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勿近》 第一章 鬼见愁 新河镇—— 天空乌云密布,雨稀稀疏疏地下着,一连下了好几日,都未曾有停止的迹象。 小巷幽深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的狗吠,人声稀少,此刻正值深夜时分,小巷中极为安静。距离巷口有好几步路有一个老宅子。 老宅子大门口上方挂着一个牌匾。牌匾用青木色打底的木块打造而成,上面只写着两个字。 李宅。 李宅进门处有一个大庭院,庭院里面已经常年无人打扫,早已长满了不少荒草。宅子里面四处漏水,雨水几乎将木桩子木门都打湿了,屋子的地上还放置着几个缺了口子的旧碗。旧碗正对着漏水之处,里边已经盛满了不少浮游生物的雨水。 李芡实正趴在屋里唯一的软塌上,眉头紧皱,眼睛紧闭,一手紧抓着胸前的衣襟,一手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快走啊。走水了啊。” 李芡实茫然地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的火海。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被人群拥挤着,随着人流而往前方漫无目的地前进着。 “这是要走去哪里啊?” 李芡实终究忍不住,纳闷地问道。 身侧之人无人开口回答她,各个抱着偌大的包袱,手上牵着孩童,拖家带口使劲地往城门而去。 就在李芡实即将靠近城门的时候,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 那个声音听着似乎是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正在一声一声地轻唤她的名字。 “芡实,芡实。你在哪里?” 李芡实刚想说话,前方的城门突然传来尖叫声。声音此起彼伏,还伴着一声声东西倒塌的闷哼声。 李芡实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已经睁开眼,清醒了。 印入她眼帘的是破了个口子的屋顶。雨水正从这个口子里往屋里渗水,水还一下一下地滴落在她脸上,带着早秋的凉意,把她硬生生从温暖的睡梦中冷醒了。 李芡实伸手扯着袖子抹了一把脸,挪了个位置,又重新躺回被窝里。 被子里面其实也冷得很,但李芡实已经懒得动了,她只想靠着背后还着些许她身体余温的软塌重新回味下刚才所做的梦。 这个梦,从她二十岁以后便经常梦见,且梦里的一切事物看起来是那么清晰,但醒来却又模糊不堪了。她连那唤她名字的人都一直未曾见到脸,更别提那人的名字了。 每回这般醒来,李芡实总要不甘不愿地窝在原地,一脸的挫败。 她侧过头,瞅了一眼屋内的状况,暗暗地叹了口气。 就这么躺着,下半夜睁着眼等至天亮。 等屋外的鸡鸣声传来,天微微亮的时候,李芡实便起身换衣裳,走到厨房里。厨房里也是渗水十分严重,屋顶在三天前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东西把屋顶给砸出了个窟窿。李芡实不是闲人,一直没有时间去修整下。 她从墙壁上挂着的麻布袋里拿出了三根香,用火折子点燃了,才拿起门后放着的一把油纸伞,撑开了,往后院走去。 后院跟前门的庭院一样,都是长满了不少荒草,但李芡实偶尔会收拾下后院,这会儿的荒草长得不比前院多。后院是一块大空地。 空地的中间是一口古井。 李芡实一只手举着油纸伞,一只手拿着三根香火,先对着古井朝拜了三下,走上前将三根香火插在古井的背处。等干完这些,她才拎起木桶往井里捞水。 用井水利落地梳洗了自己的面容,才又走去厨房忙活。 李芡实是镇子里一个卖阳春面的小摊贩,日子过得一般般,勉强能糊口。唯一让她觉得烦心的事情便是,镇子里像她一样岁数年满双十还未成亲的女子,真是少之又少。 更让她觉得烦心的是,媒公竟然从未上门给她说一门亲事,就算她亲自上门去求见媒公,镇子里的媒公们都躲她躲到几里外去,只因为她是镇子里有名之人。 李芡实一边用手大力拍着陶盆里的面粉,一边叹了口气。 就在她将糊口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用过早饭准备出门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她宅子的大门。 “谁啊?” 李芡实暗自嘀咕了一声。 来这里找她的人不外乎只有一种人。她这个宅子一般人都不敢进来,有事相求之人都是站在大门口远远地站着,根本不敢踏进宅子半步。 她将担子放在走道上,确定不会淋到雨,才慢吞吞地挪步,往门口走去。 李芡实还没走到大门口,门外的人早已等不及了,又连续敲了大门几下,直到李芡实连着几声喊道。 “来了来了。别敲了啊。” 大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人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李芡实瞅着这人的衣着打扮,在这个人的袖口瞧见缝着一个“木”字,她才眯了眯眼,开口道。 “原来是木府的管家啊,真是贵客啊。敢问有何事找我?” 她倚在门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那木府管家却是皱着眉头,好生地打量了她几番,有些不太确定地询问道。 “请问是李芡实李小姐吗?” 李芡实也不怪这个人不相信她是本人,耐着性子,点点头。 “恩,我就是。” 木府管家又看了她几眼,过了会儿,才讨好般笑着开口道。 “李小姐,我们府中最近遇上好些怪事,巷口的朱老爷告诉我家老爷,来这里找你便是了。” 李芡实又细细地问了几句。 木府管家不敢有所隐瞒,一一都回答了。 李芡实看了看这个天色。 最近一直在下雨,她的四肢都开始发酸了,这个兆头也不太好。但是有人上门找自己,她想拒绝都不能拒绝的。 最后,她只得告诉木管家,让她回去等着,她今晚便来。 直到那管家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巷口处,李芡实才低声骂道。 “都怪那老头。” 李芡实对自己的身份向来有所怀疑,只因为她在睁开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在这个镇子里了。她虽然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但心底却很清楚,她并非这个镇子的人。 她会出现在这里,这还多亏了一个奇怪的老头子。 她现在所落脚的宅子是那个老头子的。老头子自称是她的救命恩人,因为有事要外出三年,让她在这里等候他回来。 而且,还叮嘱了她一件事。 若有人上门请求帮忙,她不可拒绝。 她本性纯良,自然不会拒绝救命恩人的嘱托,便答应了下来。 这么一答应,老头子离开了,她在这里住下来。从那时到至今为止,她已经在镇子上住了快两年了。 镇子里的人起先是来找老头子的,但听说老头子不在后,都转身请求她。 李芡实等人离开后,又转身进屋子,将放在走道上的担子挑上身,关上大门,往巷口走去。 她的摊位摆在新河镇的一个花街巷口处。 花街是新河镇里专做皮肉生意的集中之地,花街里出来的男子皮相皆长得不错,容貌俊秀,身姿瘦削,那小腰盈盈可握,那眉眼间的媚意勾人心魄。 李芡实虽然在这里摆摊了很长时间了,但偶尔还是会被这些男子勾了神,连面钱都少要了几枚铜钱。 天气越是不好,花街的生意越是不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李芡实的摊子刚摆好,便有几人上前来要面吃。 花街生意不错,也顺带着她的生意也不错。 不到一会儿工夫,天色渐黑,她的摊子也接近收摊之际。最后一位光顾李芡实的客人是花街里的男子。 这位男子还是她的熟客了。 李芡实笑着给他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这人却是单手支着尖细的下巴,眉眼弯弯,柔柔地朝她一笑。 “李小姐今日是有喜事吗?这番匆忙的?” 李芡实被他这么一看,愣了会神,才淡淡地笑着说道。 “哪来的喜事,不过是家里有点事罢了。” 这个人的胃口不大,一碗面总是会吃剩不少,李芡实给他的份量原本就很足,这么一来,他更是吃不完。 “下次别给我这么多了。我不能吃太多的。” 男子说得含蓄,李芡实却听得明白。 做皮肉生意的,一般都比较注重身材。身材与容貌便是银子。 李芡实笑着点头。 这人走的时候,李芡实还望着这人的背影出神。 这个人的相貌挺好的,性子也好,说话的声音也温柔得快掐出水来。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干这种生意的,估计门槛早就被媒公踏平了。 而她呢?实际上也对这人暗含相思。但是,时间久了,她只能对此深深地叹了口气。 收摊之后,李芡实便赶往了木府。 木府的人在她的人影出现在几步之外的时候,便差遣着小厮上前迎她过去。 据木府管家所说的,木府上下最近都睡不好觉,总是睡到半夜后背凉飕飕的。 起初是这家的老太爷身体僵硬,嚷着背后不舒服。 木府的当家叫了回春堂的大夫上门看诊,但大夫却始终没瞧出什么问题,便开了几幅安神的药给老太爷服下。 老太爷服下之后,睡觉也睡得舒服了。但是,第二日起,老太爷的孙儿又嚷着背后很凉,冷得睡不着,紧接着是当家的夫人也开始觉得浑身难受,最后连当家自己也觉得身体不适了。 虽然木府的人都说估计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李芡实进屋装模作样地瞅了半天,却没瞧出什么奇怪之处。 反倒是木府的人脸色发青,倒把她好生吓了一跳。 李芡实原本便不信这世上有什么脏东西,连老头子都说了,人心才是世上最可怕的。 人会害怕的东西,往深里追究,不外是心魔在作祟。 李芡实这话,自然是不敢对木府的当家说。反正她来这里,不干活还能白要一碗饭吃,还有银子拿,她也乐意来。 当晚,李芡实便在木府住下了。 第二章 第二章小生怕怕 入夜时分,大街上窸窸窣窣地下着细雨,穿着蓑衣的更夫,一只手提着老旧灯笼,一只手拿着梆子,走了一圈了,便敲打了几回梆子。 此刻已经是子时,木府内宅早已收敛了白日的繁荣喧闹,陷入了一片幽深寂静黑暗中,只瞅见廊亭上两侧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着,连门外夜里的冷风吹拂过树梢,从树梢上落下的树叶掉在地面上的声响都听得见。 然而,木府中的人差不多都睡熟了,只有李芡实还没睡着。 她半坐在床上,耳边听着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门外的打更声,两只眼睛还睁得明亮有神。 李芡实不时地叹了口气。 她有个不良习性,会认床,每回到了陌生的地方的头一晚,她总要在床上枯坐许久,直到身体渐渐发麻发困,她才终于入睡。 李芡实的双腿盘坐在一起,保持着原先的坐姿已经好久了,她才终于感觉到眼皮开始发沉。 由于木府的管家一直在强调府中最近的怪事特别多,尤其是入睡后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或者耳朵两侧吹凉气,所以在白天的时候为了彰显自己的艺高胆大,她特别问了管家这段日子以来最不对劲的房间的位置,她休息的地方就选在那个房间的隔壁。 虽然如此,但李芡实在床上枯坐半宿,却直到现在都还没瞅见该有的脏东西。 李芡实掩着嘴,困得直流眼泪,她换了个姿势,在更夫又敲了一下梆子后,她直接躺平在床上,双腿大张,头歪斜斜地枕在香软的枕头上,随手扯过一旁同样干净软香的被子,以一副极其享受的舒服姿态准备入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芡实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从门外传来的。 她所在的这个院落门前有个极其空旷的庭院,庭院的朱红大门因为李芡实贪凉快,在爬上床榻之前并没有关上。夜里,过堂风穿过朱红大门直吹入她这个屋子,偶然会有风敲打在她屋子的门上。 李芡实以为是这个原因,并没有仔细去听。 但是,在她舒展了下身体,双眼一闭,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那个声音又突然响起来了。 李芡实被吵得烦了,抬起手,用手心紧紧掩住耳朵,但那个声音极具穿透力,李芡实依旧听得到,而且那声音刺耳异常,嘈杂得很。她又用拉起被子,将俊秀的脸蛋掩在被窝里,用手捂住一侧的耳朵,枕头紧贴着另一侧的耳朵。 然而,那声音还是丝毫不落,全数入了她耳中。 李芡实凝神听去,仔细地辨认这个声音。 声音不是风吹在门板上发出的声响,而是像门窗没关紧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细碎声。而且那声音还不是从前门传来的,那个方位是…… 李芡实猛地拉开被子,朝另一侧的门望去。 这个屋子的方位在宅府是比较怪异的,屋前屋后都有门,而且只有前门可以用,后门却是虚设的,虽然有门板,后门可以打开,但门后却是一面墙壁,就算是风,都无法从如此密闭的空间里透出来或者是吹进去,更不可能会发出像此刻的门虚掩时的“咯吱”声。 李芡实静静地侧躺在床上,眼睛紧盯着那后门。 但是,就算怎么引诱她去看,她也不会去看的。 凡事切勿好奇过重。 这是那个奇怪的老头子临走前特别跟她提过的,还给她重复了两遍,直到她说记住了,老头子才终于放心离去了。 她困得要死,双眼都要闭上了,被窝很暖和,此刻下地专门去查看那后门的异样,打死她她不会那样做的。 不到片刻,李芡实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 李芡实睁开眼的时候,却是瞪大了眼,吓得大叫出声。 “啊!干嘛靠这么近啊?” 木府管家不知何时入屋的,连叩门都没有,径直地靠在床边,半倾着上半身,正瞪大眼睛,从上至下,好奇地打量了李芡实周身。 管家没有立即回答李芡实,反倒伸出手,朝李芡实额头探去,一脸的惊奇。 “奇怪了……还真的没事呢。” 李芡实避过了木府管家再度朝她探来的手,掀开了被子,掩着嘴一脸困意。 “你为什么这么好奇啊?只不过昨夜太晚睡了,你不用这么着急来看我吧,太客气了。” 她伸了个懒腰,才下地穿鞋子换上外衣。 结果,木府管家还神神叨叨地在她身后说道。 “前晚睡过这间屋子的下人被吓得发病了,尿了一床不说,还浑身冒冷汗,直到现在还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未曾下过地呢。果然是秦师傅的徒弟,有本事呢。昨晚没听到什么怪声,或者后背发凉吗?” 李芡实正对着镜子梳洗打扮,听闻这话,拿着梳子的手顿了下。 昨天安排给她这屋子的时候,她就道这管家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怪异,原来这屋子是有前科的。 不过,昨晚既然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就代表着那个小厮是被人吓到的。 她的余光瞅了一眼铜镜里边的木府管家,拿着梳子的手又动了动。 那青白的脸蛋,无神的双目,眼窝底下还一片青黑,如果说怪异,这木府里的人更怪异。 “没啊,我困得很,后半夜睡得很香甜呢。” 李芡实在木府用过早饭,捧着木府管家给的几块碎银,心满意足地出了木府。 虽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几日摆摊卖面的银子,但是李芡实出了木府,还要拐去一家纸扎铺,去那里买了几个纸人小童还有一沓冥钱,就地火化才总算可以完成了上门客主的请求。 这种事,老头子教过她几次,第一回李芡实手生,总会遗漏一些,到了第二日才陆续想起一些,直到第二回第三回,她做着做着,便记住了。 当初问那老头子如此做的原因,老头子还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嘴里还振振有词。 “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再者,你慧根不到,说给你听,你也不懂,还浪费我口水,不如不说。自个儿意会便是了,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也说不定。” 每每想起那老头子的模样,李芡实就恨不得揪住那老头子,将他打理了半天的头发揪光。 不是她不信鬼神,相反地,她敬鬼神。但活了二十年了,她连别人口中那种天方夜谭的鬼物都未曾见过,又怎么叫她相信那种传言中的鬼物有存在过呢。 李芡实匆匆忙忙地回了李府一趟,手忙脚乱地收拾收拾厨房里的吃饭家伙,加水加粉和了几下,掐着时辰,赶在太阳下山之前,担着担子上街去。 都怪木府的床睡得实在舒服,被子又软又香,还不会睡到半夜被雨水打湿浑身,饶是一贯睡意简短的她都睡过头了。 不过今夜是花灯节,没了早市还有夜市,李芡实可以摆面摊摆久点也不怕会有衙门的人来赶人。 李芡实挑着担子,急急忙忙去了花街那处,这会儿早就人满为患了,行人接踵而至,她连平日摆摊的地方都差点被别的不识眼的小贩占了。 那可是她交了钱的地方,可不是其他人能随意占据的。 李芡实收敛了面上的神情,抿紧嘴唇,摆出一副饱含怒意的脸,朝那小贩走去。 那小贩是李芡实往日没见过的生面孔。 李芡实走到那小贩的摊子前,瞥了一眼那小贩的摊子。 摊子上面摆着一些首饰还有男儿家用的胭脂水粉。 “喂,这位大姐,这地方是我的。” 生怕这个小贩不知道新河镇摆摊情况,她还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白纸黑字都写明了她这摊子的方位,按月上缴的银两,还有她的名字,盖着的她的手印。 小贩抬起眼,看了看她,笑了。 “抱歉了,我这就挪地。” 李芡实却多看了胭脂摊小贩几眼。刚才小贩低着头,她没看清楚,这会看清楚了才发觉这人竟长得不错,五官端正,就是有些过于秀气,看偏了还道是男儿家。 待胭脂摊挪了下地,李芡实才将自己担子上的东西摆出了出来,才开始做生意。 花灯节的夜晚比平日热闹许多,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跟小姐都结伴出行,湖畔看灯泛舟的人不少,挤在新河镇的平和街上猜灯谜赏花的人也不少。 街上的人一多,李芡实的面摊生意就不错,她接待了第一个客人之后便没有停手过了,一只手抓着大汤勺,一只手拿着筷子夹面条放进辣的汤里再捞出来,在凉风飒飒的秋夜里还热得满头大汗。 “哎,今晚生意不错呢。” 好不容易送走一波客人,李芡实正喘了口气,便听到身后传来这话。 李芡实侧过头,看向身后。 那人正坐在板凳上,慵懒地半靠着桌子,单手支着尖细的下巴,就着竹桌上的烛火朝着李芡实柔柔地一笑。那手白如冰雪,肤如凝脂,单单是一笑,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向上弯,眼角上挑,薄唇红中带艳,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副画,这人更似从画中走出的美人。 美人姓周,她偶尔会称他为周公子。但李芡实心底经常会叫这人周美人。 周公子是花街里最照顾她面摊里的熟客,虽然看过他好几回了,但每一回,她一侧过头,一转身望去总会先失了神,再过了会儿才清醒。 摊子上的客人不多了,她给周公子照旧舀了碗阳春面。 然而,今晚的周公子却有些奇怪。 李芡实刚将阳春面放在桌子上,正打算转身离开,周公子却突然说道。 “今晚的月色不错呢,李老板觉得呢?” 声音如夏夜里吹来的一袭凉风,温柔地有些醉人。 李芡实愣了下,抬头看看头顶上的月亮。 在看到那个月亮的时候,李芡实又愣了下。 月亮并没有很圆,头顶的这片天很黑,云雾缭绕,连月亮都几乎隐藏在云雾里间。 “好像没有之前那般好看。” 李芡实知道自己是俗人,欣赏不了文人的雅致,也没办法理解周公子话里的意思,只能惭愧地低下头咧嘴一笑。 就在她这一低头的时候,她的余光却瞅见了桌面上的汤面。 汤面里是他们两人模糊的倒影,里面两个倒影,一个静止不动,另一个倒影却似乎是一只手,正探向她肩膀。 李芡实疑惑地看向周公子。 周公子却依旧托着下巴,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一只手拿着筷子,保持着原先她见到的姿势。 “为什么看我?” 周公子夹起了面,不急不慢地吃进嘴里。吃相十分好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坐姿端正,头颅半低,并不似旁人吃相狼狈会将面汤洒了出来。 李芡实只能摇摇头,转身回了炉火旁。 李芡实收摊了后,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她拖着步子,推开了大门,将担子上的东西都暂时搁置在走廊上,自己则走去后院,挑水沐浴。 等沐浴完后,便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连烛火都没吹灭,便睡着了。 下半夜的时候,下了雨,雨点落到庭院里的荒草之上发出了细碎的声响。雨势由小变大,刚开始是蒙蒙细雨然后渐渐变大,到最后成了瓢泼大雨。 雨水串成珠子,一连串地滴在李芡实床榻旁边的地上。 李芡实被雨声吵醒了,皱着眉头,但依旧不舍得睁开眼,四肢紧紧抱着被子取暖。 在李芡实迷迷糊糊又要睡着了的时候,大门口的敲门声将李芡实给彻底吵醒了。 “谁啊?” 李芡实在榻上翻滚了几下,才丢开棉被,挠着头发坐起身,下了床穿鞋。 等她撑着破旧的油纸伞去开门的时候,大门口已经没了刚才急促的敲门声,此刻一片寂静。 李芡实摇摇晃晃地靠在门上,摸索着门把,好不容易打开了大门,结果门外却没有人。 李芡实努力睁大了眼睛,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将周遭看了一遍。 门外的雨还在下着,巷子里的几户人家都在香甜的睡梦中,门外根本就没有人影。 李芡实准备关门的时候,低头随意地瞧了一眼,摸着门把的手却在这个时候停顿住了。 第三章 李芡实看着地上的路,瞬间瞪大了眼睛。 大门口的台阶有两层,原本平整干净的石阶上凭空出现了两抹艳红的印记。 她顺着这两抹印记看向小巷口。 这两抹印记在小巷口那里也有,而且还是一直从那里延伸到她这里,印记有些糊掉了,估摸是下雨天的缘故,在水里泡着渐渐糊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雨中夹带着一阵风也从巷口那里吹了过来,李芡实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袍,立刻被吹冻了,冷得牙齿打颤,抱着双肩打了个寒颤。原本想出去查看一番的心思瞬间被打消了,她连忙关上大门,快速小跑回屋内,盖上被子蒙头大睡。 第二日清晨—— 李芡实打着哈欠开门的时候,特意瞧了一眼地面。 石阶上的两抹红印不见了,不仅如此,连带着整条小巷子的小路上都没有残余一丝艳红,仿佛昨夜她所见的一切皆是幻象。 李芡实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一户人家墙内已经传来鸡鸣狗吠声,其间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 也许,是谁家的毛头小儿使的闹剧吧。 李芡实摇摇脑袋,转身提起糊口担子,关上大门往热闹的集市而去。 卖面摊的生意不好不坏,李芡实所得的铜钱都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数了数,才敢放进怀里面。 除去上次木府给的碎银之外,加上这些刚好够请工匠来修补下被砸破的屋顶。早点修补屋顶,她就早点可以睡个好觉,按照这些天的情况,约莫还有几日的雨可以下呢。 她摆摊摆到日落之时,没有任何耽误,每日都准时收摊。 然而,李芡实收拾摊子的动作有些缓慢,她不时地抬头看看花街里面。 今天最后来吃面的人里少了一个人。 周美人今天没有来呢,是生病还是不想吃她的面了。 虽然她的手艺也不怎么样,但面里的料下得很足,份量又大,才只要几枚铜钱,不少人都是贪便宜才来光顾的。 虽然周美人也没有跟她约好一定要来她这里吃面的,但只要她摆摊一日,周美人就来光顾一次,风雨不停,他今日没来光顾,她倒真的有些不习惯了。 李芡实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又看了看花街,惹得过路的人讥笑她。 “呦,李老板这副模样是有心上人了?” 李芡实循着声音望过去。 那人站在面摊前,穿着一身大红衣裳,手上还拿着一把用红花晕染成的羽毛扇,腰身柔软,容貌妖娆,面相年轻,年纪估摸只有三十,望着李芡实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这人是镇上有名的媒公,能说会道,只要是活人,在他的唇舌下,没有一桩亲事是说不成的。 然而,也就是这个人,不仅当面拒绝了好心邻居为她的请求,还在背后四处向人传话,说她八字较硬,克夫克子,她的亲事一辈子都成不了。 李芡实当时听了,却直笑。 先不论这人话里的真假,就他媒公的身份而言,她不知道他几时兼任了算命的担子,还给她看相了。 而且这人她可真的不认识他的,真不知道她几时得罪了他,让他到处抹黑她,唱衰她。 李芡实望着媒公,只是摇摇头,也不生气,也不作声,只顾着收拾手头的凳子桌子,准备打道回府了。 然而,就算李芡实想息事宁人,这个媒公却偏生不让,还专门挪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媒公拿着羽毛扇遮着妖娆的面容,话里带着一丝嫌弃。 “啧啧,我看李老板望去的方向是花街呢,难不成这心上人是花街里的人?这可难办了,若是要娶回那里的人,李老板可要痛失一大笔钱财方可呢。不过……”他话一顿,又从上至下装模作样打量了李芡实一番,佯装为难地皱起眉头,假惺惺地说道。 “看李老板这模样,啧啧,估计是不成的。节哀吧。” 媒公靠得近,李芡实已经闻到了来自媒公身上的脂粉味,加上他那一脸的白/粉,李芡实强忍着鼻子处的瘙痒,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大步。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李媒公有心了。” 李媒公却因为她这话而僵硬住了。 “你……想起我了?” 李芡实狐疑地看了媒公一眼。 “什么?” 媒公又凑近了些,问道。 “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芡实皱着眉头,已经想捂住鼻子了,但奈何手上还提着东西,只能重复了一遍。 “我听镇子的人说你姓李。不是李媒公吗?” 李媒公这才松开了抓住她的手,让李芡实从身侧走过。 在李芡实离开的时候,李媒公还站在原地,遥望着李芡实的背影,一双美目里带着一丝的恍然。 夜里,李芡实将明日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提前准备好。 因为厨房很黑,蜡烛不够亮,又容易被从门外漏进来的大风吹灭,李芡实只能忍痛,从木柜里拿出一直舍不得用到的一盏小煤油灯点上,放在灶台上。 就着小煤油灯,李芡实加快了动作,用力地揉捏着面粉团,争取能早点干完这事,尽力多省下点煤油。 蜡烛贵,煤油也贵,她一个靠着卖面生活的小贩,还要挣钱修补破掉的屋顶呢。 她一边拍着已经成型的面团,一边在心底巴望着有人上门找她,这样她就有多了一点银子可以使了,多点银子,她修补好了屋顶,说不定还可以留点防身,到时候娶夫郎也会变得容易些。 李芡实自认不是胸怀宽广之人,白天被李媒公那番嘲弄,她心底也是有气的,但李媒公说的话却没有一点可以反驳的地方,她确实是穷啊,她连进花街的本钱都没有。 何况,她这么大岁数了,看着跟她这么大岁数的人都娶了夫郎了,每天屋里有热汤吃,夜里还可以抱着夫郎暖床,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羡慕啊。 如果有钱了的话,她定要娶一房夫郎,既可以打理屋子,还可以生娃。 李芡实想了想,嘴角的笑意已经高高挂起。 李芡实在厨房忙活到很晚,拿着煤油灯出了厨房的时候,街上早就一片寂静了,各家各户都在梦乡里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的敲门声响了。 李芡实刚迈进屋内的脚顿了下,又收了回来。 她转过身,看向大门口那处。 门口拍门声越拍越大,在寂静漆黑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渗人。 李芡实犹豫了下,才高声喊道。 “谁啊?谁在门外。有事明天再来吧。” 虽然被老头子叮嘱不能拒绝别人,但不代表她不能睡觉啊。她忙活了一天,困都困死了,明日还要早起摆摊呢。 虽然如此,门口的拍门声没有一丝停顿的意思,继续拍着,那股手劲几乎快把她的大门给拍下来了。 “得得,你等下啊,我现在就去开门啊。哎……你别再拍啊。” 我的祖宗啊,拍坏了,她还要填银两进去呢。这个大门看起来还挺贵的,她的荷包都存不了多少钱。 李芡实从屋里扯了一个外袍披在肩头,就拿着煤油灯,匆匆忙忙地穿过黑漆漆的庭院,走到大门口。 奇怪的是,等她到门口的时候,门外的人便没再拍了,这个时候倒是安静下来了。 李芡实开了门,刚探出头,就愣住了。 巷子这条泥泞的小路不知何时起又沾了两行艳红的印记,这次看着不模糊,倒成型了。 李芡实慌忙收回目光,低头瞅了一眼自己门口的两层石阶。 白天回来的时候还干净的石阶上这会又重新沾上了两抹红印。李芡实拿着煤油灯凑上前仔细望去,这次着实吓住了。 竟是两行脚印。 李芡实刚想关上门,却余光却瞅见了门板。 抓着门沿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极为用力,手指指尖泛白。 青黑色的大门门板上清晰地留着两个印记。 艳红色的手印。 李芡实想挪动双腿,奈何两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咬着下唇,使出了全身力气,用力拍了拍双腿。 片刻后,双腿才终于有了动静,她退开了一步,将大门用力地用上。 “砰”地一声,门终于关紧了,李芡实差点软瘫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是在做梦吧。 应该是吧。 李芡实这么说服自己,一边拍着快从胸口跳出来的心,喘了口长气。 不过…… 李芡实皱了皱鼻子。 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她嗅了嗅,仔细在脑子里翻找了一遍,刚想出点头绪,脖子间一阵冷风吹来,冷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芡实捂着脖子,一股子恐惧感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总觉得……她的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李芡实闭了闭眼,为难地抿紧嘴唇,绷紧了下颚,僵直了身体。 “姑娘。” 寂静黑漆的庭院里突然幽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声调奇异,像是舌头被压住了,说话含糊不清,嘴巴里的气不断地从旁边泄了出来一样。 李芡实抓紧了领口,反复闭了闭眼,双腿都已经颤抖地没办法控制了,她甚至觉得在缓缓转过身去看后面的人其实不是自己的,是有人控制了她的身体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娘啊! 李芡实素来胆子不算大,她只是有的时候心眼太大了,粗心了点,但该害怕的时候她可是比旁人来得后怕啊。 她眼睛都闭上了,还被迎面而来的冷风给刮疼,只能硬生生地睁开眼看着面前。 李芡实的眼睛瞪地极其大,手紧紧捂着嘴巴。 她身后的庭院里,从台阶到庭院里的荒草,到处都是两行红色的脚印,那些脚印一直延续到她里屋的平地前。 在门槛那里有一个黑影,那黑影在李芡实睁大眼的时候已经缓缓地移动了,不到片刻,便已经从里屋那头出现在了李芡实身前。 李芡实一只手还提着煤油灯,煤油灯上的光已经将这个黑影照亮了,亮到足够让李芡实恨不得自挖双眼。 黑影浑身上下都是鲜血一般的艳红,原本头颅的位置却凭空消失了。 李芡实在这个时候还听到耳边传来一个轻笑声。 “姑娘,你抓疼我了。” 李芡实的眼睛滚动向左侧,与那个凭空出现的头颅近在咫尺地相望着。她原本抓着自己衣领的手不知何时抓到了这个头颅的黑色长发。 鼻尖还闻到满溢的香气,香气中带着一丝酸臭味,李芡实嗅着那股味道呕得要命,五脏六腑翻滚着,难受地要死。 她拿着煤油灯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侧,使劲地一拧。 眼泪都飙出来了! 浑身来了劲,她用力地将这个头颅往地上砸去,头颅却飞向了李芡实身前的躯体,与那个躯体合二为一了。 阴风穿过大门的缝隙,直接吹向了里屋,吹散了李芡实身前的这个躯体凌乱的长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芡实才看清了被长发遮掩住的那张脸。 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上是清秀的五官,偏向男儿家的长相,阴柔中带着一丝阳刚。 不好意思,占住了你的摊位。 这分明就是前一晚占住她摊位的那个卖胭脂的小贩。 娘啊! 李芡实“哇”的一声尖叫,脚一软,双腿交叉,四肢朝下地跌倒在地上,下巴磕在地板上,彻底地晕了过去。 第四章 我的归土 深更半夜,月上树梢,山里面四面漏风,深秋的冷风从四处传来,刮过李芡实的脸颊,将她原本红光满面的脸蛋吹得灰白一片。她紧抿着被冷风冻得苍白的嘴唇,挽上衣袖,双手紧紧抓着一把木耙,正弯下腰,埋头翻找下雨过后泥泞的山地。 “你……确定是这儿吗?” 李芡实用着笨重的木耙,因为不甚熟悉这把木耙,力度用不均,没把泥土给翻到底,倒先把自己的手给磨出了血丝,她的手心火辣辣地疼痛。要是放在平日,她早就撩杆子不干了,但是现下情况不同,她无法拒绝啊。 李芡实又悄悄地挪开眼,微微侧过头,看了看身侧。 那人还站在那里,背着风口,等着她。阴冷的月光落在这人的脸上,将这人的五官容貌都一一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一双圆润的黑眸子,圆圆的脸蛋,樱桃小嘴,鼻子高高的,五官长得极为清秀,体型瘦削,乍看过去以为是男子,然而那胸前微微隆起却显露了这人的身份。 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 这个人早就不是李芡实那晚见到的那番可怕的模样了。 在李芡实醒过来的时候,这个人就蹲在床头,一双圆润的眸子带着歉意,笑得极为尴尬。 “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我……没办法控制。” 李芡实刚开始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好奇这个陌生的女人是谁,然而,等李芡实的眼眸缓缓落在这个女人的身后,她才猛地从床上敬跳起身。 这个女人身后没有影子,她也不是实打实扎地蹲在李芡实床边的,仔细望去,这个女人的脚距离床板还有一段距离。 这个女人竟是悬浮在半空中! 这个女人…… 李芡实心底暗惊了,大叫了一声“娘”便准备逃走了。 李芡实在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了被吓晕前的一些片段。 那是极为可/怕的回想。 这个女人是鬼啊。 然而,未等李芡实逃出门口,这个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正睁着眸子好奇地看着李芡实。 “你可以继续逃走的。只是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女人眉眼弯弯,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从喉咙里吐出的话字里行间都透漏着威胁的意味。就算李芡实不问,李芡实都知道那是她最不想知道的下场。 为什么要找她啊? 李芡实抱着脑袋,绝望地蹲在原地。 女人慢慢地靠近李芡实,并开始跟她讲了一些事情。 那是关于这个女人生前的一些事迹。 女人名叫季苏仙。 季苏仙家住在元河村,那是离新河镇挺远的村子。季苏仙一出生父亲就过世了,独留她跟季母两人过活。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她靠着从别人那里租来的田糊口,母亲则在大户人家里做短工。单单是这样,季苏仙跟自己的母亲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在季苏仙十四岁的时候,她有了一个可以让她时刻放在心尖上的人。 那个人跟季母同在一户人家里做活,是这户人家公子的小厮。季苏仙在季母生病后便代替母亲去这户人家帮工,给这户人家当看管后院的下人,在偶然之间,她拾到了那个人的手帕,因为手帕上有标记,她很快便寻去了。 在见到这人后,季苏仙因为吃不饱在这人面前五脏六腑发出声音而被这人嘲笑了一番后,这人竟是拿点心给季苏仙吃。 一来一往,季苏仙跟这人互相有好感。 季苏仙还打算将这事给自己的母亲说说,她打算过两年攒够了银两,便娶那人过门。 但在季苏仙十六岁的时候,季苏仙的母亲便病逝了,她将平生所攒的银两都花在了母亲的丧事,弄得自己一穷二白不说,连准备说的亲事都差点黄了。 那人是签了活契,在那户人家待久了得到的赏银不少,但他所得的银两每回都被上门来讨钱的自家双亲要走了,能够攒下来的银子很少,根本不够他把自己赎出来。在跟季苏仙彼此互相表明了心意后,他们两便约定了一起攒钱,等把他赎出来后就成亲。 然而,季苏仙经过丧母这个大变故后根本就没有银两所剩。 在离开元河村的时候,季苏仙去见了那人。 她发誓,等攒到了银两后,她便回来娶他。 她徒步走了好久,一路乞讨来了新河镇,结识了走街串巷的卖货大娘林大娘,拜了林大娘为师,跟林大娘学习制胭脂的手艺,跟着林大娘穿街走巷后攒了一些银子,在林大娘离开新河镇后,她便独自在花街附近租了一个摊位。 那个摊位正是李芡实现在所占的摊位。 来往花街的人很多加之季苏仙得到林大娘的亲传后所制的胭脂皆为上品,价格却比镇子里的一些铺子便宜,价廉物美,口口相传,很快地,季苏仙的胭脂摊异常受欢迎,每回摆在摊上的胭脂都被人买光了,季苏仙卖胭脂所得的银两扣去了交给衙门还有自身的开支外,竟然所剩富足。 放在身上日益沉甸的钱袋子让季苏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与那人成亲的情形了。 再过不久,她就可以过去,将那人从府中赎出来,成亲,然后有儿有女,她那逝世的母亲与父亲在地下都可以瞑目了。 然而,好景不长。 在季苏仙决定结束了在新河镇的买卖后,她患上了恶疾,所请的大夫皆是束手无策,她苦苦挣扎了几日,终是在一天夜里撒手人寰,不甘不愿地闭上眼,长眠在新河镇这个异乡之地。 季苏仙想要回家,她想要告诉那人,她不是不回来而是回不来。她还想要跟那人说,她攒够了他赎身的银两了。 这些话,她都还没有亲自对那人说过呢。 死后,季苏仙徘徊在镇子上,她守着自己的尸首,守着自己的摊位,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有尽头。 直到有一日,有一个女人突然跟她说话了,季苏仙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了,她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也终于有机会可以说出来了。 …… 李芡实看了看季苏仙,又看看自己眼下的处境,不甘不愿,恨恨地抓着木耙,使劲地挖土,一边在心底低声咒骂消失了几年的老头子。 如果不是老头子,她就不会半夜去开门了。不去开门的话,她根本就不会给这个女人钻了空子。现在可好了,白天累得要死要活,半夜不睡觉还要上山挖东西。 还是挖什么破簪子。 谁会为了个破簪子来这种地方啊?直接去铺子买了新的就好啊。 李芡实又打量了她现在所处的地方。 她平日很少上这个山头的,这个山头也在近年附近的乡民很少来了。 这块山头贫瘠荒凉不说,早几年还出过人命,镇子上不少户人家都有人失踪,衙门派了不少捕快来这块山头缉拿凶手,却总是没找到人。日子久了,这里也被镇里的人传为不祥之地,各个害怕至极,也就渐渐没了人来这里了。 要知道,这里她根本不熟啊。等下把自己搞丢就惨了。 季苏仙等了半天,却一直等不到李芡实把簪子给她,她有些着急了,挪动着身子,飘到了李芡实的身前。 “到底挖到了没?” 李芡实被突然出现在身前的鬼影吓到,差点把自己倒cha刚挖出来的坑里。 “啊,你别吓我啊!等下吓死了我,就没人帮你了。” 李芡实拍着胸口,大喘了口长气才总算把心安了下来。 季苏仙面带歉意,神情焦急。 “对不住啊,我不是有心要吓你的……那个簪子真的对我很重要,我记得是埋在这里的,我自己知道快要死了,专门跑到这里把簪子跟银子埋一块的。求求你了,务必帮我找到啊。” 李芡实瞥了季苏仙一样,瞧见她这幅样子,到底还是不忍心,叹了口气,继续埋头苦干。 这个山头经过数次的下雨天,雨水冲洗后,泥土从别处流落到这里,当初看着是很平的地面到了这会早就堆积地很高了。直到天微微白,李芡实浑身都成了土人,她们终算能瞧见了一点点苗头。 坑里的最里面有一点青兰色布块。 李芡实跟季苏仙对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瞧见了欢喜。 李芡实连忙丢掉木耙,整个人跳了进坑,就着青兰色布块的方位,徒手挖掘。 季苏仙对黄土有忌讳,她只站在土坑外面等着,不到会儿,便很快瞧见了李芡实探出坑的手,那手上还揪着一个包袱。 包袱埋在地底下几年了,都被虫子啃烂了,完整的布块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东一个洞西一个洞。但所幸的是,里面的东西还在。 银两跟簪子放在了一块,季苏仙数了下,数目是对的。 “怎么样?我可以回府沐浴了吗?脏死了。” 忙活了整晚,李芡实这会儿已经浑身又是汗又是土,浑身发痒。 季苏仙连连点头,跟在李芡实身后回了李府。 第二日清早,李芡实收拾了点换洗衣物就出门了。 第五章 这是李芡实第一次出了新河镇,她对镇子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好奇。时不时就要停在路途中左看右看并手脚双管齐下,对各种新鲜物事上下其手。 也因此,二十几天的路程硬生生被李芡实拖成了个把月,也急坏了一直跟在李芡实身后的季苏仙。但是季苏仙却答应了李芡实一个要求,在李芡实答应陪她出新河镇去元河村后,她便不得再以性命威胁她,否则她撂担子不干了。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夜晚,李芡实终算找到了元河村的具体方位了。 “就是这里了吧?” 李芡实一路上不断地赶路,以便在夜幕降临之际顺利到达元河村,累得她达到了目的地后喘气地不得了。 在李芡实面前,有一块用石头做成的青灰色碑文,上面用刻刀刻着“元河村”三个字。元河村的方位十分偏僻,季苏仙又因为几年的时间已经开始忘记了记忆中的村子,李芡实在半路上还差点被人坑骗去了邻村。好在关键时候,季苏仙终究还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李芡实将那个骗子痛扁了一顿,才手忙脚乱地逃出了骗子的地盘。 “恩,是这里了。” 站在李芡实身后的季苏仙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她直接从李芡实身上横穿了过去飘到了碑文面前。 “你……” 被穿过身体的李芡实原本还想警告季苏仙别突然这么吓她,手指还指着身前的季苏仙,然而她的身体却像被雷劈了一样,一种怪异的麻木感瞬间席卷了她全身。在那一瞬间,李芡实的眼睛看不清面前的东西,她差点以为瞎了,冒了一身的冷汗。 直到下一刻,李芡实的劲才缓了过来。 刚才是怎么了? 李芡实缓过劲来,手摸了一把脖子,再收回了手。她匆匆看了一眼手心。 上面一片湿意,冷汗淋漓。 她这是被吓到了吗? 实儿,近月你有一大劫,万事小心,切忌出远门。 李芡实想起了一个月前临近出门前,她突然收到了来自老头子的书信。消失不见踪影的老头子突然给她来信,那是闻所未闻的。偌大的白纸上只写了两行字。 末了,还附上老头子的归期。 她当时还以为老头子是在说笑,还想说老头子什么时候跟李媒公一样成了算命的一份子。 难不成……老头子是说真的? 李芡实用袖子匆匆擦了脖子跟脸上的冷汗,心底忐忑不安。 