的肺腑。才呆了一会儿,叶离觉得自己的经脉都要被霉气占据了。 “你家里人在这一带过得不容易吧?”她跟小黄皮子都这种待遇,更别提曲家的人了。 黄衣儿闻言,眉眼中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半晌才说话。 “师父师祖说我来清风宗这边,可以见到家人。其实我家人。。。是见不到的了。。。”她喘了一口气,将身子靠上栏杆,松开左爪,活动了一下骨节,又将爪重新牢牢地抓了上去 黄衣儿的声音有些发颤:“是偷袭。。。我家人被困住,本来已经为鸡的事情道了歉。她家害了我叔公,我全家吃了她们的鸡,本来已经两清了。谁知道曲家和清风宗的人却不依不饶。” 原来黄衣儿和曲家有如此血海深仇,难怪曲灵非要给黄衣儿难堪。 “表链的曲家,表链的清风宗,看不顺眼就站出来单挑啊!”叶离突然间恶狠狠地说,小白牙在晦暗的地牢里闪着银光,“玩阴的算什么!他们清风宗的不是厉害得很吗?!” 她想起风九思弹指间轻取女修性命,倒觉得那样子简直磊落的多了:“这什么正道门派,好东西真的没几个,等小爷出去杀它个片甲不留!” 黄衣儿支支吾吾,还没来得及附和,就听牢门口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随即铁门咣当一下被打开。叶离带着期盼的眼神儿往门口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门口站着位姑娘,正是曲家小姐曲灵。 看表面,曲灵跟其他大家闺秀没什么不同,体态端得正,走路一步一个脚印儿,说话一板一眼,动作起来慢慢悠悠,看人直视双目,脸长得虽然不是艳若桃花,但看起来却十分谦和正直,本来是个看起来叫人如沐春风的姑娘。 这个时辰,大概大家都已经用了晚饭,曲灵也拜见了父母,叙了亲情。她已经把身上那身玄陵的青衫,换成了一般小姐的绫罗绸缎。 她走到水牢的铁栏跟前,略微不爽地叹了口气,居高临下地睨着黄衣儿:“我跟下人说把捉到的妖关起来。哪里知道他们居然就把你们俩放到水牢里了。” 曲灵笑了笑,对着门口候着的小厮慢悠悠地说:“我们明日把这两个小妖要带去清风宗,她们法力高强,这水牢怕是困不住她们。我师叔要亲自看着,你快把这牢门打开吧。” 那小厮走上前来,把腰间的铁环解下来,上边明晃晃地挂着七八把钥匙。他伸手取下一把,刚要往水牢上插,却有点迟疑:“小姐,这牢是宗主加持了法阵的,不会那么不牢靠吧。” “那我就不知了。”曲灵抿了抿嘴,往叶离和黄衣儿这边看了一眼,“师叔既然这么说,想来不会有假。” 那小厮看了曲灵一眼,眸子里闪烁出一道精光,讪笑道:“小姐,你也知道,开水牢得夫人同意才成。。。” 曲灵轻笑,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如释重负:“既然这样,那就算。。。”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扑通一声,水牢的锁头居然解开了,从门上掉到了水池中,大概是沉了底,消失在浑浊的池水中。 叶离皱着眉头,手指还没来记得缩回去。 黄衣儿的桃花眼倏地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而曲灵和那小厮也都僵住了身子。空旷的水牢中,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 叶离并不知道清风宗宗主刘不烦的法阵有多强。这锁确实难开。在曲灵和那小厮周旋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使用法术,想把这锁头打开。 可是那锁头却好像对她从玄陵学来的法术毫无反应。叶离也没多想,一个方法不行,换另外一个。既然玄陵的不管用,她还跟风九思学过不是吗? 她将手收回,自雪山运气,心中默念法咒,伸手向那锁头一指,手起锁破。 叶离心头暗喜,活学活用,果然能吃到甜头。 风九思说她脑子钝,怕是记不清,教给她的法术其实只有几个,但是他却教给她如何变化应用。比如这破解锁头的法术,其实并不是专门为了开锁用。 这只不过是一个破坏咒,开锁是它,碎大石也是它,斩断敌人的头颅,也可以是它。 与玄陵所授不同,玄陵开锁,锁不会坏。不过如今被困,又不是准备密室杀人,谁还管那锁是不是完整的。 但是曲灵和那小厮的震撼,却是空穴来风。清风宗刘不烦带着清风宗从默默无闻的小门小派走向繁荣昌盛的今天,并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他勾结官府和捞钱的本事。 他的修为,足以衬得上他宗主的身份。有人说清风宗宗主刘不烦不是不能成仙,而是不想成仙。道行到了,天劫自然如期而至。 而刘不烦显现出来的道行和修为已经超越了上仙所需,他却依然还没有等来天劫。修行界不少人已经猜到,刘不烦是有本事避劫。至于成不成仙,人各有志。既有宋祈这种随遇而安,也有叶离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么刘不烦这种不稀罕不打算“老子就是不打算成仙”,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毕竟,刘不烦骨子里还是个商家人。 他的妹妹刘凡凡也是个商人家女。叶离本来以为她也是修行人,到了曲府才知道原来曲灵家里也就是她自幼修行而已。 “都怪我没跟我爹娘说清楚,害你们在水牢中受苦了。”曲灵手里提拎着装着一只鼠兔,一只黄鼠狼的麻布兜子,走在曲府后花园的回廊上。 穿过这后花园,就是曲灵的绣楼,再绕过曲郡守夫妇的居所,才是客房。可是曲灵既然是玄陵的人,曲家倒是也不讲究那些所谓男女之防,干脆让玄陵的几个弟子都住进了曲灵绣楼所在的小套院。 叶离没搭理她,从牙缝里嗤了一声,觉得曲灵满满的假惺惺。她跟曲灵不算打过交道,不用像黄衣儿一样畏手畏脚地点头附和。 她从水牢开始就“嗤嗤嗤”个不停,就算曲灵再迟钝,也不会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快到宋祈房间的时候,曲灵把叶离脖子一揪,从麻布袋子里提拎出来:“我好心带你出来,你这是何必?” 叶离不理她,依旧是“嗤”了一声。 曲灵目光里带了一丝愠怒,冷笑一声:“我的确是不喜欢妖。可是既入玄陵,就是玄陵之人。” 她瞥了一眼在麻布袋一角缩着的黄衣儿,挤了个笑在脸上:“咱们若有什么误会,也不见得能因为同门之谊一笔勾销。但是师命难违,师父师叔说的话,对我而言,更重于父母之命。” 她长舒了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口气忽然变得温和了许多:“我自幼谨遵教诲,熟读女德,对人品还有几分自信。你若喜欢嗤嗤地,那随便你了。” 秋风骤起,吹动曲灵绣楼前一株桂花树,花香沁人心脾,金黄的花瓣随风散落,沾在叶离的绒毛上。 她动了动身子,忽然变了人形。曲灵眼前一片艳光,白的晃眼,她立刻撒了手。叶离自墟鼎中扯了袍子出来,瞬间裹在身上。 “你怎么如此寡嫌廉耻。。。”曲灵伸手挡着脸。 叶离的视线越过曲灵的肩膀,有少年正推开门扉,身子斜靠在门槛上,手中轻摇一把羽扇,正悠哉悠哉地看着她们。 叶离伸手一指,那羽扇猝不及防地散了,灰白的翎羽在空中飞散,沾在宋祈头上,脸上和丝袍上,他狼狈不堪地跳着脚:“怎么一言不发就毁人扇子。这扇子又不是本仙的。。。” 宋祈入住曲府,却在房间里瞧见一把羽扇。这羽扇在木架上摆着,样子轻巧可爱,心念一动,就取下来把玩,谁知道才刚出门就被叶离给毁了。 “凉飕飕的天,还举着把扇子扇风。”叶离抱胸,不屑地哼了一声。 宋祈嘴角微微一动,长袖一挥,叶离便被一股气力攫取,不由自主地欺近宋祈身畔,只觉的耳畔一片温热,口气吹得她耳朵发痒: “本仙扇的不是风,是风雅。” 第36章 露馅 宋祈风雅不风雅就见仁见智,但是他说这话的声音极低,只有叶离听得见。这一幕看在黄衣儿和曲灵的眼里就是,叶离好死不死撞到小师叔手上,毁了小师叔手上的扇子,于是小师叔就发怒了。小师叔面色凛然,伸手一拢,就提着叶离的领子把她拎了起来,双脚都腾空了。 然后小师叔说:“大胆鼠兔妖,居然还敢放肆。” 接着袖子一甩,把叶离甩了到了房里去。 黄衣儿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小师叔宋祈极为。。极为那个凌厉,果然名不虚传。 曲灵却有点心疼那把扇子,那可是她爹花了重金请人做的。 叶离头磕在之前摆着羽扇的窄桌上,摔得照实不轻。她揉着后脑勺刚要起来,就听头顶上吱呀一下,红木扇托儿晃了晃,从桌子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到她天灵盖上。 这红木托儿还真是实心儿的,一点不掺假,砸在叶离的头上那叫一个瓷实。她脑子嗡嗡作响,好半天都没清醒过来。 也许是给砸晕了,当她和宋祈还有黄衣儿在圆桌旁坐成一圈儿的时候,叶离总是无意之中重重踩到宋祈的靴子。 “我们明日入了清风宗山门之后,就把要捕获的妖交上去。之后大家比试的顺序,也是根据所捕获妖的灵力和法力来安排。捕妖在大会三天之后才进行,届时会把你们散放在清风宗的一处山上。清风宗必有制约,让妖伤不到参赛弟子的性命。究竟是什么,我们却一无所知。你们俩进去以后,好自为之。” 宋祈把脚挪了挪,看了看黄衣儿,又看了看叶离。 黄衣儿紧紧蹙着柳叶眉,桃花眼眯成弯弯一月牙,右手攥成个拳头,放在嘴边儿用牙尖儿轻轻地蹭着。叶离却抬着脖子,跟他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她知不知道此去凶险。宋祈面不改色,心里却有点犯难。把情况说得严重了,怕这鼠兔翻脸不认账,说不定刚到清风宗就逃之夭夭了;若是不说,他又恐她大大咧咧,害了性命。 宋祈当下却有点后悔把她牵扯进来了。 他挑了挑眉毛,压低了声音:“最好在前三天就能把事情打探出来,免得犯险。” 对于清风宗的事情,玄陵的三个上仙不是没有自己的猜测。清风宗突然做大,显然不走寻常路,怕是炼的邪术,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其实与宋祈自身而言,清风宗如何起家,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只要现在不要误人子弟,坠入魔道,害人性命便好。至于他家宗主和长老们怎么修炼,到底是不是偷工减料,走得是不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路子,在宋祈看来,不过是浮云一朵。 然而这种想法,宋祈却也是不能与人道之。 桌上的小香炉的空洞中,忽明忽暗的闪烁,许是燃香焚尽。一线灰色的烟尘从铜炉的雕花中钻出来,无声无息地冉冉上升。 宋祈望着那青烟缭绕,暗道“自己心中不能与人道之事又何止这一件?” 隔着烟尘,是叶离望着铜炉出神的双眸,眸子上方是一对如墨的浓眉。宋祈想起少年时捡到它,不过是一只头破血流,吱哇乱叫的小兽,颇有种终于把白菜养大了的情怀,不知不觉中嘴角上翘,眸子也忽而如新月初升般清朗起来。 “呲。。呲!”叶离发现宋祈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脖子忽地往前一伸,眼睛瞪得好像铜铃那么大,口中白牙也呲了起来。 “这狗咬吕洞宾的架势,倒是始终如一。”宋祈揉了揉太阳穴,自嘲地笑了笑。他心中杂念甚多,尚可渡劫成仙,清风宗的人渡劫成仙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的袖子一抖,香炉中散发的青烟被震得在空中变了轨迹,宋祈手心里却忽然多出一块黄色玉牌出来。那玉佩莹润光洁,上边清清楚楚地刻了一个“义”字。 黄衣儿用手杵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宋祈,瞧见那玉佩,不由地掩口低呼一声。 这玉牌就是曲灵冤枉她偷取的那只。现在,居然在宋祈手里。 宋祈把她的袖子握住,伸手将那玉牌放入黄衣儿的手心:“既然曲灵认定你偷了,你若是不收着倒是对不起她了。” 黄衣儿本来想把手缩回去,可是那玉牌冰凉润滑,让她的手心里格外舒服。一股清凉从手心儿顺着她的脉络走进她的身子,连她五脏六腑中的燥热也被平复许多。 “这。。”她很犹豫,“这我要是要了,就坐实了偷她东西了。” 如果是她师父荼寒在这里,必定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黄衣儿没来得及去思考这玉牌是怎么到了宋祈手里,既然宋祈收着,又为何让她受到冤枉。 “让你收着,有让你收着的理由。这东西,你比曲灵需要。”宋祈收回了手,没有留给黄衣儿拒绝的机会。 黄衣儿接过玉牌,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宋祈是不是话中有话。她觉得脚底发凉,好像赤|身果体,被人一望无余。 这个时候,门外正好有人轻轻敲门,原来是祝陶。 他捧着本书,人到了屋里眼睛还是粘在书上,口中念念有词。 “师叔,这段经文我看不大懂。还请劳烦师叔讲解示范。” 他即将参加修论大会,既要与人比试,又要与人论辩,生怕丢了玄陵和景顼的脸。自打上路,就不分昼夜地修炼苦读。这份专注,叶离十分佩服,甚至连曲灵都每每用崇敬和爱慕的眼神儿看着他。 宋祈知他勤奋,将叶离和黄衣儿留在一旁,专心致志给祝陶讲解演练起来。 他和祝陶完事儿的时候,叶离化了原形,正大喇喇地倒在宋祈的床上酩酊大睡,就连黄衣儿也不知不觉地趴在桌子上睡了。 叶离快睡着的时候,还在跟黄衣儿聊天儿:“你说过,你们黄鼠狼化形之前,都得找个人问问自己能变成什么。那么你找了谁,那人又是怎么说得?” “那是个小孩,说了句随便,什么都像。” 叶离迷迷糊糊,也不知黄衣儿这句话她听清了没,就混沌大睡起来。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虽然没盖被子,窗子有是开着的,她身上却热乎乎的,一个温暖而又软绵绵的东西横在她身上。屋子里黑的看不清手指,叶离梦没做完,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往旁边柔软温热的地方拱了拱。 她猛然惊醒,忽然一个激灵,身子却好像个弹簧一样,在床榻上蹦起三尺高。 她居然被宋祈搂着睡了一觉! 床上那不要脸的人蜷着身子,胸口有规律地起伏,有棱有角的嘴唇微张喘息。叶离觉得自己的头上一片潮热,她探出爪子闻了闻,觉得自己的身子上都沾染了他那股非墨非竹的淡淡香气。 叶离张开手,正打算一个巴掌招呼过去,巴掌都已经快糊到宋祈的脸上,叶离忽然看清楚他眉头紧锁的睡颜,她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地,竟然就手掌收了回来。 宋祈虽然是上仙,但也不过是少年模样,面如冠玉,眸若星辰。一个少年心中会有如何愁苦,让他睡中亦不得的安逸?虽然叶离知道宋祈其实已经有好几百岁,但是心中不由地生出了一股恻隐疼惜之心。 他垂在一边儿的手腕露在外边,一排整齐的小印儿微微发红,不知道是谁留给他的,刻入肌肤,无法抹去。 “离儿的小牙长得怎么这么整齐啊!将来啃果子,肯定啃得利索啊!”幼时姨娘的话回响在叶离的耳边。 叶离往自己手腕上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蹑手蹑脚地把宋祈的手腕抬了起来,比了比。 叶离甩甩脑袋,略带侥幸地暗道“牙痕相像的人,肯定是有不少的。” 可是,她坐在床沿儿上,晃动着两只小脚,却再也睡不着觉。 四更天的时候,宋祈也醒了。 他对搂着叶离睡觉这事儿绝口不提,好像这事儿就是稀松平常地像吃喝拉撒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叶离身后缓缓地坐了起来,随着他身子移动,叶离的后背也能感到他的身体中透出的温存。虽然这屋子里没有风,但是离宋祈近的地方,总是比较暖。 叶离冷不丁想起宋祈的“双修污点”来,身子就往床边上坐了坐:“宋小仙,那日你在藏宝阁看的是什么书?” 宋祈一愣,不知道她怎么想起问这个:“金刚经,老子,道德真经。。。怎么了?” “你没看过关于妖的书?”叶离心中有点紧张。 “我看那劳什子作甚?”宋祈笑了笑,不知道叶离这是着了什么魔。 叶离一屁股从床沿儿上滑到了床底下。 宋祈嘲笑了她两句,可是她居然没有回嘴。这才是真正罕见异常的现象啊。宋祈有点担心,刚要伸手去摇一摇叶离。 她却嗖地站了起来,声音有点不听使唤:“宋祈,你可在藏宝阁中见过我?” 第37章 直言 “不是本仙说你,既然能进藏宝阁了,就该好好把握这机会。本仙不日即将成神,你也。。。”宋祈坐在床上,腰板挺得很直,居然一板一眼地说教起来。 叶离有点不耐烦,忍不住打断他:“宋小仙,你到底是见没见过我啊?”-晋- 宋祈喘了口气,绷着脸冷冷地说:“并没有,就说你不勤于阅经。。。”-江- 这下叶离不出声儿了,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小手一下下地揪着自己的毛发。-所- 宋祈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缓合了语气:“其实修行也是你自己要修行,急吼吼地说自己要渡劫。若是不急着修行,我倒是也不怎么急着敦促你。大不了同我一起修行,我若是平安渡过神劫,多个神兽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其实神兽和自己渡劫成仙的,实际上又有什么区别?何必梗着一股气,非要和人一个样?”-有- 宋祈说着,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到叶离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她:“本仙倒觉得神兽们都可爱的紧,没有什么低人一头的。”-看- 叶离沉浸在自己的静思中,他那一刻的真情流露,她居然没有发现。-盗- 这夜过得格外的长。-文- 叶离把被子铺到桌上,蜷着身子躺在上边。她看着天边的的月牙从窗上雕刻的鸟雀,一点点地移动,移到了窗上的梅花。-是- “黄衣儿说过,她们黄皮子化形之前,必须要找个人问问自己像什么。那人必定要说,像个人。曲灵奶奶一句胡话,黄衣儿的叔公就成了个棒槌样子。”-小- 叶离翻了个身,黄衣儿睡前的话回响在她耳边。-狗- “那是个小孩,说了句随便,什么都像。” 叶离一个骨碌坐了起来,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房间里很静,静的连黑暗都被融化。淡淡的月影投在墙上,花和鸟儿的影子斜斜的,扁扁的。 墙根儿底下卧着的是小黄皮子,她合着眼皮,眼皮上一跳一跳。 叶离揪着领口,把袍子在身上裹紧,深夜的寒气从窗缝里透进来,轻轻地碰触她露在袍子外边的小脚趾头。她有点不安,从桌上跳下来,走到宋祈睡着的床边,悄无声息地踩了上去。她扯过宋祈身上的被子,在他的脚边儿蜷成一团儿。 然后,天就亮了。 叶离本来以为她会见到曲郡守和那位清风宗宗主的妹妹,可是居然没让她瞧见。玄陵众人没怎么在曲家多做耽搁,一大早用过早膳就去了清风宗。 清风宗跟叶离想象的不一样。 少见多怪! 叶离从麻布袋的窟窿里听见宋祈轻笑的声音,觉得他的心里肯定是在这么想着。 她不过才感叹了几句而已。 “你记着自己是捉来的妖兽,别这么兴高采烈,好像是来游历观光的。没事儿哀嚎几声也好。”宋祈压低了声音,晃了晃手里的麻布袋。 叶离闻言有气无力地“嗷”了一声。 不远处有人在扫地,扫帚划过地上铺着的巨大的青石板,发出哗哗的声音。那些扫地的没有穿着清风宗紫色的袍子,黄衣儿说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清风宗的弟子,都是从四里八乡雇来的。 “弟子清扫本来也是修习,他们居然就给免了。”叶离叹惜,虽然不知道她这是感叹个什么劲儿的。 黄衣儿漫不经心地应着她。 叶离现在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觉得她那小桃花眼里满满的阴谋莫测。 可是她不想把黄衣儿在别人面前揭穿,毕竟她来玄陵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目的,只要可以确定黄衣儿不害她,叶离就乐得袖手旁观。 “不知宋上仙带了什么妖来?”一个平凡无奇的男子声音。 麻布袋的口子被打开,袋子被人朝下一翻。叶离和黄衣儿跌落在地上,俩妖都装模作样地发出两声“嗷”。 清风宗山门前的甬道很宽,大概有供三个露露横卧,地砖很平坦,两旁都种满了高大的梧桐。不过这梧桐八成是引不来凤凰的。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牌坊,牌坊底下站着的青年男子穿着紫色的袍子,这才是正宗的清风宗弟子。前边刚刚有不知什么门派的一行人刚过去,守门这弟子连眼皮都没抬。 就算是小门小派,来参加大会的修行者中也少不得修行界中的翘楚。那弟子这样怠慢别人,怕的是以后要后悔。 但是他见到宋祈,却十分恭敬的。 “妖兽的等级小修只是粗略估看,入了山师兄们还会修正。但是宋上仙带来的妖兽居然已经渡过两道雷劫,灵气也十分充盈,在比试的时候,排位应该是很占便宜了。” 虽说是估量妖兽的品相等级,可是这弟子眼睛没往叶离身上看,却火辣辣地注视着宋祈。 叶离听了还挺高兴,觉得是在夸她。她呲起白牙,简直是在笑,可是转了一圈,居然没有人回应她。 “什么叫占便宜?”荼夏忍不住小声说。 砚行止绷着脸,轻轻拽了拽荼夏。在这地方起口舌之争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那弟子好像没发现自己说话得罪了玄陵,看着宋祈的目光更加热络:“宋上仙,今年捕妖还改了规矩,妖兽之间也可以厮杀。妖兽已除掉其他妖兽的数量为优。而若是把这种妖兽捕获的修行者,哪怕只捉到的数量少,也可能优胜。” “妖兽凭什么要自相残杀?”宋祈抿着嘴,眸色略微暗沉。 “哎呀,他们妖懂什么啊。”那弟子嘿嘿一笑,好像听见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不过事情是这样的,除掉十只以上的其他妖兽,就可以免除一死。” “宋上仙,这改了的规矩清风宗还没有跟外边说,你可是头一个知道的。” 那弟子点头哈腰,好像在邀功。那副样子倒有点像狗见了肉骨头。 宋祈未置可否,对那弟子笑了笑,就挥了挥手,站在那弟子旁边,看着穿着整齐的青衣的玄陵的弟子们一个个的走过去。 他蹲下身子,才要跟叶离道个别,那弟子却轻轻把宋祈扯到一旁,低语:“不知宋上仙用的什么熏香,能够告知小修?” 叶离不是没有打算到了清风宗去结识几个不错的妖,到时候也能有个照应。但是听了那弟子的话,却觉得似乎那想法不大可能。 清风宗那弟子说的品级好的妖,显然不是黄衣儿,而是她。 这么说来,她只要稍加留心,活命似乎不成问题。 但是话说回来,她和黄衣儿又不是来被捕捉的,她们另有别的打算。 她跟黄衣儿手上被束了绳索,被一个清风宗的弟子牵着,往山上走。走的不是宋祈他们铺着青石板的平坦大路,而是与那条路几乎平行的荒草丛生的小径。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看见宋祈他们的背影。可是后来上山的路还是如一条直线一般笔直向上,而这小径似乎延展到了别的方向。 初秋的山林里不冷也不热,本来是十分舒服的。这片山林中种着枫树和其他不知名的数目,漫山遍野是红色,黄色,还有幽深的绿色和紫色。 不知道宋祈他们走得大路上,是不是还要歇脚的凉亭。清风宗的架势,估计除了凉亭,怕是连茶点都备好了。 本来御剑飞行就可以直达顶峰,非要搞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道清风宗是傻还是傻呢? 叶离心里想着,却不大愿意去看身边的黄衣儿。可是黄衣儿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低着头吭哧吭哧地走路,也没理叶离。 押着她们那弟子修为未必抵得过叶离,但是捆着她们的那绳索却被加持了仙力。叶离早就用灵识探了探,觉得那仙力跟加在曲家水牢中的如出一辙,所以对她来说,简直形同虚设。 她的手扭了扭,在自己和黄衣儿周身结了个结阵。 做结阵她本来就是熟练工,特别是在风九思的海岛和玄陵勤学苦练之后,更是炉火纯青。前边的弟子察觉不到后边有异,叶离只是想隔个音而已。 因为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黄衣儿,你为什么偷偷去藏宝阁?” 她问的突然,让黄衣儿措不及防,脚下被草叶绊得趔趄了一下。 “你说什么?”黄衣儿微怔之下,居然对着叶离抛着媚眼笑了。 “那天你变成宋祈去了藏宝阁吧。” “叶离,你是不是癔症了。那怎么可能?” “黄衣儿,不要狡辩了。咱们俩都知道,你现在说的不是实话。你就这么打着马虎眼过去,我更是没办法信你。”叶离倏地站住了。 清风宗的弟子虽然无法察觉她们在说话,可是手里的绳子却忽然一滞,扭头看见那只长相奇怪的妖莫名其妙地就站着不动,就要发作。 “你可是什么都像的妖。我现在看到的你,可能也不是你吧。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38章 地宫 “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想着作妖!” 牵着叶离和黄衣儿的清风宗弟子在前边吆喝了一声,用手扥了扥手里的绳索。 “这绳子被我们宗主加持了法阵,随你怎么变,这绳子也跟着你的手腕变化。挣不脱,也缩不出。” 虽然是修行人,那弟子长得有点尖嘴猴腮,獐头鼠目。尽管不能以貌取人,但是叶离总觉得人若是长成那个样子的话,就别管什么仙根灵体了,是修不成结果的。 他之所以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呼喝,不是因为看见叶离呆站着不动,而是因为他看到黄衣儿化了形,还当他是想尽办法要逃脱。 而只有在结界中的叶离才听得见黄衣儿的话:“大概是这个样子的吧,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叶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也确实这个样子才更像黄衣儿本来的样子。 面前那十二三岁的少年用手遮挡着下|体,略微难为情地看着叶离:“我的本体是黄鼠狼没错,当年曲灵说了句随便。如今化出来的,怎么都不太对劲儿。” 他的头发略微发黄,眼睛的颜色很浅很淡,有点像不大值钱的那种琥珀。身子是瘦小的,不是很挺拔,有点怯生生的畏畏缩缩,白的像是细瓷,好像没见过阳光。 他看了一眼叶离,就迅速低下了头,眼睛盯着地上某处地方。 黄衣儿样子比她年幼,虽然是坦诚相见,叶离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要意思的。 “你还是快变回来吧。” 等黄衣儿重新和她一起走在布满枯叶的小径上时,叶离低声问:“那么你去找的是什么书?” 黄衣儿瞧着脚尖儿上粘着的枯叶,有点迟疑。 “是让自己恢复正常样子的吗?” 黄衣儿轻轻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叶离的嘴角。秋天高远的阳光从林间洒落,从树叶上反射到黄衣儿的眼珠上,那一瞬间叶离有点错觉,好像黄衣儿琥珀色的眼珠里有淡淡的雾气,就好像形成琥珀的松脂在从松树上滴落的那一瞬间包裹了类似棉絮的不清透的东西进去。 在林子的另一边,宋祈有点不安地往树林中看了看。 浓郁的树林被抛弃在了两侧,他前方的树木越来越稀疏,而道路也越来越宽敞平坦,渐渐地会在路上遇到三五个清风宗的弟子。清风宗的房屋殿堂,应该很快就到了。 一行大雁在天空变幻着队形,此刻既不是“一”,也不是“人”。走在宋祈身后的弟子并不像开始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列成两列,而是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偶尔有一两句话飘到宋祈的耳朵里,他虽然平时严厉,但并不是像荼寒那种一板一眼,这样无伤大雅的事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祈不能忍的,是弟子在用膳的时候说话喧哗。 “姜初!”这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大声喊了一下。这声音却是过大了,宋祈略微不悦地转头看过去,声音正是玄陵中的一个弟子发出的。 在他们后方不远的地方,另有几个人拾级而上。各个灰袍白衣,穿得十分随意。中间一个青年朝着这边挥了挥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来。他遇到至交故友热络地交谈起来,索性同宋祈他们一起走。 “为捉那龙须兽,我们可是费劲了心思。蹲在它洞穴旁三天三夜,又捉了两只有百年修为的妖兔引诱,才把它逮住。” 那青年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形容他们捉兽的过程。 不消问,宁可牺牲两只妖兽来换一只龙须,定是知道了捉到的妖兽灵力越高,排位越高的风声。 龙须若要修成妖兽,灵力必高。 龙须是一种植物,传说是上古神龙的须子遗留在人界所形成的。这种植物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妙用,连身上散发的香气也可助人延年益寿。但是也十分罕见,已经有百年,都没有人见过一株了。 已经有人怀疑,这种植物是不是已经彻底消失了,因为依照经注所书,龙须粗长如桶,如果还存在的话,断然是不会被错过的。 宋祈刻意放慢了脚步,凝神屏息聆听着那两人的对话。他扭头望着甬道两边姹紫嫣红的的树冠,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捕捉不到。叶离,应该已经关到了被关着妖兽的地方吧。 龙须要么不修,修成必强。 叶离一心一意地望着对面草席上白嫩嫩的胖子,黄衣儿的那些算计反而没被她放在心上了。晶莹的液体从那白胖子的口中淌下,在草席上形成了一小滩。他打着酣,肚子上露出的白肉随着鼾声有节奏地颤动着。 叶离看着他肚子上的白肉,不觉得恶心,反而抹了抹嘴。 这间屋子,确切地说,是好像给有钱有身份的死人陪葬所修的地宫一样的地方里,已经关了十几只妖。这样算一算,也不过只有五,六个门派已经来了。在下一次日出以前,还会有更多的妖被关进了。 并不是所有的妖都被告知他们也需要自相残杀的事情,大概到了被捕捉那一天,清风宗才会把这规则宣布给他们。更多的妖,甚至不知道被捉来是为了什么。 可是尽管如此,弱肉强食的天性也依然存在。叶离认定,像她对面睡得如此踏实,如此不顾死活的家伙,不是傻子,就是实力过人。 她不是猜测,其实,叶离完全知道,对面的是什么东西。 藏宝阁中的《回生千术》有记载:龙须,上古神物。肤白,性慵懒,体质易胖。味香,治失眠,健忘,腰酸背痛腿抽筋。食其肉,可助渡劫。 那泛黄的书页上还绘着已经化了形的龙须,跟眼前那胖子如出一辙。 叶离来这里,不是为了伤害其他妖兽。但是吃龙须一口肉,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她动了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香味?并没有闻到。鼻子里满满地苔藓,皮毛,汗液,和各种说不清的气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虽然只被装进来十几只兽,这地宫里却显得十分拥挤,确切地说,是叶离觉得自己身边很拥挤。 妖们很自觉地分成了几拨。虽然并不是每只妖都可以用灵识来判断对方的修为,但是身为兽的敏感却并不含糊。 叶离的身边挤了几只食草的小兽,除了爱吃鸡的黄衣儿。他又往叶离的后背上挤了挤,蹭了蹭,自从他给叶离看了所谓的真身,他倒是去了平日里的羞涩,有点放肆起来。 叶离很想告诉他,虽然你好像是个小弟弟,但是并不能倚小卖小,咱们俩并不是那种姐弟关系。 但是他虽然手脚放开了,自那山林开始,却一直没有说话。 此刻,黄衣儿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叶离脚边的兔子精。 “你可不能第一个动嘴。”叶离把那兔子拢到自己怀里。 黄衣儿好像被一盆水泼醒,本来有点混沌的眼睛澄明起来。 “你瞧见没?”叶离朝着斜对面努了努嘴。一双冷冰冰的小眼睛正贼溜溜地盯着这边,被叶离一看,脑袋立刻弹开了。 那是一只吐着暗红色信子的有毒蜥蜴。 而在另一边,一只体型庞大的苍鹰装模作样地用喙子梳理自己黑得发亮的羽毛,可是它的眼珠子却有一下没一下地瞥着那只蜥蜴。 “只有有人开始下手,就不好收场了。” 黄衣儿有点意外地看着叶离,没想到这鼠兔还有点脑子。 地宫的铁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了,出乎叶离的意料,并没有新的妖被扔进来。 “取哪几只呢?” 一名紫袍的清风宗弟子手里拿着一根同之前束缚叶离她们的一模一样的绳索,操着公鸭嗓子,跟他旁边的同门商量。 “金木水火土,五行搭配最好。不过配不齐也没关系,咱们长老没那么多讲究。” 回话的那同门居然也是个公鸭嗓子。 叶离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黄衣儿就不明白,这只鼠兔怎么笑得总是不分时间地点。像他,现在只觉得阴冷潮湿的感觉从地面上渗出来,身子不受控制地打颤,只得违心地紧紧靠着叶离,才能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如筛糠般抖动的身体。 毫无声息地,地宫的门又合上了。 既然已经被捉来,他们带走妖兽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负隅反抗,做无谓的挣扎。 除了原本在叶离怀里的小兔。大概才刚刚开了灵识,成为妖兽。不知道是哪个不成器的小门小派,居然捉了它来充数。 绳子才刚刚套上小兔子的前爪,她就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兔子成了精,怎么倒跟猪似的。。。叶离推了推它的小圆尾巴,在它耳边说:“挣扎也没用,去吧,没事儿。” 不知道是那兔子听进去了,还是尾巴被摸的舒服,立刻就瞪起眼睛,身子硬的仿佛木棍,倒是安静下来了。 地宫里又恢复了一种箭在弦上的死寂。 这时候,地宫中的空气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流动了起来。 第39章 巧巧 叶离膝盖上的绒毛被什么吹过,她稍稍觉得胸口有些不那么闷了。但是地宫中还是闷热潮湿的,对面的龙须忽然停止了打鼾。叶离的目光立刻锁到了他的身上。 龙须翻了个身,继续打起酣来。叶离喘了口气,把目光挪开,她确信有一股气流在她身边拂过,那不是幻觉。 夹杂着汗臭的温香好像轻纱蹭着她的身子,撩骚着她的皮毛。这轻纱的形体开始变得真实起来,热气哈在叶离的耳朵上,连她的毛都竖了起来。 “你可知道那些妖被带去哪儿了?” 那声音清甜酥软,声音里带着几分天真一点点无邪,很难相信是从伏在她肩头那个妖艳贱货的口中吐出来的。 她是地宫中唯一一个坚持着保持人形的妖。叶离不奇怪她为什么硬撑着,她作为人的样子十分好看,应该就是露露化形之前以为她自己会变成的样子--皮白柔嫩,腰细胸大。 不过,叶离认定这只狐妖是缺心眼儿的。变再妖艳有什么用,也就是糊弄两下肉眼凡胎,在场的大家都是妖,谁稀罕多看她两眼。 “不知道。”叶离笑笑,用灵识轻轻试探着,“你知道?” 这狐妖的修为跟叶离差不多,若是不成友,就怕是劲敌了。 “我看凶多吉少,凑到五行齐全干嘛呀,估计是采补去了。”狐妖哼唧了两声,斜着眼往地宫的铁门处瞧了两眼,神情活像撒娇的小姑娘。 “采补?你倒懂得挺多。”对面那白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这会儿他睁开了眼,叶离瞧着他目光凶狠,脸上净是横肉,心倏地一沉。 都说胖子好脾气,龙须却原来是个凶狠的胖子。龙须兽轻易不成妖,因为所需的灵力极大。这家伙不但成了妖,还如此强壮肥大,不知手下多少亡灵。 那狐妖显然也知道他厉害,声音一下子小了,低眉顺眼地说:“奴家瞎猜而已。让大哥见笑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话不能乱说!会造口业的!”龙须说得咬牙切齿,肚子上的肥肉跟波浪一样翻滚。 叶离看了黄衣儿一眼,这话他应该是最有感触了。 黄衣儿却已经小声地跟那狐妖聊起来了。许是因为都是爱偷鸡摸狗的,他跟那狐妖十分热络投契。 叶离支着耳朵听她俩嘀咕,不禁插了进去:“你这样是行不通的!” 那狐妖叫白巧巧,本是终南山妖人氏。 她的故事很烂俗。在她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时常去山中道观听讲,渐渐地就有了灵性,渐渐地就爱上了观中的小道。 小道变成了道人,道人又变成了老道。白巧巧乃是千年的狐妖,修为却跟叶离差不多,多少心思在修行上,多少心思在情爱上,一目了然。 老道想必也是用心不专,终究没有渡劫飞升。白巧巧离了终南山,过上了醉生梦死,勾搭男人来采补的日子。 “这么修炼杀孽太重,依我看,是不会成仙的。就算能引来天劫,估计也会把你劈得体无完肤!”叶离连连摇头,忘了她要与白巧巧修好,最好是捋着她的毛说话。 白巧巧嘟着嘴笑了笑:“修得高灵力,还怕什么。天劫强大,灵力法术更强大不就得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毒蜥蜴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听着他们的话,尾巴在地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离她们还等着他说点什么,可是他只发出了那一声不屑的冷哼,就悄无声息地附在墙面上,与那青灰色的砖墙形成了一体。 “不瞒你们说,我最近不仅采补,还开始食人心。”白巧巧不去看那蜥蜴,把手搭在黄衣儿肩上,嘴角带了一丝卖弄地微笑,故作神秘地说,“我发现,人心非常滋补。” “对渡劫有好处?”叶离一下子精神头起来了。 “那不知道,但是自从吃了人心,吸收灵力的速度快多了。” 叶离跟白巧巧聊采补,聊吃人心,聊得不亦乐乎。 黄衣儿听得脸色越来越差,轻轻拉了拉叶离:“叶离,聊这个,会不会有点不合适啊。” 叶离想了想,觉得仿佛是有点不妥。 妖自有妖的那一套生存法则。天下百兽,弱肉强食。你是我口里的晚餐,明儿我躺在他的胃里。要是跟人一样讲究不杀生,吃草的勉强能活,吃肉的只能直接辟谷了。 就说那西华上仙的□□座骑陆豹子,修行之初能少了杀戮? 说起来,只要杀得不是人,食的不是人心,任你杀了多少生灵,吃了几碗红烧肉,天道似乎理都不理。 “奴家活了一千来年,要造业早就造了,也不怕这一时了。”白巧巧妩媚的眉眼里是云淡风轻。 这么说起来,其实人仇视妖,也有人的道理。 只是叶离见她年长,心里免不得有个问题想问问看。 “巧巧,你活了一千来年,可知道枯月仙尊?” 她以前在山中,除了姨娘,别人不知道枯月并不奇怪;可是到了玄陵,每每问起枯月这仙,就连景顼也表示没听说过,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叶离以为,渡了劫,成了仙,就可以去从枯月手中救下阿爹。可是,她出了山才发现,原来她都不知道枯月住哪儿! “枯月?”白巧巧皱起眉头,口中喃喃地将这名字念叨了好几次,“枯月。。。这名字好像听过。。。” 叶离耐着性子,任她想。 白巧巧眼睛一亮:“这名字一听就很厉害!” 对面那白胖子自从睡醒,就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歪着。其实他休息足了,精神得很,叶离她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被他拢进了耳朵里。 “你是问枯月?!”他好像听见了挺了不得的事情。 叶离点点头,想起他在这世上的时日已经很久了。 “我见过枯月。。。” 就在这个时候,地宫的大门又被推开了。 还是之前那两个弟子,一人在前一人殿后,中间拉着的绳索如同拴蚂蚱一样拴着方才被捉去的那些妖。 “好累啊!等会儿回去我得好好睡上一觉。” “想得美,师兄那呼噜打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离去,只留下那紧锁的大门和一屋的困兽。 小兔妖许是前爪被勒得太紧,走过来的时候一瘸一拐。叶离伸手将它拖了过来,抱在怀里,不住地抚摸着它的毛。 这小兔看起来十分委顿,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是看起来没精打采地。叶离还没能问出点什么,它就已经头一歪,呼呼大睡起来。 叶离小心翼翼地用灵识探了一下,这小兔身上却似乎被人下了封印。那人法力显然高于她,叶离什么也探不到。 “肯定是给人采补了!”白巧巧小声在她耳边嘀咕。 其他几只妖兽跟兔妖一样,回来以后就沉沉睡去,今晚大概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地宫的夜很漫长,洞里的妖兽们互不信任,没几个敢睡的。 地宫的也很漫长,叶离本来想趁机出去探探清风宗的情况,可是她稍一动作,就能感到从对面射过来的贪婪的目光,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 到了大约是五更天的时候,龙须兽忽然身子一动,站了起来。地宫里本来充斥着细细碎碎的噪音,打哈欠的,翻身的,小声聊天的,在龙须站起来那一刹那,都静了下来。 “咱们要是都这么提防着,不好好休息。到时候怕是轻而易举就给来比赛的那帮孙子们给害了!” 又是一阵静谧,忽然一声尖叫:“什么比赛?什么孙子?” 这声音是从角落里发出来的,那蠢妖显然就没弄明白它在这儿是干啥来的。 “我说咱们就好好睡觉,留两三个妖盯着,谁也不许吃别人。” 他不远处的毒蜥蜴又发出一声冷哼。 叶离大概能猜出来那毒蜥蜴不屑的是什么,就算是她自己也难免会担心。她勉强能信得过黄衣儿在她睡觉的时候给她放风,可是别的妖素不相识,留两三个妖互相牵制,留谁? 龙须见别人都不出声,嘴里骂了一句,趴到一边又睡了起来。 他说那话,还真是为其他妖着想。龙须自打进了这地宫,就没耽误过睡觉。 叶离左看看,右看看,站了起来:“我说各位,想睡觉的话,就不会结个结界?” 在说这话之前,叶离觉得自己很傻,这么浅显的事情,大家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可是没想到,她说完之后,地宫中一片唏嘘。 结界是你想结,想结就能结? 以前露露法术比她高强,但是从未结过结阵。 结阵之法,叶离得于栖霞大神的碑文,修习起来虽然花了有些年头,但是并不是高不可攀。 然而如今她发现,除了又开始打呼噜的龙须,她似乎受到了群嘲。 “还结界,你咋不上天?” 第40章 不烦 “他们真的不会?” 叶离只是想想,没有真的问出来。她觉得这个情形自己要是问出来了,跟挑衅没有什么两样。 抵御结界真的是这么高深的法术? 叶离嘴一咧,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白巧巧用手在叶离额头上一戳:“你倒是乐了,他们可就要哭了。” 白巧巧那对儿善睐明眸往旁边一瞥,叶离立刻感觉到原本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嗖得一下缩了回去,方才不觉得有什么不同,那些或是灼热或是冰冷的目光从她身上抽离,她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黄衣儿转了下身子,和她背靠着背,这样他就可以看到叶离看不到的角落了。 “你啊,真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招惹是非。”他故作老成地说。 以前当黄衣儿是个小姑娘,又是被人欺负的可怜相,就算对她去玄陵的动机带着怀疑,叶离还是挺喜欢她。可是知道他是个公的,虽说是更加坦白,可是那之后,也不知道是叶离的心态变了,还是黄衣儿的言行也变了,反正就有点说不上来的奇特感觉。 在地宫里呆着,刚开始的时候,还能估算出时辰,虽然不知道准不准。但是因为估算总是太粗略,渐渐地就不知道是几时了。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打开了,又是之前那两个弟子走了进来。大概是休息好了,这次比之前看起来精神的多。 他们在地宫里看了看,又束了三只妖起来。 “哎,这怪里怪气的东西是什么?”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 “你说那个?” 那人迈着步子在地宫阴凉潮湿的地面上走了起来,走到西南角,停了下来。他将手中的绳索往前一伸,那绳索自己就动了起来,好像穿透了什么一样,最后搭在那只套着金铃铛的手爪上。 “管她是什么,带上就是了。” 叶离跟着站了起来,那弟子却没走的意思。他手里的绳索又动了起来,这一次,套上了黄衣儿的手腕儿。 叶离到了外边才发现,居然已经是晌午了。但是外边天气并不怎么好,太阳小心翼翼地从密布着乌云的中天露出一片白光,依旧是看不出轮廓。 地上湿漉漉的,昨晚好像也下过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寒,果然是更冷了些。叶离的脚踏在微潮的石路上,虽然地面打扫的还算干净,但是仍有一些粗大微潮的砂砾粘在她足底。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能化形其实还是挺不错的一件事儿。至少,作为人的她可以穿鞋子。 几只妖都走得很慢,束妖的绳子有些粗糙,编制绳子的麻摩擦着叶离的手腕,能感觉到从绳子上传来的惴惴不安。白巧巧关于采补的断言,她是半信半疑的。不知道清风宗的人在干什么,但是这样掩人耳目,不大可能会是正大光明的东西。 采补,究竟是怎么个采补法儿?叶离在藏宝阁的时候匆匆掠过一个书的封皮。她现在有点后悔当时没有把书翻开看看。 她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黄衣儿,她似乎倒是看了些不大正经的经书,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采补怎么回事儿。 叶离觉得自己似乎生出了一些错觉。黄衣儿那张毛脸拉的很长,可是叶离从他的眼神儿里看不到恐惧,倒好似是满满的同情。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小爷还没死呢,要死还不是有你垫背?!”叶离把脚往后伸着,踹了黄衣儿大腿一下。 黄衣儿没来得及躲闪,差点摔在地上,忍着痛,却又不敢大声叫出来。 天上的乌云在流动,遮住了太阳,天一下子昏暗了起来。 那苍鹰也被束在队伍前方,一身的黑羽,这队伍还真是有点像是给人送终的样子。 “小白菜啊,叶叶儿黄啊,两三岁啊。。。” 前边不知道哪个妖大略受了感染,居然唱了起来。 “修行重地,严禁大声喧哗。”清风宗的弟子回头怒喝了一声。 那唱歌的小妖立刻噤了声。它跟在苍鹰后边,也是只鸟,身上色彩斑斓,好像是只鹦鹉。 他们离地宫的位置越来越远了,自地宫出来以后,就往山上走,大概是离清风宗修炼的地方不远。因为树木越来越稀疏,而小径上也不再是杂草丛生,看样子有不少人走过。 但是很奇怪,一般修行的门派大抵都是灵气充裕。比如玄陵,一到山脚下就能感受到山中灵气的丰沛;甚至风九思的海岛都是如此。但是叶离的灵识能够感到,她们越往上走,清风宗的灵气反而越发稀薄;明明在山脚下的时候还不觉得跟玄陵有什么区别。 但是她见识少,奇怪是奇怪,但是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手腕上的绳索摩擦着宋祈给她的金铃铛,叶离并没有通知宋祈的打算。她答应了宋祈来探清风宗的究竟,但是如果现在就搬救兵,也太让人瞧不起了。 这会儿的叶离,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本是去玄陵盗渡劫丹的。做戏投入到了这份儿上,还能让人说点什么好。 宋祈站在不远处的林中,默不作声地看着那毛绒绒的一团。从昨天开始,就有小妖被带着去了什么地方。说是评估测试妖的灵力,在囚禁地宫里不就得了。清风宗有什么猫腻,还是得叶离告诉他了。 很不幸,再往前的山谷前有一个很厉害的阵法,连宋祈也进不去。 他瞧见叶离盯着手上的金铃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小妖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惜她八成还不知道呢。。。 秋风从宋祈的身边吹过,把他束发的锦带吹到他的鬓前,吹散地上蚂蚁堆砌的窝,吹起小径上的浮沙,吹动叶离手腕上的铃铛,任金铃轻摇,发不出一声响。 清风宗的掌门,居然长得挺好看。 当叶离进入那个建在火山口旁边的大殿时,心里是这么想的。 虽然说亲外甥女都不小了,可是刘不烦看上去也就而立之年的模样。他正在与身边的人小声交谈,举手投足之间颇为好看。 跟容玖不同,那不是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但是却带着一股看尽千帆的韵味。 那两个弟子将叶离他们带到,刘不烦侧着脸,对那两个弟子点了点头。那两个弟子就熟练地把妖们一个一个地解开了。 那弟子刚解开绳索,之前唱歌那鹦鹉样的鸟就贼头贼脑,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撒比。”一向没怎么说话那苍鹰歪着头突然发了声。 大概都是禽鸟,他才忍不住了。不过,那鹦鹉的确是没脑子。清风宗有胆给他们松绑,就有不让他们逃脱的办法。 叶离都没看清刘不烦的动作,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那鹦鹉扑腾一声,大头向下栽到光洁的石头地面上,粘稠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刘不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连指令都不用发出。在大殿一角站着的仆人立刻扑了上去,把地面擦得一干二净。 叶离知道那是仆从,而不是清风宗修行的弟子,因为那仆人穿的衣服跟山脚下扫地的如出一辙。那仆人跑的急切,擦完地以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叶离有点狐疑地看了看刘不烦。 她们早就怀疑清风宗不怎么正经,可是。。这未免也太过头了吧。 只是一瞥,那仆人的口中是一个黑洞,舌头早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胳膊上一紧,被黄衣儿拉住。虽然身上布满了毛发,叶离却好像看见那小黄鼠狼肌肤上渗出的冷汗,他的口中嘎嘣嘎嘣地打着颤,腿也不停地抖着。 这大殿一侧就是火山口,熔岩在底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时不时地有岩浆形成的泡泡蓦地崩开,碎裂。岩浆溅在大殿的柱子上,不多时便凝固成岩石,将那柱子底端描绘的云纹层层包裹起来。 叶离皱了皱眉,用力地拍了拍黄衣儿的胳膊,偷偷的将细微的灵力注入他的体内。叶离本来不愿意损失一分一毫的灵力,她这么做,也并非是帮黄衣儿提升灵力修为。 她输入的这点灵力,连渣都不算。叶离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告诉黄衣儿,不要怕而已。 黄衣儿的腿停止抖动,渐渐地安稳下来。 殿上忽然啪啪两下击掌之声,叶离听见刘不烦说:“咦,这小黄鼠狼怎么到这儿来了。把他带到殿后的静室去。 黄衣儿本来还把身子往后躲,但是他开口之后,黄衣儿却好像被冻住了一般,倏地僵住了。 但是在他被带走之前,还是有机会在叶离的手心上划了两个字,让叶离塞给他一样东西。 第41章 采补 叶离把汗涔涔的手往身上抹了抹,心里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帮他,一边儿觉得黄衣儿这不会用墟鼎的事儿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边儿又觉得他不会用墟鼎就不能藏东西,也不是件坏事儿。至少她还能知道黄衣儿在鼓捣什么。 她塞到黄衣儿手里拿个东西,就是宋祈给黄衣儿的那个玉牌。黄衣儿奉若至宝,可是自己身上没地方藏。要不然说,做人好,穿上衣服塞哪儿不是塞。 大殿里死一样的静谧。叶离站在一处柱子旁,一双眼睛四下里撒摸,小手摸着自己耳朵上的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熔岩的泡泡又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火山口炸裂,虽然那渐起的岩浆离她很远,叶离仍是条件反射般地靠着殿里站了站。 地面上斑斓的羽毛动了动,那鹦鹉样的鸟缓缓抬起头,呆滞的眼睛渐渐转动了起来,灵性仿佛如入泉水般从它眼前留过。 它刚才只是撞懵了,此刻恢复了生气,眼睛重新清凉了起来。 鹦鹉一瘸一拐地走到苍鹰的身边,然后就靠在他旁边趴下了。那苍鹰有点嫌弃地瞧了它一样,却什么都没说,头依旧藏在羽毛里,眼睛从羽毛的缝隙扫着大殿的前方。 清风宗宗主坐过的那个位子上空空的,可是乌木座子被磨得锃亮,似乎昭示着它还很热乎。方才跟刘不烦说话的长老一碗茶饮尽,黄衣儿和刘不烦还没回来。 他穿的袍子并不是同弟子一般的紫衣黄带,而是玄色锦缎。其实若是宗主长老之类,本来就不用跟弟子一样,穿什么制服。 叶离揣摩了一下,容玖跟景顼穿得跟双胞胎似的,八成是为了节省开支。 那长老把茶杯放下,声若洪钟:“先把阵布下吧,然后再等宗主回来。” 布阵?叶离藏在绒毛中的脸抽动了一下。 白巧巧真是乌鸦嘴,布阵不会真是采补吧? 一股灵气被她注入了手腕的金铃上,叶离突然开始跟癫痫一样晃起手腕子来。一直没说话的站在她旁边的那家伙终于动了动:“你抖什么啊,抖半天也没啥东西掉出来啊。” 接着它自己抖了抖,两片绿叶从它的头上掉了下来。 叶离旁边那家伙,原来是棵盆栽。它不过一臂高,树冠青绿,在秋季仍是葱郁挺拔。 “叫我景景。”它说。 它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给一名弟子托着到了殿外。 绕着火山口有小径围了一圈,叶离本来没有注意,现在看来,应该是为了布阵所用。 景景被放到了距离叶离最远的一角,接着苍鹰和它鹦鹉兄弟也被安置在了火山口的小径上。叶离朝着黄衣儿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眸子的光辉越来越黯淡。 黄衣儿出身附近,说不好是不是跟刘不烦有旧。没准之前她说跟清风宗,跟曲家有仇,都是编出来的。 叶离越想心越冷,但是她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最后也不愿意觉得黄衣儿跟刘不烦是一伙儿的。 这个时候,宋祈应该听见铃声赶过来了吧。 叶离站在火山口的小径上,和景景遥遥相对,脸上故作紧张,心里却格外轻松。 现在就把这件事搞定,也不用什么比赛什么捕妖了,等会儿宋祈过来,把清风宗这些人抓起来。她也就不欠着他什么,可以放心大胆专心致志地找渡劫丹了。 火山口的小径被修成了五边形,就差黄衣儿一个了。 几名弟子匆匆忙忙地从偏殿小跑过来,在玄衣长老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叶离离得远,已经看不清那长老的神色。 又过了一阵儿,殿门口又被带来了一只妖,居然是白巧巧。 叶离睁大了眼睛,十分不解地咔吧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黄衣儿呢?”白巧巧被带着从叶离身边走过的时候,迅速地在她耳边问。 可惜叶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白巧巧回头有点期待地看着她,她看着白巧巧想说点什么,终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宋祈还没来。 叶离有点恼火,“骗砸!” 她摸着金手链,想把它摘了,扔到火山口里。 白巧巧刚刚在小径上的一角站定,熔岩似乎收到了感应,从中间倏地迸发出一道火柱。 她的神情十分慌张,但是大约平日里风骚惯了,这六神无主里也带着风情万种。那鹦鹉一样的家伙趴在地上,炸毛的头埋在一对翅膀里,眼睛紧紧地闭着,屁股倒噘得挺高,样子要多怂有多怂。 而叶离现在也发现了,那苍鹰别看着好像胸有成竹,气质深沉,除了哼哼几声,或者装b一样地扫视一下周围环境,好像也没能有啥建树。 她现在有点怀疑,各大门派选妖兽的标准是不是越弱越好。还比赛捕妖,真的半根野鸡毛的诚意也没有啊。 尽管是这样,刘不烦却不挑食。 他还是出现了。 “黄衣儿呢?!”叶离冲他嚷了起来。 刘不烦换了一套衣服,他换了一套白衣,很拉风的白衣,如丝般顺滑的头发散落在双肩,只在后边束了一根白色的带子。 这是几乎是修为高的修行者的标配。但是这衣服在容玖身上就相称,在刘不烦身上虽然漂亮,但是有点不协调。 说他像个夫子,官员,甚至是个儒商都可以,他穿得再仙,就是不像个仙人。 连害人精死骗砸宋祈都比他多点仙气。 “你把黄衣儿怎么样了?!” 刘不烦理都没理她。 他走到火山口畔,双手平行向上缓缓抬起。本来好像淘气的孩子一般的熔岩,突然安分起来。暗红的岩浆沉寂着,好像黑中带红的毯子。 刘不烦就平静地走到了那毯子上面。 他抬起脚,往中心走去。原先踩过的地方就生出了一朵红色的花儿。花瓣儿很细,很长,叶离觉得这是菊花。可是见识多的,比如白巧巧,比如苍鹰,还有鹦鹉,就知道,那个不是菊花,而是彼岸花。 刘不烦就这样脚踏彼岸花,走到了火山的中心。 火星在他的衣袂燃烧,白色的锦缎化成夹杂着红色火星的黑色焦炭。可是那火只在他衣服的边缘燃烧,稍微延展到边缘之内,就好像被水泼到了一样消失了。 刘不烦身着白衣,周身好像有火星点缀,他的头发被热气吹得舞动着,似乎好像变成了火红的颜色。叶离揉了揉眼睛,在他走到中心的那一刹那,那姿态竟然摆脱了凡俗之气。 她的眼睛里泛着光,整只妖都被笼罩在了炙热的红光中。 刘不烦抬起手,灼热发光的衣袖边缘擦着他小臂上的汗毛从他的手臂上滑了下去,本来不见天日青中带白的肘部显得骨节分明。在这火山口周围的小径上,果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火光映的发红。 噼啪一声细微的响声,景景的叶子被烤的发卷,干枯,在热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掉落在景景的树根旁边。景景的眼睛生在树的主干上。 如果化了形,景景其实是个有着如同小鹿般大眼睛的清秀的男童。 他的大眼睛在树干上,如痴如醉地看着刘不烦。 他觉得刘不烦此时看起来好像是他成妖之前时时惧怕的雷电。他那时候不能化形,不能动弹,就算不是渡劫雷,暴雨中的惊雷闪电也可能伤害到他。 可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那惊雷闪电却总是带给他最强烈的快感和愉悦。大概就好像是一个男童的玩具一般吧。 景景的眼睛里映出琥珀色的光辉,当刘不烦细长的手指向他抬起的时候,景景的树枝甚至朝着他挥了挥。 一道绿色的光自景景身上流出,接着是一道金光,然后是一道耀眼的蓝光。。。 当灵力从叶离的身上一点点的流失的时候,她甚至连渡劫的事儿都快忘光了。 这五只妖从那大殿里走出来的时候,好像踩在棉花上,行走在云里雾里。周身舒畅,四体通泰,好像是一边喝了老姑娘家埋的女儿红,一边泡了温泉。 “喂,你们这是怎么了?!” 叶离屁|股上吃痛,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 “我们回来多久了?”她盯着面前那粗暴的白胖子。 龙须手里捧着打着蔫的景景。 他们都是草木,龙须和他亲近也不稀奇。 “别怕,也没多久。估摸着就半天吧,现在好像又是深夜了。” 叶离急忙端坐起来,用神识去自己的雪山中窥探。临近雪山的时候,她的神识忽然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忽然就是一痛,然而痛一下也就过去了。 她怕是被吸了灵气,急匆匆地来到了自己的雪山。 景色真好啊。。。 艳阳高照,春花烂漫,一派春回大地的美景。 慢着!这地方叫雪山啊!一片雪渣都没有。 叶离连神识都懵逼了,这刘不烦好狠的心啊!一渣渣修为都没给她留下! 第42章 天热 叶离在宋祈的臂弯里,望着被留在殿里的妖们,轻轻地动了动尾巴。 龙须背对叶离离去的方向,弓着身子,大概还是在闷声不吭地把玩着景景。白巧巧朝她招了招手,身上的白纱不经意地带出几分妖艳。 没妖拦着叶离他们,也没妖送行。妖们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事儿一样,地宫里又恢复了嘈杂,连死去修行者的衣服碎片也看不见了。那八尺高的铁门缓缓地合上,把潮湿污浊的气息也一并隔绝在宋祈身后。 “你看见那龙须兽了没?”叶离的身子随着宋祈走路的节奏在他的臂弯里一上一下地轻颤。 出了地宫,又穿过几片林子,过了甬道就到了另一边。原来,宋祈他们居住的地方离地宫也不算太远。 叶离默默叨叨:“他为妖不错,我觉得我们可以把他带回玄陵。” “本仙倒觉得本仙可以先把你带回玄陵。”宋祈眉毛上挑,闷哼一声。 “不回去了,”叶离往他胳膊上瘫成一滩,翻了个身,肚皮在外边晒着月光。 “怎么不回去了?”,宋祈神情上的紧张转瞬即逝,面色却是一凛,义正言辞:“你是景顼的徒弟,玄陵的弟子,岂能想不回去就不回去,这成何体统。” 叶离扯着脖子,偷偷瞧了他一眼,觉得宋祈脸色倒也不怎么难看,懒懒散散地说:“修行有什么用?修了半天,八卦镇那次灵气就散了;又修了半天,在清风宗,还是散了。渡不了劫,成不了仙。修仙不适合我。修行不如养蚕,不如养蚕。” 她肚皮朝天,脑袋晃得肆意。 “是吗?宋家在南边儿倒是有些丝绸生意。。。” 叶离小算盘打散了,算珠子落了一地。她眼珠子转了两转,翻了身顺着宋祈的胳膊往上攀,毛脸蹭着他的耳垂儿,腆着脸说:“宋小仙,宋师叔,咱们玄陵有没有什么让人修为大进的法术可以修?或者什么灵宝之类的?” 宋祈被她蹭的有点想笑:“等回去再说。” 前边正有三个人走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把叶离往袖笼子里一塞。 温凉的青色蚕衣随着宋祈细微的动作发出簌簌摩擦的声音,和袖笼外四个人交谈的话语此起彼伏。叶离屏息精神,怕发出点动静来。 这当下,叶离抬眼就是宋祈的紧实精壮的手臂,闭眼就是宋祈身子上散发出含着墨竹之气的体味。她刚刚被吸了灵气,脑子里还不那么清醒,头发晕,就觉得鼻子发热。 那三人跟宋祈讲的不过是应酬的场面话,无非是互夸互捧: 什么你家的弟子年少有为,你家的师父老当益壮,你家明天肯定能夺头筹。 不不不,我家的小竖子们都弱爆了,肯定不行,还得是你家。 不对,你家! 你家! 你家! 谁说我家会赢看我不一拂尘把他头皮扇掉! 这番积极向上河蟹的交谈已经完美谢幕,眼看着大家就躬身告辞了。 宋祈长吁一口气,偏偏有人眼尖:“宋祈上仙,你可是受伤了?” 宋祈皱了皱眉头,十分不解:“没有啊。” 他顺着那人的眼光往自己身上看去,袖子上点点殷红,湿了一片。 宋祈云淡风轻地笑笑:“清风宗秋景极好,看着漫山秋叶,姹紫嫣红,色彩缤纷。不才作画来着,竟然如此邋遢,大略是以颜料污了袖子。” 说完,他仰着头大笑了几声。 “没想到宋上仙还善于丹青,不知可将此画赠与在下。”那人近前一步,低声道,“我家那炉鼎此番没能带来,闹得紧。带着清风宗的山景画回去,她这次虽然没能来,也还能饱了眼福。” “本仙画功拙略,怕是入不了贵炉鼎的眼啊。”宋祈压根就没画什么山景,用什么给他。 那人苦笑一声:“你可不知,我那炉鼎。。。” 看样子,他似乎还打算跟宋祈畅谈一番,宋祈以为叶离受伤,不愿多做耽搁,双手一揖,硬着头皮道:“本仙自当义不容辞,改日便将画作奉上。” 宋祈不顾那人还在身后叽叽歪歪地说话,匆匆忙忙地奔回自己的居所,把门一插,将叶离从袖子里掏了出来。 “妖怪,清风宗的人拿你怎么样了?可是受伤了?” “没受伤!”叶离脖子一梗,胸一挺,应得决绝。 宋祈轻嗤一声,把她拉到身边。这鼠兔平时跟个二百五似的,八成肝脾破裂了都还会以为是闹肚子。宋祈才并不信她的话,把她前前后后的看了一番才作罢。 叶离已经重新化了人形,穿了宋祈之前赠的漂亮白袍子。此时被宋祈按着肩膀转来转去,衣袂也跟着旋转翩飞,如墨的发丝垂下来,挑|逗着她的脖颈和脸颊。 叶离管不住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祈不知她笑什么,目光撞上她那对翦水秋瞳,脸上就是一热。他心头就有点恼,生生把脸板了起来:“笑得莫名其妙。” 他这时已经看见叶离鼻子旁边的血迹,伸出手用袖子在她鼻子旁边抹了抹,语气中没来由地带了几许责难:“怎么倒是给人伤了鼻子?” 叶离比他矮了一头,一双莹润的大眼睛从下往上看着他,恁地无辜。 “不对啊,”宋祈凝神着她,声音略微喑哑,“方才见你还是好好的。” “热。热的”叶离想起刚才,顿觉无地自容,简直丢脸极了。 “热的?”宋祈眉毛蹙起来,看了看窗外,窗子被大风吹得铮铮作响。 他伸手在叶离的额头探了探,手底下又润又潮。他又将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好像。。还真是有点热。” 一片红云飘过她的脸颊,叶离支支吾吾:“那是在你袖笼里。。热。。热的。。” 宋祈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知道这鼠兔在卖什么蠢。 叶离一咬牙,瞪起眼睛,理直气壮地说:“那是在你袖笼子里热的,上。。上火。。!” 她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把自己的领子往下扯,一边还用手扇着风,“真热啊,真是秋老虎不得了。” 宋祈的目光没来得及闪躲,映入眸子里的是叶离领口那一片雪白,分明的锁骨上方,是两个可爱的小坑儿。青色的血管沿着脖颈的光滑弧线向上延展。 叶离不知死活地伸手提起宋祈的衣袖,用两根手指搓了搓,捻了捻:“我说宋小仙,你衣袍的料子可真厚啊!怪不得袖笼里那么热。” 滑腻的小手碰到宋祈的手臂,他好像被蛰了一样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宋祈的呼吸急促起来。 忽然啪嗒一声,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到了地面上。 宋祈猛然把鼻子捂上。 “宋小仙,你怎么也流鼻血了?”叶离关切地揽住他的胳膊。 宋祈急忙转过身子,捂着鼻子发出一声干笑:“你说的对,这天儿真是太热了。容易上火。” 一阵秋风吹过,吹开了宋祈这屋的窗子。窗外的寒鸦鸣泣,屋子里的一仙一妖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两碗热茶下肚,就是一屋子的静谧。 叶离眼不知道往哪儿瞅,宋祈不知手往哪儿搁。 还是宋小仙清了清嗓子,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我说叶离,你怎么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化形呢?这不是消耗灵气嘛。你看人家熊二不也挺好。” 叶离眼珠子一瞪:“好什么好?黄衣儿在忘林多受排挤!多受嫌弃。化了形,还能少受点嫌弃。” 宋祈腰板停止,口里呵斥:“我又不嫌弃你!” 说到黄衣儿,叶离的心思就琢磨起黄衣儿来,扯了宋祈的袖子:“别打岔,你说黄衣儿怎么样了?怎么没影了呢?他是不是内奸?!” 宋祈见她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端起茶壶,把茶杯满上,吹着杯中浮着的茶叶就是不说话。 叶离看他好像知道点儿什么的样子,更是百爪挠心。她端着凳子蹭到宋祈身边,摇着他的胳膊:“快说快说,你知道什么?他不是坏人吧!也是给你派出去迷惑刘不烦的?!” 宋祈手一抖,差点把茶泼出去:“叶离啊,你说得真好,本仙居然没想到。派黄衣儿去迷惑刘不烦?玄陵倒没那么大本事。” 他伸出手戳了戳叶离的脑门:“黄衣儿要干什么,其实,本仙也是靠猜。” “但是曲灵说,黄衣儿全家因为得罪了她家,被清风宗关了起来,倒是不假。曲灵那玉牌能打开清风宗的天牢,所以丢失了自然会怀疑到黄衣儿身上。” 宋祈笑了笑,柔声说:“黄衣儿带着玉牌不知去向,大概是去救他家人了。” 第43章 论道 “曲灵的话也能信?”叶离见宋祈轻信,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小嘴顿时撅了起来。 这会儿一碗热茶已经滑过肚肠,在丹田处暖暖洋洋的劲儿刚刚过去。秋风又从外边吹进来,方才二人身上的微汗一下子都变冷了。 叶离脸蛋上的红霞已经飞走,但额头鬓角还残存着一点潮红,小巧的鼻尖俏皮地上翘,鼻尖最高的地方顶着稍许微汗。 这妖怪眉下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好像琉璃水晶,清澈透明一望见底。按理说,修炼了上百年,见得了世间险恶,眼神儿里这份儿澄明,就算是装,都怕是不能随心所欲。那眸光,就好像两三岁的小孩儿,又像是家养的小狗小猫,让人觉得可信可亲。 偏偏这时候,原本粘在额头的碎发被风吹动,却又往眉梢上贴去了。宋祈忍不住伸出手将叶离的头发往她耳后别去,可那绺儿头发却又调皮地跳了出来。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手指发颤,抿着嘴认真地把她的头发撩拨过去,那头发还是从叶离的小耳朵后边不听话地跑了出来。他这才发现是原来不是自己心乱,而因为她额头的碎发太短,忍不住莞尔一笑。 这笑看在叶离眼睛里,却觉得这是在笑话她。 本来黄衣儿的事儿她以为没人知道,尽管觉得可疑,她还憋着忍着不讲给别人听。宋祈这下子一说,倒好像黄衣儿的事情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就觉得丢了面子,伸手就把宋祈的手拍到一边儿。 “你就不怕曲灵说假话?我看她是没安好心!” 宋祈的笑意还在嘴边,没来得及收回去,望着叶离的目光好像乌夷峰顶的那汪温泉:“曲灵说的话未必不可信,她到底是入了玄陵。” 这话忒没道理,敢情你就那么肯定玄陵就不会出个内奸。那黄衣儿入了玄陵还不是照旧偷书,连她叶离入了玄陵,还不是动机不纯地打算找渡劫丹?! 她自然是不能现身说法,但心中恁地不悦,只好咬牙切齿地看着宋祈,眼睛里的小火苗恨不得喷出来,把宋小仙烤成一块猪扒。 她炙热的目光自然被宋祈一览无余,他心头一热,垂下了眼睑,居然有点娇羞。咬着嘴唇想笑又不好笑出来,自当辛辛苦苦养的白菜到了收割时节。可是宋祈本来只是想养个萌宠而已,他倒没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开心大劲儿了。 他抬起头,叶离正歪着头望着他,正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唯有青烟在房中朦胧。 这房间里烧的是上好的龙诞香,气味甘甜芬芳。这香给宋祈换过,本来清风宗放的那块龙诞香,闻起来本来也算好闻,烧起来也香。 但宋祈一嗅便知是假的,便用随身的换了。不知道是刘不烦被骗了,还是懒得给客人烧些正经的。反正修行的没几个是真讲究的。 宋祈这种富户出身去修行的,本来也就是凤毛麟角。锦衣玉食,好吃好喝,风风光光过一辈子,做人挺好。要不是沈清梅,宋祈大概也不会想不开,不去争宋家家产,而是跑到深山里一呆就呆了上百年。 “来修行的,十有八|九是外边做凡人的日子有点不完满。” 宋祈还是刚入门的徒弟的时候,就有些师兄弟操着这样的论调问过他。 “你赵师兄我,本来是娶不到媳妇儿。。。想开了,就不留恋凡尘了,你不是你,我不是我,生死轮回有什么意思。” “你别看你尹师弟,他不一样,他是修仙世家,都得走这条路。” 宋祈想了想,并不觉得自己以前做凡人的时候有什么不完满的。 于是他的回答很简洁,一鞋底子扔过去,“师弟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只靴子!” 大概就是这样的区别,宋祈不知道那些□□最后的归宿是什么,但是他成了玄陵的三上仙之一。 修行这件事儿,宋祈是因为修得很开心才做的。 当然,叶离并不是这样,她修得很辛苦,她时时刻刻想找枯月。枯月要是有个双修道侣,估计他道侣每日心心念念他的次数都不及叶离。 现在坐在她对面的宋祈没说话,他本来是想找点话说说,但彼时倒觉得什么也不说更好,任时光静静流淌过去。 他这样子让叶离十分纳闷。她歪着头盯着宋祈,一直盯到他的目光不再闪烁。 她怀疑宋祈中邪了: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笑了,已经成了上仙居然还流鼻血了。 想到流鼻血,叶离不知不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脸蛋刷得又变成了红绸子。她眼睛瞅着脚尖,却又有点心虚地抬眼看了看宋祈。 他流鼻血的缘由,怎么也不可能跟她一样吧。 “要是不化形,跟你们这样的说起话来,总是要抬着头。跟谁都要仰视,有点奇怪。。。” 叶离幽幽地说道,细细软软的,略微沙哑的声音终结了宋小地主欣赏大白菜的时间。 “啊?”他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叶离这是在回他的话。他之前只是气话,她却这样认真地回答了。 “化了形就不仰视本仙了?”宋祈故作满不在乎,嗤笑着,“你化了人形还是个矮子。” “你等着!”叶离叉腰,脑袋晃得肆意,“等着小爷渡劫成仙,你再瞧!说不定就能长个子了!小爷第二次渡劫之前,比现在还矮小呢!” 宋祈看着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她,鼠兔这东西本来个子就不大,怎么变化也大不了。所以龙须兽那么大个子,是因为本来龙须那东西就不小啊。 叶离把头伏在桌子上,默默地叹了口气,轻轻问:“地宫里那些妖明天不会有事儿吧。” 叶离几乎没睡觉,天就亮了。 她担心黄衣儿,担心地宫里大大小小的妖。在暮云山的时候,也不见她怎么替妖和兽操心,仿佛没心没肺才是理所当然的。 宋祈在房中一角打坐,听得叶离长吁短叹,也是没休息好。 不过第二天比试捕妖,倒不需他上场。他这种身份,在修论大会上就是坐雅座,喝茶水吃点心,看着清风宗摆放的硕大的澜观镜,对弟子们品头论足的。 第一天的辩论研讨他倒是必须参加。宋祈来清风宗另有打算,弟子夺魁与否他都毫不在意,自己更是没打算出风头的。 偏偏天门山的苏门主说了句话,实在是讨嫌。 天门山的苏门主是个女的,半老徐娘,风姿绰约,就是脸上老是灰蒙蒙的。不知她前半生经历了什么,反正抱定了修神的心思,也没找过道侣。至于有没有炉鼎这事儿,有些龌龊的男修在她背后也议论过,不过从没讨论出什么所以然来。 “创世初时,天地混沌不明;后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可证,无道则混沌,有道则清明。修行之人,应清心理顺,不可存混沌含糊之非理,方能成大道。” 此言一出,听着似乎有几分道理。但是包括宋祈在内,好几名门主掌门长老尊者,都深不以为然。 宋祈本来以为立刻有人会站出来反驳,可是居然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一个人出来反驳。 这就有点奇怪了。不管她苏保儿说什么,总不能大家就一致同意吧,那还叫什么辩道研讨啊。 苏保儿却说得越发流畅,越发滔滔不绝。 最后清风宗的刘不烦总结了一下,宋祈才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刘不烦的意思是这样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妖魔鬼怪就是妖魔鬼怪,以前名门们还顾忌着为数不多的好妖,每每都弄几个名额给修仙的妖们放行。这事儿以后大家是不是就不要做了? “宋某并不以为然!”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那是说给脸皮薄的人听得。宋祈左手提着清风宗给的琼浆,右手啃一口清风宗山中自己种的西瓜,兜里还揣着清风宗送的小拂尘,就笔直笔直地站了起来。 跟他同席而坐的流云境宗主的小师弟在他背后使劲儿地扥着他的衣裾,都没拦住宋祈。 “阴阳八卦黑是黑,白是白,没晕染,那是为了看着清楚,明白。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几时说过是分明不相关联的?黑白分明,阴阳不转换,各位还吸什么阳|精月华,不怕混在一起走火入魔吗?” “妖魔鬼怪,皆有善恶。人中难道就没有恶人吗?” 宋祈针对的本是刘不烦,但那苏保尔偏偏以为他是针对自己,唰得从席中站了起来,面容姣好的脸上好似阴云一般,她冷笑道:“妖魔鬼怪皆有善恶,这话倒没错。我也没异议。可是就算是人,弱肉强食,茹毛饮血地长大,怕是早就其心不善了。你敢说,哪个妖是清清白白的?!” 第44章 保儿 在座的都是修行界的翘楚,对修仙自然是各有领悟。如今大家聚在一块儿,修仙论道,看法不同也是自然,不过当然都是心平气和,对事不对人。 可是苏保儿的样子,明摆着就是有点火药味儿了。倒不是她说了什么,主要是苏保儿的神情,不算跋扈,但也太严肃认真了些。 这时候别人想劝,大略也只是火上浇油。仙家清净,有热闹就有人乐得看,看看这如何收场。 宋祈把西瓜往桌上重重一放,西瓜的汁水四溢。流云境那男修姓楚名听云,还没成仙,是第一次来修论大会。处处都看着来过多次的修们行事,对宋祈这种老油子憧憬得紧,坐得离他很近。 楚听云没来得及躲闪,也没想躲闪,被那西瓜汁溅到了衣衫上。不过好在他身上穿了绛红色的衣袍,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拿起席上清风宗的紫色帕子在身上抹了抹。 他一心擦衣衫,没留心这殿中一下子肃静下来,再抬起头,宋祈却不在身边了。楚听云有点错愕,四下找了找,宋祈正穿过大殿奔着对面苏保儿的坐席走去。 清风宗论道这间大殿说是大殿,不过是间稍大一点的厅室,刚好把二十一处修仙门派的派出来的长者都装了进来。 在殿首主席坐着的自然是刘不烦,但是旁边的席位距离他也不大远。从主席往下,左右手各有五个矮桌,每个矮桌上有两个席位。 大家距离的近,说话也听得清楚。左右正对的席位也不过是三两步的距离。 大殿正中倒是还有空隙摆了个中等大小的黄铜香炉,里边烧的是沉香,不是龙诞香。这倒让宋祈无从判断刘不烦是不是真被卖香的人给骗了。 沉香成了屑,屑又继续燃着,大殿里弥漫的是带着微尘的暧暖,说得却是些斩草除根的话。 苏保儿还站在那里没来得及坐下,宋祈就站到了她跟前。苏保儿个子不矮,几乎和刘不烦一样高,宋祈杵在她跟前儿,苏保儿眼神儿就到了他的鼻尖。 “宋上仙,你。。你想干什么?” 苏保儿在宋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倒是这个人,跟她隔着一个矮桌的地方站立,脚尖跟脚尖距离一个矮桌,腰跟腰的距离之差是两个拳头,鼻尖对鼻尖,大略隔不过一根小手指。 苏保儿想后退,却也退不得,后退一步就失了弱;口中将要呵斥,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然后宋祈的脸上细微一动,苏保儿修为很高,宋祈刚刚拜入玄陵的时候,她已经渡劫成仙。她之所以还没有等来神劫,不是修行得不够勤奋,也不是心有杂念。 按着她不久前飞升的师父的话来说,盈满必亏,物极必反,若是太完满了,本是就是缺陷。 估计她老人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是苏保儿还是把这话放在心里琢磨了九九八十一天。 到了最后她抬起头,望着苍天无声地问:“师父是说因为我太优秀,所以老天也不收吗?” 苏保儿修为很高,所以宋祈脸上这细微一动,就被她敏捷地捕捉到了。 接着,宋祈的眸色变得清澈浅淡,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微笑在眉梢眼角荡开,变成了一片化不开的春光。 这春光晃在苏保儿的脸上,就成了一抹红霞,可是她自己却没注意到。 苏保儿不是没见过人笑,虽然在天门山,很少有人敢对她笑。她是被她师父在天门山脚下捡回来的,真正的儿徒。 师父总是严厉的,师姐们也很严肃,仿佛稍微带点人气儿就会损了修为一般。尽管她知道修行界都说,天门山那个女修是不会笑的。但是她知道,她不是不会,只是不想笑而已。 她并不是没见识,每每在山下历练,做了好事,凡人们对自己的笑颜从来不吝惜。 可是苏保儿知道他们是为何而笑,感激,欣慰,庆幸。她看着宋祈,心里有点迷惑。 她红着脸,皱着眉头,脖子稍微偏了一偏,她不明白,这个笑代表着什么。 她歪着脑袋一脸雾水的样子,居然有几分像那只蠢鼠兔,于是宋祈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他凑近苏保儿的耳朵,声音低沉又带着磁性:“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么。” 苏保儿身子一抖,瞬间僵住了,宋祈坐回席上的时候,她的身体才恢复了灵动。 去年夏天。。。 宋祈是怎么知道的? 本来剑拔弩张,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明明苏保儿说的话似乎占了上风,但是他二人之后的行动在座的看得清楚,虽然不知道宋祈说了什么,但是苏保儿的确是一副理亏的模样。 那天对于妖的论断,就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了。 其实宋祈本来是想问一问,在座的各位如此清白,为何前日清风宗在园子里做烤猪宴的时候,明明可以辟谷不食的各位,还是大快朵颐,吃得很欢。 妖茹毛饮血,人又好得到哪里去? 可是要是那样,也就太不给人面子了。这种无目标攻击,一打击一大片,若是被容玖知道,定会摆出师兄的身份责备他。而且,那样也不符合他一心想在弟子心中树立的德高望重,清冷孤高的形象嘛。 但是当日他的言行,似乎震慑了流云境那个修为尚浅的弟子,还有那被自己说得一愣一愣的天门山那个女修,还真是大出所料。 如今这捕妖比赛上,楚听云和苏保儿就一左一右地坐在宋祈身旁,眼睛虽然都在观滥观镜上,但是宋祈总觉得自己身上被余光烤得热乎乎的。 也不是他自作多情,这边他刚一抬手,那边楚听云就把茶杯盖子打开,另一边苏保儿已经端着茶壶将淡绿的茶水注入了那白瓷小杯中。 苏保儿斟完茶,就端坐在一边,连大气也不出。 宋祈把茶杯刚端起来,还没饮,有点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袖笼,里边绒乎乎,暖乎乎的,安静的有些过分。他急忙把袖子晃了晃,生怕里边那家伙打起酣来。 叶离恍然睁开眼睛,把鼻子里插着的丝绢拔了出来。那死宋祈,居然让她把鼻孔塞起来,否则不给她近袖笼。流一次鼻血是她马失前蹄,还能再流一次不成?! 一声鹤唳划过天际,刘不烦抱拳站起:“诸位□□,捕妖大会开始了!” 捕妖大会的入场顺序是根据前几日的比试而定。因为叶离的修为被估量的很高,所以玄陵诸位弟子在擂台赛单独比试的时候很占便宜,中途并未遇到十足十的劲敌。 砚行止目前毫无悬念名列前茅,排第二的是天门山的一名叫苏灵儿的女弟子,她出手果断,在擂台赛中一路顺风顺水,只是在最后一场败在砚行止手中。第三名依旧是玄陵弟子,正是叶离的师兄祝陶。叶离知道后心情愉悦,总算景顼的徒弟也不算差容玖的很多。 前十里边居然有叶离的熟人,就是之前她在玄陵大殿前遇到过,还聊了几句的沈十七。沈十七离开玄陵以后,去了飞鹤山,那门派极小。叶离猜测,连沈十七这种新晋弟子也都跟了来,一定是全山都倾巢出动了。 入困兽围场的顺序是按着之前比赛的名次,等于砚行止几乎在山中依旧开始了半个时辰,排名最后的弟子才得以入场。 是以虽然是意料中事,那排在后边的清风宗弟子脸色却十分难看。 不过,清风宗占尽地利,熟知地形,保不准就可以脱颖而出。 叶离的心里捏了一把汗,她知道那些妖兽现在大略跟普通动物差不多。之前她并没有察觉到清风宗有什么异动,大概就如龙须所说,即便知道了清风宗的阴谋,却也依然不能逃脱被吸收灵气的命运。 砚行止的身形出现在澜观镜中,他进了围场之后,居然没有马上就去寻觅妖兽的踪迹,而是在入口处等了一会儿。 天门山那苏灵儿不一会儿也入了围场,看见砚行止在那里呆站着不动,忍不住过去问:“砚□□,你入了围场,为何不立刻去捕捉妖兽?” “苏□□,”砚行止向她行了一礼,“等下师弟就要进来,在下在等师弟。” “砚□□,可知这是在比赛?” “苏□□,这种捕妖如同出山历练,不受限制。况且我们对山中的妖兽也不甚了解。虽然在下等着师弟,看似延误了时机,实则是事半功倍之举。” 苏灵儿想了一下,也在旁边站了。 “苏□□怎么也不进去?” “我想想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也加我一份儿吧。到了最后咱们再分胜负。”苏灵儿爽利地说。 砚行止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围场的入口。 然而等来了祝陶砚行止还不走,苏灵儿有点不耐烦地问了问。 “苏□□,我们二人还要等师妹。” 第45章 山岚 此时澜观镜上已经出现了数名入了围场的弟子,可是砚行止和祝陶呆立在围场入口,似乎在等人。宋祈知道他俩是在等荼夏,别人可不知道。 各门派的长者都仔细地盯着那面镜子,每到镜面上出现哪个弟子的身影,立刻有人报上名字和门派。 苏保儿在一边抱胸坐着,一张俏脸上阴云密布。苏灵儿是天门山这代弟子中的杰出英才,说不定会在她之后接管天门山的掌门,然而她此刻居然陪着玄陵那几名弟子傻站着。 苏灵儿的心思其实苏保儿是能够猜到的。苏灵儿心高气傲,光明磊落,若是她先进了围场,就算赢了也会觉得胜之不武,生怕日后有人戳着她的脊梁骨说她赢了也是因为砚行止让着她。这么说的还是好的,还指不定编排出什么更加肮脏龌龊的东西呢。 这点苏保儿和苏灵儿是一样清冷孤傲的,所以她认定了苏灵儿是怀了这样的心思。 她猜的也不错,这的确是苏灵儿宁愿延误时机,也要跟砚行止他们组队的原因。另一方面,苏保儿不知道,另外一名也进了围场的天门山弟子,跟苏灵儿关系势同水火。苏灵儿这样干,也是给自己找了强大的伙伴,就算她同门打算在围场里玩儿阴的,也得考虑考虑她身边站得是谁。 苏保儿身侧的宋祈忽然站了起来,信步走到了廊柱前。他们今日坐在的地方,乃是山巅的一处巨大的观景台。台子呈八角,每个角都有廊柱支撑起硕大的穹顶,依旧是紫金的色调。廊柱顶端缚了金黄色的垂帘,帘上结了金色的穗子。 山中本来风大,但是此刻天空中阴雨密布,山岚缭绕,却没有一丝的风。围场中地势稍低,更是闷热不堪。 澜观镜中,砚行止他们终于等到了荼夏,正要一同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呦,师姐这么快就跟玄陵的各位□□一起了。” 苏灵儿认得这声音,一言不发就要走,不想跟她浪费口舌。 身后那人却纵身一跃,拦在她身前:“灵师姐怎么这就要走了。不跟同门互相照应,怎么就跟旁人打的火热?” 那女子身着鹅黄色的衣衫,与苏灵儿如出一辙。看上去年纪也和苏灵儿仿佛,面目寻常,本来属于混在人群里隐没便找不见的那种,但是嘴唇的形状偏偏有点别扭,好像是咬的稍微有点歪,张嘴说话的时候,露出的牙齿也不是那么整齐。 苏灵儿深吸一口气,忍着不发作:“师妹可是想要加入我们?但还要请问砚□□,祝□□和荼□□。” 砚行止纵然忠厚,但也不是个包子,他虽然没有马上出言拒绝,但是也没有回应什么。 可是苏灵儿那师妹嘴快得很,尚不用他发话,就已经一口回绝了苏灵儿:“师姐不必假惺惺了。我跟诸位没有那深厚的交情,没花前月下,也没肌肤之亲,拉扯不上,沾不上光。” 她把话说完,没等苏灵儿答复就御剑走了。 苏灵儿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气,昏厥过去。砚行止本来想去劝劝,但是想到这景象不知道澜观镜里有没有,生怕被人看了,给苏灵儿徒增烦恼,便直说了句“清者自清”,就率先走了。 荼夏不知道砚行止到底跟苏灵儿有没有交情,本来见到她跟师兄们一起等着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心里倒有点欣喜,莫不是真的跟自己师兄们有情。如今看这反应,倒也不大像,于是一边走一边骂起苏灵儿那师妹来了。 澜观镜这边,苏保儿倒是觉得里外不是人,一双丹凤眼瞧着宋祈,嘴里道歉的话来也说不出口,本来就是自家弟子出丑,倒累及了旁人。 宋祈看出她的窘迫,瞥了她一眼,低声安慰道:“进了围场里就是开始比试,不光是比修为法力,还有攻心。贵弟子倒是用了心思的。” 他这一说,苏保儿更加不好意思了,只觉得身上愈发闷热粘稠。空气好像花蜜一样粘稠在衣袖上,宋祈袖子里装着个冬暖夏热的家伙,更是燥热得反常。 他背着人走到廊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自己周身下了个隔音的结界。 “热死小爷了!”宋祈才告知叶离可以说话,他的袖笼里立刻传来一声鬼叫。 宋祈把袖笼开了个小口,可惜实在也没有什么凉风可以进去。 “刚才有个女弟子说话我听见了。”叶离贸然说,“什么肌肤之亲,花前月下。宋小仙,小爷天天蹭你的袖笼,咱们俩也算有了肌肤之亲吧。这么说起来,咱们俩的交情可也是十分深厚了。” 宋祈脸上一热,他们俩这哪叫什么肌肤之亲!他刚想告诉叶离这话不是这么说的,转念一想,却不知为何没把话纠正过来。 “宋小仙,既然咱们俩交情这么深厚,你就答应我件事儿。山里那些妖兽没了灵气修为,你可得尽力护着他们不受损害。”叶离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起来。 “你可是想要龙须兽?”宋祈面朝观景台外,怕人起疑,只是口中说话,却并没有看袖子里的叶离,“有话直说,别跟本仙拐弯儿抹角。” 叶离憨憨地笑了笑:“你也知道,吃口龙须肉顶我修炼好些年的。” “记得了。” 极目之处皆是山岚浮动,柔软润泽,浓的化不开。渐渐有风吹起,岚雾在半空中扭动,仿佛宋祈的心境,自己也看不分明。 苏保儿当日所说,妖又有几个是清白的。妖为了修行所做的事情,并不能说怎么光明。而今叶离所求,他身为师叔竟然没有一口回绝。 并不是存心包庇宠溺,只是龙须兽也是作恶多端,斩杀生灵无数才得以修行。若是将他除去,帮助叶离修炼也并无不可,就是这么心念一动,宋祈才应允下来。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叶离如此修炼似乎也有些不妥。 宋祈向观景台外伸出手臂,山中雾岚在他的指尖缓缓流动。一缕真气从他的指尖流出,在雾岚中打了个旋儿,又回到宋祈指尖的肌肤中,无声无息地渗入了他的脉络之中。 他收了结界,正准备回到席上,苏保儿却走了过来。 “宋祈上仙,那日论道我本无意冒犯,只不过是说了心中感悟,想同大家分享。现在想想,却似乎冒犯了上仙。”苏保儿目光上扬,与宋祈对视,可是“对不起”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祈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和踟蹰:“苏门主不必多虑,本仙也多有唐突之处。” 他笑了笑:“本来本仙也可私下与苏道友讨论,可是心里觉得若是当时什么也不说,只怕刘不烦宣布的有些事情就木已成舟,收不回了。” 苏保儿听到刘不烦的名字,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最终还是说了:“其实几日前和刘宗主,还有其他几位道友正是一起参悟的。。。” 她无声地看着宋祈,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宋祈却毫不惊讶,低下头对她温和一笑,便翩然归席了。 苏保儿独自被留在观景台的廊柱旁,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她眼前被乱发晃得什么都看不清似得。宋祈穿着青色的衣衫,身影的界限与周遭的葱郁混成一团,好像触手可及,又怎么也抓不牢靠。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高台之上,山岚被吹散。而在围场之中,因为有浓密高大的树木遮挡,只有高处的树冠唰唰作响,而在阴暗处藏匿的妖兽们,却感受不到风的刚劲。 龙须捧着景景,和白巧巧藏着山溪旁。山溪两岸是许多嶙峋的巨石,在溪流转弯处不远的地方,有几块大石恰好叠在一处。龙须将靠外的大石挪开,内里正好有一处不大不小的空隙,藏一个人太大,藏两人又有点小。 龙须先行抱着景景将身子塞了进去。白巧巧站在外边,里边已经不够她藏身的了。 “你是不是傻?变回原形不就能进来了?!” 白巧巧摸了摸嘴上的血迹,她和龙须刚刚把叶离之前照顾的兔子给吃了。 白巧巧不是特别想化形,因为她答应过那个小道,要好好做人。她已经放弃了很多,做了很多坏事,吃了很多人心,跟当日许诺的好好做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是,她总想留着点儿什么,所以一直不肯变回妖兽的样子。 被吸灵气的时候,在灵根剩下一点点的灵气,就这么一点点,让她维持着她的人形。 白巧巧站在石|穴口,一动不动。 龙须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挪动大石。先是看不见白巧巧的手臂,接着是半个身子,最后是她迷蒙妩媚的眼睛,白巧巧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他眼前。 第46章 猎狐 溪水缓缓流淌,发出潺潺的声响,几片红叶浮在水面,顺着溪流向下漂流远走。溪水绕过龙须藏身的那几块大石,枯叶一时被挡住,在石头的旁边积攒起来。而大石任凭水花拍的在它青色的躯|体,在溪水旁兀然静默,没有被搬动过的迹象。 在遮挡洞口的大石将龙须的身影隐去的那一瞬间,白巧巧有点后悔。其实一切还来得及,她现在还有机会走上前去,叫龙须把大石挪开,放她进去躲藏。 但是白巧巧笑了笑,转过身子沿着溪水向上游走去。那点悔意只是心头一丝惘然,还不足以让她行动起来。 她白巧巧混在人世间,食千百颗人心,凭得也不是妖法妖力,而是她的容貌,她的头脑。白巧巧望着山溪中倒映出来的自己那张艳若桃花的脸,用手轻轻地在上边摸了两下。现在虽然没有法力,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虽然是只狐狸,可是男修终究还是男修。她曾经听说狐族有个姑娘,有个男修为了她癫狂,连神位都不要了。 她白巧巧,应该也不差吧。 其实当年跟那小道,也不是一开始就真心真意的。她就是想试试,有没有一个男子,能像传说中那位男神一般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弃道。真真是年少无知,损人不利己。 到了后来,她心甘情愿地陪他到老,看他坐化,大概也就是贪图那终南山的灵气吧。白巧巧摸着自己的脸,又用右手将左臂笼住。 这样妖娆多情,妩媚生资的样子,有几个人肯忍心让她灰飞烟灭呢? “要不然天门山那些女修,小姑奶奶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等地步!”白巧巧狠狠地往溪水里看了一眼,继续沿着溪流寻觅稍微安全妥当的地方藏身。 溪水越来越窄,不知是不是临近源头。白巧巧看见前方长草掩映处似是有一处山洞,心里有点犹豫是不是马上过去。 这洞有点显眼儿,她能看见,来捕妖的各个门派的弟子们也能看见。白巧巧还在纠结,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妖孽哪里逃!” 这标配的句子,这雄浑的语调,不知是不是集体训练出来的。可现在不是白巧巧取笑的时候,她回转过头,巧笑倩兮:“这位道友,何处此言?” 白巧巧如今灵气不多,妖气也没那么重。她算准了清风宗的人没能讲出采补妖灵气这件事儿,便想赌上一赌。 可是能到这里比试的弟子们也不是吃素的,那不知何门何派的弟子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是也只是稍微一晃神,一道白光就从他手中的拂尘发出。那道白光击中了白巧巧身后的山溪,水中碎石飞花,水波溅起二尺有余。 就是他刚才这么一晃神,就给了白巧巧躲避逃跑的时机。白巧巧飞也似地向远处逃窜,身子早就变成了原形。 她一边奔命一边在心里咒骂,刚才要是化了形直接就躲起来了,如今被逼着奔命还是不能保持人形,真是愚蠢至极。 那弟子已经估量到她身上灵气不多,觉得这是个下等妖怪,跑都懒得跑,挥起拂尘,又是一道白光击出。一块山石被那真气击中,碎裂开来,石块自坡上滚落,掉在山路上。 白巧巧差点被那石块击中,心中暗骂一声,便往山上跑。 那名弟子是流云境的郑光,楚听云的师侄,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他心中倒是觉得蹊跷,这妖明明灵气很低,没有多少修为。这种妖按说灵气和智力都比较低,就算是个狐狸,也没有被他屡击不中的道理。 楚听云在澜观镜中见他失手,不由地扼腕。他一边儿是宋祈,另一边儿坐的是沐虚观的灵凰道长。楚听云还在凝神屏息地瞧着自己那师侄发呆,后背上冷不丁地被人一拍。 “这些晚辈经验少,多历练几次就好了。” 楚听云有点感激地朝灵凰道长望去:“灵凰道长说的是。” 旁边另有人附和:“看那妖狐一见我们正派弟子,倒是吓得落荒而逃,都不敢反抗。” 这么一说,楚听云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澜观镜上,望着那妖狐逃窜的白色轨迹,眉头不由地锁了起来。 那妖狐的心智并不低,甚至面前有山洞也晓得不能马上躲进去,否则被师侄堵住,可就难逃了。这样的妖怪,怎么一下子就示弱了呢。 楚听云不知道清风宗搞得鬼,只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生怕自己的师侄中了什么陷阱圈套。 流云境那名叫郑光的弟子又是几下击出,都没有击中白巧巧。但是楚听云却没有再皱眉,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这小子也不蠢啊! 风骤然大了起来,就连围场中也是走石飞沙,山溪被拂起阵阵涟漪,树木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白巧巧的前路被一棵松树挡住,左右两边不是硕大的石块,就是倒塌的树木。 她被那男修给圈住了! 白巧巧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站在那里无法前行,只能后退。 郑光不慌不忙地逼近了她,他的手轻轻拍打着腰侧的袋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白巧巧盯着他手下的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卯足了劲儿往坡下冲去。 郑光见她朝自己冲了过来,浓黑的眉毛下边眼睛发亮,举起手中的拂尘,等着白巧巧自投罗网。 伴随着一声惊雷,硕大的雨点突然从天而降,砸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秋雨的味道。郑光看了看天,吁了口气,这就是一般的雷雨,并不是有道友要渡劫。 然而那妖狐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忽然一转,奔着他右手方向跑去,草丛一动,闪入了山洞之中。 郑光摇了摇头,这也是徒劳,进了山洞等于断了退路,只是被自己围堵的命。 他用衣袖抹了抹鼻子,迈开腿往山洞里走去。这用衣袖擦鼻子的毛病,不仅他师父说过,他师叔楚听云一路上也提点过几次。 明明一个仙家弟子,倒像个乡野小子,举止恁地粗鄙。郑光想到这层,抬头往天上看看。他知道此时诸位长老前辈都在澜观镜前看着围场内的情形,就是不知道这会儿自己会不会被看见。若是听云师叔看见,不知道回去以后会不会被说。 他是个算命的出身,算命人泄露天机断子绝孙,自然不会有儿子。郑光是村里算命的捡的,那算命的虽然瞎,虽然断子绝孙,可是算命的功夫也不怎么好,等他十来岁,遇上了流云境的宗主叶听雪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有灵根,适合修行。 他义父若真是能掐会算,怎么没算出来,看出来呢? 山洞口的荒草有一尺高,在秋风秋雨中无力地摇曳着。郑光拨开荒草,雨水沾了一手。雨中泥土的味道厚重,他吸了一口气,将洇湿的头发从额前拨开,往洞里看。 这山洞不深,可以说很浅。在乌云密布的微光下,白巧巧白色的衣服在洞中一晃一晃,她居然又化了人形。 郑光这次学会了,虽然他是正派人士,但是也不打算话多。 他从腰间抽出那把拂尘,一步一步地向白巧巧逼近。 白巧巧的面目中露出几分惊惧,双手放在背后,紧紧地贴在冰冷湿润的石壁上。 “郎君,咱们无冤无仇。。。”白巧巧睁大了眼睛,桃花眼里似乎藏着一股清泉。雨水从她头上流下,沿着她的脸颊流淌到下巴上,又在下巴上凝结成了一颗水珠,“奴家本是日日听经,不知怎么就变了人形。。。郎君,奴家何罪之有?” 她身子抖得好像筛糠,柔软清朗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哀愁和无奈。 郑光喘了一口气,手把拂尘握了握:“妖孽,休要废话!你我正邪不两立!我今日非捉了你不可!” 他有心没说除了她,捉了她,留她条活路罢。郑光心里想着,若是能够赢了,去求下楚听云师叔,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狐狸带回去。 她长得不像坏人。 “妖孽,受我一记!”郑光手腕一晃,拂尘就要扫上白巧巧的时候。白巧巧忽然动了。 她的双手本来藏在身后,此刻忽然往前甩出了什么东西。 啪得一下粘在了郑光的脖子上,他脖子一凉,伸手往脖子上一摸,细细的,温温的。。。 郑光最后看见的,是白巧巧如花的容颜在他眼前绽开。 一只青色的蜥蜴从郑光倒在地上的尸体上爬了下来,在空中晃了晃尾巴。 “我不是帮你,下手方便而已。”他的声音冰冷而沙哑,好像啜饮了千年的风沙。 白巧巧俯身检查郑光随身的行套:“那得也多谢谢你了。这修起码够咱们俩吃几顿的了。” 观景台上,澜观镜前,楚听云站了起来,地上一地破碎的瓷片。 第47章 郑光 楚听云跟郑光那孩子相处的时日,大概也就是从离开流云境开始。以前他虽然知道师兄有这么一号弟子,也有擦肩而过的时候,但是总共跟郑光也没说过超出二十句话,还大都是他入围场之前交待的。 只有比试的前二十名才能入围场,若是流云境能多去几个人,或许互相照应着,郑光说不定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股浊气在楚听云胸中郁结,雨点砸在观景台的穹顶上声音淅淅沥沥,格外清晰。如果他多跟郑光相处,多教他一些临敌之术,郑光会不会免过这一难? 这时候风略微和缓,雨点也小了起来,却依然是密密匝匝。楚听云匆匆立刻观景台,穿过小径往林中走去,绛色的衣袍在雨中洇成了殷红。 其他人知道他心思,不便多说,目光又重回了澜观镜。镜子上已经看不见郑光,画面上清风宗的弟子刚刚捕获了一只老虎。 清风宗的宗主刘不烦坐在席上,却并没有欣慰的表现,而是脸色发暗,不怎么好看。眼下这情况他也没有想到,每年大会弟子们比试起来,哪怕重伤也有心理准备,重伤不治的情况也不是从来没有过。但是被妖偷袭,这还真的没有发生过。更何况,那些妖不是不剩什么妖灵了嘛。 他用妖的灵气采补,不算什么正当事儿,可是刘不烦乃至知道这件事的清风宗弟子,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亏心的。 修论大会上这一项,简直是一举两得。清风宗自己的利益不说,妖没了灵气,对于进入围场修行者来说还算安全,不至于出什么幺蛾子。 虽说少一个对手是一个,不过其实赢不赢对刘不烦来说,远远不及让众人夸赞这届修论大会承办的完满周到来的重要。 那些妖进了围场,刘不烦就没有让他们活着出来的打算。不过有点蹊跷的是,那些妖居然没有互相大开杀戒。 “自己明明让弟子告诉他们,除了其他妖的好处啊。” 刘不烦有点烦躁,两只笼在袖子里的手指头来回拨动,好像抚着空琴。他生意人出身,手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打算盘。 这时候观景台下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头一露,并不是楚听云回来了,而是一名清风宗的弟子。那人一路小跑到刘不烦跟前,凑在他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耳语。 “不见了?”刘不烦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名弟子,面色比天色还要更加暗沉。 那弟子大约是个老实人,刘不烦脸色难看也没放在心上,神情诚恳,语气也没打个结:“是啊。那小黄鼠狼跑了以后,宗主叫咱们严加防范。咱们各个都是打了十足十的精神,一丝一毫也不敢怠惰。那天守着天牢的小师弟说眼睛根本就没挪开那天牢大门。本来第二天换班的弟子也不用去牢里看的,但是说是为了稳妥,还是进了牢中转了一圈。外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这才放了心。” 他方才跑的急,又匆匆忙忙地向刘不烦报信儿,这时候说的气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咱们都是觉得,就算是进去了天牢,依然打不开牢门。就是今天方长老说要看看,结果打开了大门,里边什么也没有了。” 那弟子这时候才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袖子在身前一摊:“实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逃出去的啊。” 刘不烦点了点头,跟那弟子交待下去,让带几个师兄弟们在清风宗四处结下结界。眼下他烦心的事儿多,黄衣儿那边无非是欠他本书,还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只是黄衣儿怎么进的天牢让他有点介意,那天牢得要玉牌才能进去。没有玉牌,就算是神,也不能不破坏那大门就闯进去。 他倒是没想到,那块黄玉牌匙,经了曲灵的手,到了宋祈那儿,最后倒是给黄衣儿拿着了。 宋祈胳膊有点痒,叶离在他袖笼子里像条肉芽一样拱来拱去。他忍不住站了起来,往观景台外走去。 “宋上仙可是担心楚道友?”苏保儿跟了上来,“我也同去。” 宋祈皱了皱眉,天门山的这位被男修们背地里叫成“冰棍师太”的女掌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古道热肠了。 他本来只是想带着叶离放放风,可没有担心楚听云的意思。苏保儿一边说,一边带着用崇敬的眼神儿瞅着他,宋祈直了直身子,有点无奈地想“怎么一个个都把本仙想得如此高光伟正呢”。他摸摸自己的脸颊,也只好顺水推舟下了。 他跟苏保儿刚进了围场就奔着澜观镜中那山溪去。宋祈有意让苏保儿在前,御剑跟在她身后。他轻轻给袖笼松了个口子,好往里边灌点风,给叶离凉快凉快。 他胳膊上忽然被利物一划了一道子,火辣辣地疼。 “妖怪,你挠本仙作甚?!” “宋小仙你这个害人精,明明下着雨,还散着袖笼子,把小爷的毛都弄湿了!”叶离掐着嗓子抱怨。 “那你也不用挠本仙啊!”宋祈嘴角微微上牵,用手轻轻把袖笼子往下扯了扯,留了个细缝儿,但是又不至于把雨水灌进去。 他御剑乘风,叶离在他袖笼子里舒服得直哼哼。她几乎觉得,要是能这么过一辈子也听舒服。也就过了一瞬,叶离恨不得用爪子扇自己一个嘴巴。 这就舒服了,这就懒惰了。她还有阿爹要救,仙要成,渡劫丹要偷。真是妖一舒服起来,就容易倦怠啊。 苏保儿在前边,总觉得身后传来奇奇怪怪的动静。她回过头,宋祈看着她笑的温柔,眸子清浅地好像天河闪烁,月夜中稀疏的明星摇摇欲坠,伸手可及。 苏保儿脸一红,扭过头去,双手绞在一起,一颗芳心犹如撞鹿。 这雨没下多久,山溪的水已经涨了几寸。苏保儿眼尖看见楚听云已经寻得那山洞,站在洞口正要进去。 “楚道友!”苏保儿收了剑,双足落在湿漉漉的泥地上,“那妖孽可还在洞中?” 楚听云其实也不大清楚,有点困惑地看着宋祈:“在下若是替师侄报仇雪恨,手刃了那只毒蜥蜴,想必弟子们不至于因为少擒了一只妖兽就怪罪在下吧。” 本来是弟子们比试,楚听云此时非要插手,本来不合规矩。此番楚听云因为死了师侄就出手,下次他宋祈是不是弟子因为妖兽崴了脚,也要飞过来去掰断妖兽一条腿? 宋祈本意自然是不赞同,有点犹豫地看了看楚听云。他形容憔悴,明明本来是少年模样,但此刻似乎经历了多年的风霜,眼睛里蒙了一层迷雾。 他心里狠狠地骂了流云境宗主叶听雪七七四十九遍,“叶听雪你看看你们流云境教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怎么一个个感情丰沛得都不像历练过几次的呢。” 叶听雪宋祈见过,知道是个狠辣人物,真没想到他们家徒子徒孙都是这般模样。 楚听云那样子实在是让人不忍再看,宋祈用手捋了捋被雨水浸润,显得格外光洁的长鬓,叹了口气:“妖兽还是要给弟子们留着。只是不能把你师侄的尸身就放在那里,那些妖兽对着那尸身,还不知能干出些什么来。咱们进去给你师侄收尸,当然若是妖兽阻拦,咱们仙力过强,灭了一个两个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楚听云十分感激地望着宋祈,率先走入了那山洞中。接着是苏保儿,居然也用那种眼神儿瞧了宋祈一眼,接着也走入了山洞。 这种批量生产的表情和行动,让雨中的宋祈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他摸摸袖笼子,心里觉得还是自家鼠兔好,有啥说啥,从来不用什么奇怪的眼神儿瞟他。 郑光的尸身还是温软的。他的眼睛紧闭着,不知道死的时候是那副模样,还是被妖合上了。楚听云惨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妖呢。 “妖还在山洞里!”苏保儿站在山洞中心,灵识感觉到了两股不同的妖气。那妖气很薄弱,不知是懂得了掩藏气息,还是本身灵气就很薄弱。 但是修行到了苏保儿这样的修为,一步即可成仙,灵识已经十分敏感。如果不是叶离隐藏在宋祈这样的上仙身侧,怕也是会被她察觉。 宋祈微微一笑,手里捻了个诀,硕大的洞|穴立刻亮堂起来,犹如夏日正午,一丝一毫的阴暗都无所遁形。 白巧巧藏身在一块大石的阴翳里,被这白光晃得觉得自己好像全部都被暴露出来,有种衣不蔽体的感觉。 其实她还可以再躲一阵,可是宋祈发出的那道白光似乎带着蛊惑,白巧巧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妖孽!”楚听云浓眉竖立,手握拂尘,一道白光如闪电般向白巧巧的胸部击去。 第48章 十七 白巧巧再机灵,实力差距却是板上钉钉,没法改变的。