她又开始后悔了,不该这么轻易答应了季苏仙。 季苏仙却在她心生悔意的时候,当着她的面,弯下腰,屈下膝,头磕在地面上,认真虔诚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恩人,谢谢你能带我回来。季苏仙无以为报,只能在此磕三响头以报恩人的举手相助。” 不等李芡实回答,季苏仙又朝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对她说了一堆感谢的话语,把李芡实说得脸红心跳,再也不提半途逃走的不仁不义念头。 夜色正浓,整个村子都处在安静的梦乡里。李芡实找了村子里唯一一家还尚且亮着光的客栈投了宿。 李芡实梳洗了一遍,爬上床,转眼间入了睡。独留季苏仙对着一轮弯月陷入了长久的挣扎之中。 都道近乡情更怯,她却远不止这些,她更多的是思及那人儿而情怯。她发狂地想知晓那人现今如何。 三年了,足足三年了,她音信全无,他是否还在苦苦等着她归来的那一天。她以为衣锦还乡,岂料会落得如此田地。 死了多少年,她便恨足了多少年。平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上天竟如此对她。 第二日—— 李芡实醒来的时候,季苏仙还保持着每一日蹲在床头等她苏醒的姿态,每一次都把李芡实吓了一跳,每次都说了季苏仙一顿但收效甚微,李芡实到了现今她也懒得说了季苏仙了。 “快快带我去找他吧。” 开口便是这一句,足足对着李芡实说了不下十次了。 李芡实暗暗翻了翻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总得我梳洗完,填饱肚子吧……哎哎,知道了啦,吃完饭就去找他。” 李芡实最受不得季苏仙用一副男子模样的脸对着她露出一副欲哭的模样。圆润的眸子瞪得圆溜溜的,眼巴巴地瞅着她,小嘴抿紧着。偏生这副低声下气恳求的模样李芡实极为受用,她一个未成家的姑娘最受不得男子用这种眼神望她,她哪一次不是被季苏仙看得脸颊发红,耳根发烫。 不到片刻,李芡实便软下了态度。 “喂,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我记性不大好,你再说一遍来听听。” 李芡实一边啃着馒头,喝着店小二刚送上来热烫烫的面片汤,绷紧的神情一下子因为五脏六腑得到了满足而松懈了下来。她这才有闲情倾听季苏仙说了上半段却没了下半段的往事。 “他啊,叫舒墨,名字是陈家公子给他取的,他可喜欢了,老是让我叫他的名字……” 一旦提及了喜欢的人,季苏仙脸上刚才的焦躁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面对心上人的羞涩腼腆,这种神态就像李芡实面对银子一样的喜欢害羞。 李芡实在一旁看得有趣,也不出声打断季苏仙的话,继续听着季苏仙扯着陈年往事。 季苏仙离开元河村的时候,舒墨还在为一户大户人家做小厮,那户人家姓陈,祖上世代做官后来因为一些事遭到朝廷的贬谪,家道中落,一家人搬迁到此地隐居。 季苏仙的记性已经不比三年前,李芡实问了半天季苏仙连方位在何处都想不起,村子里姓陈的人家不少,而且李芡实深深怀疑季苏仙口中的大户人家作态是否属实。毕竟认真来说,镇子上的富贵人家比村子的富裕人家可是差了不止千里。因此,李芡实最终已经做好了挨家挨户问的准备了。 然而,所幸的是,这户人家在这个村子挺出名的,是当地有名的善人之家,时不时出钱扶助一些老了无所依,幼儿无所亲的村民。李芡实只问了一个村名,那人便点头。 “认识啊。村里谁不认识呢。可是你现在要来找陈家可真是不巧呢。” 李芡实皱了下眉头,疑惑地问道。 “此话怎讲?” “陈家早在一年前举家迁往京上了。当年蒙受的冤情得到了平反,朝廷遣了人来迎接陈家夫人回去当官呢。” 村民话匣子一开,便大有停不下的迹象。然而,李芡实却再也无心听那人所讲,她的眉头拧得很紧,抬眼看了看身后的季苏仙,担忧地想着。 陈家去了京上,难不成她还要千里迢迢跟着找过去? 天啊,她的盘缠可应付不了那么远的路途啊。 她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那村民。 “那当年伺候陈家的下人不可能全部都跟去吧?” 村民这才停下话头,朝李芡实点点头。 “当然啊,那么大一家子了,怎么可能都带去。当年除了几个嫁人的小厮,粗实婆子这些下人都没一块去呢,陈家只带了几个当年一块从京上跟来的仆从。” “真的啊,那就太好了。” 李芡实的心情可谓跌宕起伏,一下子从绝望的谷底重新攀升到平地,再升上半空中。 从村民口中问清楚了那些下人的去处后,李芡实才带着季苏仙离开了。 按道理,那些被遣散了的下人都会回到自己原本的家中的。李芡实一个一个地寻去,满怀着希望。 在太阳下山之际,李芡实却始终未找到季苏仙口中的舒墨。 “这个……也不是吗?” 李芡实指着面前的一个未出嫁的年轻男子,私下暗暗地问着季苏仙,面上带着一抹微笑客气望着男子。 季苏仙虽然没了一些记忆,却始终记得那人的模样。当下,她便用力地摇头。 “舒墨不是长这样的。他挺好看的。” 李芡实忍不住朝天翻了下白眼。 这个人长得也不差好吗? 不得不说,陈家当年选人的标准实在高啊,伺候主子的小厮都长得很漂亮,温柔的温柔,俊俏的俊俏,即使过了这么几年,有些嫁人的小厮却还是容貌不逊当年。 就在李芡实准备原路返回,先回歇息的客栈再寻法子的时候,季苏仙原本因为失望而面如土灰的脸却在一瞬间变亮了。 “怎么了吗?” 李芡实疑惑地瞅着季苏仙,季苏仙却没作声,先于她几步向前飘去。 “喂,等等我啊!” 李芡实被季苏仙抛在身后,她不得不小跑地追着季苏仙的身影,也往前而去。 季苏仙的身影没有飘很远,很快地,便停在了一个地方。 季苏仙停留的地方是一个破败的寺庙,村民早已在他处另建了一个神明来供奉。 李芡实喘着粗气,弯着腰,季苏仙却在喊着她的名字。 “李芡实,恩人……你快进去那里,这里我进不去啊。” “进去干嘛啊?” 李芡实抹了一把脸上的细汗,才问出声。 “他……舒墨就在里面啊。” 李芡实这下再也不喘气,她惊讶地抬起头瞪着季苏仙。 “此话当真?” 破庙久年失修,墙壁四处漏风,供奉在寺庙正中央的神明身上缺了好几口子,石像披满了一层的灰尘与蜘蛛丝,地面上四处散落着稻草。 许是下雨过不久,从破顶落下的雨水浸湿了地面,将稻草浸湿了。 在石像后面,有一个人,正侧躺着,背对着李芡实。 李芡实狐疑地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迈过去,绕到了那人的前边。 从瘦削的身形来看,这个人是个男子。 男子身着灰色的粗布衫,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像死草一样干枯无光泽,就那样侧躺着,闭着眼,面对着李芡实的打量。 从皮相上来看,男子长得确实不错,虽不是过人之姿,但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却深得李芡实的好感,当然这人比不过周美人而已。 紧抿的嘴唇干涸开裂,似乎是多日未喝过口水了。 这人就是季苏仙口中的舒墨? 不可能吧? 怎么看,都像乞儿。 在李芡实怔忡片刻之时,男子已经睁开眼,厉声道。 “谁?” 第六章 “谁?” 男人这个时候完全清醒了,一手扶着地上的稻草,一双水色的眸子戒备地紧盯着面前的李芡实,艰难地从冰冷浸湿的地面爬起,半坐着。 李芡实发觉到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到了这个男人,慌忙解释道。 “啊,我没什么恶意的啊。你别紧张啊……我来这里只是受了他人之托,想问你一件事情。问完了,我绝对不会再打扰你的。” 李芡实怕男人不信,先是慌了神,朝他摆摆手,又将身上过关的通牒递上前给这个男子看。 男人却没有接过那通牒,反而一双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李芡实,毫不放松警惕。 只听得他冷冷地问道。 “什么事?” 虽然是这么说,但男子的手依旧紧紧地放在胸前,似乎不相信李芡实的来意这么单纯。 李芡实只得问道。 “请问你是舒墨吗?就是舍予舒黑土墨吗?” 一直冷着脸,一脸平静的人这个时候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了。他的眼睛比之前更紧迫性地瞪大。 “你是谁?问这个做什么?” 李芡实从他突然间慌乱了手脚的模样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悄悄地松了口气。 “有一个女人托我交东西给你。” 她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锦囊。锦囊鼓鼓的,一路上为了这个锦囊,李芡实都是藏得很密实,连睡觉做梦的时候都不敢轻易露白,藏在枕头之下,半睡半醒地过了这段日子。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主人,她自然是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 季苏仙这些年咬着牙死劲攒下的银两跟死前买的簪子都放在锦囊里面,李芡实没有拆开锦囊,直接将锦囊小心翼翼地放置到了舒墨手边的稻草之上。 坐在稻草上的人一直挺直着纤细的腰杆儿,没有一丝放松,在看到那锦囊,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情绪,在李芡实发觉之前却很快又如水波般涣散开迅速消失不见了。 他一边抬头望了望李芡实,一边伸手探向那锦囊。 锦囊的袋子是李芡实重新买的,颜色却是季苏仙选的。季苏仙说她的舒墨喜欢青兰色,舒墨喜欢穿青兰色的衣裳,喜欢用青兰的手帕。 然而,现在在李芡实面前的人却没有了以往那种喜好。 白净的脸上是洗尽铅华的沧桑,虽然岁数很轻,才二十几岁,在这个世道却早应该是有孩子的有妇之夫了。然而却孤身出现在这个破败的寺庙里,这是为何呢? 李芡实抬头望向寺庙外。 季苏仙正一脸焦急又期待地望向这边。 季苏仙看不见舒墨。 等李芡实回过神看向地上坐着的人的时候,这人已经打开了锦囊,手上紧紧握着那根季苏仙用心选的发簪。 发簪通体透亮,翡玉般的青兰色,在日光下白里透青,是用一块上等的翡玉锻造而成的。这根发簪季苏仙费了不少心思才买到手的。 “是谁让你拿给我的?是谁给的?” 看似询问,却更似呢喃之音。 李芡实缓缓蹲下了身,叹了口气,将季苏仙的名字告知了这个人。 这个人却似乎听不见一样,一直在重复着那一句。 是谁让你给我的? 李芡实只得重复地回道。 是季苏仙,禾子季、草办苏、人山仙。 清楚至极,难以混淆。 然而,李芡实却听见这个人突然将簪子放回了锦囊里,并扔向她。 李芡实连忙伸出手,接住了锦囊。她要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男人下一句话却成功堵死了她的话语,让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憋得李芡实难受异常。 男人说。 “她不是在外边娶了夫郎,生了孩子,眼里早就没了我这个旧人了吗?怎么,现在突然想到我,又要用这些鬼东西来讨好我吗?” 李芡实被这话吓得瞠目结舌,不得不求助地望向庙外的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她听到的不一样啊? 不是孑然一身,而是成家立业,有夫有子,享尽天伦之乐? 奈何,季苏仙只能瞅着李芡实却没有听见舒墨所说的话,自然也无法知晓李芡实怪异的脸色的缘由。李芡实与季苏仙大眼瞪小眼,在心底思索了半天,只得姑且相信季苏仙没有骗她,咬着下唇,一脸坚定地问道。 “谁跟你说她是这般过日子的?” 那人保持着半坐的姿势,浑身僵硬,脸色都气得发青了,显然是那话给他带来的伤害至今都无法得到他的谅解。他垂着眸子,勾着嘴角的弧度,冷笑。 “需要谁来告诉我吗?这么多年了,她如果不是那般又怎么不来找我呢?她如果不是别人说的那样,那就出现在我面前啊。何须托你来找我呢?” 一脸的洞察清明,理所当然。 虽然李芡实与季苏仙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她的性子耿直,完全无法理解被人这番误解的人心底会是怎么样的滋味,她的正直让她无法置之身外,脱口而出便是一句。 “不是她不来见你,是不能来见你。” “为什么不能来见我!” 许是这么多年的等待已经随着无数的时间像流水般逝去,刚开始甜蜜的守候已经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再到后来已经变成化解不了的怨恨。男人的声音里至始至终带着一股无法忽略的冷漠、怒火。 他的声音渐渐地尖锐刺耳,从嘴里蹦出的一字一句都像剪子一样戳心。 “没有办法来见我当初就不要立下誓言。不回来就不能写一封信告知我,托人转一句话给我?如果早说了,我也可以安心去嫁人了。” 李芡实最终是被男人连骂带赶地,从寺庙里愤然地走出。 季苏仙还在等着她的回复。 见她出来了,季苏仙连忙凑上前,讨好地笑着问道。 “如何了?舒墨……舒墨他还好吗?他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李芡实一双眸子里带着一股无名火,她抬眼白了白季苏仙一眼,将男人在庙里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全部转述给季苏仙。 季苏仙起先还笑着的脸,渐渐地,慢慢地收敛了笑容,最后是挂着一脸的惨白。 季苏仙转头看向寺庙石像那处。她的舒墨就在石像后面。 季苏仙抿着嘴唇,往寺庙靠近,脚刚碰到那门槛,就当即浑身被弹飞了。 就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季苏仙隔绝在寺庙外。不管她如何试,不管她走得多近,总会被反弹回来,狠狠地跌倒在地上。 李芡实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如果说之前还不信鬼魂对寺庙有忌讳的话,现在她已经相信了。 在季苏仙即将要试第十次的时候,李芡实连忙挡在她面前。 然而,下一刻,李芡实又体会到了被雷劈中的感觉。 从上至下,四肢麻木,五感失去知觉,她的眼前一瞬间昏暗不明,然后眸子像附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一般,看一切都看得模模糊糊。 随后是刀子猛地割着胸口似得,无以言说的痛楚深入骨头之处,疼得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等她从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跟季苏仙一块跌倒在寺庙前。 ***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芡实从寺庙回来后,便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时不时抬眼瞅了瞅对面的女人。 季苏仙已经像老僧入定了般,痴痴呆呆地坐在木凳之上,任李芡实对她说什么话,对着她浑身打量,季苏仙跟眼盲了一样完全没知觉。她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被情伤了。 这得治呢。 治病的源头是在那叫舒墨的男人身上,如果这个源头掐灭了,这个女人就能了无遗憾地消失了,那么,她就可以赶紧回新河镇去了。 也许,她心底这个疑问也可以找老头子问一问,兴许老头子还会知道。 李芡实整理了下混乱的思绪,拉开房门,下楼去。 她需要好好调查下那男人为什么会那么说,为什么会栖息在了无人烟的寺庙中。 今日客栈的人不多,店小二跟掌柜都在偷懒,一脸的百无聊赖,正是李芡实上去搭话的最好时机。 李芡实暗喜,佯装随意自然地下楼,点了几盘小菜与一壶清酒,一边吃着,一边打探着掌柜的口风。 “掌柜的,那个嘛,我是外面来的,不太清楚这里,有一件事我有点好奇。” 掌柜是个岁数挺大的大娘,头戴着灰色帽子,听了李芡实这话,疑惑地看向她。 “啥事啊?” 李芡实喝了一小杯清酒,才说道。 “前些时候我路过寺庙,准备去里面上一下香的,结果那个石像却缺损了很多,也没有人去上香,这是为何呢?” 掌柜听了这话,一张脸青黑交杂,神情复杂。 沉默了会儿,掌柜似乎听不清,小心翼翼地凑近,又重复问道。 “你是说郊外那座破庙?” 李芡实用力地点头。 “里面好多稻草,还有一个男子睡在石像后面,他是怎么了?” 结果,李芡实这话却让掌柜一张脸瞬间惨白。 手指着李芡实,颤颤巍巍地说道。 “什么……什么男子啊?那个那个……庙里早些时候,死了一个男人,就就……就没人敢进去了啊。” 结结巴巴的,不复往日的伶牙俐齿,李芡实一下子握不住酒杯。 “砰”地一下,酒杯碎在地上,碎个稀巴烂。 李芡实的脸就跟这酒杯一样,惨白惨白的。 第七章 换魂 李芡实重新回到了楼上房间的时候,天色渐黑,客栈都点亮了烛火,独独李芡实那屋子是黑漆一片。 李芡实站在门口,看着纸窗里面的黑暗,她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而入。 迎面而来的是冷风阵阵,李芡实抬眼望去。 原先坐在板凳上发呆的人已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季苏仙面无表情,冷着一张脸,目光里的那抹亮光如坟墓间的一抹鬼火,绰绰约约,闪烁不已。 “你去哪里了?” 李芡实先是被吓着,等回过神便捂着胸口猛拍,一边怒斥季苏仙的着急,一边从季苏仙身侧小心翼翼地挪开身形。 “去了楼下吃点东西而已,你是鬼不需要进食东西也不知肚子饿是什么滋味,我可不同,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李芡实并没有将从掌柜那里听到的事情第一时间告知了季苏仙。 在季苏仙接受了她这个理由后不再纠缠她,转身去了窗棂那里望月发呆的时候,李芡实赶紧爬上了床,连外袍都未曾脱下。 她此刻的脑子一片混沌。 她需要好好想一下这棘手的事情怎么解决才是最好的。 老头子在家的时候教她的东西不多,却是最基本的。 活人死后变成鬼魂之后,会呈现两种状态。 一种是死的明明白白,就像季苏仙这种,虽然穷凶极恶之徒甚多,但这种却相对比较好处理的。 另一种则是变成糊涂鬼,连怎么死的都忘记了。这种糊涂鬼让它想起前生之事,会有两种下场。一则是了无遗憾地上路了,会慢慢消失在天地之间。二则是记起如何死而产生怨恨,怨艾滔天会变为恶鬼来讨债,不死不休。 如果陈舒墨是第一种知晓自己已为亡魂的话,那么就好办点。 然而,她最怕的便是陈舒墨是属于第二种情况。第二种里面的两种情形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如果陈舒墨消失了,而季苏仙心愿未了的话,季苏仙就会一辈子缠着她,季苏仙已经游离在生死之外差不多三年之久了,再这么下去迟早会从游魂变为恶鬼。 如果陈舒墨没消失,又记起了生前的死态,她可没办法对付他。她在抓鬼这方面可是半桶水,比门外汉稍微知晓一些事情而已。如果早知会现今会遇上这摊麻烦事,她在老头子教她的时候就会用心去学了。 哎。 李芡实暗暗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她又想逃跑了。 天微微泛白的时候,李芡实已经从床上坐起。 她想了一宿,一宿没睡,却未曾想出个好法子。她又不能告诉季苏仙,恐怕季苏仙对她所说的话,对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伪装的。如果被季苏仙与陈舒墨两人联手,一起生吞活剥了她,那可怎么是好。 活人变成亡魂后,其心智早就与生前不大一样了。生前执着的东西会在死后变得更加执着,性子执着的人在死后性子会直接被扭曲了。虽然,这其中也有例外的,她可不保证她会这么好彩。 “你醒了吗?” 季苏仙又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李芡实点点头,刚穿好鞋子,季苏仙却又催她。 “我们再去找舒墨吧。” 李芡实瞥了她一眼,仔细地辨认季苏仙脸上的表情,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就算去了,你不是进不去破庙里吗?” 季苏仙点点头,又摇摇头。 “对啊,可是我还是想去找舒墨,好不容易找到他了,我还有话要跟他说呢。总之,不亲眼看见他,我是不会死心的。” 季苏仙意已决,就算李芡实再说什么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定。 末了,李芡实只得再陪着季苏仙去破庙一趟。 她也想找下陈舒墨的尸首在何处。 掌柜虽然说了陈舒墨变成亡魂的缘由,却始终没告诉她陈舒墨是葬在何处。就算她怎么问,那掌柜只会跟她摇头摆手。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当年都不在村里,这事还是从我老母亲那里听来的,现在她也驾鹤归西了。” 今日的天气不太大,阴风阵阵,黑云压城,太阳都未曾见到一眼。 李芡实收回了视线的时候,季苏仙已经冲着寺庙的门槛撞进去好几次,但一次次被弹了出来,在地上摔狠了,就连一旁的李芡实看了都觉得肉疼了。 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李芡实只得再进那庙中一回。 这次进来的心境已然与上一回截然相反。上一回还迷迷糊糊地闯进来无所畏惧,这一回得知了石像后面的人非人实则为亡魂,她的心早就提在半空中好久了。 李芡实提着下摆,小心翼翼地绕过石像,往陈舒墨的方位走去。 让她松了一口气的事,陈舒墨依旧如上回那番,侧躺在石像后面的稻草上,身上的衣服依旧是灰色的粗布衫,他依旧是闭着眸子沉睡着。 很好,一点都没有变化。 然而,李芡实却在这个时候瞅见了一点异样。 陈舒墨原本藏在袖子中的手臂微微露在衣袖之外。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却疤痕遍布,褐色点点,都是些陈年旧伤。 季苏仙离开这里的那几年,陈舒墨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李芡实主动出声,唤醒了陈舒墨。 他一直是半躺在那里,凝神仰望着李芡实。 “为什么又来了?她呢?也来了吗?” 李芡实这次承认了,点头。 “恩,来了,就在外面等你呢。你可以自己从这里出去找她。” 李芡实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悄悄地打量着地上躺着的人。 陈舒墨却面露为难,犹豫地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在李芡实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又说道。 “我……起不来。” 怕李芡实不相信,陈舒墨甚至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稻草。 稻草之下是一双腿,掩在袍下的腿瘦弱不堪,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以至于无法再站立。 李芡实看了几眼,又赶紧挪开了视线。 她已经确定了一件事了。 这个陈舒墨是个地缚灵。 就在他掀开稻草堆后,他无意间露出的后背上明晃晃地拴着一条绳子。那绳子在半空中若隐若现,加上陈舒墨似乎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实在怪异之至。她的眼睛在近日来能见到的奇怪东西越来越多,平日瞧不见的在这个村子看得越来越多。她丝毫不怀疑,这条绳子不是平常的绳子。 顺着那条绳子的方向而去,明显就是陈舒墨身后的石像。 也就是说,这里便是陈舒墨的陈尸之地。如果她没想错的话,陈舒墨的尸首应该也是在这里附近了。 然而眼下有个更迫切的问题需要解决。 她该怎么让陈舒墨从这里离开呢? 亦或者是,让季苏仙从外面进来? 两日之后,李芡实做出了一个抉择。 她跟季苏仙做了一个交易。 她借肉身给季苏仙,但是只能是季苏仙进庙之前,季苏仙如果进庙后,她便要归还她李芡实的身体。 而季苏仙需要答应她一个条件。 必须护着她的性命,事成后,速速离去到地府投胎去。 季苏仙先是一愣,没有很快答应,在两个时辰后,才终于首肯了。 李芡实会跟季苏仙做这个交易不外乎是,她跟老头子约定的归期即将到来了,老头子找她找得很急,她必须赶紧解决掉季苏仙这事才能立马回去。 再者,在这个村待久了,她自感身体有异。 两日后,她的魂魄在季苏仙一次又一次从她身体横穿了过去之后,终于被迫从肉身里挤了出来。她眼睁睁看着季苏仙附在自己的身体里,季苏仙还朝着她笑了。 第八章 魂兮归去 “多谢你把身体借给我。” 季苏仙先是朝李芡实一笑,接着说道,最后才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进了破败的寺庙里。 李芡实觉得季苏仙那笑容有古怪,一直很警惕地瞅着季苏仙的一举一动,在季苏仙迈进那寺庙后,她也跟着进去了。 但奇怪的是,季苏仙的鬼魂被拒于庙外,她却安然迈过门槛,轻易地进了那庙中。 大概是,庙不在破,有神则灵,仍对孤魂野鬼还起威慑作用。这也是季苏仙不能进入庙中与陈舒墨不能出庙外是同样的缘故。 李芡实看着季苏仙顺利地进入庙中,她已经在等着季苏仙还了她的。 然而,季苏仙却是径直往石像那里而去,而不是转身向她走来。 “喂,季苏仙,你还不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李芡实着急地大喊大叫着。 结果,即使她这么喊着季苏仙,季苏仙却没有半点理会她的意思,而是走到那陈舒墨身旁。 在看见陈舒墨的模样后,季苏仙的反应跟她刚开始看到的时候差不多。先是一愣,才慢慢伸出手,朝陈舒墨探去。 自然,季苏仙是注定碰不到陈舒墨的。 季苏仙的手直接从陈舒墨身上横穿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舒墨?我是苏仙啊。” 陈舒墨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这个时候已经陷入昏迷了,眼睛半睁半闭着,先是瞅了眼来人,然而才垂下眸子,又是昏睡了过去。 季苏仙这个时候才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李芡实的存在,转头冲李芡实喊道。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 李芡实对于季苏仙这副担忧而焦虑的模样并未能引起她的怜悯同情。 她冷哼了一声,垂下眼睑,瞪着季苏仙。 “喂,不是说好了吗,让你进入庙中,你就把身体还给我,现在是打算要反口吗?” 故意顿了顿,才又再度开口道。 “再说了,你不把身体还给我也行啊,现在你进了我的身体就暂且是个人的形态,你以为现在的你可以碰到陈舒墨吗?别忘了,人鬼殊途。” 最后四字,她是半同情半讥讽地加重语气,似笑非笑地盯着季苏仙的神情。 对于季苏仙的反口,她应该是早就有料到的。 不是她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却是作为一个亡魂,即便季苏仙生前是一个多么重情重义之人,死后总要该与往日不同。多数的亡魂总会性子多变,忘情负义是它们的本性。 只是,季苏仙与陈舒墨这对执著于生前的未了心愿,也是难得了。 也不是她故意不回答季苏仙的问题,而是她作为半吊子的入门汉,也搞不清楚陈舒墨这是怎么了。 季苏仙因为她这话,反倒愣了下,才不甘不愿地从陈舒墨身前站了起身。 “我不是故意想要占据你的身体的。你没有告诉我舒墨他变成这样了……你是说舒墨他……他也……” 季苏仙的脑子比李芡实灵活一些,生前是一个有头脑的胭脂小贩,死后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一提及陈舒墨的事情,季苏仙却远不及李芡实。 李芡实只得接下她犹豫未说出口的话。 “对,陈舒墨死了,掌柜说是她祖辈的人跟她说的,看样子也死了不少年了。” “为什么会这样!” 旁观者总会比当局者来得冷静。 李芡实冷眼旁观季苏仙在她面前,用着她的身体痛哭流涕,甚至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陈舒墨,却一次一次地从陈舒墨面前穿了过去。 最后,季苏仙的魂魄从她的肉身里脱离了。 季苏仙这次终于还是碰着了陈舒墨,将那蜷缩在稻草之上的人抱进怀里,搂紧。神色痛苦,一遍又一遍地,在陈舒墨耳畔边温柔而焦急地唤着陈舒墨的名字。 “舒墨,是我,我是苏仙啊,我回来了,我来接你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李芡实趁机附回自己的肉身里。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李芡实虽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走路轻飘飘的,没有以往的踏实感。 是因为身体被亡魂附身过,所以才较往日虚弱些许么? 她看了看自己,没发觉到什么问题,也稍稍放心了些。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季苏仙跟陈舒墨身上。 昏睡中的人在季苏仙的叫唤下,已经慢慢地重新张开了眸子。 那眸子刚开始带着迷茫疑惑,接着渐渐清醒聚焦,慢慢地瞪大了眼睛,眼眸上缓缓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水。 那泪珠子在眼眶中慢慢地汇聚,最终变成豆大的泪珠子,一下子从死气沉沉的眼眶上掉落,滴在季苏仙的手背上,渗入了稻草堆深处。 “你……终于来接我了吗?” 陈舒墨挣扎着,伸出手摸上了季苏仙的脸颊。他的眼睛顺着手指细细地看着季苏仙的脸,似乎要将她的样子刻入自己的脑海中。 “对啊,我回来了。我来接你走啊。” 陈舒墨嘴唇发白,从袖子里露出的手臂惨白,上面一道又一道的疤痕。 李芡实站得很远,给他们一个空间说说话,她的耳边却是响起了当日掌柜所说的那番话。 那个陈舒墨啊,不是有个心上人吗?之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谋生了,本村有一个人也去了那个人谋生的地方,那个人刚好是我母亲认识的,回来的时候说陈舒墨心上人在那里娶了夫郎,还摆摊,生意不错的样子。 当时陈舒墨似乎也听见了,在那个时候陈家夫人还给陈舒墨指婚了,让他嫁给陈家的一个远方亲戚。陈舒墨似乎也没拒绝,便嫁了过去。但是当晚新娘的家走水了,一家子命丧火场,唯一活着逃出来的就是这个陈舒墨了。 大家都说是他放的火,还是克星,把他赶出了村子,他不知怎么的,又跑回来了,还躲在庙里。 不凑巧的是,村子当年还闹过水荒,把整个村都淹了,大家逃的逃,死的死,再次回村找各自的亲属时,就发现陈舒墨死在庙里。邪门的是,当大家想要去埋了他的尸首的时候,那些去埋他尸首的人都吓着跑回来了。 不久后,那些埋陈舒墨尸首的人无一没长寿。 大家都说庙里有古怪。 陈舒墨的尸首就从此留在那个庙里了。庙里也没人去了,寺庙就荒废了下来。 李芡实之前听掌柜所说的这番话,她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思听着的。但是,现在再看看陈舒墨与季苏仙之间,她突然明白了陈舒墨为什么会留在庙里了。 他在等季苏仙回来。 “舒墨,我在镇子那里卖胭脂水粉卖得很好,我还攒够了银两,等着回来赎你出陈家然后娶你的。可是我却染了恶疾,没能回来见你。” 季苏仙好歹也是个女子,却在陈舒墨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叫李芡实看得直皱眉头。 陈舒墨却是从怀里拿出了青兰色的手帕,细细地给季苏仙擦了擦脸。 “你是说真的吗?那你现在……我怎么能看到你?” 陈舒墨终于反应了过来,愣在原地半天了,拿着手帕的手僵硬着悬在半空。 季苏仙死劲地点头。 “我说的是真的,我一直就想回来找你的,可是我却客死在异乡,直到现在才知道舒墨你也成了这样子。” 季苏仙颤抖着手,握住了陈舒墨拿着手帕的手。 陈舒墨眼底带着迷茫之色,他不信地瞅了瞅四周,看了看季苏仙,再看看自己。 一炷香的时候后,他终究还是苦笑着出声了。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他们说你娶了夫郎,我不信,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来。我等了你好久,后来决定嫁人了,却被人说成了克星。他们赶我出了村子,我好怕你回来找不到我,我怕我想找你理论都不知去哪里找你。” “结果……我却是连自己死了都不知晓。” 他浑身颤抖着,被季苏仙揽在怀里。 “不怕了,我回来了,回来接你走了。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呢。” 季苏仙摸掉了陈舒墨脸上的泪珠子。 季苏仙最终还是牵着陈舒墨的手,消失在寺庙里。 他们离去后,李芡实费了很大的劲,才推开了石像。 石像下面,一个男子的尸首就被压在那里。 陈舒墨闭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洪水来临的时候,他正在睡觉,而且似乎在做一个美梦。 他的手紧握在胸前,手里还抓着他那条青兰色的手帕。 据说这条手帕还是当年季苏仙离开镇子的时候给他定情信物。 陈舒墨的尸首已经在慢慢腐化了。 李芡实将陈舒墨的尸首挖了出来的时候,已经化为一堆白骨。她把白骨跟着季苏仙的骨灰一块埋在季苏仙以前住的宅子。 那宅子在当年水淹村子的时候被冲成了一块荒地。 如今,那荒地上还开了几朵颜色艳丽的小花。 埋葬好了两人的尸骨,李芡实才离开了这个村子。 她是趁着天黑之前上路的。 赶了几天的路,在天黑的时候,她临时找了一个地方做歇脚。 那个地方入夜后挺热闹的,到处张灯结彩,人声喧闹。 李芡实松了口气,趁着这个时候也去人群中凑下热闹。 经过一夜的喧闹,她在疲惫中睡着了。 这个夜里,她梦见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男人站在远处,对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她听见那个男人对她说。 芡实,你回来了吗? 李芡实认真地打量着那男人。男人的五官却渐渐模糊了,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 第九章 前身 你……是谁? 李芡实越看这个男人,就越觉得眼前的东西越模糊。 她的眼睛是不是瞎掉了? 禁不住,她轻蹙眉头,倾身向前努力地瞅着男人,一张白净的脸蛋愁容满面。 男人的手带着入夜后的冰冰凉凉,抚上她的脸,徐徐在她的五官上移动着。 片刻后,李芡实终于再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只不过,男人却是风轻云淡地一笑。 笑声很轻,几乎只有靠近他的李芡实才能勉强听得清楚。 “芡实,我来接你,好吗?” 等到李芡实尖叫地从睁开眼,才发觉,窗外早已阳光明媚,日上三头。 李芡实伸手摸了一把额头。 额上满是一片冷汗淋漓。 胸膛间的心狂跳不已。 她梦见了什么,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么多年的夜长梦多,她还是平生第一回做了个噩梦。 真真是吓软脚了她。 李芡实喘着粗气,半坐在床上等脑袋慢慢清醒。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李芡实才起身下地穿上外袍,套上鞋袜,这才推门往楼下喊店小二拿洗脸水上来。 用过早饭后,李芡实便退了房,背着轻盈的包袱上街去。 原本,李芡实是打算今天出了这个地方快马加鞭赶路的。然而,李芡实的眼睛在瞅见了镇子的全貌后,她原本要踏出的脚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她站定在原地,皱着眉头,细细地打量了这个陌生的镇子。 白天的镇子与晚上所见有很大的差异。 没了满街的灯笼,没了嬉笑拥挤的人群,剩下的只有冷清。 是的,冷清。 她目光所及之处的店面无一不是紧闭着,街上甚至没有一丝人烟,只有从巷子深处吹来的一阵风刮起的一阵尘土以及地面上盘旋着的枯叶。 李芡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明明是很陌生的地方,她竟然破天荒地觉得有点熟悉。 这个地方,她是不是曾经来过啊? 李芡实的眸子在瞅见了某一处地方后瞳孔紧缩,她的脚步也跟着抬起向前迈去。 冥冥之中,似乎有东西在牵引着她往前去。 在那一处,有她要找的东西。 她垂放在身体双侧的手在脚步停顿在一处宅府面前后猛地攥紧,手握成拳。 那是一处荒废掉的大宅院。 从宅院的占地面积之大,在经历无数的风雨与日晒后的掉漆屋梁,或者是门前两座威严的大石狮,这些蛛丝马迹,一点点地向李芡实揭露这个大宅院曾经辉煌的过往。 李芡实微微仰起脖颈,一手遮在眸子前挡去了头顶上落下的亮光,微微眯起眼,看了看头顶上的牌匾。 牌匾已经不如以往的完好无损,从屋檐倾斜了一半,歪歪斜斜地挂在那里。 朱红色的牌匾,灿眼的金色字迹,龙凤飞舞地勾勒了两字。 李府。 跟她的姓氏是一样的。 这个姓氏还是老头子给她的,或许,这里应该跟老头子有点渊源吧。 李芡实仰着脑袋,揣测了半天,终是因为脖子太久了发酸,她低下头,用手揉捻着发酸的脖颈,一边慢慢侧过身。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睛猛地瞪大。 在她的身上,有一人站在那里。 他背着阳光,身姿挺拔,身形却稍显瘦削,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穿着在身,却极其宽大。 李芡实只能眯着眼,艰辛地看向这人。 “芡实,你又在门口等我了吗?” 李芡实没应声。 那人却接着说道。 “你莫生气,以后……我会尽量减少外出的,这次实在是迫不得已。” 听着男人的话,李芡实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冷漠旁观到后来,她的眼眶却渐渐发热发酸。 这个人,是她的旧识吗? 她走上前,伸手探去。 这个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过是个虚影。 李芡实恍然地往后退去,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个宅府。 她的脑子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地冒出。 很疼。 很疼。 钻心疼的滋味,难受得她一张脸素白一片。她紧咬着发白的嘴唇,加快脚步要走出这个镇子。 她迫切想要从这个地方逃离。 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现在的她完全不想去面对它。她的心口也疼,有一把小刀子,又像是谁的利齿,一点一点地磨着咬着她的心。 她的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 她的脚步很快,几乎是三步并做两步。 就在她即将靠近镇子的大门之时,她的脚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一歪,整个人便被绊倒在地。 “芡实,芡实!芡实,你在哪里啊?” 身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着她的名字。 李芡实的手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才总算抓住了一点东西,借力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 怎料,那声音还在叫唤着她的名字,似乎她不应它,它便要一直叫着她。 李芡实被唤得烦躁不堪,转过身,朝身后大喊了一声。 “叫魂啊!不要再叫了!” 声音停止了。 她的身后却无一人。 李芡实瞪大眼,浑身冒冷汗。 突然之间,她的耳边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声响。 那是拍掌的声音。 清脆又有力。 先是一声,后是两声,再重复一声再是两声。 “李芡实!” …… 李芡实睁开眼,入目的却是眼前的一张白皙近无血色的漂亮脸蛋。 “你!” 李芡实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不住地往后退。 那人却伸出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不要再挪了,要掉下床了哦。” 那人背着光,嘴角却噙着一丝淡笑。 熟悉的嗓音,李芡实这才放开了捂在胸口的手,挪动了下屁股,往这人身前凑巧。 仔细一看,李芡实吃惊地叫道。 “周美人,你怎么在这里啊?” 话刚说出口,李芡实就恨不得自咬舌头,将话重新吞回腹部之中。 不料,坐在床侧背光之处的人却是又一笑。 “原来你私底下是这么唤我的啊。” “周美……周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啊?” 李芡实几乎是连续说错了两遍,才总算叫回了平日的称呼。 李芡实又抬头,望了望四周。 窗外一片漆黑,这个屋子的四周摆设,竟是她原先停留的元河村。 她不是早已经离开了此地,还行走了几天的路程,去了另一个镇子吗? 怎么会这样? 周美人坐在那里,轻摇着头,声音轻柔,柔软地像情人之间的呢喃。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昏倒在一个破庙里面,是我叫了几个路人帮忙抬到这家客栈里面的。至于我为何会来,不过是生意上的缘故而已。” 那生意是什么生意,不用周美人明说,李芡实早已红了脸。 皮肉生意还要赶到外地,真真是…… 李芡实忍不住挪开了视线。 她的眼睛却又控制不住,悄悄地挪回了床侧边坐着的人。 暗淡的油灯光下,这人侧脸的美好,早已勾起了李芡实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点不该存在的念头。 事后,周公子说她已经在床上昏迷了几日了。那几日的时间加起来竟然跟她在梦中赶路的时间差不多。 李芡实在床上躺了几日,身子骨早就软得不成样子,下地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摔了。也幸亏周美人刚巧在外敲门,听到屋里的动静,早已走了进来,扶住了她。 她离开村子的时候,周美人却还留在那里。 临行前,周美人站在村口送她。 不仅如此,让李芡实受宠若惊的是,周美人主动凑近她,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 “李老板,你这么看着我,是否要给我赎身娶我回去呢?” 嗓音柔软,身上淡淡的香味也随着细风吹入了她的鼻中。 李芡实先是红着脸,半天,才羞愧地回答。 “周公子真是折煞我了。我一个卖面的,哪里攒得了那么多银两给周公子赎身呢?” 她并非自谦,而是实在囊中羞涩。 周美人却笑了。 “有心了。” 李芡实恋恋不舍地两步三回头,终究还是出了村子。 李芡实归心似箭,连忙加快了脚步,往住的镇子的方向赶去。 路上,经过一个凉亭。 凉亭下正站着两个人。 那个时候,天色渐黑,还下去了毛毛细雨。一人撑伞,另一人却站在伞外,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撑伞的那人似乎在看什么,丝毫没有想把伞给另一人共用的意思。 李芡实刚巧行囊里有周美人塞给她的一把油纸伞。 她自己原本也有一把,只是那把老旧不说,还破了几个洞,平日一场大雨就可以将她淋成落汤鸡,但在这个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李芡实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却想不起这个人的身份。 她纳闷地想了下,便走上前,将自己那把破伞递给那站在伞外之人。 李芡实咧着嘴,没理会那人的回答,便将伞放在那人的脚下。 经过几日的路程,李芡实终于回到了那个她生活了几年的镇子。 只是,这个时候,她突然记起那个有些眼熟的人是谁了。 “小实,可是要去摆摊啊?” 那不是住在她斜对门,早些年与自己的女儿搬出了镇子,却在一年后去世的黄老太太吗? 李芡实一张因为赶路而红扑扑的脸瞬间惨白,面如土灰。 第十章 前世人 李芡实站在自家宅子面前。 