她没能躲闪过去宋祈的一击,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纤细小腿上虽然看不出伤痕,却一下子失去了知觉,好像结了层冰。 白巧巧本来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有点惊惧地看着宋祈。 但是须臾间,她发现腿上的寒气并没有蔓延。 “你。。。”白巧巧的脸忽地放松了,她吁了一口气,明眸转动,笑靥如花,“多谢宋上仙不杀之恩。巧巧我技不如人,你把我捉起来吧。” 楚听云有点惊讶:“宋上仙,你认识这狐妖?” 苏保儿打量了一下白巧巧,只见这狐妖化成的女子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她转头看了看宋祈,心里不免多想。 “本仙不参与捕妖,不会捉你。”宋祈负手看着楚听云,“楚道友,任你处置了。” 白巧巧的脸变得刷白,脸上强做欢颜,可是嘴角却止不住地痉挛。宋祈没下狠手,她还当他动了恻隐之心,原来只是不便下手而已。 她冷笑了一声:“呦,宋上仙果然还是喜欢圆乎的啊。” 苏保儿听了她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她话中似有所指,上下瞧了瞧自己,却怎么看都是瘦削得好像张纸片。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风就逐渐小了,叶离觉得自己浑身都潮乎乎的,潮冷的湿气缠绕在她的皮毛上,根根都打着绺。外边发生了什么她全都知道,宋祈伤了巧巧的时候,她有那么一丝犹豫,要不要帮一下巧巧。 怎么帮她不知道,时间也来不及。可是就算是时间充裕,或许她也是什么也不会做的。 楚听云走上前去,手中拂尘刚要扫上白巧巧的皮毛,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后背,蹭蹭几下就爬到他脖颈上。 白巧巧捂着嘴,心里绷着的一根弦却忽地放松了,眼睛里也荡起温润的笑意。可是这笑意却忽然被冻住了。 一条红色的丝绦不知从哪儿飞出,看似轻巧地击打到楚听云后背的毒蜥蜴身上。那毒蜥蜴连声都没出一下,就掉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断了气。 “在澜观镜上就看见它了,怎么可能没个防备,就让它偷袭?”苏保儿把法器收在腰上,走上前去用脚踢了踢那大蜥蜴。 楚听云转过身子,心里有点失望。他本来是想手刃杀死郑光的妖,却给苏保儿先下手了。 外边雨水丰沛,地上的积水渐渐流入山洞中,在地上攒起一条细细的小溪。苏保儿挽起袖子,两根手指捻着那蜥蜴的尾巴,将那蜥蜴倒提起来。只觉得指尖上冰凉腻滑,让她浑身不适,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管怎么说,凶手得还给流云境的人,她伸出手臂,准备把那蜥蜴递给楚听云:“楚道友。” 那蜥蜴黄黑相间,身子上长着一颗颗的凸起。它倒垂着,细长的舌头从头上无力垂下来,泛着紫黑的油光,中间是一道凹痕,一直延伸到舌尖,在尖端分成两叉。 苏保儿把头扭向一边,觉得这东西太可怖,能少看一眼是一眼。 虽然是一派宗师,可是苏保儿还是有点小女儿心性。她虽然杀这毒蜥蜴的时候下得了手,可是真把那东西拿在手里,却有点哆哆嗦嗦,好像这死物比活物更可怕一般。 宋祈看着眼里,心里想起自己袖笼子里那家伙有时候也是胆小如鼠,眼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其实他眼皮很薄,不笑的时候就带着几分温和,平日里在玄陵却总是一副凌厉的样子。而今只是眼底的一点温柔,看在苏保儿眼中便如和风细雨,她的手顿时不抖了。 楚听云伸手正要把那蜥蜴接过,忽然余光看见那蜥蜴的舌头似乎动了那么一动。楚听云眨了眨眼睛,那蜥蜴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苏道友,小心!”,楚听云把拂尘握在手中,冷不丁将拂尘击出,一记甩在那蜥蜴上。 就在他出声的同时,那只蜥蜴的尾巴瞬间断成了两截。在苏保儿手中那截还再蠕动,那只蜥蜴却已经逃脱,它纵身跃上苏保儿的胳膊,毒舌伸出,眼看就要舔舐到苏保儿的脸颊。 苏保儿并不惊慌,指尖凝结起一道剑气,她还没来及使出,一道黑影却自她眼前摔落。 实力就是实力,在实力面前,任何的狡黠都只是徒劳。 一道拂尘的白光拂过,那只蜥蜴在苏保儿的面前重重地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青色的血液流淌在地上,好像被踩了一脚的菜地。泥土混着被虫子咬噬过的菜叶,和菜叶上的青虫,黑不拉几,绿哇哇的。 白巧巧摸着胸脯,看着地上那一滩,恁地后怕。还折腾什么呀,眼前这三个修行者,修为一个高过一个,和他们斗简直是螳螂挡臂。 “姑奶奶还不想死。”白巧巧暗道,两行眼泪忽然从她的眼睛里挤了出来,把睫毛晕成一片。这一哭,本来她眼睛白多黑少,到不是那么明显了,反而有点楚楚可怜。 “宋上仙,念着我和叶离还算有点交情,就放过我呗。要不然我也给你当个炉鼎,给你采补。叶离那鼠兔哪够用的。” 白巧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窜到了宋祈跟前儿,牢牢地抱着他的大腿,一会儿就把他的裤子洇湿了一大片。 “休得胡言,一边去!本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祈一脚把她甩在一旁,心里十分恼怒。这些家伙,怎么看见仙妖在一起就往那方面想呢! 这时候,澜观镜那一边却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龙须兽遇到了沈十七,一修一妖大眼瞪小眼,似乎正要有一阵恶斗。 刘不烦做人还算磊落,觉得流云境折损了弟子是他的不是。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便直接将澜观镜的景观转到了别处。那厢宋祈,苏保儿,楚听云等人与白巧巧和蜥蜴争斗得如火如荼,这厢观景台上的各位压根就没看见。 此刻一堆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小门派新晋弟子沈十七的身上。 “沈十七是谁?” “沈十七是你家弟子?爹娘是谁?” “他有几个兄弟姐妹?” 沈十七为人古道热肠,又很洒脱,入了围场之后很快就跟几名其他弟子结成了一伙儿。说起来,以他为首的这一拨,人数比砚行止他们还多。 只不过这帮人多为乌合之众,虽然说能进围场自然都是各门派中的精英之才,可是这拨精英加起来战斗力大概还不如砚行止他们几个人。 沈十七也不是因为实力当了这伙人的头头,他其实也没有为首之心。只不过他跟谁都能聊上两句,跟谁都能打两句哈哈,看起来他走在队伍前边,又跟每个人都交情匪浅,所以在澜观镜前一看,他似乎是个首领的样子。 但是要说起来,估计不光沈十七自己没意识到,跟着他走的这一行人,估计也没几个同意的。 沈十七和这伙人看看风景,说说俏皮话,一边前行一边嘻嘻哈哈。不过是捉到了两只山鸡,三只野兔,全是清风宗围场自产的东西,跟妖怪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这伙人等雨大了才到树下去躲雨。雨越下越大,树上的叶子不承其重,忽然倾倒,一股到地落在沈十七光滑平整的头发上。 沈十七却也不慌不恼,嘻嘻哈哈了几句,准备换个地方躲雨。他刚冲入雨中,步子却忽然一缓,细微的石头摩擦声从嘈杂的雨声中渗透出来。 雨水把他的头发浇得湿漉漉的,沈十七偏着头朝着声音的方向寻觅,他张大了嘴,带着笑意用足尖点了点脚下的石头。 刚才的声音好像是从他脚下发出来的。 沈十七手里暗暗捏了个诀,他的法器太奇怪,不到紧要关头不想拿出来。他伸手把已经湿透的发带往肩膀后边一捋,半蹲着低头往脚下探去。 沈十七所处的地方,是溪边突出的一块岩石。此时雨水溢满了山溪,水流湍急,向下游急速地流去。沈十七低头往水里看着,水里白晃晃,流的急促,他倒映在水中的影子聚起又流散,总也成不了形。 忽然一株绿色的水草露出了水面,沈十七心中好奇,用手去摸,那水草居然又硬又挺,全然不是他想想中柔软滑腻的感觉。 他伸手一拔,却没能把那草拔起来。 沈十七将手收回,盯着那株草盯了片刻,他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从墟鼎里掏出一方法器。 “还是用到你了。”沈十七叹了口气。 那方法器六寸长,四寸宽,三寸厚,色泽暗红发橘,上有透气小孔,放在手中沉甸甸。 他将那法器放在手中掂了掂,皱起眉,将它狠狠地砸向水中。 那块千年板砖正中水面,卷起千层碧波荡漾。 第49章 贱男 雨下的正大,击打在溪水上,涟漪还未漾开,又从水面上反弹回来。沈十七擒住那块厚重的板砖,眼前迷蒙一片,分不清身上脸上是雨水还是溪水。 他咧着嘴,露出一排白牙,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到他的口里,薄薄的嘴唇上似乎带了一层水膜。 沈十七的手臂举在半空,手中握着那块板砖,一滴乳白色的液体沿着板砖的边缘往下滑动。粘稠的液体挂在板砖粗糙的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溪水的涟漪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沈十七立在溪边静默地看着水面。他并没有再出手,他相信,刚才那一下已经足矣了。 忽然间如同被炸开一般,一道水柱在淫雨霏霏的溪面上冲出。那水柱有一丈高,突然像被什么拍了一下,倏地从中途断了,如飞花溅玉般朝着沈十七泼来。 沈十七挥袖挡了,冰凉的溪水悉数落在他的衣袍上,浸透了他内里所着的中衣,渗到他的皮肤上,虽然不是寒气逼人,但是湿了的衣料粘在他的身上,让沈十七觉得十分不舒畅。 一个硕大的白影在水柱后方匆匆离去,粗大的小腿淌着溪水,重重的脚步落在堆满了淤泥和砂石的溪底,在雨中发出石子磨蹭般的声响。 沈十七向他离去的方向轻轻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板砖远远抛去,在雨水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弧光。 龙须不是没发现沈十七的偷袭,他肥厚的圆耳朵能够听见身后气流挟持着板砖的声音,他后背上的汗毛也能感受到风向的异动。 龙须犹豫了一下,还是扭动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腰肢,把身子往右闪了闪。 他犹豫是因为他怀疑自己是否能躲过去,也是因为怀疑就算不过去,被直接砸了,应该也不算什么问题。 龙须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块板砖在她躲闪之后,依然击中了他后背的中心。也就是说,如果龙须不躲着,可能还打不了这么准。 龙须开始怀疑妖生。 他被很多妖告知,若是想避开猎人的弓箭,落跑的时候应该以‘之’字形奔跑,这样就很难被击中。 其实这个本来跟龙须也没多大关系,他属于草药植被。比起猎人,采药的老中医才更是需要提防的家伙。 龙须并不知道击中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那是一方凉凉的硬硬的法器。他的后背稍微有点发麻,但是不影响逃命。 他的身子晃了一晃,就继续往前跑。他体型庞大,修炼多年,刚才那一下就跟蚊子要了一样。 与沈十七不同,雨水落在龙须的身上,让它觉得很舒服。他本来就是个植物,周身都可以吸收水分。绵绵的秋雨落在他的身上,倏地一下就消失不见,尽数流入了龙须的身体里。 龙须在雨中跑着,很快就淌过了山溪,他很热,背后汩汩地冒着热汗。他的耳边有喧哗的声音,余光瞧见在自己这一边的溪岸上有三两个修行者站在不远的地方,却没有走上前,而是略微惊讶地看着对岸。 龙须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一名浑身湿透的男修在对岸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雨水迷了他的眼睛,龙须已经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是想必是路人一样寻常。他的手里握着一方乳白色的法器,隐约有砖红色透出。 “就是这个吗?” 他怀中一直紧紧捧着的盆景被抛了出去,随着巨大的声响,龙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乳白色的汁液从他的后背上缓缓地流淌出来,落在饱含雨水的砂土地上。 沈十七越过山溪,踢了踢那白色的妖怪。 ”这什么玩意儿。” 他嘴角往上歪了歪,又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喃喃道:“啧啧,厉害了我的哥!这可怎么往袋子里装啊。” 方才在不远处围观的几个修行者此时走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猜测和询问着这是个什么妖怪。 “我师叔祖说要是死妖,也不用装在囊里边。割点东西证明你猎了这妖即可。” 有个女修注意到沈十七为难,颇为体贴地提示到。 龙须体型痴肥壮硕,但是浑身都白乎乎的像个大萝卜。沈十七看了半天,煞是为难,最后一个手刀斩下去,割了龙须兽一处不可描述,便得意洋洋地将那不可描述塞到了随身的兽囊中。 做完了他还嘿嘿偷笑了几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龙须兽也只有那个地方长得还稍微别致点,让人不至于以为他是买了块萝卜充数。 沈十七这时发现自己逆流而上,离同伴们已经有一小段距离,和新认识这几个男女修行者盘恒了几句,就匆匆离去了。 龙须的身躯孤零零地躺在山溪旁泛红的砂土地上。从一棵龙须,修成龙须兽,除了吸取天地灵气,便是利用了低级灵妖的性命,他手中鲜血淋漓,并不是善男信女。居然,就这么没了。 不远处,树林边缘的草丛中,一株绿草突然晃了晃,接着那绿草伸出了两条腿。说是腿,其实不过是从根部分出的两条须子。草叶探出了草丛,向四方转动了几下,就好像有眼睛一样四下张望,然后那草居然像黄鼠狼一样跑了起来,一下子蹿到了龙须身边。 那草的根须稍稍一弯,腾地一下跃上龙须的前胸。状如两条腿的根须在龙须开始发硬的胸上踱着步子,这里踩踩,那里踹踹,终于那株植物发出了一声放松似的长吁,根须一下子变得又硬又直,冷不丁地刺入了龙须的胸腔。 白色的汁液从龙须的心房中经由草根,源源不断地进入景景的体内,他的草叶丰润起来,整棵草都仿佛流光溢彩,就算在这阴翳的雨天里,都显得格外抖擞。 不远处的山洞中,白巧巧略微挑衅地看着宋祈。 “宋上仙说自己不参加捕妖比赛,那你怎么身上还带着只妖怪,不是比试用的?” 白巧巧娇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中响起,碰到石壁又反弹回来,和先前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少了妩媚,多了清脆。 叶离在宋祈的袖笼子里听得分明,身子不由地一抖,随即绒毛都立了起来。她咬着牙,不明白白巧巧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她和宋祈从来都没害过白巧巧,宋祈刚才还手下留情,这狐狸到底是丧心病狂还是得了狂犬病了?! 此刻楚听云俯身在郑光身旁,正要把他的尸身抱起来,全然没有注意白巧巧说了什么。然而苏保儿却紧紧地抿着嘴,目光死死地盯着宋祈。 宋祈瞥了她一样,轻笑一声,却并没有应答白巧巧。 “我看这狐妖不如就让它留在这里。不知哪位弟子会将她捕获。”宋祈双手一插,俱笼在袖笼里,转身向洞外走去。 楚听云已经抱起了郑光的遗骸,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洞口。他抬起头,任由漫天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郑光原本红润的脸颊此时苍白如玉,显得浓密的眉毛更黑更润。雨水落入郑光微陷的眼窝,积了几滴,又从他的眼窝中淌了出去,看上去好像是郑光流下的眼泪。 楚听云垂头叹了口气,他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啊。 宋祈站在洞口,忽然转过头:“苏道友,怎么站在这里,难道不走吗?” 自从白巧巧问话,苏保儿就一动也没动过:“宋上仙,你可真是带了妖进来?” 宋祈眉毛向上挑了挑,上嘴唇稍稍歪了歪,露出了一个略带戏谑的笑:“怎么?苏道友拿那狐妖的话当真?” 他往洞里走了几步,缓缓靠近苏保儿。 洞外虽然下雨,可总是白天,清白的光穿过洞外的长草透进来,照在宋祈的背后,他周身就好像带了一层柔光。 宋祈站在距离苏保儿不到一尺的地方,忽然停住了。他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气味,又或许那是洞外湿润的草叶的芬芳。 宋祈的发带似乎蹭到了她的额头,苏保儿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连宋祈低沉温软的话都听不分明。 她走出洞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云里雾里,走在棉花上。连不远处楚听云的哀伤,在她眼中也带了几分凄美动人,被想象出了一段传奇。 宋祈在她身后跟着,突然“哎呦”一声痛呼。 苏保儿扭过头,却见他在跟自己笑,心里满是融融暖意。 “大胆!你怎么敢咬本仙?!”宋祈见苏保儿转过身去,猫着腰,嘶嘶哈哈地对自己袖笼子里那个妖怪骂道。 “哼!”叶离在他袖笼子里转了个身,头朝里,用尾巴对着袖口。 宋祈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眼睛忽然一亮,用手封着袖口忽然上下震起袖子来。 叶离在袖笼子里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指尖从爪子里伸了出来,牢牢地攀着宋祈的胳膊。宋祈折腾一番,才心满意足地停了手。 叶离却早已经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哇得一声吐了宋祈一袖子。 第50章 暴露 宋祈真可谓是自作自受,他自打生下来到现在也是几百年的光景,都没有如此肮脏污遢过。顾不得苏保儿和楚听云愕然的目光,在雨中冲向山溪,在山溪里把袖子洗了个彻底。 他衣袍可以自洁,洗了也就干净了。不过他洗的时候,把叶离也抖了出来,落在水中,如同个落汤鸡。 楚听云心思不在这里,压根就没往这边看。苏保儿却看得真真切切,想着白巧巧竟是所言非虚。 叶离这半天都在宋祈的袖子里呆着,周身早就适应了袖笼子的温暖,忽然一下子被宋祈抖得头昏脑涨,又冷不丁地被扔在冰冷的山溪中,禁不住打了个颤。浑身的绒毛从毛尖儿湿到根底,整只鼠兔都被水浸得深了一色。她插着腰,对宋祈怒目而视,但是上下牙关却止不住地打架,发出咯咯的声音。 身为一只鼠兔的叶离,不过一尺来高。这么点的小个儿站在清浅的山溪中,却本来是要灭顶的。她这时候是站在溪中的一块圆石头上,湍急的溪水绕过圆石向下游奔流,叶离的两条腿都在发抖,看起来摇摇欲坠。 雨水和溪水从她的耳朵上流下,一直到她的脚后跟。整个鼠兔看起来好像一块深灰色的抹布,只有上边一对精灵透亮的大眼睛昭示着这也是个灵物。 苏保儿走到宋祈身边,拧着眉头,有点语结地看着这家伙,一时间不知道问宋祈什么好。 宋祈半蹲在溪边,看着狼狈不堪的叶离,嘴角却弯出一个弧度来。他的眼睛往旁边看了看,抿了抿嘴,又看了看叶离,却忽然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说:“不用藏起来了。换个衫子,一起回去吧。” “早说!”叶离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蠢仙,小爷这是受得什么罪。” “这。。。”苏保儿站在宋祈的身旁,有点结结巴巴,“这。。这是?” “这是景顼的徒弟。”宋祈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么说,她是宋上仙的师侄啊。。。”苏保儿若有所思地说,“是妖啊。。。” “她叫叶离。” 这会儿叶离已经爬上了岸边。楚听云没注意到宋祈和苏保儿的对话,看见她站在哪里,一副霸气冲天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又遇到了妖,当即便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宋祈望着天,略微沉吟了一下,澜观镜那的一边,是不是都看到这些了。 “也罢,随他去了。”宋祈心道,轻笑一声,从墟鼎扯出一件干净的衣袍扔到叶离的脸上。 “小爷自己墟鼎里有袍子穿!”叶离撅着嘴哼了一声。 “那不也还是本仙给你的。”宋祈故意别过脸,看着别处,“这件袍子本仙不想要了,拿去穿。” 苏保儿这厢反应过来,对着叶离有点犹豫地抱了抱拳:“叶道友。” 天门山没怎么收过妖。虽然说每个大门派为了表态都有几个指标名额给妖生,但是天门山的情况有点特殊。天门山的门规里写的清清楚楚,只收女弟子。这就排除了一大堆雄性妖怪,少了一半的可能。 但是这样还好,另外一个门规才叫要命。天门山的女弟子,不许施粉黛,要清心寡欲,不能妖里妖气。 不能妖里妖气?这还收的什么妖? 当然妖弟子也不是没有,毕竟世间还有像叶离这种好清纯好不做作的女妖。如今她们门中,也有一只母兔,一个化了形的斧头精。那母兔说起来模棱两可,但那斧头精当真是好不做作。 不过这俩货法力都不高,在门中也属于等级比较低的弟子。说白了,身为一门之主的苏保儿,就没真正接触过什么修道的妖,在心里就难免觉得,它们是来充数的。 但是出于礼貌,苏保儿还是主动跟叶离打了招呼。 叶离一怔,看了看宋祈,目光里好像在说“这谁啊?”。 可是宋祈的眸子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没回应她。 叶离只好朝苏保儿点了点头,就立马跑到宋祈身边,把他刚刚扔到自己身边的袍子往宋祈身上比了比:“怪不得不要了,原来这么小。。。” 那袍子放在宋祈身前,足足短了一大截,也窄了一大截,腰部收得也格外的迅速。 “喂,宋小仙,这衣服你穿了几百年啊?怎么缩水缩成这样?” 宋祈抿着嘴,垂下眼皮,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细不可闻:“真蠢。。。” “净给小爷旧货。。。”叶离捧着袍子,嘟嘟哝哝地往溪岸旁的林子里走,过来一会儿才出来。 那袍子看起来是素净的白色,穿在叶离身上才看出,到了衣裾的部分变成了浅浅的粉色,在白色和粉色融为一体分不出来的部分,还零零星星地绣着几朵粉色的小花。 淡粉的腰带被束在纤细的腰间,两条飘带自腰间垂下,即使在雨中也潇洒飘逸。 叶离站着树林的边缘,头上长发如同瀑布一样垂在肩头,她低着头,双手搅在一起,不知道往哪儿放。 “怎么偏偏赶上下雨。。。”她小声嘟哝着。 楚听云听了宋祈解释,这时候已经知道了她是玄陵弟子,但是自己的师侄刚刚命丧妖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这时候叶离抬起了头,楚听云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心中那种别扭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种不安。他觉得,眼前那人似曾相识,有种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的感觉。 他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见过她。但是那清秀明朗的小脸,却好像在他心里梦里出现过不知多少次,熟悉得好像是自己的右手。 楚听云暗暗将自己的神识在周身循环,确信自己不是被下了妖术。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昨日里朝气勃勃的师侄成了身旁一尊冰冷的尸首,而不远处的少女,隔着蒙蒙烟雨,轻灵地不似真实。 苏保儿的感受却和楚听云全然不同。 “原来女妖也不过如此,宋上仙这师侄不如那狐狸精妩媚,也还不及宋上仙长得精致。”这想法在她心底冒出,却又迅速地被掩盖得无影无踪,连苏保儿自己都没注意自己想了这些。 雨势本来渐渐减小,这时候却不知为了什么,骤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砸到人的脸上身上。苏保儿用手挡在头上,眼睁睁地看着叶离若无其事地低着头走到宋祈身边。 叶离有点好奇地偷偷瞥了他的脸一下,想看看宋祈的神情,却又怕宋祈发现自己看他。 就算叶离再傻,也该知道这粉色带小花的裙子不可能是宋祈自己穿小穿旧了不能穿的。 衣衫轻软的布料蹭着她的脖子,领口的地方泛着宋祈的味道。叶离的脸蛋火辣辣的发热,心里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有一股凉凉的气息从后腰中升起,一直到她的喉咙,却有似乎并不满足于停止在那里。那股泛着凉爽,带着糖霜的感觉,一直冲到她的天灵盖,似乎要从天灵盖冲出去一样。 整只鼠兔都凉飕飕,但又暖融融的。 她慢慢走到宋祈的身边,出乎他意料的安静和乖巧。 宋祈几乎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清了清嗓子:“本仙要在围场中查探一番,免得再有像这毒蜥蜴一般的妖兽危害弟子的安全,顺便也要让围场之内的弟子意识到此行甚是危险,跟同|修切磋可大不相同。” 他望着楚听云怀里的郑光,压低了声音:“楚道友不如先行一步。” 宋祈本来觉得苏保儿也不必跟着,谁知道苏保儿抢先说道:“是啊,楚道友。有我和宋上仙,还有宋上仙这位。。这位师侄即可。” 叶离有点不爽地撅起了小嘴,带着苏保儿才是碍手碍脚。她惦记着那些妖,还想着能放水时就放水,谁知道跟来一个外人。 叶离还不知道,她惦记着的龙须已经死了。 天晴了。 这雨下了大半天,终于停了。一条色彩明的艳的彩虹出现在山溪前方的天边,在两边山林的掩映中只看得见中间的拱起。 叶离才拉着宋祈的袖子指给他看,在旁边又出现一条浅淡的弧度。 “真是好运气,竟然有两条彩虹!”叶离欢呼雀跃,双手也拍了起来。 “苏门主你看!”叶离开心之至,也去拉苏保儿的袖子。 苏保儿有点困惑地看着她,妖都是这样开心起来就忘乎所以的吗?但是她心里却有点不屑,自己又不是看不见,用她来告诉。 他们一行沿着山溪顺流而下,不多时就本该迎上沈十七那一伙子人。 在山溪转弯的地方,宋祈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息十分不对劲儿。那是一股浓烈的妖气,别说宋祈和苏保儿,就连叶离也感觉到了。 妖们的灵力不是都被清风宗给吸走了吗? 第51章 分食 他们一行沿着山溪顺流而下,不多时就本该迎上沈十七那一伙子人。 在山溪转弯的地方,宋祈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息十分不对劲儿。那是一股浓烈的妖气,别说宋祈和苏保儿,就连叶离也感觉到了。 妖们的灵力不是都被清风宗给吸走了吗? 然而对岸并不安静,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不同的妖兽发出的粗细不一的喘息声同撕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可抑制地传到叶离的耳朵里。 数只妖似乎埋头在吞噬撕咬着什么,好像在争抢食物。 “哎呦呦,它们是不是撒?”叶离伏在宋祈耳边说,她用脚尖翘着脚走路,下巴刚好抵到宋祈的肩头。 这时候不四散躲藏,反倒在一起聚餐,简直就是没脑子到了极点。 雨后的清风从对岸吹来,吹不动涨水的山溪,却吹起叶离鬓梢微干的头发,还带来了一股气息。叶离扬起脸颊,眯起杏眼一副十分陶醉的样子。 “宋上仙,是否去对岸查探一下。”苏保儿小声说道,怕惊扰了对岸的妖兽们。其实她的担心大概也是多余,那些妖兽不知吃了什么好东西,全然不会注意周边的情况。 “咦。”宋祈忽然停下脚步,“怎么没穿鞋子?” 他站在溪旁,用手指着叶离沾满了黑泥的脚。 “忘了。”叶离沉醉在对岸飘过来的气息里,回答的十分坦然。 “小爷记得把衣袍放进墟鼎就不错了,谁还记得带什么鞋子。反正我们妖光着满山跑,无碍,无碍!” “蠢。” 宋祈哼了一声,袖子一挥,几片树叶从枝头落下,掉在他手中。宋祈不知念了什么咒语,一对小鞋就幻化在他的手中。 “穿吧。” 叶离伸手接过鞋子,但见那对小鞋黄碧相间,上边还带着淡淡一抹橙红。多亏了秋季叶子色彩纷呈,要是夏天,宋祈本事再大,怕也只能变出一双绿鞋来。不过大概就算是绿鞋,叶离也不会介意的。 “也就能顶一天用的。” 宋祈语调里满满的不耐烦,叶离白了他一眼,刚要把鞋子套在脚上。 “慢着,看不见自己脚上都是泥浆吗?” “不是只能穿一天嘛。”叶离皱着眉头反驳,却目不转睛地看见一注清水从溪中隔空飞来,浇在自己的小脚上,直到叶离的小脚重新恢复了那如玉般的清白才停下来。 “穿上吧!”宋祈昂起头,故意不看叶离。 “切”,叶离轻嗤一声,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捂着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得意地想,管他上仙下仙那副高高在上的德行,还不是给小爷洗脚的命。 苏保儿看着对岸,又看了看那一仙一妖,心里有点焦急。她有点怨愤地看着叶离果露的脚丫,心想,妖真是麻烦,连个鞋子都不记得穿。 宋祈站在叶离的旁边,目光却投向了对岸,眸子里的微光让人捉摸不定。 “宋上仙真乃慈悲为怀,对妖也这么耐心。”苏保儿的内心暗暗赞叹着,望着宋祈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崇敬,几多热切。 苏保儿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默默掩了口鼻。对岸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一股奇怪的恶臭顺着风一阵阵地传来,时强时弱,让人厌烦。玄陵那妖怪居然还一脸陶醉,这让苏保儿很难理解,不过她也没打算理解,妖到底是妖。一个修仙者的心境怎么可能跟妖一样? “啊!”那妖怪刚刚穿好鞋子直起身来,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她看着对岸,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还倒退了几步。 “那。。那好像是景景!”叶离一屁股到地上。 “景景?” 对岸那争抢食物的妖中,忽然有一个硕大的绿色植物抬起了“头”。所谓头,不过是树冠,但是已经化出了脸的形状。 被清风宗捉来的妖里,身为植被的,除了龙须,就是景景。 那绝对不可能是龙须,而对面那妖叶子肥硕,如果缩小了的话,活脱脱就是景景。 景景的主干忽然抖了抖,从两侧居然分出两只手来。 叶离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景景,扶着宋祈伸过来的手臂站了起来。 她的心境稍微安定了一下。在暮云山,叶离见过可怕的事情多了,景景和其他妖兽抢食,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只是看到明明失去灵气的景景变化之大,着实受了惊吓。 “他们怎么。。。”叶离情不自禁地跑了起来,准备越过山溪去看个究竟。 她的手却冷不丁地被宋祈攥住了。 “那盆景一直跟那龙须兽在一起吧。”宋祈望着叶离,却没有再说下去。 叶离皱着眉头,没来由地烦躁:“是啊,怎么了?” 宋祈明明已经知道了什么事情,却还一副欲语还休,全都告诉她能死啊。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叶离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惊动了对岸的几只妖兽,他们抬起头朝对岸看了看,但是那肉的诱惑太大,马上又重新低下头吃了起来。 一只妖兽趁着别的妖抬头的机会抢占了人家本来啃噬的部分,两只妖兽在对峙了一会儿以后就撕咬打斗了起来。 乳白色的液体自他们的嘴角流下,那股香气在叶离的鼻子里越来越浓烈。 她从来没有觉得肚子那么饿过,有点不由自主地往对岸走。然而宋祈的手还在牢牢地钳着她,并没有放开过。 叶离一个激灵:“龙须!他们在吃龙须!” 龙须兽的肉,吃一口就对功力大有进益。那些妖本来被吸了灵气,此刻有了龙须这种难得的灵气来源,岂有不吃之理。 刘不烦的吸灵阵吸得的是妖天长日久修行来的灵力,龙须这种身体里自带的妖灵,刘不烦是取不来的。 宋祈低头看着叶离,有些踟蹰。 他答应过叶离,会把龙须收到玄陵。虽然说叶离也就是为了吃口肉而已。但是让叶离像只妖一样去茹毛饮血,不管是为什么,都非宋祈所愿。 “宋上仙,对岸妖气越来越重。清风宗似乎关了一只龙须兽进来。”苏保儿看出宋祈和叶离似乎认识对面的某只妖,“若是这些妖吞噬了他的灵气,恐怕会让弟子们难以控制。我以为,还是需要干涉一下为妙。” 宋祈有点感激地对苏保儿道了谢。他忽然觉得有点轻松,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对面,但是既然是为了弟子们,他自当义不容辞。 山溪水满,但依然可以蹚水过去。这样的距离若是御剑而行,未免太懒,太装哔,太矫情。是以,宋祈一行是步行过去的。 不过说是步行,宋祈还是捻了个闭水诀,免得湿了衣衫鞋子。这样子对叶离而言,几乎是矫情到了极限,还没有过溪,一百句的鄙视抱怨就已经从她的口中进到了宋祈的耳朵里。 宋祈本来以为对岸有三四只妖兽,离近了才发现是五六只。有两三只兽因为吃的太过投入,被其他妖兽压了居然也没注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好像汗液夹杂着蜜汁,又像陈年的腐肉混杂着桂花的香气,奇异而又诡异。 “真香啊!”叶离止不住感叹,引得宋祈和苏保儿齐齐向她注目,神情皆是古怪。 “速速退散,便饶你们一命。”宋祈走到那群兽近前,捂着鼻子说。 他声音不大,大概自己也没有觉得那堆妖真能因为他说了这些话就能离去。人尚且贪婪,何况妖乎。 对岸的泥土里混了白色的汁液,走在上边,粘稠的液体沾了一脚。 叶离这时候庆幸是宋祈让自己穿了鞋子。她从妖兽的缝隙中看见龙须的残骸,所谓尸身,已经面目全非,看不见脸面,只是一团白酱。 这样还是好的,叶离无法想象如果真的是一具尸首,自己会如何面对。 “景景!”叶离大声唤道。 景景缓缓转过头,口中还叼着一块晶莹的肉块。 第52章 No吃 “鼠兔,你犹豫什么?!”景景把手往后缩了缩,粗糙的树皮形成的眼皮下的眼睛与叶离对视,“景景我啊,可不是给每个妖都留着肉的吃。” “景景。。。多谢你了。” 景景一片好心,说得也在理,叶离伸手要去把肉接过来。 一只银灰色的胡狼从旁爬来,瞪着幽蓝的眸子,脖子使劲地向上伸着,鼻子时不时地触到景景手里的肉,嘴巴一张一合。景景冷不丁用手向下一拍,那胡狼嘴头子吃痛,哀嚎一声躲到一旁。 托龙须的福,景景因为很早就开始吸食龙须的妖灵,灵力该是整个围场的妖兽中最强的了。也亏得这样,他才能自己留下一块完整而灵气四溢的肉。 叶离手里拖着那块肉,把它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觉得那方肉块中灵气充沛,比起灵石的诱惑多了上百倍。可是不知为了什么,叶离磨磨蹭蹭地,并没有一下子吃了去。 她转过头,看着一步之外站着的宋祈。他静静地负手站着这一片妖兽争食场地,说不出目光看着的是叶离身后狰狞的妖兽还是看着她。 别的时候他话多又喜欢管东管西,可是这时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说自己的想法,也看不出。 “师叔啊,可以吗?”叶离鬼使神差地问他。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 “昂。”宋祈依旧是不置可否的一声。他身子稍微动了动,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没说。 叶离深吸了一口气,不明白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如此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简直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家伙。 算了,她转过头,盯着手里那块东西。 那曾经是龙须兽身上的一部分,而龙须兽就在几天前,还活生生地存在,认真地讲话。 可是景景说的话也有道理,自己不要,自然有别的人要。现在叶离身上灵气不足,而围场外的刘不烦,不知道看着澜观镜是不是认出她来了,到时候玄陵跟清风宗撕破脸,她却是废鼠兔一只,想说后悔都来不及了。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犹犹豫豫未免矫情。叶离张开嘴刚要往下咬,一直站在一边不明就里的苏保儿终于忍不住说:“叶道友,你难道就不嫌臭吗?” 苏保儿声音很干净又有磁性,听起来特别脆生,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传到叶离的耳朵里十分真切,还带着几分清冽。 叶离就好像庙里悬挂的铜钟,给小和尚退着钟锤被撞了一下一样,觉得自己浑身都随着苏保儿的声音嗡嗡嘤嘤地震动了起来。 “臭。。。吗?” 叶离看着手里的东西,有点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周围的妖兽俯在龙须白色的尸身上大快朵颐,旁若无人地享受着。她有点迟疑地抽了抽鼻子,并不臭。 她确定确信认定以及十分肯定,大家吃的东西并不臭。 叶离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苏保儿,她是不是鼻子有问题? 苏保儿被她看得居然往后退了一小步,可是她的神情和叶离一样的不解。 “你觉得臭吗?” 苏保儿偏着头,有点嫌弃:“你觉得不臭吗?” 她捏着鼻子,好像那臭气不仅仅在龙须的尸身上,连四周都是。 “你也觉得臭啊?”叶离蹙着眉,目光里带着询问凝视着宋祈。 宋祈低着头踟蹰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面色平静地解释:“叶离,你是妖。还是跟修行人不一样的。” “你傻啊,小爷自然知道是不一样的!” 叶离恼恨起来,心里却有点委屈。 她抽了抽鼻子,轻轻笑了一声:“算了,小爷不要了。” “景景,这个你用吧,我不要了。” 景景刚才其实留神着这边的动静:“叶离,你管他们怎么说。臭不臭的不就是个味道,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离摇了摇头:“不是为了这个。” “哦。”景景把触须扎入那块龙须肉,一下子就没入其中。手中那块肉仿若凝脂,又像白玉,紧紧地被包在触须的四周。 “小爷是觉得,相识一场,这个。。这个。。。”叶离挠挠头,“小爷又不是没有灵气全失的时候,再修,再修,有什么大不了!” 她将头一昂,雨后夕照正晃在她的脸上。金色的阳光将她包裹起来,又暖又亮。一股清风吹来,叶离身上的丝袍轻轻舞动。 和宋祈还要苏保儿不同,她还是闻不出那味道有什么不妥的,但是叶离身上却好像脱胎换骨一样。 她展开手臂,迎风而立。 夕阳照在山溪之畔,一堆奇形怪状的妖兽在抢食,两个修行者面容扭曲地站在一旁,而一位娇小玲珑的白衣少女却精神焕发地面对着风吹来的方向伸出双臂。 一口酒从口里喷出,只余点滴入喉,却依然火辣辣的。刘不烦看着澜观镜,捻起了胡子。 “这妖怪是怎么回事儿?” 澜观镜并没有摄入叶离坠入山溪的情况,镜子前的众人看到宋祈他们的情况,已经是楚听云带着郑光的尸身回来之后了。 所以刘不烦看着叶离,不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 “二位道友为何不捕妖?” “刘宗主,宋上仙和苏门主要是亲自动手了,那这比试可就有失公允了。” 刘不烦旁边的一位修行者笑道。 刘不烦点头称是。 夕照晃在澜观镜上,上边的情形顿时亮作一片,看不清楚。刘不烦听见苏保儿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叶离,他们怎么说没了灵气?妖们怎么会没了灵气的?” 刘不烦手一抖,看了看周围,他旁边那修行者在闷头喝茶,不远处有几家的门主宗主凑在一处说话,飞鹤门的门主一个人在那里坐在比比画画,不知道是干什么。另外有个男修他记不得是哪家的,独自坐在角落里好像入定一般,而楚听云早就带着郑光走了。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苏保儿说了什么。 刘不烦手里捻了个诀,当阳光转过澜观镜的时候,镜中出现的是居然是砚十七。 妖们都奔着龙须的尸身而去,砚十七他们的收获实在不算很好。但是他们不知道,其他比赛的弟子,捕获的妖兽并不比他们多。 荼夏和砚十七并排走在前边,苏灵儿除了砚十七就大认识其他人,其实就算跟砚十七也不能说很熟。一个人默默跟在荼夏和砚十七后边。 祝陶反而在她身后断后。 苏灵儿走了一阵,忽然放慢了脚步。 “祝陶道友,咱们捕了多少妖兽?你看跟其他弟子比如何?” “我们是一只,你也有一只。”荼夏扭过头,大声说。 “这样啊。。。”荼夏说的这话让苏灵儿有点别扭,可是又没什么可反驳的。 “荼夏,你要是这样算起来,咱大师兄可是难保不会输给苏姑娘啊。” 捕到的妖兽都被放到了祝陶随身带的囊中,他拍了拍那深棕色的皮质囊袋,似乎能够感受到里边妖兽在挣扎,“要是什么都非得分成几份,苏姑娘倒是分作一只,咱们三个算一只的话,大师兄比苏姑娘可要少了两段啊。” 荼夏轻嗤一声,嗔怒道:“好好好,咱们俩都是站着不干事儿光看戏的,妖兽苏道友一只,大师兄一只。可以了吧!” “师姐,你倒好,容玖师伯不会骂你。我要是两手空空回去,别说师父,怕是小师妹都会咬我。” 祝陶在景顼那里故作稳重,好像个大师兄,到了荼夏跟前儿,正经是个贫嘴的小师弟。 “看戏的话。。。我跟砚行止道友难不成是猴子?” 苏灵儿低着头,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喃喃自语。 祝陶不由地放声大笑,砚行止的脸也憋的通红,明明想笑,嘴角却死命地往下压,越是不想笑,脸是越来越红。 荼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说非得是猴儿戏来着!苏姑娘,你真逗!” 她看了看砚行止红布一样的脸,眼珠子转了两转,嬉笑道:“说起来,我们大师兄如今还真有点像猴子。” 到底是青年心性,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苏灵儿心情大好,连途中遇到她那不成器的师妹也没动怒。 她那师妹跟几个女修在一起,刚刚从苏灵儿身边走过,立刻交头接耳,还一边上下扫视苏灵儿。若是往常,苏灵儿肯定沤得想吐血,如今却半是事实,半是故作高雅,反正装成一副不屑理,没听见的样子。 荼夏变脸变得快,之前也曾对叶离有过敌意,可如今却成了好友,跟苏灵儿也是一个套路。俩人说得开心,她索性抛了砚行止,跟苏灵儿并排走着。 她俩走得轻快,不一会儿就把那俩男修甩在了后边。 “荼夏,你可听见溪水声了?” 她俩刚刚走过一片桃林,隐隐听见溪水潺潺。这桃林一看就不是野生的,一排排一列列甚是整齐,只是时值秋季,树上没有桃花,甚至桃子也只有零星几个萎缩老化的。 “咱们在这儿等等砚行止和祝陶。”苏灵儿提议。 两个女修靠着桃林坐了好一阵,从悠闲地聊天,渐渐地变成了焦急地讨论。 正当她们准备返回去寻砚行止和祝陶的时候,桃林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53章 斗比 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点修行人样子的家伙居然是祝陶。荼夏瞅了苏灵儿一眼,眼神略微尴尬。 她皱起眉头:“祝陶,什么事情火急火燎的。” 祝陶跑到荼夏近前,拍了拍腰间的皮囊,笑嘻嘻地说:“师姐,咱们走吧。” 他腰间挎着的皮囊鼓鼓溜溜,往下坠着,里边似乎有好几只东西在蠕动。 荼夏不禁好奇:“方才你跟师兄在捉妖吗?怎么一下子捉了这么多?” “是的呀。这些妖忒不中用了,一下子就被我跟大师兄解决了。”祝陶垂头,笑得略微羞涩。 荼夏从祝陶肩头往后望去,砚行止的影子都没有。 “对了,砚师兄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我们碰见叶离了,”祝陶转了转眼珠,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微光,“叶离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师兄见天也快黑了,和她先往围场出口去。让我叫上你们也一起过去,到了那边再跟他们碰头儿。” 荼夏急忙将祝陶嘴捂上,凑近他的耳朵:“你说话可小心点,咱们一举一动说不准都给澜观镜盯着呢,提什么叶离啊。” 祝陶眸子里闪出一丝疑惑,但是没有再问。 苏灵儿睨着他鼓鼓囊囊的皮囊,一根手指堵在鼻子上:“妖气还挺重,还真是捉了不少妖啊。” 祝陶羞涩地点点头,手放到了皮囊上边。 “自从进了这围场,还真是没遇到什么带劲儿的妖怪。我还真是奇了怪了。如此看来你们是又有本事,又有运道。”荼夏对着苏灵儿挤了挤眼睛,揶揄道,“灵儿,可真对不住你了。我看这几号子妖兽,还真是得算在他们师兄弟头上,这次恐怕我砚师兄又拨了头筹!” 这一会儿功夫,荼夏居然对苏灵儿直呼其名,苏灵儿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女修之间的友情还真是来的快。可是祝陶好像没注意到一样,神色如常。 苏灵儿低着头,深吸一口气:“砚道友修为境界皆是出类拔萃,我自叹弗如。但接下来可要努力了。” 她对着荼夏和祝陶抱一抱拳:“荼夏,祝陶道友,恕我先行一步了。不到几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我要趁着天光多找到几个妖,才能不辱师门。” 果然天边斜阳西坠,把桃林染成一片金红。等太阳没入地平线的时候,比试就要结束了。 “灵儿,我跟着你!”荼夏讲义气,猛地拍了一下祝陶,害的他身子猛地一晃,“师弟,咱们得跟过去帮忙。” 雨后还未干透,祝陶身子不稳,险些靠上身后的桃树,虽然没有撞上,但是树叶子上残留的雨水却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祝陶和荼夏忙着闪开,苏灵儿忙着推脱,倒不以为意:“那可不必了。怎么好麻烦你们。先前也跟砚道友说好了,一开始互相帮忙,到后来不分个胜负怎么行?” 她将法器从墟鼎中取出,绕在拳上牢牢握住,对荼夏抿嘴一笑:“倒是别忘记了,之前捕到的妖兽可还有我的份儿呢。” 苏灵儿的法器是一条长索,唤作炽焰索,通身黝黑,色如玄铁,隐隐泛着蓝光。之前同砚行止比试的时候,荼夏围观的时候见识过炽焰索的威力,加持以仙法的时候,这炽焰索真的好似通身都燃起熊熊烈焰,耍起来不光厉害,而且又拉风又好看。 荼夏见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多劝,也甚是爽快地抱着拳冲苏灵儿说:“那就祝灵儿你一帆风顺,马到成功了!” “比不上我砚师兄,把这家伙比下去应该还不是问题的。”她用拳头轻轻锤了祝陶胳膊一下,也许是劲头没拿捏好,祝陶冷不丁地被她这一推,居然还晃了两下才站住。 荼夏皱了皱眉,等苏灵儿走远了,嗔骂道:“祝陶啊!你还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推搡一下还晃起来了,你是不是哪里虚?” 祝陶被她这一说,囧的没地方藏,脸刷地变白了,接着变红了,忽然又变得有点发绿。 荼夏觉得自己像看废物一样看了他几下,伸手扯了他的领子:“走吧,找师兄去!” 她小声嘟哝:“虚虽然虚,可是竟然捉到的妖还比我多了,这可真是。。何等的。。。蜗艚。。。” 桃林外有一条小径,小径对面过了灌木丛就又是一处林木。雨后地上的积水未干,苏灵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子里。 斜阳在头顶树冠的缝隙中浅浅地投入几缕微光,可是密林还是提前进入了黑暗。苏灵儿时不时地注意着四周,五感都调动起来。 突然一声脆响,接着她觉得头上一股邪风,接着身子上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苏灵儿闪过身子,手里的玄冰索倏地挥出。 才出手苏灵儿就后悔了,她站定身子,把玄冰索收在手里,看着尖端卷着的那根枯枝哑然失笑。 “明明是什么妖灵都不带的东西。真是疑神疑鬼,一惊一乍,这要是给门主从澜观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脸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不过这也不怪她,在这围场中的妖,本来邪气就不怎么重。 苏灵儿叹了口气,心里猜着清风宗肯定是动了什么手脚。 “我们又不是什么废柴,真刀真枪地跟妖怪对阵也不怕。刘不烦这是何必。”她腹诽道。 苏灵儿不知道郑光已经丧命,更不知道清风宗干的龌龊事情,只当是刘不烦胆小怕事,怕有弟子出事,不知做了什么让妖们灵力降低。 这么一来,她又觉得自己没捉几个妖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拼了真正的实力,顿时兴味索然。 这么想的又岂是苏灵儿一个。大凡有点脑子的弟子,对围场中的情形大略都有个想法。 跟着沈十七一起的几个弟子,干脆就撒了手,准备打道回府了。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一个大嘴小眼的男修拉着他同门跟沈十七说到。 他们俩一人捕了半个妖,之前擂台比试的名次也不佳。 “切,装什么装,输不起就承认,修为不行还冤围场。”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 沈十七本来还想劝他们,这时候也不由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怎么?”一个女修站了出来,“找什么找,话就是在下说的!” 她昂首挺胸,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这女修身着鹅黄衫子,嘴生的有点难看,正是苏灵儿那师妹。 沈十七心里暗暗骂娘,这家伙是半路加入他们的。一路上都是牙尖嘴利,惹人厌烦。刚要打个圆场,却又忍住了,他觉得其实这次这女修说得其实也没错。 “好男不跟女斗!”那大嘴男修扯了同门,转身要走。 苏灵儿的师妹冷笑一声:“还真是什么都说的冠冕堂皇。所谓好男不跟女斗,大多是丝斗不过人,又要嘴硬。真真是怂包软蛋呵。” 沈十七发觉似乎这里气氛不是十分河蟹,双方剑拔弩张,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 他呵呵一笑,将手在两修之间一隔:“哎呀,这是何必呢。有什么事情咱们出了围场再说。现下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抓紧去捉妖。” 那男修在擂台赛中名次的确不及天门山这女修,有了台阶就立马往下爬,骂骂咧咧地说道:“就是,出了围场你等着。老子不屑跟你个小娘们斗而已,还蹬鼻子上脸了。” 沈十七菊|花一紧,他这话说的忒难听,天门山那女修岂肯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苏灵儿的师妹立马就亮了家伙。 那是一股长绢,仔细一看,上边却是微光粼粼。这长绢叫做波光澜,是天光湖中百岁鱼妖的皮炼制而成。这物事也是罕见,落在她的手中也是因为她师父疼她。 这法器在她手里没有多长时间,还是上次清风宗道歉赔的礼物。她师父是苏灵儿的师妹,手里的法器早就用的纯熟,干脆就把这东西给了她。 本来还有几个师姐妹,也对此物甚感兴趣,不过苏灵儿这个师妹,直接就跑去师父那里开口了。结果师父给了她,其他几个才扼腕不已。 她这兵器一亮,围观群修顿时睁大了眼睛,纷纷咂舌。又看看那男修,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你这娘们真是不识体统,没听见沈道友说了什么吗?有本事出去跟我比试啊!到时候你们谁都别拦着我啊!” 那男修一边拉着自己同门往后走,一边跳蹿着叫唤。 “谁都别拦着我!” 他的声音渐小,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苏灵儿的师妹收了波光澜,插着腰指着那男修的背影喝道:“围场外,不见不散哦!谁敢拦着你本修一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她得意洋洋地转过身子。 忽然听见有个女声喊着:“哎!宋小仙,你看那不是肌肤之亲嘛!” 第54章 咬唇 众人闻言略微诧异,顿时肃静下来。这种话想想就已经觉得十分羞耻,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被嚷出来呢? 群修不知是不是被刚才那场荒诞的争吵撩起了八卦之魂,一个个居然支起了脖子翘首以盼,非常想看看说这话的是何等颜厚无耻之辈。 沈十七带着他们一路上都是沿着山溪溯流而上,早就过了先前白巧巧藏身的山洞,此时站在一处缓坡上。但见青衣飘飘,仙气缭缭,有仙人从坡下缓缓走来。 众人本来就屏息观望,此刻更是大气都出不来一个,来人竟然是玄陵的上仙! 修行界成了上仙的屈指可数,宋祈年纪轻轻,更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平日里只敢远观,哪敢揣度。心中的鄙夷猎奇之心顿时委顿起来。 他们再看看宋祈身后那人,各种猥琐的心思更是烟消云散。那可是天门山的门主,据说有个男修,跟她门下弟子说了句俏皮话,立刻被她通知给了那男修的师父,害得那男修被禁足了十余年。 刚才那句话跟这两个人怎么都联系不起来,但是沈十七看见宋祈身旁那个蹦蹦跳跳的家伙,心里顿时明了了。 他眉开眼笑,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咦?你怎么来了?” “哎,沈十七!”叶离喜笑颜开地奔了过去,“莫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怎么去别的地方拜了师吗?” 她上下打量着沈十七,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圈:“不错不错,比我上次见你时好像还高了壮了,你去哪里拜师?” 还未等沈十七回答,她跌跌撞撞地扯着沈十七的袖子将他拉到宋祈面前:“宋小仙,你瞧瞧,这家伙本来是想拜在容玖门下的,都到了大殿里,容玖师伯却没要他。谁知道在这里见到了!” 她拍了拍沈十七的胸脯:“小子不错嘛,发育得还挺好!话说小门小派也不错,你要是到了玄陵,哪儿来的机会来露脸啊!” 旁边围观的人有点兴奋起来,她这几句话说的,不知道是打玄陵的脸,还是打了沈十七的脸。好事者暗暗摩拳擦掌,想看看沈十七和宋祈如何应对。 