一段时间没住着了,宅子的周遭倒比原先更荒废了。若不是门前经常有行人踏过,早就跟大门里面的庭院一般荒草枯长。 李芡实即使站在门口,没有推开大门,她一路因为赶路以及惊吓而胸口的激烈跳动都在此刻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所熟悉的地方,回到这里,她的提心吊胆就已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芡实嘴角上勾,眉眼上挑,三步并作两步,连跑带跳地走到了落了漆的朱红色大门前。 她用力推开大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的沉闷古老声响。 门里边的一切还是保留着跟她出远门前的模样,就是草长得高了些,门槛略微低于庭院,在庭院后边的里屋看起来就像掩在荒草之中。乍看过去,活似祖坟前的蒿草。 “老头子,你回来了吗?” 李芡实深呼吸了一口气,才从喉咙深处大声喊道。宅子不大不小,但能深则深,能宽则宽,能长则长,老头子爱窝着的地方她也大概知晓,那些地方都是需要她高声大喊的。 然而,李芡实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宅子里却未见有任何动静,未曾听到任何声响。 想来,老头子估计还尚未归来。 刚来那股欢喜劲瞬间被抽走了似的,李芡实浑身没力,脚软了,屈下膝盖,跪坐在大门后边的门槛上。 就在此刻,身后的木门传来一声闷声的敲响。 李芡实寻声望向身后,瞧见那人,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门外,站在一个身着通体乌黑布衫的女人。女人岁数不大,估摸就是比老头子年轻十几岁,而立之年。 “你是?” 李芡实疑惑地瞅了瞅这个陌生女人。 女人倒是眉眼间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女人声音不大,说话细声细语,谈吐之间带有读书人的书卷气息。 “在下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可能说话会有所冒犯,但在下所说的话皆为实话。不知姑娘可否听在下一言?” 李芡实坐在地上歇息了下,暂时恢复了一些气力,此刻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忙。她好奇地盯着这个女人看了几眼,又微微垂下眸子,点点头。 “但说无妨。” 女人却是径直向前,弯腰倾身朝她而来,一脸的惊奇,嘴里还念念有道。 “在下是平生第一次瞧见这么奇特的面相。姑娘天庭饱满,可见早年生于富贵人家,家中有长辈相助。然而姑娘女生男相,印堂发灰,面常灰败,双眼无神,近来可是霉运缠身?” 李芡实对于这个奇怪女人话中的意思并未全部听懂,但她至少听到一个意思。 说她长相像男人。 这个女人不是第一个人这么敢形容她了。 说实话,李芡实的五官长得不差,但皮相过于娇美,反而与男子无异。这一点,李芡实是最为不喜的。 她瞬间沉下了脸,睁大眼瞪着这个胆子肥了的女人。 “你说我霉运缠身?” 女人点点头。 “正是。” 李芡实在花街巷口摆摊已是几年的事情了,她对镇子上的算命摊子嘴里经常挂着的那几句话也是耳熟能详了。一般会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跟她要钱而所做的铺垫。 “你要多少钱?是否能解我这个霉运呢?” 李芡实不怒反笑。 女人却是摇头摆手,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姑娘所遇之事不是区区在下可解的。不过姑娘面色隐隐带红光,想来这个劫可化为运。或许有贵人相助。” 女人说完这话,未等李芡实反应,便朝李芡实伸出了两个手指。 “姑娘,看相不给钱对在下自己过不去,但是给多了,又对在下窥破天机带来不幸。因此,姑娘可点买馒头钱便罢了。” 李芡实从兜里掏出了两枚铜板,女人接手后,便很快离去了。独留李芡实一人,坐在门边上傻愣地瞅着那女人远去的背影。 两枚铜板给了乞丐也不过如此,她不觉得心疼,只是从这个女人身上却是感觉到老头子的存在。 入夜后,李芡实回到了熟悉的床榻,不消半盏茶的时间,她抬腿上了床榻,盖上被子,闭上眼,很快地,便气息均匀地自鼻尖传出。 这天晚上,李芡实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出现在一条大街上。 这条街她并不熟悉,也未曾到过。 然而,放眼望去,街上一片大红色,那是两旁的红灯笼高高挂着。橘色昏暗的烛光透过了红色的灯笼皮照了出来,洒在了四周的青苔石阶上,凉亭楼榭之间。 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与李芡实那昏睡的几日梦里的景象差不多。 李芡实疑惑地左看右看,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而往前走去。 摊贩子的卖货叫喊声,往来看客兴奋欢喜的窃窃私语,舞狮起舞引来的阵阵拍掌欢呼声,敲锣打鼓之声,各种声响夹杂在一块,无时无刻不震耳欲聋。 “老婆子也是不省心的,这么偏帮大女儿的,可怎么给人活路啊。” 人流在街口的拐弯处分散了些许,给李芡实让出了点空地,让她的视线随之落在眼前只有几步之远的人身上。 一名男子一手提着赶集的竹篮子,篮子里边放着元宝蜡烛,一手捏着丝巾,一边擦着脸上的细汗,一边不住地抱怨着。 从李芡实还没靠近的时候便时不时地听见这个男子的抱怨声。 李芡实听听就算了,她的眼睛顺着男子的身侧随意地望去。 就在准备挪向其他的地方之时,李芡实的眼睛又挪了回来,重新落在男子身旁的那个身影上。 看得仔细,李芡实的眼眸就瞪得越大。 在男子身侧,不就是黄老太吗? 李芡实手抖了,脚也开始软了。 黄老太穿着一身土黄色粗布衫,满头白丝,腰身伛偻,比李芡实最后一次在镇子上见到的时候还要苍老瘦削。 黄老太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李芡实,反而浑浊的眼珠子一直盯着那名满口怨气的男子,很认真地听着男子的话语。 男子从李芡实身边走过之时,黄老太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从男子身上挪开,朝李芡实这个方向往来。 李芡实的目光与黄老太浑浊的眼珠子对上,就在这一瞬间里,她的四肢麻木僵硬,浑身失去了感知寒冷与否的能力,只有浑身的血从脚底一直往头顶百会穴冲去。 千万不要看到我! 李芡实心底暗暗地祈祷道。 在李芡实再去望去的时候,黄老太已经挪开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跟在男子身后离开了这条大街。 李芡实从梦中睁开眼的时候,她浑身没力,整个人跟睡过觉一样,头沉重不说,眼皮也重。 接连着几日,李芡实一直在夜里发梦,梦见的地方不同,但人来来去去都有黄老太的影子。 李芡实每一回都是被惊醒的。 几日的时间下来,李芡实整个人委顿不堪,面色枯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晓肯定是发梦惹的祸。 每一回,她都是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否则,只要她一睁开眼,神情一恍惚,她就又入了梦里,继续把梦延续下去。 李芡实被这么一折腾,她困恼不说,还连累了她摆摊子的生计。 为了夜里不再发梦,李芡实对自己下过几次狠手。 因为惜肉怕疼,她不敢自己下手对付自己,只能软磨硬泡好话不断哄着隔壁住着的人家,让那户人家把女儿借给她,让那女儿用力砸晕自己。 当然,必须一下子就砸晕她,不能让她感觉到疼痛还晕不了。 但是,被砸晕后,她还是接着入梦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半夜三更睁开眼,双目惊恐地瞪着床边。 为什么黄老太站在她床头啊? 老头子还翘着脚,站在门槛上瞪眼看她。 第十一章 要的是命 老头子在膝盖高的门槛上坐了下来,一脚踩在门槛上,一脚翘着,双腿交叠。坐姿洒脱,看起来好不惬意。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酒坛子,坛子与酒肆摆置的那些普通坛子有所不同,通体水银色。坛子里边装着的也不是酒,而是一种水状的东西,无色无味。 老头子就拿着那巴掌大的酒坛子,仰高着脖颈,喝了几口,才挑高了眉头,缓缓说道。 “实儿,你这个不成性的,要睡到几时方可?” 末了,还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李芡实一双眸子因为惊吓,眼珠子几乎快从眼眶里蹦了出来。她动作僵硬,头极其艰难地扭向床侧,瞅了瞅一眼床边站着的人,又硬生生地掰着自己的头看向老头子。先是像哑巴一样,指了指那鬼魅状的黄老太,不住地朝老头子比了比手势。最后,在老头子不耐烦地一眼瞪过来,李芡实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 “老头子……这……这个是……是鬼吗?” 李芡实从衣服里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且说话有声无气,话尾带着颤音。 李芡实的性子本来就不大胆,何况是接连几次遇上这些诡异的东西,她能不吓得尿床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是,即使她现在再正常,再来几次,李芡实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活下去了。 老头子轻笑了一声,朝李芡实点点头。 紧接着,李芡实又问了一个问题。 “老头子,你用什么东西捅醒我的!” 李芡实抱着自己已经鲜血淋漓的右腿,在她的脚掌中心赫然冒出了一个血洞,正不住地往外流血。惊恐过后,李芡实才终于因为疼痛不已发觉了伤口。 她瞪着老头子,老头子却朝她努努嘴,示意她看向床尾。 李芡实疑惑地望过去。这一看,差点被气晕了。 床尾赫然扔着一把短刃,那是老头子号称削铁为泥,连金丝护心铁甲都能穿过的短刃啊,竟然有一天用在她的脚上。 “不捅你一刀,估计你我二人再相见的时候就是在阎王殿了。” 老头子收起了手中的酒坛子,从门槛上站了起身,不慌不忙地往李芡实这个方位靠近。 老头子姓秦,镇子里的人都尊称他一声秦师傅,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老了的时候面容也不难看,虽然皱纹不少,脸皮干瘪没肉,但一笑一怒都隐约带有些许说不出的风情,令人挪不开眼。 镇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位秦师傅是以什么为生计的,只知晓他常年不在府中,只有李芡实知道老头子暗地里在干一些不可被外人所知的勾当。 老头子不是风水先生,也不是算命的,但他持有八卦镜,兜里装满黄符,会在府里放上几个棺材,然后又在某一日的晚上棺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李芡实曾经问过老头子,问他到底是何人,问他棺材的去向与用意。老头子却只会告诉她,他脚踏阴阳两界,有些事情不是他不说,而是她不能知晓,会被雷劈的。 说这话的时候,老头子几乎是似笑非笑,半开玩笑。 李芡实觉得被老头子捉弄了,时间久了,她也渐渐学会不去问老头子了。 然而,现在李芡实看着老头子走向她,还从床尾拎起那把短刃,望向黄老太之时他带着杀气的冷淡黑眸,却是将她吓得懵住了。她再一次被勾起了想知道老头子是何许人也的好奇心。 黄老太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悬在半空中,一脸的血腥,五官都扭曲了,却一直死死地钉在原地,任由老头子靠近,直到老头子咬了手指,将血抹上那短刃,捅进了黄老太的胸口。 “啊!” 黄老太猛地尖叫,叫声尖锐刺耳,几乎震破了耳朵。李芡实捂着耳朵,一脸的吃惊。 黄老太原本的身体渐渐地化为虚实,慢慢地变成一团黑雾,消失不见了,只余留短刃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一声碰地的清脆声响。 “消失了?” 李芡实说着便咬到了舌头。 她捂着嘴巴,皱着眉头看老头子,却被老头子当头喝棒,头顶还被弹了一个栗子。 “怎么可能?那妖物是躲开了,明晚估计还会上门的。你给我老实招来,怎么惹上这个东西的?” 老头子从一侧的桌子旁拉开了一张凳子到床侧,盘腿便坐在那凳子上,聚精会神,双眼如炬,紧紧地锁在李芡实身上。一对长入鬓的眉皱得像两条虫子一样。 李芡实不敢说谎,只得坦白从来了。 “我哪里知道怎么惹到了,只不过是好心给了一把伞给她。早知如此,我便不多事了。” 她又将胭脂鬼那事讲予了老头子听。结果,话刚说完,她又遭遇了老头子迎面而来的一顿胖揍。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切勿好奇心过重,你是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听了就算了吗?若你不是主动出声跟它们说话,它们就不会知晓你能看得见它们,也不会注意你身上的奇怪……” 老头子突然顿了一下,在李芡实的惊讶目光中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撇了撇嘴,将这个话题打住,往另一个话题挪去。 “就是你多事才给自己惹一身骚。你这么愚钝不堪,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老头子骂骂咧咧,不管青红皂白把李芡实骂得头晕脑胀,直到李芡实再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老头子才伸出手,探向了李芡实。 “老头子,你干……” 什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头子一个冷眼刮了过来,她立刻闭嘴了。 老头子的手摸上了李芡实的肩膀,眼神有些疑惑。他从凳子上下来,站在地上,将李芡实的身后摸了一遍,嘴里还喃喃自语地说着。 “不可能,是谁弄的。” 毕竟男女有别,老头子再老,也是个男子,还是个未成家的老男人,李芡实被摸得脸色通红,在听到老头子这话后,她困惑地瞅着老头子不住地在原地打转的身影,忍不住说道。 “老头子,你在说什么?” 老头子转了半天,又瞪了她一眼,再摸着自个儿的头发,细细地思索了半天,才说道。 “你是几时能看见那些东西的?” 东西? 李芡实立刻反应过来,知晓他口中的东西就是那些鬼魅。她歪着脑袋,想了想。 “从看见那个卖胭脂的开始。” 老头子捏着指尖,暗自心算,却很快摇头。 “不对,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实儿,我问你,我离府这几年,可是有人找上门?” 李芡实立刻点点头。 当然有人找,而且还是很多人。 她都一一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你去了木府一趟,便听到了一些声音了?” 李芡实用力地点点头。 老头子闻言,叹了口长气,又抬眼看到一脸迷茫的人,他更是叹气连连。 “这都是命啊。” “老头子,你叹什么气啊?” 李芡实狐疑地望着老头子。 老头子挠挠头发,从怀里重新掏出了那个酒坛子,喝了一小口的水状东西,才再一次启唇说道。 “我出门的时候,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在你身上下了一道符咒,那符咒可保你平安,更不会见到那些东西。而且这道符咒不是一般人可以破开的。当然,这并不是永远的,时效到我回来之时还是有些剩余的。我算到你会遭遇一大劫,才拼命给你传信,让你不可离开此地。你倒好,竟是听任了那东西的差遣,远离了这里。” 李芡实对老头子这话是半信半疑的,她摸遍了全身,都找不到那道符咒,又遭到了老头子的白眼。 “你能找得到才叫神奇。肉眼是看不见那符咒的,除了跟我一样有些道法的同道中人,还有鬼物那些。” “那为什么其他人看不见啊?只有我会碰上这些东西啊?” 在外地几个月的时间,身侧的行人没有人会瞧得见,只有她看得见,这是为什么? “许是跟我太久了,沾染上一些不该沾上的阴气。” 老头子拉下眼皮,斜睨了一眼李芡实。 “你想要知道是谁破开我下的符咒,那今晚就得去一趟木府了。” 李芡实按照老头子的吩咐,收拾了一些东西,便跟着老头子去了一趟木府。 上一次是木府管家亲自来请她去的,这一回却是他们主动上门了。 第十二章 谁拍我肩膀 木府的人对于李芡实跟秦师傅一块主动寻上门皆是一脸的吃惊。 “这是怎么了?李姑娘,为何又找来了?” 木管家站在大门处,疑惑不解地看着李芡实,再转过头看看李芡实身旁站着的老头子,又问道。 “这位是?” 李芡实连忙给木管家解释道。 “木管家,是这样的,这位呢是我的师傅,也就是你们之前要找的秦师傅,现在他回来了,因为我粗手粗脚的,他觉得亲自来看看比较适合。” “哦。是这样啊。” 木管家先是一愣,然后又低头一笑,摇摇头。 “你们来得也正好啊。” “啊?” 李芡实跟老头子彼此对视了一下,李芡实一头雾水地又转向木管家,却听木管家这个时候说道。 “李姑娘,是这样的。上次我们老爷不是让我去请李姑娘你到府中做客一宿吗?那次过后,府中确实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然而,在两个月后,老爷跟府中其他的主子在睡觉的时候又感觉有人在耳边吹凉气。明明是初秋,躺在被窝里却跟在冰窖中似的。前些日子,我等到贵府去了,敲了半天门,却被贵府的邻居告知李姑娘你外出了。没寻着李姑娘,我等又找了一些道士到府中作法。岂料……” 木管家指着自己的脸,苦笑道。 “瞅见没?我等这一对眼睛多无神,已经好久未曾有一顿好觉过了。” 李芡实跟老头子当即瞅见了木管家眼窝下的一片青黑,又侧过头,看了看周遭其他的下人。各个皆如木管家一般,双目无神,眼皮发青,脸色苍白。大白天太阳当空照,各个皆掩着嘴,此起彼伏地打着呵欠,甚至连眼泪都飙出来了。 果真是睡得不踏实啊。 木管家跟第一日那番,客气地请了李芡实与秦师傅入木府中住下。 稍作歇息的屋子还是原来李芡实第一日指定的那间屋子。 李芡实已经迈开脚步,不用管家动手,自个人已经熟门熟路地推开了那屋子庭院前边的朱漆大门,外头的风立刻吹进了庭院里边。 庭院里边包括那屋子,时常有下人打扫,倒不显得脏乱,只是与其他的院落相比,这里却冷清了不少。 李芡实准备走进那庭院,刚要踩过那门槛推开那屋子,后背就被一只手指用力戳了一下。 “嘶……好痛啊!老头子,你干什么啊?” 老头子却未曾理会李芡实的抱怨,收回了那戳痛李芡实的手指,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罗盘,在朱漆大门前来回绕了一圈,嘴里念念叨叨的。在李芡实刚要再次开口的时候,老头子从罗盘前抬起眼,白了李芡实一眼。 “你现在不比从前了,怎么还怎么粗手粗脚的。没看见这里有古怪吗?” “有啊,但是现在是白天,倒是不怎么担心的。” 李芡实现在唯一觉得最不对劲的地方要数屋里那块墙壁了。她原本就迫不及待要打开那屋子给老头子看的,不料会遭到老头子的阻挠。 “秦师傅啊,有什么古怪啊?” 木管家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往后退,退到距离朱漆大门几步之外,其他带路的两个下人也是如此,三人站在几步之外,缩着肩膀,一脸的惊恐。 老头子指着罗盘,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里没古怪,你们几位无须过于担忧。我跟实儿两人进入屋里就行了。” 木管家听闻,立刻说道。 “既然如此,没事的话,我等就先离开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下。” 木管家跟一旁的下人对视了下,那下人立即点头,赶紧将手中的钥匙递到了李芡实的手中。 在李芡实跟老头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小跑着从这里远离了,很快地,便看不见人影了,独留老头子跟李芡实对视着。 “鬼神又何害怕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老头子又开始在李芡实面前念叨这句话了。 从李芡实跟老头子一块生活后,老头子就在她面前念了这话每日不下十遍,让李芡实听到耳朵都快生茧了。 李芡实忍不住凑上前,看了看老头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头子,其实呢……你以前是不是被人伤过心啊?” 除了恩怨情仇,李芡实的脑子再也无法想出其他的理由。 老头子又狠狠地刮了李芡实一眼。 “多嘴!还不快进去?” 说罢,又用手中的桃木剑狠敲了李芡实脑袋一下,直把她疼得哇哇大叫。 屋子的锁头有些难打开,李芡实弄了半天,才终于打开了。 “上一回我见那木府的人很快就打开的啊。到了我这里就这么难?” 李芡实心眼比较细,她好奇地瞅了瞅了那门把,却又很快被老头子拉开了。 “不是你开锁手法不行,而是……有人不想要我们进来。” 老头子从门锁上边摸出了一些红线,那是跟灯会之时在月老庙门前所卖的红线,只是这些红线比较旧,上面还有些黑点,红线摸上去还硬邦邦的。 老头子用手指细细地捏捻几下,又拿到鼻子前嗅了下,才对上了李芡实疑惑的目光。 “上面沾了些血迹。” 李芡实愣了下,连忙让开了路,让老头子先走进屋子里。 她将上次在屋里所发现的那面墙壁指给了老头子看。 “老头子,上次我就是半夜听到这个墙里有声音的。你不用这么看我,我肯定没有爬去看看哦。” 她那次可是最紧守老头子千叮万嘱的事了。 入夜了,门外大街上已经有打更的声音不断地传来了。 李芡实困得直打呵欠,眼泪都掉出来了。 她看了看墙壁那方位,又看回床头。 老头子一个人正盖着翠绿勾金丝锦被,仰面朝上,合眼入睡,睡得可谓十分香甜。 李芡实瞅着格外眼红,格外羡慕,恨不得此刻在床上睡着的人是她。然而,老头子却说了,她是幼,他是长,要长幼有序,尊老敬老,一把年纪了,他需要好好休息,养足精力方可收拾那东西。 正当李芡实又张嘴打呵欠的时候,她的耳朵在此刻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娘啊!开始了! 李芡实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努力告诉自己老头子在呢,她不用害怕的。竭尽全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凝神听那声音,努力地辨别那声响的方位。 听了半天,确实是从墙壁里传来的。 “扣扣。” 像是木门被风吹得晃动着发出老旧的沉闷声响,然而,再仔细一听,她却发觉跟之前所听得有些差异。与其说是木门晃动的声音,还不如说是有人敲门的声音。 但是…… 李芡实皱了下眉头。 总觉得那声音听得还是有点奇怪。 就像是那种慢慢爬行的声音…… 李芡实扭过头,正想叫老头子,却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睛与一双发红流血的瞳孔对上了。 李芡实紧抿着嘴唇,下颚绷紧,眼睛瞪得如牛眼。 她总算知晓,为何木府那些人都说背后阴风阵阵了。 只因为,每个人的床皆是贴紧着墙壁,那东西正是从墙壁中爬出,一半的身子隐匿在墙里,一半的身子趴在床里侧,正对着老头子的耳朵吹冷风,手缓缓地往老头子的身体探去,眼睛却瞪着坐在地上,靠着床外侧的李芡实。 娘啊,这东西怎么这么恶心? 李芡实连气息都紊乱了,忘记呼吸了,正想叫老头子。 “哪里跑?” 老头子动作神速,扯住了那东西探向他的手,用力一扯,将那东西隐匿在墙里半边身子也一并拖了出来。 那东西却挣脱了老头子的钳制,直接往李芡实扑了过来。 李芡实的脚已经被吓得定在原地无力挪动,只能看着那东西抓住了她的手。 李芡实的眼睛瞪着这只难看的东西,那猩红的血已经顺着那东西的眼珠子一点一滴地往下坠落,落在李芡实今天刚换上的新衣服袖子上,绽开了一朵一朵如火般艳丽的红梅。 她的脑子却奇怪地闪过一些画面。 为什么负我? 为什么要躲着我? 画面里闪过一个男子模糊的脸,他的身影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显得那么单薄,人影不清,唯一的只有那声音如咒语般强行闯入她脑子里。 李芡实的瞳孔开始涣散了。 “实儿!” 老头子连声叫唤了李芡实。 在这个时候,老头子的桃木剑已经一把刺穿了那东西的胸口。 “啊!” 那东西凄惨的尖叫声在半大的屋子里回响,差点把李芡实的耳朵都震动了。李芡实的眼眸上一层薄雾已然散开。 她连忙从袖子中拿出几道黄符,贴上了那东西即将藏匿的半截身子。 耳边又开始响起那东西的尖叫声。 一炷香后,李芡实与秦师傅最终还是收服了兴风作浪的东西。 老头子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对于妖孽,他始终都秉承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这个妖孽因为害了人,又枉死,一口怨气始终得不到舒缓,最终,老头子只能将之打地魂飞魄散。 天微微发亮之时,老头子便让木管家叫人将封死的墙壁给砸开。 墙壁里面藏着一具尸首。 木府赶紧到衙门报案。 经过官府与仵作的辨认下,那尸首的主人是木府这块地的原主,而木府的人在原主死后的几年后才买下这个宅子,因为当家的主子怕破坏了宅子原先的风水,便没有对这里布局多做改变。 原主为何会死了,被谁封在墙上,无人知晓。 在这一事结束后,李芡实便被老头子扯着,匆匆离开了木府。 “老头子,你有头绪了吗?是谁破开了你的符咒?” 李芡实在路上一直不断地问着老头子,老头子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回到了李府,老头子关上了大门,才沉下脸,冷冷地说道。 “我给你画的符咒是近身咒。我以为你是在木府睡觉的时候被入侵破坏掉的,结果却发觉想错了。你给我好好想想,这段时间跟谁接触过,还是接触最频繁的?木府那妖孽身上的红线跟你身上留下的印记是一样。那妖孽应该是被同一个东西害死的。我怕你躲不过今晚啊。” 李芡实被老头子一扯,又放开了她,她连反应都没有,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傻傻地望着老头子,脑中猛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天晚上,周美人的手曾经探向她的肩膀。甚至,更早之时,还撞到了她。 “老头子,你不是在吗?我怎么会躲不过今晚啊?” 老头子见她似乎不信,把八卦镜递到了她面前。 “你瞅瞅镜子,看看你成什么模样。” 李芡实依言看着八卦镜。 那镜面里的自己,如同那日门口相遇的奇怪相师所言,她的印堂发黑,但现在不仅如此,她整张脸都乌黑一片,双目无神。眼瞳里饱含着血丝,嘴角还在流血。 她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嘴角。 然而,没有摸到任何血迹。 第十三章 夜色如水,月亮如圆盘般高挂于夜空之上,虫鸣于隐蔽的树梢之中若有若无。偶尔,一阵细风从远处吹拂而来。 今夜的天气不错,一切都显得那么地静谧美好。 李芡实在屋里坐也不是,睡也不是,此刻的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又实在想不出法子。无奈之下,坐不住,终是打开了落漆斑驳的房门。 “你出来干什么?” 老头子就在院子里,躺在从屋内搬出的唯一一件完好的贵妃榻上,腿交叉重叠翘高着随意放于一尺高的庭院门槛之上。一手还拿着他那个宝贝酒坛子,既不喝也不闻,纯粹就是把玩着。 庭院中疯长的半人高杂草早已在老头子回来之时,李芡实便被老头子抓着全部清理掉了,露出了庭院以前的面貌。只见空旷的庭院面前摆放着一张半人高的方形桌子,桌子面上覆着黄色的符袍,符袍上龙飞凤舞画着李芡实看不懂的咒语。 在距离方形桌子还有一步之遥的前面,地面上摆放着两排整齐点亮着的,火光在微风中缓缓闪烁着的烛台。烛台的方向一直从桌子往前延伸,一直到朱色大门还有两步的间隔为止。 就算老头子不说,跟在他身边久了的李芡实也知道烛台是干什么的。 那是引魂灯。 老头子准备今晚要渡亡魂上路。 至于是哪个亡魂,李芡实这就不知晓了。 李芡实凝望着那在风中闪烁的烛光,她的胸口却一阵一阵地发痛,不是很疼却是难以忽略。李芡实忍不住揪着胸口的衣料,紧咬着下嘴唇。 “回屋去吧。” 老头子手依旧没有放开着那精巧的酒坛子,但他的眼睛已经望向了屋檐下挂着的一排金色铃铛。 此时平静如水,只是还不到那个时辰而已。阎王爷来要人也得等上些许时候,何况是那些鬼物。 李芡实在老头子的一个冷刀子扔过来,便立刻跑进了屋里了。 因为木府那鬼物的离奇出现,让她对靠墙入睡有了些许后怕,不得不把靠墙的床往外推,将床换了个方位,放置在了屋子的中间,靠着正烟气袅袅上升的佛龛,她有了些底气。爬上床上后,她便慢慢地入睡了。 下半夜的时候,李芡实睡得格外不踏实。 她蹙着秀眉,眼皮千斤重,怎么使劲都无法睁开。她知晓自己已经入梦了,在床侧那里肯定已经有东西站在那里了。她在梦中都感觉到热意。 那是滔天的大火。 她使劲地跑啊跑,可是到处都是人,人挤人,稍不注意,便互相践踏。城门已经关上了,可是她的前面还有一堆人啊。 李芡实看着不远处一片黑丫丫的人头攥动,她的眼皮就一直跳,脸上一片焦虑急躁,只觉得嘴唇干燥,不住地舔嘴唇,试图湿润下嘴唇的难受。 “别急,等下就能出去了。” 一个声音在她的身侧响起。那声音平稳波澜不惊,却带着李芡实能感受到的温柔。李芡实的鼻尖甚至能嗅到来自那人身上的香味,味道极其淡,却出其意料地好闻,是李芡实唯一不排斥的香味。 也许是男儿喜欢用的脂粉香,又或者是男人戴惯的香囊,更或者是他身上抹了时下男子间最流行的花蜜香。 那味道的沁人心鼻,让李芡实情不自禁地动了动鼻子,努力地嗅了嗅,脸上从刚才一直挂着的一抹急躁也在这个时候渐渐地随风消散开了。 这个人的出现,对于李芡实来说,就好比沙漠中的一泓清泉,清爽甘甜,久久流连忘返。 李芡实嗅着嗅着,身体自然倾斜了,往着男子那方位靠去。脸颊甚至碰到了那人头顶散发着淡香的墨发。 “怎么了吗?” 李芡实听闻这话,倒是先脸红了。她的眼睛从男子的发丝慢慢地往下挪,直到视线落在那人紧握着自己的手腕的手。 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肤色白如美玉,肤若凝脂,五指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圆润的指甲带着鲜花的粉嫩,在炙热的阳光下,那手指却如透明了般,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一时之间,李芡实既惊又喜,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双十的年华,倒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一个男子,且还是碰到男子的手,这简直是让李芡实欢喜得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像在天穹中漫步一般愉悦啊。 “病了吗?” 那手还探上了她的额头啊! 李芡实舒服地迷上了眼,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垂不下来啊。 “哪里不舒服啊?” 耳侧又传来那人好听的声音。 美得她简直不想睁开眼睛。 “哪里都不舒服啊。” 若不是脑子谨记着男女授受的戒条,她恨不得拉住那人的手,细细地抚摸着,最好呢,就是能一亲芳泽也好啊。可怜可怜她,这么几年的时间里,一直眼巴巴看着别人有软香的夫郎在嘘寒问暖,她呢,冬天就一冷被窝。 实在是叫人羡慕嫉妒恨啊! 李芡实还在傻傻地笑着,却听见那人的轻笑声从耳侧传来,李芡实的脸瞬间又火辣辣的。 这个梦不错啊。 若是天天如此美梦,她倒真的不想醒来了。 “芡实,芡实……妻主,你可喜欢我呢?” 李芡实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妻主? 她是否听错了? 却听得那人接着说道。 “妻主,我对不住你,以后我不再外出,日日在家中陪你,可好?你可喜欢我什么模样呢,我会努力按照妻主的喜好去打扮的。你……能否不恼我了?” 那人的声音还在耳侧,李芡实却觉得自己跟他隔了十万八千里。他的话,李芡实渐渐地听不懂了。 她不认识他。 虽然隔着层纱,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对于他所说之事,李芡实也完全不知晓。 李芡实僵立在原地,对于那人接下来的话也置若罔闻。 紧接着,李芡实却是感觉浑身一阵发痛。 那种揪心的痛楚又席卷了李芡实全身。 李芡实的手紧揪着胸口的衣服,痛苦地弯下腰。 “芡实!怎么了?” “我……” 她张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实儿!快快醒来!” 是老头子的声音。 该死的,难不成又用上了刀刃给她的脚底捅了个血洞了吗?再捅上几回,她岂不是要变成瘸子? 李芡实恼怒地一用力,双目睁开了。 然而,在看到床侧那人,手掐着自己的脖颈,她难受地翻翻白眼,却对自己陷入这种境地而愤怒,眦目欲裂。 “老……头子!” 李芡实极为艰难地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她的手甚至已经摸向了自己的兜里。 她快断气了啊! 老头子的桃木剑已经将黄老太这鬼物的胸口戳出了一个大窟窿,黄老太却坚决不放手,硬是要李芡实活生生地掐死。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可她偏生不记得她究竟是哪里亏钱了黄老太了,使得她死后还不甘不愿硬要寻上门,要了她的命。 老头子嘴巴快速蠕动的,张张合合,手指还在比着各种手势。顷刻之间,从天而降的天罗地网立即罩住那黄老太,也将李芡实拢了进去。 黄老太这个时候才发出惊天的怒吼,也松开了对李芡实的钳制。 李芡实得到了喘息的余地,她喘着粗气,一边从兜里摸出老头子给她的八卦镜,对准那黄老太干瘪涌着血水,两只眼珠子外露,已然扭曲五官的脸照去,只听见那黄老太凄惨地尖叫一声。 就在李芡实面前,她眼睁睁看着那黄老太捂着脸,痛苦地弯下腰,慢慢地下蹲,最后身形越变越小。 “起!” 老头子这才放出他的百宝布袋,将黄老太的鬼魂吸入其中。 黄老太一旦被收拾掉了,李芡实瞬间身体的力气被抽干了般,软下脚坐在地上,摸着脖颈感慨劫后余生的不易。 老头子就爱用她当诱饵。 明知黄老太的鬼屋就藏身在屋中,却也不在白天收拾它,反倒要等她睡着了,主动引诱那黄老太自动现身加害她。 “幸亏来得及。” 老头子收好了百宝布袋,便将黄老太刚才准备吸食她魂魄,霸占她肉身的事情告知了她。 “这鬼物虽然你没有得罪它,不管生前你与她的恩怨如何,一旦死了,它便成了前世人。前世的东西,按道理来说,它不应该这般执着的,除非是心事未了,或者是含冤而死。看这老物的模样,估计是死得冤枉,才需找生身去迫害那凶手。” 老头子说罢,还一副你也是无辜的同情模样瞅了李芡实一眼。 李芡实却是气得牙痒痒的。 她隐约知晓黄老太要找谁寻仇。曾经在梦中看到黄老太跟在一个人身后,那人就是黄老太的债主了吧。 “不管如何,既然它寻上你了,收尾的事还需你去做。” “哦。” 李芡实只得点头答应了。 这个时候,原本寂静的院子却开始刮大风了,风把屋檐下的一排铃铛吹得叮当作响,好不热闹。 老头子手上的桃木剑一直未曾放下,他的眉头也未曾皱起,一脸淡定地望着庭院那一排引魂灯。 “来了。” 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其他的,引魂灯的火光比刚才闪烁地更加厉害。 李芡实的后背猛地冷汗淋漓。 大门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敲响了。 门外那人敲门的声音很有规律,一下一下地敲着,并不混乱急促,然而,每一次却像敲在李芡实心头。 她的眼睛凝望着那朱红大门,极为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老头子的眼睛望了李芡实一眼,示意她去开门。 李芡实一步一步,脚步虚浮地往门口缓缓迈去,胸口跟打鼓一样,心跳跳得极为剧烈。 “谁啊?” 李芡实一开口,声音像要哭了一般,尾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门外却一片安静。 李芡实等了会儿,终是耐不住,开了门栓,拉开了一条门缝。 她警惕地望着门外。 门外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影在门外灯笼皮透出的火光下拉得老长老长。 那人原本低着头,嘴巴蠕动了下,李芡实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结果,那人倒是抬起头了,声音也大了些。 “请问,你见过我的妻主吗?” 那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近乎透明,白如纸,一袭泼墨长发映衬下,那白纸的脸却近似鬼魅。他的手带着冷意,摸上了李芡实呆愣住的脸。 “妻主,你让我真是好找呢。我带你走,可好?” 第十四章 “妻主,你可让我好找。我带你走,好吗?” 那人站在李芡实面前,一张病态的白脸不住地往她身前凑,想通过那逼仄的门缝进来。 李芡实的嘴巴蠕动了几下,最终没能成功从嘴里吐出任何字词。 好什么好啊,谁会这么没眼力啊。 李芡实朝天翻了翻白眼。她的身体已经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了,完全动弹不得,连个单纯的转身姿势都做不出。李芡实只能努力将眼睛往眼角末梢向后转去,企图将她目前的困境告知身后的老头子。 救命啊! 抓住她身体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竟然冰凉刺骨,被碰到的一丁点皮肉都在冒着鸡皮疙瘩,连汗毛都竖起来了。身体四肢都不住地往后缩。 “孽畜,还不速速现形!” 此刻,身后才终于传来久违的暴怒声,跟着便是那把收拾过一只黄老太鬼魂的桃木剑通过她手臂的空隙硬生生地横叉进来,将李芡实与那东西用了巧劲逼开了。 李芡实身上那种被牢牢抓住的感觉消失了,她的身体也恢复了以往的行动力,瞬间往后倒去。李芡实很快反应过来,在即将面朝地面摔去之时,又用手撑住,连爬带跑地从门口逃走了。 “李芡实!” 被逼退在门口的那人在李芡实身后大声喊着李芡实的名字,李芡实只能装作听不见,向着安全的方位跑去。 “孽畜,人鬼殊途,休再做纠缠,再不离去的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虽然老头子这么说,李芡实却知晓,就算这妖物肯自愿离去,老头子还是不会罢休的,他肯定会抓住妖物身上的一些蛛丝马迹,趁着白天的时候去挖出妖物的老穴,将之完全绳之于法。 李芡实跑到庭院中央,拿了那开坛的方形桌子上的宝器护身,这才安心地站在原地,朝那门口望去。 李芡实怎么都想不到,今晚找上门来要置她于死地的人竟是周美人,那经常来她面摊吃面,对她温声细语,长得国色天香的周美人。 为什么,她哪里得罪了这个周美人? 在刚才的逃命中,她不断地问着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只会将自己给先绕晕了,于事无补。 李芡实喘着粗气,眼睛却落在了地面上。 这一排引魂灯,她起初还以为是老头子要留给黄老太的,结果,黄老太都被老头子收进袋子里准备等找些时候去供奉化解黄老太的怨气了。她还道,是老头子思虑过多,白白费了这引魂灯了。岂料,这引魂灯却是给周美人准备的。 引魂灯会发出一种只有亡魂才能闻到的异香,闻到的亡魂都会因此被吸引而来。 老头子这是故意要引导这个人上门来寻她的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惨叫声,还有撞上门板发出的重物坠落之声,彻底拉回了李芡实走神的意识。她赶紧拢了拢心神,朝老头子那边望去。这一望去,却是当场愣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往老头子那边跑了过去。 在老头子与周美人的对峙中,不但没有半点占上风,反而是占了下风。桃木剑只伤及那人的冰肌玉手。相反的,老头子却整个人被撞向了门板,连桃木剑都被折断了。 “老头子!” 李芡实刚扶住老头子摇摇欲坠的身形,却见他张嘴便吐了一大口鲜血,连胸前的衣服都染红了。 “妖力如此深厚,并非几年之事了。” 老头子喘了会气,半天,才吐出这句话。 收拾掉黄老太所花费的力气,他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人一老,体力什么的,都不及从前了。老头子收敛了心神,蹙着眉头,在怀里摸出了那块他最宝贝的八卦镜,还没沾上血画符咒,却被迎面而来的手劲给拍掉。 “休想得逞!” 八卦镜摔在坚硬的地面,镜面立刻生出了裂纹。镜面有裂纹的八卦镜根本已经失去了作用。 那人甚至伸脚踏在镜面上,状似白/粉敷面的脸僵着,眼眸底不起一丝水纹,俯下上身,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老头子与李芡实。 尤其是李芡实,她更是被看得背后冷汗不断,手跟脚都有点发抖了,禁不住揪着老头子的衣服下摆,企图从老头子身上得到一丝保护。 那人的眸子竟慢慢地翻滚了,幽深黑漆的眼珠子往后滚了去,却不见滚回来,眼珠子竟是消失了,余下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眼白。 老头子捂着不断淌血的嘴边,明明没有说话,李芡实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老头子的声音。 “实儿,我问你,你方才在起坛那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李芡实的手还摸着那宝贝呢,她原本想说,不过是一面旗子,旗子被老头子放在桌子中央肯定是有大用处的。然而,她的眼睛余光处却瞅见了手里那东西,瞬间无语了。 “老头子啊,我拿错了,拿成了两只筷子。” 那是一对朱红色的筷子,筷子壁沿还用黄符卷了起来,以至于李芡实在匆忙之间看错了拿错了。 老头子顺着李芡实的目光看向了李芡实手上那对筷子,一对老眼眼角笑得起了些许皱纹。 “实儿,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可怕,然而我还有克制它的法子。你瞅见了它的模样了吗?” 李芡实狐疑地看了看老头子一眼。老头子竟是用腹部发声与她讲话,是怕被那东西察觉了吗? 她的目光在老头子的指引下,困惑地落在前面那东西上面。 似人又似鬼的周美人就在距离他们还有几步之远的地方,正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那步子走得又慢又沉重,步伐还拖着地,虽然如此,但李芡实的目光却渐渐地从他的脚后跟看向了他的身后。 片刻后,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瞳孔微缩。 为什么他身后有影子? 这是人吗? “鬼跟人的区别其实很大,看仔细了。鬼走路一般都是飘着走的,因为它们没有肉身那种重量,即便它们想要模仿活人走路,最后都会变成垫着脚尖走路。” 老头子的话猛地串进了李芡实的脑海中。 声音洪亮有力,简短却分明。 李芡实的目光集中在了那人的脚后跟。 她从刚才就觉得周美人走路有些奇怪了,特别是她跟老头子以坐在地面的姿势从下仰望那人,就更容易察觉到了。 周美人的脚确实如同老头子所说的,是垫着脚后跟的。但是有影子的话,就表示…… 李芡实跟老头子对上了视线。 “那是活人被鬼魂附身了。上他身的还是一只死了起码有几十年的厉鬼。” 李芡实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了。 “那该怎么办啊?” 连老头子都被打伤了,就证实了这只东西确实不是好解决的。 老头子快速将法子给她过了一遍。 不到会儿,附着周美人身躯的鬼魂已经走近,且五官扭曲,一只手从周美人的头顶探了出来,正往李芡实的脸袭来。 那只手的五只手指指甲上还用花蜜染着些豆蔻红,明明颜色很好看,在李芡实他们眼中看来却像染了血,李芡实的脸甚至已经因为惊恐而无法控制表情。 “就是现在!” 老头子一声令下,李芡实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只手,却伸出手,扯住了周美人藏于袖子中的手臂,扣住了那白皙光滑的手臂,拿出那对黄符朱红筷子用力夹住食指与中指,并且用力一拖。 随后,便是周美人嘴里发出一声怒吼。头顶那只鬼手甚至还掐上了李芡实的脖颈,李芡实一张脸都憋红了,却不敢轻易放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憋住气,用力一拖。 那附身的鬼魂还没来得及防范,便被李芡实使了蛮力,硬生生从周美人身体里拖出。 只是,李芡实望着那亡魂的模样,却稍微愣了一下。 她以为这人刚才的恐怖模样,肯定生前长得很丑,然而,她却想错了。 这个鬼魂不但不丑,甚至长相不错。 纤细的腰肢,与周公子一样红艳艳的嘴唇,长得有些生嫩,看起来年纪很小,似乎只有十五六岁,就是那双明眸看着她有些幽怨,转眼之间却饱含怒气,恨不得上前手撕她。 “老头子!” 李芡实被这么一下,终于憋不住气了,涨红着脸朝老头子大喊道。 老头子已经拿了黄符,贴上了那生嫩的鬼魂。紧接着,便被塞入一个酒坛子里。那坛子外形莹白,造型精巧,是老头子的随身之物。 “快去点长明灯!” 李芡实气还没喘一声,就连忙转身,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小小的碟子,她倒了些油,将那灯芯放于碟子上面,点亮了长明灯,并按照老头子所教的口诀对准那坛子里的鬼魂念道。 “离离乾坤,阴阳古灯,阴魂上路,安入地府。” 老头子说,长明灯可以让死去的人在回地下的时候不会迷失了路,还有个用处,便是压制厉鬼。 长明灯点起来的时候,灯很亮。 “行了!” 李芡实刚喊出这话,却见老头子面容严肃,不言苟笑,专注地瞪着那长明灯。 长明灯的火光开始闪烁,灯芯由橘红渐渐变为翠绿色。 “老头子,怎么会这样?” 李芡实的手护着长明灯,生怕它一个不小心便被不知哪来的风给吹灭了。 岂料,长明灯最后还是灭了。 “它是执意不肯投胎。” 老头子沉吟道。 李芡实听闻这话,瞬时傻住了。 “不好!” 放在地上压制那鬼魂的酒坛子突然裂出了一条缝,老头子正拿着黄符贴过去,里面却冒出一道白烟。 李芡实眼睁睁望着那道白烟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她连逃跑的姿势还没来得及摆出,便被那条白烟串入了身体里。 “实儿!你怎么样!” 老头子的话还响彻耳畔。 然而,李芡实却眼睛干瞪着老头子,脑子里又是另一个声音。 “我陈宝儿愿嫁予你丁琳,生是你们丁家的人,死是你们丁家的鬼。若你负我陈宝儿之情,倾尽全身之力,我陈宝儿定将你诛置死地。” 在老头子的瞪眼下,李芡实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糟糕! 她灵魂出窍了! 第十五章 如珠如宝 “糟糕!” 李芡实浑身没力,翻白了眼,直接在老头子面前倒了下去。老头子暗叫一声不好,慌慌张张地跑到李芡实身边。 手指掐李芡实人中,夹她两指,无论什么法子,老头子都一一试过了,却不见李芡实睁开眼,应答他一声。老头子再抬头,细细地观察那李芡实。 这么一看,却是吓得愣住了。 李芡实的脸色已经由红润转苍白,嘴唇发白,眼窝底下青黑一眼,明显是病入膏肓之症。再瞅见那阴云盖顶,老头子便知,李芡实这是命不久矣了。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也因此松开了扶住李芡实身躯的手,李芡实整个身体立刻又倒回了地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臂伸出,扶住了李芡实的身躯,将她搂紧了自己怀里。 “你……” 老头子的视线缓缓往上抬,看向那人,眼睛猛地瞪大。 在老头子面前扶住了李芡实的人赫然是刚才被恶鬼入身之人。原本应该还在昏迷之中的人,却在老头子未曾察觉的情况下突然清醒了。 周瑾不知道自己目前身处何处,周遭的陌生让他显得极为惶然无助。他的头也很痛,整个身子似乎被重物碾过般疼痛难忍,却也异常沉重。他连走路都走得不好,额头上细汗冒出,一贯爱美爱干净的他却没有心思去理会。连走带爬的,往那人的身边靠近。 直到将那人抱紧,触及那人温热的皮肤,看见那人熟悉的面容,刚才还纠缠着他的一切痛苦都暂时消失了。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李芡实。 他终是找到了这个人了。 周瑾的眼眶微红。 “芡实,你可是让我找得好苦。” 然而,旁边一个不解风情的声音却突兀地插/进他与李芡实的独处空间。 “你确实是该哭一哭了,这人都要死了。” 老头子抬了抬眼皮,有些不忍,却还是硬下心肠,对这个似乎是李芡实旧识的男人抛出这个残忍的事实。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男人这个时候,终于肯将他放在李芡实身上全部的心神分出一部分给老头子了。 男人听闻这话,一双眼角上挑的狭长眼眸微微抬起,竟然是没好气地瞪了老头子一眼。 眼眸半垂,白皙修长无力的手指带着一丝颤抖,在老头子面前,状若无人般亲昵地抚摸着枕着他膝盖,正陷入昏睡的女人的脸。 他已经有多久,未曾能如此近距离触及这个女人的脸了呢? 他是那么留恋不舍,目光紧紧地黏在李芡实的五官之上,一刻也未曾放松过。甚至,他的手指还沿着李芡实的眼窝,高挺的鼻子,沿着她五官的轮廓细细地描绘着。 在老头子将要青筋暴跳,指着这个男人开骂之时,男人那凉薄的红唇微启,不急不缓地说道。 “不就是离魂了吗?有我在,她连一点事都不会有的。” 话说得轻松,然而他的表情却异常沉重。 周瑾的手紧紧地捏着李芡实的手腕。他长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脸贴近了李芡实的脸,鼻尖彼此交错,红艳艳的薄唇附上了李芡实的嘴唇,将自己体内的气息缓缓渡给了李芡实。 他是绝对绝对不会让李芡实就这么抛下她的。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这点小小的分离,他倒是不怕。便是……便是上赴火海下行刀山,他也势必与这个女人同行! 该怎么说? 李芡实实在不知道用言语如何描述她目前的处境了。 尚未娶亲,仅仅是碰触那周美人的手而已,便让她已经胸中的谷欠火难以填平,心情激动不已了。然而,此刻,在她面前还呈现的一副美人沐浴图,这是准备让她心情亢奋到流鼻血,失血而英年早逝吗? 在她的面前,有一个很大的浴池,温热之水已经全部倒入了这个浴池之中,冉冉升起的热气已然告诉了她,这个池水是多么温热了。她长这么大,还未曾进到像这样的浴池里泡过澡呢,更别提是看着别人入浴了。 是的,确实是看着别人入浴了。 在她的面前,有一个人背对着她,全身赤条条,未着半缕衣裳。 这人的身材极佳,虽然身子骨瘦弱,但身形渐长,露在半空之中的后背白如玉,那皮肤滑如凝脂,没有一丝瑕疵。纤细柔韧的腰身,盈盈可握,随之而下便是那蜿蜒不止,圆润挺翘的臀部。一双修长无赘肉的腿更令这人的身姿增添了不少光彩。 背影都这么迷人销/魂了,让李芡实的鼻子已经热乎乎了。若是连前面都如此完美,李芡实不觉得今日自己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这个屋子了。 “还不过来伺候?” 眨眼之间,刚刚已经脱下衣服的人已经步入了浴池之中,后背靠着浴池沿边,正不耐地出声唤道。 李芡实暗自翻了翻白眼,心底比谁都无奈。 她手上还捧着那人刚褪下来的衣裳,还让她靠过去,这真的不是在考验她吗? 那人唤了一次,见李芡实没什么反应,又再次出声叫唤道,这次连名带姓地说道。 “烟儿,水都快凉了,你还不过来撒花瓣伺候我沐浴?” 李芡实闻言,又翻了翻白眼。 烟什么,那是什么鬼啊? 李芡实实在不想应声,但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走到一旁,将那人的衣裳挂在屏风上,拿起了放置于黑色镶金边的大平桌上的一篮子花瓣提在手臂上,往浴池那里靠近。 越是靠近,就越是看见更多的美景。 美人如画,这话是形容得实在贴合切实。 黑色长发盘在头顶之上,只余留着两鬓微微垂下的几缕发丝,落在那人白皙滑嫩的肌肤之上,更衬得这人肤如雪。 俊秀的侧脸,以及那隐约露在水面上的胸前两抹红点,让李芡实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她将篮子里的花瓣均匀地洒在那人的周遭,眼看着那人的手从水里伸出,撩起水里的花瓣往身上抹去,李芡实觉得自己的鼻血都快喷出来了。 “烟儿,我这里疼,你帮我捏捏吧。” 那人又伸手指了指肩膀上的位置,歪了歪脑袋,空出那个地方,等着李芡实。 李芡实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非礼勿视啊! 她都白看了,竟然还叫她帮他按摩。这不是占他便宜吗? 李芡实活了二十年了,都未曾享受到如此待遇,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她反倒是惊吓比欢喜更多。 她在心底做了一番思想争斗,不住地告诉自己。 她是叫烟儿。 她现在是这个男子的贴身小厮,她还是一个男子! 对的,男子! 每每一思及这里,李芡实欲哭无泪。 她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个男人,还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小厮,每天都要伺候这个男子沐浴更衣,简直就是人生一大打击。 她啊,从被鬼魂附身,离魂后,再度醒来,便出现在这里了。她的处境还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饶是她,她都难以平静下来。 她的手最终还是听从这个男子的吩咐,放上那白皙光/裸的肩头。 “恩,再大力一点拉。烟儿,你今日力气倒是比往日小了不少呢。” 这人还调笑李芡实,说话方式熟稔,对待李芡实的行为处处透着亲昵。显然,这个名为烟儿的小厮与这名男子的感情倒是不错。 李芡实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坚决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这个男子的身上。 指腹下的触感滑嫩无比,李芡实生怕一个用力,就会在这片白玉皮肤上落下一点点红痕。 李芡实一边帮男子按摩,一边在心底细细地思索着,试图整理下这些日子以来的混乱线索。 首先,先不论她为何成了一个叫烟儿的小厮。目前她身处于一个大宅里,宅子的当家主母是地方的父母官陈英,陈英膝下有一儿一女,她伺候的这个男子便是陈英的独子,名字叫陈宝儿。 陈宝儿这个名字,在她昏迷之前,曾经在她脑子里出现过。想来,她是身陷在陈宝儿的过往生平里。 陈宝儿应该是想要告诉她一些事情。 李芡实通过这几日的贴身观察,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个陈宝儿的性情并不如变成亡魂后的那般恶劣,是一个天真灿烂,说话直率的少年郎。少年郎有自己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再过不久,便是少年郎的成亲之日,他便要嫁予她人为夫了。 陈宝儿很喜欢自己的未来妻主,经常要她去打探下他的未来妻主近日在做何事,有去何处,是否有书信要给他。闲来无事之时,陈宝儿便会手托着下巴,依靠在屋中的圆形桌子之上,眼睛望着窗外,脸色酡红疑似醉酒实则是少年怀春。 更甚者,陈宝儿还时不时与李芡实讨论本县上的一些女子。每每提及这个话题,陈宝儿总要从其他的女子身上挑出一些缺处,然后长叹一声,老气横生道。 世间的女子都不及我宝儿的魁娘。 那魁娘便是陈宝儿的未来妻主丁琳。魁娘是丁琳的乳名,陈宝儿幼时便早早地结识了丁琳,与丁琳是青梅竹马之交。 然而,丁琳早年家中富贵,近年却家道中落。因为陈宝儿的母亲陈英念及丁母的旧情,便没有拒绝这门亲事,反倒让丁琳如期娶陈宝儿过门。 今日,丁琳邀约陈宝儿花灯会一聚,陈宝儿便欢喜了一整日,早早地起身便要热水沐浴。他要打扮得美美的,让丁琳对他赞不停口,眼里除却他便再无他人。 然而,却苦了李芡实。 最终,李芡实在替陈宝儿亲自更衣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当着陈宝儿的身子流鼻血了。 第十六章 年少韶华 那一晚,花灯会上,街上,人手一灯笼,人声喧闹,繁华似锦,人世间最美好的莫不过如此。 李芡实陪着陈宝儿去见了他心心念念着的心上人丁琳。 陈宝儿脸上画着县城时下流行的精致妆容,绛唇一点,两腮微红,眉眼如画,美艳不可方物。穿着一袭浅色内衬,身外披了件浅白色的苏绣丝绸衣。柔软服帖的墨发发梢上斜斜地插了支白玉簪子。 陈宝儿就那么站在凉亭之上,身姿挺拔端正,面带一抹淡笑,既焦急又欢喜地探头,找寻着自己的心上人。 凉亭之外,翠竹如屏,花若年少,公子白衣胜雪,在攘攘众生中茕茕独立,一时之间,叫人痴迷了视线。 李芡实默默地瞅着这样的陈宝儿,胸口那颗跳动着的心却不知为何渐渐地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如粘了蜜糖的酸梅,既甜腻又酸涩。 李芡实忍不住揪着胸口。 “啊,我看到她了。” 原本一脸焦急的少年这个时候突然欢喜地叫了一声,顾不得刚才的翩翩少年郎姿态,撩起及地的下摆,迈开步子,快步朝凉亭下面冲过去。李芡实眼睁睁地望着那一袭白衣像脱弦的箭那般射了出去,她顾不得此刻自己奇怪的内心,慌慌张张地跟在少年身后跑下凉亭。 在凉亭下面的起始之地三四步石阶那里,站着一个人。那人听见了陈宝儿的声音,也跟着停下步伐,站定了身体,抬起头朝这边望过来,一双黑曜石眸子里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 笑意里带着无法忽略的宠溺,欢喜。欢喜之情满满的,充盈着眼眸,那般浓烈。 “不要跑太快啊,慢慢来啊,我又不是会不见了。” 那人半是斥责半是无奈地轻声唤道。 李芡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清秀的长相,五官端正,却一身书卷气息,是个文质书生打扮的女子。 不是很出挑,却也非下乘。配上陈宝儿这个夫婿,却是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完全是高攀了陈宝儿。这门亲事,在丁琳家道中落后便已然处于不对等的姿态了。 陈宝儿已经在这人说完这话之时,整个人便已经跑到她面前了。 即使喘气吁吁,衣着凌乱,放于衣袖两侧的手却紧紧揪着袖子的边沿,面色微红,扭扭捏捏地掐着嗓子抱怨道。 “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我都等了你半个时辰饿了,喝茶都喝了好几盏。” 表面上是在埋怨心上人的迟来,字里行间却无不透露着陈宝儿对这人的中意。明明就是喜欢这人喜欢得不由自己,却到了这人的面前死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意,别扭地扯着其他的话提。 那人却看得一目了然,轻笑了一声,弯腰鞠了一躬,满脸的歉意。 “抱歉啊宝儿,我看书看太着迷了,忘记了时辰,下次不会了。你原谅我,行吗?” “哼,好吧,要是你今晚能逗得我开心,我便勉强原谅你了。” 陈宝儿先是佯装一脸的不悦,却在说完这话后,一张俊秀的脸已经绽成一朵花,圆杏大眼笑得只剩余一条上弯的缝隙。 丁琳似乎早就习惯了这般阴晴不定的陈宝儿,她也不意外,淡然地一笑,任由陈宝儿挽上自己的胳膊,在他的一声令下,带着他往闹市而去。 李芡实倒是对陈宝儿与丁琳这般不把行人看在眼底,在大庭广众下便公然拖手逛街看灯的亲昵姿态红了一张脸。虽说是有夫妻的名分,但是毕竟两人尚未成亲,在外人眼中收敛一番比较妥当。 不过…… 李芡实又想到这几日的相处,陈宝儿的性子是那种不拘小节,任由着自己高兴便胡来的任性性子,他这般挽着丁琳,倒也不出奇了。 李芡实跟在陈宝儿与丁琳身后,清清楚楚地望见了陈宝儿的眸子。 陈宝儿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丁琳的影子。他的内心早已容不下他人了。 陈宝儿是那么喜欢丁琳。 半年后,陈宝儿带着几箱嫁妆,嫁入了丁家。 成亲后,陈宝儿与丁琳过得是只羡鸳鸳不羡仙的生活。丁家老爷对陈宝儿虽说是有些挑剔,指责陈宝儿性子过于活泼,不安于室内。然而,陈宝儿有着丁琳的支撑,倒与丁家老爷相处久了,性子相互磨合,倒也相安无事。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丁琳上京赶考归来。 陈宝儿日思夜念着丁琳考试顺利,眼巴巴地等着丁琳回来。 丁琳考上了探花,顺利扎根在京都,两个月后,派遣仆人到县里接走了陈宝儿与丁家老爷,一家子搬到繁华的京都去生活。 初到京都,初次离开县城,陈宝儿整个人惶恐不安。他人生地不熟,只能紧紧依靠着李芡实相互解闷。而他的妻主丁琳呢,被任命后一直在外奔走,几次过家门而不入,一离开便是几个月不见人影。 丁家原先是在京都居住过,丁家老爷对京都的状况很是熟稔,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与周遭的邻居甚至达官贵人的家眷搭上了边,日子过得如鱼得水,与惶恐茫然的陈宝儿截然相反。这样的对比之下,陈宝儿却是处处受制于丁家老爷。 即便李芡实有心想要帮忙,不忍陈宝儿日渐郁结忧愁,但她所说的话,却没法直达陈宝儿内心深处。 渐渐地,陈宝儿不再像从前那般,自由自在地欢笑玩乐。他就像个扯线人偶般,听从了丁家老爷的各种安排。 陈宝儿熟读了丁家家规,尽心尽力地侍奉家公,与京都里的有身份的人来往,学着他们的穿着打扮,学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努力地做好自己丁家正君的位置,甚至持家有度,将丁家管理井井有条。 尽管如此,陈宝儿却使劲没法讨得丁家老爷的欢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陈宝儿与丁琳成亲已经两年有余,腹中却始终未曾有动静。 在丁家老爷的暗示下,陈宝儿不得不努力懂事点,在丁琳难得归家之时,未顾及丁琳的感受,主动给丁琳纳妾了。纳的那名妾室,却是丁家老爷相中的一名男子,那男子是丁家老爷的旧识的孩子,也算是丁琳年少时的玩伴。 当晚,丁琳与陈宝儿生平第一次争吵。 争吵过后,丁琳赶了那名妾室出府,便搬入了书房,自此未再入陈宝儿房中。 李芡实以为,陈宝儿与丁琳之间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因劝诫陈宝儿的次数过多已然惹得陈宝儿的不满,这次后,李芡实便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也不再插手了。 然而,两个月后,丁琳主动纳了一名平民男子入府,并给了那男子一个名分。 许是对陈宝儿已经失望了,丁琳与陈宝儿之间已经没有从前那番随意相处了,两人独处时皆是沉默不语,气氛尴尬不堪,好不容易说了一句话便是。 你保重,我还有事。 在丁琳离开后,陈宝儿失落地依靠在贵妃榻上,主动找李芡实搭话。 李芡实听陈宝儿说道。 “烟儿,你说,我是不是……变得特别惹人憎恨?” 李芡实惊讶他竟会这么问自己。一时之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沉默了。 陈宝儿却似乎也不在意她是否会回答,接着说道。 “你看见魁娘刚才看我的眼神吗?她那么冷淡,像看街上的陌生人一样。现在……也不叫我的名字了。为什么会这样啊?以前她不是这样子的,她以前明明会经常对我笑的,还老是跟我道歉,说让我受委屈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变成这样子,她却不喜欢呢?为什么啊!” 一只白瓷玉碗被扔向了窗户,碰到木质沿边,碎得一干二净。 那是陈宝儿专门买来送给丁琳的,讨丁琳开心的。然而,却被丁琳婉拒了。 当晚,陈宝儿让李芡实从酒窖里拿来了几坛子酒,他也不要求李芡实跟他共饮,一个人趴在窗边喝个大醉。 第二日后,陈宝儿便生病了,说起了胡话。 陈宝儿的胡话,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听得李芡实耳朵都快长茧了。 那是一句。 “魁娘,莫再生我气了,不然我就回去找我娘了。” 陈宝儿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样孩子气的话了。 上一回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在一年前。 一年前,他的娘家尚在,他时不时会背着包袱不辞辛苦回县城去。然而,一年后,他的父母相继病逝,他的陈家只有他一个人了。 当时陈宝儿还抱着李芡实哭,说他以后没有娘没有爹爹了,他以后仅剩烟儿和魁娘了。 陈宝儿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冬天。陈宝儿病的时候,丁琳宠爱的那名妾室有了身子,丁琳匆匆来看过陈宝儿一眼,便无暇抽身离开,一直待在那妾室房里。 一直到死的那一天,陈宝儿央求着李芡实扶他起身。 陈宝儿喜欢下雪的时候,他喜欢看白花花的冰花。 死的时候,陈宝儿的最后一句话却是问李芡实道。 “烟儿,你说,为什么魁娘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 李芡实没有回答。 陈宝儿原来执意不肯投胎的原因,只是为了等这个答案。 陈宝儿扯着她的袖子,一双眸子渗出了鲜血,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衣袖之上,化成了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魁娘,你当初不是说,不管我变成怎么样,你都喜欢的吗?” 第十七章 只如初见 魁娘,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陈宝儿揪着李芡实,不住地反复问这个问题。 李芡实抿着嘴,幽深的眸子深深地凝望了陈宝儿好一会儿。 面前的陈宝儿,保持着病疾而终的模样,终日郁郁寡欢,连面容都不在意,不再打理的头发凌乱而纠结成一片,眼窝青黑,嘴唇发白,身上唯独一抹颜色便是那双执着了大半辈子熬成血的眸子。 半响,李芡实才开口,口吻充满着怜悯。 “这个问题的答案,难道你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 或许是,身在局中者迷。明明答案就唾手可得。 “什么?” 陈宝儿状似癫狂的模样终于有半点收敛的迹象,他紧抓着李芡实的手臂,过长的指甲甚至深深地戳进了李芡实手臂血肉里,惹得李芡实蹙起眉头。 陈宝儿茫然地望着李芡实,摇摇头。 李芡实长叹了口气,不得不点破他的困惑。 “你自己好好地回想下,魁娘那个妾室长得如何?什么模样?你不觉得……他跟你挺像的吗?当然,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他不过是中人之姿。我指的并不是容貌方面的相似,而是他的性子。” 丁琳的那名妾室来自于平民百姓,他是家中独子,性子却难得天真灿烂,说话直率,不管不顾,同样不讨得丁家老爷的欢心。然而,他得到了丁琳的喜爱。 曾几何时,陈宝儿不也是那个只为自己活着,偶尔耍耍性子的任性小公子。 “你不是问我,你是不是很讨人厌吗?我现在就回答你,是的,你变得越来越惹人憎,现在的你俨然就是丁家老爷第二。你跟我认识的那个陈宝儿完全不一样。” “是吗?” 陈宝儿松开了对李芡实的钳制,一脸失落地杵在原地。一双带血的眸子却依旧往地面渗血。 李芡实往前踏了一步,主动靠近陈宝儿,努力忽略掉他现在的这副吓人的鬼样子,试着将他的模样往他生前那副生机活现的漂亮模样靠拢。这么想着,她的心情也渐渐地放松下来。 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 “宝儿,你的魁娘,你觉得……她真的不爱你了吗?” 陈宝儿沉默了半天,却是咬牙切齿地抬起头,重新对上李芡实的目光,怒气腾腾地喊道。 “对,她就是背叛我!” 李芡实不是丁琳,自然无法真正理解当时的丁琳是如何想的。明明想赶紧脱身,不想插手别人的事情,在她准备硬下心,把话说绝了的时候,却在看见陈宝儿眼角末梢那点晶莹的水迹慢慢地涣散开,一点一点地流落至脸颊,再沾湿了地面。 不知怎么的,她的胸口又开始作痛了。 陈宝儿却接着说道。 “其实……在我死后,她有来看我的。在我的坟前陪了我一整天。她对我说了很多话,说我有多么讨厌,说她自己又多么讨厌。” 丁琳说的话,很多,陈宝儿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 我喜欢的,还是最初的陈宝儿,敢爱敢恨,而不是为了我委曲求全,变得贤良淑德又如何,不过是凡夫俗子。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彼此喜欢的,只是,不知什么起,却成了彼此相互埋怨,做了一对怨偶。 “为什么她不在我活着的时候告诉我,我死了再说,又有何意义?” 他最不甘心的是,他比她先死了。 这么多年来,他四处找寻丁琳的转世,时间久到他都忘记世间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他似乎死了很多年了。 陈宝儿掩着面,不甘心地蹲下了身,在原地痛彻心扉,涨红了脸,哭得撕心裂肺。 “魁娘。” 陈宝儿喃喃地念着。 这两个字,从他记事起,便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他的心底,生了根,怎么拔都无法轻易拔掉。 李芡实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艰难地蹲下了身,朝陈宝儿探出了手,手轻轻地放在他头上。 陈宝儿的头发很软,宛若孩童胎发,根根细如针。这样的人,性子便就温柔如水,心细如尘却也极为敏感,一丁点儿的不对劲都会被放大。 或者丁琳并非想要伤害陈宝儿,只是没料到陈宝儿性子会如此。 李芡实突然明白了陈宝儿找上她的缘由了。 也许,她的前身就是丁琳。 “魁娘。” “恩。我在。” “魁娘。” “恩。” 陈宝儿唤一声,李芡实便应一声。 “魁娘,我是不是很讨厌啊?你死了,我还想要继续找你,继续纠缠你。” 陈宝儿的声音哽噎,带着哭声,像小孩子般哭着讨要糖果似的。 这么般任性,这么般无理取闹,然而,李芡实却一点没有觉得厌烦。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恩,很讨厌。” 陈宝儿哭声渐渐有越来越大的势头。 李芡实却接着说道。 “可是魁娘喜欢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个人才叫陈宝儿啊。” 没想到,这话反倒把人给惹哭了,陈宝儿一下就嚎啕大哭起来,连形象都不顾了,手一边抹眼泪,一边接着哭。一张白净的脸蛋红得跟柿子般,连淡淡的眉毛处的皮肤都染上一层淡红。 “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这个年纪都长她好几十岁了,心境却一直未曾成长过。 茫然的孩子还是找回了他要走的路了。 “魁娘,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我等了你好久了。我不想忘记你啊!” 陈宝儿哭得厉害,连声音都变了,沙哑沙哑的,却还要扯着嗓子说话。 “恩。辛苦你了。” 李芡实轻笑了一声,从衣服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陈宝儿。 “魁娘。” 陈宝儿接过那手帕,却是没有擦,又念着李芡实的名字。 “恩。” 面前的陈宝儿渐渐地,变得透明了,李芡实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陈宝儿擦掉脸上的泪水,努力地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最初,凉亭之上,陈宝儿望见心上人到来之时的喜出望外。 陈宝儿消失得很彻底,连身影都化为天地之间的一抹初阳,耀眼得让李芡实睁不开眼。 魁娘,我不缠着你了……讨人厌要走了。 魁娘,这次我不会往后看的。 不要去我的坟头说太多话,我记性不好,记不了的。 我啊,要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你一定要保重哦。 李芡实醒来的时候,天色还很暗沉,眼前的东西看得不甚清晰,模模糊糊之间,她的手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顺着那个东西摸了上去。 手感不错。 滑嫩滑嫩的。 那紧握成拳的手慢慢地被李芡实掰开了。 五指修长,青葱玉指,十分地漂亮。 趴在床头的脑袋也很漂亮,眼眸紧闭,睫毛黑密纤长,像扇子一样落在眼窝处投下一片上弯的阴影。即便是侧脸,即便眼睛在昏暗中瞅不清,李芡实就算是闭着眼,也能想象出这人有多么好看的一张脸,一双多么俊秀的眼眸。 总是会半垂着眸子,低眉而顺眼,就那么站在她身前,跟她重复了好多遍地说道。 “对不起,我以后会早点回来的。” 呵。 周瑾。 好久不见了。 第十八章 年少夫妻 这天晚上,李芡实在床上折腾了半宿,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最终,硬生生被一股尿意给憋醒了。 李芡实半闭着眼,不情不愿地摸着床板,拿起床底下扔着的鞋子套上脚。站起身,扶着墙角就走了出去。然而,等她伸出脚,刚迈过门槛,后脚跟还没站稳落地之时,她便硬生生地缩回了后脚。 杵在原地,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退回屋里也不是,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李芡实觉得自己似乎来错地方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忍不住用手揉揉眼睛,试图让视线更为清晰一点。 虽然此刻天灰蒙蒙的,太阳还没升高呢,又加上是冬天,早晨来得特别晚,周遭只能隐约见得一丝亮光,与炎热的夏日相比,这个时候的天不算是大亮。尽管如此,她到底还是瞧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庭院的杂草虽然被老头子勒令她给拔个一干二净了,但是她可没有那个心思把庭院的地板石阶青苔给收拾干净呢,更别说是擦地擦得一干二净,一尘不染呢。 瞧瞧那光洁可亮的地板石面,鞋子踩上去都生怕踩出一个脏脚印呢。 庭院收拾干净,看起来倒也不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只因为不知哪个有心人,在庭院里放了几盆盆栽,青翠欲滴,伴随着冬天清早的北风吹来,空气里的草香味淡淡的,闻起来却沁人心鼻。 若不主动与旁人提起这个庭院的前身,旁人大概也不知晓,这个看起来与大户人家的庭院所差无几。 李芡实的手摸着门板,耳朵已经听见了来自不远处的声响。 那是来自她身侧的左边,厨房的方位,从厨房那里发出来的。 李芡实犹犹豫豫地心底暗自挣扎了一番,还是叹了口气,抬脚,将后脚也迈出了门槛。随之,来到了距离她的屋子不远处的厨房。 李芡实这个时候,终于觉得自个人是身处在梦中了。 厨房这里,给她一种比庭院更不真实的感受。 借问一下,两个常年不下厨,只是单纯煮面,并不擅长与其他膳食的懒鬼,其中一个身为男子,却经常忙着外出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身为女人的她则忙着挣钱糊口,她跟老头子在这里住了几年了,都未曾好好收拾过厨房,厨房是几时在她睡着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这副模样的? 这不是见鬼了吗? 先是厨房的灶台,常年蒙着一层灰,黑乎乎的,她就算是下厨,也只会收拾大锅的边角,而边角之外的部分,李芡实是从来都不会费神去收拾的。然而,此刻,不论是边角还是边角之外,原先的一层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灶台露出了原本的面目,是土黄之色砌成的。 厨房里此时空无一人,然而灶台下却生着火,灶台上的大锅里正徐徐地升起热烟,似乎有东西在锅里煮着。 李芡实掀开了那大锅上的木盖子一看,热烟先是熏湿了她的双眸,紧接着是熟悉的香味缓缓地传送进她的鼻子。 锅里蒸的是几张鸡蛋饼,上面还加了些许葱花,色香味俱全,看得她食指大动。 在灶台上的旁边还放着一个用碗倒扣着的一盘东西。 那碗也被李芡实掀开了。 盘子里的东西自然尽数被李芡实纳入眼底。 那是一碗白粥,熬得绵绸。白粥面上还浮着一些金黄颗粒,粥里竟是混了一些玉米粒。这些吃法,虽然不复杂,她却做不了。然而,无论是葱花鸡蛋饼还是玉米白粥,都是她最爱的。每一样都很合她的胃口。 李芡实的目光从灶台上的食物离开了,瞅了土墙几眼,又看看地面。 土墙上老是被她挂着的杂乱东西,雨蓑、帽笠以及那一包香,都被拿掉了,只露出光秃秃的墙面。 厨房的地面也是被人冲刷个干净,没有泥土、油渍。 想来,那人倒是花费了一番心血,才把这个鬼屋子整成这副模样的。 “饿了吗?” 身后,传来了那人的声音。 温温和和,轻声细语。 对不起。 这道声音倒与梦里那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了。 真是可笑了,那个从她初次被老头子救回,就一直做着的梦里,那道她一直都想要找出主人是谁的声音,竟然一直在她身边,她却听不出,直到这会才终于得到辨认了。 李芡实僵硬了身子,停顿了手上的动作。细细地思索了下,才侧过头,转过身,面向那人。 阳光已经从远处冉冉升起,一点一丝的亮光渐渐地变多,光芒万丈普照大地。那人就站在光影的背面,面朝她,身影虚虚实实,面目模糊。 穿着一身月白色外袍,金色勾边的浅兰腰带上挂着一个绣着青竹的香囊,墨发之上插着一支翠玉发簪。除此之外,便再无发饰。简简单单,不复以往的妖媚柔弱无骨的装扮。 这个穿着打扮,才是这个人真正的样子吧。 李芡实看着这个人迈着步子,不疾不缓,徐徐地靠近她,她的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情感变动。 对于这个人,她对他的印象,对他的记忆,只有一点儿,不多。 她知道他叫周瑾。 她跟他是旧识。 除此之外,她再无更多的了解。 冥冥之中,李芡实觉得自己跟他是孽缘不浅。她的记忆缺失得厉害,却无数次做梦梦见这个人,要不是她欠他债,要不就是他欠她债。现在这人上门来,不是讨债就是来还债。 等这个人走近了些,李芡实才终于瞧见了他此刻的面目。 五官依旧俊美出挑,身材挺拔,风姿不减。 他的嘴角自始至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就这么低眉而顺眼,立于她身前,柔声说道。 “饿了吗?留了些早饭给你。师叔他已经用过饭了,先行出门了。” 李芡实勾了下嘴角,不置可否地惊讶了一番。 “师叔?” “恩,师叔跟我是旧识。在辈分上,我确实要喊他一声师叔。” 李芡实疑惑地瞅了瞅这人一眼。这人却似乎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又说道。 “饼跟粥都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清晨的北风冷中带凉,一吹过来,李芡实立刻冷得抖了抖身体,缩了缩脖子,双臂抱在胸前,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她的正事了! 娘啊,她快要憋不住了! 李芡实脚底抹了油般,发狠地冲向了茅房。 *** 周美人似乎并不饿,或者是像老头子一样已经吃过了。在李芡实大口啃着葱花鸡蛋饼,“窸窣”地喝下一大口玉米粥,吃得格外欢畅的时候,周美人就靠着桌子,手肘托着尖细的下巴,眉眼弯弯,嘴角带着淡笑,看着她吃饭,神情愉悦。 甚至还问道。 “好吃吗?若好吃,我下回再煮给你可好?” 又或者是。 “别吃得太急了,小心呛到了。” 在她吃得嘴角沾上粥汤时,周美人还适时地递上干净的手帕给她。那手帕的边角同样绣着翠绿的青竹。 李芡实被周美人眼底浓浓的情意瞅得头皮发麻,死劲地吃完了早饭,吃撑了肚皮,这才终于作罢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芡实才终于提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 “为什么……手帕上会绣着青竹呢?连你的香囊都有。” 说这话的时候,李芡实是忐忑不安的。 特别是,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周美人俊秀的眉眼微微皱了下,她的小心肝也跟着抽了一下。 周美人沉默地看了她半天,一张漂亮的脸皮看起来苍白了一些。 “你还没有想起我是谁吗?” 李芡实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记得你的名字叫周瑾,我跟你以前是认识的。”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没有一丝隐瞒。 除此之外,她的确是不记得他的。 最后,她忍不住,还是问道。 “我跟你……是不是有更深的关系?” 周美人一双狭长的眸子往上挑了挑,眸子里的桃花随着一泓春水,慢慢地荡开了。 “我们是年少夫妻,我嫁给你已有五年了。以前是我未尽到夫郎的本分,今后,可否让我好好补偿予你?” 第十九章 家有良婿 今后,可否让我好生补偿予你? 这话倒让李芡实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周美人也似乎并不期待李芡实的回答,起身,利落地收拾掉桌上李芡实用过早饭后的残羹冷食,端着空碗脏筷往厨房而去。 李芡实脑子虽因为周美人的话而变成一团浆糊了,但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周美人的身影。看着周美人进了厨房,又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木盆子,木盆子里就放着刚才的空碗脏筷。 这似乎是要去打井水洗碗吗? 李芡实的脑门猛地一抽痛,挺直了腰杆,屁股下跟被尖刺扎中般,几乎是跳着从长板凳上站了起身。 不好,那井水…… 打井的规矩李芡实还没来得及跟周美人讲了啊。 李芡实匆匆忙忙,连跑带爬地往后院而去。 后院那口井水,原先是枯井,入伙这间宅院的时候,李芡实曾经对那口枯井手无足措,还打算去跟隔壁借点水舀来喝解下燃眉之急。然而,老头子却是来瞧了一眼,淡定自若地拦住了她欲离开的身影。 命令她去街上买香一包,红蜡烛两根。 香要长短一致,蜡烛要粗/长勿细短。 当时她可是懵住了,不知晓老头子这话是藏何玄机,只得照做了。 等她买了香回来,老头子却又叫她用火折子点燃了孩童手臂粗的红蜡烛,插在枯井正后边,点了三根长香,绕着枯井走一圈,再回到古井背面之处端正地跪拜磕头三下。 李芡实按照老头子的指示,把一切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正打算开口询问老头子这是何意。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之际,那口枯井里传来了声响,凝神一听,像往日河边听见的水声,细小却无法忽略。 李芡实探头往那口枯井望去的时候,她自己也吓到了。 从那时起,枯井恢复了以往的用水,她跟老头子才安心在这个荒废了的宅院里长居了下来。 虽然这么几年下来,那口井没什么异常之处,李芡实甚至也怀疑当初看见的枯井实际上不过是被一些东西堵塞住流不出了水,老头子当时叫她去买香跟蜡烛应该是为了支开她而装神弄鬼的,说不定在她离开的时候老头子动了什么手脚的。但是,在李芡实连续见到那些可怕的亡魂后,她这个想法早就动摇了,甚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心底对老头子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当时枯井有水流出后,老头子就让她每天用水之前都要点三根长香拜祭下才可以取水。如果……如果,周美人没有这么做,后果是不是很可怕? 李芡实越想越后怕,脚下的步伐也越发大步,恨不得能飞到后院去。 平日里,后院与她的屋子不过几里路,结果今日是怎么了,竟如此怪长的? 等李芡实的目光好不容易瞧见那口井水之时,周美人就站在古井上边,背对她,挺直着背脊。 李芡实连忙出声唤道。 “周瑾!” 话刚脱口而出,李芡实先是把自己吓住了。这是她第二次如此流畅毫无犹豫地叫出这人的名字。 明明好久没见了,明明该是生疏了,结果这名字却似长了根,扎实在她心底,脑子里,甚至喉咙里,只等着这人的出现。 被唤到名字的人却依旧背对着李芡实,沉默不语。 李芡实觉得这其中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站在古井边了。 她的手朝周美人探出,刚搭上这人的肩头,却听得一声轻笑。 周美人已经扭过头,看向了李芡实,眉眼上弯。 “你还记着我的名字啊,我真高兴呢。” 李芡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下一秒,李芡实却僵硬着身子,连搭在周美人肩上的手都攥紧成拳,她的脚有点发抖,甚至不自主地想要后退。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古井的边沿上搭着一只手? 那手长得如何呢? 半生浮名随逝水,红颜枯骨终成灰。 皮相是暂时的,没了皮肉,存活的不过是枯骨一具。 那手只有硬巴巴的骨头,骨缝间黑漆点点。 李芡实眼睁睁地望着那手,一点点地从往外伸出,从手掌到手臂,再到一整颗光秃秃的脑袋,头盖骨那里还破了个大洞。杂草都在那洞里按了家,穿过头盖骨伸进了早没了眼珠子的眼眶中,再破骨而出。 李芡实放在周美人肩头之上的手越攥越紧,连她都没意识到,手指已经紧揪住了周美人肩头的衣服,甚至手还紧紧地扒住他肩头。 “怎么了?” 周美人的手上还端着木盆子,他空不出去推开李芡实。 李芡实回过神的时候,笑容笑得特别尴尬与敷衍。 “没……没事啊。” 没事才怪! 李芡实不好让周美人知晓她能见到不寻常东西的秘密,只想着要把周美人从这个该死的古井旁拉开。她的手从肩头方位下滑转而抓住了周美人的手臂。 今日的天气不太冷,不太热,有一丝微微发凉,恰到好处。周美人身上的衣料轻薄,就是这么一碰,李芡实的脸就古怪地涨红了。 饶是相隔着衣料,李芡实都能摸到这人那滑嫩的皮肤,皮肤瓷白,这么一摸,就像刚做好的水豆腐一样,又滑又嫩。有衣裳跟没衣裳,都没什么区别了。 周美人的目光也跟着停留在李芡实碰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李芡实的脸皮原本就不薄,但她定性不好,在周美人的视线下很快便烧成天边的一块红云。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罢,又轻扯了下周美人,想要将他的身子拉远那口古井。 眼见那古井里的枯骨将要全部爬出,李芡实准备扯着周美人撒腿就跑的时候,周美人却是阻止了她。 “怎么了吗?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周美人将手中的木盆放于冰凉坚硬的地面上,从宽袖之中掏出了那条绣有青竹的手帕,扯了下李芡实。 李芡实愣了下,竟无法控制地低下头,任由周美人的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脸颊额头。那手帕上还沾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是周美人身上带着的香囊的味道还是别的呢? 周美人虽说是五年前她娶过门的夫郎,然而,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对他的亲近,她除了慌乱之外,如今更是添了其他的意思。李芡实的眼眸从睁开眼的时候起,她就未曾从周美人身上挪开过。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芡实暗自唾弃自己贪恋美色。 