沈十七知道来人乃玄陵上仙,不敢怠慢,行了大礼。而宋祈淡淡地朝沈十七点了点头,询问了他师门出处。沈十七朗声答了。 叶离他乡遇故知,拉了沈十七说话。 “叶离,你这是拜在玄陵门下了?也来比试吗?之前擂台赛怎么没见你?”沈十七也是满腹的疑问。 宋祈负手立在一旁,眸色深沉,静静地瞧着他们俩说话。 叶离把一指放在小巧的嘴唇前,轻嘘道:“此处人多嘴杂,咱们出去再说。” 沈十七觉得她故作神秘,却也睁大了眼睛,十分配合地点头。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肌肤之亲?” 叶离眼睛一亮,遥遥地指着苏灵儿的师妹,下巴轻轻一抬:“就是她呀!上次听见这位女修说什么肌肤之亲,我才知道这交情可是了不得的。要不然可就便宜了。。。” 她话刚要说下去,忽然身子被一股力量攫住,迅速地变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又被宋祈收在了袖笼子里。 “这位姑娘,门中弟子懵懂无礼,还请海涵。等我回去定会门法严惩。”宋祈按着袖子,任凭叶离在他袖子里翻腾,屈尊对着苏灵儿的师妹揖了一揖。 沈十七和叶离刚刚自顾自说得欢,却没注意大家的目光已经全都聚在那女修的身上。叶离的话又清楚,又暧昧。“肌肤之亲”明明是她无理取闹,用来羞辱自己师姐的。但是当下被叶离说了出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那是。。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那女修本来窘迫异常,忽然听见宋祈道歉,尖着嗓子嗔到。 但是她的目光所及,触到宋祈那深如寒潭,明若寒星的眸子,嘴巴突然打了结,牙齿往上咬了上唇,就是说不出话来。 “甄珑!”苏保儿突然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却又带着强大的威视。 那女修听见门主的声音,猛地晃过神来,忽而单膝跪地。坡上泥土松软,混着砂石,雨下了一天,土地也吸满了水。甄珑的裤子在地上一跪,已经浸透了凉凉的泥浆。 她咬着牙道:“徒儿错了。” “还不向宋上仙道歉,哪有那么跟上仙说话的道理?”苏保儿压着声音责备。 甄珑垂着头,轻轻点了点下巴:“宋上仙,我。。。” 她抬起头,却和苏保儿一样诧异地发现,宋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宋祈没有走很远,只不过叶离在他袖子里又挠又咬,虽然他是仙体,这些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是却会影响他的高冷的形象。 在那缓坡不远处就是一片林子,宋祈从袖子里掏出呜呜噜噜作妖的叶离,把她往地上一甩,叶离嘴里还叼着他中衣上的布片,倒地一滚,变了女子模样。 “宋小仙!你特么当众拂小爷面子!小爷跟你没完!” 叶离呲牙咧嘴地扑到宋祈的身上,宋祈猝不及防地被她扑倒在地。 “那么多人,小爷衣服也掉了,毛也露出来了,还被你收到袖子里!这下小爷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叶离虽然变了人形,但是还是像个小兽一样呲牙咧嘴,披头散发。宋祈紧紧攥了她的手腕,她还探着脖子,一边发出吱吱的声音,一边伺机咬宋祈的脖子。 “叶离,别闹!”宋祈正色喝道。 他的身下是一层厚厚的落叶,落叶的下边是潮湿的土地。落叶上积攒的雨水透过他轻盈的丝袍,勉强被他的中衣隔在他的体外。 “呸!”叶离喘着粗气,“哪个跟你闹了!我说宋小仙,你上次说耽误小爷渡劫的事儿,小爷是不是还没跟你算账!” 宋祈一怔,没想到这鼠兔这么记仇,这光景还想的起来翻旧账。他这一个不留神,脖子上一热,顿时觉得火辣辣地,湿乎乎的液体从他颈上流了下来,宋祈的小腹中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他一个翻身将叶离压在身下:“你这鼠兔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刚才还不是怕你胡乱说话,害了自己。” “呸,呸,呸,”叶离在他身下挣扎了半天,头发散乱,双脚踢踏个不停,“小爷说了什么啊!你这蠢仙简直胡搅蛮缠!” 宋祈哑然失笑,居然说他胡搅蛮缠,双手将叶离的胳膊压制住,没成想□□却被她踢踏的膝盖撞上,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窒息了。 “哎呦!”宋祈的脑子才恢复了神志,吸了一口气,连声呼痛。 叶离全身被制,梗着脖子将头往上一抬一抬,张着嘴还是想咬宋祈。 宋祈暗嘲,虽说修行了,怎么急起来还是兽性难改。忽然他唇上一热,唇瓣碰到了两片柔软滑润,宋祈呼吸一窒,只觉得一股热流自丹田而起,在他五脏六腑奔流,虽然那只是一瞬,但是宋祈的感官却统统活跃起来。他觉得身体上的每一寸似乎都有灵识在触动,心脏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好像岩浆在其中沸腾。 他的眼神迷蒙起来,眼皮微微垂下,迷离的目光中是叶离瞪得圆圆的眼睛,天真无邪,惹人爱怜。 她在干什么? 可惜宋祈的大脑断了档,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直到一股剧烈的麻痹和疼痛从他柔软温柔的下唇迅速传递到他的识海,宋祈痛呼一声,将叶离压在地上。 “你咬我!” “咬的就是你!小爷不就是提了那女修说什么肌肤之亲的事儿吗?还是你害怕大家知道咱俩有了肌肤之亲的关系,怕人家觉得你跟妖纠缠不净?你就这么嫌弃小爷?” 叶离说着说着,居然神情中带了几丝委屈。她浓眉轻蹙,眼眸里似乎含着一汪春水,殷红的小嘴不满地嘟着,先前折腾的厉害,面带了一抹桃色。 她声音里带着哀怨,远甚于内心所感。其实叶离对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很清楚自己是去偷渡劫丹的,宋祈嫌弃不嫌弃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演得认真,说着说着居然好像还真是有那么回事儿一样。 “我早就说过,不嫌弃。”宋祈的脸在她的脸上方,澄明的眸子好像雨后的露珠滚动,掠过叶离的眸子,滑到她的樱唇上方。 宋祈声音低沉暗哑:“肌肤之亲,不是那么亲的。” 他缓缓俯下身子,头发从脑后垂下,轻轻擦着叶离的脸颊:“咬人,也不是那么咬的。。。” “切,你骗谁,咬人小爷还不会?”叶离瞪大了眼睛,声音却有点没底气。 恍然间,宋祈温润的唇瓣,印在了她的嘴唇上。 第55章 镯子 那一啄既清且浅,合着他的喘息在叶离唇瓣上轻轻蹭过,他的手还压着叶离那纤巧的手腕儿。那小丫头瞪着眼,见宋祁双眼微闭,神情柔软而宁静,还挺好看的,竟然忘了把他推开。 宋祁默然睁开了眼睛,脸上微微发热,有点不好意思强行把嘴角往下压,嘴却不听话地向上弯起了一道弧度。 柔软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他的嘴唇上,一股微甜的味道从他的腹中涌起,唤醒他的舌尖,调皮地划过他的唇齿,变成了痒痒的触觉。 他食髓知味,便是意犹未尽。 但是,他也只能打住。因为叶离呆若木鸡,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宋小仙你居然咬人?!”她舔了舔下唇,咔吧着眼睛,语调含糊,有气无力地抗议着。 林中暮色染遍,夕阳被树林遮挡,比林子外边更加沉暗,叶离的眸子里和唇瓣却都莹润发亮。宋祈的喘息渐渐加重,头脑中恍忽只剩一念。 “疼。。。” “嗯?”宋祁剑眉轻挑,喉音暗哑。 叶离动了动手腕,嗔道:“压得疼了。” 宋祈皱了皱眉头,将手从叶离腕子上挪开。 叶离腕子上松了,惬意地松了口气。她忽而眸光一闪,瞳仁顿时睁大了几分:“哎呦呦,不对啊,小爷说错了。宋小仙你没咬人啊。咬人怎么能不用牙呢?!” 宋祁眸子闪闪发亮,低沉呼吸声在静谧的林中清晰可闻:“自然是不用牙的。” 树林子里又潮又凉,他的脸距离叶离只有两寸之遥,呼出的气吹到叶离的颈上,干净又温暖。 叶离杏眼圆瞪,咕噜噜地打量着宋祁,说不出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她的耳廓轻轻抖动,听得两个心跳,扑通,扑通。 一个是宋祁的,另外一个是她自己的。 “我说宋小仙,你能不能动一动。”叶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祈的嘴唇,“简直莫名其妙,小爷无非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日后再让你明白什么叫做肌肤之亲。” 宋祁忽然放了手,翻身在叶离身旁和她并排躺下。他将胳膊枕在脑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叶离撑着地坐了起来,用手指摸着嘴唇,宋祈话里话外怪怪的,好像不大安全。 宋祁忽然把她的手拉到胸前,只觉得手腕子上一凉,一只玉镯已经套在了叶离纤巧的腕子上。那玉镯润泽凉滑,质地清透,却好像滚了油一般柔腻地自她的手腕往下滑。 叶离把手腕子抽了回来,凑到眼前仔细瞧了瞧,似乎看到墨色的云絮在其中流动,好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之中。 虽说玉石以清澄通透为贵,但是这只镯子却更显别致。不过这东西不能帮助修炼,又不能挡劫,连吃都不能吃,对叶离来说,还不如宋祈以前给她的灵石。 她满面狐疑:“宋小仙,这是干啥?你不是给小爷下咒了吧?” 宋祁小声嘟哝:“下咒。。。你给本仙下了咒还差不多。” 他叹了口气,却又拉过叶离的手臂,左手下却结了个金印在叶离腕上。 “好好戴着,不许取下来。”他认真地看着叶离,一字一顿地说。 “你怎么不问一下小爷要不要啊!”叶离蓦然把手拿了回来,浓眉倒竖,语调好像受了伤一般委屈。以宋祈的修为,对她下个咒,结个印,叶离还真是无法抵抗。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却也只好握着手腕子,撅着嘴嘟哝。 “放心,不害你。”宋祈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在她脑壳上拍了下:“也不能让别人害了你。” “对了,你不是这些年都在暮云山吗?哪儿学的这些话。又什么不好学,偏偏记得的都是这样的。” “还有,不许这样咬别人。不用牙的咬,只许跟本仙。” 叶离睨着宋祈撇了撇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当小爷傻啊!你当小爷不知道你方才是干啥?!小爷也是活了好几百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 宋祈略微诧异,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原来你懂的?” 他转念问道:“那你可喜欢同本仙这样?” 宋祈其心惴惴,盯着叶离目不转睛。这林中四下无人,安静的好像能听见时光的流淌。自从成仙,宋祈还没有哪天,哪个时刻,是这样的慌张。 “喜欢个p!”叶离晃着脑袋,随手捡起一片落叶,往他脸上一扔。宋祈脸色如晦,心似石沉大海。 “人家幼兽都是有食儿吃,你连个灵石都不给,小爷凭什么喜欢!” 叶离见多了母鸟哺食,口舌相授,宋祈哪儿反应得过来。一不留神啃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养的小兽,虽然说这份心思对他自己不算个新鲜事儿,但是从来没正视过,略微有点懵。 那片带着黑斑的黄叶有气无力落在宋祈的鼻子前边,一下子被他吹在一边。宋祈侧过身,黑色密林的背景中勾勒出叶离浅淡柔和的轮廓。那张脸他瞧了好几百年,居然还没看腻。 “你要灵石啊?”宋祈往自己墟鼎里踅摸了一圈,无奈摊手,“还真是没有。等回去吧。” “切,”叶离歪了歪鼻子,“得了得了。怎么说你都是我小师叔,算咱们旧相识,现在也有交情。可是私底下给塞好处的事儿,次数多了就不好了。” “哎?!”宋祈摇了摇头,暗自觉得好笑,“没想到景顼师兄教的还挺好,这家伙居然还懂了这许多人情世故。” 他想了想,又怕她免得学得太多,懂得太杂,当下决定等到了玄陵,还是早早把她弄到自己身边。 宋祈在旁边半天没说话,叶离就自顾自地把玩着那镯子,一门心思想把那镯子撸下来,可是怎么撸也撸不下来。 心中暗骂宋祈那厮,恁地无聊,送人个东西还结了个法印,简直小气死了。 “咦?”,叶离脑海里模模糊糊的一个场景闪过,心想“这镯子怎么好像哪里见过?” 他们离开沈十七那帮人也有一阵子,这会儿林子里已经黑黢黢的,不知道树林外边什么光景,总是该出去了。 宋祈早不担心那边澜观镜里映出什么来,就算是全都给刘不烦看了去,也便看了去吧。更何况,他算准刘不烦没这么无聊。 他站起身,将身上的枯叶和杂草抖落。叶离却大摇大摆地走出几步来,头上还沾着枯草叶子,这要是让那帮弟子们看见了,不知道要怎么胡言乱语,随意揣度。他指挥叶离把身上扑打干净,俩人正要出林子,却隐隐约约听见有打斗的声音。 “宋小仙,别人捉别人的妖,咱们走咱们的路。”叶离伸手往宋祈身边一拦。 她居然开口说“咱们”,宋祈心中暗喜。但是郑光出事在先,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倘若没遇见捕妖的也就罢了,既然听见了,就想去围观以防万一。 “走,看看去。”他反手绕过叶离的胳膊,反倒把叶离的手攥到手心,拉着她就往前走。 他握得自然,叶离虽然有点诧异,但已经被他拉着走了一步,便不作他想任他拉着。 因为有树林阻隔,听起来微弱的声音,其实距离他们并不是特别远,还是在这片林子中的一块空地上。 一看见打斗双方,叶离方觉得还真是没白过来,但是又有点后悔过来了。两边都是熟人,不帮忙说不过去,帮了忙又不知该帮哪一边。 妖是个女妖,一身白衣,打斗起来仿若一团雪。空隙中瞟见她,打起来还不忘记抛媚眼,真是风骚如骨。不用说,那不是别的妖,而围场中独一份的白巧巧。 修行者是有两位,都是叶离的熟人。砚行止的胳膊上受了伤,鲜血正在汩汩地冒出来。按他的修为,对付白巧巧可应该是绰绰有余啊。 别说砚行止,就是旁边站立的祝陶便可以以一己之力收服白巧巧。 “这狐妖伪装成女修,枉我师兄一片仁心,给她治伤!”祝陶挥剑对着白巧巧,言语之间,叶离和宋祈已经猜到之前三人经历。 “巧巧,算了!”叶离忍不住只是围观,站出来大喝一声,“玄陵的师兄们不会为难你,被他们捉了比落在清风宗手里强多了!” “对吧,师叔。”她晃了晃还握着的宋祈的手。 “噢,若是他们双方都不欲打斗下去,自然是不会为难她的。” 如果没有被清风宗摄取灵力,白巧巧或许还能同祝陶一战,但是她现在与砚行止和祝陶对峙,要想取胜简直是痴人说梦。 白巧巧知道叶离劝降是在帮她,但就怕砚行止不同意。 “狐妖,你可认败了?” 砚行止的声音郎朗响起,白巧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第56章 奇怪 “认了认了,两位道爷英明神武,法力无边。奴家当然认输了。” 白巧巧眯起眼睛,浅浅一笑,顿时敛了气势,顺杆往下爬。 “奴家为了保命,本来就没有跟两位道爷争斗的心。奴家这心里真是觉得罪过,罪过啊。。。” 她按着胸口,一步三摇,蹭砚行止跟前,舔着脸顺着他的肩头往下摸,伤口撕裂,鲜血温腥,口中娇滴滴一声嗔:“这伤的,啧啧,可真让奴家心疼啊。” 砚行止皱着眉捂着袖子,把手臂往一旁挪了挪:“无碍的。” 他袖子被血染了一片,可是这种皮外伤也算不得什么,就是伤势严重,有心掐个愈合法咒也就好了。倒是白巧巧在旁边让人有点为难。 “好像不是她弄的一样。”祝陶眼皮子跳了跳,小声诽议。 白巧巧装着没听见他说什么,审时度势,目光在叶离和宋祈的身上来回替换,她嘴角往上一挑,稍微安了心。 遇见这几个人,大抵不至于跟她玩阴的。 。。。至于身边这个小男修嘛。。。 白巧巧邪魅一笑,手指头上减了几分力,身子又往砚行止跟前靠了靠。 砚行止一心疗伤,没注意白巧巧的小动作。她得了机会,朝祝陶挑衅地眨了眨眼,祝陶不好提醒师兄,白了她一眼,背过身去。 “师叔。”祝陶向宋祈行了礼,大步走到叶离跟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师妹,你怎么也跟着来了?不要紧吗?” 宋祈之前已经知会给他们,自己已经把叶离从地宫里带了出来。他们却没想到师叔居然堂而皇之地带着叶离四处招摇。不过师叔做事向来别具一格,祝陶问是问了,却也没有太过错愕。 “荼夏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宋祈没看见荼夏,难免担心。上午的时候明明在澜观镜中看见砚行止刻意等待同门,本来他还十足十的老怀快慰,如今生怕荼夏也遭遇了不测。 祝陶不满地剜了白巧巧一眼:“还不都是这妖狐!天门山有位叫苏灵儿的道友,一大早就同我们几个一起走。后来师姐和苏道友谈的投契,就两个一起走在我跟师兄的前面。 本来比我们也快不了多少,可是我跟师兄路上撞到了这妖狐。这妖怪真是狡诈,假装是受了伤,和同伴们走散了的女修! 祝陶啐了一句,愤愤道:“这妖精真正无耻。我跟师兄虽然看着她也觉得面生,可是她说了几名弟子,都对得上号。估计是在林子里窥见的。我跟师兄还当她是真的呢。 要不是师兄给她疗伤,就她,还伤得了砚师兄一根毫毛?!” “哎呦,怎么这么大的气啊!”白巧巧甜甜一笑,手下又摸上砚行止的胳膊,“都是奴家的错,奴家的错。” 她认罪倒是快,祝陶觉得好像被噎了一样,一股烦闷之气憋在胸臆,释放不出来。 “眼看天就黑透了,赶快叫上荼夏她们一起出围场吧。”砚行止左手施了一个法咒,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大好,他站起身提议道。 宋祈想着苏灵儿是苏保儿同门,带着几个人又回林子另一边寻沈十七。 苏保儿这一会儿见宋祈和叶离没回来,便如吃了天平,心里七上八下,忐忐忑忑。沈十七倒好像没怎么担心,和几个男修聚在一处,不知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唯有偶尔爆发出几声大笑。 她几次想去林中寻宋祈,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若是跟去不知道堂堂一门之主,会不会有点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苏保儿辗转踌躇,心里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脑子里这些心思,早就让她不像个德高望重的女修,而是满腔的小儿女情怀了。 修仙要渡劫,苏保儿修炼多年,差那么一点就应劫成仙。 她不知道,她这一劫,乃是情劫。 “姐姐!” 绛衫晃动,长绢飞舞,一人自空中踩着长绢翩然而至。 “灵儿!”苏保儿迎了上去,欣喜的语调中略带嗔怪,“都说好了,怎么又叫我姐姐?” 苏保儿原本是她师父从天门山脚下捡回来的弃婴,本来是没有亲人的。但是苏灵儿确实是她亲妹妹。苏保儿十八岁那年,苏灵儿拿着信物来投靠,说得头头是道,件件事情都印证上了。 苏保儿本来是不想认的,当初做父母的要扔则扔,师父养大成人,眼看走上仙途,你又要认回来。这算是什么道理? 苏家的家务事儿,她师父不便过问,自然是放手让苏保儿处理。苏保儿不愿问闻,但却收了苏灵儿做徒弟。原来的姐妹成了师徒,这也算苏保儿表了态,本修不当你们家女儿;另一方面,也可说她还是心软了。 苏灵儿“姐姐,姐姐”的叫,听得多了,难免心中动摇。是以,苏保儿早就制止了她。旁人也没有几个知道的。 甄珑因为不知其中因由,所以先前才敢出言侮辱。 现在苏灵儿跟她叫姐姐,周围那些认得她的弟子,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苏保儿却没注意到,一心记挂着苏灵儿安危。 “师父,你怎么来了围场里?”苏灵儿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见了自家师父又是惊喜又是好奇。 现下天色已黑,多说无益。 苏保儿正想着怎么解释,不远处林子一动,一行人从黑暗的密林中走出。 “祝道友,荼夏呢?” “砚道友,你不是去了围场出口等候吗?荼夏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苏灵儿伸手指着砚行止和祝陶,张着嘴巴,十分惊讶。 “苏道友,荼夏呢?” “你们两个不是一道吗?” 同样惊讶地是砚行止和祝陶。 “我和砚师兄一直在一起,倒是你们,不是走在我们前面吗?” 苏保儿看见白巧巧,更是诧异,但是似乎其他人更关心荼夏的去向,所以没有立马出言询问,而是目光灼灼地审视着玄陵那几个人。 “我跟荼夏在桃园等着你们,后来不是祝陶来了?”苏灵儿将方才经历如此这般一说。 祝陶双手相击:“哎呀,肯定是遇到什么妖怪了!我和师兄一直在一起,遇到了这妖怪,才拖延了这许多时光。” 苏灵儿本来略带怀疑,现在将桃园里那祝陶音容笑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果然有些可疑。 “那祝陶随身的袋子里装了很多妖,我和荼夏还说怎么妖气如此之重。这下可大事不好了!荼夏岂不是跟许多妖在一起!?!” 苏灵儿说着,急的想哭。 她不知道有人已经在围场中遇难,若是知道,只怕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都是我不好,非要单独离开,要不然荼夏也不是独个了!”她声音带着哭腔,着急地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柔和:“你要是没离开,到如今我们也不知道荼夏的情形。” 苏灵儿本来就不是没见识的人,只是一时紧张自责,乱了阵脚。她肩膀上一热,便略微安稳下来。 “放心,不会有事的。” 苏灵儿感激地回头望去,那男修少年模样却身材高大,清秀英俊,让人亲近。 “宋上仙说的有道理,灵儿,你不必担心。毕竟是在围场之中,还有澜观镜监视。” 苏保儿上前揽了苏灵儿,扭头轻轻地动着口型,在说:“多谢宋上仙安抚小徒。” 叶离却离开了宋祈,跳到祝陶身边,拉起他袖子:“师兄,什么时候天门山着女修跟荼夏师姐好成那样的?师姐不见了,该被安慰的是咱们玄陵的吧,她们才多大交情。” 她自以为声音不大,其实也不大,但是当时场面实在安静,这句话给大家听了个一清二楚。 苏保儿略微尴尬,宋祈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 因为荼夏安危重要,砚行止带着白巧巧同沈十七一同出围场。而其余的人决定留下来找到荼夏为止。 叶离一反常态,没有跟在宋祈身边,而是磨磨蹭蹭地走在后边。 她对带走荼夏那人有个猜测,但是又不十分确定。她望着队伍前边那走得十分稳健的身影,拿不住他是不是也想到了。 能化成形的妖怪或许不止那一个,可是化成祝陶,还认得荼夏等人,这除了黄衣儿,还会有谁啊? 不知道黄衣儿到底是为什么?是善还是恶? 一行人各怀心思往围场深处走,可是荼夏这时候却几乎到了围场的出口。她一路上跟“祝陶”有说有笑,压根就没发现这是个冒牌货。 “祝陶,大师兄不是说在附近等咱们吗?这都快到出口了,他跑哪儿去了?” 第57章 逗妖 祝陶腰间的袋子里在蠕蠕地作动,他捂着腰间的袋囊,脚下步子极快,走得虎虎生风,似乎没听见荼夏的话。 “祝陶,咱们应该不会耽误了出场,你这么急作甚?” 荼夏嘴里忍不住嗔到,却也加快了步子跟上去。她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平日里小师弟都是唯唯诺诺的,怎么好像胆儿肥了,居然走到师姐前边去了。” 走到出口,依旧是没见到砚行止和叶离,祝陶却好像失了魂一样,一门心思地往围场外边去。 出口的地方守着几个清风宗弟子,各个门派的弟子正排着队挨个出围场。卸了腰间的袋囊,交付给清风宗的弟子,人走,妖怪清点后留下。 祝陶捂着袋子,站在出口几丈的地方忽然不动了。 “怎么不给咱们自己留着吗?” “什么?”荼夏没明白他的话,须臾才反应过来。 “啊,你说那些妖怪?留不留着也没什么差别吧。”荼夏爽朗地拍了拍祝陶的肩膀,“咱们收获颇丰,这下稳赢了。至于这妖怪们,管他的去向死活。” 祝陶面露难色,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把荼夏拉到一旁:“要不我去找找师兄他们。你在这里等着。” 夜风乍起,吹得荼夏身上发凉,她反手把祝陶拉住:“也好,不过若是误了时辰怎么办?要不咱们先把这袋子交了,反正名字记下,咱们等再折返回去找师兄他们。” “这。。。”祝陶的样子十分为难,正琢磨如何应对。 忽然荼夏松了手,对着远处高喊道:“大师兄,你们来了!” 祝陶心道不好,幻作一道黄色的光芒,往树林深处蹿去。 叶离没有猜错,他就是小黄鼠狼,黄衣儿。 “宋小仙,借一步说话。”叶离跟着队伍后边,踌躇了半天,终究还是憋不住事儿,把宋祈拉到一旁,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她说完以后,抬起头,左右摆着两只手:“小爷是瞎猜的,猜错了可别怪小爷!” 宋祈笑了笑:“早知道了。” “哎?”叶离晃着脑袋,十分不解。 “这山中妖怪除了吸食了龙须灵力的,大都没什么法力。那些妖怪你在地宫里也见过,哪个能够化形如此自如,还能骗过荼夏的?” 叶离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黄衣儿不是害荼夏。” 宋祈说得十分笃定,叶离虽然担心荼夏,但是却无端端地觉得宋祈十分可信,他既然说荼夏没事儿,那就应该知道。 “那么荼夏是故意的?” “什么?”宋祈略微愕然,接着用手重重拍了叶离的脑袋,“你当是本仙是神吗?还是黄鼠狼肚子里的蛔虫?本仙都不知道,荼夏还能未卜先知了?!” 他看了看叶离那蠢样,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黄衣儿要害咱们,何必等到现在。你想想在玄陵的时候,她跟荼夏就没有落单的时候吗?” “那在玄陵不好脱身啊!”叶离自作聪明地答到。 宋祈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在这儿就好脱身?黄衣儿回来,应该就是为了救他家人出来。找上玄陵的人,大概是为了脱身方便而已。” 叶离深深地点点头,手指头摸着下巴:“宋小仙,其实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嗯?” “刘不烦何必囚禁着黄衣儿一家,不就是几只鸡的事儿嘛。这家人也未免太小气了。” 或许因为她是山里妖,不如城里的修会玩。但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情办得不合理,曲家有权有势,就算再讨厌这些妖,给刘不烦捕捉了吸了灵气也好,全部都咔嚓了也好,关着一堆黄鼠狼在山中,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如果是她叶离,那肯定不能这么做。还得供着吃喝,还浪费了米粮,那是多不合算的买卖。 “偷书。。。” 宋祈温润的声音轻飘飘地掠过叶离的耳边,她眼睛一亮,一下子就想通了。 “黄衣儿进了玄陵的藏宝阁,是为了偷书吧。因为他擅长化形,而且又不被玄陵的人所熟识,的确是不错的人选。关他一家子几天,要挟黄衣儿去偷本书出来,还真是清风宗的做派呢!修行人怎么能够偷盗呢?自然是妖精才干得出来的事儿啊。” 宋祈站在叶离对面,声音清冽响亮,惊得叶离急忙跑上前,伸手捂在他的嘴上。 “宋小仙啊,夭寿啊!你这么大声不怕清风宗的听见呐!” “刘不烦,既然是你知我知的事儿!何必遮遮掩掩!”宋祈将叶离的手从嘴上挪下去,另外一只手指着天,大声说。 叶离惊诧了,她用鼻子使劲儿往宋祈身上抽了抽,他也不像喝醉了啊。 “听见就听见呗。”宋祈面部敛了颜色,“反正事到如今,咱们免不了跟他们一战。” 叶离脸色刷地变了。按理说,要真是跟清风宗一战也没什么,谁输谁赢也无所谓,可是她不过是个去玄陵偷丹的小妖。要是如今受了损失,这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师叔,咱们要不然快走吧。现在在人家底盘上啊!” 叶离腿脚发软,拉住宋祈的手臂,半是拖他,半是撑着她自己的身体,否则叶离就要瘫在地上了。 “叶离,你回去报信儿吧。” 宋祈望着她,目光柔软,声音低沉,听起来却十分温柔:“你没了灵力,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回去叫你师父师伯来。” 叶离低头望着脚尖,小牙咬着嘴唇。她是想跑路不假,但是既然是别人提出来的,她到有点犹豫了。 “你现在快走吧。我,砚行止,荼夏,你祝师兄,相信苏门主也是跟我们一起的。叶离,你快离开吧,不用担心我们。” 叶离低着头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了脚步。 砚行止。。。荼夏。。祝陶。。。连苏保儿都留下,而她要是离开了,也许就没勇气回来救人了。 “宋祈,你让苏门主去搬救兵吧。她御剑飞行,还能快些。我跟你们一起。” 宋祈低下头,认真地注视着叶离:“你真的不走吗?留下来,我可能保不住你。” 他的呼吸轻轻吹在叶离的脸上,声音柔和低沉。 叶离倒抽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宋祈,你不知道我是妖吗?妖们不讲什么道义的。要是回去了,我可能就不回来了。” “嗯。你不会的。” “不,我会的!”叶离上前一步,拉住宋祈的袖子,“所以我不走。” 宋祈的身子微微发抖,叶离拽着他的袖子,看不清他的神色。 “蠢家伙。。。”宋祈止不住发出一阵山崩地裂的大笑。 叶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双手在身边一垂,觉得自己大约是受骗了。 “此刻澜观镜看得应该是围场出口各门弟子的表现,大抵那个冒牌祝陶出现之前,刘不烦就不会指着澜观镜盯着咱们了。” “不对,应该是楚听风出了围场,就不会怎么看着咱们了。你要知道这澜观镜是干什么用的,各门各派看着弟子们的表现。我和苏门主既然在这围场中,天门山和玄陵被澜观镜展示的时间都不会太多。” “骗砸!”叶离心里一股无名火,不顾自己还是人身,一下子蹿到宋祈身上,把他一下子扑到在地。 她刚把宋祈扑倒,忽然停住了。 身子底下那人正满面戏谑地盯着她看。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叶离感觉不妙,翻身站了起来,嘟着嘴说:“宋小仙,你骗小爷作甚?” 宋祈扬起头,负手身后,踱起步来:“俗话说。。。” 他颔首一笑:“患难见真情。。。” 叶离的脸唰地变成一块红布,心里百般辩驳,“宋小仙啊,真不是这样的啊。。。小爷当初也是想逃的啊。。。” “我信你了。” 宋祈的话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 叶离的心情忽忽悠悠,一会儿在天际,一会儿荡在谷底,身上也一会儿凉一会儿热,按按自己的额头,又不是在发烧。 宋祈这一出把她彻底弄迷糊了,他到底在干嘛? 他说“我信你了。。”,难道是说他之前不信?! 叶离的鼠兔躯一震,浑身都僵硬起来,“难道自己跟风九思的勾当被他发现了?!” 围场的出口不远的地方,吃瓜群众正在围观玄陵的内讧。 一男一女两名弟子不知为了什么斗得难解难分。 “黄衣儿,没想到啊,你还能跟师姐比试两下!” 一道剑气自荼夏手中的长剑刺出,对面那身着青袍的少年一闪将那剑气避开,将双拳一揖。 “师姐承让了。我也是没想到师姐使诈使得这么好,明明大师兄没有过来。” “彼此彼此。” 第58章 出品 荼夏冷笑一声,不齿地说:“没想到咱们小师妹还挺有能耐的,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师姐也不错啊。这么瞧着修为不低于砚师兄,怎么倒一直屈居人下呢?!”黄衣儿歪着嘴,眯着细细的桃花眼,目光里满是挑衅。 “少说废话!”,荼夏催动手中宝剑,一道剑气朝黄衣儿的左腹部切去。 周围顿时一片嘘声。 门中弟子切磋,点到为止。比个高下即可,哪有真伤人的道理。有几位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正义二字的弟子,眼看着就要去打抱不平,却被旁边的人拦着。 “看那人囊中甚是丰厚,若是同门弄个两败俱伤,咱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道友你怎么能这么说!眼看就要伤人了!” “道友,问题是你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啊。那鼓鼓溜溜的袋子如今在那师弟身上,保不准是不是窃取了师姐师兄的胜利果实呢!” 那满是浩然正气的弟子闻言,却也踌躇了几分。 然而他停顿这几下,荼夏的剑气已经出手。 黄衣儿猝不及防地转身,后退,闪躲。他站在围场附近秋草掩映的土坡上,心有余悸地看着对面的荼夏。 他摸了摸小腹,还好,手掌是干燥的。可是他沿着腰往旁边一摸,脸色顿时变得刷白,好像死人一样。 “师姐!你。。。” 荼夏摇了摇手中的袋子,笑得明朗:“怎么样?还是到了我手里吧。” 原来荼夏意不在黄衣儿,那帮围观弟子们还没看清的时候,黄衣儿腰间的袋囊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师姐,你要那袋子何用。。。”黄衣儿身子猛地一颤,强行稳住脚下步子,脸上勉强维持自若的神情,“荼夏师姐,你要那劳什子作甚?你当我还能稀罕捕妖,在这大会上夺得名次吗?” “真不稀罕?”荼夏轻笑,手中晃出一把冰刃,就要往那袋子里划。 周围顿时嘘声阵阵,清风宗捕妖大赛,不论死活。活捉纵然好,若是手下一不小心宰杀了妖,也一样作数。虽然大多数修行人对妖类不齿,但是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儿,表面上还要维持那点道貌岸然,否则各大门派也不会非得收几个妖徒了。 “这女修是哪家的?” “你傻啊,看这穿得跟个菜青虫似的,还不是玄陵的。” “不该啊,玄陵不是面子做的挺好的吗?” “那我哪儿知道,谁知道呢,八成是急眼了不要面子了吧。” 荼夏手中冰刃在夕阳的照射下发出瑰丽的光芒,黄衣儿从头顶凉到脚后跟,那袋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他的亲人。 黄衣儿自从被刘不烦带到了火山大殿的偏殿,就伺机逃跑。 清风宗用妖兽修炼才得以迅速得提高门众的修为灵力,是以短短时间内,能够把清风宗一个小门派发扬壮大,成为修仙界的后起之秀。 然后人心不足蛇吞象,清风宗手中的吸练之法,乃是刘不烦偶得的一本残卷。刘不烦这吸练之法,只能吸取妖体中雪山所积存的,遇到像龙须这种妖兽,简直是浪费掉大量的灵力。 而且对于人修来说,像妖那样茹毛饮血的行为太过污浊,反而有损修为,再者人修用这种方法本来吸取的灵力就没有多少。是以,刘不烦一直都对另外的半本经卷求之若渴。 好在那残卷并不是孤本,玄陵的藏宝阁中,正有一本完好无损的。刘不烦便动了心思,想要窃为己用。 他本来走的就是旁门左道,有这等龌龊心思倒也不奇怪。但是玄陵藏宝阁禁地只有本门弟子才能进入,还只有各位上仙的首徒才能进入。 不知是什么人加持的阵法咒语,那法阵十分难破。恰好在这个时候,黄衣儿正要历劫化形了。 黄衣儿那句“吉言”,并不是曲灵年少无知的杰作,而是刘不烦处心积虑的结果。 黄衣儿却不知道其中转折,他只知道,刘不烦扣押了他的家人,逼他去玄陵偷一本书。 那书,他还真到手了。 当他把书交给刘不烦之后,刘不烦摆了摆手,差人将他领去了清风宗的天牢。 “黄公子想必思亲心切,快快去见家人吧。” 刘不烦说得很客气,神色很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可疑。 清风宗的弟子在前,带着黄衣儿走过山岚弥漫的陡坡,钻进幽深狭长的坑道,攀上陡峭的岩石,终于来到了一条阴冷潮湿的隧道里,隧道的尽头,就是清风宗的天牢。 那名弟子伸手向前一指:“黄公子,请上前吧。你的亲人就在那里边了。” 黄衣儿摸了摸袖笼里的那枚玉牌,心里发出一声冷笑:“牢门已经开了?” “是啊。既然黄公子安然回来了,宗主早就把天牢的门打开了。黄公子,你的爹娘都在等着你呢?”那名弟子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与刘不烦如出一辙。 清风宗的门人,还真是和宗主一模一样啊。 黄衣儿向那弟子点点头,向那甬道尽头走去。就在他从那弟子擦肩而过的时候,黄衣儿的身子动了动。一股黄色的气体瞬间充满了甬道。 那清风宗弟子马上用手去捏鼻子,但是已经晚了。在那气体从黄衣儿身上散出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吸入了足以令自己眩晕的分量。 他掐着喉咙,扑通一声倒在了甬道上。 黄衣儿来不及多想,几步冲到甬道尽头的石门前。他试探地推了推那大门,大门纹丝不动。黄衣儿冷笑了几声,宋祈说的没错,清风宗果然没有放他全家一条生路的意思。 他匆忙摸出袖笼中的玉牌,将它放在门旁的凹痕中。 黄衣儿将手放入袖笼中,仔细地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纸卷来。他颤抖着双手将那纸卷打开,深吸了一口气,按着上边写的咒文念了起来。 他在咒文中灌注了灵力,而这咒文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凹痕中的玉牌却有了反应,渐渐地发光,发亮。 “还好宋祈说还是记下来得好,否则我还真会急得忘了。”黄衣儿暗道。 咒文很快念完,黄衣儿把手放在石门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黄衣儿,在天牢里的,可能不是所有黄皮子了。。。” 宋祈的话犹在耳边。至今为止,他教给黄衣儿的事情,正在一件件应验着。黄衣儿发现自己满手心都是汗,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宋祈说得大概是事实。 刘不烦没心思留他一命,这天牢后边究竟有几个亲族存活?还是一个都没有呢? “小师叔,你可知我爹娘可能会安好?” “不知道。。。” 黄衣儿咬牙一下子推开天牢的石门,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虽然他已经有了揣度,可是看到眼里依然是触目惊心。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在黄皮子的尸首,而这些尸首。。。。 都是干尸! 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知道有多长,黄衣儿完全丧失了记忆。只是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 他抹了抹眼泪,看着外边还未消散的黄色烟雾,不行,他要赶快行动,如果延误太久,让刘不烦察觉,就辜负了宋祈的帮助了。 就在这时,从角落里响起了几声虚弱的声音。 “衣儿,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哥哥!” “舅舅!” “表。。。表。。表哥。。。” 爹,娘,二狗子,沫沫,青青,初初,安尘。。。。。 黄衣儿抬起头,原来还有黄鼠狼在!我们还在! 黄衣儿有千言万语,却来不及说,他将仅存的黄鼠狼们装进随身的袋子。那袋子非凡袋,也算个法器,虽然比不得墟鼎,但也能装不少东西。 就在黄衣儿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声细小的叫声。黄衣儿回过头,却不见妖。 “舅爷!等等。。。”一声又尖又细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墙角的干尸堆忽然一动,一只黄鼠狼的脸自尸堆的缝隙中露了出来。 那尸堆又动了动,毛绒绒的小爪从尸堆里举了起来。不一会儿,整只黄鼠狼从干尸堆中跃了出来。 “舅爷,还有我呢!”那小黄鼠狼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说起话来奶声奶气。 黄衣儿咧嘴笑了,露出一排白牙:“江山,太好了!快过来!” 黄衣儿就是这样,带了他家人脱离了清风宗的天牢。然而却不得不经过围场才能下山。 现在历经千辛万苦才救出的家人,轻而易举地被荼夏握在手中,黄衣儿睚眦俱裂,恨不得跟荼夏拼个你死我活。可是,现在有人看着,却没人出手。显然还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作为弟子出现在此地的。 黄衣儿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和愤怒,拳头攥的紧紧的,掌心几乎被指头卡得没有血色。 “有本事来拿啊!这本来应该是砚师兄的猎物吧,我说就你怎么能得这么多妖!”荼夏轻蔑地睨着他。 咦?她以为那袋子里是猎物? 黄衣儿心中不解,可是荼夏不知道里边是什么,在现在的情况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本来也不大会讲话,生怕言多易失,并不与荼夏理论,而是跃到荼夏跟前,想要与之相搏。 暮色越来越沉,可是赶来围场出口的修行弟子们却忘了应该速速把捕获的妖□□于清风宗的弟子们清点,而是聚在黄衣儿和荼夏周围观战。 清风宗围场出口的两个弟子,见大家都去看打架的,虽然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却也跟着起哄。 几个回合之后,荼夏虽然依然把兽囊攥的牢牢的,却节节败退,不一会儿就到了围场的边缘。 眼看到了围场边缘,荼夏身子一转,忽然嘶啦一声,荼夏的青袍不知怎地刮在了她自己手中的长剑上,瞬间一个口子从她的膝盖割到了脚跟。 “噗” 好事者又是嬉笑又是惊讶,更有人掩住了双眼。 荼夏雪白的小腿果露在了众人面前。 第59章 出品 荼夏又羞又气,提着兽囊夺路而逃。 黄衣儿哪肯依,急忙追了过去。 修真者本来不应该为这种事情起哄,人群里依然有两三个忍不出发出了大笑。 清风宗的两名弟子也跟着窃笑,一直到排在出口的队伍散去,才看着放在身旁的妖兽笼道:“玄陵那俩人难不成真个两败俱伤,他们名下都是一个妖也没有啊。” 荼夏和黄衣儿打斗到距离清风宗山门不远的地方,黄衣儿一直都没能够夺回装满他家人的袋子。荼夏却突然收了手。 “别打了,听我说!”她累的气喘吁吁,大声喝道。 黄衣儿不疑有诈,闻言便停手,等着看荼夏要说什么。 她单手插着腰,渐渐平复了呼吸:“黄衣儿,从这儿离开清风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入玄陵不易,你若是还想回去,师父还会等着你的。” 黄衣儿前一刻还与荼夏剑拔弩张,现在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转变。 “师姐?!” “小师叔早就把你的事儿告诉我了。围场那边门看得严,咱们刚才要是不来那么一出,可怎么混出来啊。” 荼夏摸了摸额头的汗:“打架我倒不怕。方才生怕清风宗的给咱们拦下,又怕你口不择言露了馅儿。现在我总算可以松口气啦!” 她把手中的袋子递到黄衣儿手上:“还挺沉,我手腕子都酸了。不过沉,是好事儿。” 黄衣儿接了袋子,上下嘴唇碰了碰,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 “别蘑菇了,快快离去。等下刘不烦发现你就难走了!”荼夏柔声道。 黄衣儿知道这不是一步三回头的时候,却有一事介怀:“宋师叔让我交给刘不烦的册子可是真的?” 荼夏疑惑地摇了摇头:“宋师叔告诉我要助你脱身。但老实说,你以祝陶的样子出现,我一开始都不知道。什么册子不册子,我完全没听说。” 黄衣儿望着清风宗的山峰,像一个个或深或浅的暗影,投在蓝黑色的帷幕上。他低下头看着脚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清风宗至今还没有追来,说明刘不烦对那经卷并没有起疑心。刘不烦将一个小门派做大,他并不是傻子。有什么让他能够对这些异动掉以轻心? 那册子,大略是真的吧。 黄衣儿在山脚下将全家自袋子中放出,他望着那一个个在黑暗中身影,在经历了非人的对待后,重归人间的喜悦仿佛可以触摸得到。 “宋上仙啊,宋上仙,为了妖,妖而已,真的可以做到这里吗?” “可以。”宋祈说。 “啊?” “我说,可以帮你渡劫。”宋祈望着叶离,“不过有个条件。” 叶离低着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刚才不过是顺杆爬。既然宋祈说了信她,她又因为清风宗这桩事儿损耗了修为,就舔着脸跟宋祈提了帮自己渡劫的事儿。 她倒是没敢提渡劫丹,怕宋祈多心。不过看宋祈这样,八成是有的。 叶离盘算了一下,现在宋祈说了帮她渡劫,而没提渡劫丹。那跟风九思提的也差不多,她又没什么侠肝义胆,现在既然风九思说的事情,宋祈也能干,她倒不如就从了玄陵,在玄陵呆着好像也不错。 想到这层,叶离一下子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心里头又觉得风九思蠢。但是想到风九思不费吹灰之力就斩杀了一名女修,则心之惴惴矣。 他们俩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宋祈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荼夏的样子。 “喂,妖怪,你可别想太多。”宋祈拍了拍叶离的头,“以前我师父在的时候,有我来服侍他老人家。现在我一个人在乌夷峰,懒得收徒,可是又缺个使唤的人。感谢上天,本仙忍了这好些年,可终于等到你了。” 叶离撇了撇嘴,觉得旁边这上仙简直颜厚无耻到极点,什么叫终于等到你了。 “我帮你渡劫,你来给本仙当婢女。当然嘛,名分还是我师侄。我回去就去跟你师父讲。” 叶离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心里默默地想,拿到渡劫丹之后,自己还是去找风九思吧。起码海岛上风景好,活不累。 这时候围场那边已经结束了。宋祈和叶离回到各门各派的居住的地方时,玄陵的弟子们早已经回来了。 荼夏他们坐在门外,瞧见宋祈跟叶离回来,立刻迎了上了。叶离见到荼夏更是雀跃欣喜,一下子揽住她问长问短。 砚行止的身边,白巧巧却没跟着。大抵是被清风宗收了回去。叶离叹了口气,虽然惋惜,但是事情便是如此。 “咦?怎么一直都没见曲灵。”叶离抓了抓头,现在大家都在,她便意识到,从进了玄陵就没见到曲家那位大小姐。 “带她来还不是因为跟玄陵有交情,师父方便她见自己爹娘,”荼夏笑得有些勉强,“若说真来比试的话,曲灵还没有这么自不量力。” “她居然也没来看热闹。”叶离小声嘟哝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曲大小姐是个爱看热闹的。特别是黄衣儿被当成猎物,她八成是乐不得看笑话的。 宋祈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好不容易跟她爹娘多呆几天,许是舍不得吧。好了,别说她了。咱们都在外面站在作甚,天气寒凉,有话进屋聊。” 叶离推开宋祈的房门,率先跃了进去,可那房里原来还有别人在。 她大喜过望,奔了过去。 “师父!熊二!你们怎来了?!” 这房中却不止她师父和熊二,还有几名容玖的徒弟也在。 “清风宗得了那完本的经卷,就等人赃并获,” 等大伙都进了房,又把门关上以后,景顼捋着雪白的胡子说,“怕是免不了和清风宗一战了。” 他才开了个头,房门就咚咚地响了起来。 外边有人敲门。景顼谈话前就在房中设下法阵,不怕人偷听。 他的确与几个门派约定商谈,意欲结盟。可是明明约定在三更再见面,哪个现在就来了。 叶离心里发慌,虽说师父和师叔都是实力过人的上仙,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啊。 景顼却面色沉稳,慢慢悠悠地踱到门口,把门栓拉开,双手将门打开了。 苏保儿站在门口,见来人是景顼,平素波澜不惊的面容掀起了一丝涟漪。 “容。。容上仙?” 景顼宽阔的额头泛着红光,他摸了摸胡子,笑了,:“苏门主,认错人了。本仙是景顼,容玖是那个长得年轻英俊的。” 苏保儿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没想到景顼上仙在。在围场中不知道你门中弟子安危,一直放心不下,现在总算得了空来问问。” 她从门的缝隙中看见宋祈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却发现这里好像装了一屋子的人。 “师兄,让苏门主进来吧。”宋祈的声音从景顼的背后传过来。 景顼毫不迟疑地让过身子,让苏保儿进了屋。 “苏门主,是自己人。” 这在场的有人已经见过苏保儿,新来的景顼和苏保儿也不过是以前有过一面之缘,至于剩下的几名玄陵弟子,只听过苏保儿的名字,没见过人。 他们听见景顼跟宋祈口里都是苏门主,倒是能将那个传说中的天门山女门主跟面前这女子对上号来。虽然觉得名不虚传,果然是传说中严谨的样子,可是清冷孤高的感觉倒不是那么强。 明明跑过来对荼夏表示关心,哪儿清冷了? 苏保儿的天门山因为都是女弟子,平素和其他门派多少有点距离。现在听见宋祈说她是自己人,不由地一怔,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但是既然他说是自己人,那就应该是自己人吧。 苏保儿一点反驳的念头都没生。 景顼便将事情的前后跟苏保儿讲了。 苏保儿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清风宗所作所为,与她所认知的修仙门派相去甚远。 她压低了声音,不可置信地说:“依照道友所说,清风宗哪儿还是修道,分明是修魔!” 苏保儿说完走到房中的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饮而尽,半晌也不说话。 叶离虎躯一震,觉得苏保儿的确是说到了点子上。 她之前没有想过,像清风宗这样走捷径,对别个的修为巧取豪夺,不是魔又是什么?! 魔尊不是风九思吗?刘不烦这难道是要跟风九思抢饭碗?! “我姑且信了你们说的。”苏保儿恢复了冷静,看了宋祈一眼,“可是,事情影响太大,简直是修行界的丑闻。你们怎么能确保其他门派的主事人,也能相信呢?” “他们必定会选择相信的。”宋祈微微一笑,“清风宗短短时间内从一个小门派发展到现在的样子,其他门派多少都该猜到了点什么吧。” “宋上仙,清风宗可也没少给别的门派好处啊。” 第60章 这世上目光短浅,杀鸡取卵者,从来都不在少数。 更是不缺为了一点恩惠,或者威压,就俯首臣服,甚至助纣为虐的自以为是之辈。 “我对修行人,还是有许多期待的。”宋祁回答了苏保儿的问话。 或许并不是他对修行人有信心,而是如果真的助清风宗为虐,连自称正统的门派都大行魔道,天长日久,世间必将大乱。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宋祁实在想不清楚,玄陵的藏宝阁中,为何会有那邪门的经卷。 苏保儿没有出言反对,显然是接受了宋祁的说法。 “不论其他门派怎么看,我们天门山绝不助纣为虐,姑息养奸。玄陵要替天行道,我天门山定然是要同玄陵的诸位道友同仇敌忾,降妖除魔!” 叶离小声在旁边“呸”了一声:“降个p的妖。。。” 宋保儿说得自己都激动起来,没注意叶离的小表情小动作。 说服宋保儿不费吹灰之力,其余本来就约好了见面的其他门派掌门亦如宋祁所言,纷纷表示要替天行道。 “他们怎么不要看证据?” 众人散去后,叶离歪在宋祁的床上略微不服气地问道。 宋祁特地从玄陵带过来的丝绒被被叶离在身上围了一圈,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只露了个小小的脑袋出来。 “有那么冷?”宋祈把门插好,坐到床的另一边儿。 天气凉,清风宗这客房的火盆却没燃起来。 身下褥子又不够软,不够厚,还不如暮云山叶离草榻干燥舒适。 “靠山吃山,在山上就要用山中的东西,这才能舒服。”叶离嘟嘟哝哝地把被子又往身上紧了紧。 宋祁脱了靴子,一边把脚往被窝里挤,一边说:“他们要什么证据?玄陵还能捏造不成。在说这几个门派的掌门都是修仙世家出身,自幼耳濡目染,不需多解释。” 叶离不情不愿地把身子挪了挪,她忘了宋祁是仙体,根本是冬暖夏凉,还当他也冷。虽然不乐意,却发了发善心,许他一同取暖。 宋祁笑得贼兮兮,把腿又往里伸了伸,这下子叶离真是忍无可忍了,猛地往他腿上一踹。 “你可别得寸进尺哦!” 叶离没跟宋祁道歉,反而扯着脖子叫着。 “恶人先告状!”宋祁低头揉着腿。 “不知道谁是恶人!” 叶离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见他没发火,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起来,生怕他琢磨些更可怕的事情来算计自己。 她把脑袋伸到他垂着的头下一看,宋祁居然笑得一脸满足。 叶离伸着的身子一下子瘫坐下去,完了完了,从在山上咬人开始,宋祁就有点奇奇怪怪。 当时还有大事要做,叶离也没留神,现在前前后后这么一想,顿时有点害怕。 修行人走火入魔的也有,宋祁这别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她歪着头,试探地叫了两声“宋小仙”。 叫完第二声的时候,宋祁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笑意,像个傻子。 “叶离,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儿吗?” 他问的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叶离仰头看着床顶,清风宗被褥不舒服,床帐子这种面子事儿倒是挺排场。不知道是不是把这间房分给玄陵的缘故,帐子都是青色的厚重布料所制。 布上一朵朵用金线绣着花,花朵凹出来,叶离老是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不知道绣的是什么花,像是梅花,又像是桃花,又或者是些别的叶离说不上来的。当然,也可能就是绣个意思,画样子的时候,兴许什么花也没照着描。 “我啊,”叶离缩在被山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记性不好。记不得什么了。” 宋祁听了似乎很开心,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床上:“记不得也好,也好。从今往后的日子都记得就好。” 叶离的脸不禁抽了抽,心里更觉得宋祁不正常了。 宋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把头转到一边,盯着帐子上垂下的流苏:“我是怕教你仙法仙术,你记不得。那我还怎么帮你渡劫啊。” “不是有渡劫丹嘛,小气鬼。”叶离的头靠在被子上,声音小的像蚊子,居然是要睡着了。 “渡劫丹啊。。。”宋祁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掌握了秒睡技能的鼠兔,“咱们玄陵说不准没有那东西呢?” 他掀开被子,把叶离放倒,躺好,又把被子给她轻轻盖上。 一只白嫩的手臂从被子里露了出来,挨着床沿垂着。宋祁无奈笑着把那手臂轻轻地抬起来。日里给她的那只镯子正环在她的手腕子上。 