这么一想,她刚才被周美人的美色扯远了的心神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李芡实匆忙朝周美人身后的那口古井望去。 这一望去,倒把她自己给惊呆了。 李芡实忙挣脱了周美人之手,从他的身前走到他的身后。 妈蛋,那具骨头去哪里了? 李芡实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神了。 她发誓,她刚才明明瞧见古井里爬出的骨架的。 李芡实暗自给自己打气,深呼吸了口长气,又吐出口浊气,才大着胆子探头往古井里看去。 古井的石壁之上长了几条翠绿蔓藤,又长又密,弯弯曲曲地往井底伸去。古井一眼望不见底,入目第一眼只有黑黢黢又透着青绿之色的井水,水面尚未起一丝波纹,连点声响都没有。静悄悄的,一切看起来多么平静。 真的是看错了吗? 李芡实回过头之时,周美人还站在边上,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挑,眼底带着一抹戏谑,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额,这个啊,我看看井水脏不脏。几天没用过这里的水了,都不知道干不干净呢。” 李芡实挠着头,风轻云淡地说着,佯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只是额头的细汗却透露出她的紧张。 李芡实原本想接过周美人洗碗这事的,结果,却被周美人驱赶到一旁了。 周美人端着木盆子回了厨房,丝毫不介意门槛的脏乱,撩起袍子下摆,就着门槛坐着洗碗。李芡实就站在边上瞅着。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应证了一句话。 哪个少年不怀春啊。 虽然她都过了弱冠之年了,然而这丝毫不妨碍她晚熟之心啊。 周美人侧身对着她,只余留半张侧脸给她瞧,却让李芡实瞧得越发欢喜。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李芡实只觉得这个人看起来简直不能再好看了。 “周瑾,你还没告诉,为什么你的帕子会绣着青竹呢,连这个香囊都有?” 李芡实一闲下来,脑子里就会回想着刚才未得到解答的困惑。 周美人微微蹙了下眉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情愿。 沉默的时间之长,长到李芡实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那凉薄的艳艳红唇又动了下。 “我喜欢青竹,不可以么?” 有那么一瞬间,李芡实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 她的眼睛狐疑地瞅了瞅周美人。 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似乎是有咬牙切齿之意呢?而且还有点赌气的意思在里头。这不太像周美人会说的话吧。 毕竟怎么说呢,周美人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地落落大方,成熟有度。这话若是陈宝儿那个稚嫩少年模样的人来说的话,倒也是合适的。 “当然行啊。” 李芡实慢半拍地应和道。但是,这话却似乎惹得周美人心生不满,狭长的眸子半带嗔怒地瞪了她一眼,端起木盆子便往厨房里而去,将李芡实甩于身后呆站着。 李芡实自己都不晓得怎么把周美人惹火了,只得禁言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周美人忙完。 接下来的几日,李芡实过得日子那叫快乐赛神仙。 每日起床时便有热腾腾的饭可以用,梳洗之时她不用自己去后院盛水,脸盆与水、面巾之类都已经事先准备好了,放在屋里,她一伸手就能碰到了。睡觉之时,还有专人伺候,被窝不再是冰冷的,周美人会为她准备好汤婆子,放在被窝里热一会儿,等暖了,便唤她去睡觉了。 而李芡实糊口的东西,面条这些,周美人都会替她做好,连煮面那些用具,每次她一摆摊回来都来不及清洗一番便去睡觉了,周美人都会一一替她清洗地一干二净,用具不再黏糊糊的。 虽然周美人并未同她同寝,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周美人的好感与日俱增啊。 李芡实现在已经不再羡慕那些娶了夫郎的女人了。她啊,身边就有那个人的存在了。 在周美人的悉心照顾,嘘寒问暖之下,李芡实好生养胖了几斤肉,倒把刚回到李府的老头子给吓了一跳。 老头子回来那一天,是一个夜晚,月明星稀,天色十足不错,是个适合外出的夜色。 用过晚饭的李芡实难得没有去摆摊,与周美人一块坐在收拾干净的宽阔庭院里,就着美好月色,与周美人说说笑笑,不时地,周美人会喂李芡实吃些时令瓜果。 那瓜果价格不菲,周美人买的时候却连皱下眉头都未曾有过。就连李芡实问起这瓜果的价钱之时,他也是极为不在意地说了下价钱。但这个价钱却让李芡实目瞪口呆,只因那价钱是她一个月摆摊卖面的收入。 老头子回来的时候,没有先敲门,反而是站在大门外。 他手背于身后,在宅府门前踱步,绕了一圈,一脸严肃。 先是抬头看了看宅院的头顶,眉头皱起。然后,才伸出手,用力地拍响了朱红大门。 老头子站在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老头子抬眼望去,连嘴角也未勾起,便道。 “怎么是你来开门,实儿那个家伙跑去哪里偷懒了?” 老头子神情阴晴不定,语气阴测测的,显然是对面前的人有些不喜。 来开门的人却是周瑾。 站在门里边的周瑾穿着一袭浅紫色薄纱外袍,里面着一身深紫儒服,行为举止之间带着大户人家的良好教养,优雅贵气。 他半抬着头,面色不变,带着淡笑,转头看向里侧。 “喏,芡实不就在院里坐着吗?” 周美人熟稔地唤着李芡实的名字,却引来老头子不屑地一冷哼。 “这么冷的天,你们倒是有闲情啊,屋里暖和不坐,偏偏跑到外头来,赏月喝风吗?我几日不在府中,你跟实儿那孩子倒是感情突飞猛进了,我真是怀疑,是不是我再晚来些,你们说不定就双宿□□了。” 这话里浓浓的嘲讽,周美人饶是再清楚不过了,他面上还是没有一丝不满,依旧笑了笑,侧过身子,让出了道,给老头子进门。 宅府样子变化之大,老头子比李芡实那个蠢蛋还再明白不过了。 这一切都是来自一个叫周瑾的男人之手。 老头子斜睨了身侧的周瑾一眼。 李芡实看见来人是老头子的时候,她那叫一个高兴啊。 她肚子里还藏有好多不解之谜呢,不好意思问周瑾,只得将问题的源头指向了老头子。 结果,李芡实迎上前之时,老头子却是硬生生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李芡实。 一盏茶后,老头子突然开口道。 “实儿,几日不见,你怎么胖了这么多?油水不错呢。” 李芡实先是一愣,稍后明白了老头子话里的意思,便是摸着脑门,不好意思地傻笑着。 老头子说完这话,便往后院而去。 李芡实觉得老头子面有异象,也跟着往后院走去。 李芡实到后院的时候,老头子已经站在古井旁边有那么会儿了。他正掐着手指,皱着眉头算着。 “老头子,怎么了吗?” 李芡实因为那日眼花瞅见古井里的东西后,从那日起,她便有意要避过那古井。在这会儿,李芡实也尽量远离那口古井。 老头子听闻了李芡实这话,却始终未曾抬眼看李芡实,反倒是在周瑾进入后院后,老头子抬起头,将目光定在了周瑾身上。 老头子开口便是一句话。 “你收拾掉井里的东西了?” 什么叫收拾掉井里的东西? 李芡实疑惑地瞅瞅老头子,又顺着老头子的视线望向站在门口的周瑾。 周美人此刻脸上依旧带着一抹淡笑,眼神柔和,但笑不语。 在李芡实准备开口之际,她被老头子狠狠地白了一眼,她立刻将未说出口的话迅速地吞回了肚子里。 “府里就你跟实儿,实儿有几斤几两,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反倒是你,我还真是捉摸不透呢。师侄,你幼时我曾见过你,那个时候你虽算不上是纯良,但也算是品行端正,如今做这种不亚于偷鸡摸狗之事,你又是何必呢?” “师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美人迈过门槛,徐徐朝老头子跟李芡实靠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果真国色天香,然而笑不达意,美中带刺。 一旁的李芡实听着跟哑谜差不多的问答,她是越听越迷糊。 听这老头子的意思,明显是周美人背地里干了什么坏事。但是,她这几日一直缠绕在周美人身侧,尚未瞅见他做了何事。怎么,几日在外刚回府的老头子却似乎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两人的对话听着意思,也似乎不想让她知道。 这里面有什么秘密是她不能知晓的吗? 这天夜晚,李芡实是睡得格外不踏实。 李芡实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被窝里事先被周美人用汤婆子暖过并不会冷到她,她却开始觉得有些热了。 李芡实躺了会儿,便睡不下了,一股脑掀开了被窝,坐起身穿鞋子。披上外袍,便迈出了自己住的屋子。 此刻,宅院里一片寂静,连乌鸦的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却叫人陡然心生寒意。 李芡实缩了缩发凉的脖颈,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袍,慢慢地踱步往后院而去。 后院那里,有两处院落。 一处是老头子长久居住之地。 老头子的院落,李芡实曾经悄悄进去过了。 因为老头子的糊口手艺太过于神秘了,反叫她生了好奇心,在某天摸黑进去探路过。 别的男子屋里,多的是胭脂水粉,或者是绫罗绸缎,老头子的口味却另辟奇径。他的屋里,既没有胭脂水粉,也没有绫罗绸缎更别提是珠宝首饰了,多的是灵柩。 老头子的灵柩通体漆黑,周身并无任何装饰,简朴之极,一般的富裕人家都不屑用这种棺材板。 远远望去,就跟一个义庄差不多。而他本人呢,睡觉的时候就搭了一个小木床,在墙角一侧和衣躺着,守着那些灵柩。 灵柩里有什么东西呢?大多数都是装尸体之用。 然而,老头子的灵柩里不装尸体,他只装纸人。 这些灵柩在李芡实看过之后,某天夜晚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老头子曾经就她来探路之事而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第二日,她便被禁止进入这里了。 从那日起,算起这次,是李芡实第二次偷偷摸进老头子这里了。 老头子的屋子大门一向都不喜关闭,也知晓她好奇过后便不会再来的本性,也不防着她。在这会儿,却极大地方便了李芡实。 李芡实一迈进院落的前门,借着皎洁的白月光,她一眼就大概看清了老头子屋内的情形。 老头子的屋内又多了些灵柩棺木,跟以往一般,通体漆黑,只是数目上粗略望去,似乎比以前所见还多了几幅棺木。 李芡实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迈过门槛。她先是扒着门板,朝老头子的小木床方位望去。 老头子竟然不在! 李芡实暗暗窃喜。 她放心地迈开步子,往距离地面还有半尺高的灵柩群靠近。灵柩的上方棺材板盖紧着。 老头子的这些棺材比普通的棺材还轻巧,李芡实轻轻一推,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上方棺材板便往后挪去,露出了棺材里边的模样。 李芡实探头往里瞅了一眼,有些失望。 依旧是纸人。 但是纸人的大小跟活人差不多高,头发也做得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李芡实正打算合上棺木的时候,眼角末梢随意地一瞥,扒拉着棺木的动作顿时停下了。 那是什么? 纸人的衣领上挂有一块木牌。 上面似乎有她所认识的字。 刚才发现老头子不在而嘴角带着的那抹窃喜消失地无影无踪。她耸拉着头,眼眸下垂。 李芡实觉得自己似乎看错了,却又不敢确定,冷静了下脑子。 她连忙放下棺木,转身到老头子的小木床那里,拿走了一盏油灯。 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屋里瞬间变亮了许多。 李芡实小心翼翼,秉着呼吸,拉起纸人衣领上那块小木牌。 小木牌上仅有的两个字,李芡实却觉得似乎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单独拆开出来,她能读得出来。 合在一起念着,她却始终念不出来了。 那日暗访老头子屋子的夜行之旅,让李芡实接下来的几日都没有任何精神。 夜幕降临之际,李芡实挑着糊口的担子出门之时,一直在厨房忙活着的周美人特意从厨房跑了出来,在她的困惑目光之下,递给了她一个水袋。 “你又落下水袋了,等下口渴了,我看你要如何是好。” 周美人调笑她道。 李芡实的眸子跟周美人的目光对上了。但很快地,她又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从那日起,每每对上周美人言笑晏晏的眸子,她脸上的神情便变得有些微妙古怪,过了会儿又立刻带上了抹微笑,半是敷衍半是疲倦地点头应声。 “那我出门了哦。” 周美人点头的时候,她便挑着担子,出门了。 巷子里,月色正好,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却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里的李芡实,低着头,垂头丧气地往前迈去。 李芡实依旧将摊子摆放在花街的巷口。入冬之后,李芡实的面摊生意不错,路过之人都想在冷天里要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暖下肚肠。然而,来吃面的人里少了一个叫周美人的熟客。 周美人自从住进了她与老头子的暂住宅院后,他便不再往来花街里了。 李芡实因为这个,前些时候还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是因为自己的缘由才让他净身出了花街,怕以后她养不起他,会惹得他的怨恨。 在李芡实犹犹豫豫地开口询问之时,周美人先是蹙着俊眉,好生地打量了李芡实一番,才缓缓说道。 “我是哪一点让你觉得我像是出卖皮相之人?还是你在找借口推辞我?” 这个倒问得李芡实尴尬至极却又措手不及。 李芡实结结巴巴地将她的揣测朝周美人一一道了出来。 本来嘛,出入花街那么久,除了寻欢作乐的女人之外,进出里面的男子哪个不是从事哪一行的。当然,这也是她的片面之见,她毕竟没钱进那里,也自然不了解里面的情况。 周美人见她那么老实承认了,倒也不生气了,反而是笑了。 “我只是在里面卖胭脂水粉罢了,花街里面不全是你想象的那番只有花楼那些地方,还有寻常铺子呢。” 李芡实一听,先是愣住了,过后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虽然她不轻视花街里的男子,毕竟这个世道,若不是家中贫困,或者遭人拐骗,不到那种地步,是绝对不会有人轻易出卖肉身的,但是若是要娶来当夫郎,她内心还是有些芥蒂的。然而,直到现在,她才知晓,这人若换作周美人的话,她是毫不介意的,只是觉得有些心疼罢了。 五年的时间有多长,这个人若真的是她夫郎的,他若真的苦苦等了她五年之久,她怕会承受不起他这番心意了。 李芡实胡思乱想的时候,在摊子这里吃面的客官少了许多。 李芡实被滚烫的面汤溅到手背的时候,她才终于吃痛地回过神。低头一看,在锅里煮的面都快煮烂了。 见状,李芡实赶忙捞起,又撒了好些葱花,才赔笑地送去刚入座的客官。 那客官骂骂咧咧的,言辞中带着不满,李芡实赔笑了好久,才终于饶过了她。 等李芡实转过头,却发觉面摊边上站着一个人。 妖娆的身姿,喜好大红衣袍,冷天里还摇着一把风骚的扇子,不是李媒公,还能是谁呢? 李媒公一出现在这里,准是没好事的。 李芡实扭头,不想搭理李媒公。然而,那人却似乎打定主意要缠上她了。 “我听李老板附近的人说,李老板府里进了一个男子呢,天□□带不解,跟祖宗一样好生伺候着李老板。呦,近看些,李老板倒是发胖了不少呢。” 李媒公手中的扇子那叫摇个不停,在大冬天里摇得李芡实从里到外都冷得发慌。 李芡实听闻这话,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 她原先身子底并不比寻常女子强,莫名地会生上几日的病,因此也瘦得咯肉。现在如大家所言,胖了几斤,倒也是刚好。 李芡实笑了笑,只道。 “李媒公你不是说我天生克夫,注定孤苦一生吗?现如今我连夫郎都有了,你还打算做甚?” 她的话刚落下,随之便听到一声轻笑。 “这是在做什么?” 李芡实回头望去。 泯泯众生间,灯火阑珊处,那人就站在几步之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眉梢处带着一丝冰寒,目光从李芡实身上转向了面摊之外的李媒公身上。 “你……怎么会……” 李媒公的话截然而止,再也没有说下去,一双桃花眼正细细地打量着那人。 周美人走近了一些,李芡实便瞧见了他手上拎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食盒。 这是她第一次在摆摊的时候周美人来送吃的,惊讶的人也多了一个李芡实。 “你怎么来了?” 周美人将食盒放置于李芡实面前的木桌之上,当着她与李媒公的面,打开了那食盒。 食盒里是一些糕点,模样精致,是周美人的手艺。李芡实在宅府中吃过几次,便喜欢上了,总会在收摊回去之后哀求周美人给几个糕点吃。 “你今晚晚饭用得不多,胃口似乎不佳,怕你饿坏了,便拿来了。” 周美人柔柔地解释道。 李芡实欢喜地捻起了一块糕点送至口中,刚才失落的心境也一扫而空了。 李芡实吃过糕点之后,转过头一看,那李媒公却依旧站在边上,瞪着周美人,目光迥然。 “你们认识吗?” 李芡实问出这话,却遭至两人的立即否认。 然而,这样却更加引起了李芡实的怀疑。 李芡实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将这个问题藏于心中。 何为秘密,就是要死劲藏于地底下不可公诸于众的真相,然而,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的。 李媒公没有在面摊这里待很久,过了会儿便离开了,剩下周美人一直在侧陪着她,帮她招呼吃面之人,在客官离去之后,又手脚麻利地收拾掉桌上的残羹冷食。 夜色渐浓的时候,李芡实挑着担子,与周美人一起踏上了回宅府的路途。 一路上,李芡实与周美人交谈并不多,一般都是她说,然后周美人含笑听着,是个极好的听客。 就在拐弯进入巷子中,快要接近居住的宅府之时,一直含笑听着李芡实说话的人却嘴角突然溢血,脸色发白,身影摇摇欲坠。 “周瑾,你怎么了?” 李芡实这下慌了手脚了,扔下肩上的担子,在周美人即将倒地的时候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揽入自己怀中。 周美人掩着口,艳丽的鲜血却从他白皙如玉的手指指缝间溢出,怎么都止不住。 “找……师……叔……” 周美人连话都说得极为艰难,他的手在冷风中不住颤抖着,想探向李芡实的脸,却又因为手上的血而退缩了。反倒是李芡实知晓了他的意图,连忙抓住他的手,不理会她的是否会被血染上,将周美人那人按在自己脸上。 “周瑾,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师叔。” 她转过身,弯下腰,将周瑾扛上后背,背着他往近在眼前的李府走去。 李芡实的脑子里无法控制地浮现着一个画面。 那是个纸人。 纸人的小木牌在冷风吹拂下不住地摇晃着,上面的字眼用黑色毛笔清晰地写着,怎么都无法用水溶去。 为什么会是周瑾两个字? 应该不是她所知道的周瑾吧。 师叔到底在瞒着她什么? 李芡实的眼眶微热,努力地抬高着脖颈,不让背后的周美人发现她的异常。 用力踢开了李府的大门,门板被迫撞上了墙壁之上,发出一声巨响。 老头子连外袍都未穿上,就穿着一身里衣,从屋里跑了出来。 在瞅见了李芡实脸上的朱红,再看见那背后之人,老头子连声喊道。 “快扶他进屋里躺着!” 李芡实照做了,直接将周美人背到自己的屋里,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鲜血已经不会再流出了,但周美人却陷入了昏迷之中。神色不清之时,他的手仍是紧紧地抓着李芡实的手腕,任凭李芡实如何掰开都未能得逞。 老头子回屋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拿着一盏引魂灯。 “老头子,你这是干嘛?” 李芡实想着起码也要请个大夫过府看下。 老头子没好气地白了李芡实一眼,将手中的引魂灯点燃,放置于周美人的床头边上。 “我不信你瞧不出,你就是等着我解释吧。” 老头子直接戳破了李芡实的借口。 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红绳,将红绳的一头系在周美人的手指上,一头系在引魂灯的柄手上。等做完着这一切,老头子才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 “我早就知道瞒不住你的。现下我跟你说,你可别吓住了。如你所见,周瑾身上确实有古怪,我为什么要用引魂灯呢,是镇住他的魂魄之用,他的魂魄在遭逢巨变之时似乎分散了,简单点就是魂魄不齐。原先后院那口古井,我跟他有所争论不过是为了他着想。那口井虽然没有埋尸首,但有亡魂藏身于内。那是枉死之鬼,让你拜祭它是为了消除它的怨气,让它吸收点香火早日离去。我没料到,周瑾会将那亡魂养入身体内。” 李芡实忍不住问道。 “那……那陈宝儿上他身之事,他也是知道的,甚至是他主动要求的?” 老头子点点头。 李芡实实在难以置信,她满脸困惑。 “周瑾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头子说出古井之事已经够惊世骇俗了,竟然还说周瑾懂这些古怪之事,甚至还主动养鬼。 李芡实的目光移向了床榻上昏睡的人。 那张脸,俊美非凡,看着就不像会干这种事之人,怎么会…… “为了续命。” 老头子深深地望着李芡实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今后,可否让我好生补偿予你? 那日,他端坐于她身前,手抚摸着她的脸,含情脉脉。 她当时还道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二十章 我生,君已死 夜深了,老头子叮嘱了李芡实几句便回屋休息了,只余留了李芡实在这里。 李芡实一双黑漆眸子紧紧地钉在了床榻之上之人,她的手还被那人紧紧地抓着,手劲之大,甚至在她手腕皮肤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痕。 现在的周瑾,扯着她就像扯着一根救命绳,一旦放开了就会彻底长眠于地底之下。 夜深人静,周遭只听闻乌啼望月落,李芡实连点睡意都未曾有过。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唯一的念头。 她该如何,才能救回周瑾? 养鬼之用,懂此术之人大多只知其一,那便是助长法力之用。然而,此术亦可用做长寿之方,此种用法只有邪魔歪道才深知,连我都是在残本古籍上无意间瞅见。 李芡实的脑子不时地回响着老头子刚才离开前的话语。 她问老头子,这种法子真可长寿吗? 但是,老头子却一脸不屑,冷笑道。 “你以为,真的是长寿吗?不过是以自身的性命与孤魂野鬼作交易。师侄他估计也知道自己魂魄不齐之事。这魂魄不齐可不比常人,随时都可能会面临残魂飘散,性命不保的后果。所以,他将陈宝儿还有古井里的画皮鬼做了交易,用他们的鬼魂填补自身的缺漏以做镇魂。这种法术一旦用上,可保几年平安无事。” 李芡实忍不住插嘴道。 “那为何周瑾现在成这副模样了?” 李芡实的手心都出了冷汗,后背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黏在后背之上,弄得她有些难受,眼眸却总是不经意地看向身侧那陷于昏睡之中的男人。 老头子望了李芡实,神色略带犹豫。还是说道。 “你不是去过我那屋子了吗?你不是看到那些棺材了吗?我知道你也看见里面的纸人了。那是我营生的手段,吃饭的家伙。” 李芡实听着他的话,想起了那木棺里的纸人。 “那纸人是作何用的?纸人身上还挂着一个小木牌,我还看到小木牌上面有周瑾的名字。” 事关周瑾的性命,李芡实说话便快了些,老头子甚至要努力辨听,才勉强知晓李芡实在说些什么。 “我的本职是赶尸,只是别的道士赶的是尸首,我赶的是纸人。那纸人也不是平常的纸人。世上总会有那些连尸首都找不到的亡魂,那亡魂被我收了便放入这纸人之中,这也是防着它们被其他的厉鬼吞噬了。等过些日子,我便会带它们回故土安葬。但是,心愿未了还有厉鬼,就如前段时间那黄老太和那害了人的陈宝儿,我是万万不会收的。至于周瑾嘛……” 老头子停顿了下,喝了口凉茶,才又接着说道。 “我早知他性命不保,等着他魂魄被身体内的孤魂挤出之时,便好收入这纸人之中的。” “我是不知道师侄是经历了何种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但从他目前这种情况来,心脉受损,道行减退,他这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了。现在虽然用上了引魂灯镇住他的魂魄,但再多的,我也帮不了了。再过不久,便是他死期将至的时候了。” 老头子临走前长叹的那一声,深深地叹入了李芡实的内心深处。她的胸口又是那一阵熟悉的揪痛。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李芡实才突然想到了上次为何在面对陈宝儿之时,她的胸口也像现今这般面临刀割针扎般揪心疼痛。现在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原来她会如此,不过都是因为这个人罢了。 李芡实回过神的时候,床榻之人已经半睁开了眸子,幽幽地瞅着她似乎有好一会儿了。 周美人嘴角的血迹早在刚才老头子离去前她便给他擦拭干净了。只是这个人这张脸却惨白一片,精神什么的,一夜之间全然消散了,病怏怏地躺着。 再过不久,便是他的死期将至。 老头子的话又不住地回旋在她的头顶之上。 李芡实的眼神黯淡了些许,却勉强撑起笑脸,佯装一脸轻松,笑着问道。 “醒了啊,好点了吗?要喝水吗?” 床榻上的人却轻轻摇摇头。 他伸出手,朝李芡实的方向指了指。 半响,李芡实才终于明白。 这人如今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抿着那薄唇,俊眉微微皱起,艰难地比了比手势。 李芡实看了一会,便理解了他的意思,连忙倾身朝他靠近。 那人朝李芡实微微露出一个浅笑,纤长白皙的手指放在她摊开的手掌上,他对着她的手心写字。 李芡实觉得很痒,想缩回手,却强忍着,等着他写完。 周美人写了两遍,李芡实才懂了他要未说出口的话。 他只写了三个字,却重复写了两遍。 对不起。 对不起。 不知是为了让她看明白,还是真的是两遍对不起。李芡实一脸的困惑。 李芡实发觉自己现在最讨厌的字眼便是这三个字了。 周美人从出现在她门前开始,便说了对不起。现在要死了,还跟她说了对不起。究竟是干了什么坏事,才需要对她说这么多遍对不起。 李芡实并不觉得愤怒,相反的,她只是觉得难过。就算她不记得了过往的事,以她的性子,她觉得自己还是能原谅他的。 若是有心干坏事,又何须这么多遍的对不起。 有的时候,愧疚会比恨意更折磨人。 天微微发亮,鸡鸣声刚响的时候,李芡实比巷子里任何人都来得早起。 李芡实焦急地想了一宿,更夫打更响了几回,她才渐渐有些困意。 在歇息了会儿,便在鸡鸣声中,她连脸都未洗,便冲去了老头子的屋子。 李芡实趴坐在门外,朝老头子里屋大喊了一声。 “老头子,我不信你没法子救他。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我求你帮帮周瑾吧。” 这几年下来,李芡实几乎没有求过老头子一次事情。她忘却了很多往事,心肠也变得较为冷硬,人间疾苦,她只道明哲保身,能避让就避让,只有没法避让之时她才接手,但接手后,她没有一次不心生退意。 以前是别人逼着她,如今是她自己主动的。她第一次低声下气恳求老头子。若是要再去接触那些亡魂,她也是甘愿的。 顾着男女之别,李芡实虽然脑子冲动,但礼节却还在。她眼巴巴在门外等了老头子好些时辰,被冬天的冷风吹了好些时候,冷到脸都冻僵了,里屋那头才稍微有些动静了。 过了会儿,里屋才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老头子的身影也紧接着出现在门口之处。 老头子身上只来得及披上外袍,他甚至连头发都未曾收拾,乱糟糟地披散在身后。 老头子脚步晃悠,不急不慢,踱步至李芡实身前。 望向李芡实之时,老头子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严肃认真,他的下颚紧绷着,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反复来回。 最终,在李芡实一脸的期待下,老头子才终于仰天长叹了口气。 “三年前遇上你,我就没碰见一件好事。瞧瞧,我这几日叹的气加起来都有一辈子那么多了。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你可想好了,一旦决定了,就绝不能回头了。” 李芡实听着老头子的话,先是一愣,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老头子好生看了李芡实一眼,这才转过身回了趟屋里。再次出来的时候,老头子的手上多了一个灰色陈旧包袱。 当着李芡实的面,打开了那个包袱。 偌大的包袱唯一包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面发亮的镜子。平常所见的镜子都是只有一面,然而这个镜子却有双面,背后那一面镜子却用黄色符纸贴着。 “这个镜子是老祖宗传到我手中的,叫溯回镜,可以回到过去。你只需要知晓事发之地,站在月光下揭开镜子后面那道符咒,便可以回到过去。我问你,你可知周瑾以前是在哪里待过的?” 老头子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却是问倒了李芡实了。 她皱着眉头,埋头苦想。 好一会儿,她才隐约记起了一处地方。 “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吗?显然,那并不是偶然的。可能跟你缺失的记忆有关。这趟出行,也许你能找到做这梦的源头。” 老头子的语气并不轻松,反而有些沉重。他的目光始终带着一抹担忧之色。 李芡实点点头,并未将老头子的担忧瞧在眼底。 天彻底大亮,屋外的阳光都渗进了瓦缝之间的时候,李芡实已经收拾了包袱,推开朱红大门,往镇子之外而去。 她必须回到当初遇见黄老太的地方。 那个地方,才是一切的开始。 第二十一章 《归路》 001枕边的陌生人 早春陷在了一个奇怪的梦境中。 她站在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地方里。 她的眼前有一道门,无论她怎么使力,却始终无法推开这道门。 在她的身后,有一道声音,慢慢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早春,你真是个没用的女人。府里的一切都要靠我,要不是我努力地支撑起这个家业,说不定我就像你一样,败光了祖上的家业,还要被人从家里赶出来,像一条狗一样苟且偷生。” 男人的声音尖细,刺耳。 早春茫然地转过身,望向那个男人所处的位置。 她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脸。男人的脸像蒙着一层薄薄的纱面,她睁大了眼,都无法瞧清楚这个人的长相。 在他的身后,一道一道的声音接着响起。声音高低不同,音色暗哑低沉亦或者高昂尖锐,这些都有。 早春努力地想听清楚那些声音在说些什么。 然而,她听到的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来讨伐她的。 他们说。 “一个无能的女人才会让自家的夫郎出面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早春,你就放了可儿吧,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我向你保证,我会一心一意好好对待可儿的。他会比待在你身边的时候生活得还好。” 过了许久,那些声音渐渐地随风散去了,男人的脸,他的身影也从早春面前慢慢地消失了。 早春盯着男人远去的身影,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呆滞地站立在原地。 她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她今年十九岁了,在去年十八岁的时候好不容易娶上了一个夫郎。那个夫郎还是她最喜欢的。不仅是长相,连性子她也很喜欢。 她的那个夫郎长相清秀淡雅,有着小家碧玉的宜室宜家的安分。他的性子也很好,很柔顺,对她的话千依百顺的。 婚后一年内,她与夫郎相处得很好。她还期待着她的夫郎能给她诞下一子,给她李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她的夫郎起先笑着应了。 然而,她左等右等,等了一年,却始终没有从夫郎最终得知喜讯。她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给她的夫郎太多压力了,她更是心疼他了。 一个月前,她为了李家的生意上京去了。她的雄心壮志希望能在京城得到施展。但是,事实上,生活中总有一些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她识人不清,被坑骗了财物,连带李家的生意也惨淡不堪。 一个月后,当她灰头土脸地从京城返家去,却在府中看到了令她觉得羞耻南难看至极的一幕。 她的那位宜室宜家的好夫郎竟然倚靠在一个陌生的女人怀里,对着那个女人说说笑笑着。 好夫郎在看见她出现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她以为,他会上前跟她解释。 比如说,这个是他的亲戚什么之类的,因为他摔倒了,陌生的女人才会扶住他的。 亦或者说。 这一切都是她看错了。 然而,事实上,她的这位好夫郎却什么都没有说,手依旧放在那个女人的手心中,两人手牵着手,十指紧握,恩爱甜蜜地旁人无法插足。 那一刻,她的脸因为气愤难堪以及惊讶而涨红了脸。 然后呢? 发生什么事了吗? 早春想不起来了。 眼前的世界一片明亮。白灰白灰的,她的眼睛因为灿烂的阳光而睁不开眼了。 “早春?” 一道陌生的声音轻轻地从她背后传来。 早春再度转过身,疑惑地望去。 在她身后,那道紧闭着的大门,那道轻柔地呼唤着她名字的声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早春走上前,缓缓地伸出手,摸上了那门把。 刚才还沉重无比的大门,此刻却在她的轻轻一推之下,缓缓地被推开了。 “咯吱”的沉闷木门声徐徐地响起。 然后,早春醒了。 她睁开眼,用手挡着散落在眼前的白光。 白光很刺眼,所以她被惊醒了。 “早春?” 那道温柔的声音依旧还在她耳畔边响起。 她循声望去。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了。 此刻的她正躺在床上。 大红色的床帐,大红色的锦被,屋里的四面墙上还贴着几个双喜的红色字贴。 这是怎么一回事? 轻声呼唤着她名字的男人背着光,五官模糊,隐约可见其瘦削的身形,以及,他朝着她探出的那只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肤色如雪。 这只手很好看。 早春一时之间,倒是看呆了。 “早春?” 唤着早春名字的人疑惑着,又出声唤了早春几声。他的人已经靠床边越来越近,近得早春能瞧得见男人狭长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红唇。 尖细的下巴却显得这人看起来孤傲不可高攀,难以亲近。 早春呆愣地瞅着这个男人。 真好看。 比她那个夫郎还好看。 比她在京城见到的那些养在深居,轻易不出门的贵公子还要好看上万分。 早春突然听到了男人轻笑出声。 早春这才发觉,她原来把心底话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早春脸一红,低垂着眸子,假意看向其他的地方。 “早春,醒了便起身吧。”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呢? 她的脑子里对于这个好看的男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门外的仆人依次进入了房间内,将手上端着的洗脸盆与毛巾,一一放在梳洗台那处。 “少爷,奴将东西备好了,可以请夫人起床了。” 仆人隔着屏风,对着站在屏风内的早春与男人恭敬地说道,各个下弯着腰,朝着他们作躬。 男人点了点头。 “恩,你们出去吧。” “我……我也起床更衣吧。” 在这种情况下,早春再也装不下去,尴尬地拿着男人递过来的衣服,站在另一处屏风后面换上干净的外衫。 男人并未离去,坐在了圆桌旁,手上拿着一本书,正低着头,细细地望着。 等早春换好了衣服,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铜镜里的人吸引住了。 早春惊愕地摸着自己的脸。 她从醒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了,现在突然想起,才觉得是她的身体有点奇怪。 手指比她的那双早年干惯了粗活的手指相比,白嫩了很多,没有她一贯被夫郎嫌弃的老茧,总是会磨伤夫郎的嫩肤。这个手指的主人看起来显然是被好生养着成人的。 发黄的铜镜里,她的五官明显地不同,五官硬朗,长相并非好看,只能勉强算是中等的清秀模样。 她的那张脸去了哪里?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早春?” 男人坐在圆桌前,又唤了她一声。 早春呆愣地转过头,望向男人。 从刚才下人的口中,她可以知晓这个男人似乎便是她的夫郎。问题是,她不认识这个人? 难不成? 早春猛地瞪大眼。 她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早年的时候,她曾读过一本怪书。书上曾讲过何谓重生?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体,灵魂却依旧是原来去世的那个人。 难不成她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她只是碰巧与这个原身有一样的名字? 早春这个想法一出,整个人都觉得荒谬怪诞。然而,她却不敢轻易露出内心所想,她怕被人当成妖怪抓去烧死。 早春是个贪生怕死的女人。 何况,她还有一个心愿没有完成。 她想要找她的夫郎问清楚,为什么要背叛她。她待他是那般好,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的东西一一给与他。 她不甘心就如此罢手。 “早春,你又在发呆了吗?怎么今日你这么奇怪的?” 男人轻笑着,放下了书,起身走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 入手的感觉很奇怪。 早春微微瞪大了眼。 男人的手很冷。 男人微微挑起那双狭长的眸子,瞥了早春一眼,含笑地摇头。 “早春,你是看我看呆了吗?” 男人很细心,很体贴,很贤惠。 将她拉至桌子旁,拿起她面前的碗,先盛了一碗热汤给她。 “先喝汤,开下胃。” 等她拿起那碗喝了几口,男人已经布好了菜,夹了一些青菜与炸得酥脆的豆腐放入了她的碗中。 “早春,这是你喜欢的。我特意让厨房多做了一点。” 早春又愣住了。 这些待遇,她从未能享受过。 她娶的那夫郎,是从小娇生惯养的,虽说看起来性子安分,然而却对家事一窍不通,她总是宠着他,将他喜欢吃的东西一一夹至他的碗中,待他吃下,才轮到自己动筷子食用。 “你……不必如此。” 沉默了片刻,早春忍不住说道。 男人却笑了笑。 “没什么,这是我作为你的夫郎所该做的事。” 早春再次愣住了。 002何处是归路 早春忐忑不安地用着早膳,眼睛却止不住地打量周遭的一切。 这个屋子的装扮她并不陌生,看起来似乎是刚新婚不久。这个男人就是她所暂用的身体的夫朗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真是可怜了。 人生四大幸事,她似乎莫名其妙地占据了其中一项。 早膳过后,男人便带着早春出了屋子。 屋外的景观让早春大为惊叹。 她少时被迫分家独立,懵懂地摸爬着这世间的经商之道,虽然历经了不少挫折,但是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在十七岁的时候便开设了一间客栈,赚了点小钱。她觉得自己这辈子这样子也是不错的。 然而,这点满足感在这个时候看到眼前的景观,她不由得心生卑意。 屋外是一条长得似乎望不见尽头的走廊,走廊弯弯曲曲,一路上却并不觉得单调。走廊的中间经过假山流水,流水中间烟雾弥漫。 早春好奇地望去,仔细一瞧,才发觉原来是假山中间圈着一个小湖。 湖面碧绿如翡玉,伴着细风的吹拂慢慢地晃动着带着一丝丝地波澜起伏。湖面是几只展翅欲飞向天穹的白鹭。 湖畔边上绿草茵茵,鲜花红艳夺目。在这个大清早的时候,湖面水雾缭绕,小小的天地之间竟如仙境般美好。 第二十二章 《归路》此为防盗章 002何处是归路 早春忐忑不安地用着早膳,眼睛却止不住地打量周遭的一切。 这个屋子的装扮她并不陌生,看起来似乎是刚新婚不久。这个男人就是她所暂用的身体的夫朗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真是可怜了。 人生四大幸事,她似乎莫名其妙地占据了其中一项。 早膳过后,男人便带着早春出了屋子。 屋外的景观让早春大为惊叹。 她少时被迫分家独立,懵懂地摸爬着这世间的经商之道,虽然历经了不少挫折,但是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在十七岁的时候便开设了一间客栈,赚了点小钱。她觉得自己这辈子这样子也是不错的。 然而,这点满足感在这个时候看到眼前的景观,她不由得心生卑意。 屋外是一条长得似乎望不见尽头的走廊,走廊弯弯曲曲,一路上却并不觉得单调。走廊的中间经过假山流水,流水中间烟雾弥漫。 早春好奇地望去,仔细一瞧,才发觉原来是假山中间圈着一个小湖。 湖面碧绿如翡玉,伴着细风的吹拂慢慢地晃动着带着一丝丝地波澜起伏。湖面是几只展翅欲飞向天穹的白鹭。 湖畔边上绿草茵茵,鲜花红艳夺目。在这个大清早的时候,湖面水雾缭绕,小小的天地之间竟如仙境般美好。 早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观,一时之间,倒是看得出神了。 身旁的男人也不催促早春,任由她看个够,一双狭长的眸子不时地落在早春的脸上,两腮上带着一抹隐隐约约的嫣红。 早春在这个男人的陪伴下,将这个宅邸里里外外逛了个遍,越看得仔细,就越为这个屋子的主人丰厚的财力感到吃惊。早春一边瞧着,一边悄悄地拿眼瞅了几眼身侧的男人。 她有点好奇,这个府邸是她这个身体的女人所有,还是这个男人。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一路陪伴她的姿态,像极了这个宅邸的主人,自在又随意。 他们花了一个时辰,才把这个宅邸看得差不多,直到他们的脚步停顿在一个屋子前面。 屋子位于后院比较阴暗的位置,宅邸里的仆人也不怎么瞧得见。 早春抬起脚步,一脚迈进了这个奇怪的屋子,一阵阴冷的感觉立刻笼罩了她全身。早春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她的手不住地摸着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这个院落不是一般地阴森。 院落中间有一个很显眼,占地面积较大的主屋。主屋的墨黑大门紧闭。 正当早春伸出手,准备推开那扇墨黑大门的时候,身侧的男人却突然伸出手,阻拦了她。 “早春,我们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必须回去处理。” 早春愣了下,傻傻地点点头。 她的样子看起来仍是有点不死心,转过头,不时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让她现在回去,她有点不甘心。 男人却一把牵住早春的手,硬是逼着她转过头,看他。 “早春,以后没有我的陪同,这里你就不许来了,知道了吗?” 这个时候,男人的脸上没了清早那时候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他的神情十分认真,双目凝视着早春,逼着早春给他个态度。 早春只得点点头。 “恩。我知道了。” 在回去的路上,男人才一点点地给早春解释这个屋子的由来。 他的名字叫王珞宁,跟早春在一个叫朱镇的地方认识的。他自幼便体弱多病,十四岁的那一年大病了一场,几乎丧命。后来经由算命给王家指点,他的八字比较重,需要一个人来冲下喜。 早春在无意之间进入了王家,当王珞宁见到早春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开始有所好转。于是,在媒人的撮合下,早春入赘了王家,给一直生病在床的王珞宁冲喜。 “你之前帮我取件东西的时候,被床前的玉石砸到头,所以可能对一些往事不太清楚。” 王珞宁说到这里,他望着早春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的柔和。 早春却因为他寥寥几句彻底震惊了。 她这个身体竟然是入赘的? 这个世间的人最不耻的便是入赘了,简直是侮辱了女人这二字。若她是这个女人,说不定早就愤恨抹脖子了。 早春想得出神,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早春用黑发遮挡住的额前。 早春被这股凉意与额前的隐隐作痛而惊得回过身。 她额头上的伤口在她刚才在房中照镜子的时候便察觉到了。明明结痂了,但是被男人的手一碰,她却觉得伤口在作痛。 她倒抽了口气,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略带有些担忧地瞅着她。 “结痂了就不用痛了。” 早春却因为他这话愣了神,忍不住回道。 “不是早就结痂了吗?” 王洛宁也愣住了。 彼此沉默了会儿,王洛宁才笑着说道。 “恩,结痂了。是我看错了。” 早春觉得这个叫王洛宁的男人还真的不是一般地怪异。她多看了王洛宁几眼,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他们牵着的手上。 早春白嫩的脸庞浮着一层淡淡的红霞。她可是除了自己家夫朗的手,就没有牵过其他男儿家的手了啊。 虽说,这个男子的手有点冷了些,但是那手指怎么说。 五指纤长白皙,根根白如玉,指甲匀润,看起来就是一个深居内宅的人,然而他说话的方式却带着某种意思上的强势霸道,希望早春遵守他的规定,但若早春像刚才那番违反了他的要求,他的脸就立刻沉了下来。 早春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子,性情堪比女子,不比她从前见到的那些娇滴滴的小公子。 这样的男子,倒是有些新鲜。 午后的时候,早春还坐在凉亭上乘凉看这个宅邸里的荷花池,王洛宁却没有时间再待在早春的身边了。 早在他们从那个奇怪的后院回来的时候,便有仆人告知他们,有人找王洛宁。上门的客人是几个女人,穿着整齐大方,头上戴着掌柜才会有的方帽。 早春跟着王洛宁去大厅见这些人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以一副好奇的模样瞅着早春。 从她们的眼神与行为中,早春可以断定这些人是不认识她的。看样子,她与她们是第一次见面。 王洛宁给早春跟这些人介绍了彼此的身份。 “早春,这些是掌管着王家在徐州的各个店面的掌柜。这是宁掌柜,掌管着徐州城北的绸缎的生意。这个是李掌柜,是城南的木材店的掌柜。还有这个是林掌柜,负责是城中玉石首饰的生意。” “宁掌柜、李掌柜、王掌柜,趁着你们今个儿来这里,我恰好可以跟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的妻主早春。” 三个掌柜在知晓了早春的身份之后,虽说面上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但早春却隐约瞧得见他们眼底藏着的不屑。 早春知道自己入赘这个身份确实有点尴尬,倒也没说什么。 王洛宁听着几个掌柜汇报近个月来的收成,早春则坐在一旁好奇地听着,张望着。 王洛宁做事很认真,一边听着,一边在账本上写写画画,又拿着算盘“啪啦啪啦”地算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不近人情。 即使几个掌柜讲得口若悬河,王洛宁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出入。这份敏锐的心思,倒是早春从前没有的,她傻愣愣地瞅着,心中却对王洛宁这个男子从商方面的强硬过人本事大为惊叹。 更令她吃惊的是,从几个掌柜与王洛宁的谈论中,她所以为的是王家祖上流传下来的徐州几个店铺生意竟然是王洛宁自己挣来的。 更甚者,他从十四岁的时候便跟随着王家主母学习生意上的事情,他的本事在王家本宅那边早已是传的人尽皆知了。 早春在旁边听着,越听,心底不是滋味。 蓦然地,她回想起自己的过往,一片悲凉从中来。 她以为自己努力挣扎了那么久,总算做出了一番事业,勉强能算得上是出人头地,不辜负了祖上留下的产业,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享受,便叫她的好夫郎给毁了大半。她还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距离自家大门好远的徐州。 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夫朗不是自己的,连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恐怕世上再无哪个倒霉蛋像她这般了。 因为在王洛宁面前心生惭愧,她倒也不好再厚着脸皮留在大厅,自寻了个去处待着去,直到来这个荷花池边。 唯有美景美色能暂时安抚自己慌乱的内心。 早春在荷花池边一待便是一个下午。 等早春睁开眼发觉自己不知道何时睡着的时候,天色已经入夜了,凉亭外的苍穹一眼望去漫天的夜星。 王洛宁换下了白天的绿袍子,穿上了一袭白色袍子,在淡淡的月色下称得一张白皙的脸蛋越发得肤如雪。身后的墨黑发丝随着晚风的吹拂而飘浮在半空,宽大的衣袖如波纹般晃动着,乍望去如仙人下凡般美艳不可方物。 他站在凉亭外,朝着亭内的早春绽开淡淡的笑容。 “早春,入夜了,我们回去吧。” 他说着,朝着亭内的早春走来。 早春傻傻地望着他,入迷了。 “饿了吗?” 第二十三章 防盗章《夫君好心计》 跟着师傅师叔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息喘口气,她无疑是很感谢她的师傅的。 但在看到所到之处的城镇的名字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这种想法了。甚至她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变得惊慌,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恐惧与迷茫。 “这个地方,你似乎来过?” 半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面的师叔瞧了瞧刻在石头上面的几个字,又转过头来看她。那个眼神高深莫测,带着一丝研究。 她一直都知道这位师叔的手段了得,武功也高强,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也没瞒着他。 “师叔,当日我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师傅救活的吧?” 她的眼睛已经越过师叔,落在师傅的身上。 师傅是个典型的医者,一旦停止前进,她便会在歇息的地方扎营,开始为新的城镇里的人看病,这会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隔个空就大喊叫他们过去帮忙。 不料,沉默了一会儿的师叔,又突然说道。 “当日找到你的地方不是这里,在隔壁镇子里的墓堆里。我想,应该以为你死了,就帮你埋了。” “哦。” 她垂下眸子,脑子一团乱。她不知道埋了她的人是谁。有可能是南洛,也有可能是李瑾。两个可能性,一想到这里,她就想笑。 一旁的师叔见她神色不对,也没再细问下去,把她叫回神过来,两个人一起去帮忙。 师叔负责抓药,她负责包扎和包药,一时之间也忙得团团转。 她在给一个脑袋开了一个口的女人包扎时,一根糖葫芦掉在她眼前,未等她反应,一个扎着两个总角的黑乎乎的脑袋钻了进来,白白嫩嫩的小手摸着那根脏掉的糖棒,就想往嘴里送。 她见状,忙打落了小孩子的手,却把那个小孩子给惹哭了。 “额,你……不要哭啊……这怎么办啊?你再哭……我就……就……” 一群医患都围着她看,她被看得耳朵发红,但立刻被小孩子响亮的哭声震痛耳膜,有一瞬间的时间,她的耳朵只有轰隆隆的声音。 等听觉总算有点恢复,趁着师叔还没发火前,她赶紧捂住小鬼的嘴巴,一把将人抱起,冲出了帐篷。 “喂,你干嘛?只不过没糖而已。” 她在原本的家里,底下排行虽然有个妹妹,但他们的年纪都差不了几岁,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小孩子,对小鬼之类的烦心哭闹更加没辙。 见小鬼小嘴一嘟,拉长了嘴巴正准备哭,她赶紧抱着他冲向集市去。 寻到买糖葫芦的小贩,她像找人拼命了般,憋着一口气,马力十足,直超目标冲刺。倒是把小贩活生生吓了一跳。 “客……客官,买糖葫芦吗?” 小贩半天才回过神。她已经揪了一根糖棒,直接塞进小鬼的嘴巴里。 这下总算能安静会儿了。 她松了口气,累得够呛,明明没做什么事,却比替病患包扎更辛苦。 “好了,告诉我,你的奴仆呢?去哪里了,我找他们去。看你一身衣着,应该家境不错吧?” 她插着腰,俯下身,瞧着眼前的小不点。 大概四五岁,胖乎乎的小脸上张着一双星灿灿的眸子,小小的五官模糊可以看出日后的俊美胚子。 见她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小家伙倒是愣了愣,眼睛绕着四周看了一下,又将视线聚集在她身上,漂亮的大眼睛慢慢溢出透明的泪水。 然后,他张大嘴巴,猛地大哭了起来。 “小福,小环……你们去哪里了?灿英在这里啊!” 她被这个架势吓到,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直到耳膜隐约有种快破掉之前,她赶紧又捂住了那张大哭的嘴巴。一时之间,眼泪鼻涕都掉在她手上。 即使被捂住嘴巴,小家伙也没停住,呜呜地抽泣着。 她忙把小不点又抱回去,寻找师叔师傅解决问题。 “师叔,师傅,救命啊。” 她仿佛抱着一个导弹,赶紧将小不点丢给师叔。 这个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师傅也忙完了,正收起药箱,在一旁歇着。 接住迎面而来的物体时,师叔还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瞧着怀里抱着的东西。 “这个……你从哪里拐来的?” 倒是她的师傅开口。她的师傅好奇地伸长脖子,在看清楚师叔怀里的小不点后,她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直到她对此进行解释,他们两个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 师叔拉长了声音,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小不点红润的小脸。他笑了笑。 “似乎哭累了,睡着了。” 第二天,她还没醒,耳边就已经有个声音,很大声地哭着,跟雷声有得媲美了。 实在睡不了,她只得睁开眼,先看了窗户外的阳光,再将视线转移到屋里,然后,是她睡着的床的里侧。 “又怎么了啊?” 一直自称自己为灿英的小不点已经睡醒了,正坐在那里哭着,两只眼睛都揉红了。 “灿英要回家,灿英要回家!” “哦。等下就送你走。” 她无奈地挠挠头,起身去端洗脸水。伺候完小不点洗刷,她才给自己收拾整齐。 “可以吃饭了。” 听到师叔的声音,她刚好穿完衣服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小不点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两只莲藕白嫩小臂正对着她抬着。 她一看就知道何用意,只得认命,走过去,一把抱起小屁孩。 “告诉姐姐,你这个小子吃了什么,这么重的?都快累死我了。” “灿英不胖。” “怎么可能不胖啊?你知道姐姐我见过多少小孩子吗?我从没见过比你更胖的小孩子了。” 她抱着背上浑身婴儿肥的小不点,慢吞吞从沿着竹梯上走下楼。 等伺候完灿英吃饭,她赶紧去背着他去找家。 也怪这个小子,竟然藏着块牌子,也不跟她们说,等她决定不找了,这小鬼竟然拿出来了。 黄金打造的牌子挂在灿英的脖子上,一直被灿英的高领衣服挡住。 她拿着牌子过去。 上面写着灿英的名字还有地址。 她按着上面的地址找去,不到半天就找到了。 灿英的家就坐落在镇子上很繁华的地段,门口有几个门卫把守在那里。 一个写吴府的宅子。 灿英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呢。 她走上前,跟凶巴巴的门卫说了几句,门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等一下!“ 留下这句凶巴巴的话,门卫就去里面传话了。 不到一会儿,她被人领着进去。 吴府看着不大,里面的装饰却内有乾坤。 她看着直叹惊奇,正打算瞧下屋顶的雕塑,却有人从厅后面穿了出来。 她原本笑着的眉眼瞬间凝固了,似笑非笑,表情奇异地很。 “我们还真有缘啊。” 她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但眼睛的冷意却被某人瞧见。 那人瞧着她这模样,有些感慨。 三年的时候转眼而逝,很多人都改变了,而眼前这个女人外表没什么变化,依旧保持着三年的年轻模样,只不过心态却似乎有所变化了。 她看着那个人端坐在主位上,态度不明,一向淡漠好不容易她哄得改变慢慢有些温暖的眼神如今却恢复到以前了,他漠不关心地瞥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她身边的灿英。 这个人却变了很多。 从前他的穿着都是淡淡的颜色,如今三年一见,这人身着艳丽的大红色,金色滚边的衣袖,浅紫色的下摆晕染出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瑰丽的色泽衬托着他精致的皮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那模糊带着讽刺的笑容。 “你倒是没怎么变呢。” 率先打破这个诡异的氛围的人却是南洛他本人。 许久没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她有些恍然。她想起那时候那个苦苦求着她的声音,那么低哑,带着深深的茫然和绝望。 “你却变了好多。”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慢地回答。 她的回答却引来一阵冷笑。 “哦,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求着你,你死我也跟着死么?”南洛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会,淡漠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猛地将手边的茶杯砸向她。 她只觉得额头有什么滴下来,落在地上,渗进毛毯里,只留下红色的印记。 她直到很久才反应过来,才知道将手按在被砸出血的额头上。 “你的脾气火爆了很多呢。” 她苦笑着,抬眼盯着主位上的人看。 被盯着看的人面无表情,看见她流血,没有紧张,没有难过,更没有高兴,就只是表情麻木,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嬉笑的脸,盯着她的笑容,直到她再也笑不下去。 “贱妾作为府里的主夫,仅代表吴府上下,谢谢你带回我走丢的孩儿,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不如小姐今晚留下,等贱妾的妻主回府,一起感谢李小姐。” 南洛突如其来的客气,她难以适应,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何用意。 然后,她拒绝了,未等那人再次开口,她早已马不停蹄地逃出吴府。 南洛两个字,对于她来说,是个噩梦,那个人代表着她的过去。 一看见他,她就想起以前过的日子,她肉身的主人李风华的灵魂在她的身体哀嚎,她似乎看见了小小的李风华在寒风中挑着手,为自己一双长满冻疮的手涂药膏,最后忍不住哭起来。 她还看见长大之后的李风华沉浸在酒的世界里,伤心地再也不关心身边的一切,她看见李风华强烈的泪水站在寒风中苦苦支撑着,眼里充满了绝望。 南洛是她的噩梦,在她决心忘记李家的一切时,这个男人又提醒了她一切。 她不过是个懦夫,她不过是想找个地方逃避这个事情,为什么还是不行。 对南洛,不说愧疚,那是假的。 她有时候想想,南洛是她的初恋情人,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是害怕地逃走,也许,她与南洛应该是幸福的一对。 但是是绝对不可能的。 南洛的身份已经俨然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对原身的李风华是,对贾珍也是。那个刺深深地刺在她的心头上,一拔它就生不如死。 所以,她只有选择逃走。 第二十四章 首发晋/江/文/学/网,以下为防盗章,请勿看!! 《夫君好心计》 第十七章李风华 我埋头一直往前走,前面的路似乎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我看见我的父亲站在前面,他在跟我说。 华儿,为什么你如此地糊涂? 什么糊涂啊。 我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父亲。 其实,这么多年来了,对于这个父亲,我一直不是很喜欢的。我不喜欢他在那人面前那么卑微,他会为我求来活下去的吃食,甚至,我的生辰,是在一个无人来庆贺的冬日,他都会一个人傻笑着对我说。 华儿,你母亲忙,等忙完了,就过来了,我们先吃吧。 什么忙啊。 这都是借口吧。 我冷笑地看着他。 我的那位母亲确实很忙,她忙着要给我名义上的嫡姐过生辰,我们两个的生辰都是同一天。只要有她在,我的母亲是绝对不会敢过来陪我们的,只因为我的母亲上面有一个厉害的人。 那人是李府的当家新娶入的夫君。母亲只不过是在这位当家的手下讨了份活儿,虽说两人是姐妹,但有钱人家哪里存在着真正的姐妹之情呢,不过是争权夺利。 这个夫君出身高贵,连我的这位父亲都是跟着他陪嫁过来的小厮而已。我能出生还是因为这个夫君的大方,为了更好地笼络我的母亲。他是看中了我父亲的懦弱跟自卑。 在这个男人面前,我跟父亲永远都是低人一等的。 年幼的时候,府中上下,仆人们望着我,表面上称我为小姐,实际上我是什么小姐啊,什么都不是,他们会在私底下叫我野/种,或者杂/种。几次,曾当着我的面,几个杂碎的仆人说着我那父亲与母亲的事,他们鄙夷的态度跟那个高贵的人如出一辙。 从小,父亲叫我忍。母亲也叫我忍。 我不懂忍字为何字,教书的夫子告诉我,忍是心头上一把刀,一动就血流不止。 可是,这个忍跟我似乎没有任何交集。即便是要死,我都要拼一把。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那比死还难受。 我以为我会如此在这个府中慢慢地腐烂,然后化为尘土,从此一干二净,无人会记得。 结果,那一天,我被那高贵的人赶出了府,即将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个时候,有个小家伙跑过来跟我说。 你要去哪里? 他长得很漂亮,很精致的一个小家伙,个子矮矮的,娇小可怜,身上还披着大人一样的衣服,衣袖都拖到地上弄脏了。 我蹲下了身,将那袖子从地上拾起,将上面的泥土轻轻拍了拍。 “喏,衣服穿好了,别再弄脏了。脏兮兮的人以后是嫁不出的哦。” 离府这一天,心情莫名其妙地十分好,总觉得有点欢喜。对待这个小家伙,倒也舍得笑了。 小家伙望着我,一双大眼睛突然噙满了泪水。 “喂,你可别哭啊。我这辈子可什么都不怕的,但最怕的是你们这些男的的眼泪了啊。” 讨厌父亲私下偷偷在哭,甚至躲着我,不让我看见。明明很伤心,但还要对着我装出一脸没事的样子,甚至还笑着跟我,哦,你母亲今晚不会过来了。 讨厌父亲在我挨打的时候,我不哭,他哭得比自己挨打的时候还难受。 懦弱的人什么东西都可能没有,但眼泪是唯一多过常人的。 眼泪什么的,最讨厌了。 我慌慌张张地摸遍了全身,却没有找到一块手帕。后来想想也是,最讨厌眼泪的人,跟觉得不会哭的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手帕这类东西呢。 只能苦笑着,把袖子借给这个小家伙了。 “来吧,尽情地擦吧。” 小家伙倒也不客气,靠了过来,身上还带着奶香奶香的味道,闻起来倒是好闻,是不是小孩子都会如此呢? 小家伙用力地扯了扯我的袖子,然后擦在自己脸上。 我望着路上。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再过不久,我就该启程了。那位高贵的人啊,他派来的马夫可是在前面等我了呢? “那个……我可不小了……” 声音软软的,带着哭声。 我眯着眼,望着天空,没怎么用心听这个小家伙的抱怨。 “哦,然后呢?” 小家伙又拿了我另一边的袖子去擦。 “我只是长得比较矮点,我跟你一样大的。” 说完,想到了什么,又哭了起来。 我倒是笑了。 还说不是小孩子,这一哭,不是还哭得跟小孩子没两样吗? 我突然想起,出府前,父亲塞给我的包袱里有零嘴。 我翻了下肩膀上的包袱,从那包零嘴里找出块白糖。 “来,吃吧。你应该很喜欢吧?小时候,我也挺喜欢的。现在啊……觉得太甜了。” “我可不喜欢。” 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那块白糖了,但不吃,只是攥在手中,白糖用油纸包着,天气又这么冷,也不担心白糖会化了。 “小家伙,你是哪里的?” 我站累了,干脆坐在一旁的台阶上面,等着那马夫过来。 小家伙也跟着我,一起坐在台阶上。坐下去之前,还看了看那台阶,似乎在嫌弃脏,看我坐在那里,犹豫了下,后来慢慢地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不回答我的问题,却是反问我。 我笑了。伸手摸了摸他已经乱糟糟的头发,上面还沾着些泥土,似乎在路上摔倒过。 “你是第一个问我叫什么名字的人。怎么,想嫁给我吗?” 小家伙脸红了又红,扭过头,不想看我。 “你才是呢,谁会嫁给你啊。想得美。我可是你们家贵客的儿子呢。我经常来你们家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可是站在角落那里,都不看我的。所有的人都夸我好看,你像哑巴一样不出声的。” “是吗?没印象呢。” 我淡淡地笑着。贵客上门,怎么可能会轮到我开口呢?何况,开了口又如何,不过是徒添笑料罢了。 “我叫君玉青。在我上面还有个哥哥叫君子恒,他是最宠我的,可是我的父亲跟母亲却是最宠他的。他们嫌我不懂事。” 小家伙说完,又扯着嗓子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今天可是我的生辰啊。他们都不记得了。我爹爹也不在了,不然肯定有人记得的。早知道就不来你们家了。” “你自己来的?” 君玉青点点头。 君府跟这里不远,确实可以一个人过来。但我还是诧异了下。怪不得会摔倒了,弄得这么狼狈了。 又是个可怜的主呢。 同病相怜,我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以后啊,不要一个人跑过来了,男孩子,总是会有危险的。” 来接我的马夫已经来了,正站在不远处候着。 我朝那马夫笑了笑,站起了身,将衣服上沾到的灰尘用手拍了拍。 “我该走了。你也快快回去吧,可以进李府跟管家说声,告诉她你是君府的公子,她会送你回去的。” 君玉青还是站在那里。 “你要去哪里呢?” “一个我也不认识的地方。” 我径直往前走去。 “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君玉青追了上来,扯住了我的袖子。 我将他的手从袖子上面拉开,望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我叫李风华。风光的风,华而不实的华。” “那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来找我啊。我喜欢穿绿色的衣服的。” 马车已经赶远了,但风里却传来了君玉青的话。 回来? 我又笑了。 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我以为,到了另一个李府,总会有我出人头地的日子的。结果,一切都只是我的痴心妄想。 空有才华,却完全不切实际。仕途这条路,我无法得逞。那位高贵的人已经打算将我此生都拘禁于此地了。 整日借酒装疯,直到有一天,突然觉得累了,乏了。 我在想,是不是我死了,父亲就解脱了。不用再与那人委曲求全了。 死的那一天,是我的生辰。在听说那人的女儿因为一个男子而私自出府了,我很开心,喝了很多酒。 酒里掺了药。那药还是偷了那两个不听话的小厮得来的。 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来找我啊。 我喜欢穿绿色的衣服。 下雪了。 我望着天空,白茫茫的一片,正如此刻的心情,很舒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了。 我不回来了。 整日借酒装疯,直到有一天,突然觉得累了,乏了。 我在想,是不是我死了,父亲就解脱了。不用再与那人委曲求全了。 死的那一天,是我的生辰。在听说那人的女儿因为一个男子而私自出府了,我很开心,喝了很多酒。 酒里掺了药。那药还是偷了那两个不听话的小厮得来的。 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来找我啊。 我喜欢穿绿色的衣服。 我望着天空,白茫茫的一片,正如此刻的心情,很舒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了。 小家伙啊,我不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夫君好心计 一辈子的纠缠 我有两个名字,上辈子,我叫李五,一点都没有任何特色的名字,只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不好的时机,我的父亲生意失败,祖上遗留下来的一点点积蓄被败光了,只能去找工作养活一家子。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的父亲才终算在母亲的哀求下,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因为我排行第五,他便随手取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几乎代表了他没有心思管我的意思。 我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生为女人。 女人两个字,在农村,在我那个家里,代表着就是低贱的东西。 从小的时候起,我一直看着我的母亲她在这个家的辛苦努力。 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她操劳。她的公婆,我的爷爷奶奶,不会插手帮她任何事情。 在她生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奶奶说她不会照顾小孩子,所以把孩子的事情推给了她。 在煮饭的事情上,也轮到了我的母亲。从她嫁进来开始,她就不断地操劳灶台上的东西。好不容易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她却不能在饭厅跟我们一起吃饭,而是一个人端着碗,拿着筷子,躲到厨房里面去吃饭。 平日里,她要买点小东西买点小零食或者买一件衣服,她都必须去拿点手工活来做才有钱去买。她的丈夫的工资从来都是拿回家给我的奶奶的,而从不会理会他的老婆如何的。 我看着我母亲一辈子就这么憋屈地活着,直到她死了,她的丈夫还是没有实现当初给她的诺言。 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她的丈夫承诺,会给她荣华富贵,安享晚年。 成年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拎着一个小包袱,便离开了这个落后的农村。 一个人在大城市里打拼,初期碰到的都是各种障碍,我穷到每天三餐只能买馒头吃,甚至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出来,到天桥底下去睡觉。 那一年很冷,我裹着破被子,被冻死在天桥底下。 但我觉得我是很幸福地死去的,因为死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而且做了个美梦。我梦见我在城市里买了一套房子,养了只狗,有一个俊美出色的丈夫,我有大把的钱财,可以任我自由挥霍。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换了一个名字。 我的第二个名字是叫林瑾,比起我上一辈子那个粗俗不堪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足够文艺了。 我拥有一个很好的肉身,这个肉身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虽然不是嫡出的,但起码吃穿不用愁。 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不大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的,总觉得是我在做梦,但当板子打在身上,屁股皮开肉绽的时候,痛得我死去活来,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我才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梦里的人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只有现实中活着的人才会觉得痛。 我的肉身岁数不大,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咬着牙,任由府中的那些嫡长子嫡长女欺负,等他们玩腻我之后,就会各自散开了。 我肉身的父亲在生我的时候,便死了。我在这个府中,没有任何人管我,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靠,只能靠着自己,慢慢地摸索,慢慢成长。 七岁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男人。 一见到他,上辈子到死都没有谈过恋爱的我,突然之间,心脏已经跳动地不行了。他很合我的眼缘。 遇见他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刚嫁过本家的李府,给本家的嫡女做夫郎。 他看起来十分青涩年少,脸很小,几乎巴掌大,下巴尖尖的,皮肤白皙如雪,瘦瘦的一个人,身上裹了厚厚的衣服,看起来更显得病弱不堪。 他躲在暗处,我也躲在暗处,我们的明处都有同样的人在,但他的视线在那对男女的身上,我的视线则是在他的身上。 我看着他薄薄的粉色嘴唇紧紧咬着,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早已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年了,一张精致的小脸已经带着一丝丝的魅意。看得我心痒痒的。 我听见那对男女中的女人说。 “你放心,我只爱你一人。谁都没有你好,他只不过是娶进来当摆设用的。” 女人是我认识的,正是本家的嫡女,他的妻主。 我知道他是十五岁嫁给这个女人的,结果才仅仅过了一年的时间而已,他便已经失去了自己妻主的宠爱了吗? 还真是可怜。 我叹了口气,眼睛依旧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皮肤很白,带着南方人的娇嫩。领口因为他的紧张烦躁而微微松开了,我瞧见了他隐约可见的锁骨,又狠狠地吞了口口水。 八岁的时候,我听说了他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我在心底悄悄替了他松了口气,却又嫉妒那个名义上是他妻主的女人。 他的日子越过越好,我却依旧处在尴尬的位置上,被人欺辱,不把我当人看。饿的时候,连饭都没有能吃得上,有的时候,我会半夜去厨房偷吃的。 后来厨房的人发觉了,宁愿把剩菜剩饭给猪也不给我吃。 为了活下去,我已经连人的自尊都没有了,为了吃,跟猪开始抢食物。饭菜都馊,我忍着呕意,硬逼着自己吞下去。 我名义上的母亲已经越来越不理事了,连我的存在,她都渐渐忘记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是嫡女那些人当家的,那我可能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来,我趁着无人看守我屋子的时候,狼狈地逃出了李府这个吃人的宅府。 没有任何谋生的能力,我年纪又小,便在大街上当了乞丐。 乞丐对于争地盘,争食的人也是有恨意的,对我诸多为难,但起码,这比起在李府的时候,已经好很好了,起码,还有人是护着我。乞丐里面的长者,见我年纪小,甚是可怜,能维护我便维护我。 十一岁的时候,我开始适应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模式了,摸索出一套属于我自己的谋生方式。 我知晓,这个世界很奇怪,负责后代的繁衍的是男人,女人只需要负责养家糊口便好了。即便是很奇怪,但这个却是我最喜欢的,这代表这个女人这两个字不再是憋屈的代表了。 我也知晓,这个世界比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落后很多,许多东西都没有。连基本的豆腐这些都没有得买,起码在饮食上面,比上辈子落后得多。 我用从商铺那里赚的跑腿费,积攒起来,弄了一个简陋的图稿,让木匠帮我造了一个磨黄豆的磨具。 拿到成品之后,我将豆腐呈给了京里最有名的酒楼。把制造豆腐的方子卖给了酒楼的掌柜。 在拿到第一桶金之后,我已经停不下手了,将那个世界能挪过来用的东西都挪到这边来用。 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算是成年了,可以娶夫侍了,成家立业了。但我的心底却一直惦记着那个人。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再注意着那人的消息。 他的妻主,在孩子出生之后,便突发疾病死了。别人都以为这是正常的,但乞丐这边消息的灵通,让我知晓,那女人的死有些奇怪。 这些年,我在变着,他也在变着。一个人,当他有了孩子之后,会成长地更快,更独立。他不再像我当时见的,那番隐忍。 之前,在面对女人的冷言冷语的时候,他显得那么委屈,那个样子,让我不经意地想起了上辈子生我的那个女人,我那个憋屈了一辈子的母亲。 他的手段变得越来越狠辣,连妻主都可以毒死的人,我相信他会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的。 他的妻主死后,他的公公婆婆也相继逝世了,他只有一个幼女可以依靠,李家便是由他当家了。 本家李家的生意跟我所掌控的生意慢慢地碰上了头。 我借着商谈合作的由头,去李府见了他。 我心心念念了几年的人,即便有不少的人催我赶紧找个男的成亲了,但我却只认定这个男人。 他站在屏风后面,避讳着我。 我尽量笑得很温和,装出一副善良无害的模样,只为能降低他心底对我的猜忌。 我将大部分的利润都让给了他。 他很疑惑,甚至吃惊。 问我,为什么要做赔本的生意。 我只告诉他,我喜欢了一个男人,已经喜欢了他好久了,看到你,我会想到他,不由地,便这样做了。 我素来习惯了在男子面前油嘴滑舌,我在青馆那里有不少的相好,但我却从未起过想要与他们成亲的念头。在这个男人面前,我收敛了平日里的脾气,装得斯斯文文,规规矩矩,只因为,我确定了一个事情。 我,李瑾,想要娶这个男人。 他猜忌心很重,不信我所说的,但一时之间找不到我的马脚,只能防备地看着我。 跟他一合作,便合作了两年。 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媒人将我住的地方的门槛都踩烂了,我回去的时间越来越来越少,我更多的时候,都会待在青馆那里,没有召人来陪我,只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独自喝着闷酒。 我喜欢那个人,什么时候他才能知道我对他的心意呢? 但知道了又如何,按他守旧的性子,绝对不会同意我的。 难道,这辈子,我又得独自一个人,慢慢地孤独死去吗? 这两年的相处,已经足以让他知晓,我是分家的人,我跟他,名义上存在着亲戚的关系。他对我,也比之前更加亲近。他不再那么防备我了,但这还不是我想要的。 我将一坛子的酒喝完的时候,他差遣来的下人找到了我。 我疑惑地上门去找他。 他告诉我,想要让我帮他做一件事,把一个孩子寄养到我安置在京郊的别院里。 我苦笑着,沉默了。 我还有他会说什么,结果,还不是想利用我,只有我有用处的时候,他才会想到我。 我心烦意燥,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疯了。 我冷笑地看着他,缓缓说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喜欢你。” 他愣了下,竟然没有说话了。 我哭笑不得。 第二十六章 防盗章浮生(女尊)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别人所谓的好心。我有手有脚,完全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的。” 云遥紧紧盯着苏泷,越往下说,苏泷的眉头就越皱紧。她知道他这番话不是针对她说的。 苏泷抱着孩子,慢慢靠近他,直到离云遥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勾着嘴角,轻声笑了起来。 “谁说我在同情你了?你不会以为我接你来这里,是因为我所谓的同情心作怪,亦或者,你还认为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让你还待在这里说话的么?” 男人下一刻在听完苏泷的话就愣住了。有些慢反应,很不确定地回答道。 “难道不是么?你之前还说” 苏泷冷着眸子,很不耐地打断男人的话。 “我之前确实是说,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夫。但那只不过我的玩笑话而已。我已经找到我喜欢的人。” “那你脸上这些伤” 在她说喜欢他的时候,他不信。在她说不喜欢他的时候,他还是不信。苏泷内心苦笑着。或者,他真的不曾也不想信任她。男人不会相信任何人。只是这个问题却永远有个前提,除了苏龙。是啊,除了苏龙。 她这样想,脸上的笑容越张越大,越明媚。她狠狠地往后倒退了一步,避开男人的手指。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等快点挣到钱,然后娶他过门。你不知道,他性子很好,至少比你好,对我也很体贴。而你,”她远远望着男人,眸子底是男人看不清的复杂。 “你只需记住,我只是想让你来当我这里的仆人,帮我收拾下屋子罢了。你必须答应,我在你和你的孩子身上花了不少银子。因为你们,我现在还要好久才能挣够钱娶我喜欢的人呢。你应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吧。我只需要你在这里帮忙到我的夫郎过门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男人抿了抿嘴,沉默了会儿,当着她的面,终于点了点头。 苏龙站在他的对面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冷笑还没撤去。又突然问了男人一句。 “你会下厨么?我还欠个煮饭的。” 男人愣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可以帮你煮些东西吃。” 男人腿还是不便行走,上次她拿给男人的药,男人也没吃,腿上面的淤血一直散不开。苏泷看到男人的腿还是老样子,气得不得了,却又对男人无可奈何。只能到处去打听些民间的偏方,然后想方设法弄到药来给男人敷脚。 男人的病还没好,便要下床收拾屋子。她只能硬生生把他抱回床上,命令着他在旁边看就行了,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着这会儿。 刚说这话,她自己就立马捂住嘴,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面对男人疑惑的目光,她只能假装要去院子收拾,抱着男人的孩子就立马钻出屋子,唯恐一个走慢会被男人喊住问清楚。 不过,苏泷还真不是整理房子的能手。弄了半天,直到太阳下山,苏泷还只是束手无措地看着还是老样子的院子。院子里的青苔已经被她铲掉了,还剩下泥泞的地面和墙壁上的污渍。 她弄了半天,都只是把水喷到了自己脸上。背在她背上的小家伙被水喷到了一点点也怪叫个不停,不停地大力揪着苏泷的头发。男人半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苏泷气急败坏和自己孩子的怪叫不满的声音,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由于还没办置什么家具,她买的这个宅子除了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桌子和一个木板床,院子还有个破了大洞的水缸之外,什么都没有,苏泷只能把从宅子后面的小山坡上挖来的野菜和用剩余的铜板买来的一点米全部放在灶上的大锅里煮,简单地添了些调味的东西,就把吃的搬到屋子里。 苏泷望了屋里的断腿桌子,没说什么,走过去顺手把桌子推过来,推倒男人躺着的床旁边,顺手捞了根木材撑住,自己用腿夹住木棒子,凑合凑合着用。 见到男人在看她,她却是笑了笑,有些无奈。 “没办法,我把身上唯一仅有的铜板都买了米了,再也没钱请木匠师傅来打造些桌子来用。你就凑合凑合着吃吧。赶明儿,我去看看木匠师傅是怎么做的,我去学下。今天这饭菜可能不好吃,你也将就吃着吧。我还是第一次煮这些东西。还真弄不懂。” 她说着话,想着那惨不忍睹的灶子,她就一脸苦笑。 躺在床上的男人微微瞧了她一下,弄不明白她为何一脸古怪,却只是点了点头。可能是苏泷把话说开了,男人也不再介怀这个那个,很安心地端起那碗上面漂浮着青菜叶子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男人旁边依旧是小孩的怪叫声和苏泷气急败坏的咒骂。