秋风吹得窗子铮铮作响,可是房里却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他一只手捧着叶离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她手上的镯子,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手指上散发着金色的辉光。 不知道为什么,宋祁手下略微犹豫,手指上的辉光瞬间散尽。他摇了摇头,把叶离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又重新掖好。 宋祈下了床,拿了一个蒲团,推开门走了出去。 清风宗的客房是几个连在一起的小跨院。深秋一片肃杀,但是仍有些花树却是开的正盛的时光。院子的一角种了一棵桂花,淡黄的小花在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香气却浓烈的让人无法忽视。 宋祈坐到树下,在一片桂花的清香里,吸气吐纳起来。 他虽然天纵奇才,是不可多得的修仙苗子。玄陵不缺骨骼清奇的弟子,沈清梅之所以劳心去宋家把他收在身边,或许就是看上了他与其他人的不同。 悟性好已经是不可多得,但是修仙这点,好就好在不怕费时。就算是个平庸的人,花个几千几百年,大概也能“打通任督二脉”。 宋祈体内的经脉要比常人宽厚许多,能够吸收灵气的地方,也早早就不止于天灵盖,而是周身皆可以吸取环境中的精华。 可是沈清梅也早早告诉过他,他的仙力并不精纯。 在他的雪山深处,有一口井。井中黑云翻滚,皆是不精纯的气息。 沈清梅没有告诉他那到底是什么。那不纯的气息平日不会作动,宋祈积累的灵力修为甚是丰厚,就连渡劫成仙的时候,也没有在那井中引起波澜。 不过若是神劫,能够对此姑息吗? 月华混着桂树的精气源源不断地汇入宋祈的雪山。小院中不知哪扇门被推开,稳健的脚步声离宋祈越来越近。 “你到底是把镯子给那小妖带上了?” “她可是我徒弟。”景顼压低了声音,院子里的空气突然好像凝固起来。 宋祈抬起眼皮:“师兄,她可是我送到你门下的。景顼师兄,你不会不知道吧?” 景顼的胡子抖动着,血气涌到脸上:“你好自为之。” “就是要好自为之才这么做。师兄你明明知道我体内不纯的气息需要净化。”宋祈长吁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说,“成神,大概就是一个舍得的过程。能舍什么,便能得什么。脱去凡根,和一切牵挂,才能登入神道。” 宋祈说完又合上了眼皮:“如今形势紧急,事有轻重缓急,我的事情师兄还是先放一放吧。” 景顼双手一摊,不再反驳。他晃晃悠悠地往房里走,还差几步到房门,又忍不住走了回来,矮着身子对坐在树下的宋祈说:“是你的,你才能舍。你寻沈师叔这么多年都寻不见,心里边是不是早就明白了什么?” 宋祈在树下,仿佛一尊石像,在墨蓝的夜色中流淌的只有时光。 这次修论大会的结果对于知情的门派来说,已经不以为意了。毕竟以后就要让清风宗的恶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过砚行止不出众人所料地拔了头筹。而荼夏虽然在捕妖一项中一无所获,名次却也没有她估计的掉落的那么多。 沈十七稳稳地居中,比之前单个比试的时候又前进了十几名。 不过沈十七对各位道友的道贺却表现得很潇洒。 “修仙嘛,是为了长生不老。”沈十七颜厚无耻地说,“就算是最后一个,又不修不了仙了。能长命百岁不就得了。” 他这话远远地飘到刘不烦的耳朵里,立刻引起了刘不烦的反感和不屑。 长命百岁去当王八精不就得了。 刘不烦是这么想的。玄陵的那本经书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袖子里。刘不烦使胳膊偷偷地蹭了蹭那本经书,有了这个,他称霸修仙界就指日可待了。 刘不烦宣布了名次,留下那些修行人在殿中。没让弟子跟着,也摒退了侍从,独个儿来到了清风宗顶峰的背阴处。 这里有一处僻静的所在,三面巨石将一处凹地挡得严严实实,真是巧夺天工。但是山风却能从巨石的缝隙送入这处。 刘不烦坐在一块石头上,将那书摊开,用手指沾了唾沫,一页页地翻看。 他没注意到,天忽然就变黑了。 黑色的雾瘴从巨石的缝隙中汩汩地充满了他藏身的地方。 第61章 刘不烦知道来者何人,收起经卷,拍了拍身后的土,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四散的黑色雾霭迅速地聚拢,从中间走出一个长发披散,面色苍白的人来。 “启禀魔尊,经书已经到手了。炼妖取邪灵从此可以事半功倍了。” “嗯。可以。”风九思面无表情地站在两块巨石之间。他身后是万丈深渊,周身散出的黑色雾团融入漂浮的山峰之间的薄云中,没有交界没有边缘。 “这次修论大会,你吸了不少妖怪的妖灵吧。” 风九思的声音冰冷得好像三九天屋檐上垂下的冰棱,却有好像冬日的寒雾,缥缈疏远,却有沁人肌骨。 “托魔尊的福,一切皆如预期。说来可惜,此番居然被捕获一只龙须兽,不过被妖们在捕妖大赛中分食了。要不然,要不然,一定可以练取大量邪灵。” “不过一只龙须兽而已。”风九思笑得阴阳怪气,“如今你得了这经书,不必计较过去。” 他忽然止了笑,瞬间脸上就失了表情,好像戴上了一副青灰色的面具一样。 “刘不烦,你过来。” 刘不烦脚步有点踟蹰,好像粘在了地上。 “刘不烦,你知道,这对你也是件好事。刘宗主难道是怕疼?” 刘不烦心头一颤,知道风九思所言非虚。可是那何止疼啊,简直是撕心裂肺。估计女人生孩子也不过如此。 他硬着头皮走到风九思跟前,缓缓跪了去。 风九思的手看似随意垂下,搭在刘不烦的头上。五指触到刘不烦的头皮,刘不烦头皮好像被雷击似的发麻,那种久违的疼痛感渐渐地攫取了刘不烦全身的感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也不是很长的时间。因为天光依旧,刚刚掠过天际的飞鸟,似乎还在同样的地方盘旋。 风九思将手从刘不烦的头顶移开,在黑袍上抹了抹,又把手有气无力一般垂在身子两侧,长长的广袖也瞬间垂了下来。 刘不烦的脸比风九思的更白,额头和鬓角都是汗涔涔的,连肥厚的鼻翼上都湿漉漉的。 在风九思松手的那一瞬间,刘不烦就像尊泥塑一般,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早就痛的失去了知觉,身上所有的经脉都好像分崩离析。 “刘宗主,这次果然带了不少邪灵。不过你大可放心,已经全数都被本魔尊从你的体内提炼出来了。”风九思并不在意刘不烦是不是恢复了神志,面对着他说,“现在你身上的灵力,可是纯的不能再纯呢。” 风九思发出“嘿嘿”,两声诡异的笑声,阴恻恻地说:“就算是有人质疑,也在你身上查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刘不烦蜷缩着身子,嘴角上沾着白沫,依旧是神志不清。 “要不是枯月偷了本魔尊的邪灵,本魔尊何必废这么大的周折。要和这些窝囊废合作。” 一团黑雾在清风宗的峰顶消散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来临过 晨曦穿透了桂树的枝丫,带着芬芳的金丝缕穿过窗棱,照着青底金花的帷帐上。宋祈的房中已经是天光敞亮,帷帐里却还是昏黑暧暖,使人慵懒。 鼠兔叶离转了转有点酸痛的脖子,不记得昨天是怎么睡下的了。 她把脸一转,眼珠子瞪得溜圆。 鼻子底下宋上仙的脚趾头修剪的整齐润洁,平心而论,也没什么味道。 叶离腾地一下坐起来,嘴里连连啐了好几下。 那动静惊醒了宋祈,他在床的另一头哼了几声,大概是在抱怨,但是语音含糊,听不出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叶离可不管,倾身推搡着:“宋小仙,你不是说你去打坐吗?!你去打坐,这床归小爷睡,你怎么出尔反尔啊!” 宋祈翻了个身,好像没听见一样。 叶离急了,爬到他身上,凑在他耳朵跟前把这话又说了一遍。 不知这少年几时从院中回房,这时候居然似乎睡得正是酣畅,就算是天上一个劫雷劈下来,估计也不能把他从迷离乡唤回。 宋祈动了动身子,忽然伸手揽住叶离,同时一翻身,把叶离拥在胸前,牢牢压在手臂底下。 “好好睡觉,别闹。” 宋祈含糊地呓语。 叶离的脸紧紧地贴在宋祈的胸前,又暖又香,不过压得还是太紧,有点喘不过气。 “宋小仙这话说的好像挺熟练。。。”叶离脑子里忽然一激灵,这是把本小爷当成玄陵山下的勾栏女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试着转过头,牙齿往旁边够了够,似乎咬不到什么干货。 她又把头转了回来,往上一挑,宋祈光洁的下巴就在她眼前,只要这么往上一勾,就可以。。。 “你是鼠兔吗?怎么跟狗一样?!” 宋祈的房中响起一声哀嚎。 早已起身在院子里调息修炼的砚行止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沉默不语,脸却变成了红布。 都知道小师叔昨夜跟道侣/炉|鼎同处一室,可是,里萌要控几控几几级啊! 吱呀一声,门口开了。 “小师叔,清风宗的人今天来过了。没提黄衣儿的事情,倒是说大会圆满结束,刘不烦今天晚上会设宴款待大家。” 荼夏将帖子递上,偏着头不好意思去看宋祈下巴上的齿痕。 宋祈摸着下巴,若无其事地将帖子接了过来。 “那个,”一向爽快的荼夏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小师叔。。。叶离呢?” “那只妖怪懒得很。说是梦见了什么故事,但是没结局就醒了。这家伙现在还赖在床上非要把她的春秋大梦做到完结才肯起身。” 荼夏的神情有些古怪:“是啊,她是要多休息休息。想来。。。是很劳累的。” 她用目光从下到上给宋祈洗了个澡,把宋祈的脸看的几乎变了颜色。若不是早上心情好,难保宋祈会不会叫她师父罚她。 “小师叔,果然是,修为可观!修为可观!” 荼夏说完就撒丫子跑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宋祈,目瞪口呆地看着荼夏那跳脱的背影。这帮徒子徒孙简直越来越让人不可理解了,叶离那家伙劳累什么,这跟他的修为又有什么关系。 平心而论,荼夏不能说从没对这位小师叔动过心思。修行生活枯燥,远不是天天师兄师妹打情骂俏,徒儿给狮虎生包子这种凡人想象的美好。或者说,不及荼夏所设想的绚丽多姿。 资质平庸,又有上进心的还好,每日修行,练功,修行,练功,生不出什么闲心。 但是荼夏这样,除了把师父交待的都完成下来,隔日比试也不逊色给师兄弟,还有闲工夫对着流水发发闲情,找片树叶子装模作样地写首歪诗的,生出点别的心思也不算是无端端的。 只是这些心思别过了份,一不小心变了邪念,修行的时候难免引邪灵入体。一点点没关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累积多了,到了渡劫的时候,齐齐迸发出来。 修仙变成了坠仙,成神变成了成魔。 这世上没有一念之差行差踏错,从来都是天长日久,水滴石穿。 刘不烦的房门紧闭,已经几个时辰没有出来了。 偶尔有弟子过来想来向宗主汇报问询关于布置宴会的大小事务,都被他的几个徒弟接手处理掉了。 宗主毫无预兆地锁起门来修炼,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几个徒弟见怪不怪,反正每次宗主这样修炼之后,都显得器宇不凡,仙风道骨。 刘不烦坐在房中的蒲团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识在周身运行了一周天,在雪山处也仔仔细细,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地巡视了一番。刘不烦坐在安静的房中,暗暗地笑了。 他确信,风九思先前已经将他身体中所有的邪灵都攫走了。 他和风九思这买卖,向来都是互惠互利。他取仙灵仙气,风九思要的却是不纯的仙力,也就是说邪灵。 谁说仙魔不两立? 刘不烦算盘打得响。虽然是与魔谋食,可是他的仙力精纯,到了飞升渡劫之时,还怕什么。 就算是苍天,也只能被如此欺瞒。 刘不烦把不经意露出来的笑容放到肚子里,换了一身飘逸的袍子,从屋里走了出去。 “宴会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宗主,已经通知各位了。除了有几个小门小派的结束了就提前回去,其他诸如玄陵,檀境等门派,都表示会来。” 刘不烦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侧着头压低了声音:“天牢那里,都打扫干净了?” 候在门口那弟子点点头,正是被黄衣儿熏晕的那个:“师父,几名之情的师弟还在追查他的下落。一定会斩草除根。” 刘不烦伸手捋着修建整齐的胡子略微一沉吟:“算了。随他去吧。” 唯一令刘不烦惴惴不安的就是,每次随着灵气和修为的净化,他都多了点超脱。“变得心慈手软的话,可真叫人苦恼呢。” 第62章 宴请 清风宗的送别宴自然是不会失了排场。 来参加修论大会有百十来号人,就算有几个门派提前拜别,依旧是众人齐聚一堂。虽说只要各门派领头的人参加即可,但是此次的很多弟子都是将来的精英,修行界的中流砥柱。 可是修行界所谓的排场大,同凡人所谓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又是不同的。 刘不烦已经算很接地气,毕竟是商人出身。 难免从山下找了舞姬翩翩起舞,但是殿中不是脂粉香风,而是一股淡远悠然的气息。宋祈家富甲一方,又早早入了修行门,看上去漫不经心,其实对吃穿住用挑剔的很,也没对刘不烦的安排有什么反感。 其他人,诸如苏保儿,就略微古板,但是莺歌燕舞,丝竹绵绵又何妨,只要不碍眼便好。 大殿的地面被擦的锃亮,光可鉴人。众修在直接放置在地面上的蒲团正襟危坐,也有几个懒散的,比如沈十七之流。 甄珑和苏灵儿在苏保儿的身后端坐,甄珑上下嘴唇微微动弹,苏灵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说的话苏保儿其实也听见了,却作充耳不闻样。 甄珑是有毛病,可是她也不是全没有好处。 苏保儿朝对面刚刚落座的宋祈微微颔首,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这宴席之后,清风宗怕是再难看见舞姬翩翩的身姿了。 刘不烦拍了拍手,舞姬听闻响亮的掌声立刻停止了舞蹈,识趣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各种珍馔佳肴被一一呈上,举着托盘的侍者如流水一般在殿中流动。到了这个时候,一些修行者才微微侧目,大多不齿。 到了宋祈这个境界,不吃这些凡物本来也不饿。在座的诸多修界长老也大都是如此,更要摒弃对食色的贪恋。 唯有坐在首席的刘不烦,夹起一块榛蘑,放入口中,缓缓咀嚼起来。 宋祈面前的小桌上,除了一开始就摆好的果盘,放着一碟糖醋鲤鱼,一小碟切得整整齐齐的白萝卜块,还有一小碟中像小山一样摞着晶莹剔透的红烧肉,旁边放着一壶酒,另有碟子里放着干果,正好下酒吃。 叶离这次化了人形,穿着之前宋祈给的粉白的袍子,跟玄陵的人一起来了这宴会。这会儿她坐在宋祈后侧方,奉菜的侍者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 她早就发现,冷不丁一抬头,超那人呲了呲牙,差点把那人吓得坐在地上。 叶离得意洋洋地扬起脖子,如果此时她是鼠兔原型,估计连尾巴都会得意地动起来。 她看见宋祈一脸严肃责备的样子,才悻悻地把头缩了回来。 “我看其中有诈!”叶离身子向前,双手撑在地上,凑在宋祈耳畔低语。 “你发现了什么?”平心而论,宋祈在席上坐的也不是十分踏实,可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不觉得刘不烦下了什么猫腻。 当日在围场,说刘不烦不会盯着他们看,虽然说自有宋祈他自己的道理,可是他也做不到板上钉钉,不过是他的推断。 叶离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这侍者鬼鬼祟祟的,八成是清风宗有异动了。” “你怎么知道他鬼鬼祟祟?” 叶离小嘴一撅,轻哼一声,扯着宋祈的袖子,神叨叨地说:“这侍者老往咱们席上看,估计是看出咱们另有目的。” 宋祈低着头,一绺头发从额前垂下,不经意地挡住了眉梢,他压低了嗓音,声音低沉却温柔而随意,虽然没有喝酒,可是语气里带了微醺。 “他看得是你。” 那时他本来半侧着身体,只是低低转过头来,说完话就回转过去。可是在他的脸转过去的那一瞬间,笑容忽然绽开,好像春风破冰池,看得叶离心头一颤。 不知不觉地,叶离觉得身子里暖洋洋的。 她却还有点不放心,扭头问坐在她后边的荼夏:“师姐,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好看?” “噗”,荼夏本来在喝茶,这会子满口的清茶都喷了出来。还好席上大家都各怀机心,反而没人注意她闹出来的动静。 “好看!”荼夏擦干脸上的水,伸出一根大拇指,“好看。真好看!” 叶离开心地摸着脸,确信了宋祈那不是嘲笑她。 一般来说,妖怪的修为跟能变成的样子是挂钩的。她以前修为不够,化形就化个小童,不过样貌好像还似可爱。 更有修为极低的山鸡野兔,化了形之后,歪鼻子斜眼,脸上生疮。 叶离失了体内雪山的灵气,样子丑她是不怕,虽然还有那么一丢丢虚荣。不过即便失了灵气储备是不可怀疑的事情,听说样子动人,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还挺能耐。 叶离半闭着眼睛动了动脖子,耸了耸肩,又默默地调了调气。 “奇怪。。。”叶离一边想一边不知不觉地往前伸出了手,“雪山没了灵气好像也浑身不自在。” 她拿过一颗小小的橘子,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扒皮。 再一抬头,宋祈居然已经没在她前边坐着了,不知几时离席的。 叶离左右看了看,扭头还要问荼夏,荼夏却皱着眉头,嘴向前努了努。 叶离把小橘子往嘴里塞着,满头雾水地顺着荼夏的目光往前看,吓得她橘子都从嘴里掉出来了。 这。。。宋祈居然跟刘不烦已经开打了! 而其他人就这么坐着看! 叶离万万没想到,他们修行人干大事儿是这样干的! 说好的群架呢?那之前巡查证据,搭帮拉伙,那是干什么的用的? 她瞬间产生了一种和修,仙之流的脑回路完全不同的优越感。 叶离从墟鼎里摸出斩妖,握在手中,准备马上约上前,助宋祈一臂之力。他们傻看,她叶离可能不能。 她都已经站了起来,冷不丁被谁一拉,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干嘛?!”叶离眼睛里冒着小火苗,瞪着拉她那人。 祝陶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地低语:“小师妹,这是比试助兴,一对一的。一对一懂不?” 他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右手又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叶离鼻子跟前,将两根手指碰了碰。 “一,还有一,师妹你数数看。” 对面不专心看比试的其实也不光是祝陶,对面的甄珑看见他比手指,嘴撇了撇:“哎呦,还是人家玄陵的敞亮,可真是该成双的成双,该成对儿的成对儿啊。” 苏保儿被殿中的比试吸引,虽然观战大概只能看形,但是她隐隐觉得,刘不烦的仙术并没有带着异常。她不愿对宋祈起疑,但是心里正乱做一团麻。可是甄珑的话声音虽小,但是却极为不入耳。她忍不住,终于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甄珑一眼。 甄珑极不情愿地住了嘴。 苏保儿不知甄珑话里有话,阴阳怪气地在说谁,但是她句句意有所指,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应该是无事生非。 但是现在事关紧要,苏保儿只好按下不发。 叶离的小橘子掉落在了地上,她只好重拿了一个再扒。这个橘子还没扒完,身前一阵微醺的微风,宋祈坐了下来。 她手上一空,刚刚扒完的橘子被宋祈夺了过去。 若是旁人,错过了观战便定然一心询问比试的情况。叶离却一门心思地关注宋祈手上的橘子。 “宋小仙,宋师叔,还我橘子!”语调里无比怨念。 宋祈没吃那橘子,反而将那一小撮橘子皮从桌子上提了起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他若无其事地把叶离的手拉到自己跟前,把那橘子皮往叶离手里一放。 “还是山上长大的,连金桔都不会吃。得吃皮,不是吃瓤。” 叶离也不怕他骗自己,把那皮往嘴里一放,果然很甜。 她心满意足,口舌之欲得到满足,才看了看坐回席上的刘不烦。 他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是叶离看得出,他外袍底下衣衫微微抖动,其实气喘吁吁。 叶离咂摸着嘴里的味道,想出了点门道。 “宋小仙,刘不烦提议跟你比试助兴的?” 她脖子往前又伸了伸,蹭着宋祈的衣服。他身上的气味叶离早已熟悉,可是这么蹭到他胳膊下边,那味道更加清晰:“那个。。。” 她一瞬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那个。。小爷想说什么来着。” 叶离吸了口气:“对了,他跟你比那不是必输吗?不管怎么说,他还没成仙,再怎么想也还是你厉害。难道他真是为了助兴?” 宋祈抿了双唇,一时无言。 其实刘不烦提议他也很奇怪,如果说给刘不烦一个下马威,对他要做的事情有帮助的话。可是玄陵上仙宋祈声名远播,刘不烦又何尝不知他的修为远远在自己之上。 月亮慢慢地在大殿敞开的门上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阴雨之后,这夜清朗柔润,秋风微弱地让人感觉不出来。 宋祈举起酒杯,将酒杯送到嘴畔,将酒倾倒入口中。 他哑然失笑,这酒杯原来是空的。 第63章 总有宋祈想不到的事情。 正如彼时叶离的左右不分,正如当年沈清梅的失踪,正如此刻他察觉不到刘不烦的仙力有任何不精纯的地方。 这就尴尬了。。。 叶离却不知道宋祈为什么有些失神,正打算跟他说句话,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大殿上出现了小小的骚动,对面几位坐在后边的年轻弟子,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 叶离的眼睛瞧见沈十七在他们门主后边,笑嘻嘻地吃着东西,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须臾,一个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看清来者何人,叶离大吃一惊,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她说怎么一直没看见曲灵,果然事到如今,她终于出现了。 曲灵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的,是一群妖怪。 刘不烦一下子从主席上直起身来:“曲灵,你来干什么?” 他的目光在曲灵身边扫了扫,认出这些都是先前那些妖怪,明明已经尽了灵气,被他亲传的弟子处理掉了,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白巧巧在曲灵身旁站着,抬起手,向着刘不烦坐着的地方一指:“就是他,设了法阵吸了我们妖灵,还要将我们大伙灭口!” 此言一出,众妖纷纷应和,还有几个收了外伤的,露出伤口加以佐证。 楚听风坐的离叶离不远。郑光之死与白巧巧大有干系,可是他却似乎没有看见白巧巧一般,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叶离暗道,这才是修行者的气度啊。 “笑话!”刘不烦嘴角抽动了一下,眼角里带着不屑和轻蔑,“本宗主要吸取你们的灵气?!你们是不是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把眼眯了起来,冷冷的目光扫过曲灵:“曲灵,你同这些妖孽搅在一起干什么?该不是听了什么人挑拨离间的谗言了吧?” 刘不烦的视线从曲灵的身上移开,在大殿中转了一圈后,又再次回到曲灵身上。他的语气突然和缓:“舅舅设宴与各位大家辞行,有什么事儿稍后再说。” “小孩子家家,切莫丢人现眼,各位见笑了。” 刘不烦尴尬地笑了两声,在安静的大殿里回荡。 可是曲灵的身子没有动,妖们也没有动弹,群修也没有动。只有沈十七把一颗无花果高高地抛到空中,脖子往前一身,使嘴稳稳地接着了。 刘不烦的笑声戛然而止,似乎看清了形势。 他的目光又在大殿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宋祈的脸上,又滑落在宋祈身后坐在的叶离身上。 刘不烦了然于心地笑了。 他想起叶离来了。 当时,在火山口旁的大殿中,他的心思都在黄衣儿身上,还真没留心其他几个妖长什么样。或者说,从一开始吸妖灵气,他从来也没留心过那些妖是什么样子。 那些对他来说不算人的东西,还比不得家养的猫猫狗狗,用完则弃。若是问起昨日吃过的果子长什么样子,有几个能答出来呢? 但是这个时候,他再看到叶离,突然想起来,那不是那天的那个? 他的目光又转到曲灵身上。曲灵当时听闻上仙宋祈的美名,一定要去玄陵学艺。 当初就不该让她去才对。 刘不烦的脑子里电光火石,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玄陵的那本经卷还放在他的墟鼎中,刘不烦的眼睛眯了起来,袖子里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现在哪怕宋祈跟他说,他那本子是真的,刘不烦也不敢信了。 “舅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回头,认真修行,总有一天能够靠自己的能力渡劫成为上仙的!”曲灵忽闪着眼睛,一字一顿,慢慢悠悠地说着。 叶离好像又看到了玄陵山脚下,那个拿腔拿调,但是还算彬彬有礼的大小姐。 她轻轻地扯了扯宋祈的衣袖:“宋小仙,我看曲灵怎么好像跟咱们是一伙的呢?” 此时本来大殿中的气氛十分凝重,特别是有些门派,未被宋祈拉拢,不知其中因由,更加聚精会神。这可是修行界千百年不遇的狗血大戏啊。可惜他们怀里没有揣着澜观镜一类的东西,否则恨不得把实况跟自己门中弟子分享。 “曲灵并不是跟咱们一伙的。” 叶离闻言心惊,又凑上前跟宋祈说话。她手扳着宋祈肩膀,嘴快贴上了宋祈的头发:“啊?那怎么办?那她跟谁一伙儿的啊?” 宋祈伸出跟手指,在面前晃了晃:“非也,非也。不是跟咱们一伙儿,而是正义所向,站在天道这边。” 叶离嘴角歪了歪,什么天道正义,还不是就跟他们一伙儿的嘛。 “她不是跟黄衣儿很不对付吗?”叶离拨弄了一下头上垂下来的小球,灰色的小绒球打着旋儿,咕噜噜地转了起来。 这时候她的下巴蹭着宋祈的肩头,他身上的气息从领子里浅浅地溢出。他的头微微侧着,似乎隔着头发丝儿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叶离忽然就出了神儿,呆呆地望着他侧脸的轮廓,从额头,划过鼻尖,她的目光触动着他棱角分明的嘴的边缘,沿着他的下巴清晰的弧度,一直落在他的颈上的鼓起。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叶离的手猛然一抖,随即咽了口唾沫。 宋祈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神情稍微有点不自然:“曲灵有不少千金小姐的毛病,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甚至有些地方,还带了点小家子气。不过,她也有她的好处。曲家的家规,曲灵一样也没有违反过。” 他眼睛里闪烁着光,脸颊微微转过,呵气轻柔地碰触叶离的脸颊:“所以玄陵的门规,曲灵自然也一样封为不可忤逆的信条。” 叶离的心跳得和缓,却十分沉重,每一下都好像钟鼓轰鸣,春雷炸响,心里莫名地有点开心。之前宋祈咬她,压她,突然间被赋予了其他的意义。 可是殿前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之势。然而,叶离这里,脸上发烧,满心满眼都是烟花三月,春风笑新桃。 如此荒谬,如此不合时宜。 明明已经是秋天了啊。 一片暗红的叶子被吹着飞过了大殿刷了新漆,乌黑铮亮的门槛,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细微不可闻的响声,被哪只妖的脚带过了几个席位,又飘了起来,落到了沈十七的手边。 沈十七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突然间站了起来:“刘宗主,咱们大家都知道曲灵是你亲侄女。她不会无中生有,这个时候给刘宗主下不来台。” 他对着刘不烦挤了挤眼睛,声音嘹亮:“刘宗主,你也不想咱们回去以后,在你背后嘀嘀咕咕,嚼舌根子。不如就在这儿跟咱们解释解释,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刘不烦有点腻烦地看了飞鹤山的掌门,他身后那小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出来的,当着这么多修行大家,口出狂言。 他没说话,等着飞鹤山掌门站出来,自己训斥自家弟子。 可是刘不烦等了一会儿,飞鹤山掌门鱼无沫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案桌。 刘不烦使劲咳了两下,身子干脆改了方向,对着鱼无沫的方向。 鱼无沫终于动了动身子,他从桌子上夹了一根青菜,放到了自己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刘不烦心中一凉,鱼无沫难不成暗中算计自己?但是他却还有点拿不准,可能这鱼无沫确实是个教弟子无方的草 “鱼掌门,你门下的弟子,似乎不该老夫教导。”刘不烦按捺不住了。 鱼无沫把筷子放到了红木案上,摆的整齐无声。他摸了摸嘴,不紧不慢地说:“刘宗主此言差矣。飞鹤山无不肖的儿徒。鱼某的意思,便是十七的意思。刘宗主,请作答。” 刘不烦身上一阵发凉,他自问出手阔绰,飞鹤山当初收礼的时候,那个笑逐颜开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况且,飞鹤山同他清风宗多年前同是小门小派,更该有几分同情同气之心。 此刻鱼无沫出言质问,对他而言,简直不异于被人背后插刀。 受到震动的除了刘不烦,还有宋祈。他当初并没有把飞鹤门当做可以拉拢的门派。说起来,飞鹤门可以说是山贼起家,他虽然自认开明洒脱,连妖都尚可同处,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山贼的正义之心。 沈十七似乎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后坐了回去,宋祈颔首报以微笑。他没注意,身后的叶离也对着那个方向眨了眨眼。 宋小仙一世聪明,却没发现,沈十七,其实看的是宋祈身后的叶离。 “曲灵所言非实,想必受妖蛊惑。老夫并未有那些行为。” “还请刘宗主自证!” “请自证!” 。。。。。 玄陵,流云境,天门山,净墟。。。。。 各门各派的长老掌门纷纷站了出来,要求刘不烦自证。 一声脆响,玉樽翻到在地,琼浆洒了一地。 刘不烦长吁了一口气,摸着胡子,笑得惨然。 这种事情,只能证其有,无法证其无。就算他刘不烦清清白白,也无法自证。 刘不烦缓缓站了起来,面对着满殿站立,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群修,双手举起,然后猛地往下一压。 第20161017章 叶离只觉得眼前一晃,整个大殿都摇动起来。在大殿四周点着的长明灯瞬间齐刷刷熄灭,只剩下中间的香炉的孔洞,在黑暗中晃着点点的暗红。 碗碟从案席上掉落下去,却被不知道是什么的隆隆巨响淹没了过去。 接着叶离眼前一片黑,连香炉中灰烬火星也看不见了。这不自然也不应该,就算天黑,叶离也能视物。 “闭上眼!”似乎是宋祈在竭力大喊。 叶离听话紧紧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叶离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抓住。她顺从地被那只手提了起来,才离开自己坐着的地方,就感觉耳边生风,轰隆几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顶上砸了下来。土坷垃又或者是砖石砸到她的后背上,还好并无大碍。 除了房屋倒塌的声音,并没有人声鼎沸嘈杂,到底是修行者,到了危乱的情形,便显出从容和沉稳。 叶离再睁开眼,已经是身处在一片草坡上。朦胧的月色笼罩在树林的上方,脚下的野草被露水洇湿,鞋子都微微发潮。 玄陵的弟子都聚在周围。宋祈已经放下她的手腕子,和容玖的一名弟子在说些什么。 景顼方才不在大殿,但是必定是一直留心殿中的异动的。 这时候,天门山的苏保儿也已经从大殿中逃出,带着徒弟走了过来。她们几个各个灰头土脸,头发散乱。不过苏保儿脸上有几个指印,好像还有意擦了擦灰。但是苏灵儿和甄珑就没这么好运,甄珑的衣袍被割破,里边的中衣也洇了淡淡的血迹。 荼夏迎了上去,小声问苏灵儿:“你那师妹没什么事儿吧。” 苏灵儿摆摆手,似乎有点惊魂未定:“没事儿没事儿。她被什么东西刮了腿,无大碍。” 苏保儿神色凝重,将自己所见所闻告之宋祈:“净墟的刘长老和方长老留下查看了一下。刘不烦果然心虚,清风宗的大殿居然毫无基石,整个大殿被托在一根巨型的圆柱上。只要催动机关,整个大殿就摇摇欲坠。周围的廊柱也都搭建的松散,支撑不了殿顶,只能火上浇油。” “可怕的是那黑雾。天色又暗,又没有灯火。那些妖兽不知道其中厉害,又或者没有觉察,不少都中了招。” 叶离想起宋祈让她闭眼,不由紧张起来,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发酸发痒。但是她既然听了宋祈的话,并未受其害,大抵是她内心惶惶之故。 宋祈似乎是看出她的担心,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妖怪,不怕。没事儿。” 苏保儿盯着宋祈的手,心里一惊,但是听宋祈叫的随意,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堂堂上仙,哪儿能做这种自毁前途的事儿呢。 “那刘不烦虽然独个逃了出去,但是被我景顼师兄给候了个正着。苏门主可要同本仙一起去助景顼师兄一臂之力。” 苏保儿自然应允。苏灵儿也想跟去,却被她屏退,让她好生照看甄珑。 苏灵儿心里却是十分不痛快。那甄珑矫情得不行,之前又出言不逊。苏灵儿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却也只好生生应了。 宋祈和苏保儿御剑而行,叶离和祝陶也跟了去。景顼是他们师父,师父去追踪刘不烦,徒儿跟去是自然的。 从半空中往下望,清风宗一片黑暗,唯有几处有灯火点点。弟子们的居所还是十分安静,也许到了明天才能发现自己所在的门派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收不了男弟子。”苏保儿盯着地上。 宋祈目视前方,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玄陵可以。” 清风宗的山脚下是郡衙所在的镇子,再过十里八里,依旧是凡人聚居的村镇。村落着一条大河蜿蜒,靠水吃水,农田都聚集在这大河的两岸。 在田与田之间的小路上,一个身着华袍的男子从半空中跌落。他沿着小路,走到了田边的一个窝棚旁边。 窝棚挂着的油灯还有余烬未熄,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窝棚里鼾声响亮,看田的农人睡得正熟。 那男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农人身边,不知给他施了什么咒,把他衣服扒了下来,那农人都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睡得像个死猪。 刘不烦把衣服换上,又在那人身上放了几枚铜钱。出了窝棚,他方觉得自己好笑。 清风宗的宗主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而沦落到如此地步,居然又清高地要给人留几个铜板做买衫钱。 他难道不是被天下正义人士围剿,已经走上邪门歪道,已经成魔了吗? 本来体内的邪灵被风九思清得一干二净,自以为让人无迹可寻,□□无缝。可是原来他们根本不需要看什么证据,不需要你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刘不烦不冤枉,但是他觉得事情如此荒谬,荒谬地让他想笑。 他整了整腰间那磨手的腰带,心里想着,如果,要是。。。等等。 他如果没有想着壮大清风宗,大概守着小门小派,过得也不会太差。。。 刘不烦叹了口气,往东走去。 风九思的海岛在东边。 刘不烦御剑飞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四处都是平坦的荒原。黄色的秋草很高,再远一点就有矮坡。过了矮坡,在那一边,应该就可以看见大海了。 刘不烦按落仙剑,在一处土丘旁坐了下来。 除了喝水,他并不需要吃什么东西。一只蚂蚱从他的脚上跳了过去,被他捉了后腿,提在眼前看着。 刘不烦只拿了农人的衣衫,草鞋他实在是换不下去,还是穿的自己的带着暗纹的锦缎靴子。 刘不烦的手不算大,甚至可以说十分小巧。他手指头上的骨节好像白桦上的一个个的树眼,圆圆的平平的。 蚂蚱本来在他手上挣扎,大概觉察不到危险,忽然停止挣扎,反而肆意地唱了起来。 刘不烦好似受到了侮辱,不知不觉,黄衣儿给他的经卷中的法咒在他的脑子里流动了起来。他没注意自己的手指上忽然暗暗地发着金光。 蚂蚱的歌声戛然而止,在刘不烦的两指之间,只剩下了皮囊。 刘不烦站了起来,似乎带着饥渴地像大地攫取。 这里有草,有昆虫,有一切带着灵气,受着日光月华滋润的生灵万物。 他的眼睛微微发红,有一种诡秘的魅光在瞳仁里闪烁。 他的变化,自己并没有察觉。而是全盘映入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在低矮土坡之上,站着一个长发飘飘,俊美却极其妖异的人。他的长袍之下没有穿中衣,微敞的袍子中间露出一颗殷红朱砂痣来。 那人等了有半个时辰,忽然手提酒壶,自土坡上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可是还没有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刘不烦的身边。 “喝酒吗?”他将酒壶往刘不烦鼻子底下一松,一只手搭上了刘不烦的肩膀。 刘不烦本来的燥郁心火瞬间被扑熄,有一种清凉感觉从肩头灌至他的雪山,就好像当日被风九思吸走邪灵一般的感觉。但是并没有之前的疼痛感。 他的瞳仁慢慢恢复了漆黑的颜色,伸手接过酒壶,引颈往口中一灌。 “好酒,”刘不烦称道,他看了看面前那人,目光闪烁,“这位高人,若是知道我是谁,怕是不会将这佳酿与我分享了。” 一丝笑意盈上那人脸颊,却冷得像三九天的残月:“那你告诉我你是谁,试试看。” 那人忽然仰头一阵冷笑,长发散在那人的脸上,妖异而美丽。 刘不烦捻着胡子,笑了笑,神情里带着几分探寻:“我现在可是众叛亲离,天下正道得而诛之。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哦?”那人转过身子,斜睨着刘不烦,似乎想看清他说话的真伪。 “这酒,我看我还是还给高人吧。”刘不烦将手向前一伸,“刘某再冤屈,也不能连累方外高人,扰人清静。刘某的冤屈,并不打算洗刷。” 刘不烦满口胡言,并无一丝诚意。若是这人是那种正义感满满的修行人,或许会站在刘不烦这边,助他一臂之力,就算是心无旁骛,一心修仙,或许帮他渡海也说不定。 “只可惜我清风宗弟子,受恶人构陷。怕是要遭受无边的苦难了。。。” “所以你就吸取邪灵,要入魔了?” 刘不烦的话突然被打断,心中顿生不悦。可是跟让他错愕的是,这人一眼就看穿邪灵的事情。 “你和别人有什么恩怨我并不关心。你门中弟子的死活也和我不相干。。。” 刘不烦紧紧地盯着那人散落肩头的长发,心想果然遇到那种澹然独修的修行者,怂恿他助自己复仇怕是颇有难度。 “然而与天下人为敌,凌姜我并不畏惧。” 那人声音慵懒,接过刘不烦手中的酒,对着嘴将酒壶倒了个底朝天。 “不过,这都不是我在意的。在下,意在邪灵。” 第65章 城 刘不烦的瞳孔略微放大:“哦?” 叶离她们向东御剑行了一天,大概离景顼不远了,便收了剑,打算就地安营扎寨。 景顼在沿途留了记号,找对方向对宋祈来说不费吹灰之力。行进了一天,叶离这两天积累的灵气又耗尽了不少。可是她御剑飞行的能耐越发见长。 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叶离把那斩妖剑收在手里,小声询问祝陶:“我老觉得这剑来的奇怪。我怎么也不会给它起个叫斩妖的名字。你可知道有谁丢了剑吗?” 祝陶把斩妖接了过来,也觉得眼熟,好像马上就要想起来,似乎就要脱口而出,偏偏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拍了拍脑袋,突然觉得有点开窍,张开了嘴,似乎马上就留能想起之前在哪儿见过那柄剑,却被宋祈打断了思路。 宋祈本来同苏保儿讨论夜间轮值的事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他伸手拿过斩妖剑,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斩妖剑的剑鞘上结结实实地捋过,然后把那柄剑塞回了叶离的手里。 “管他是谁的?现在就是你的。” 苏保儿有点发愣,这说法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像是上仙该说的话吗?!可是给宋祈说起来,又十分自然。 这附近没有村落,客栈,他们这晚上席地而坐。反正各位都是修行人,吃点苦,也不能算苦。 叶离以前懒散,这时候也跟着宋祈一同坐下。 “叶离,你过来。”宋祈低声说,接着站起身,带叶离离了众修。 黑暗中有一对瞳仁闪烁,那是苏保儿睁开了眼,看着对面凑在一起的两个,秀眉蹙了起来。 在他们安营扎寨的林中,有一处凹地。 宋祈带着叶离在凹地中坐下,让叶离在他身前坐好。 “给你一颗灵石用。”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石状物。 叶离咔吧着眼睛,扭过头高兴地说:“宋小仙,怎么现在才拿出这好东西。” 宋祈皱着眉头,面色不止为何略显沉重:“坐好,别说话。” “噢,”叶离怕他不快,出尔反尔不给她灵石,就赶紧老老实实地做好。然后,她就感觉有股凉气在从后背往身体里渗入。 她只当灵气入体,闭了眼睛受着。 但是这次的感觉与往常不同,明明冰冷的气息在体内循环一个小周天,才刚刚抵达雪山,她就感觉身体里有热潮暗涌,心绪说不出地烦躁。 宋祈事毕,双手刚刚离了叶离的后背,她就转过身去,小巧的手一把把住宋祈的手腕,眼睛里好像闪着火光,又像蓄着一泓春水。 “热。。。”叶离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好像三伏天滴在手上的蜂蜜,粘得择不开。 宋祈腕子却是冰冷冷,眸子在暗夜中比往常更显清亮。 他身子一震,把手脱了出来。 “心静自然凉。乖,放手。” 叶离却没依言放手,身子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 “宋小仙,你身上真凉快。”她眸色里带了魅惑,意图压倒宋祈的动作却十分青涩。 宋祈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没被压倒,却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他早想把叶离推开,可是手指肚下叶离的小臂都在发烧。 在他渡劫成仙不久后就发现,只有离家不远的暮云山上的那个熟知已久的小妖怪,才能养那只可以吸他身上不纯仙力的镯子。 沈清梅早就跟他说过,那妖怪身上灵气至纯至净,带上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大不了成仙有些困难,不过到时候宋祈拉她一把就行。 所以现在叶离这样的反应,实则大出宋祈所料。 这时候秋风飒飒,叶离已经没留给宋祈犹豫的余地,小口对上宋祈的唇舌,香软滑腻盈满了他的唇齿间。 红酥玉手拨开脖颈,将衣袍自颈下扯出一个大口,夜风席卷着温香,撩拨宋祈露出的胸口。 此地不远处,众修引月华,默默修行,似乎对这边的一切浑然不知。 不知道是不是天然本性,叶离无师自通,在宋祈的唇齿间交融舞蹈。其实在一半的时候,她已然清醒,但是那时却身不由己,不能停止。 那种感觉,奇异而甜蜜,让叶离的心中充满了喜悦。 她的身体中又沸腾了起来,可是这次和刚才那种燥郁完全不同,雪山中似乎有一池春水炸开,化作江流,在五经六脉中淙淙流淌。 她不知道为何宋祈也温柔与她回应,但是每一次律动,每一次纠缠,他都随着她的频率承转启合,配合得□□无缝。 良久,叶离被宋祈缓缓推开。 “再下去就肿了。”宋祈微微颔首,有点羞涩。 “啊?”叶离歪起头,眼睛里带着迷蒙的疑惑。 宋祈脸上发红,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右手的食指在下嘴唇上滑过:“虽然是上仙,也难免会肿起来。” 他微微低着头,朝叶离会心一笑,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回玄陵以后,跟着我在乌夷峰。” 叶离不知宋祈干嘛突然抱着自己,可是被他揽在怀里正好挡了秋风,十分舒服,也就懒得闪开。而且,她莫名其妙地咧开嘴,好像是笑了。 她伸出手,把脸往中间掐了掐:“不是早就说好了嘛。本来你就要我去乌夷峰给你扫地啊。” “不,这次不扫地。” 叶离略一沉吟,觉得这实在是合算的买卖。方才也没做什么力气活,就可以免除做杂役。 日后若是有求于宋祈,看来这样就可以了。 不远处的林间,苏保儿缓缓坐下。 荼夏听见动静,看了她一眼,不由地心惊肉跳:“苏门主,你还好吧。” 苏保儿咬着嘴唇,荼夏又问了一遍才晃过神来:“无碍。” 荼夏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嘴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苏门主完全不像没事儿的样子,不过既然她不说,荼夏也知趣不问。 一夜平安,一行人再次启程。 这次他们很快就遇到了景顼。 他正在一片旷野上,和一个人斗法,而且已经明显处于劣势。 那片宽敞平坦的旷野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的确是十分空旷,寸草不生,地上沟壑纵横。他们一路行来,鼻子已经嗅到了海水的咸腥气味,知道寻常的地势并不应该如此。怕是景顼同人斗法的结果。 景顼站在一条纵深的沟壑前,面色灰黄,污迹斑斑,长飘飘的胡子上也沾满了砂石砾。 “凌姜!” 叶离几乎掉了下巴,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又见面了。 凌姜站在半空,睨着刚刚赶来的一行人,嘴角浮起一丝不屑地邪笑。 “景顼上仙,你的救兵们来了。” 他仰起脖子一阵大笑,声音绮丽诡异,透着一丝丝的潮气:“来了救兵更好,多多益善。” “哎?!”他脖子略微前伸,眯着眼睛看着下方,“叶离!你怎么还是跟这伙子人在一起?!” 叶离上前一步,挺胸昂首:“我入了玄陵了。现在是名门正派了!” “你?” 凌姜忽然不说话了,叶离忽然感觉身上一凉。凌姜的神识进入到她的体内,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那神识已经抽走,回赴本体。 “你怎么能够?”凌姜把目光在她身后的宋祈面上轻轻一扫,了然于胸地提了提眉毛,“小鼠兔,我虽然没安什么好心,但是你身边没安好心的人更多啊。还是老老实实地作妖吧。” “呸!小爷偏不!” 叶离右手一张,斩妖剑从墟鼎倏地飞出,被她握在手中。 叶离其实只是充充样子,跟凌姜针锋相对,硬碰硬?她又不是傻! 眼下她师父勉强与凌姜对阵,却十分狼狈。但是如果加上宋祈和苏门主,还有大伙一起,就有几分胜算。 当时在井底,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又怎么敢去跟凌姜对阵。 她朝着不远处的景顼突然喊了一句:“师父,咱们怎么跟他怼上了?不是抓刘不烦吗?” 景顼站在沟壑旁边,听见叶离这么一嚷,气得胡子乱颤,差点掉进前边的大沟里去。 “修行人以铲除邪魔为己任,怎么能挑挑拣拣!”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刘不烦在他手里。” 第66章 城 凌姜和景顼之间的交手,是神力与仙力的对决。与一般修行者的比试完全不同,是气势和气势的对决和较量。 但是景顼落了下乘完全在情理之中,上一次宋祈和凌姜实力已然十分悬殊。景顼尽管是宋祈的师兄,但是还是个上仙。 而凌姜早已过了仙劫,踏入神界了。 神,与天下万物为一体,呼风唤雨,左右苍生。 凌姜抬起手,旷野上枯草好像滚起阵阵灰黄的浪涛,无数的草叶共鸣发出瑟瑟的轰鸣声。枯草形成的波浪 叶离站在那波浪的边缘,感到风刀割面,不由往后躲了躲。 宋祈却迎风跃起,仙剑击出,剑光似乎把那气势威压割裂了一道口子。 比起孤身作战,有了宋祈的加入,景顼比起刚才稍稍轻松了一点。 风很大,叶离在这风刀草海中,睁不开眼,迈不开腿,似乎稍稍一动,就会被风吹走,被草掩埋。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响到了虚无,响到了极致的时候倒好像静寂起来。 祝陶似乎喊了句什么,可是叶离听不清楚。 等她能够睁开眼的时候,宋祈,景顼,还有祝陶都不见了。 茫茫的旷野依然是一片土黄,好像眼前蒙了土色的丝巾,隔着丝巾的孔洞望出去一样。 叶离暗道不好,宋祈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她知道,也许他们就在周围。可是他们看不见叶离,叶离也看不见他们。 好在她还没发现凌姜。如果见不到宋祈,只有她独自面对凌姜可就糟糕了。 叶离不打算到处乱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打坐。 反正这情景乃凌姜所制,到处乱走也没什么用。叶离觉得其他人八成也被隔开了,只希望荼夏和祝陶他们也没有轻举妄动。 不过凌姜的法术比起体内灵气极少的叶离简直是天上,地底;但是跟宋祈和景顼比就不同了。 叶离觉得,一旦宋祈和景顼击破了他们的幻境,或许就能救其他人了。 所以,她就乖乖的等着。 她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了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一。反复数了三四遍的时候,她的雪山开始隐隐发热。叶离分了一缕神识入雪山窥探,雪山中果然热气腾腾,整个空间内充满了淡蓝色的漂浮的水滴。 她的神识探出了一小股来,好像弯弯的触手,碰到蓝色的水滴,那水滴瞬间变成了淡蓝色的蒸汽,发出“嗞”的一声。那小股神识立刻好像被蛰了一样迅速地缩了回来。 就在叶离沉浸在探寻自己雪山中蒸汽的源头的时候,她所在的环境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地上的一片叶子渐渐地翘起一边,接着,整片叶子飞了起来。这叶子打着旋儿飘了起来,像是有股风托着它。 这风又卷起了一片树叶,一颗砂砾,一块土块,一只田鼠;后来连地上的野草都连根拔了起来。 在远远的地平线上飓风正在缓缓形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 叶离睁开眼,提剑站了起来,那风吹得她鼻子痒痒,有点想打喷嚏。 飓风中传来一阵狂妄的大笑,叶离心往下一沉,凌姜,他还是来了。 她面对狂风,剑气出手。 叶离其实有点奇怪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呢?这个时候的她难道不是应该赶快逃吗?明明是打不过凌姜的啊。 她的脑子里暗暗有个声音在跟她说:“叶离,你不是来偷丹的嘛?怎么跟凌姜对阵起来了呢?” 但是或许那个声音太小,太压抑,又或者叶离来不及聆听,在她意识到的时候,那道剑气已经来到了飓风的边缘。 叶离眼睛好像要瞪出眼眶,整张脸都崩了起来。她没发现她整个身体紧的好像一根弦,差一点点就要崩断了。 只听“徵”得一声,好像那根弦突然被拨动,叶离身子向后一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的手杵在地上,而疾风依然催得草震动,草涛在她的指尖流淌,耳边飓风的轰隆声一直都没有停顿。 同样在她鼓膜上敲打,让她觉得肝胆俱裂的,是凌姜诡奇而暴烈的笑声。 叶离捂着头,那不是笑声,绝不仅仅是笑声。 她喉咙一热,一股咸腥的感觉在叶离的口腔中蔓延。那股热流不顾叶离的压抑,从她的嘴角涌了出来。 鲜红的液体滴在她的手背上,一滴,两滴。。。 在手背上由热转凉。 叶离怒了。 她的身体好像沸腾起来一样,熊熊的心火从心底燃起,好像岩浆一样在她的奇经八脉中涌动,奔流,在她的脑袋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凌姜,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她。 她的眼前一片黑红,什么也看不见,好像烧得热烈的木碳。 但是在那中间,她能看见初见时的凌姜,浑身酒气,冰冷苍白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她又看见在井底,凌姜那利用和轻蔑的神情。 为了你的情情爱爱,你家的妖,就伤害别的妖,就伤害别的生灵吗? 谈情说爱,你也配?! 在土黄色的天地间,叶离站了起来。 “凌姜,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她轻轻地问,“在暮云山的时候,我还以为咱们算朋友。” “朋友。。。可惜啊。。。”凌姜停止大笑,声音轻佻绵软,“那可真对不起了。” 叶离一直都低着头,她的手攥着斩妖的剑柄。剑柄是冰冷的,可是在被她的手焐得发热。 斩妖一向都能感受到宋祈的气息,更甚于对叶离。 但是这个时候,叶离能够感到斩妖在她的手下铮铮作响,迎合着她体内的热流。 她不知道是不是宋祈已经出了事,也许正因为如此,斩妖才心甘情愿地改换了主人。 怨恨被悲痛取而代之,而叶离身体中那股愤怒的激流却更加不可抑制。 她的身子抽动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了下来,和她手背上的血滴混作一团。血液被晕染开,宛若朱砂点开。 风又起了。 凌姜如刀削一般的脸上晃过一丝不安。 风自叶离身后吹来。 她抬起了头,脸上少女特有的盈润悄然退去,脸颊的轮廓分明了起来。 凌姜的呼吸一窒,只觉得面前那女子明艳不可方物,目光中有着勾心夺魄的能力,神情却又如此的楚楚可怜,那艳光中却隐隐是霁月风光,彩云追月的清朗。 自然,那不足以将他迷惑。他为了楚榕已经做到这点,岂能疏忽大意。 