苏泷好不容易把粥吹凉些,小家伙很乖地含进嘴里,却在苏泷刚满意地绽开笑容时,出其不意,嘟起小嘴,就喷了苏泷一脸的粥。男人连忙掏出手巾给苏泷擦擦,边拍了下小家伙的屁股,示意他安分点。苏泷则是翻了个白眼,瞪了笑得正欢的小家伙,继续喂食。 本来男人是想自己喂孩子的,但是苏泷却不肯让男人抱过孩子,说是带小孩子太操劳了,病不容易好,还会把病过给孩子,男人也只得作罢。云遥悠闲地坐在旁边,淡然地看着苏泷一脸痛苦地喂着渐渐长身体的小家伙。 吃完饭,只剩下男人一个人在屋里,躺在床上逗着刚吃饱饭就想睡觉的小家伙。男人不时抬起头,张望屋外。 苏泷蹲在门槛上,对着盆里面的三个大碗和一个小碗,拿着抹布,瞧了好久,才犹犹豫豫地动手。她从来没干过这活,也没怎么注意别人平日里怎么洗碗的,只是拿着抹布乱擦。 “要用热水洗才洗得干净。” 就在她认为碗已经洗干净时,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半掩着门帘,虚弱地倚靠在门边,看着她洗碗。 她微微皱下眉头,挥手让男人进去,她自己会搞定的,男人不肯,说什么也不肯白吃白住,一定要亲自洗碗。她终是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男人在门槛边上坐下。抬头瞧了下天色,有些不放心,又从屋里拿出那条从那些便宜的铺子里买来的白布,轻轻披在男人身上。 又按照男人的话,去灶子边滚了些热水。她站在灶头旁边悄悄挪望坐在门槛上的男人。 云遥正倚在门上,手抓着苏泷给他披上的白布,估计是白天睡太多了,他的精神即使在夜晚还是很精神,不像刚刚那么困倦。他眼角瞧到苏泷在看他,他反而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麻布。 “这匹布买来可是有什么用么?” 苏龙摇摇头。 “我只是怕到时候用得到就买了,反正价钱还可以。你会不会做衣裳?” 男人点了点头,立刻明白她的用意。 “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做成衣裳的。这布料大概能做三件成衣呢。” “哦,那给我做件吧。剩下,你拿去用吧,反正我派不上用场。” 男人抬眼,很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她赶紧改口。 “哦,若是你不用,那我就扔了。反正没用。我有件衣服穿就好了。” 男人听这话,紧紧抓了抓手里的布料,摇摇头。 “不能扔。剩下的还有好多呢。太浪费了。” 男人说这话时,隐约嗔怒地瞪了苏泷一眼,苏泷无奈地挠挠头发。 灶上的水滚开了,苏泷忙把水一点点倒在盆里,唯恐溅到一旁的男人。男人拿起抹布,一下子功夫,便将刚才她苦恼的几个碗解决了。他一边擦碗,她一边递过干净的毛巾给他擦手。 男人洗了下碗,神情又有些困倦,眼皮子低垂着。她赶紧收拾起碗,将盆子里的脏水倒掉,就扶着男人到里屋的床上躺着。 “那你睡哪儿?” 男人明明想睡,却还强撑着精神问她这话。明显有些防备。 苏泷苦笑地挠挠头,指了指床的另一边。 “还有间屋子,我还没建好。所以今晚只能挤一挤了。不过,你放心,你把孩子放在中间吧,这样我就不会碰到你了。” 男人听完话,抬起眸子,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担心男人的身体,又慌忙说道。 “你还担心什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对你乱来的,你放心,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苏泷话说到这种地步,男人也没再坚持,躺进床里侧,小心翼翼把滚在里头睡觉的孩子抱了点出来,搁在他们之间。 “你睡觉可要小心点儿,我怕他会四处乱滚。” 苏泷点了点头,帮孩子盖上被子,转身将桌上的油灯吹灭,自己也躺了下来。 月色入户,洒在黑漆漆的屋子里。 苏泷闭上眼睛,虽然中间隔着只小家伙,小家伙软软的小屁股还压着她的手,但她的鼻子间却是环绕着属于男人特有的体香,淡淡的不呛鼻却使人迷失在其中。她有些焦躁地睁开,小心翼翼地转身。小家伙人小,缩在被子里,只剩个头在被子外面,她一转身便看到睡在里侧的男人,赶紧闭眼。 待男人的呼吸平稳了些,似乎睡着了,她在又睁开眼睛。微弱的月光笼罩在男人的脸上,男人紧闭着眼,显得很安静柔顺。她不禁看痴了,手穿过小家伙的头顶,轻轻握住男人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男人的手微凉。 她握了一会儿,男人稍微呢喃了一声。她猛地缩回手,忙闭上眼睛假寐,微微睁开一条缝。她松了口气,男人没醒来。躺了一会儿,手又悄悄穿过小家伙的头部,重新握住男人软香的手,打了个呵欠,很满足地带着微笑入梦。 她握了一会儿,男人稍微呢喃了一声。她猛地缩回手,忙闭上眼睛假寐,微微睁开一条缝。她松了口气,男人没醒来。躺了一会儿,手又悄悄穿过小家伙的头部,重新握住男人软香的手,打了个呵欠,很满足地带着微笑入梦。 第二十七章 防盗章浮生 “啪”很响亮的一声,苏泷的脸颊迅速肿了起来。男人没半点懊悔,又给她一巴掌。 “你知道我为何打你么?” 苏泷依旧没说话。 “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我把在你的婚宴上你给我的这巴掌还给你!你说我欠你钱吗?对啊,你替我找了大夫,救回了我的孩子,我确实欠了你个人情。但是,我不欠你钱。早就在几年前,我就把这笔债提前给还清了。” 男人冷然地瞅着她红肿的脸颊。回忆起过去,他的眸子愈冰冷。 “是我,云遥,你口中所谓的‘区区一个戏子’,这个被世人所嘲笑看不起的戏子,就是我这个戏子花尽毕生所藏的积蓄,把你苏泷苏大小姐风风光光大葬的。你以为我图什么啊?他们都说我不要脸,去勾搭别人的未来妻主,又耍尽心计,在别人成亲之日去大闹婚宴,死皮赖脸要坐上你们苏府正夫的位子,霸上你苏大小姐这个靠山。你说,我图什么啊?我赖在你身边,就只是为了图这个不能吃的,又不能穿的正夫之位?若没了你苏大小姐的宠爱,这个正夫之位就跟虚的一样。你说我图什么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这个‘区区的戏子’是何种身份,我眼睛不是瞎,耳朵不是聋的,我云遥就是天生配不起你苏大小姐啊。你说,我到底图什么啊?我图的只不过是你的一句关心的话,你的一个诚心的笑容而已。” “我没说过你是区区戏子这话啊。你” 她想解释,就算是苏龙说的,那只能代表是以前的她说的,和现在的她没关系的。只是话说了一半,就被云遥打断了。 “你没说过这话,我知道啊。真的知道啊。” 云遥轻轻地笑了笑。脸上阴冷却没任何改变。 “你每次说的话,都是不可以算数的。就是我傻啊,才把你这话当真了。为了你说的,你会娶我过门,你会好好待我这话,我放弃了我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就像傻子一样,一心一意待在戏班里。我怕你苏家的门槛太高,怕你被人嘲笑说你娶了个戏子,失了身份,又赔了钱,我怕你为了别人的眼光,有一天会不要我,我拼命寻找可以上台的机会,努力成为戏班的台柱。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得到更多的钱啊。因为你苏大小姐是出生在商人之家的,是那个视财如命的商家的小姐啊。” “别人生得好命啊,出嫁之时,有双亲为他备好丰厚的嫁妆,让他嫁过去不会被人看轻了。可是我云遥不行啊。我也想有这样的好命啊,谁让我生来就是个赔钱货啊。你以为我想当戏子的啊?我爹娘嫌我,我替他们照顾妹妹,替他们烧饭做菜,努力讨好他们,我以为这样,他们就不会不要我。可是到头来呢,如何了?他们还是狠了心把我卖给班主,就因为我妹妹要上学堂啊。凭什么我付出那么多,他们就可以轻易地不要我啊?” 说着说着,他早已满脸沾满泪水,却仍咬着牙,倔强地和她对视,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苏泷伸出手,想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却被他避了过去。 “不要说了。” 苏泷收回手,将手垂放在两侧,脸上阴晴不定。眼前的男人却坚决地摇头。继续说着。 “而你呢?你说要娶我,我以为我这生终于有个安定的家了,我以为我可以不用漂泊了,不用再为自己的将来发愁了。你说娶我,而我要嫁给你,我就得为自己谋得丰厚的嫁妆,这样,即使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之家,看在这财的份上,也不会难为我。我也知道女人的心花得很,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弃了我,但至少,现在不会不要我啊,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啊。” “我一直等啊等,等到我成为了戏班的台柱,等到我怀上你的孩子,等到你苏府的人终于松口肯让我进门了,等到你的嫁衣送到戏班,等到我终于可以怀着你的孩子光明正大嫁给你,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的时候,他们却告诉我,这嫁衣不是送给我,是他们送错了。那件我想了好久,盼了好久的嫁衣竟是你要送给另个男人的。是啊,你所说的八抬大轿确实是抬到了戏班门口了,我亲眼看着你们苏府的人抬着那个穿着嫁衣的男人从我前面过去,那个男人实现了我一直盼望的事,你说这多么可笑。” “而你呢?”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念着她苏龙的名字。 “苏龙,你真的很好,真的很好。我不顾众人的阻拦,冲进你们苏府,冒着被人耻笑指责的不堪,就只想问你,你是否还娶我?我真的不会要求你娶我做你的正夫了,我只想待在你身边而已啊。我这辈子最恨的不是你给我的那巴掌,而是你说的话啊。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你说,你只要顾盼,你只要正夫,你不需要侍郎啊,你不需要我啊。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却不肯娶我。你还说,我只不过是区区的戏子,有何德何能能嫁给你,做你苏府之人呢?你是说,即使是给你做侍郎,我都不配。我只不过是区区戏子。” “苏龙,你说,你是不是很好啊?” 云遥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眼底却冷如冰霜,不是伤心,却是绝望,言辞犀利,饱含着这几年的艰酸,愤怒地控诉着她对他的负心。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这个男人抱入自己的怀里,即使他挣扎,牙齿狠狠地咬在她的肩膀上,齿贝深深地印进她的骨头里,她仍是不肯放手,就这样闷哼着让他咬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脑子却不断地闪过一连串的,是男人没有说到的画面。她的头隐隐作疼。 她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穿着大红嫁衣,笑意盈盈,款款而坐,对着黄铜镜子贴花,又细细描着自己的眉,从油漆掉了的小箱子里精心地挑出半旧不新却是最好看的首饰,小心翼翼地戴上首饰,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才终于放心地从镜子边走开。然后,坐在小屋子里,不断探头望向门外。门外陆续有人走过,男人欢喜地站了起身,最后失望地坐下。从清晨坐到傍晚,男人疲惫不堪,却仍端坐着,等着门外的大红轿子来。 最后,门外礼炮响了起来,他再也坐不住了,穿着一身嫁衣,没注意到戏班人的神情,冲到了大门口,眼睛一直望着那浩荡的队伍。那队伍很长,围观的人很多,他就那样穿着大红衣突兀地站在人群中间,默默看着那个答应会娶他的女人坐着高头大马上春风得意,对着轿子上本该是他的另个男人笑着。人群散了,他仍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新人的背影,直至不见,他才回过神,跟了上去。 男人雪肤花容,姿容俊美,精美的妆容更显得倾城,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是不改其色,落落大方,眸子坦然地望着那新人。 “你可愿意娶我?我愿意做你的侍郎,不会再要求什么正夫了,也不指望你一生只待我一个人好了。这样,你可愿意?” 她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实存在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头开始发痛,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抱着这个她确实想娶他的男人。 在她怀里的男人没有罢手,直到把她的肩膀咬到出血,嘴里尝到浓重的血腥味他才罢休。舌头舔了舔自己嘴角的妖艳的血红,冷眼瞥了她一眼。将她刚才一直避开的话题又挑开来。 “现在,你娶的正夫回来,他来找你了,你苏大小姐也应该回去享受你上等人生活,去享受荣华富贵,不用再在我面前扮可怜了。我云遥什么都不欠你,反倒是你欠我的。最后一巴掌就是你还我的债,这下,我们两清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愿我们这辈子到下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不” 苏泷还是没放开他的手,更用力握着他。直到他好看的薄唇吐出冰冷残忍的话,她才渐渐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一步一步扶着墙壁,缓缓往门口走去。苏泷的眼睛一直看着被她弃在地上的小吃。耳朵一直回响着刚才的话。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老天让我遇见了你。 离门还有半步之遥,云遥抬起脚,刚要跨出门的时候,苏泷突然伸手,拉住了他,他差点摔倒,最终又回到了她的怀里。 “你做什么?” 云遥抬眼,仍是怨恨地瞪着她。却在听得苏泷的下一句,他愣住了。 她微启唇,声音很小很轻,但他还是听见了。 你确实还欠我件东西。我的心目前还遗失在你那。我也欠你些东西。 欠了什么?他愣愣地问道。 她抱紧他,下巴抵在他泛香的墨发上。 “你是我的夫郎,不是么?” “我不是。你从来就没娶过我。” 他摇摇头,就想推开她。她收紧双臂,牢牢把他圈在怀里。 “所以我说我欠了你些东西嘛。” “你” 听到苏泷这话,本来低着头,浑身泛着冷意,更如带刺的花朵,此刻却突然茫然地抬头,凝视她,眼睛随着她说出的话越瞪越大。直到苏泷的脸在他面前放大,他显露在空气的光洁的额头被湿热之物轻轻一碰。那语调似呢喃又似誓言般郑重。 我欠了你件嫁衣,我欠了你八抬大轿,我欠了你一个风风光光的迎亲之礼,我欠了你一句对不起,我欠了你好多好多个明日。云遥,你可愿意再等我? 第28章 防盗章夫君好心计娶亲 李风华还在被窝里面睡得香甜的时候,门外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李风华皱着眉头,原本不想去理会的,结果敲门声大到连南洛都吵醒了。 南洛连眼睛都未睁开,便已经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身旁的李风华。 “你,去看看。” 说完,南洛又抱着被子,接着睡过去了。 李风华被推醒,她睁开眼,看了看南洛,将他脸上覆盖住的头发撩开,这才下床,披上外袍,不耐烦地去开门。 这个时候,天色尚早,李风华昨晚又晚回来,更晚睡,想让她早起,比登天还难啊。 “谁啊?吵死了。” 她语气不善,用力地拉开房门。屋外的冷空气离开进入温暖的屋里,冷得她一阵哆嗦。 “华儿,你赶紧穿上衣服先。” 屋外敲门的人是师叔,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又带着些急切,看到李风华这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没好气地白了白李风华几眼。 “都几时了,你怎么还没睡醒啊?” 李风华被训了一顿,点点头,待师叔离开后才关上房门。她扭身回床上,掀开被子,想继续睡个回笼觉。 结果,她的耳朵已经被人揪住了。 揪住她耳朵的手暖暖的,又不似她体温那般高,带着些许香气。手指纤长白皙。她扭头一看,刚才还在睡觉的人这个时候已经睁开眼,正瞪着她。 “师叔不是叫你赶紧换衣服了吗?你还打算睡觉吗?” 李风华抱着被子,懒洋洋的,就是不愿起身。 “你怎么也醒了?” 她伸出手,抱住已经坐起身的南洛,手指停留在那瘦削的腰身处。她的手已经伸进衣服里面,摸到那如绸缎般丝滑的肌肤,她张口正想感慨几句,她的大腿已经被用力地一掐。 “啊啊南洛,你轻点啊不就是起床吗?我现在起床,马上。” 被这么掐法,她想不清醒都难了。她穿好自己的衣服,又狗腿地将南洛挂在屏风上面的衣服取了下来,递给南洛,让他在温暖的床上换上避免下地着凉了。 南洛狭长带着魅色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接过那衣服换上。 李风华又赶紧出屋子,到厨房烧点热水,到院子里挑了些井水混合成温水,才拿进房里,给南洛梳洗下。 而李风华则是匆匆打理了自己一般,便在师叔的催命符一样的敲门声中,小跑去前厅里面。 “师叔,究竟怎么了啊?您老人家催的这么急的?” 李风华急得连背后都是冷汗。她刚进了前厅,却瞧见小小的厅里来了客人。 那客人一身红衣裳,这么冷的天气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这把扇子还是大红色的,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扇着扇子,看得李风华牙齿忍不住打颤。 “你终于来了啊。” 师叔又白了她一眼。简直是千唤万唤才出场了,他的妻主在前面忙着看诊,这里只有他一个应对着来人,逼得他差点想闯进房间里将李风华揪出来了。 “这位是?” 李风华朝师叔使了使眼色,师叔还未开口,那人已经率先解释了。 “是李风华李小姐吧?” 她点了点头。然后呢? “奴家是京城有名的媒人,受了李府主君的委托,来替小姐你做媒的。” 这人说着,又瞅着李风华这幅样子打量了一阵子,然后拿着扇子掩去了半张脸,轻轻笑了笑。笑得李风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风华已经完全听明白这人的来意了,瞬间呆住了。她可未料到那李主君动作这么神速的。 “来来,李小姐,找了奴家当媒人,可是正确之选呢。奴家今日可是带了好几户人家未出阁的公子,各个都长得标志动人,有小家碧玉之风,还有其他的类型选择,就看李小姐你的爱好了。” 那媒人一张嘴,就没打算停下来。 李风华几次开口,想打算媒人的话,却没成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站在通往前厅的门口那里站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带着冷意,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看。 李风华瞧着南洛这副诡异的模样,她瞬间就纠结了。她想解释的,但她的声音怎么都不及媒公,既聒噪又洪亮。她眼睁睁看着远处的南洛,瞧着他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直到脚步停在媒公的面前。 媒公这个时候已经闭上嘴巴了,正在喝水润喉,正打算接着向李风华解释这些公子多么得好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画像已经被人拿起来了。 “你” 媒公看着南洛,没说话,而是不住地打量着他的脸。五官的精致俊俏,让媒公彻底收了声音,好奇的目光在李风华跟南洛之间来回打转。 李风华也在看着南洛,盯着他的动作,却见南洛拿起画像中的某一幅,走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妻主,你觉得这个公子可好?长得倒是挺好的,瞧瞧这眼,看看这鼻子。啧,看起来性子也应该不错,还出身名门世家,配上妻主你,倒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了。” 左一句不错,又一句很好,听在李风华耳朵里,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看看南洛,只见他的笑容虽是挂在嘴边,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而且南洛一般称呼她,要不就直呼其姓名,要不就是不叫,但却从未叫过她妻主之类的称呼,想来,这类称呼只会在外人面前称呼她而已。 “妻主,怎么了?觉得这个不合适吗?行啊,媒人那里不是还有吗?” 李风华眼睁睁望着他转过身去拿那画像,她张了张嘴,终是说了一声。 “南洛,你够了吧。” 背对着她的身子僵硬了。 尔后,李风华却听得他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够了?奴家听得不是很明白,既然不欢迎奴家在这里的话,那奴家退回去便是了。妻主不用这么生气。” 左一句奴家,又一句奴家,听得她一阵头大。 她也没再说什么,任由南洛退下。 媒人趁机上前说道。 “奴家突然记起还有件事忘记去做了,现在必须告辞了。李小姐,你记得选出一人来,我好告知李主君去,到时候便好安排。若这些都不满意的话,李主君也说了,到时候还望李小姐你再次上李府去跟他说下。” 媒人说完这些,便起身告辞了,连礼节也不顾了,待李风华回神望去,媒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师叔站在门口那里望着媒人离开的方向,收回了眼。又望向了还站在原地的李风华,叹了口气。 “华儿,这是怎么回事?李主君是你的什么人?为何要逼你成亲呢?他不知道你已经娶夫生娃了吗?” 师叔的话,让她摇了摇头。 “这些,他都知道的。我也说了,但他执意如此,看来,我也只有再上李府一趟了。” 即使她拒绝了媒人给的这些画像,但李府那边,她觉得那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师叔又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刚才你未进这里的时候,我跟那媒人聊了下。他是京城人氏,对这里比较熟悉。倒也知道了一些关于李家的事情。李府的当家早逝,那么大的府全靠李主君一人支撑着。我还听说那李主君有一女,但脑子这里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李风华听着师叔的话,眉头微微皱起。 她上次到李府,也是匆匆来到,然后再匆匆离去,未曾注意到李主君身旁有其他人在,也未注意到李府还有其他人。她其实心底在怀疑李主君这么急切要她成亲的理由是什么。 但这些问题的解答,估计得等她去李府的时候才能得知晓了。眼下,当急之事还是她赶紧解决南洛这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撩起了前厅的门帘,往后院走去。 南洛正在陪灿英,两人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晒太阳。 南洛见到她,微眯着眼,直接挪开视线,不再看她。 灿英则是笑着朝她扑过来。 昨晚是灿英第一次一个人睡觉,他哭了半宿,但后半夜倒是终于睡着了。她跟南洛也是因为这个,今天才睡得很晚,这个时候才起床。 她赶紧伸手抱住了小鬼软软的身子。 “灿英想出去玩。小福他们都不在这里。” 灿英说着话,眼神倒有些落寞了。他垂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低着头,看身下的影子。 “灿英乖,等下我忙完了,就带你上街去玩,好吗?” 她摸了摸灿英柔软的发丝。 灿英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笑成一条直线了。 她放下灿英,让他去前厅找师叔玩,她则坐在南洛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南洛一直仰着头,一脸享受地晒着太阳,她坐下来的时候,南洛连身体的姿势都没变过。 “怎么,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怕我不高兴所以才来劝我吗?” 他的嘴角勾着冷笑,脸转过来背对着阳光,李风华看不清南洛此刻的表情,却能知道他在不高兴着。 李风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昨晚,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事。我已经跟李府那边说过我不娶夫了,但他仍这样,我也没办法。” 南洛眯着眼睛,又冷笑道。 “你不如随了那人的意思,不就好了吗?反正以你李府的小姐的地位,我是不敢做什么的,所以,你就放心去娶吧。” 最多,他眼不见心不烦。 她一听这话,就怒了。 “你什么意思啊?能别这么阴阳怪气吗?我最受不了你这样了。前几年还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啊?反正我是不会再娶的。” 说完,李风华意已决,她站起身,快速走出了庭院。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南洛是以怎样的眼神,目送她离开的。 “华儿,你去哪里?” 医馆里又开始人满为患了,不知道是地方太小,还是人太多了,看起来就跟菜市场一样多人。 李风华原本打算去李府的,但现在看到这样子的情景,她还是缓了缓,站到师傅的身边,帮着脚砸伤的人包扎。 直到她去了李府的时候,已经是近黄昏了。 第二十九章 防盗章浮生 她排在队伍,就已经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在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更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很莫名其妙。 在招家丁已经够人数了,只剩武师的时候,她应该就走开了,再去找别的事儿做。何况,从府里抬出来好些吐着血的人。那些人刚才还跟她一样,正排着队,应征武师做。很多人吓得都跑开了,她还站在这里,更是在那个富态的女人问她是否还要应征武师时,她竟然点下头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定在墙上的纸上面。 若是能成功做了这个府里的武师,她就能每个月有三两的月钱,若是每个月能挨得住十下拳脚,更能加钱。这样下来,男人的医药钱不用愁,她和男人的三顿更不用愁了,还可以给男人买些东西补一补。她想着男人瘦弱的模样,面有菜色,又再一次点点头,随着那女人进府里去。 “主子,人来了。” 富态的女人领她进了座院落,她没心思观察周围的处境,眼睛直盯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穿着里衣,掠起袖子,站在院子中间背对着苏泷,正拿着刚进门应征武师的人练拳脚。 “都是一群废物。我还没出汗,你们怎么都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呢?还说要来当本小姐的武师。啧啧,就你们这样啊。” 女人边说边转过身来,见着苏泷这黑脸的模样,脸上的嘲讽没有间断。 “这也是来应征武师的么?瞧这脸怎么黑成这样啊?” 苏泷盯着女人的脸,朝她做了个躬,却在低头的瞬间冷笑了一声。她们还真是有缘啊。这女人的脸,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这个女人长得俊朗,眼睛里带着深深的嘲讽和蔑视,似乎这天底下没什么值得她看得起。苏泷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在骄傲什么,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一样,目空一切,视人性命如草芥。 她扫了一眼又一个吐着血像牲畜一样,被拖出去的人。她不会忘记,当初就是这个女人一箭射进她的心脏。连她一只猫都不放过的人,又怎么会把区区一条人命看在眼里呢? 女人看不到苏泷眼神的转变,依旧嚣张不可一世地扯高嘴角,掠高袖子,朝着她挥挥手。 “来啊。让本小姐看看你是否有何能力?” 苏泷没动,只是微微弯了下嘴角。 “小姐,请问若是我能不趴下,是否就能用我?” “恩,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也得有那个能力再说。” 话刚说完,女人便快速朝着苏泷这个方向扑过来,苏泷身旁刚才站着的仆人都已经惊慌地散开了,苏泷还只是淡笑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看着女人扑过来。 她记得,女人说,只要她不趴下就行了,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云氏,等我领了第一份工钱,就给你买些好一点的药吧。 她眉眼弯弯,被女人一下子踢到在地上,她还是爬起来,继续站在原地让女人拳打脚踢。她不会还手的。她眼角瞧着站在一旁的众人。 在富人之家,把武师当练拳脚的人肉桩子,这种事她早熟知了,也见怪不怪了。若是她还手了,不管女人是否会受伤,亦或者是她重伤乃至死掉,仍旧是她的错。那么,他们不雇佣她也是有正当理由的。若是以往,按她的性子,她会拒绝,绝对不会傻傻地任人欺辱的,只是现在,这份工她不能失去,她想要早点把男人接来。 她被女人压在地上,仍是不吭一声。 余辉散落在门板上,她按着自己的嘴不断咳嗽,扶着门板坐了下来。那个富态的女人据说是府邸里的管家,眼睛扫了她一眼,将一锭银子扔在地上。 “偌,这是小姐今天赏给你的。明天记得准时来这里。小姐有时候喜欢晨练,你明日要赶早来。” 她捂着嘴,点点头,捡起那锭银子,扶着门慢慢站了起来。她将这一锭银子捏在手里,对着余辉举了起来看,她笑了笑,裂开的嘴角有些疼,她伸出舌头,将那点血腥味舔走。郑重地将银子放入兜里,才对那管家告辞。 她身上还有三贯钱,今天买点烧鸭肉吃吧。她用手抹掉落在手臂上的鼻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找了间酒楼,让他们快点把烧鸭肉打包。她有些着急地看了看天色,太阳都快下山了,再不快点,天色一黑,她拖着这样的身体,不知道还爬得上那个山洞么? “来,客官,您的烧鸭肉,一共是五百文钱。” 她皱着眉,瞧了下那些鸭肉,分量有点少,她明明要的是双份的呢。 “小二,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少的肉,还五百文钱。你莫道是看我这样,好欺负么?” 她挑了挑眉头,冷眼瞧着那小二,就是不接小二手里的东西。她进这家酒楼的时候,一眼便瞧到这小二眼底的不屑,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全身是伤的模样会让人误认为无所事事,专会挑事的无赖。本来她便是故意让这个小二给她打包的。 小二也不急,微微笑着。 “客官,您这不是说笑么?我们这家店可是老字号了,价格童嫂无欺,您点的烧鸭肉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呢。” “哦,那么请问下,小二,你嘴边的油渍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指甲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呢?” 她抿着嘴,抬眼瞧了眼明显神色开始惊慌起来的小二。她也学这小二之前那副不屑的模样,冷冷哼了一声。 “你若是能给我再拿来双份的烧鸭肉,今天这事我就不计较了。” “什么?双份?这里面的只有一份,也就是我还要进去里面啊。” 小二说着说着,突然捂住自己的嘴,见到苏泷更得意的模样,小二更是懊恼不已。在听到苏泷接下来的话,小二更是气,却无可奈何,只能乖乖再去取来。 “我没说这里的一份也算进去。我刚才是说,你再去拿双份来哦。若是不去,今天我就不会轻易作罢的。你自己考虑清楚。” 虽说她不是这家酒楼的人,但是她忍不住为这家酒楼的老板叹气。找个如此贪吃的伙计不是个明智之举。 她拎着分量明显很足的烧鸭肉,一步一步拐着腿,往山上那个方向走去。 今日被那个女人压在身下,自己的腿似乎伤到了。她微微皱着眉,按了下自己的膝盖,刚一按上去,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痛意让她禁不住闷哼了一声。有些青肿了。 她揉了下腿,摸着路边些石头,慢慢接近那个山洞。她忍着弯脚时触到膝盖上的红肿,趴在石头后面,仔细瞧着洞内的情况。洞里刚好有一抹夕阳射进去,她没看到地上爬着的身影,这个时候男人估计去外面觅食也快回来了。 她扶着石头慢慢站起来,龇牙咧嘴地拐着脚,吊着手里一袋鸭肉,在靠近时常藏着孩子地方的石头堆那里停了下来。 她把石头一块一块挪开,小孩子的脸也渐渐露在她面前。估计是时常见她来看他,小孩也不怕生,挥舞着小手,朝着她高兴地怪叫,可能是猜到她又给他带吃的来,红彤彤的小嘴正咧开着流口水。 她像昨天一样,撕了些软香软香的鸭肉片,小口小口地喂给小孩。小孩含着小片鸭肉,两只大眼睛满足地眯成一条线,口水又不断流了出来。她忙掏出手巾,擦掉小孩的口水。她欣喜地笑了笑,又捏了捏小孩软软的脸颊。小孩子今天看起来气色也不错。看来男人每天都有喂这孩子那药膳。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在看到山洞前地上那抹身影,她身体僵了一下。 “昨天也是你吧。” 男人停在洞口,微微仰起头,瞧了她一眼,眼底还是一片淡漠。 “能不能求你别再来了,我的孩子我自己会喂的,不需要你给的东西。” 她苦笑地摇摇头,不肯答应。 “你别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只有这个,我不能答应。我会再来的。” 她拐着残腿,一步一步靠近洞口,也一步步接近男人。在她快离开这个山洞的时候,男人突然开口,虽然很微弱。 “你你脸上的伤和那腿是怎么回事?” “没事,只是去赚钱了而已。现在的我,还不够钱可以娶你呢。” 她停顿了下步子,有些犹豫地开口回答。却听到男人有些疑惑地重复她的话。 “娶我?” 她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恩。我想娶你为夫。” “你在说笑话么?我早就是别人的夫郎了,还生了个孩子,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男人不再理会她,扭头,揪着地上的东西,继续往洞里爬去。 “是么?” 她没有被男人这话打击到,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头,眼睛望向那埋着那个女人的方向。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你有权利可以再嫁的。你有孩子我又不会嫌弃,那个小家伙我有些喜欢呢。” “我不会答应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依旧没动摇,继续往前爬,在看到孩子嘴里吃着鸭肉时,微微楞了一下,眸子晃动了下又一瞬间沉寂了下去。面无表情揪掉孩子不断咀嚼的鸭肉,不理会孩子不高兴的怪叫,把孩子放到干草上面。眼角末梢处瞄到女人还站在那里。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苏泷很久才开口道。 男人楞一下。 “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么?我只知道你姓云。” 他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却还是沉默一阵,就在女人转身要离去之时,他才告诉她。 “云遥,遥远的遥。” “云遥,挺好听的名字。” 女人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渐渐变轻,直到听不见。苏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洞前,男人的头转过去,看了一阵,没出声。抱着孩子,到河边去洗身子。 第三十章 第二章黄粱一梦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眼底却是晃着豆大的雨雾又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你好像,好久没这样问我了。”这话说的她有些尴尬 “前几天下雨路滑我没带伞不小心摔倒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她有些不放心。 “那你记得回去擦点药油哦。你也知道我这里没什么药油可以帮你擦的。” 她不好意思地挠着自己的乱糟糟的头发。 他在门口边上轻轻笑了笑。笑容比平时多了份自然,很开心地笑着看起来脸色也不那么苍白。她白了他一眼。 “我只不过问了一句你就这么开心啊?” “恩。我很开心。” 他很乖顺地点了点头眼底是一片满足。 她的手伸出去停在半空,终是轻轻摸着他的柔顺的头发。心底有些心酸。她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随意地问了他一句,他就已经这么开心这么满足了。若是她能好好地待他,他是不是就会更开心连睡觉也睡不着了? “你明天把孩子带来吧。我看看我们的孩子长得怎么样了。不知道是像你多有点还是像我多一点呢。” 韩玉笙说到孩子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看着男人时也面带微笑。 他一直低着头垂着眸子没应声。她连连问了几声他才答话。 “妻主等你有机会也许官老爷发现判错妻主你了,把你放出来了,你自己去看我们的孩子好么?要记得去看我们的孩子妻主你要记得。” 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 韩玉笙有些诧异她觉得许璎珞这话里怪异得很。未等她回过神他已经走了。 知道他住在离自己很远的小镇上,知道他来回不方便。但她真的很不希望许璎珞来看她。她欠他的已经够多了。就这样让她死去让她安心一点也好啊。活着的时候她就没好好待他,她不想连她死后她还要继续欠着许璎珞。 这样的日子续了三天,直到她被真正告知行刑之日。 从那天起许璎珞没来。 她等了他一天等到夜幕降临他还没来。她心底很烦躁也很不安。 人之将死,她也想对许璎珞好一点她想告诉他些事。最后她终是放弃了。 直到她睡觉时她才听到些声响。她不禁翻身正对着木栅门。门外正站着个人竟是许璎珞。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心底本来就有一股无名火。一直担忧他很久。现在看到他安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松了口气,但是嘴上仍习惯性地出声咒骂许璎珞。她边骂边起身靠近木栅栏,越骂越疑惑。最后视线定在许璎珞身上。 “你怎么了?” 许璎珞站在门边静静地凝望着她,不答她的话,也不像平时一样在她骂他时,总是带着勉强的微笑。今夜的他没有笑脸色却比平时苍白万分。 她硬生生地停下脚步终是瞪着他身上的衣服。“你怎么了啊?说话啊!” 她不由来得有些恐慌。特别是许璎珞在听到她这话时,脸色更是变惨白。本来直直站着竟慢慢弯下腰,蹲在木栅门前,仰起苍白的脸摇摇头。像平时一样终于露出了个勉强的笑容。 “没事。今天外面下雨了。我出门忘记带伞。路上不太好走,不小心摔了一跤,东西都洒在路上了。妻主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刚开口就想骂他怎么那么笨,但是在见到他的脸色极其不好突然想起,他每天要从那么远的地方走到这里也不容易。她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又重新开口。 “那你你摔伤了么?痛不痛?” “是是吗?” 这次轮到她尴尬了。 “恩。”他用力点点头又说道。 “妻主我从刚才就不痛了。真的。” “那你记得回去擦点药油。你也知道我现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帮你擦的。” 看到他还笑得出来,她也终于放下悬了半天的心,暗暗松了口气。她也学着许璎珞弯下腰蹲在牢房门前。望着她面前的许璎珞许久,叹了一口气。想伸手摸下他的脸又怕弄疼他,终是收了回去。想了下很郑重地对他开口道。 “许璎珞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今天衙门的人告诉我,我再过两天就要被处斩了。” “妻主所以呢?” 许璎珞睁大了眼睛死命盯着她唯恐她说出自己最不想听到的话。 她不是不知道许璎珞心底在想什么,但是该说的话,她还是得说。不然就真的没机会了。 “璎珞等我死了你就改嫁吧。嫁给我没用啊,我拖累你这么久了,你就找个好一点的,对你好的女人嫁了吧。”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我今天写好的。这封休书你拿着吧。” 许璎珞的眼睛从听到她所说的话就越睁越大,最后怒瞪着她。猛地站起来,不住地往后退将她手中的信视为猛虎,惊恐地不敢靠近。 “不要,我绝对不要。没人会对我的。我嫁过人还带着个孩子有谁还会娶我啊?” “你胡说。我看过好多男子改嫁呢。你不是也知道我们村头那里的寡夫改嫁了么?听说还过得比以前好呢。璎珞你就听我的话把休书拿了吧,再找个女人嫁了。再不好的女人也好得过我。你相信我啊。” 不管她如何说,这几天一直乖乖任她骂的柔顺人儿竟然铁了心,死命瞪着她,猛摇头就是不肯接过她手中的休书,连靠近也不敢靠近她。 见这样她又忍不住想骂他,骂他傻骂他笨。从他嫁给她那一刻起他就傻透了。这个傻瓜若在开始的时候不嫁她,现在该是生活得多么好啊。 只是话到了嘴边她却又不忍心骂出来。 她抿着嘴直直地和许璎珞对视。过后她又叹了口气垂下眸子,似乎放弃了这样的坚把休书又放进自己的怀里。朝着许璎珞招招手让他靠过来些。 “我不逼你了可好?你过来吧。” 许璎珞疑惑地瞧了她几眼。见她真的一副放弃的模样,脸色便不再那么难看了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唯恐她又反悔。 她在内心暗笑。待许璎珞靠近些她才开口道。 “璎珞这些天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耳边念着孩子想我了。你明天把孩子抱来给我看下吧。我还没见过我们的孩子长什么模样了呢。” 她躺在床上就是不想清楚地看到他那只手上究竟还有多少条疤。她怕啊。这么多年来她辛苦打拼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终于熬到了万人敬仰的地步享尽荣华富贵。开始的时候她还记得给他寄钱去日子久了她也开始学别人左拥右抱。然后寄去的钱从几十两慢慢减到一两后来渐渐的她也忘记了他的存在。她拥有的钱越来越多学别人养戏子包妓子却一直没寄钱给他。 她从来都不去了解她的了无音讯会不会引来他的心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守着那个地方等着她回去。她一直在心底说服自己都过了这么久了也许他会跟别人一样跟别的女人跑了。她忘记了他一个男子孤独地生活在那里有多辛苦更忘记了当初是她对他说她会好好待他会让他享尽荣华富贵的。她忘记了他还怀着她的孩子。 离开他她不是没路过他住过的地方但是每次都只是去找她包养的老相好和那个人快活着。 