叶离背后那风吹得古怪,但是凌姜决无视。 他伸出一只手臂,朝着叶离跃了过去。 在井下的时候,他已经对叶离虎视眈眈。 凌姜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将叶离据为己有的时机。 但是,他晚了一步。 在他的手几乎碰到叶离的时候,凌姜觉得手下一热,好像被什么划到了一样。 叶离并没有动,没有使出剑气。 凌姜的心头一颤,眸色一暗:“难道。。难道说。。。” 他抬起手,一块石头便朝叶离飞了过去。 一声闷响,那块石头应声分崩离析,石砾脆裂四溅。 刚才从叶离身后吹来的风已经将她周身环绕起来,无论是任何东西触碰到那道风墙,均会被它粉碎。 凌姜自嘲地冷笑:“果然会如此啊。” 在同样的旷野上,宋祈如叶离一般,面对着夹持飓风而来的凌姜。 他很清楚凌姜的阵法。 所谓逐个击破,居然是被凌姜用这种方法实行了出来。 将每个对手都设在一个幻阵之内,而每个幻阵里都有他凌姜分出的一部分神识。 对手虽然多,但是一对一的话,没有几个人是凌姜的对手。作为已入神门的凌姜,也没有几个人是他神识的对手。 但是这伙人中,只有两个上仙,其余的虽然是修行界的翘楚,但是毕竟都未踏入仙门。 所以,这种对敌方式,在凌姜而言实在是有点浪费了。 如果不是面前这种临敌的情形,宋祈一定会想到这很不自然,凌姜实在是没必要分开神识的。 可惜当时,飓风夹杂着走石飞沙而来,宋祈并没来得及多想。 他手执长剑,手腕轻轻一转。剑气映得宋祈的眸子一亮,那飓风中夹杂的枯草烂泥,突然停住了。 宋祈的手腕向上一扬,那些杂物,便上升飞起,只有清风滚滚而过,而那些走石飞沙通通地被风留在了后面。 “不亏是玄陵上仙宋祈啊。” 清风自宋祈的身边飘过,片叶不沾身。 凌姜站在离宋祈有五丈远的地方,并没有跟着那飓风一起。他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在四野回荡。 “还真是挺机灵的呢。还真是好玩啊。” 宋祈抿着嘴,不欲跟他废话。 所谓话多,大概都是故弄玄虚吧。 他的手腕像斜下方略略压下,先前漂浮在半空的枯草碎石好像有了生命,齐齐向凌姜砸去。 他这一下,居然出乎凌姜所料。虽然大部分都被凌姜闪开,但是居然有棵根部还带着泥的开着黄花的野草,砸到了凌姜的额头。 或许不疼,但是根上的泥甩到了凌姜的眼皮上。 那个时候,宋祈想到的居然是叶离。 “那妖怪看见这一下,应该会笑成一只鼠兔吧。” 第20161025章 凌姜却笑得带着邪气,这对他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仙和神之间的差距,便如同大象和蝼蚁。哪怕宋祈已经站在了修仙之巅,即将迎来神劫,但是终究没有跨越那道关隘。 凌姜很自信。 况且,宋祈的路数,他很熟悉。 熟悉得好像是一招一式,亲自教给他的一样。 凌姜的这缕神识,以他形体的姿态轻而易举地挡开了宋祈的攻势。 宋祈的脑子里飞速地闪过自己平生所学,究竟有没有一个办法,有没有赢得凌姜的办法? 可是,他需要赢凌姜吗? 宋祈忽然想到这件事情。 他用手蹭掉进入嘴里的草叶和土砾:“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一定要护着刘不烦?” “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去取。我们只要拿下刘不烦,他身上带了什么,玄陵并不关心。” 凌姜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但是也就顿了那么一顿:“可惜景顼和苏保儿并不是这么想的呢。” 凌姜的神识意在将他们几个人各个击破,想来景顼和苏保儿那边并不如宋祈这般灵活。他邪魅一笑,看得宋祈心里一凉:“你把我师兄和苏门主怎么了?!” “你担心景顼和苏保儿,倒不如担心那只鼠兔。” 宋祈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凌厉地想要穿透凌姜的身体。凌姜的神态轻蔑,语气轻佻,让人产生一种联想。宋祈觉得受到了侮辱,发带在他的脑后飞舞,他再次举剑,剑气好像涨潮时的波浪,带着巨大的威压向凌姜席卷而来。 天地间是白色的剑气,除此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风停了。 宋祈一剑击出,毫无保留,更无后手。 然而剑气过后,凌姜不见了。 他就如同一缕青烟般消失在宋祈面前。 而宋祈的身边,先是景顼,接着是苏保儿。。。众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他的周围。 原来大家根本就没有离开,只不过是被凌姜的神识操控,存留在不同的结阵之中。 “刚才真是凶险。” “凌姜实力远在老夫之上,只是奇怪,怎么突然他就走了。” “刚才你们去了哪儿,只有我和祝陶在一块儿。” 宋祈想起凌姜的话,一直在留心叶离。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叶离不见了。 “本来是来捉刘不烦,这下好了。没捉到刘不烦,还把叶离丢了。” 荼夏说得直爽,没注意宋祈的脸黑的像碳。 景顼丢了徒弟,心里自然是急的,可是明面上却还算沉稳。 他拉着宋祈走到一边儿,压低了声音:“师弟,你应该是能追到的吧。” “这。。。”宋祈似乎被人窥到了心事,不知如何作答。 “师弟,事到如今,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景顼回头看了看其他人,确定他们没有在留心自己和宋祈,“你是否能和送给叶离那镯子相感应。叶离得了那镯子,没想到如今到有这样的用场,也算是福不是祸了。” 宋祈身上有邪灵杂质的事儿,因为跟景顼和容玖不是一个师父,从来未曾提及。但是相处上百年,景顼心里却有些隐约的猜测和想法。 宋祈若是不否认,就等于将自己这隐秘暴露给人。 宋祈没说话,自是默认了。 他拨开景顼,一个人默默走到前边:“师兄,叶离就让我一人去寻。凌姜可将神识分离,一群人一同犯险,倒不如我一个人去试一试。” 景顼脸上晃过一丝诧异,不管怎么说,凌姜实力再强,还是众人合力更佳。 “叶离已经不见,本仙不愿其他人再遭不测。别人同去,反而碍手碍脚。” 宋祈面如冰霜,苏保儿心中一凛,早就听说玄陵上仙宋祈为人凌厉,可是见了却总是觉得其人实则如沐春风。 到了这里,她才见了宋祈冷峻的样子。 景顼既然不拦,别人更没有阻拦的道理。 只是宋祈走远之后,才听见荼夏轻声说:“又不是师叔一个人的事儿。。。” 那一瞬间,苏保儿突然发现,原来宋祈一直都是那么远。 宋祈雪山深处那口漂浮着黑色邪气的深井其实今天格外平静。与凌姜之间的较量,居然都没能收到丝毫影响。 许是他之前将那邪气倾入了那镯子中。 宋祈御剑在天,风里带着大海的咸腥味儿。一战以后,天空中带着不合时宜地干爽和晴朗。 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明明在天上,却无法如飞鸟一般洒脱。 凌姜为什么偏偏带了叶离走呢。 叶离那镯子里有他灌注的邪灵,所以,也只能由他,藉着那微弱的感应,寻找叶离的踪迹。 宋祈寻了一天,到了晚上,停驻在了一处市镇。 到这时候,他也笑得出来,“没想到凌姜真是学会大隐隐于市,每次都是是躲在市镇之中。也真是没点新意。” 这镇子却比八卦镇热闹的多。 看见沿街摆摊儿的,宋祈这才发现,居然已经快中秋了。 那镯子的气息若隐若现,宋祈跟着走了几条街,忽然开始喧闹了起来。 “这位小哥儿,来我们百花楼坐坐。” “大爷,今儿我们家花魁第一次见客哦。” “看见爷就知道爷不喜欢庸脂俗粉,我们小倌儿馆里的小倌儿各个样儿俊,活儿好。” 宋祈冷着脸,分开沿街站着揽客的人。 耳朵边儿冷不丁传来一句,“切,装什么清高。来咱们这儿还能干什么。” 宋祈猛地回头一看,或许目光过于冷酷,那人居然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宋祈轻蔑地哼了一声,却转身上了那人站着的楼里。 那楼的名字实在叫的引人遐思,又各外嚣张。 红底金字,狂草刻着“暮云山”三个字。 这便是亮出招牌邀人相见,纵然是鸿门宴,这龙潭虎穴又焉能有不入之理。 宋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柄折扇,便如同浪荡公子一般,一步三摇,晃入那山中。 你要演戏,我便奉陪。 暮云山这馆子,里边陈设也与其他没什么不同。 宋祈本来以为是障眼法,要了壶酒,黄汤下肚,便知道这酒是真的,这桌子椅子也是真的,这楼宇,八成也是真的。 直到温香软玉抱满怀,带着宋祈往楼上香闺里走,宋祈的手紧了紧,心下暗道“凌姜还真有你的。居然这楼子里的姑娘,也还是货真价实的大活人。” 他转念又在念叨,“妖怪啊,妖怪,做到这地步,为得大抵还是你吧。” 宋祈应着身边的香软,如履薄冰,却扮得投入。他不知道凌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手却撩开那女子耳鬓的头发,呵气轻吹:“你楼里管事儿的呢?” 那女子身上一阵酥麻,嘴里却娇笑:“哪儿有什么管事儿的。今晚上,我管事儿。” 宋祈放了她,提起酒壶,身子复又上压。那女子腰肢便如柳枝一般弯了下去,“认真答我!” 他眉梢眼角满是温柔,偏偏说起话来却不解风情。 那女子倒也认了,知道他不是胡闹,嘴里喘着粗气,等他放了自己。 其实她家管事儿的,就在隔间,神力设了结界。宋祈知道叶离离得近了,却没那个实力破了凌姜的结界,也不知道叶离与他相隔咫尺。 “你瞧?”凌姜靠着床头,笑得慵懒,“你那宋祈还不是跟我一样?” “天下人啊,仙啊,神啊的,又什么分别?还不都是一样。” 叶离听着隔壁的娇|喘,低着头默默不语。 本来她也没当宋小仙跟她有什么瓜葛,但是这会儿,倒好像俩人之间本来有什么东西连着过。 可是现在她发现了,那东西却也断了。 “其实你何必要成仙,叶离,你这样的资质,还不如修魔。”凌姜说话如和风细雨,很难判断他是好心还是歹意。 “凌姜,你瞧不起小爷?!” “要是瞧不起就不跟你废这功夫了。” 凌姜忽然伸手掐着叶离的手臂,她的经脉似乎受到震动,周身都荡起了一阵微波,雪山之处更是抑制不住地发热。 “你是不是感到了什么?”凌姜眼皮半睁,但是目光却好像要把她钉在墙上一般。 “你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过你修仙不易。叶离,”凌姜睁开眼,一下子正经起来,“你修仙是浪费。你的体内,有着想象不到,丰盛的邪灵。” “你逗小爷!”叶离倒退了一步,“你唬小爷干啥?” 凌姜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叶离,看得叶离几乎要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那怎么会?我不过是大山深处的一只鼠兔精。怎么会如此天赋迥异。” “那我就不知道了。”凌姜又半闭了眼睛,好像刚才说的是今天吃的什么饭这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第68章 沈透 有多少人一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呢,刷刷朋友圈空间,在开微博看看热话题和特别关心,再在床上挣扎一下才极其不情愿的起来。 柴惜言也是这样,只是她每次起来的时间都是五点半正是朋友圈和微博最安静的时候,看看昨天晚上的热话题,在搜索一下关键字。毫无疑问的是热话题中“vvsmle”又在其列,柴惜言不耐烦的揉揉眼睛,调低了一下亮度继续刷下面的评论。 某网友说道:“vs是超级大帅哥,身价上亿集团的少董!!所以为人才这么低调,写的美妆测评才这么有良心,只是因为他不差钱啊!!” 柴惜言坐起来靠着墙感叹一句:“嗯,要是真的该多好。” 又点开下面的评论区看到一堆人的评论: :靠不靠谱啊?连个照片都没有! b:一个大男人整天搞化妆多恶心啊!人妖吧! :绝壁是个女人,看她的手那么细一定是女人! d:一定是一个很丑的女人,又想搞美妆所以才不露脸的! 柴惜言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打出了一行字: vvsmle回复d: 回复完了以后的柴惜言没有什么兴趣继续刷下去了,起身喝了一杯温水,简单的洗漱一下,从自己的梳妆台上拿出优芙芳寄过来的新品化妆水湿敷了一下手,测试了一下含水量,就扎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换好衣服出门晨跑。 石策出家门的时候,秘书已经将车停好开了门等他上车。一上车就打开了pd查看着邮件,边看边说道:“空调在低一些,通知优芙芳的人八点半开会。” 秘书看了一眼时间说道:“石总,优芙芳好像是九点才上班,现在快八点了,通知是不是晚了些。” “通知他们八点半会议厅开会,晚了的人以后就可以不用来上班了。你等一下去给我买一份dobleespresso,我快困死了。”石策揉着太阳穴声音略带低沉的说。 昨天晚上三点还在看优芙芳的项目进展,只是一个普通的推广和销售怎么能做的这么差劲。父亲那边很看重自己回国后独立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要是在这个时候搞砸了,以后要接管企业就会困难重重。 “买咖啡同时在帮我买一个羊角面包。”石策望着窗外形形的人,表情冰冷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从小区出发到学校里跑一圈一共需要一个小时,柴惜言回家后看到电子钟上现实七点整,露出满意的笑容。 把湿透了的运动服扔进洗衣机里,自己进去冲个澡。 头发擦成七分干,抹上一层护发精油,喷几下身体香氛,穿上真丝浴袍就出了浴室。 打开蓝牙音响里面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在点上一清淡的线香,柴惜言这才走到镜子前细细的端详着自己:精致的小脸搭配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窝,一对温柔的桃花眼,左眼角内一颗秀气的痣,白皙的皮肤,柔软又富有光泽感的头发轻轻的垂在肩膀上。 而柴惜言并没有变现出对镜中女子有多么的欣赏,只是看了一会儿淡淡的说了一句:“哎,忘涂润唇膏了。” 抬起手来摸了摸嘴唇,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手背上长了许多小红疹,密密麻麻的红疹在洁白的手臂上显得格外瘆人,痒的忍不住去挠。 柴惜言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看,这样子应该是过敏了,想不起来自己用了什么容易过敏的东西,索性就不在想下去,默默的开始做起了早饭。 取两片吐司放到面包机里烘烤一分钟,取出四分之一个牛油果,加柠檬汁,黑胡椒和少许的盐碾压成酱,炒了一个鸡蛋碎放到吐司上,一个精致简约又健康的三明治就完成了。摆好盘之后,柴惜言拿出手机打算拍张照片,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坐在自家的小吧台上,一遍吃着三明治一遍看着前几天做的关于优芙芳神仙水的实验数据,柴惜言只是翻了几页就放下手中的食物,走到办公桌旁写起了今日推送。 vvsmle今日推送: 优芙芳9月新上“神仙水”还有致敏成分,博主已经过敏!亲们及时拔草! 博主实验室亲测致敏成分:甲苯酸,山梨酸,乙内酰脲,等等 附赠一张自己手过敏的图片。 柴惜言写完了今日推送后,离开电脑桌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端着咖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心情好了些许,翻开自己的日程本拿着笔写好了一串密密麻麻的日程后,又重新做到了电脑桌旁。 她明白身为一个美妆博主不仅是要有美丽的容貌,优秀的技术,还要有良心。对与自己的粉丝当然是要提供最精准最真实的实验数据,该种草还是拔草让她们自行评判就好。 此时的评论区里已经炸开了锅 评论区: :卧槽!!!刚交了预售的钱!! b:我还在用他们家的面霜,立刻扔了去。 :刚刚还看见别的博主说它怎么好用呢~实力打脸哈哈哈 d:绝壁不买!!博主就是拯救世界的神~~~ e:心疼vs的手!那神奇魔力手竟然被毁了!!绝壁差评!! 柴惜言咻咻咻的滚动着鼠标滑轮,看着一分钟上千条的留言回复,有看看下方的时间显示九点整。心里不经感慨:大家的生活真悠闲,可以分分钟留言这么多。 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上面显示一条消息“齐盛:柴,你下来拿你的快递。” 柴惜言不爽的嘟着嘴,啪嗒啪嗒的瞧上一行字发送了出去:“你上来。” 对方秒回了一条语音,点开来就是对方撕心裂肺的吼叫:“柴!!你有没有人性!!你知不知道你的东西有多么重!!” 柴惜言丝毫没有动容准备要下去的样子,只是起身将门给打开然后发了一句:“门开了。” 此时楼下的齐盛正在对着大大小小二十个快递盒发呆,看到柴惜言完全没有下楼帮忙的意思自己只能认命咬咬牙抱着半人高的快递就上了五楼。 旗下子公司优芙芳,位于s市的黄金地带。在这寸土寸金的中心商务区,隔绝紫外线的玻璃建筑并没有使室内凉爽多少。石策坐在会议厅内,不耐烦的拉动了一下领带,一旁的秘书看到后又将会议室的温度调低了几度。 石策坐在主席位置打量着坐在两边颤颤巍巍准备汇报的人们,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项目已经在七月初发给了你们,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做准备。现在是八月中旬,市场的数据调查分析,还有新产品上市的预热都没有准备完善。”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周围,一股异常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他厌恶的皱起眉头指着那个满面,春光,的女生说:“你?哪位?” 女生故作娇羞的撩撩头发,小声说:“新来的秘书,我叫” “你现在出去,我们正在开会,不需要你来端茶倒水。”石策的声音平淡如水,小秘书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又有几分委屈的紅着眼圈出去了。 小秘书关上门的那一刻,秘书小叶进来给石策看了微博上的推送,石策看完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问:“谁能和我解释一下vvsmle手上为什么会有我们9月份新推出的产品。” 身旁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衫的胖子站起来说道:“vvsmle是网上正当红的美妆博主,以成分论出名,无论是主题妆还是仿妆都特别在行。vs正是我们力约的网络推广博主。” “够了。”石策冷冷的打断胖子的喋喋不休,然后继续问道:“那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们的网络推广博主为什么在说我们的东西有问题,还上了今天的热搜。” 众人纷纷惊讶不已,立刻拿出手机来查看,看完后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没有一个感大声出气的。 “这就是你们的办事效率,这就是公司那这么多钱养出来的人才?”石策的口吻里略带几分的嘲讽:“公关部立刻去做形象公关,不能被一个无名小辈给毁了新品上市;市场部去统计退款金额和市场占有率受到的影响,宣传部门的广告今天就推放出去。其他所有人,尤其是负责网络安全的人,全力去黑掉vvsmle的微博和推送。没有弄完谁都不准回家。散会。” 众人都走了以后,石策对着秘书说:“小叶,给我在这边收拾出一件办公室。在优芙芳新品业绩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前,我都在这边办公。” 他又低头看了看微博,将vvsmle添加到特别关注。 第69章 枯月 若是恨一个人,就把美的在她面前毁了;若是想折磨一个人,就把她本来坚信不疑的,变得犹豫不决。 叶离觉得凌姜就是这样。若说有种阵法,能窥见她内心,把她心里盼的,脑子里想的,都拿出来凌迟揉碎,她也不会觉得稀奇。 之所以她是这样见着沈透,大概也是凌姜的障眼法。 她这么想着,觉得之后再看见什么也不应该再放到心里去了。 对她重要的东西,还有阿爹。 接下来再看见的,或许就是阿爹了。 叶离这么想着,走了许久,却什么都没发生。 以前跟凌姜好的那个狐狸,曾经有一天在叶离回家的路上把她堵住。火红的尾巴在她面前一甩,趾高气昂地质问:“鼠兔,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其实当时叶离完全不知道她为何而来,更不至于说对她有意见了。 表面上趾高气昂,骨子里不知藏着多少自卑和怯懦。 狐狸那时候还没跟凌姜好上。她脑子里琢磨着叶离的次数,绝对比叶离多。 不怕被人算计,就怕被人惦记。 叶离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对凌姜来说,一定是十分重要。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地来搞事儿。 她一边走一边琢磨,天色就淡了起来,在叶离没注意的时候,天就已经亮了。 可惜哪怕幻象也好,她也想见见阿爹。她心里暗道凌姜这阵法果然是折磨人来的,想见什么就见不着什么。 不过,叶离倒好像走到了山谷的边缘。 她小嘴微微一抿,身子轻巧起来,差点笑出声儿来。这就完了?这就到山谷边界了?还以为有什么凶险呢。 山谷的隘口因为通风的关系,所以比别处风大。好像整个山谷中流动的气流,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出去。 风吹的叶离的衣衫猎猎作响,她额前的头发迷乱着她的视线。 一夜都在走路,叶离有点头重脚轻。而清晨的光辉显得格外的光亮,微微发黄的头发笼出柔和的光,从额前发丝的缝隙间,朦朦胧胧地是一个人的身影。 白衣金带,长袖被风吹得鼓起,叶离步子一缓,往前走了两步,却停住不前了。 “啊。。。”她用白净的小手捂着嘴,指缝里透出微微惊叹,跟风声搅在一起,被吹到稍远的地方。 那人转过头,轻轻一笑,神采飞扬,颠倒众生。 明明还是宋祁那张脸,可是又不那么像,说不出为什么看在眼里是那么好看。 换了别人或许还知道当这是宋祁,可是叶离不会。她跟宋祁谙熟,心里门清,知道这不是他。 跟刚才见到的姨娘一样,都是凌姜装神弄鬼。 叶离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迈开大步,往前走了过去。 “法阵,肯定是有阵眼的。”叶离想。 她忽而捂住了心脏的位置,这话好像哪里听见过。 叶离的耳畔嗡嗡作响,当她要从那貌似宋祁的人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腿一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她的泪水又没来由地溢满了眼眶,叶离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形只影单。 上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跟谁在一起呢? 她用衣襟把眼泪抹去,可是泪水又滑了出来,从眼眶,顺着她饱满的脸颊,滑倒她的下巴上。这不是她在哭了。 叶离一个激灵,默念心咒。 这种哀伤的心绪,一定不是她自己的。 较量到了神仙这种修为,早已不是以招式,而是威压来使人屈服。 叶离笃定,她所感觉到的悲伤,孤寂,都是有人强加。 原来神力是这样。 并不是由淫|威使人屈服,而是窥探人心中最薄弱的地方。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随便哪个,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万念俱灰。如此攻心,哪个消受得了。使人肝肠寸断,伤痛迷离。 叶离用法咒清心,心弦却越绷越紧。她的身子依然微微发红,浑身冒着汗,她自己没注意,可是连头上都冒着蒸汽,整个鼠兔就好像正在蒸笼里的小包子。 以前心里没想到,没想清楚的事情,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一件件地跑出来,一丝丝一缕缕地填充在她几乎是空空如也的脑子里边。 叶离咬紧牙关,牙齿咯噔咯噔地响。 她只是心烦意乱,并没有意识到在自己脑海中发生的这些改变。 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滴了下来,滚落在被阳光照的淡黄的土地上,迅速被土包裹了起来。 叶离细软的头发已经变成一绺一绺的,头皮也发潮,中衣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上,倒是宋祁送她的裙子在中衣外边套着,依然干爽芬芳。 靴底轻碾沙砾的声音轻轻响起,一粒一粒响得分明,那声音终止在叶离面前。酷似宋祁的男子在叶离面前站定,忽然蹲了下来。 他与叶离近在咫尺,好像轻轻一动,就能碰到他垂在肩头的发带。 他身上暧暖的气息夹杂着那熟悉的令人欢喜和安心的气味一时有,一时无。那种感觉十分模糊,一时觉得眼前这人是真的,一时又像是假的。 那人就静静地看着叶离,眸子清浅又冷冽,嘴角却又是戏谑,又是自傲。 “呵。。。”他喘了口气,空气中带出一团白雾。 叶离试着分出一缕神识来试探他,可是她却发现,她的神识在这里,并没有办法脱离她自己的身体。 虽然无法探出这人修为到底如何,但是,叶离猜,他修为很高。因为这个人,有一种安适的自信。 唯有对自己实力的自信,才能让他看起来这么的安心。 “你是谁?”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又不存在,叶离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是枯月。” 那男人的声音清润低沉,好像冬天里温好的酒。长得一样,声音却是不同的。 这人还真不是宋祁。 虽然他说自己是枯月,叶离居然没有惊得跳起来。 她的脑子刚刚的燥热稍微散去,但是心绪仍然游离太虚。 枯月? 她扬起脸,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眼前那人。他脸上被叶离触到的地方,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坑儿。 “你是枯月?” 那男子笑了,笑得极为动人。 他要是枯月,怎么会掳走阿爹呢? 凌姜说他自己是神,可是他周身都散发着邪气。说是神,倒不如更像是魔。 眼前这人,就算亲口跟叶离说他是魔,叶离也不会相信。 虽然只是初见,叶离便觉得若他叫自己赴汤蹈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的目光中,有世间万物;他的微笑,是垂怜众生。 如果按着姨娘所说,阿爹真的在枯月手中,那么他一定是心甘情愿追随枯月。 叶离站起身,斩妖已经在她的手中。 “何方妖孽!速速退让!” 一道青光闪过,眼前那人化作千万幻影,随风而去。 虽然叶离自己才是妖吧,但是这口号在玄陵还真是听多了,也练习惯了。 叶离吹了吹斩妖的剑锋,哼了一声。 差点中了凌姜的套儿,无论是怀疑了姨娘,还是动摇了寻枯月复仇的心,都对她修仙没什么好处。 她甩了甩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山谷。 鸟儿啼鸣,水声淙淙,初升的日头的曦光穿透薄雾罩在草地上,好一个世外桃源。若是姨娘的幻影长此居住,也是好的。 山谷外,凌姜终于出现了。 他坐在一个藤椅上,依旧是手持酒壶,一副懒散的模样。 叶离蹙起眉,手掌向上一翻。随着金石作响,那青铜酒壶上倏地被击出一个小洞,凌姜没想到她如此泼辣,正在把酒往嘴里倒,却被洒了一脸一身,狼狈不堪。 叶离拍手笑道:“你也有这样的时候,真是大快人心。” “是大快妖心。”凌姜满不在乎,用手轻轻在脸上一拭,手指往下垂着,一分力也不肯多花。 “别在人堆儿里混了几天就以为自己跟他们一样了。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到底想干什么?!云山雾罩,装神弄鬼!”叶离眼珠子转了转,“还是你说看上了小爷?!” 她刚说完,又觉得简直是自己恶心自己,连连啐了几声。 凌姜却没有生气恼怒的样子,眼皮微垂着,不知道是看着地,还是在打量叶离。 “你这家伙还真有意思。我这些年,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心大的东西。在那谷中见了重要的东西吧?怎么出来还是这少心没肺的样子。” 他前边像是在跟叶离说话,到了最后却是自言自语了。 “那不都是你弄出来的吗?!” “非也,非也。” 叶离上前一步,眼睛里带着得意:“当你还有什么高招,小爷知道你是要扰乱小爷的心绪,你还不如饿小爷三天三夜,保证比现在心烦!” 凌姜忽然一阵蝎心夺命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见过他几次,但这所谓的神老是这样,叶离已经见怪不怪。 “怪不得想得开。”凌姜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那可不是什么幻境。我只不过把我记忆中的东西,让一点给你看罢了。” “可惜你出来得太早,否则有更多的好戏哦。” 第70章 追忆 “我不想看什么好戏。你告诉我,同我姨娘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叶离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难不成我还有个大舅?” “大舅?”凌姜眉头轻蹙,甚是诧异,他讪笑道,“你倒是乐得认亲。不知道沈清梅知道有你这个便宜外甥女乐不乐意认。 “哎,”他眼珠儿转到旁边,略一沉吟,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了,“跟你倒也不是没关系。虽然不是大舅,但是他可确确实实是你的师叔祖啊。” “师叔祖。。。。?” 叶离低了头,开始掰手指:师父的师父,是师祖。。。师父的师弟是师叔。。。那么师叔祖。。。 就是师叔的师父? 不对,还是师祖的师弟? 咦?这两个好像是一回事儿。 不怪叶离迷糊,玄陵就只有三位上仙,都是师兄弟。辈分清晰,不需要记得那么多。 她想了半天,一拍脑袋。真是笨死了,那不就是宋祈的师父嘛! “你觉得他们俩长得像?怎么可能不像!”凌姜轻蔑地说,“那是因为沈透根本就是按着沈清梅的样子化得形。沈透是黄鼠狼,你比谁都清楚。沈清梅明明是个修仙人,也这么纵容着她胡闹。” “那又怎么样?!” 叶离捶了捶脑袋,里虽然觉得凌姜没安什么好心,心在肋骨下也确实不住地打鼓,但是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方才,那两人的情形,你都看见了。那之后,你姨娘就离了玄陵遁走暮云山。。。” 凌姜话不说完,但话语中似有所暗指,他的眼睛里闪过一股邪气,让叶离浑身不舒服。 “再说沈透,当你姨娘不是当得舒服肆意得很吗?怎么宋祈上山没多久,就不见了?你回去问问玄陵的人,宋祈也好,景顼也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鼠兔啊,沈透难道就没骗过你?” “你说什么?!” 叶离觉得脑壳儿都要碎掉了。凌姜每句话都意犹未尽,但是,她怎么听不懂?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来由地突然发觉自己好累。似乎早在清风宗就已经有付重担压在她的肩头而不自觉,到了现在,却格外的清晰。 叶离抓住头发瘫倒在地,眼前是一片白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身体里碎裂炸开的声音,先是细细小小的,好像隔着几间厢房,听见瓷壶落地。接着是噼里啪啦,厨房里烧柴火的声音,小小的火苗被溅到不远处摞着的,被特意劈得整整齐齐的柴垛上,悄无声息地燃烧起来。 叶离并不知道身体里发生的变化。 她睁开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这么多?” 凌姜的目光从她的头顶一点点地挪到叶离的脚底,声音轻佻婉转,戏谑地说:“我自然就是凌姜。活的久了,见得事情自然就多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一根手指冷不丁地搭在叶离的天灵盖上,“你想想,说不定也有什么事情能想起来。” 凌姜话音刚落,叶离就觉得头顶发冷,然后整个脑袋都好像被冻结了一样。但是,或许因为这寒冷,她的头脑从未有过如此清晰,明净。 往昔入潮水一般用来,很多只是惊鸿一瞥的事情,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叶离的眼前。 接着,她看见了从来没有看过的人和事。 宋祈。。。 黑衣人,结阵,渡劫,小庙。。。 宋家祠堂。。。 将她救下的少年。。。 那,是宋祈! 原来她那么久之前,就认识他了。 叶离回头向渡过一夜的山谷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竟然已经走到了山谷的正上方。 凌姜本来只是轻轻在她头上一点,手早就挪开。 “他从头到尾,都是盘算着,计划着。”凌姜玩味地看着叶离,他不说“他”是谁,但是从叶离的脸上,已经明白,她是懂的。 “算计着我干什么?”叶离摸着手上的镯子,挤出一丝笑,“就算是算计,对小爷又没什么坏处。” “真的吗?” 凌姜的眼睛盯着叶离的手腕,灼得叶离腕子上辣的。 她把手放到身后,衣袖立刻从胳膊上垂下来,连整只手都遮住了。 “你看,你自己都没什么自信。” “你不如自己去问问他那镯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当年沈清梅跟沈透也是这样的关系。最后沈透的下场嘛。。。” 凌姜笑笑,忽然消失在叶离的面前。 叶离跑到他消失的地方,却只剩下一片阳光。 谷外的薄烟也随之散去,叶离发现,原来这里并不是什么幻境结界,她所在的地方,真真实实是一个市镇的郊外。远远地还能看见平原上城镇的灰色的高墙。 马车的木轮子碾过平坦的官道,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原来大路也不是那么远了。 叶离本来打算赶去花街,可是才走到官道上就碰到了宋祈。 “这镯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叶离不会拐外抹角,单刀直入地问了。 宋祈诧异,顿了一下。 叶离见他神情犹豫,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难道凌姜说的是真的。 “这。。。” 宋祈居然脸红了,目光往别处望着。 “你不喜欢吗?不喜欢还给本仙就是了。镯子还能干什么用,戴着好看呗。” 叶离撅起嘴,用目光审视着宋祈,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凌姜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大声说。 “那你可是要将镯子还给本仙?”宋祈说着,就伸手去拉叶离的手腕。 叶离把手往后一抽,放在身后:“送了人家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往回收。小爷就算不要,扔了也是小爷乐意。” 宋祈这会儿却不说话,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盯着她的眼睛。叶离心里叫苦,盯着也不能把她脸上盯出朵花儿来,脸颊却腾地着起了火。 宋祈还是靠近了她,站在她面前,把她的手从身后捉了出来,看着叶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凌姜也好,幺蒜也罢,本仙要你从今往后,谁的话也不听,谁的话也别信,就听信本仙一个的。” 他说的如此认真,叶离本来想问问他昨天到底怎么了,还有关于沈清梅的,一时间都想不起来问了。 宋祈这忽然一惊一乍,把她给吓到了。 “那哪儿行啊。”叶离小声嘟哝,“那还有我师父,我师兄,还有师伯,哪个的话也不能不听啊。” 宋祈瞧着她,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叶离看他笑得傻兮兮的,也跟着笑了出来,冷不防被他一只手拉到怀里。宋祈揉着她头顶的发丝,无奈地说:“听就听罢。但是你这妖怪,可不许怀疑我,不信我。” “那你就别做要让小爷怀疑的事儿。” 叶离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脆生生地说着。 她忽然伸出手,拽着宋祈两只袖子,把他拉到身前,垫着脚伸着鼻子在他身上狠狠地嗅了起来。 “闻够了吗?”宋祈虽然脸皮厚的事儿也没少干,但是叶离主动起来,他脸上居然有点不自然。 “还真就是这个味道。”叶离放了手。 “宋祈,我不知道凌姜打得什么主意。可是昨天他把我掳走,却没有怎么为难我。可是你怎么样?我师父师兄呢,还有荼夏和砚行止呢?”她声音里古井无波,完全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咱们回昨天那片野地看看,凌姜既然没有拿你怎么样,大概只是拖延时间。他之前又不曾见景顼师兄,应该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宋祈和叶离双双御剑而行,叶离的目光望着远方,强做镇定,唯有斩妖在空中微微作响,泄露了她的心境。 脑海中的情形可以作假,但是宋祈怀里那感觉,凌姜是虚幻不出来的。他身上的气息,隔着衣衫透出来的温度,历历在目。 叶离其实已经信了凌姜所说的大半。若是毫不知情,他凌姜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知道她手上的镯子是宋祈给的,除非是他认出了这镯子。 可是宋祈不说。 不说才有猫腻。 只要看见宋祈身上的疤痕,就知道她回忆起的是不是虚幻一场。 宋祈就在她前面,每每回首相望,叶离也都时不时应付地冲他咧咧嘴。她对了对手指,摸了摸头发,心里五味陈杂。 三百年,宋祈和她纠缠三百年,又是讨厌,又是熟悉,说是喜欢,也许也有点吧。但要是这么多年,都是盘算着什么,那就太可怕了。 “。。。从今往后,谁的话也不听,谁的话也别信,就听信本仙一个的。。。” 信他?叶离,敢不敢? 所以叶离没有问宋祈的去向,和那花街女到底做了什么;也没急着去追问沈清梅的事情。 那镇子离荒原并不远,其实叶离还来不及问什么,也就已经到了。 果然第一件事情就不能信宋祈的。 第71章 简单 景顼伤的不轻。 砚行止正候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地尝试以法力医治他的外伤。 祝陶跟荼夏两个倒是没什么大碍,聚在景顼身旁。祝陶看见叶离来了,松了口气一般地用袖子在额前抹了抹,叶离才发现他脸上都是汗。 叶离走上前,问了问他们分开以后的情形。果然不出所料,大伙儿和她与宋祈一样,都是与凌姜的一缕神识对阵。 凌姜倒是没把他们几个分开来对付,在荒野之中就直接跟他们几个打了起来,显然觉得没必要费多少额外的心思。 宋祈皱着眉头,正要查探景顼的伤情。叶离已经跑了上去,但是却不上去,而是站在距离砚行止一步开外的地方。 想起来景顼跟叶离除了传授道法,几乎没什么私下的交流,都是严师懒徒的相处模式。叶离虽然内心亲近师父,居然还打起怵来了。 景顼躺在祝陶怀里,喘着气,声音细如游丝,面容苍老了些许。他看着宋祈和叶离,倒是气定神闲的表情,好像不是受了重伤,而是刚刚跑了一大圈:“。。。不必担心,老夫还死不了,不过在这儿怕是出不了什么力了。” 当下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留下叶离和宋祈继续找凌姜,而其他人带着景顼先回玄陵。 叶离和宋祈游荡了一天,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已经到了海边。 深秋的海边连砂石都变得冰凉,橘色的太阳在晦暗的暮色中缓缓下沉。潮水早就涨了上来,轻轻拍打着海滩上兀立的硕大的黑色礁石。 叶离光脚坐在礁石上,手掌心的温度渐渐消散在手心下的石头上。她歪着头,不肯再往前行了。 “咱们再跟去有什么用?之前都知道不是凌姜的对手了,现在过去还不是一样。我说,咱们先回去吧。” 宋祈想反驳,想了一下,居然发觉自己无言以对。最简单的事情,往往预料不到。 “找到了刘不烦又怎么样?反正清风宗也散了,你们目的也达到了。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真是一根筋。” 宋祈跃上礁石,在叶离身边坐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修行路上的历练。本仙即将步入神界。有时候做一些事情,并非为了结果,而是历练和修行。” “切,”叶离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她等了一些,见宋祈没问她为什么哼哼,就自己说道:“多少年来,你们口中的邪门歪道屡禁不绝,杀也杀不完,赶也赶不尽,这都是为了什么?多刘不烦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反正有那邪门歪道,才显得你们浑身正气。总是要挑出点事儿,找些邪门歪道妖魔鬼怪喊打喊杀,搞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叶离见宋祈听得入神,并没反驳,就继续说了下去:“就说我们妖吧,招谁惹谁了。生下来就已经注定的事儿,我们还能怎么样?” 她将手一摊:“自然是有我们的活法。对,是有些败类,或许比人的败类还要多。可那又怎么样?我来了玄陵才听说,原来你们正义门派,还装模作样地弄几个妖怪的名额,来收弟子。这怎么成?” “那不是装模作样。。。” “不管是不是了。”叶离好像赶苍蝇一样,将手在空中挥了挥,潮水带来的咸腥随着袖子的挥动愈发浓重,“反正,就算是有本事,也好像名不正,言不顺一样。这样在门派里,能够沉下心来休息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稍微出点岔子,入了魔道,那是多容易件事儿。凌姜修为那么高,已经入了神门,不过跟什么九尾狐出了乱子,现在简直神神叨叨,莫名其妙,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家伙。我看他不是神,是魔!你们啊,都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不故意的。” 叶离说着说着,自己也发现自己已经扯远了,眼看收不回来了,干脆站起身子,把手往腰间一插:“算了,小爷不管了。反正小爷是不去跟着你找什么刘不烦的。找他有什么用?!抓回来能下酒啊!” 谁知道她在礁石上摇摇欲坠,一个站不稳,扑通一下掉到了海水里。 那海水倒是不深,只不过是勉强能浮起来游泳的深度,可是叶离掉得突然,一下子就被灌了一口黄汤。那海水闻着也还好,但是进了口中,又苦又涩,还带着腥臭。 叶离呸呸啐了好几下,还觉得嘴里有味儿。 “叫你乱讲,现世报了吧。” 宋祈的声音遥遥传来,那家伙居然离了那块黑色的礁石,人已经站在了海岸上,身上连块浪花的痕迹都没有。 叶离浑身湿漉漉地也走到岸上,心道自己狼狈至极。又因为刚才慷慨陈词,却大出乌龙,更是窘迫不堪。 她从头顶湿到脚底,乌黑的发绺啪嗒啪嗒地往下淌水。虽说她有了修为,不是十分怕冷。但是衣服腻在身上,有一种特别难受的粗糙,叶离刚到沙滩上,就开始一件件地把外衣往下扒。 “来了玄陵这么久,怎么还不懂羞耻。”宋祈别过头,不去看她。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小爷不穿衣服的时候。万事皆空,有复化无,无中生有,有就是无,无即为有。小师叔,你想太多了。” 叶离把贴身衣物往地上一抛,就开始换上墟鼎里的干爽衣物。宋祈的脸却红得像天边烧的正旺的云霞。 “我哪里怕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宋祈毕竟是堂堂上仙,怎么能这点小事儿乱了方寸,免不了逞强,“倒是你跟着景顼学了几天,就现学现卖了。” “呸,小爷不是女孩子,小爷是妖。” 叶离闷着头皱着眉头系衣带,面前忽然出现一双大手。宋祈把那衣带放在手里,仔仔细细地将一条带子放到令一条的上边。 他此时动作柔和,对那衣带仿佛像抚摸着刀刃上垂着的蚕丝,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衣带。这样专注的样子,让叶离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他。 他低着头,脸颊清晰分明的轮廓被霞光映得显得柔和,可是,这柔和依然是清晰的,分明的,宋祈的脸好像成了轻薄易碎的瓷器。 叶离忘乎所以,居然伸出两根手指,就要往宋祈的脸颊下抚去。 “其实,你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你想过得,本仙自然会想过。只是说到历练,这的确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要是想迅速提高自己的修为,收到启发,跟凌姜这种高手过招历练,是事半功倍的。” 叶离手伸了一半,突然醒悟过来,手指头如同闪电一般缩到背后。 “首先,小爷得保证本小爷不会在历练的时候被凌姜给弄eg死。。。”叶离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 不知道为何,宋祈身子无奈地一抖。 少顷,他释然地笑了:“敢情,是怕死啊。” 叶离头摇的像拨浪鼓,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枯月,与他死倒是不怕。不过,受了这么多苦,还不是为了找到枯月,和他打个天昏地暗,把我阿爹救出来。” 她忽然紧紧揪住宋祈的衣袖,神情里带着一股病态的热情和期待:“宋祈,你可听说过枯月其人?” 宋祈被她一惊一乍弄得有点胆战心惊,摇起头:“本仙不认识什么枯月,不过本仙可不怕他。你不过是想” 救父,这有何难?!又何必走那原路?叶离,你既然来了玄陵,就该知道,没有什么事儿,是要你一个人去办的。我们战胜刘不烦不费吹灰之力。你觉得这是为了什么?” 叶离想了想,好像双方几乎没有怎么交手,刘不烦就逃得如同丧家之犬了。 她略微齿冷,刘不烦没必要交手。各个大门派一起打压,他怎么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这就是了。大不了我们一同去找那枯月。他若是真的做出这等事,还真是天理不容。依本仙看,这枯月压根不是什么上仙,本仙就没听说过什么枯月。除非他是什么了不得的散仙,自己修成了正果之后就藏匿起来了。 不过,这也太匪夷所思。我说啊,这枯月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待我们一同去把他打个落花流水。” “当真?”叶离的眼睛里闪着光。其实如果讲得清楚敞亮,还有什么事情是解不开的。原本是那么高不可攀的事情,她要渡劫,要成仙,去靠了风九思,甚至混进玄陵。 这众多的千辛万苦,想要追求的目标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差别只是,她从前是孤身一人,而今,她是有小伙伴的妖了。 “当真! 不光是本仙,还有荼夏,还有砚行止,还有祝陶,还有。。。” 太阳已经隐没在大海与天幕连接的地方,天却还没黑。波光映在叶离的眸子里,她的瞳仁里好像聚着一汪水。 宋祈心里涌动着久违的血气方刚,似乎他已经完全认同了叶离,比起围追堵截一个丧家之犬,还不如去救她的爹爹。 然而,他忽然发觉这事儿有个小小的难度。 “对了叶离,你可知道那枯月在哪儿?” 第72章 果子 叶离眼睛瞪得大如杏子:“小爷怎么会知道?所以小爷才要努力修行,早日寻得那人啊。” 宋祈沉吟些许,皱着眉头说:“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说到枯月这人,之前也只听过一次。见倒是从来没见过的。” “我倒是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叶离摇摇头:“我姨娘不会骗我。” “叶离,你总是这么信别人。” “那我不该信吗?”叶离蓦地站住,她把手腕子举了起来,将腕子上的镯子递到宋祈面前,“凌姜说你这镯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见宋祈挑起眉毛,正欲辩解,伸手一抹鼻子,倒抽了口气:“你别怕。小爷怎么能信他胡扯。小爷可不是随便信别人的。小爷又不傻。” 她说完眼睛滴溜溜地在宋祈脸上一扫,想看看他什么反应。她心里估摸着,宋祈要是真的做了亏心事,大抵不至于气定神闲,他还不会那么恶毒吧。 可惜宋祈神色瞬间恢复如常,叶离虽然试探,但以她看人脸色的功底,终究是看不出所以然,只好讪讪地说:“你可别欺骗小爷。骗了这么好的小兽,是会损折修为的。” 宋祈脸上笑意盈盈,伸出手要拍叶离的脑袋,却被她躲了过去。 “你啊。本仙的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总之是不会害你的。你大可放心。玄陵又不是清风宗,你到底是玄陵的弟子。” 叶离偏着头看他脸上的笑,只觉得宋祈眸子中深沉一片,好像寒潭秋水,既是水润润,却也雾蒙蒙。 两个人沿着大海在周遭的村镇转了几天,凌姜不想让他们寻得,也便真的不容易找。 这天叶离起来,站在客栈临街的二楼往外望,远远地看见天边一片黑云。海那边就是风九思的海岛了。她之前还没认出来,这两天在附近查探的仔细,渐渐地就发觉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吃过早饭就回去吧。” 宋祈坐在靠窗的桌旁,静静地看着叶离的背影。 叶离转头的时候,正见他悄悄把目光错开。叶离歪着脑袋,眉头也皱了起来。“目光躲闪,一定是心里有鬼。” 她正在心里犯嘀咕,小二却端着一份白粥和包子上来了。 “你不吃?” 叶离坐下,瞪着眼睛问宋祈,把刚才想的全都忘了。 “又不是需要,何必逞口舌之快。这都是贪欲。”宋祈靠在椅背上,一本正经地说。 叶离白了他一眼:“干什么不是个贪?要小爷说,修神修仙,哪个不是贪。真没了一点念想,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她一边说,腕子上的镯子就一晃一晃的跟着动,反着晨曦的光却晃着宋祈的眼。 叶离却已经把白面包子掰了两半,油汪汪的肉馅露了出来,肉汁晶莹,香味扑鼻。她把半拉包子往宋祈鼻子底下一送,咧嘴道:“拿着吧。宋小仙,万一你成了神,再说吃不吃这些俗物。现在急什么。” 宋祈把身子往后错了错:“非也非也,并非是这个原因。” 叶离不解,询问地轻哼了一声。 宋祈解贻,心想总有你不明白的:“世上万物周而往复,循环不止。物资总是有限,我等修行人,吸取天地万物灵气已经足矣,便可以辟谷不食。但是凡俗之人,就不能不靠粮食过活。粮食有限,何必争夺凡人的餐饷呢?” “可是,这包子我已经买了。就是我不吃,也不会给什么凡人吃啊。再说来这店里的,谁还能缺饭吃。” 宋祈身子一颤,觉得这下可要说个良久了,伸手接了叶离的包子,挑眉一笑:“这个本仙会慢慢跟你说。不过,这包子既然是你给的,那本仙就勉为其难地吃了它。” “切,”叶离轻嗤,“爱吃吃,不吃拉倒。” 她倒也不与宋祈废话,闷头就把包子和白粥吃了个干净。热乎乎地流质从她喉咙往下滑,到了胃里,热乎乎的十分舒服。 店小二过来,嘶嘶哈哈地把临街的门关上,口里吐出一团团的白气。 “客官不介意我们把门关上吧,今儿个居然就这么冷了。” 门虽然是关的,可是光线依然从门上雕的花鸟上透进来,堂中也不怎么晦暗,还是亮堂堂的。 “自然是没关系,昨日倒是还没这么冷。” 宋祈因为是仙体,冷热对他没什么影响。他说冷热,只是从旁人的反应中得出结论而已。 “是啊!”那小二瞧着不远处把火盆烧起来的伙计,狠狠地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十岁年纪,但是在客栈做活,并无风吹日晒,说不定本来年纪还更大些,“今年这天变得也太快了。我们还没把冬天用的被褥换上。今日里有的忙了。” 宋祈和叶离当日并不打算留下过夜,所以若是换冬被,也用不着换他们的。 那小二说了几句就走了。 叶离本来有话要跟宋祈说,刚才被小二打断,这厢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宋祈的腕子。 “宋小仙,你家后院里供是小爷吧?” “你说什么?乌夷峰上哪有供什么东西。要供也是祖师爷,你活的好好的,供你作甚?” 叶离眯着眼睛,捂着嘴嘿嘿笑了两下:“暮云山外,临漳城。” 她对宋祈眨了眨眼,就见他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说不出话来。 “别怕。小爷不生气。”叶离松了手,“原来咱们是这样的老交情,老邻居。你居然有脸当小爷师叔。要不是给雷劈得一时想不起来了,小爷可不会随了你的心。” 她往喉咙里灌了一口茶,也不知怎地,茶水就淌错了位,蹿到气管儿去了,呛得叶离连连咳嗽。宋祈站起身,要去给她捶背顺气,被她举起手示意阻拦了。 “你想把小爷拍死不成?”等叶离好不容易能说句话,她一边咳着一边说。气管儿里还是有水,可是她急着说话,“别献什么殷勤。不过,你可真是坏了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宋祈的鼻尖儿。 宋祈到底是老油条,面不改色,嘴却稍微抿了抿。 “你玄陵能帮小爷渡劫的法子千千万,偏偏你袖手旁观。”叶离本来想说玄陵有渡劫丹,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暴露给宋祈自己通晓渡劫丹的事儿。话到了嘴边儿就被她拐到别处去,脸也红了。 可是宋祈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见她脸红,心里边别有另一番滋味。 “算了,你在庙里算救了我,以前的冤仇就一笔勾销。倒是你骗我进玄陵,这笔账还是要欠的。” 叶离咣当把茶杯往桌子上豪气的一放,站起身来。 宋祈在座子上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这妖怪是自己要来玄陵,怎么倒成他骗的了。 二人打算走,动作也快,不用收拾什么行李,就跟客栈小二结了账,准备走。 钱都付了,那小二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可惜客官今天就要赶路。若是多留一晚,镇上正有花灯看。” 他见客人迟疑,又加上一句:“可不是我为了多赚二位一晚的住店钱。只不过蔽镇每年秋天都对碧海娘娘祈福,渐渐也形成了集市。说倒祈福,明天才开始。但是今晚就会布灯,摆摊了。” 叶离一听,立刻站住不动。宋祈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当下就决定多住一天。 “公子对姑娘真好。”那小二笑着说。 宋祈觉得辩驳反而多事,反倒会让人非议,便也不去辩解,就让那小二误会去吧。 俩人决定今日再多逛逛,出了客栈,叶离才放开声音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去看花灯。谁知道你就应了。那小二说他不是要多赚咱们银子,那么看来他就是要多赚咱们钱的。” 宋祈嘴角微微上翘,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其实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怎么祈福的。” 叶离提起临漳,倒是让他想起来有年正月十五,他又是惹到了叶离。她气呼呼地离开宋家宅子。可是那次叶离没直接回暮云山。 不知道为了什么,居然拐到了大街上。宋祈当她迷了路,差点跑出来指清方向。可是叶离忽然化成了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小心翼翼,满是踟蹰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穿行。 她停在一个果子摊前看了半天,宋祈本来以为她要用妖术偷果子到自己口袋。就等着她动作,再去将她妖法压制。 谁知道叶离看了半天,居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惜第二年的正月十五,叶离径直回了暮云山。接下来,叶离再也没有去过临漳的灯市。 倒是宋祈,特意买了果子放在祠堂的供桌上,倒是不知道叶离留没留心。 他其实几次想问,叶离那天是去干什么,为什么又突然回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跟叶离吵也吵得没什么顾忌,可是却一直都没能问出口。 第73章 灯市 到了晚上,果然大街上的灯都亮了起来。这边镇子不大,却不知从哪儿来了许多人。大概附近市镇上的人都来凑热闹。街两边的小贩子也比白日多了许多。 “比起临漳还是差点儿。”宋祈一身白衣在夜幕中行走,走过的地方,总是有大姑娘小媳妇频频回头,甚至还有两三个汉子也多看了他两眼,但那目光就不大友好了。 宋祈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好像没事儿的人一样。叶离不拘小节,也没注意到这些。于是他们俩就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有点打眼,有点醒目。 这时候哪能没有靡靡之音来应景,有人,有灯,有景,缺了声就不完满。说来也是奇怪,大晚上的谁来卖唱?就不怕光听不给钱吗?白日里尚且有些脸皮厚的,如今虽然有灯光,但是想起来,总是有人趁暗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们顺着人流走了一阵,曲子也越来越响亮。原来是从酒楼里传出来的,这就难怪了。 这时候在街上的,除了带着小童举家出行,又或者是小姐妹们结伴游玩,更多的是一对对的年轻男女。真是,明明天气这么冷,还是春情萌动,这人的欲求本能,可真是难以抵挡。 叶离置身其中,旁边也有位万里挑一的英俊男子同行,虽然说修行之人应该摒弃私欲贪念,可是居然让她觉得这样也好,总是不算落单儿。 现在他们逛了一会儿,也就习惯了熙攘的人群。叶离这才发觉那些时有时无的目光。却是正有提着篮子的少女,卖她手制的桂花簪。 “姑娘,买一支吧。” “公子,给姑娘买一支吧。” 叶离把宋祈往身边一拉,悄声说:“不买不买。那桂花不就是树上结的?买它作甚,这玩意谁买谁是傻子。” “别慌,你急什么?觉得本仙一定会买花给你带?” 那小姑娘却已经从篮子里掏出一支花簪来,往上举着,袖子垂在肘上,露出一截莲藕一般小臂。 “公子,若是小心,明天也坏不了。不过这簪子就图个新鲜有趣,任谁买去也不是为了天天日日带着的。” 小姑娘声音柔媚,又把簪子举得那么近。叶离见宋祈要掏钱出来的样子,拉着他的手一扯,绕过那卖簪女。 “你看你,说两句就动摇了。耳根子也太软了。”叶离皱着眉头数落宋祈。 “总也没几个钱,又能帮着那姑娘过个好节。何乐而不为呢?” 切。。。叶离对他的论调嗤之以鼻。 “咱们修行。。。”宋祈大概又是要说教,却被叶离打断了。 “嘘,别说话。”叶离垫着脚,把一根手指贴在宋祈的唇上。 她扬起头,鼻子在空中抽动了几下。接着一言不发地拉起宋祈的手,钻进了街边的一个小胡同里。大街上虽然灯火辉煌,小胡同里却散发着一股潮腥憋闷的味道。光也只在巷口中映出一片橙黄。 “你怎么往黑灯瞎火的地方带本仙。” 宋祈这话音未落,却被叶离带着跃上了家宅的屋顶,接着,二人在连绵的屋脊上跳跃或者飞行, 第74章 刺激 “哦?” 叶离转过身子,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你跟过来,就是想要告诉我这镯子的事情吧。与其卖关子,倒不如跟小爷讲清楚了。” 凌姜仰头发出一阵大笑,笑声由放荡转凉。 “叶离,你原来不蠢啊。” 叶离静静地审视着他,好像她身后的大海般平静。 “上次在八卦镇就被我察觉,宋祈的仙力并不精纯。那不是学艺不精,而是先天有邪气在体。他若是不修行,做个凡人也就罢了。那邪气在他身体中,一直到他肉身死去都不会作动。不知道玄陵到底是怎么搞的,居然看走了眼,收了这么个弟子。居然还成了仙。” 凌姜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声音好像喝醉了一样:“我早就说过,什么正道邪道,仙妖神魔,都是笑话一场!” 宋祈竟然是这样!叶离闻言心中震动,脑海中第一个念头是担心。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裙,这衣衫还是宋祈给她的。 他会怎么样呢? 事到如今,风九思叫她偷渡劫丹的事情,早就在她心中若有若无。叶离喉头一热,只觉得那个已经相识三百年的仙人的安危,搅得她心头发慌。 “妖怪尚且修仙,他体内有邪气又怎么样?玄陵总会有办法的!”叶离扯着嗓子冲凌姜大吼,却换来凌姜轻蔑地睨视。 “你担心他?他可没担心你!” 凌姜说着,瞬间就滑到了叶离面前,伸手将叶离的手腕擒住,举在她的面前:“小妖怪,不要执迷不悟了!” 她手腕上的镯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似乎有一股黑色的烟气绕着那镯子,镯子里本来那一抹墨痕,现在比以前似乎更大了。 叶离在心中已经揣度了无数种可能,这事情摆在眼前,不用凌姜说,她已经猜到了宋祈对自己的利用。 “这镯子吸取他身上的邪气。他找上你,无非是找人转移那邪气。” “你胡说八道!” 叶离捂着手腕,明明只是印证了心里的怀疑,嘴上却更加硬气。 “小爷凭什么信你!再说,他要找人干这个,何必上杆子的等我这么多年。找谁不行。。。” 叶离一边说,一边点头,越来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然而以前的点点滴滴偏偏从她眼前晃过。明月下,晚风中,那果香四溢的祠堂,那雕花的首饰盒,被她视若无物的首饰珠宝。。。 还有。。摆在上边的镯子。。。 宋祈。。。他早就开始算计自己了。。。 海风吹得她的衫子抖动起来,叶离的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眼前的人,是万万的没安好心。她想回到那灯火斑斓的地方,有很多人,很多灯,很暖和;在那边的人,和颜悦色,可是更让她觉得从头顶凉到脚底。 叶离低着头,觉得胸口憋得慌,后悔得不行。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镇子上多呆一天呢?要是听她说的,早早就走掉,怎么会这样呢。 “他找你,大概是只有你和他的气息相近吧。”凌姜脸上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叫人猜不透他现在是好心还是歹意,“其实,你的灵力,本来就是。。。” “叶离!”宋祈出现在他身后的天幕中。他足下踏的并不是斩妖,而是他自己的仙剑。 宋祈在凌姜和叶离之间落脚,将叶离揽在身后:“凌姜,你意欲何为?!” 凌姜脸上本来是不屑的,可是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宋祈几个来回,忽然笑了。 这笑容,在叶离眼中却是陌生的。 凌姜的笑她见过很多次,唯有那个时候,居然带着点善意和体谅,似乎他能够很理解宋祈。可惜他这个样子,反而让叶离有点心惊肉跳。 她在宋祈身后,大海在她身后。 叶离想到海那边不远就是风九思的海岛,就有点想溜。 宋祈站在她身前,发带被风吹得飞了起来,衣袖也鼓着。他的体味混着海风擦着叶离的鼻子。叶离往后退了一步,又停住了。 当着神仙的面儿,她还能往哪儿跑。除非宋祈和凌姜打起来。 好像她能心想事成一般,居然他们就打了起来。 叶离跺了跺脚,心里骂宋祈蠢。跟凌姜对阵,他又不是没有过,怎么能赢。 这就叫她很为难了。 晚间的大海是平静的,波涛的声音细细碎碎,却搅得叶离“脑阔疼”。 神仙斗法,叶离几乎看不清章法。好在他们并未波及海边,反而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叶离要想溜,现在正是绝佳的时刻。 她鼓起腮帮子,好像了了一桩心事一样地把那口气吐了出来。月光下的沙地上有什么在闪烁着,宋祈居然把斩妖给她留下了。 “宋小仙,我就当是你故意放小爷跑的。” 她伸手向斩妖剑指了指,待那剑来的她的身边,就腾地越了上去。虽然讨厌,但是用顺手了,还是它最合用。 “你这次居然挺听话,怎么不说去帮着你旧主子了?” 叶离在空中喃喃地对着斩妖剑说话。她还看不见风九思的海岛,但是她知道,不远了。 斩妖剑鞘在风中发出嗡嗡的声音,好像在与她对答。 “你说宋祈让你跟着我的?他本来就对不起我,我应该心安理得?” “说的也是啊。看来他还没有丧尽天良。” 叶离突然在空中停住了,她立在空中半晌,突然说:“凌姜说他用手镯害小爷,小爷又不是傻子。还是要亲耳听听他怎么说。咱们回去问问他。” 她说着掉转了方向,如夜空中的一道弧光,向陆地的方向飞去。 “你说小爷是不是很聪明啊?” 叶离飞的很快,疾风吹在斩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像在说“蠢,蠢,蠢” 她还没到岸边,就看到成群的鸟雀自林中飞出。叶离心中怒骂:“神仙打架也不架个结界,总是搅得鸟兽不得安生。” 她想起自己当年渡劫被宋祈搅了局,对其他无辜妖兽更是有同情之心,便急急在林子周边布了个结界,免得波及更大。 “干得不错,亏你想得到。” 当叶离来到林子正中时,和凌姜打斗之中的宋祈一怔,随即喘着粗气冲她嚷。 叶离脸上一热,有几分得意,却立刻又黑了脸,心道:“难道不是应该感激地问我为什么又回来了。” 可是宋祈究竟是没有问。 “傻愣在哪里干什么!快过来帮本仙!” 宋祈又大呼一声。 “叫什么叫,这不就来了!” 叶离一边嘟哝,一边把斩妖放在手里,以剑气抵御着凌姜的威压。 她本来想冲到宋祈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可是面对神,这却是一种奢侈。凌姜的气势威压如同排山倒海,罡风迎面吹得叶离几乎要窒息了。 她无法再往前行走,无法走到宋祈的身边。 八卦镇以后,叶离辛苦修行,结识了风九思,也拜入了玄陵。她自以为自己已经不可于当日比较,然而凌姜的功力也并非止步不前。 他似乎比以前更厉害了。 他的弱点,也许只有九尾狐楚榕吧。 哎!要是楚榕在这里就好了。可惜,不知道这次他把她藏哪里了。 八卦镇没有重大损伤已经是十分侥幸,叶离的身上冒起了冷汗,这一次,可怎么办啊。 她停下脚步的时候,身上的威压就微微减轻,而她往后退的时候,本来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凌姜并没有针对她的意思。 叶离忽然醍醐灌顶一般意识到了,凌姜几次三番找她,大概只是想让她同玄陵反目。 “叶离,你这样也还要帮他吗?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要利用你来帮他修神吗?他明明知道你要一心一意修仙,却还如此对你。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才是名门正派的样子?”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让你成仙?因为他就是枯月啊!” 凌姜的笑声贯彻了整个结界。 叶离的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枯月两个字,如同刀刻在她的脑仁上。而她的身体中,如同岩浆崩裂,似有熔岩在流淌奔腾。 “呸!你休想骗小爷!” 叶离怔过之后,便厉声喝道。 交战之刻,扰乱对手心神,这种伎俩休要唬她。况且,凌姜所作所为,都带了目的,让叶离无法全盘接收。 “宋小仙,别怕!我信你!不要被那坏家伙扰了心神!” 宋祈那厢全力抵抗凌姜,已经无暇说话,他脸色铁青,神情却夹着感激和温柔。 “你居然不信?可真是个愚蠢的鼠兔啊!” “你才蠢!” 叶离怒火攻心,忽然腾空而起,顶着如同海啸一般的威压朝凌姜的方向冲去。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量,或许是宋祈那温柔一瞥,又或许是凌姜的蔑视。 一声轰鸣在叶离的雪山深处响起。一段时间以来,叶离的灵气被逐渐耗尽。而那镯子中吸取的邪灵却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脉络之中。在她后腰雪山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纵深的裂痕。 第75章 烧城 小镇上的人全然不知,在不远处的海滩附近的树林里,那神仙妖,进行的是怎样的一番恶斗。 歌声依然靡靡,脂粉味儿被街边小摊上的焦糖和肉的味道完全盖住了。虽然天气微寒,但是因为人多,还因为灯笼里的烛火,几乎没有人觉得冷,反而各个都满面红光。 就在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这灯市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海神娘娘出来啦!” 一个带着乡土气息少年的喊声之后,锣鼓声响起,渐渐地变大。 虽然明日才是正式的节日,但是扮成海神和随从的镇上百姓,大概是为了练习,今晚居然已经出来游街了。 乡民追随着抬着海神娘娘的花车,里三层,外三层,将那花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描绘着手执团扇的美人的灯笼,挂着线上飘飘悠悠,被风一吹,又或者是因为人声气的震动,轻轻地跌落在地上。 然后,那灯笼上糊着的纸就窸窸窣窣地烧了起来。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 “叶离。。。” 咣的一声,仙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祈站在叶离身侧,脸被火光映得发红。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手一勾,剑从地上飞起,被他重新握在手里,转而用剑指向凌姜。 “凌姜,你对她做了什么!” 凌姜俯卧在树杈上,衣衫不正,长发散乱,神情看上去虽然十分慵懒闲适,但其实他刚刚被叶离妖力所击,从半空生生坠落在林中大树上。 他面色惨白,用手拭去唇边的一抹红,笑里带着嘲弄:“我能做什么?你拍拍心口,问问你自己对她做了什么。” 叶离觉得自己身子很热,从雪山里涌出的热流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已经席卷了她的身体和四肢,那种温热由内而外。 她觉得体内的灵气如同潮水大海般,排山倒海而来,无法抑制,无法抵抗,只能挥洒出去,才释放那连她自己也无法疏导的燥热。 “小爷怎么会这么厉害?!” 稍稍的沾沾自喜后,叶离又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但是这些念头,都稍纵即逝。她的神魂一时清醒,一时模糊,好像发烧一样,身子外围是无尽的灼热,而在这灼热之下,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摊成一坨。 在宋祈的眼中,叶离的周身都是微微泛蓝的火苗。他本来还以为这是凌姜的手段,却发现叶离却将凌姜逼得了个措手不及。 凌姜质问之下,宋祈却十分不解。他低头迅速地思索着,自己对叶离做过什么。 宋祈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灼视着凌姜,目光里好像有千年寒冰。 “凌姜,这是怎么回事!?我给她那灵镯,也只是用她来压制镯子里的邪气。” 凌姜忽然从树上俯下身:“只是压制镯子里的邪气?你找到叶离的时候,就知道她是先天邪灵之体吧。什么能够压住你镯子里的邪气,你该不会以为这小妖是至纯至清的仙灵之体吧。” 他嗤了一声:“她可是妖怪啊。你们正道门派不是看不上妖怪吗?居然会一厢情愿的以为她是仙灵体?得了吧,宋祈。在我面前,大可收起你的道貌岸然。 你算得出她能助你成神,就能算出她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顾宋祈面色中忘记掩饰的震惊,喃喃地说:“哪个多管闲事儿的带着她修仙,这才用正道灵力压了邪灵。啧啧。。真是可惜。。。” 宋祈皱着眉头,依然无法全然相信凌姜的话。他心里反复地推想算计,凌姜有没有必要骗他,凌姜为什么要骗他,凌姜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往后一个趔趄,右手中的仙剑在地上划过,将他支撑住,使他不至于失态跌坐在地。 当年他修行到了关隘,苦苦无法通过,才发现自己体内的那股邪气。他师父沈清梅却似乎早就了然于行,早有准备,把那镯子给他。刚宋祈开始还可以将杂质邪气存到那镯子中,然而,随着他修行的进益,需要封存的邪气越来越多。而那镯子承载了邪灵,若是再进行注入,天长日久,说不定就生生造出一个魔出来。 又是沈清梅,指点了他去寻得叶离。 宋祈或许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但是,如果他知道会累及叶离,会不会还是如此这般呢? “你也不必那一副如丧考妣,苦大仇深的样子。反正那家伙怎么也修不得仙,走不了康庄大道。” 凌姜话音刚落,忽然色变。 叶离此刻并没有御剑,却可以浮在半空中。她站在凌姜身前,大大的眸子乍看还是清亮美妙,但是细看下,眼睛里却好像海上晨雾,隐隐含着一片烟雨蒙蒙。 她好像在看着凌姜,却有好像已经透过了凌姜的身躯,看到的是他身后远处镇子上的火光。 一只灯笼落在地上,点燃了一个摊子,那摊子上的火还未来得及扑灭,却又燃到了另一个摊子上。那个摊子的摊主却没有守候在摊前,不知道是去看了热闹,还是在跟谁家的汉子在后巷。 可怜了她旁边的摊子,然而尽管另外的摊主竭力扑火,也无济于事。火毫不费力地烧到了摊子顶上练成一片挡风的麻布。 火焰顺着绑麻布的绳子,燃到了街边的酒楼茶馆。 不出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连后街上的民居也起了大火。 街上的乡民抱头狂奔,不知道是回家去救火,还是只是想要跑到无人无烟无火的地方。大街上再无丝竹靡靡之音,只有男女老幼的哀嚎呼叫交织在一起,还有火焰的烈烈,和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 盛满桂花的竹篮倒在地上,黄色的桂花散落一地。花瓣被碾在地上,变成污浊的的尘泥。 客栈的小二面色沾满了黑色的尘灰,手臂上已经被灼出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水泡。他手里提着一个笨重的水桶,咬着牙关把那水泼在客栈已经着了火的柜台上。 客栈的钱匣子就在那柜台后边一个暗格里。 水桶里的水尽数泼到了柜台上,黑乎乎带着灰烬的水从高高的柜台上淌下来。那小二见火灭了,连气也来不及喘,就准备冲将上去。 客栈里呛得很,副梁已经被烧的摇摇欲坠,要是主梁也倒下来,那就不好逃了。 小二本来要冲上去,可是他迈了一步却停住了。他的脸上先是怀疑,接着是震惊,最后变成恐惧。 刚刚被浇灭的火,居然又重新烧了起来。 一声巨响,客栈的房梁从顶子上掉了下来。烧的发黑的梁柱砸到地上,火星飞溅。 叶离的身上烈火依然在燃烧,镇子上的火,不会灭。 她手臂微微向后伸展,手心向上。好像石雕一样的脸颊上绽放了一朵妖异的微笑。 她身上穿的依然是宋祈赠与的粉色衣衫,头上扎的两个小髻,依然是小姑娘的样式。但是随着她挥动衣袖,海滩上的砂砾颗颗飞起,在远处的沙滩上形成了一道沙尘帷幕。 在沙滩上筑巢的沙蟹,还有不知名的水虫,还在睡梦中,却都被叶离的沙幕席卷,如同无数把利剑向林中飞来。 叶离看上去很开心。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样,低头向斜下方看去,脸上突然呈现了一丝为难。她用手指往那方向绕了绕,一道透明的帷幕就在宋祈身边围了起来。 虽然那帷幕无色无形,但是宋祈又岂能不知。 他还皱着眉,却禁不住笑了出来。 慵懒放荡的神色在凌姜的眉目间敛去,他正色缓缓站了起来,绛红的衣衫和他身后红色的天幕融成了一体。凌姜已经严阵以待,这次他很认真。 “凌姜,楚榕在哪里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是不是死了?” 说话的是宋祈,凌姜分神瞥了他一下,那家伙居然以剑气攻击自己,他这是妄图助叶离一臂之力吗? 简直是蚍蜉撼树,真是愚蠢。凌姜禁不住笑了,这样太自不量力了吧。 就在这时,叶离的风刀沙剑已经铺天盖地地袭来。可是凌姜并没有受到宋祈的影响,他早有防备,一心全力应敌。 邪灵,可以救楚榕。对楚榕重要的,就是凌姜最重要的东西。 叶离的面色沉静,全然不同往日的她。 可是宋祈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得见那娇小玲珑的背影。多亏他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他相信叶离,却又不知如何面对一个身为邪灵的叶离。而叶离对他那小小的保护,却让他释怀了。 叶离不就是叶离吗? 今日之叶离,和昨日的她哪里有什么分别呢? 所谓世事变迁,难以预料,难以取舍,都是庸人自扰。 宋祈并没有发觉,或许他下定决心,无论入仙入魔,叶离都是他的叶离,就是在那一瞬。 第76章 突变 原来做人也好,做神仙也好,都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宋祈闭起双眼,飞身离开叶离为他划就的安全的小圈子。 “我好歹是个仙,尚能自保。你可别把本仙看轻了。” 叶离的灵台时而混沌,时而清明。这时候听见宋祈的话,就转过头去,就看见那个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杵在自己旁边。脸上被沙刀擦破了皮,嘴角也渗了血出来。 “亏得你没有自己跑了,还算够意思。”叶离抿着紧紧的嘴角里吐出几个字来。她觉得听起来像是自己,可是又有点冷冰冰的不像自己。 宋祈咧嘴对她笑了笑,大概牵扯到了伤口,面色有点难看。 此时风刀已经尽数飞到凌姜跟前,叶离和宋祈面前是一道沙幕。叶离体内的幽暗的邪气源源不断地供给着她施展法力的所需。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融汇贯通,似乎有天外的力量。事后,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能够想到用海边的沙子。 原来灵力到了一个地步,处处都是兵器,事事皆可利用。 风止了,绵软的细沙纷纷落在林子里,落在枯枝上,掉在落叶的缝隙里。就连宋祈的头上身上,也落满了细沙。 而那沙幕消失后,凌姜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离坐在沙地上,呆呆地望着地面,伸手去摸那沙子。沙子还带着火焰的灼热,与深秋的天气全然不符。 热乎乎地在叶离的手心,暖暖的,软软的。 她将手掌里的沙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又用另一只手去接着,叶离全神贯注地干着这件事情,直到手掌里一粒沙也不剩。 她周身的火焰敛去,但是身体里却是热乎乎的。这次,并不只是跟凌姜对阵就结束了。她知道,她跟以前不同了。 忽然,有一只手掌抚上她的头顶,在她的头顶胡乱地胡噜了一把。 “叶离,别想那么多。” 宋祈在她身旁蹲下,偏着头朝她微笑:“你一心向善,就是善的。你不是邪灵。叶离,不是邪灵。” 明明是他,给了自己那带度着邪气的镯子。明明是他,害自己离开了暮云山。就算是一辈子都不能成仙,自己也只是在遗憾中度日。 遗憾跟绝望,要怎么选? 可是对着那个给自己带来绝望的家伙,叶离只是摇了摇头:“宋小仙,你怎么知道小爷就一心向善。小爷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为了自己的。小爷本来就是个妖,本来就是邪门歪道。” 她把身子往后一倒,躺在那温暖的沙土上。这会儿其实她的脑袋清凉多了,神志也十分清明,却不知道跟谁赌气一般地说道:“大不了小爷成魔!有什么大不了,成魔照样可以去把枯月打个落花流水。” 她看宋祈眉头一皱,知道他准备开始长篇大论,不免有些不耐烦。 “叶离。。。” 叶离叹了口气,心道“果不其然要耳朵生老茧了”。 宋祈却侧过身子,一手撑在地上,猝不及防地将嘴唇印在叶离的嘴唇上。 刹那间,天荒地老,再无天地人妖魔,世间只余一道。 在那个时候,叶离想了很多,随即又什么都想不进去了。 等到和宋祈分开的时候,她觉得刚才他的呼吸是清新干爽的,这才是岁月本来应有的样子。 “你怎么哭了?”叶离小心翼翼地问着。 宋祈的眼角居然有一片泪痕。 “小爷最讨厌雄的掉眼泪了。跟个雌的一样。”她咬着嘴唇,“又不是小爷占了你便宜。” 她伸出手去捧宋祈的眼角,却被他把手握住。 “刚才,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修仙了。”宋祈抱歉地笑了笑。 叶离把手收了回来,却在宋祈的脑袋上虎摸起来:“宋小仙,这样弄不清仙道,可是很危险。怕是你身上的邪气没了小仙禁锢。小爷可不想担上惹你走火入魔的罪责。到时候我师父或者容玖责罚下来,可能是小爷的错。” 她突然站了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了宋祈一番,接着扑通一下蹲到宋祈跟前,大声说:“宋小仙,大事不好了。你要成神的。你告诉我,你要渡劫,那么这一劫,会不会就是情劫?” 情劫? “春生者繁荣,秋荣者零悴,自然之数罢了。”宋祈轻轻摇了摇头,突然又笑了,“妖怪,那你说,我情劫是谁?” 叶离心中恨恨,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刚刚还啃了自己,这会儿又明知故问,就也只好口是心非地一摊手,表示自己实在不知道。 其实他为什么突然过来啃自己,叶离也不甚明白。明明刚刚还几乎大难临头,现在她自己更是临魔之体。宋祈所作所为,实在很难想通。 然而情不知所起,就算是宋祈,或许也不能解释清楚。 只是此时月正圆,风正好,海浪声声拍细滩,本来就是空气微寒的美好夜晚。宋祈想起在这镇上做短暂逗留,本来就是为了补偿叶离。 当下便大喇喇地牵起叶离的手腕,见她也没有反对之意,就一同往镇上走。 叶离望着自己的手,心里喜滋滋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跟他拉过手,甚至还在一个床上睡过觉,可是跟现在感觉就是不一样。 宋祈掌上的温度,从他的肌肤传到叶离的手掌上,明明她身上的温度还有高些,偏偏让叶离觉得很暖。 他们刚刚走出树林,忽然叶离头上一凉。她心道不好,抬起头望向夜空。 一只硕大的手掌朝她的天灵盖抓了过来,叶离没能闪避开来,那偷袭的人抓住了她的头发,头上的发髻顿时散落开来。 又是凌姜! “你恁地不要脸!刚才打不过,现在就偷袭,真是不要脸!” 叶离伸出根手指,一边刮着鼻子,一边从口里发出“略略略”声音。 “呵,在下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这点,你应该早就知道。” 凌姜将叶离擒在手上,得意地笑着,笑声中透着阴狠:“你以为你那两下子就能斗得过我吗?不过,我等了很久,等你真正成为一个邪灵之体。到如今,总算可以为我所用了。” “你卑鄙,你不要脸!”叶离有气无力地叫唤着,一边调动体内的邪灵之力,准备突袭凌姜。 他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并不搭理叶离,而是,以手结出一个法印,准备将叶离禁锢其中。 他与宋祈是仙神之分,并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以至于宋祈将剑气直直击打在他的胸口,也不过是轻蔑一笑。 宋祈那一下,连他的衣衫都没有弄破。 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宋祈锲而不舍,左边一下右边一下,这样下去,就连凌姜也十分烦躁起来。 他伸手一道威压,将宋祈的剑气反击回去,正中宋祈的胸膛。方才宋祈与之抵抗,已经拼了全力,气息也未曾调整。加之邪气没了叶离的控制,更有几分力不从心。 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宋祈倒在了沙滩上。 “宋祈!宋小仙!” 叶离见到宋祈受伤,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还真是没用啊。不知道当年的我,是不是也一样的没用。你看,玄陵的上仙也不过如此呢。” 凌姜的话语一向轻佻,可是却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让叶离愤怒。 她身体中本来已经平息的熔岩,又开始沸腾了起来。 宋祈并不是没用的。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要用尽那尚存一息。 暮云山中小庙里,宋祈在金光之中,在雷击之下,将她送出庙外。那一幕幕在叶离的眼前无比清晰。她自己或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甚至刚才也只是喜欢跟他待在一起而已。 可是喜欢也好,熟悉也罢,又或者有着一同度日的野望,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叶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凌姜只觉得手下好像烙铁一般滚烫,甚至他用了个法咒,那灼热也并没有消散。 他不打算放手,甚至烫脱了皮,把骨头烫化,他也不打算放手。 凌姜的灵识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闻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可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放手,也不愿意放手。 楚榕此刻在远方雪山之上的一处洞穴里,睡得香甜而宁静。她很美,美得天山雪莲都会失了颜色。她等了千百年,凌姜不愿意让她再等下去了。 叶离在他的手下灼烧着,可是这次却没有一丝的火焰。 火是烧在叶离的体内,灼烤的,是凌姜的神识和精髓。 在这样的炙烤下,他并没有招架之力,也无法施展出神法仙术。凌姜的神魂尽失,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 “凌姜,你不是神。”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 这是凌姜在这个世间留下的最后的一句话。 准备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就算法力无边,最后也是功亏一篑。 而这失败,早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 叶离转过身,看着宋祈。他早已经醒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敢走过去,在他眸子里映出的自己,连她自己都不认得。 “叶离,你又长高了些。” “宋祈,小爷是魔了吗?” 宋祈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成仙也好,成魔也罢。。。” 第77章 邪灵 凌姜居然就这么死了。 叶离跑到他刚才还在的地方,蹲下身子,捏起一撮土,在手上搓了搓,又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她甚至伸出舌头,在那土上舔了舔。 苦,一股土腥味,舌尖上还能感觉到砂砾的粗糙。 叶离禁了禁鼻子,一边发出啊啊的声音,一边把舌尖在袖子上抹了抹。 凌姜还真是什么也不剩了,连个骨头渣也没有留下。 她身后传来几声轻轻的笑。 “本来我还在担心,你成了魔就六亲不认了。原来不管变成什么,叶离就是叶离。” “还是一样傻不拉几的。” 宋祈还能毒舌,叶离也就放了心,一泓温水在她心头荡开,却毫不留情地剜了他一眼:“小爷现在可是厉害得很,你跟小爷说话可得小心点。” “知道了。你最厉害了。” “哎?” 出乎叶离的意料,宋祈居然没有跟她争锋相对。不仅这样,他还歪着头,对她摆出一个笑脸。 “你现在不是应该对我大吼一声,然后准备把我灭了吗?我可是邪道。宋小仙,这可跟书中记载的不一样。” 叶离摆了个手势:“来吧。你现在放纵我这个邪魔外道,以后可是会后悔的。不用有什么顾忌。” 宋祈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孩子,现在跟你对阵,我怎么打得过你呢。” 叶离偏着头,想了半天,咧着嘴笑了:“说的也是。所以你这算是委曲求全吗?假意逢迎?” “不。”宋祈摇了摇头,凝视着叶离的眼睛,“你又没做坏事。如今是被凌姜害得邪气入体。咱们回玄陵以后再说。之前就说好了,你会跟我住在乌夷峰。藏宝阁书籍浩如烟海,一定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叶离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来也对。小爷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也没杀人放火伤天害理,什么邪灵不邪灵的。谁要信了这个邪,那才邪门儿了。”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四目相对,忽然觉得以前担心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祈忽然皱起眉头,略显不安地望着远方。 叶离察觉他神色有异,也循着他的目光往身后望去。 镇子那个方向,一片光亮,天边如朝霞般绚烂光辉。 不,那不是灯市的喧嚣到达顶峰的绚烂和辉煌,而是火光! “啊?” 叶离跟着宋祈站了起来,二人正准备赶去镇子上帮忙。叶离却扯住了宋祈的袖子,示意他退后。 她面对这大海,深吸了一口气,合起双眼,全神贯注地令神识将雪山积累的气息催动。这是叶离第一次看到她雪山中邪气的样子。 她以为那邪气一定是穷凶极恶,异常可怖。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那邪气调皮可爱,一簇簇的小火苗在熔岩上方顽皮地跳动着。 叶离打算看看岩浆底下是什么,既然是自己神识,应该不会被自己的邪气给伤了。虽然这样觉得,她还是犹豫了几下才将神识一头扎入岩浆之中。 不烫,果然是不烫的。神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一缕神识向下,穿过冒着泡泡的粘稠的岩浆,惴惴不安地一直来到融岩的最底下。 还是那曾经的荒野。火焰只不过将它覆盖,却没有能够让它消融,未曾yin灭在这一片雄浑的气焰中。 叶离扬起手,一股气流自她掌心喷薄而出,热气让空气流动了起来。这股热风瞬间传递到了大海边际,在海水尚浅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一汪碧水由这股气流托起,在叶离的指挥下,顷刻飞到了镇子的上方。 叶离和宋祈人还未到镇上,镇子上已经下起了雨。 他们一路携手,叶离抬头望着宋祈,投给她的是赞许的目光。 什么邪灵?什么魔?她现在是用法力救人。 一切太顺利,太简单。宋祈看着叶离夜色中却朝气蓬勃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隐约的不安却在心底滋生起来。 “太好啦!老天救我们镇子啊!” 他们到达镇子的时候,火势已经减弱下去。虽然灯市算是毁了,精心描绘的纸糊灯笼倒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纸和地上的泥混在一起。 “哎呦呦,你看。。。”叶离一声轻叹,瞧见泥泞地面上散落的桂花簪,俯身捡了一只起来,桂花早就散落了,只有竹棍上还带着些许夹杂着烟尘的花香。 她拿着簪子,想到方才卖簪子的女孩,不知如今怎样了。她仰着脸看了一眼宋祈,他的眼中同样是世事无常的遗憾和无奈。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事事皆有因果,这村子有此一难,或许日后便可繁盛安康。” 叶离轻轻地哦了一声,宋祈的喉头微微颤动着,不敢看她的眼神。 “其实你不必劝我。反正凡人总共也活不了百年,现在不死过两年也会死的。”叶离低着头,嘟着嘴细语。 宋祈略微诧异,接着释然苦笑。他怎么忘了,她生下来就是妖。 叶离引来的雨水依旧下着,带着大海苦涩的咸腥和邪灵的灼热。雨水还没淋到叶离的头顶,就如同白色的烟气般散去。 “难怪正道容不下所谓邪门外道,你并未成仙,就可以呼风唤雨,堪比神力。”宋祈神色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弦外有音。 按说这雨水一浇,大火就该灭了。可是火势只是刚开始受到了压抑,却一点也没有完全停止的迹象。 叶离瞧着宋祈有点不对劲,他这半天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的一角屋檐。 “你盯着本仙,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忽然偏过头,嘴角带了一抹戏谑。 叶离脸上泛起红霞,指着那屋檐:“小爷哪有看你?就许你看那屋檐,不许小爷看?” 宋祈歪了歪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真的?真没看我?” 她心猛地一跳,身体中本来就十分灼热,心房更像在岩浆包裹中上下飘忽,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化了。 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堂堂邪灵眼看就往后一仰,马上就要摔到在地上。 那瞬间,叶离眼前忽地一黑,背后一热,身子就斜斜地定在了那里。 这时候她晃过神来,明白自己是给宋祈单手给撑住了,他笑着,眼睛里有星光,精巧的鼻尖和她只有一寸之隔,她连他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分明。 雨水已经把他的头发打湿了,细碎的水珠密密地坠在宋祈两鬓的发绺上。叶离忽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雨下的更大了,打在叶离的脸上,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宋祈揽着她的双臂却紧了紧。 叶离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宋祈头颈相交,牢牢地贴着他。 她也怕。 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该怎么办。她是邪灵了。叶离知道,那不是翻几卷藏宝阁的书就能找到答案的。虽然她修仙一开始是为了救阿爹。可是数百年啊,渡劫成仙是她唯一心心念念的事情。 修炼,渡劫,飞升。 而今这个结果,是将她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追求了数百年的事情,现在告诉她,全是空的,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若是说她本来还有奢望,但是看到那火苗,看到那地上散落的花瓣,一股巨大的恐惧攫取了叶离。 她抱着宋祈,抖得好像风里的一片树叶。 她能够感到,那火苗和她体内的邪灵是相通的! “没事的,没事的。”宋祈不知道她的担心,却紧紧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头。 那轻柔的动作,让叶离顿时委屈了起来。她抱着宋祈,哭了出声。 “宋祈,”她离开宋祈的怀抱,泪眼婆娑地问,“这镇子是不是被我害的。” 宋祈皱着眉,目光里是不解,是无奈,是心疼。 “宋小仙,我怎么办,我好怕。那火,灭不了。。。”她指着刚才看到的屋檐。 “没事的。烧尽了就不会再烧的。”他伸手握住叶离的双肩,“我们去帮镇子里的人逃出去。” 其实,这镇子除了最初的踩踏,伤亡并不十分严重。宋祈和叶离在灯市搜救了一番,接着又在附近的民宅救了几个人出来,到天明的时候,火已经熄灭了,镇子已经烧了大半。 说来也奇怪,烧的都是前两天宋祈和叶离去过的地方。 特别是那座民宅,虽然离主街很远,但是或许因为院子里堆积了柴火,又有棵干枯的桂树,所以被烧了个精光。 镇子惊魂未定的人们聚在了海边。叶离和宋祈忙碌了一夜,背靠背地坐在地上。 “小鱼儿,快来多谢这二位道爷的救命之恩。”一个老人拄着拐棍儿,拖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来到他们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多亏二位道爷救下小鱼儿。我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儿。若不是二位道爷,我们丁家就绝后了。” 那老人一边说,一边开始没命地在沙地上磕头。 叶离哪里受得了这个,急忙俯身将老人拦住,扶起。 “小爷,。。不,,小女子哪里受的住。” 可是那老人却执意叩谢,叶离十分为难地看着宋祈。 他们不知道,这大火是跟她有关的啊。 第78章 魔否 “你不是魔。” 隔天醒来,正准备上路的时候,宋祈跟叶离这么说。 “我昨晚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夜,你又没有魔性,说起来,比你在暮云山的时候,性情还要和缓了很多。或许这只是不同的功法。你不要担心,等我们到了藏宝阁一定能够找到这样的记载。” 叶离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宋祈背过身去,手有点发抖。他刚才瞥见叶离瞳孔里暗青色的光晕,那绝不属于以前的叶离。 这海边的镇子虽然有官府的官员管理,但是实际上宗族的力量是十分强大。镇上大小事其实是由陈姓和林姓两个宗族长老决定。 在这火灾之后,也算是好事。长老决定让无家可归的灾民居住到同族人家中,虽然心中不满者也大有人在,可是到底不敢忤逆族长。 至于宋祈和叶离,则住到了陈姓族长家中。 叶离不愿再跟镇中人多做交流,二人便打算趁早留书静悄悄地走。谁知道刚一开门,就瞧见昨晚上那陈姓老汉带着孙子跪在门前。 院子里还弥漫着一层乳白色的雾气,空气清寒潮湿。院子十分安静,那孙子跪在湿漉漉的地上也没有吵闹,只听得见那老人肺部呼哧呼哧的声音。 那老人见到叶离她们出来,又开始不住地磕头,看得叶离心里厌烦,撇了撇嘴,一种无名之火在心里燃了起来。 她对着宋祈皱起眉头,小声说:“本来想起个大早赶路,早点去玄陵查书。怎么这老儿又守在门口,没完没了,烦不烦人。” 她声音虽小,但是在这清冷的院子里,倒也没谁能听不真切。 那老人自然是听见了她的话,当下眼神闪烁,脸上瞬间写满了尴尬和为难。 他身子晃了晃,垂下头却跪着不起身:“老身家产一夜烧尽,连房子也不剩片瓦。膝下这个孙儿还算聪颖,想来也和二位有缘。妄想能拜入仙人门下。。。” 他一边说,那小孙子便自己在地上咚咚地磕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爷爷教的。 叶离嘴一撇,从那他祖孙身边走过,只觉得自己的衣袂从那小童的脸颊滑过,心里就有点膈应。 她没留心宋祁说了什么,直接出了这几套院,到了外边大街上。 街上满目疮痍,大雾一下,烟尘都被沉淀了下来。但是空气中隐隐带着烟火味儿。以前从这儿走过,街上车水马龙,店铺林立的时候本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过去街上其实有各种气息混杂,便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气。 到现在烧了个干净,嗅在叶离鼻子里,她就觉得这干爽了许多。这单一一种的气息,干脆,清凛,虽然在她嗓子里稍微有点不舒服,可是不会如今满目凡人让她更不舒服。 她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跟他们把话都说完了?” 叶离停下脚步,面露微笑地看着宋祈。 他神色有些奇怪地看着叶离,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那好,咱们走吧。” 叶离看出宋祈的迟疑,走到他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笑盈盈地说:“宋小仙,你怎么了?” 宋祈看着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速速回玄陵吧。” 叶离却没动,抬着头往宋祈低垂的眼底里望。 “你是不高兴我没搭理刚才那老头吗?”她嘴角向上一挑,眼睛微微眯着,“你也看见了。他们跪了一晚上,又不是诚心谢我。” 叶离鼻孔里出气,轻哼了一声:“宋小仙,你看看吧,原来是想从我们身上寻好处的。真是不知好歹,他既然觉得我们救了他,就做好打算准备蹬鼻子上脸,就此赖上咱们了。” “这种凡人,你说小爷为什么要理会他?” 她当下两只手都拉扯着,嘟哝起来,竟好像撒娇一般:“你说嘛,说嘛。” 宋祈本来似乎在沉思一般,被她这么一扯,竟然耳根微微发红,四下望了望,顺手把她拉到街边:“你这妖怪,怎么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起来。不是跟你一起出来了吗?玄陵自有规矩,本仙岂能随便收下他。别胡闹,咱们这就回去。” 他拉起叶离的手,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叹了口气,摸了摸叶离稍微有点毛躁的头,却什么也没说。 都说归程比离程短,叶离却觉得回去的路格外的长。 大概确实是比较长,宋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走走停停,明明说好了要速速回去的。 “咱们在这山上住一晚再走,你看那边山溪似有锦鲤游动。” 他在半空,指着下边。 叶离皱了皱眉头,明明下边是污漆漆的河沟。 宋祈却不等她应答,拉着她的手把按剑从空中将至山间。 “这就是你说的山溪?”叶离抱着手臂,偏着头,腰板儿挺得直直的。 宋祈眉毛上挑,眼睛往上瞧:“怎么?这不是山溪是什么?” “山里边的水泡子就叫山溪了?”叶离撇着嘴,斜睨着宋祈。他一向不都是还算有品,家大业大的,怎么出来一趟脑子坏掉了?也不是有钱人家少爷没见过山野田林,玄陵本来就是山好景好的地方。 叶离想到这层,踮起脚,把手放在宋祈的额头上,喃喃地说:“这也没发烧啊。。。” 她刚要把手抽回来,手腕子早被宋祈攥住,一对深邃的眼睛瞪着她,看得她的心猛地蹿到喉咙。 “本仙是仙体,烧什么烧?我说你,是不是傻啊?!” 叶离听见他说自己儍,心头没来由一股火气,眼睛瞪得溜圆。 “傻?!” 叶离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冷笑,她很奇怪,自己居然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是,那笑声让她觉得好像宣泄了心中的怒气,十分舒畅。 接着,她俯身蹲下,探出一根手指,将指尖置入水中。 “你这里有水?有山溪?还有锦鲤?”叶离扭头笑着问宋祈。 她不待宋祈应答,却哈哈大笑起来。 她手指周围的水开始冒起细微的水泡,须臾,水泡就越来越多,渐渐地发出汩汩的声音,白色的蒸汽弥漫在水的上方。 叶离的脸在白色的水汽后方,她的脸上被水汽笼罩,仿佛自己也能感到那一粒粒的水珠在脸颊上附着。她笑得停不下来,开始还在对别人说她傻而愤愤,渐渐地就觉得一股怒火在身体里烧了起来,恨不得将这溪水灼干才能泄愤。 一个黑影自白雾后靠近,自白雾中伸出两只白色的广袖,叶离还没看清那脸,就被揽进一个干爽温暖的怀中。 “谁说你傻来着?这哪里是什么山溪,的确是水泡子。”,宋祈紧紧地揽着叶离,“都是本仙错了。” 叶离心中的火势一下子和缓下来,水中气泡的范围也越来越小,渐渐消失。 到最后,只剩下那黄昏的薄雾在山谷之中飘忽,在那紧紧依偎的二人身上忽上忽下。金色的夕阳忽然从云朵中探出头,照到叶离身上,让她的背上和身前一样暖暖的。 宋祈腾出一只手来,顺着叶离的头顶向下拍:“乖,咱们叶离五百年道行怎么可能傻呢?傻子是本仙啊。” 叶离抬起头,眼神漆黑迷蒙,却笑得又呆又憨:“宋小仙,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宋小仙是傻子。” 叶离头上一空,脸却瞬间被宋祈双手捧起,在眼皮底下一阵端详。他的脸凑得如此之近,他的气息柔柔地蹭着叶离的脸颊,有点热,有点潮。蹭的叶离脸颊痒痒的,却又不敢出声,心房中好像庙里和尚敲得鼓一样,一下,两下,三下,重重地,可是却又快得数不清。 叶离想起那日的唇齿相依,脸上又发热,心里在想,宋小仙莫不是又要那样? 宋祈却忽然放了手,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哟,这里倒还真是有鱼呢!这可不是本仙胡扯。” 叶离顺着宋祈手指的地方一瞧,那水里居然有尾鱼。方才那水泡子里大量水汽蒸腾,水已经浅了许多,看那尾鱼看得格外真切。 宋祈似准备要去捞鱼,叶离心里却有股气驱之不散。 不过,那不是怒气。 她一手拽住宋祈,在他的惊异的目光下把自己小巧的嘴唇狠狠地在宋祈的嘴唇上印了一下才分开。 “方才把我的脸扯得那么近,是要这样吧?!” 宋祈大概是受了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黑色的瞳子好像个深洞,要把她吸进去。他的呼吸声也重了起来,大略是气坏了。 叶离忽然有点心虚,大声道:“看什么看!都说了,小爷不傻,你想什么,小。。。”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一对柔软的唇,以比刚才柔软十倍,却又有力十倍的方式,落在她的唇瓣上。 第79章 牵手 叶离神清气爽,心头发甜,好像吃了蜜一样。她喜怒形于色,笑意在脸上掩饰不住。眉梢儿,眼角儿,就连头发丝儿都带着笑意,无比的鲜活,无比的生动,好像一条在春水中摆尾的鱼。 宋祈忍不住把手伸过来,又拍了拍她的头。 “这样就好,就这样就好。”他低声说。 他忽然站起身,也把叶离拖离水边一丈。叶离不明就里,身子还未站稳,却见宋祈对她使了个眼色。 沿着他视线望去,宋祈看的地方正是那水中活鱼。 叶离有点不屑,她以前并不是不能辟谷,总有些贪嘴。现下却对那凡尘俗物失了兴趣,觉得不过酒肉不过穿肠而过,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她以为宋祈使眼色是准备去捞鱼,正欲出言讽刺,忽然眼前一片明晃晃。那晃眼的亮光是障眼法,从白光中斜里闪出几支飞刺,正朝他们两个刺来。 叶离内力真气正盛,反应也是极快,须臾间已经不仅闪过那飞刺,而且长袖一挥,把那飞刺尽数奉还了回去。 霎时间听得水中一声吃痛的哀嚎。 她只顾看那水中的妖怪,却没注意,宋祈方才为了护她,其实已经伸出手去要拉她到身前,倒是又把手收回去了。 “怪不得,刚才水中沸腾,怎么可能还有活鱼?”叶离自言自语,心里恼恨自己蠢笨。 她瞧了一眼宋祈,觉得有这家伙在身边实则可恶,心里觉得若不是他在,也不至于失了警醒。当下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把宋祈甩开,直到宋祈把那尾鱼妖收到岸边,才回过神来。 那尾鱼还真是奇怪,在土地上翻来滚去,溅起片片泥点,却也不化成人形。 不知道它是因为脑子太小,彻底想不起来,还是性情倔强。 宋祈没办法,把它放到水里,四周下了法咒,让它跑不出去。 那鱼却开口了:“辣块妈妈地,赶紧放了老子。” 那鱼眼睛瞪得极大,鱼唇又一张一合,样子憨傻异常,叶离憋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是条母的。” 她用手指一勾,鱼背上立刻出了一道血痕。 “嘴放干净点。”她轻描淡写地说。 宋祈皱着眉头看了叶离一眼,便对那妖鱼说:“我们只是路过,你缘何伤人?” “你们把老子的家差点蒸干。老子这是报仇!” 宋祈想想她说的也对,兀自笑了:“我们无意害你,可是你伤人却是有意。这法咒大约二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到时候你就可以行动无阻了。” 经过方才一事,在此地歇息也太刹风景。宋祈和叶离就换了个山头露宿。 宋祈坐在地上调息打坐,叶离看他气息沉稳,似是入定,就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走到宋祈看不见的地方,才提剑御风,重新回到之前的水泡子那地方。 她弯下腰,伸着脖子把头凑近水面,从水面上往下望。那鱼妖大略也是个心大的,水比之前少了一多半,根本藏不住身体。可她倒好,依旧安心地在原来的水底安睡,连窝都没挪。叶离眸子里青光闪烁,心中暗笑,这还真是省得她麻烦了。 她刚刚要把脖子收回来,忽然水中一晃,水面仿佛有千万个石子弹开,嘭得一下子炸裂开来。水花冷不防击打在她脸上,她脸颊一热,用手一抹,指尖上圆滚滚的水珠上带着红色的血丝。 叶离眉头拧起来,也不管脸上的口子,双手猛地往水里一插,顷刻间水雾蒸腾,那水泡子瞬间就干了。 山谷中热气蒸腾,好像起了夜雾。 那鱼妖原来真是不会化形,在干涸的河床上来回来去地挣扎打滚,口中发出奇异的。 叶离冷笑了一声,也不理睬那鱼妖,扬长而去。 她来去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脸收拾干净,远远看见黑暗中宋祈正襟危坐,后背挺得直,好像一棵树。 他样子挺拔好看,叶离嘴角开始上翘,走到了宋祈近前,已经止不住地上扬,已经裂开了嘴,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儿,眼睛也眯得如月牙弯弯。 宋祈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她,但见她满目都是欢喜的样子,目光中不由地带上了和缓之色。他唇瓣轻启:“干什么去了?” “人有三。。。” “你可别跟我说你去了茅房,你现在的修为,大可不必。。。” 叶离朝夜空翻了个白眼,长出一口气,脸上就换了副无所谓的表情。她也不擅长说大话,干脆一屁股坐到宋祈身边儿,一只手干脆拈起宋祈的发带,用两股儿交叉,开始把玩起来。 “你为什么要问?” “问了我就要答。答得肯定你不是你喜欢听的。若是你喜欢听的,估计你也不会问。。。。“ 叶离手下略微一顿,身子一动,干脆跪坐在宋祈面前,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脸却凑到了他脸近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祈的嘴唇,声音里带了几分挑衅:“所以,宋小仙,你干嘛要问小爷?” 她觉察到手下宋祈的身子微微发颤,心中暗暗有几分好笑,但是这好笑之中,却有一丝欣喜如同菟丝子一样在她心头缠绕攀爬。 晃了个神儿,叶离已经被宋祈推到一旁。可是宋祈却马上揽着她的肩头,用下巴轻轻摩擦着她的头顶,低声轻吟:“叶离,你说得对。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去干了什么。” “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要瞒着我,好吗?” 叶离靠着他的胸口,有阵阵香气暗暗透出,让她觉得心境清凉和缓许多。她虽然有点不情愿,却也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问宋祈,自己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但是当她抬起头,却不想张嘴去问。 自此到玄陵的路途上,他们又走走停停,不过再无大事发生。离玄陵越近,宋祈就变得越发沉默,粗心如叶离也有所察觉。 到了玄陵山脚下,她终于是忍不住,心道与其等入了玄陵再问,还不如现在就说个清楚。 那时节已经初冬,轻寒裹山,天上阴云密布,眼看着说不定就有初雪绽落。 一路上,宋祈已经无所顾忌地拖着叶离的手。说是亲昵,叶离心中也怀疑他是怕自己脱身逃走。 但是在旁人看来,那二人十指相握,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好似灵仙落世,简直是神仙眷侣,令人艳羡。 此时叶离脱口而出的话,实在是大煞风景。 “宋小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等我们回玄陵再说不好吗?” 叶离松了他的手,冷笑道:“到了玄陵?听候你们正派人士发落吗?” “不是说好了,去藏宝阁。。。”宋祈声音黯淡暗哑。 叶离脸上一片凄然:“我又不是脑子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样了总不会不知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没什么关系。可是,一路上你时时盯着我,怕我有异动。你也发觉了吧?” “宋祈,所谓去翻书,所谓没有魔性,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一行清泪从叶离的眸子里溢出,映得她青绿色的眸子更加闪亮。 “反正我以前也是妖。现在不管是不是成了魔,对我去找枯月报仇,去救我爹,也不是件多大不了的事。”叶离伸出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儿,“我现在还不算很坏,但是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趁我还是个好妖,不如做个了断。要不然,我就会成为玄陵的拖累。” 叶离朝宋祈笑了笑:“宋小仙,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拖着我的手不撒手。” “我能。” 宋祈上前走了一大步,紧紧地握住了叶离的手:“我可以一辈子都这样握着你的手不放开。” 一阵东风吹动天空中灰色的云翳,细碎的雪花开始从高空中摇摇摆摆地坠落,轻轻地落在叶离的睫毛上,在她眼前晃出莹润和洁白。 第80章 分离 叶离沉吟半晌,猛然把手从宋祈手中挣脱。 “就有劳师叔替我跟师父交待了。” 她说完就转过身子,迈着大步离去。 宋祈站在原地,方才还温热的手心里却是空空如也,唯有天上掉下来的雪花,轻柔冰冷,在他指尖迅速的融化。 叶离走了丈余,雪却忽而大了起来。风夹着雪花吹到她脖子里,她想起当日和宋祈在雪天里偎依,虽然那时候在结界中天气反常,便仍不免觉得好像已经一年了一样。 她停下脚步,伸出右手碰触从天而降的雪片,还来不及触到她的肌肤,就已经在她手掌上方化为烟气。她知道宋祈还在原地,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对他粲齿而笑。 “落雪了,正是离别的好时节。” 她手上还残存着方才的余温,只是天气太冷,那借来的温度不久就消失了。 天地间寒气浩荡,四下无人,只有叶离单薄娇小的身影矗立其间。 宋祈喉头一动,不由地哼唱起来: “莽莽暮云,幽幽深潭,水波闪闪,候君年年。。。” 他唱了两句,自己也发现自己略微有些音痴的意味。正在犹豫是不是停在不唱,一股热烘烘的气柱穿过雪幕擦着他的脸颊击中他身后的树干,嗞得一声在那树干上烙下一个黑点。 “真难听,快住嘴!” 宋祈用手蹭了蹭脸,剑眉上挑,佯作恼怒:“你这泼皮,不唱就不唱,何必动武。” 叶离捂着耳朵,撅着殷红的小嘴在雪地上气得直跳脚。 她咔吧着眼睛,摆摆手:“走了走了,也省着听你这鬼叫。” 宋祈望着叶离远去的身影,不由在心底苦笑,感叹自己真是天底下最聪明也是最蠢笨的仙。 不多时,这天地之间完全被冰雪覆盖,再也听不见叶离的脚步声,只有北风吹过树林的萧萧瑟瑟。 在风雪来到海岸之前,叶离已经可以看见风九思的海岛了。 上一次来到这里,叶离的心绪战战兢兢,忐忑不安,这一次却是乘风而来,心中坦坦荡荡。 风九思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在山崖之上敲击编钟。他这音律之技大概已经磨炼了千年,早已炉火纯青,堪入化境。 技艺和品性,实在是没多大关系。 金石之声叮叮咚咚地从山崖上飘下来,灌入叶离的耳朵里,也不免觉得好听。 她在崖顶的石座上坐下,等到一曲终了,风九思面带苦笑地转过身。 “叶离,别来无恙?” 风九思面目如此,怕是哈哈大笑时,面上也会带着愁苦之意。叶离知道他这样,见怪不怪。 她不应他,反问道:“让客人久等,这就是魔君的待客之道吗?” 风九思还真就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笑比哭还让人难受。 他顷刻止了笑,微微颔首,缓缓地说:“叶姑娘,你既在这厢安坐,早就听出我钟韵里是友非敌。现在又何必出言质问在下呢?” 叶离眉毛上挑,眼睛盯着风九思,嘴角似笑非笑,却不应答。 “叶姑娘,如果在下不是有心恭迎,姑娘怕是过不了那第一波浪头吧。” “哦?”叶离站了起来,望着不远处碧海潮生。 她抬了抬手指,却悄悄把拳头握了起来,眼珠儿微微一转,继而对风九思说:“此番我来找你,只想知道,去哪里能找到枯月仙尊。” 风九思面不改色,双手插在袖笼子里,身子在如同黑雾一般的宽袍中若隐若现,声音阴凉绵软得好像蛇的身体。 “枯月吗?姑娘与他朝夕相对,姑娘对他可比在下了解得更深啊。”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撞到叶离的鼓膜,但是在触到她鼓膜的那一刹那,却好像碎金裂石崩裂开。如同海啸一样灌入叶离的耳朵。 邪风入耳! 风九思虽然是一代魔君,但是最擅长的却是御风之术。 叶离无意与他斗法,并未动用雪山内的真气,而是从丹田提了一口气息,捻了个诀,用玄陵的功夫把那邪风抵住了。 她一口气憋在胸口,想到风九思刚才陈词,半晌无言。 接着,她笑了,怎么可能? “风九思,你刚才说什么?小爷似乎没有听清楚。” “叶姑娘,枯月仙尊就是玄陵的宋祈啊。他似乎是不记得往事,可是对于在下而言,又岂可遗忘。。。” 风九思说到后边居然咬牙切齿起来。他面色一向愁苦平和,如今竟然显出几分狰狞之色。 此时正有昔日与叶离共处过的仆从端着托盘走到近前,大略看见了风九思的脸,居然吓得把盘子打翻在地。 叶离眸子一闪:“露露呢?” 风九思冷冷笑了:“她帮了我的忙,已经得了她想要的,早就离开了。” “叶姑娘可是想寻她?”,他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风某多事劝姑娘一句,这世间的事儿,一厢情愿得多。叶姑娘想找露露,露露未必想见叶姑娘。。。” 他声音又细又软,好像随时会断掉,叶离接道:“还不如把时间停在大家都两不相欠的那时候。” 风九思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叶姑娘竟然是如此一个明白人。” “风魔君竟然是如此一个知心人。” “姑娘却不认为在下是一个可信之人。” “魔君若取信于我,可还对得起这魔君之号?”,叶离向他抱了抱拳:“他日再见不知是敌是友。就此别过。” 风九思走到海岛之巅,用手轻击编钟,喃喃地说:“枯月的事,在下确实说的是真话。” 他目送叶离乘风离去,她使用的功夫虽然还是玄陵的套路,可是威力显然大了很多。 “不对。。。。这不对。。。” 风九思突然重重一掌拍在右侧第二的编钟上,海面上顿时波涛汹涌,卷起千层浪,正拦在叶离前面。 叶离似乎招架不住,险些从半空中落下。 风九思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正欲将那浪头减弱,然而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眸色骤然凝重起来。 “难道。。。怎么会这样。。。” 风九思一个趔趄,几乎坐到了地上。 第81章 海边 此为防盗章 “要不然你躲在我身后?”叶离出了个主意。 露露恨不得一掌把她拍到地上,这鼠兔,怎么被雷劈得失忆了,脑子也不灵光了。 “你傻啊?躲什么躲啊?!有常识吗?后边的人不还是能看得见姑奶奶啊!再说人是竖的,兽是横的,竖怎么挡横?” 虽然听不太明白,可是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叶离点点头,用了半天消化这庞大的信息。 两只兽一合计,决定露露在前,叶离在后。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走江湖卖艺的杂耍人。叶离用草编了个项圈将露露拴了,母大虫虽然不大乐意,可是也只好这么将就下去。 纵然如此,进镇子的时候还是吓坏了几个人。好在镇上客栈那满脸麻子的老板以前是戏班子的,走南闯北到底有点见识,皱了几下眉头,就腾出一间上房给叶离,还空出了后院的马厩给露露。 “凡人还挺好的啊。”叶离蹲在马厩里,一边给露露喂肉,一边感叹着。其实修炼到了她俩这个份儿上,饭倒是也不用吃,可是就算是人,吃饭也不一定是因为饿。 有的人吃饭是为了活着,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吃饭,有的妖吃饭是为图个滋味好。 “好个p啊,”,露露吞下一口牛肉,又把沾着的花椒粒吐了出来,“你给他那串珠链估计能把他这店都盘下来。” 叶离笑了笑,又喂了露露一口肉。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攒了一堆金银首饰在洞里,露露说有用,她就带着走了。本来叶离还奇怪呢,自己又不是喜鹊精,弄这么一堆闪亮亮的东西在洞里做什么。 “露露啊,你光修法术也不行,还是得化个形,一旦化了形,就容易吸取天地精华。”叶离摸着头顶,“人这里叫天灵盖儿,不是白叫的。。。” 那老虎本来吃的开开心心的,被叶离说得不耐烦,食欲都没了,她把面前的盘子一推,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 叶离端着盘子要走,听见背后露露嘟哝着:“你也是,不能光练元神和防御,妖术烂得跟什么似的。自保都不成,还修什么仙啊。” 她脚下一顿,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好像以前有个人跟她说过。叶离摇了摇头,甩了甩头上的小球球,八成是露露以前也这么念叨过。 叶离自从出世就没怎么离开过暮云山,对人居住的地方也只是有粗略了解。可是她路过客栈的大堂准备回房的时候,看见客栈老板和小二慌慌张张挡门板的样子,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自然。 “老板,天还没黑就关门啊?” 那老板扭过头,挤出一个十分不自然的笑脸,“啊,对。客满了啊。开门也没用。早点关门是为你们好。” 妖有妖道,人有人的规矩,叶离点点头:“哦,那你等会儿记得给我送热水哦。” 这小店大概是因为客少,效率也很高。不多时,天字一号房的大木桶里就注满了热水。这小镇上的天字一号房其实也简陋得很,一进门靠墙摆着一张雕花木床,对面靠着窗放着一张桌子。样式过于花俏,而且一看就不是用多年生长的坚实木材打造的。比一般房间多的,就是一个屏风,上边绘的不知是哪个落魄才子的水墨丹青。 叶离躺在屏风围起的木桶里,屏风上的山水氤氲在白色的雾气里。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山峰,好像暮云山呵。 以前她还没化形的时候,姨娘每天晚上都搂着她睡觉。天气好的时候,还拉着她到山崖上采野花;她胆子小,不敢爬,可是越是胆小,腿越软,扑腾一下子就摔了下去。 那悬崖很高,很深,姨娘赶下去的时候叶离已经不见了。再发现叶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她在半山腰,腿脚上缠着白纱,被一个富贵少年抱在怀里。姨娘拼了老命才把那少年打跑,把叶离救了下来。。。 一阵砸门声从楼下传来,冷不防把似水流年里的叶离惊醒。 门外似乎不止一个人,客小二跟外边对骂了一阵,又把客栈老板惊动了。最后门闩一响,又过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踏在楼梯上。 叶离竖着耳朵,掰着手指数了数,一共有九个人。不,那步子稳健沉稳,是一共有九个修。 她跟露露没招谁没惹谁,都是要修仙的好妖。叶离觉得那几个修应该也不至于跟她们过不去。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修看不起妖的。 人修行,成神仙;妖修行,成坐骑。修成仙修成神的不是没有,但是都是凤毛麟角。而且妖魔鬼怪,向来是被拿来一起说的,兴风作浪不走正道的妖还真是不少。 就算叶离,当年拿到栖霞大神的签文,说她无法成仙时,她虽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但又觉得顺理成章。其实,那一刻,她不是没想过,修不成仙大不了去修魔,反正只要打败枯月就行。后来发现是跟狐狸拿错了签子,她也只是如释重负而已。 好妖尚且是这样的想法,有些人修对妖有偏见也不稀奇。 叶离阖了眼,靠在木桶的边沿继续享受,耳边时不时地飘来一两句话。 “大师兄,这次修论大会的奖品听说百年难遇,咱们玄陵应该能够拿到手吧?” “你就知道奖品,这次可是得抓几个邪魔歪道当门票。你先进了人家清风宗山门再说。” “师姐,你担心什么,反正有小师叔在!” 咚咚咚,咚咚咚,叶离差点睡着,忽然有人敲她的门。 这还不消停了?叶离将衣服在身上一裹,连头发都没擦干,不耐烦地把门打开。 那店小二瞄了她那湿漉漉的头发一眼,眯着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姑娘,方才来了一队修行人要住店。可是小店实在是客房有限,姑娘这间天字上房比别间大能住下三四个人,不知能不能换间房?那房间虽然小,其实还精致些,姑娘一个人。。。” 叶离没等他说完,啪得一声把门关上,差点把那小二的鼻尖夹掉。 她把身子擦干,又把衣服穿好。叶离觉得那小二说的很有道理,更何况她压根不在乎住哪间房,把东西收拾了收拾就提着包袱准备出去。 还没出房门,门倒是先响了。叶离伸手把门打开,一名清俊男子正端立在门口。他一身青衣,乌发如墨,碧色的发带自头上垂下,他本来面带笑意,看见叶离出来,倒是怔了一怔。 “方才那小二叨扰姑娘,并非在下本意。姑娘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客栈尚有三间空房,我们几个足够用了。” 叶离拿起手中的包袱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就一个人,包袱都包好了。换就换吧,你们不是还有个姑娘?挤在一起不方便吧。” “小师叔,这位姑娘说得对,我毕竟是女子,怎么能跟男修挤在一处。” 这女修声音先至,人才到。她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也穿了一身青衣。这女修看清叶离,忽然神色一凛,倏地一下将佩剑抽出,挡在身前。 第82章 池畔 宋祈在温泉旁边,用手刀劈开了一块西瓜,粉红的汁水沾了一手。他把手往身上蹭了蹭,就听见旁边有人在清嗓子。 宋祈扭过头,原来是容玖。 “呦呵,师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吃瓜!” 容玖摇了摇头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瓷壶来:“岁寒温酒,刚在景顼那里手谈,顺手带了壶酒来。” “饮酒也好!” 宋祈从地上捡起两片青翠欲滴叶子,在手掌中一转,就变成了两只可爱的酒盅。他这温泉旁的树木得天独厚,因为这温暖的温泉,这数九寒天却好似春意盎然。 容玖盯着他的手,笑着不说话。 “可是觉得大材小用了。修了百年的仙术,却用来做酒杯。”宋祈语气里带着自嘲。 “不,不,这等的随性恰是刚刚好。”容玖端了酒杯凑在嘴边,“好酒。。。齿有余香,回味无穷。。。” “师兄,哪有这样自夸的?明明是你带来的酒,师弟我还没来得及品,就自己夸起来了。可别是舍不得。。。”宋祈眯着眼睛笑着,把酒盅挪到鼻子前。 他的眼睛忽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容玖,鼻子却舍不得离开酒盅。 “这!” 容玖抿了抿嘴,向他颔首示意,朗朗道:“我说了是好酒,这便喝下去吧,等下我回转心意,说不定就不与你分享了。” 宋祈神情一紧,看得容玖暗暗发笑。他只见宋祈将酒杯用广袖遮了,随即头一仰,似乎将那盅酒一饮而尽,心中却有有几分可惜。 温泉池上方弥漫的白雾浓厚起来,容玖看了看卧在软塌上的宋祈,禁不住走过去,替他整了整衣袖。那衣袖濡湿了少许,散发这淡淡的酒香。 容玖从池畔离去的时候,撞见黄衣儿。他头上两个发髻,一身道童的打扮。 黄衣儿低了头,高声道:“师父!” 容玖应了:“黄衣儿,你在宋祈这里自省了一年,可悟出什么来了?” 黄衣儿一愣,眼珠儿往斜上方转悠,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老实说,去年冬天的时候,他见宋祈师叔回来,就私下蹭着求着来师叔这里思过,完全是以为在这里可以少些责罚。 凭他黄衣儿办的那些事儿,玄陵不把他逐出,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但是,在容玖那边,人多嘴杂,日子是好过不了的。 可是他来了乌夷峰,才发现这边儿说好混也好混,说不好混也不好混。 宋祈基本就没怎么管他。 在这边杂役的事儿干得多,闭关思过的事儿干得少。宋祈倒也不是完全撒丫子不管,比如某个三更天,叫他到房梁子上单脚独立,还要同时吸收月华精气。 黄衣儿想说过很多次,虽然他是个黄鼠狼,但也算不上是梁上君子。 又比如哪个清晨,突然出现在他枕边,问他要是曲灵要跟他成亲,他怎么办。 这真是让他无言以对,曲灵是什么,他要是有念想也是黄鼠狼啊。 其实这都是小事儿,最最让他难为的,是那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叹息;然而最最让他觉得可怕的,是在某月某日的一个月夜,听见了宛若鬼哭神嚎的可怖的声音。 “作妖的话,切莫装b,装b遭雷劈。” 黄衣儿想了一会儿,说道。 容玖见他吭哧瘪肚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也只是淡定地喘了口气:“虽然如此,我看你也不需再在乌夷峰思过了,这就跟我回去吧。” ”那我先请示了师叔过年的物事就走。”黄衣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托盘,那里边放了满满登登一摞子红色的剪纸,金色的丝绦,还有几张年画的小图。 “师弟不是说不过年吗?” “说是这样,可是经不住熊六他们蹿到。”黄衣儿禁不住兴奋起来,“师父,你看这窗花,信不信是熊六亲手剪的?就他那熊掌还剪窗花呢!就说这张,看着像什么?是不是像一窝黄鼠狼?那蠢熊非说是鼠兔,呸!万一师姐回来过年,看见这玩意儿,非得把他的熊皮扒下来当皮袄!” 黄衣儿突然意识提到了不该提的人,瞬间把头低了下来。 “叶离啊,为师也希望她能回来。” 容玖负手走在前边:“黄衣儿,跟为师走吧。过年的事你不用操心了,为师方才已经跟宋师弟商量了。” “噢。”黄衣儿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拖着步子走在容玖后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 在玄陵的山巅,景顼仍在对着棋盘斟酌。 “容玖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办那件事,本来也不需要多久。” “师兄,我们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容玖坐下,神色淡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做了的事情,必然是对的。” 景顼点点头,又摇摇头,唇边的胡须也动了起来:“好一个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当初破劫石应运动,原本是为了寻得枯月仙尊的转世。谁知道破劫石竟然一分为二。一正一邪,果真是福祸难料。” “这也是必然。只是没有想到,枯月的灵体内,居然有那么巨大的邪灵,实在匪夷所思。” 景顼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将酒盅放置棋盘上,口中唏嘘不已。 他还未来得及将手抽回,手掌忽然被容玖按住,景顼心神一晃,抬头看向容玖。但见容玖眼眸中精光闪烁,但神态却又十分凝重。 “师弟,那邪灵或许不是来自枯月!” 景顼低下头,吸了一口气,尚觉胸中气息和缓,他复又抬起头:“师兄难道是说风九思?” 他已经是仙人之体,但是此番一问一答,却又好似当年玄陵小溪边修道的两个少年。 容玖却似是混然不觉,全付身心都被方才的顿悟而占据。 “当年风九思与枯月大战一场,风九思被镇压在九重塔之下。而枯月却也销声匿迹,一夜之间,再人提及他的名号。唯有我玄陵师尊知晓,他也魂飞魄散,坠入轮回之中。若不是破劫石寻回宋祈,只怕世间再无枯月。 风九思尚在,当年的枯月实力与他不相伯仲,岂有魂飞魄散之理。况且风九思逃离之后,便一直蛰伏,并没有兴风作浪。。。 反倒一出来就找过枯月,但也再无下文。。。。” 容玖说到这里,与景顼皆是浑身一凛: “叶离!” 第83章 小院 叶离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做着千秋大梦,雪花一片一片地从天上落下了,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庞上。白色的蒸汽从她微张的小嘴中呵出来,在她微黄散乱的发丝里消失匿迹。 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手捧酒坛从院外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随手往小屋的方向一抛。本来在门口虎视眈眈的几个顿时跃上前去,顷刻,地上只剩一张浸着油迹的纸皮。 细长苍白的手指从叶离的发丝间捋过,那人皱了眉头,发丝却垂到了叶离的脸上。她没睁眼,却开口说道:“别乱动我的头发。” “有什么关系,反正不动也是乱的。” 那人语气暧暖低沉,光听这声音,换了别的女子恐怕腿都要酥了。 “何况天上飘着雪,你又在这里装睡,孤零零一个岂不是煞风景?” 叶离嘴角动了动,睁开眼,坐了起来。 “我哪儿是孤零零一个,”她手往屋里一指,又用手戳了戳凌姜的胸口,“你才是孤零零一个。” 凌姜握住她的手指,往自个儿胸口一带:“别,你帮我,我怎么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 叶离把手指头抽回来,脸上现出不悦,正色道:“凌姜,你可别得寸进尺。可是依你之言,用邪灵来灌注给楚榕,后果如何,全是未知。你可得想好了。” 凌姜面色戏谑之情骤然隐去,抱着酒坛点了点头:“我早就想好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若是楚榕一直沉睡,倒不如放手一搏。难得你肯以邪灵灌注她灵体,若是成了,我失而复得;若是不成,也好过楚榕这般死不死,活不活,不过是再入六道轮回罢了。大不了我寻她去。” “可不是嘛,好好说话,说清楚了。何必瞎折腾,你斗我,我杀你的。”叶离站起身,故作深沉地拍拍凌姜的肩头。 她内里却腹诽道,凌姜若要她入六道轮回,自己给楚榕来一掌,她早就干脆利落地死透了。现在跟她说好听的,若是到时候真有个三长两短,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叶离摸了摸头上有点黏糊糊的毛球,两手一拍:“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帮我办完这件事后,我就去帮你治楚榕。” 凌姜点点头,捧着酒坛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有件事不问清楚,我实在不能安心。” 事关楚榕,凌姜居然婆婆妈妈起来了。叶离心里一恸,望着凌姜的背影道:“你说,小爷知无不答。” 凌姜似乎是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他转过身,一手扶着门框:“以你的邪灵之力,如果谋划得当,大可以去玄陵,与宋祈直面。为何需要我帮忙?” 叶离没想到他问这,一时想不出什么借口。 凌姜到似乎了解到了什么,晃了晃头,释然道:“算了。能救楚榕,就算你要我的命也罢了。我只是怕我不在,楚榕醒过来会慌乱害怕。” “凌姜,不是。。。”,叶离欲言又止,“其实,我是怕下不了手。” “这样。。。是这样啊。。。” 凌姜释怀微笑,冲叶离眨了眨眼,飘然而去。 这时候雪居然停了,地上只是微微泛着潮气。 叶离重又倒在树下的长椅上,隔着树木的枯枝望着灰色干冷的天空。 “要是能成全那一对儿怨偶,也算有点意思了。” “小爷这一生,嘿嘿,到底是不是个笑话?” 千里之外,玄陵乌夷峰峰顶的温泉池畔,宋祈睁开了眼睛。他坐起来,左手掐了个莲花,脸色忽然变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紫不溜丢,一会儿绿不拉几,后来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然后后腰一弓,胸也往上一挺,从口中流出一股晶莹的液体来。 还好此处无人,否则要遭到灭口。宋祈再放荡形骸,也没跟人看到过这般狼狈模样。 他神情可怖,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整张脸都扭结在一起。只听得扑通一声,宋祈滚下软塌,又将整个身子滚了几滚,又是扑通一声,温泉池子里掀起了一股浪花,宋祈落入了热气腾腾的池水中。 他在泉水中扑腾了一阵,连连吞了几口还带着泥沙的水,又全数喷了出来。宋祈在这池子周围结了个结界,方才安心地将身上衣物出去,仰着头俯仰在池水中。 容玖师兄酒中有诈。 宋祈在玄陵多年,却并不识得那酒。 他泡了一会儿,等到周身舒泰,便站起身,走出温泉池。 修行多年,纵然修炼的是体内灵气,但是由内而外,修行人士的外在体魄也比常人精健许多。 宋祈并未急着找东西擦干身体,而是浑身湿漉漉地从温泉池,赤脚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一路上一个侍者也没有撞到,宋祈更加笃定容玖是有备而来。 他迅速走入自己的卧房,将墙壁上的一个暗格打开,躺在里边的斩妖通晓他心意,从暗格中飞到宋祈的手掌里。 宋祈左手掐了个诀,在那斩妖剑上点了几下,斩妖剑的剑体立刻浮起了奇异的光华,剑身缓缓飘起,浮在宋祈的手掌上方。 他也不停止,口中念念有词。 待那剑落地的时候,却化成了人形。 与宋祈一般形貌,甚至连肌肉上的缕缕脉络,都如出一辙。只是真宋祈的头发湿漉漉,身上也带着水珠儿。这假的身上倒是干燥得很。 宋祈让他转了个身,打量了一番,心下十分满意。 “就有劳你了。”宋祈对着斩妖揖了揖。 宋祈样貌的斩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也对宋祈揖了一揖。 “可还能说话吧。”宋祈有点不放心,毕竟这法子他许久没试过了。 “能!”斩妖自己一愣,声音有点嗡嗡地,好似金属摩擦,他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嗓音,“包在小爷身上。” 这会儿声音倒像了,只不过语气倒与叶离相似个十足十。 “容玖给我灌下的酒也不知有何效力,你只管去温泉池旁躺着便是。切记要机灵行事!” “放心吧,小爷虽然不记得在这世间有了多久了,但肯定比那容玖小儿活的久。你就放心吧。” 斩妖梗着脖子,拍着胸脯讲话。 宋祈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地打了个嗝儿:“切记机灵行事。还有,举止也要像我才对。” “晓得了,晓得了。”斩妖摇头晃脑地推着宋祈就往卧房外走。 “你做什么?” “宋祈啊,你蠢啊,自然是去池边啊。我若是换上别的衣衫,会让人起疑的。” 宋祈哭笑不得地看着斩妖,也不晓得是该哭还是该笑。 “斩妖,你是不用穿衣服,可我得穿啊。” 第84章 忘林(2) 宋祈收拾停当,下了乌夷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忘林。 林中弟子居住的一处草庐之中,砚行止探着身子,正在把草窗支起。此时除了隐在一旁的宋祈,四下更无他人,平日里一脸老成的砚行止,居然一脸喜气洋洋。 他手中若隐若现,有一大团红色的东西。 砚行止把窗子支好,接着就把那团红色的东西挂到窗子两旁。原来他手上是一对儿盘长结(中国结),每一团都巴掌大,下边垂着半尺长的金穗子。 宋祈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一种老怀安慰的心情油然浮上心头:‘砚行止终究还是有些少年人的样子’。 他抬手一指,那对盘长结居然就变成了一左一右两串鞭炮。等到了第二天一早,第一缕晨光照在上边儿的时候,自然会噼里啪啦地响起。 宋祈做完这个,突然觉得,自己还能这样玩闹,事情一定还没有那么糟。 只可惜了那对儿红艳艳的盘长结,是白巧巧学了一个月,一丁点儿妖力也没用,一根线一根绳亲手编的。 过了砚行止的草庐,又走了一段,宋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吸了一口气,把耳边被风吹得飞起来的长鬓捋得整整齐齐。 然后,他就用手指往前边儿戳了戳。 宋祈面前的空气忽然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就好像水波一样。 等那水波又回复了平静,宋祈已经消失了。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片树林,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中忽然传来灌木的响动,一只野兔似乎受了惊,飞也似地蹿了过来。那兔子跑到宋祈消失的地方,却好像撞到了一堵墙,整个身子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半天也没动,不知是撞死了,还是撞懵了。 “要是能挡着灰尘就好了。”宋祈把手从木门的把手上抽了回来,他低头看了看指甲上的土,发着牢骚,“禁苑,禁苑,该禁的禁不住,不该禁的来的倒不少。” 他皱着眉头用仙力开了门。门开了,屋子里发出一股久无人居的空旷的气味。 宋祈在屋里走了一圈,慢条斯理地打扫了一番,等到窗明几净,斜阳晃得蜇眼睛的时候,宋祈在桌子前俯首站定了。 沈清梅曾经跟宋祈说过,若是有朝一日,自觉身处绝境,再无可信之人,再无可循之理,便到禁苑这小屋中来。清净避世,吟诗作画之中或许也能过个千秋万代,悟出一番境界。 彼时宋祈虽然不解,也用心听了。沈清梅岂会说些无用的话。但是纵然记住了,一生顺风顺水,也万万没想到,沈清梅说的会应在这个时候。 玄陵众徒不说,修界各家,恐怕也万万不会想到,一年期清扫清风宗孽障的玄陵上仙宋祈,其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沈清梅说的,是自觉身处绝境。 这绝境,的确是宋祈自己才能察觉出来。 守了三百年的叶离遁入魔道,一年之中,无影无踪,销声匿迹。 容玖和景顼不知有何打算,但再不可信。 宋祈却不知其中缘由因果。 这个时候,他便依着往日里师父的嘱托,来到了这禁苑中冷冷清清的小屋。 沈清梅不是个言之无物的人,宋祈跟他学艺起,就知道,要去用心体味他每句话的含义。 “清净避世,吟诗作画,”宋祈轻轻地重复着沈清梅的话。 于是,他将这小屋子打扫得很干净,然后他在书桌旁,从竹木笔筒里随手挑了一杆中等粗细的毛笔出来。 他没有去拿新的宣纸,桌子上已经有一副画。 画上朦朦胧胧的,是沈清梅的肖像。 宋祈来这小屋子多次,也看过那副肖像多次,对于怎么用这幅画,也想过多次。 那副画勾勒出沈清梅的人形,却模模糊糊,不甚清明,似乎等待着有人去悉心着色,画龙点睛。 他还未提笔,却想起当日与叶离在这屋子里,那又是别一番光景。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斜阳,人却不一样了。 触景生情,宋祈纵然是上仙,却也难以心静如水了。 但,他还是下笔了。 他用得不是墨,而是用笔尖在夕阳的光晕中轻轻一点,汲取了光芒中的颜色,又将那无比绚烂,却又极其温暖自然的颜色一笔一笔地晕染在了沈清梅的脸颊,眉梢,衣袂。 随着画作即将完成,宋祈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他用手摸着下巴,倒退几步,然后又前进几步,把脸贴到几乎碰到画面的地步。 他无论怎么看,这画里画得都是女人。 “怎么是我姨娘?” 宋祈想起叶离当日的话。 当时他一笑而过,到现在不由地重新考虑起叶离的话了。 宋祈抿着嘴唇,用笔最后轻轻一点,画中人的眼睛明亮了起来,立刻活灵活现,摇曳生姿。 忽然间,灿烂的光辉盈满了整个屋子,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等宋祈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这屋子的四壁消失不见,确切地说,他并不在一个木屋之中。 那画中的最后一点,开启了一个封存已久的结界。 而他宋祈,此刻就置身在这结界之中。 宋祈丝毫不做停歇,在这结界中开始探寻起来。他相信,他想知道的一切,应该就在这结界之中。 第85章 忘林(3) 结界中是一团光明,宋祈在这虚无的白光里一步步地走着。 他做上仙三百年,实则不算很久。可是在这三百年中,无论何等险境,哪怕当初在瘴气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西南蛊疆与当地的巫妖王鏖战三个夜晚,他也从来没有产生过踟蹰和担忧。 这个结界里除了光,四周什么也没有。没有气味,没有声响,甚至连宋祈他自己的的脚步声也没有。其实要是险境层出也未必这么可怖,可怖的是未知。 如果是凡人在这结界幻境内呆不消三炷香的时间,怕是会生出癔症。 宋祈走了一个时辰,胸口才开始觉得憋闷。他晓得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那般惶恐,只是也暗暗念着清心诀,在脑子里制造出声响来。 他忽然想:‘若是叶离在身边,看看就觉得那家伙呱噪多事。估计是咒也不用念了。’ 宋祈走得久了,就有点麻木迟钝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 他心里估摸着,有光,自然有黑暗。他要找的,八成就是那黑暗的地方。 造出这片天地的人大概十分懒,十分随意,懒到什么东西也不设在其中,随意到只散了一团光在里边。 在他觉得天荒地久的时候,光线开始从白晃晃的一团渐渐稀释,眼前开始出现若干隐约可辨的光缕。 待走得更近些,光缕开始变得柔和,在远处结成一个个的光点。 宋祈走得更近,那光点似乎也在游走,飘得更近远了。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已经是一片黑暗了。宋祈转身向后望去,刚刚走过的地方也是一片黑暗,似乎有一扇大门把所有的光明和敞亮都隔开,在他身后无声落锁。 他的感官迟钝起来。虽然为仙三百年并不算很长,但是突然一下子失去那种耳清目明的感觉却令他十分不适。 玄陵宋祈,十分潇洒,十分霸道,十分自信。 可是那些自信和潇洒,瞬间却有倾塌之相。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建筑在他睨视一切的修仙实力上。 此刻的宋祈,捂着胸口,稍微晃了一晃。他眼下需要担忧的,更多的是如何在这空无一切的寂寥中继续下去,凡人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可是熬不过三炷香的。 宋祈一屁股坐到了黑色的虚空之上,屁股底下居然是一团松软。他用手一摸,竟然是一个圆圆的蒲团儿。 这也太奇怪了,好像设定结界的人算准了他的所作所为。对他的每一步,都了解得十分清楚。 就在他坐到圆蒲团儿的这个时候,他的耳边突然飘来了一个声响。 他抬起头,远处的光点已经汇聚成一个宽大的光幕。光幕渐渐暗了下来,一个斑驳的影像出现在光幕之上。 原来他失去了仙人的清明之目,目光不再澄明,却看见了之前看不见的东西。 光幕之上出现的,原来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在山脉之中穿越奔腾的,有一条奔腾湍急的江流。而光幕上景色变幻,俨然已经到了江流的水底。 占据着整个光幕的,是那水底的一颗大石。 那大石在水中微微翕动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光幕都变得沉暗的时候,那大石一分为二。 宋祈无法掩饰眼中的震惊,只见大石化为二人。一个是沈清梅,而另一个长得与沈清梅几乎别无二致。但,那是个女子。 叶离曾经指着沈清梅的画像说,那画中人是她姨娘。 宋祈忍不住站了起来,难道说,光幕中那人是叶离的姨娘? 那光幕演绎的故事并不很长。当初枯月仙尊与风九思大战之后,自仙界陨落。而那一块破劫石应运而起,化为二人,去寻枯月的转世。 稍稍动脑便知道,沈清梅寻得的人,显然就是他宋祈;而沈透一手带大的叶离,自然应该是枯月的另一部分。 宋祈已经明白这结界乃何人所置,这样随意布置,细心掐算,除了他师父沈清梅更无第二个人了。 沈清梅早知道会有今时今日,毕竟知道沈透和叶离的由来的,怕也是只有他了。 画面上沈清梅周身是一片白亮的光辉,而沈透,却是一片阴翳。 正如宋祈身上有正邪两端,他费劲心思,用那灵镯才将邪灵引到叶离身上。枯月仙尊也有正邪两面。原来将他身上邪灵引到叶离身上,并不是因为叶离可以化解他身上的邪灵。 而是叶离本来就是邪灵! 当一切都归于沉寂,光幕渐渐散去。 宋祈发现自己依旧置身于禁苑中的小木屋。 那结界中沈清梅告诉了他因,却没有给他果。 沈清梅只是一块应劫石,他如何知道该如何走呢? 宋祈在小木屋中坐了片刻,就走了出去。他前脚刚踏出屋门,那小木屋轰然倒塌了。 尘土飞扬在寂静的禁苑中,在斜阳中闪着橘色的光辉。 宋祈觉得,他应该先要找到叶离。 除了海边那小镇子,叶离本来是没处可去的。 若是有人找她,肯定会去暮云山。当初她倒也没念着什么大隐隐于市,在这小镇上住下,实在只是灵机一动。 因为这有个空院子,又因为觉得欠了这家人,就把房子修起来。一旦建了房子起来,叶离就觉得,不住白不住,索性在这里住下了。 也不知怎么,什么时候,这里就成了镇上人避之不及的乞丐窝。 大概要从她捡了个落魄汉子回来练气开始吧。 每个镇上总是有一个傻子或者疯子,或许这是标配吧。更何况这镇子造了灾,哪怕宗族管理,破落户还是不少。 有一天叶离三更半夜出去溜达,就马上给人盯上了。 她七扭八拐地兜了几个圈子,居然还没把那人甩掉。叶离回头想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天赋迥异,居然没被拉下。那人居然挥拳要对她不轨。 被叶离拿下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本来想小惩一下放他走,岂料当夜月色正好,叶离刚伸手将那人手腕一拿,立刻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当下将那弄晕,拖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自此,叶离食髓知味,原来从人的身上吸取灵气是这么迅速这么快的一件事儿。 她身上的灵力迅速的提高,如果叶离走得是向阳大道,这种程度的灵力,估计离飞升也不远了。 但是,她注定是成不了仙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凌姜。 其实她觉得按着这个速度下去,找到枯月和他大战一场,也未必没有胜算。 她只是想给自己最后的归宿留个念想,所谓做件好事。 其实这算不算好事也难说,凌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成人之美,再续情缘,这本身却怎么也不能说是件不好的事儿。 宋祈找到这个小镇子时,距离他们分别,正好是九百九十九天,叶离手下的人命七百七十七条。 第86章 乞丐 叶离若是一心不想见,宋祈自然是找不到她的。 她和凌姜隐在那桂花树上,看宋祈把那乞丐挨个翻了一边,面目实在肮脏看不出长相的,他还引了水来洗。眼见宋祈像老妈子一样地洗了十来个乞丐之后,才终于停了手。 “其实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不错。这时候他毫无防备,正好下手。” 叶离瞥了凌姜一眼:“你倒是爽快。” 凌姜邪魅一笑:“怎么,这还真是舍不得了?” “你舍不得,我可舍得。若是由着你的心情,不知道我还要等到何年何月。”他眸子里闪出一道寒光,这就要做现身状,吓得叶离赶紧伸手把他拦住。 凌姜身负神力,叶离怕弄出响动,但手上却也带了五成邪灵之气。待她揽到凌姜身上,却发现他原来只是糊弄自己。 她眼睁睁地看着凌姜咳出一口血来,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瞬间呆住了。 “你看你,这可是。。。可是。。。纯属误伤,误伤。。。” 叶离头摇的像拨浪鼓。 凌姜淡淡一笑,笑里好似酒香溢出:“你怕什么?就算是你成心的,今日之你,我能奈何?”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撩起叶离一根儿头发。叶离身子一抖,不由地往后缩,但见凌姜一对凤眼里好似含着桃花:“到今时今日,也不知该不该帮着你,取了你邪灵去救楚榕了。大不了楚榕灰飞烟灭。。。” 叶离眸子里星光一闪,迎上前去:“然后你再同她一起灰飞烟灭,对吧?” 凌姜手一松,叶离的头发丝儿从他的指缝里滑了下来,挡着她的右眼,正垂到鼻尖儿。 叶离伸手拍了拍凌姜:“你守了楚榕那么多年,虽然比不得你们,可宋祈也守我守了那么多年。想当年我还没化形,宋祈也还没修仙的时候,就见过面儿。后来几次三番又见了,小爷这一年里琢磨起来,总觉得那算是有缘。他是枯月仙尊这事儿,我总觉得风九思没必要骗我,但是总也信不过。到如今,到情愿他是,就没什么仙魔不两立的纠结。反正有这囚父之仇在。” 凌姜半晌没说话,然后噗嗤一声笑了:“本来他是仙你是魔已经是很难办,你还希望仇上加仇,敢情你就是想跟他斗一场而已。” 叶离手上掐了个诀,身子开始变得若隐若现:“要是没私仇,我怎么能放手跟他斗。” 她话音一落,就立刻从那大树中飞出,现身在院子里。 那堆乞丐成日里和叶离一处,被她养着,以备不日之需,倒没见着她施展法术。现下里眼睁睁地看见那叶乞丐从院子里那棵树里走出来,有觉得自己眼花的,有觉得自己酒喝多来的,也有觉得自己没睡醒的,等到叶离走出了院子,还呆坐成一团,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大呼小叫起来。 对门的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听见这院子里乞丐的叫声,往碗里夹了一筷子炸小鱼,歪着脖子抱怨道:“还让不让人食饭了!还让不让人食饭了!” 他又用筷子敲了敲旁边猛往嘴里扒饭的小胖子,在他婆娘火钩子一样的目光中说:“顺儿,好好念书咯。到时候光宗耀祖,给爹爹换个大宅子,到时候深宅大院的,对门住什么阿猫阿狗都不怕!” 宋祈在那院子里没找到叶离,心里在盘点叶离还能去什么地方,暮云山他已经去看了,八卦镇也都去翻了个底儿朝天,甚至连曲灵儿家都拜访了一下。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叶离还能去哪儿。 宋祈一边走一边想,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海边儿。风从海面上吹过来,夹着盐粒和点点细雪。 他此番来寻叶离,想来告诉她他二人的身世来历。既然都是来自枯月仙尊,他承了仙根,而叶离得了邪灵,宋祈总觉得对叶离不住。他更想告诉叶离,枯月仙尊当年何等风华他虽也不知,但是单枪匹马大败魔君风九思,令他被困九重塔不得祸乱世间,想来这枯月当年也是个相当举足轻重的仙尊。 枯月尚且有正有邪,她身为枯月的邪灵又如何。况且既然二人本就是一个来处,说不定,可以想个法子,渡些仙灵与叶离,大不了他也不做仙,双双作对儿凡人。 这位玄陵上仙在这厢迫不得已地异想天开,忽然察觉身后有人。 他一回头,就撞上刚刚追来的叶离。 叶离听了他的话,哈哈哈大笑了三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宋祈,若是都如此简单,世间断然不会有那些悲欢离合,物是人非。” 叶离笑罢,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何况我魔性已入根骨,再也挽回不了啦。” 她身上污浊肮脏,破破烂烂,还是穿得像个乞丐。方才赶了过来,也没想过要换个打扮。几滴眼泪从眼眶子往脸颊上一滑,就在脸上画出两道儿小泥沟,再用脏袖子一插,脸上宛如盖房子的现场。 宋祈轻轻抽了口气,用手扥了自己的袖子就往叶离脸上擦。 “我生下来就是妖,你不用替我难过。” 叶离见宋祈皱着眉头不说话,喃喃地又加了一句,“小爷这两年活得也不差。” 她想了想,忽然双手将宋祈一推,自己往后跃了一步去,叉着腰说:“对了!我原是要与你决斗的!还约了凌姜帮我!可不能这就同你前嫌尽释了!” 宋祈哭笑不得:“咱们有什么前嫌?” 叶离忽然一道剑气刺向宋祈,被他轻易躲过。 “我爹呢?!你既然是枯月,就该知道我爹的去向!” “枯月与风九思一战后就已经转世不在了,我又怎么知道你爹在哪里。” 叶离脑子里将刚才宋祈告知的事情前后捋了捋,反而更加无法捋顺,脑子里好似炸了锅一般。 “叶离,你想想,沈透在枯月转世之后才寻到你,她怎么知道枯月掳走了你爹。” 宋祈忍不住上前握住叶离的双肩,他一咬牙,不觉说出一个真相:“叶离啊,你虽说是只鼠兔,但也不是一只老鼠跟一只兔子就能生出来的。我当日看你洞里供了两尊泥像,一只老鼠,一只兔子。你说那是你爹娘,叶离,那怎么也不可能是你爹娘啊!沈透她是骗你的!” 叶离牙关打颤,伸手将宋祈的胳膊反手抓了:“姨娘她为什么要骗我!姨娘她怎么会骗我!” 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二人身旁的大海上也是阴云密布,海上波浪翻滚,似有狂潮酝酿。 宋祈心想,莫不是被你问的烦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叶离瞧着宋祈,脸上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忽然间一个闪电,天幕好似被劈成了两半。 远方的海面有黑色的雾气升腾,渐渐地逼近了。 海浪一个高似一个,有黑袍客自海中来。 风九思站在海浪顶上,双手在长袍中合在一起。 他眉眼愁苦,嘴角却带着笑,声音温和有礼:“枯月仙尊,可让我等得好苦啊。” 第87章 在一起 宋祈伸手欲把叶离揽在身后,叶离倒站了出来:“当日一别,说过不知再见是敌还是友。∓mp; {}” 风九思颔首,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说:“的确是这么说过。” “没想到给你说中了。” “叶姑娘,我今日是为了你来的。” 叶离点点头:“当日你败在枯月手上,今天却还敢再来,又不见你有什么长进。” 她忽然飞起,落到风九思面前,素净的手穿过风九思周围密布的黑雾,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 “还是魔君呢,做事也不过过脑,怪不得当初不如别人。” 她此举突然,不仅宋祈,连风九思也怔了一怔。 但风九思随即笑着摇摇头,当日的事情本就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缠着我的是枯月。入魔也好,成仙也罢,在这世上总要有个去处,有个活法儿。枯月非要同我一战,可惜我输了,就被关了这么多年。我只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何罪之有?你把它还回来便是了。” 宋祈一声冷笑:“你莫当旁人不知为魔之道。人仙妖修仙,仰赖的是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但凡入了魔,便损人根骨,害人性命,夺人灵气,修出那一股邪灵,又要用这些歪门邪道来的灵气生生养着。你道我们名门正派与你纠缠,你又何时放过别人?!自古正邪不两立,岂是你轻描淡写两句就能一笔勾销!” 他义正辞严,说得都句句是真。叶离的手微微发凉,身子里却好像有块东西裂开了,重重地往下坠去。 “的确,正邪不两立。邪灵本来就是我的东西,那就随我来吧。”风九思向着叶离微微一指,“枯月,当日你我一战,你抽离了我的修炼的天地邪灵,让我一败涂地。” 风九思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长得好像会把天地走遍。 “枯月抽了我的邪灵,以自身封存这邪灵,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枯月只想到了当时将我的邪灵封存,却没算出这魂灵还是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有些事情,本来是说不清的。 叶离脑子里一阵眩晕,浑身发抖。沈透和沈清梅已经不在,或许功成身退,既然寻不得,他们的所作所为便无所对证。 若是沈透没有骗她,她就不会生出这执念,或许就不会与宋祈如此这般相连。 到底是善还是恶,已然分不清楚。或许只是为了世间的一个了结,存一个因果。 而无论是什么样的因,这世间,是容不下一股邪灵的。 叶离好像听见身体里那根线崩开破碎的声音,从无中来,到无中去,再自然不过了。 她望着宋祈,读不出他的表情。反正她从来也未曾认真看过,从来也没懂过。 本来岁月是有那么长,时间有那么多,分分秒秒都不用计算,沙漏里的沙空了,只有再把它倒转就可以了。 三百年的修习,她居然忘了一切终是有尽头的。 她有份从来都没有放弃的那份侥幸--- 宋祈,他总是有办法的。 她望着风九思,他绽开了他那独有的笑容,目光笼住叶离的身体,让她觉得浑身都暖意融融。好像晚春的午后,暮云山朝阳地里,煦风轻挠她的脚丫,舒服得让人无处把自己安放。 叶离觉得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风从她的脚面拂过,她想起自己是个没有穿鞋的乞丐。 有什么从她的身体抽离出去,她不觉得痛,而是一种久违的轻松。 叶离的眼睛合了起来,她在一片柔光里,几乎要沉沉睡去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四周渐渐地变得沉暗,接着她身子迅速地冷了起来,她开始听见海浪的声音,身子也被风吹动。 她睁开眼,风九思面色沉重地向下看,周身黑雾弥漫,在黑雾前方,一道银光仿佛一条游龙在黑雾中游走缠斗。 有时候黑雾站了上风,那柄剑接触到黑雾的地方就会发出簌得一声,而颜色也不那么鲜亮了。 宋祈蹙着眉,似是与一股极大的力量抗衡。 他咬着双唇,瞥见叶离睁眼看她,嘴角扯出一个笑,带着几丝宠溺和无奈。 风九思等了许久,那肯善罢甘休。宋祈当日与他为敌,也没能占了上风。 “不行,”叶离张开唇,轻轻地说,“。。。不行。。。” 她皱了皱鼻子,咬破一指,殷红的血珠从指甲滚落,疼痛顿时让她更加清醒起来。 血珠穿破黑雾掉落在沙地上,在沙地上绽开一个小小的珠花。 “风九思,我是叶离。前世你和枯月如何纠缠我不知道。但我不是你修炼而成的邪灵,我是叶离。” 叶离说,她努力让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地传到风九思的耳朵里。 风九思眼看占了上风,并不想与她纠结,一心想要先结果了宋祈,再来收回叶离。 他低着嗓子说:“那可能有点难。” 叶离的眸子中闪过一道暗光,沙地上的血珠花忽然化成了黑色雾气,与风九思的黑雾仿佛,但是其中带着些许红晕。 那雾气瞬间浮在整个沙滩上,只听簌簌几声响,好似雨落沙滩,滩上的砂砾从地上浮起,与那暗红色的雾气混杂在一起,渐渐收紧,终于把风九思周身都包裹起来了。 风九思只能自保,无暇顾忌这厢。 叶离轻飘飘地落在沙地上。 她奔向倒在地上的宋祈,将他扶起:“还是什么上仙,打不过凌姜,也打不过风九思。我若是当年风九思的邪灵之力,枯月跟风九思那时的比试,八成是有猫腻的。” “那。。你把他放出来,问他啊。”宋祈喘着粗气,说话其实是有点断断续续的。 叶离啐了一声,白了他一眼。 宋祈把手放在叶离头上揉了揉:“你是傻了。你怎么可能全都是风九思的邪灵之力,枯月仙尊既在我这里,也在你那里。” 他顿了一下,轻声道:“我们原本就是一起的。从今往后也要一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