不是没看到他一个人撑着肚子在他们以前住的屋子里蹲在地上洗着一大堆的衣服她念着要去找他的但是她每次都忙得去找长老要的人回头又忘记了这事。 她不知道他一直在找她。她答应过他在中秋那天会回去跟他团聚的可是等到了以后她有了钱有了美人早将这话忘到某个角落去了。 直到有一天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她在他住的那个镇子落脚。 在她忙着抱美人和美人调笑时他直直地闯进来手上紧紧揪着一个钱袋子挺着大肚子在看到她时满脸欣喜。手举着那钱袋子很高兴地对她说道。 “妻主你看我攒了这么钱呢。我把这些钱还给他们你就能跟我回家了吧。” 然而在看到她怀里抱着的男人后他原本笑着的脸渐渐惨白了。 她恼怒地看着他。屋外的下人虽说表面尊敬她但谁不是在暗地里笑话她的。 “你自己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 她挥手让他出去。他却上前紧紧抱着她的手拖着她便要往门外走。 “妻主我们回去吧好么?我不要你给的钱了我只要你啊我只要你回来陪我。你不是说要回家跟我过中秋的么?我在家里烧了好多菜呢。咱们这就回去好么?” 她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又瞅着他因为怀孕而全身浮肿的丑陋模样心底万分厌恶和烦躁。一把便推开他。任凭他坐在地上抬起眸子很受伤地看着她。 “我不是说了么我这里还有事要忙么?你就不能先回去吗?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啊!” “妻主今天是中秋啊我烧了好多菜我一个人吃不了的我们就回去吃一顿好么?就一顿。” “不回去!你走吧!看到你就烦。” 她坐回原先的位置上抱着温香软玉不理他。 他脸上带着泪水却不断用手擦掉只是擦掉了又马上又有泪水落下来。他趴在地上手揪着那个钱袋钱袋子鼓鼓一不小心里面的东西就滚出来了。一地都是银子有大锭大锭的也有碎银子更多的还是些铜板。 抱在她怀里的男人也吃惊地倒抽了口气眼睛一直贪婪地盯着满地的银子。他却连捡也不捡就愣愣地看着她。 第三十一章 防盗章醋夫 左晋元在屋外的门口徘徊了很久,只看见门里的人抬着一盆又一盆血水出来倒掉,但是里屋却半天没个动静,她更没有听见夏云桓的声音,耳边只有仆人乱糟糟的声音,听得她心底更烦躁,恨不得一把将门给踹了。 突然间,左晋元的眼睛在瞧见某个身影,她觉得眼前整个世界都静止,一切嘈杂的声音,一堆涌动的人群都似乎停止了身形,只因为左晋元瞧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站在屋子的窗口边,一袭黑色的衣袍,冰冷僵硬惨白如死人的脸,似笑非笑,就那样站立在那里,瞧着她,眼睛又扫了眼屋内。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左晋元在死后瞧见的人,就是这个人将她带往地府,又将她推下忘川桥的人。 她该如何称呼他呢? 带走死人魂魄之人。 他的出现,就意味着有人即将魂归地府。 左晋元连想都不敢想这个人会是谁,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僵硬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这个人走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原本以为这个人不会答她的问话,岂料,一直站立着的人却突然倚靠在窗子上,苍白的手指遥指里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左晋元的眼神一下子定在那里。 手指所指的地方,不是别的,正是里屋的床所在的位置上。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睛,这段时间因为孕事而被折腾得一点都没有血色的脸这会儿连嘴唇都发白着,那人十指紧紧握着,似乎在强忍着某种巨大的痛楚。 “带走他或者你的孩子。” 他没有将话说完,眼睛落在左晋元的身上,将左晋元的失魂落魄瞧见了眼底。 左晋元吓得往后直退。 “不能我不会让你带走的不可能的” 孩子对于她来说有多重要,没有人会明白的。孩子决定不可以舍弃。但是 她的眼神落在了已经晕过去的夏云桓身上。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确实在某些时候曾经考虑过夏云桓跟孩子之间的取舍。 夏云桓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还抓住专门替夏云桓看诊的御医仔细询问过一番。如果她是真的在意夏云桓的话,是绝对不会让夏云桓怀上孩子的,但是她却没有,她有私心。 她甚至还想过,夏云桓死了没关系,能留下孩子就行了。 所以无论夏云桓如何刁难,如何让她的自尊受损,她都能强忍下来,甚至对夏云桓百番地好。 结果这个人的出现,却将她丑陋的一面慢慢地揭开了。 在她的迟疑之间,她的耳边响起了产公难听的尖叫声。 “快快,拍醒孩子” “少爷血崩” 这两句话将她从沉思中猛地唤醒。 左晋元抬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越过了窗子,径直往里屋走去,慢慢地停留在床榻的一旁。 左晋元吓得连心都快跳了出来,她连想都不敢再想,在众人的阻拦下,直接推开了门,冲进了里屋。 “他们两个,你都不许动,有什么事直接冲我来好了。” 鱼与熊掌二者,她皆想要,如此得贪心,因此,站在床榻之间的人终于将眼神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以。” 她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冰冷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下,简短地应了她。 左晋元却不敢窃喜,她提着的心一直不敢放松。她知道,这个人接下来还有话说的。 果不其然,这个人已经站了她的面前,僵硬如死人般的人径直地朝她靠了过来,在距离她的脸一指之远的地方停顿住。 “一命换一命,换你。” 这话刚落下,明明这个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左晋元却突然觉得一阵巨大的痛楚朝她袭来,浑身的骨头都痛得在颤栗。 夕阳下山,近昏黄的时辰,左晋元坐在院子里,已经有仆人告诉了她,夏云桓醒了。 她去看夏云桓的时候,手上抱着一个不能吹风,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很丑,她完全看不出长得像谁,将孩子抱给她看的产公却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这个孩子长得跟她很像,尖尖的下巴完全遗传自夏云桓。 左晋元默默地瞅了半天,连瓜子脸都瞧不出,一直觉得丑得跟猴子一样,但她的内心却是充斥了极大的欢喜。 她抱着孩子进屋的时候,屋里的人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没有男子能比夏云桓还虚弱的,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如今连翻身的力气都做不到,只能靠着贴身仆人喂着白粥喝。 见左晋元进屋,一直没什么精神的人半睁着眼睛,瞥过她手上抱着的孩子。 “丑。” 半天,嘴里只吐出这个字。 左晋元却是完全可以知晓夏云桓满心的失望。 为了生个嫡女,拼命进补珍稀药材,连素日需要一直持续喝的药都停了,甚至连把看得很重的命都舍了出去,结果却换来一个男胎,这是夏云桓万万没料到的。 他原本还打算靠这个孩子实现他未来的野心的。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左晋元倒是满心的欢喜,抱着孩子对着夏云桓的脸猛瞧。 “我现在倒是觉得那产公却是没骗我的。长得确实也很像你的。” 夏云桓却是朝她狠狠地一瞪眼。眼睛又瞧了瞧被左晋元放在他身侧的孩子。 “现在最高兴的估计就只有你了。” 他如今却是只能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要休养多久才能恢复生气。 虽是如此,夏云桓却是忍不住伸了手指却逗弄下那紧闭眼睛的小脸。 左晋元将仆人挥退,自己接过那碗,将白粥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夏云桓喝下。 距离孩子的出生之日已经过去了一小段日子了,夏云桓虽然在床上半死不活地养着身体,但该听说的都听说了。 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夏云帧最近在府中出尽了风头,女皇的一旨将夏云帧赐给了打了胜仗归来的三皇女。就不知道人前笑得开心的人人后究竟是何种表情了。 夏云恒是懒得去猜了。夏云帧的性子对上那人的正室,都不知道鹿死谁手了。 他的眼睛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时候瞒着我?” 瞧着这个女人,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是什么不一样,他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左晋元只是对着夏云桓笑了笑。 “你倒是没告诉,你进了皇宫发生了何事?” 差点就性命垂危了。 她端着碗的手停顿了下。 夏云桓却是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是瞧了瞧窗外。 “不知道是做梦还是什么,我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尸体哭得很伤心。我甚至还恍惚看见了黑白无常。” 他说着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总觉应该是做梦,可是在梦里,那种感觉却那么清晰,仿佛真的发生过。 “什么女人?” 左晋元倒是有些好奇。在听到他的后半句,脸上的玩味突然消失了。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 左晋元抱着夏云桓出了屋子,在院子里乘凉欣赏月色的时候,夏云桓突然来了兴致,让仆人从书房搬来了文房四宝,就着亭子里的石桌上画起了画画。 左晋元正抱着孩子站在离亭子有几步远的距离,远远望去,只能大概知道夏云桓在画着一个人,至于是谁,她是瞧不见的。 在孩子摆满月的百日之后,左晋元到底还是知道夏云桓在皇宫发生了何事。 这事竟还跟姬璞玉扯上了关系。 宫里的小道消息都在夏云桓之所以会差点小产是因为喝了一名三皇女的正室端给他的药膳,夏宰相因为爱子心切,再加上太女的不敢罢休,一定要找三皇女的茬,这事倒是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还扯出了药膳里的红花是姬璞玉所下的。 姬璞玉自然不会承认,当即进宫找自己的父后解决这事。 左晋元不知道夏云桓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姬璞玉反正是有一段日子不会回府中了,她也省去老是要提心吊胆,担心姬璞玉突然会从哪个角落扑了出来。 姬璞玉与左晋元当年的那点事,说白了不过是一直被捧在手心宠着的皇子乔装出了宫,被左晋元对夏云姒的痴情而感动,继而被左晋元的忽视而动了心思,纠缠于左晋元,岂料左晋元也是傻子,皇子瞧不上,硬是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双宿,甜甜蜜蜜,生生作贱自己。 说起这事,夏云桓倒是似乎是良心发现,对她说了一些真相。 “你当日奄奄一息全都是拜姬璞玉所赐。幸亏你倒是命大,竟然没有被姬璞玉的给毒死。还真应了那句话,傻人有傻福呢。” 夏云桓笑得很开心,她看得却觉得不对味。 原身的左晋元早就魂归地府了,现在的左晋元不过是被韩玉笙所替代。可惜这个事却是没有人知道。若是姬璞玉知道他的早就将世上的情痴给毒死了,也许姬璞玉现在就不会如此心安理得地出现在她面前了吧。 她浑身的力气随着日子的逼近而渐渐流失了。 在翰林院的日子她待着越来越难受,她再也无法坐到长时间地坐立,坐久了半边身体都麻木了,有时候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要歇息好久才能缓过劲来。 为了不然夏云桓看出她的异状,她还是跟夏云桓分房睡,孩子放在夏云桓睡觉的房间里养着。 孩子不足月出生,连点风都受不住,只能长时间地待在屋里,用药膳精贵地养着,跟他的亲身父亲一样地病弱。 由于夏云桓的倒下,夏宰相将左晋元当做重点的培养对象,她渐渐参与了其中。 一个月后,夏云桢嫁入三皇女府,正式成为三皇女的侧室。 两个月后,太女的嫡女出生,嫡女生得伶俐可爱,女皇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亲自接到身上教养,与当年对待三皇女的行为无异。 三个月后,女皇病逝,太女登基,正式成为朝廷的新皇,定年号为英善,三皇女因有逆反之心被囚禁。 第三十二章 防盗章醋夫 第二十一章求而不得 韩玉笙在进入尚书府就浑身不自在。 尚书府的每个人包括下人似乎都以为她是傻子,就算玉清站在她身边,府里的下人也无时无刻不悄悄指着她窃窃私语,还挤眉弄眼的,看得韩玉笙真是眉头紧皱。 “不舒服吗?怎么眉头皱着紧的?” 在下人带他们进入玉清出阁前的房间后,玉清替韩玉笙倒了杯水,又替她将衣服领口松了松,让她不至于不舒服。也是在替她整理衣服的时候才发现韩玉笙的神情不大对劲。 即使玉清在问韩玉笙问题,韩玉笙依旧没打算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她可不认为这个男人是真心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过了会儿,尚书大人便叫人来让他们过去。 韩玉笙瞧着大厅,就是不太愿意想进去。瞧着大厅里的阵型,似乎有种想上演全武行的感觉,她就觉得自己的鼻子隐隐约约又开始作痛了。 她恨不得想揪起原来的宋舒华来揍一顿,把什么烂摊子都扔给了她,让她如今处于如此尴尬的地位。还没在这里适应好,就连续被人用茶杯盖砸在脸上两回,这在前世跟她作为左晋元的时候都没有体会到的。 “还不进来吗?” 大厅上跟她在宋府见到的情形有些类似,不同的是,这里的大厅远比宋府来得大气,厅里的人也远比宋府来得多,每个人都是衣着华贵,行为举止完全是宋府无法相比的。 韩玉笙在作为左晋元的时候,她在夏府感受的气氛与这尚书府有些相似。她自然也不怯场,只是觉得有些棘手。 坐在屋里正中央的人身上还穿着没褪下来的朝服,就那样定定地望着韩玉笙跟玉清,一脸威严。 玉清紧抓着她的手,让韩玉笙有些莫名地瞥了他一眼。看样子,这个玉清比她还紧张。 “孩儿见过母亲。” 尚书大人瞅着他们,又冷哼了下。 “不成器的东西。” 仅此一句话,但韩玉笙却分明能感觉到这尚书大人并没有多生气,见她瞅着玉清只是有些痛惜而已。而望着韩玉笙的眼神却是深恶痛绝的,似乎她儿子嫁给了她这个傻子是暴殄天物了。 韩玉笙被这眼光看得头皮发麻,只能顶着一张厚脸装着不了解尚书眼中的深意。 她装模作样地呆呆任玉清抓着往一旁的位子坐下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韩玉笙才注意到正厅的主位上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在尚书府外坐在轿子上那位贵不可言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此刻并没有带着面纱,让韩玉笙很清晰地看见这个男人的长相。 韩玉笙见惯了夏云桓的俊美,对这个男人精致出色的五官没什么感觉,只是能知道他的长相比身边的男人玉清张扬得多。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几眼,结果这个男人的视线刚好转移过来,对上她的视线。韩玉笙默默地跟他对眼。这个男人只是瞥了她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大胆,还不向皇妃请安?” 她都还没把位子坐热,在那个人身边站着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就扬声道。 玉清又抓住她的手,准备离开位子。 一直倚靠在太师椅上慵懒地看着他们进入到坐下都未出一声的人,在此刻却突然勾着唇,笑了。 “不必拘束,这里也算是我的娘家了,你们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来就行了。” 这个人挥了下宽袖,示意他们坐下。 “皇妃,这” 玉清还什么说什么,那人已经有些不喜地瞥了他一眼,玉清立刻噤声了。 “你可当我还是不是你的二哥?我回来见见自己的亲人以及弟弟的妻主,有何不可?” 这话说得大厅里一直紧绷着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玉清一直紧张的神情在这话的鼓励下也松开了。只有韩玉笙一个人寒毛直立,只因为她瞧见了那个人的眼神再一次从她身上冷冷地扫过。 “二哥。” 玉清很顺从地喊出这个称谓。却见那人勾着唇,很满意地笑着朝玉清点头。 “清儿,这个人就是你的妻主?” 这个人一边懒懒地指着韩玉笙,眼底又充斥着不赞同的含义。 “是的,二哥。” 玉清回答得很迅速。 “哦,这样啊,那应该有人伤心了。” 这话似乎说得很随意,但韩玉笙明显感觉一直紧抓着她的手臂的人僵硬了身体,连手都抖了一下。 韩玉笙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玉清,许久,-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痛。” “啊,对不起,对不起。” 玉清闻言慌忙松开了韩玉笙的手。 “我听说弟弟你的妻主是个傻子?” 未等玉清反应过来,那人凉凉地抛出这话。 韩玉笙看向这人的时候,他正端着茶盏,似乎很无聊地摆弄着茶盖。一看那茶盖,韩玉笙又感觉她的鼻子在作痛了。 玉清这下是完全没出声了。他的沉默便是默认。 在场的众人在一开始便听闻了有关宋舒华的事情,如今这事从这人口中坐实了,再也无人敢说话了,皆是以同情的目光望着玉清。 为尊贵的皇妃,尚书大人的二儿子设洗尘宴,因为玉清的原因,韩玉笙又不得不跟那人坐同一张桌子。 原本按照玉清的地位,即使有尚书大人的宠爱,但玉清作为小辈本不应该与长辈同席,但因为那人的一句我还要跟清儿说说话,她与玉清如今就坐在这人的对面了。 韩玉笙每一次抬头都能瞧见那人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她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一顿饭下来,她一直低着头猛吃,就是为了躲着那人的视线,结果,到曲终人散,宴席上的人都散开了,她的腹部也吃撑得很难受。若宴席再不散,她都快被他这种奇怪的态度折腾得疯了。 扶着她回去的时候,玉清的神情很奇怪,似乎有什么心事,连她望着他都没发觉。 作为名义上的夫妻,韩玉笙与玉清是同个房间的,他们跟成亲时在新人房的时候一样,都是躺在同一张床上,只不过是同床异梦。 韩玉笙这边由于吃得太多了,夜里总是睡不下,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了。她扭头看向床里侧的人,玉清早就睡了,而且还睡得很香,他的头又枕在她枕头边上了。 韩玉笙见他睡得那么香甜,心底更是郁闷、 她起身披了件衣服,便推开屋子的门,从屋里走了出去。 如今这会已是深夜了,月色却正好,洋洋洒洒地倾泻在青砖石子路上。韩玉笙穿着鞋子踩在石子上面惬意得不得了。她就这样沿着石子一路慢悠悠地散着步。 突然一声淡淡的笑声传进她耳里。 “你倒玩得很开心嘛。果真是傻子。” 韩玉笙抬眼望去,出声笑话她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宴席上弄得她饥不择食一味低头不停地进食的男妃,玉清的二哥。 那人这时候并没有如白天所见穿得那么艳丽奢华,反而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淡青色袍子,衣着单薄,就那样迎着风站着,嘴角勾着淡淡的嘲讽,眼神淡漠地凝视着她。 傻子是不会说话的,也可以不理会什么尊贵的妃子之类的大人物的,所以韩玉笙心安理得地看着他,然后自顾自地继续踩着石子消体内的积食。 “很好玩么?” 不知什么时候,这人已经站在她面前了,挡住了她的去路。 韩玉笙皱着眉头,默默地瞅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傻子,我也来跟你玩玩,要不要?” 未等她回答,这人已经脱了鞋子,赤着脚踩上了冰冷的石子。 韩玉笙看了一眼他光溜溜的脚,又默默转移了视线。她穿着鞋子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酸痛,这个人竟然要不穿鞋子踩石子,比她这个傻子还名副其实。 她看着他踩着石子,慢慢地往前挪动。一袭淡青色的衣袍在风中迎风徐徐扬起。 她听着他说道。 “果真很痛,但是我喜欢。” 她挑高了眉头。韩玉笙突然觉得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变态。果然,能入了宫,并且成为女皇身边的红人,爬到今天这个地位,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又听见他说道。 “宋舒华,如果你是为了我傻的,我想我会很高兴的。可惜,你怎么就不是因为我呢?” 韩玉笙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这个人跟她现在身体的本尊宋舒华是认识的,否则,从她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眼神就不会有意无意地停留在她身上了。 这个人从背对着她到后来转过身面对她,眼神对上她的视线。 他背对着风,墨黑的发丝被冷风徐徐吹起,他踩着石子的赤足白皙如玉,因为石子的锋利而磨出的一丝丝红迹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更甚明显。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慢慢靠近她,伸出手,触上她的脸庞。他的手从她的眼睛顺着她的鼻子再慢慢下滑,滑到她的嘴唇,再到她的脖颈。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就在她忍不住想伸手推开他的时候,这个人在距离她的脸还有一指之远之处停了下来。 “如今你终于如愿跟他在一起了,可高兴?你们双宿双栖,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很好啊那我怎么办呢?你有想过我怎么办吗?” 他一直含笑的脸突然间扭曲了。 第三十三章 防盗章醋夫 趴在榻上养伤的这段日子,对于左晋元来说无疑是最舒服的日子了。 三皇女拜访夏府,一待就是几天。她既可以借着养伤的名义不用跟三皇女碰面,也可以趁机光明正大歇息几天。何况这几日她又受到夏韵恒的奇怪对待了。 夏云桓对她的态度这几日变得很怪异。 一回到屋子就询问她上药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之类的话,或者是不断派遣小厮来伺候她的一切奇怪的举动。 她简直 直受宠若惊。越是这样,她就越怀疑夏云桓的用意,她更怀疑,为什么夏云桓当初要选择她为自己的妻主。 虽然管家一直觉得自己家的小姐是最好的,但她有自知之明,跟三皇女相比,她简直是卑微到泥土里,样貌比不过,身手也没有,连家财也没有一丁点儿,比起一般的商人之家,她根本一点优势都没有。 左晋元自从家道中落后就一直萎靡不振,连自尊心都没有,喜欢夏云姒却胆小如鼠连主动告白都无法做到,比当初的韩玉笙还不如,起码韩玉笙还知道主动,所以许璎珞才被她拐回家。 一想到许璎珞,她脸上的唯一的表情都消失了。 她已经许久没想起这个名字。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但她现在想起来心依旧觉得揪心地疼。 她躺在榻上,闲到屁股生疼,在第五日终于悄悄下了地,往身上披衣服,喊来小厮端水给她收拾自己一番后,兴致勃勃地出了屋子。 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她专挑幽静的小径走。 也许是许久没出屋子了,对于外面的景象,她倒是比之前还觉得感慨万分。 她脚步浮肿,缓慢地散着步子,直到累了,才找了个假山倚靠一下。 而她靠着假山这会儿,却又让她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将自己小心翼翼藏好,眼睛透过假山的缝隙,视线往假山前边不远处,依偎着一对小情人。 一男一女都是她所认识的。 一个是三皇女。另一个人则是夏宰相的妾室夏云姒。 她对于三皇女跟夏云姒的大胆倒是颇为好奇。 据她所观察,夏宰相完全就不是一个忍得了被人戴绿帽的人,看他们两个这样子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按照夏宰相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没发现吧? 她有些幸灾乐祸,一时之间忘记了周遭的处境。 “你倒是看起来很开心呢。” 她的旁边不知道何时起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夏云桓。 夏云桓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外袍,身体歪歪斜斜地倚在假山之后,看那架势,似乎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夏云桓的眼皮懒懒地抬起,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幸灾乐祸瞧进眼底,嘴角挂着的淡淡笑容渐渐消失了。 “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命的话,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说这话的夏云桓跟平时左晋元所瞧见的夏云桓完全不一样,他一向是以温和儒雅的外表示人,但是此刻左晋元却瞧见他的眼神含着一丝冷酷的杀意,一张俊美的脸表情淡漠。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左晋元作为两世之人,到底还是瞧出了他眼底是深处的恨意甚至是嫉妒。而他这股嫉恨针对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不远之处,亭里的那对璧人。 她一直以为夏云桓与三皇女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但如今看来,谣言有时候还是挺可靠的。 这天晚上,睡得香甜的左晋元被一个人惊醒了。 这个人带着一身淡淡的酒味,悄然无声地站在她的榻前,背对着月光,眼光灼灼,居高临下俯视着榻上的她,神情隐匿在阴影之中,捉摸不透。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今晚一直未归来的夏云桓,她名义上的夫郎。 她瞧着这个人朝她伸出的手。那手指纤长光滑如白瓷,平日里喜欢抚琴吹箫,此刻却勾着一个酒坛子。 “喝吗?” 夏云桓微微侧过脸,半张脸显露在月光之下。她瞧见这张侧脸露出了一个上扬的微笑,心情似乎很好。 左晋元皱着眉头,躲过他袭来的手,打算继续装睡,结果已经喝醉的人是完全不可理喻的。 夏云桓直接扯着她的被子,把她的被子扔在地上,还故意用脚踩上去。 她原本气愤的脸在看到夏云桓塌下没穿鞋子光溜溜的脚,她顿时已经变成一幅很无奈的表情了。 “你想怎么样啊?” 她实在是困啊。 结果这个人却一直将酒坛子推到她面前,整个人还爬到她的踏上坐着。 “陪我喝酒。” 她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子,没立刻喝,眼睛一直盯着今晚的夏云桓看。 第一眼看上去夏云桓似乎是很开心的,但是如今仔细一瞧,却能发觉他笑得是多么言不由衷,笑容僵硬而勉强。 她默默陪着他,一口接着一口,将苦涩的酒往肚子里吞。 打自重活一世,除了之前入赘夏府所喝过的喜宴之外,她便没有喝过酒了。原因不过很简单,每次喝醉酒,她总会梦见一个人。 这个人会站在她面前,一直静静地站在边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而这个人,就算他化成了灰,她都认得出来。 那么熟悉的眉眼,虽然曾经想过与他举案齐眉,做一对人人羡慕的夫妻的。可惜,当年的她不懂得珍惜。 她实在是怕见到许璎珞眼底的哀怨了。这股怨念一直苦苦纠缠了她多年,就算她寻欢作乐,每次午夜梦回,她还是会被惊醒,然后在床上坐到天亮。 而这次,她似乎又开始做梦了。 不然,为什么,许璎珞会出现在她面前呢?还坐在她身边呢? 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抚上了这个人的脸。 很暖和的感觉,不再是那么冰冷,表情也不会像临死前那么僵硬。 “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于还是将这三个字说了出口。 她一直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做错了,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在许璎珞面前总是强势的姿态,让她向他低下头,她实在是难以做到。 可是,如今人都已经死了,她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她其实有些想念他了。 如果他们的孩子没死,现在应该已经有几岁了吧。许璎珞临死前还让她去找他们的孩子,她却一直没做到,许璎珞应该是死不瞑目,所以才一直来找她吧。 她的手落在他身上,将他深深抱紧,怜惜地吻了吻他发凉的额头。 她也是在这个时候,发觉到怀里人的僵硬。 她低下头,跟怀里人的眼睛对视,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怀里的人根本就不是许璎珞,而是夏云桓,跟许璎珞完全不一样的男子。 她抱着他的手立刻松开了,结果这个男人还主动靠进她的怀里,笑得很开心。 “阿西,你曾经就是对我这般温柔的。如果你不是贪恋你的皇位,我们现在早就双宿双飞了,是吧?” 这会,轮到她浑身僵硬了。她顿时明白夏云桓把她当成了谁了。 夏云桓没发觉她的不对劲,反而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笑容温和,神情幸福,一副很感慨的样子。 “阿西,你当初说过,等你辅助她成为了女皇,你就带着我离开这里。可是你有履行过吗?你知道吗?我还曾经傻傻地站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亭子等了你一天,淋了一夜的雨。” “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云桓的语气越来越开心,但她听得却越来越心惊胆战。 “你以为我不知道云姒那个贱人偷偷勾搭上你了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的肮脏事么?我不想说而已。” 夏云桓口里念着不断重复地念着为什么,突然低下头,张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把她的手腕咬出一个血淋淋的牙印还不肯罢休。 左晋元一直苦苦忍着,连痛得不行也没叫出声。 “左晋元,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云姒那贱人的,对不?” 不知道何时,刚才还在发酒疯的人这个时候眼神已经清醒过来了,牙齿也终于肯离开她流血不止的手腕。 她没答话,心底愤恨不已。 夏云桓却自顾自地说出一个令她惊讶不已的事情。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当我的妻主吗?让你当挡箭牌是其一,其二,我喜欢你对云姒那贱人的深情,我恨欣赏你对他的至死不渝。我知道你之所以会答应入赘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和名利,这些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是更多。” “不过,你要答应我,你这辈子都不能背叛我,你可以娶妾,但是你的正夫只能是我一个人。否则,我会要你生不如死的。” 她没答话,她保持沉默。 她不否认,他所说的话很吸引她,而她入赘夏府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她也知道,凭借夏云桓的手段,他所说的,都会实现的,即使他只是一名男子。 聪明如夏云桓,立刻知道她的沉默即是默认。 一张好看的脸笑靥如花,左晋元眼睁睁看着他俯下头,他的嘴唇与她的嘴唇相碰,紧密地贴合着。 夏云桓半站起身,修长的手指勾掉他腰间的丝带,褪下了里衣,光洁的身体洒上了如水的月华。 他脸上的表情魅惑,笑得格外妩媚诱人。 她的手指慢慢抚上了他的肩头。 这一夜,她与夏云桓做了真正的夫妻,也是他们合作的开始。 第三十四章 防盗章重回他的时代 你,不过是个笑话 “这位是谁?七秀,你不打算给我介绍介绍吗?” 我扭头,望向身旁坐着的君七秀。 我又瞥了一眼坐在我对面,死劲地黏在苗岫旁边坐着的某人。 我话中所指的人端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上面盛着一颗圆溜溜,形状煞是可爱的的紫薯汤圆一下子就从勺子上掉了下来,在桌子上滚动着,一下子就滚到我面前来了。 我用筷子将那团子夹住,丢在一旁。 君七秀也端着茶杯,缓缓地喝了口热茶,才慢悠悠地开口,拉长了声音。 “恩。确实是得给你介绍的。他啊,是我的老朋友,老到我都忘记什么认识他了。那小子叫苏斐,苏林集团听过吗?他是苏林集团董事长的独子。小斐儿,这是安志宗,你估计也没什么兴趣想知道他的。” 君七秀一脸百般无聊地给我们来个简单的互相介绍。我的目光重新落在五年前的自己身上。 朝他轻点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呢,已经收敛了此刻脸上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 然后,身侧已经收住了嘴巴的人却又再次出声了。 只听君七秀漫不经心地问道。 “喂,小斐儿,我们认识几年了?” 苗岫与我的父母一样,都唤我阿斐,小斐儿也就只有君七秀才敢这么唤我。问他为什么。 我还记得当时君七秀的表情。 他躺在嫩绿色的草丛上,双手交握枕在脑袋下面,明明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然而嘴上却一本正经地回答。 阿斐是你的家人特有的称呼,苗岫与你青梅竹马,感情深似家人。我啊,跟你还没有那么熟,但是你是兄弟,我们比普通的朋友来得熟悉,我比你大,所以你就是小斐儿。 小斐儿,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君七秀也会叫苗岫小阿岫,他喜欢的人都会给那人特殊的昵称,这是君七秀一贯的做法了。 我因为君七秀这话,愣住了。 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没那么简单。 我瞧了瞧君七秀一眼。他嘴角的笑容还勾着,眼睛望着对面的人,这话听着似乎只是随口地一问。 我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对面的人。 我也想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十七岁的时候,我与君七秀相遇相识,到如今扳指一算,却已经是六年了,然而加上上一辈子的几年,君七秀与我真的算是老朋友了。他是除了苗岫之外,与我交情最深的一个人。 我望着那人,那人却盯着我,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一脸的不在意。 “十七岁认识你的,不过才过了六年而已。你的记忆力也就只有在有钱可赚的时候才会这么灵活。” 似乎是随口地一说。 君七秀却又接着问道。 “我唯一一次跟你打架是为了什么呢?” 那人却是又笑了,看了看苗岫,又看看我。 “这个问题你一向都不喜欢我提起的,还曾经要求我守口如瓶的。怎么现在要曝光吗?曝光了,我会不会被你这小子雇的杀手给砍成四分五裂?” 问题的答案他没有说出口,但这个回答却已经回答了君七秀要的问题。 显然,君七秀想问的是。 你还是那个我认识多年的苏斐吗?、 在我们三个之中,因为家庭的原因,君七秀的性格比我与苗岫多疑,他要的答案如果你不回答给他,那就是直接默认了。 我的手紧握着筷子。即使不用照镜子,我都知晓现在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我与君七秀当年约定,如果有一天曝光他的秘密,他会雇人把我砍成四分五裂,让我父母找不到我的身体。这个约定,只有我们两个人才会知道。 明明不是五年前的我,却连这个约定都知晓。难不成,他连我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吗? 这是怎么回事? 君七秀愣了下,随后,咧着嘴,笑了。笑容灿烂得媲美刺眼的太阳亮光。 君七秀被说服了。 一直坐在边上看着这场问答的苗岫像是不存在一样,他淡定地吃着自己眼前的水果,慢条斯理,似乎一切都不关他的事。 趁着这会儿,君七秀已经站起身,朝苗岫走了过去,手上还拿着刚才助理带来的合同。他一弯腰,就伸手勾住了苗岫的脖子,硬拉着苗岫。 “喂,小阿岫,趁着我们两个现在还有空见面的时候,把这个合同签了。你啊,现在可忙得跟国家元首一样,到处飞,我都差点找不到你的人了。” 苗岫却看了他一眼,笑了。 “你一个电话过来,我就签了。还需要劳驾你大老板亲自来请我吗?” 苗岫甚至连合同内容都没看,他直接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快速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填了日期,就将合同扔到君七秀的怀里。 君七秀笑得跟狐狸一样得意洋洋。又揽着苗岫,要求跟他喝酒。 “要不是因为安志宗这个家伙跟你不太熟悉,我早就把这个事情交给他来了。对于你啊,电话里谈这个我都觉得浪费时间了。本来就见不到面了,还要聊公事,真tmd的烦死人了。” 君七秀扯了扯前襟的领带。他似乎有一堆的苦水要给君七秀倒一倒。 我端着茶杯,移开视线。 在那之后,我眼看着五年前的我出了吃饭的厢房,我也跟着走了出去。 五年前的我去了厕所那一边,我紧跟在他身后。 有些事情,还是当面问清楚,说清楚比较好。这样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占用了我的身体?是故意还是跟我这样,无意为之? 满肚子的疑问。 在那人推开洗手间的门板,我立刻闪身进去,扯住这人的手臂,拉着他往其中一间隔间快走进去。 拉上门阀,靠在门前,冷眼凝视着眼前这个人。 “说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看到我很慌张?你认识我?” 我抱着双臂放在胸前,脸上的神情一片平静,然而,我的内心深处却在四处叫嚣着,我的脑子因为这堆的问题而快炸开了。 被我扯进隔间的人刚开始还惊吓到了,在看清楚那个人是我的时候却是愣住了。然后,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停顿在半空还没碰触到我的手的五指轻颤着。 “说!” 我压低着声音,眼睛瞪着这个人。 即便我变成安志宗,像是个傻子一样闷头寻找着活路,努力地在底层挣扎,想方设法地搭上君七秀,挣扎要与苗岫相认。即便这段时间我改变了很多,然而,我的本身就是苏斐,那个家世傲人,性格桀骜不羁的苏斐。 我的字典里向来便没有妥协这两个。别人欠我的,我会加十倍讨回来。 这个人,明显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我,却占着我的身体,用着属于我的资源,与我的父母,我的好友融洽相处。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知廉耻,不知道脸皮二字怎么写的人。 却听见他说道。 “你有病吧。我就是苏斐啊,你不是知道的吗?” 他脸上的惊吓转眼间消失了。嘴角带着与我相似的笑容。 看着这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像在照镜子的人,我却快气炸了。 我按捺着怒火,冷冷地看着他的表演。 “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那么害怕,证明你认识安志宗。我就是苏斐,你怎么可能会是我?也许,我该叫你,安志宗。” 我故意拉长了声音,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听起来像在叫安志宗一样。 我的双眼紧盯着这个人。 他的眼瞳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明显紧缩了一下。 我将他的慌乱看在眼底,心底冷笑着,接着说道。 “苏斐是绝对不会喜欢上苗岫的,绝对。” 这话,我重复了两遍。听着像是说给这个人听,但实际上却更像是给我自己的一个提醒。 “你喜欢苗岫,这一点你不觉得不正常吗?你的双眼,你的身体在看到苗岫的时候便变得很不正常。也是哦,因为安志宗喜欢苗岫呢。屋里贴着那么多海报。你真是变态呢。”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 这人却看着我,也笑了。 “人啊,是因为某个人而失常的。我喜欢苗岫,当然没有办法伪装下去了。喜欢苗岫,怎么会是变态呢?” 他终于承认了,并且带着一种教徒般虔诚的目光,念着苗岫的名字。他的双眼迸发出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奇怪的情绪。 在我还没反应之前,他伸出手,扯住我的前襟,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愤怒。 “你为什么让苗岫死了!他那么爱你,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要那么伤害他!苏斐,你真该死。如果我是你,我是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苗岫是属于我的!” 我愣愣地望着他。 一种从心底涌出的恶心感又缓缓地上浮了。 男人与男人之间,果然是最恶心的。 为了一个跟自己身体结构相同的人,甚至卑微屈膝,甘愿雌伏在这个人的身下,是疯了吗? 苏斐,我爱你啊,比爱我自己还爱你啊。 为什么你不能回应我啊?为什么你要避着我,我做错什么吗? 耳边是苗岫死前在电话里的声音。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说着这话的人会是怎么样的姿态。他会掩着脸,失落地跪坐在地上,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或者拿嘴咬着自己身上的肌肤。 苗岫一旦遇上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他就会以这样姿态发泄。 但我始终无法接受的是,他会选择那么决绝的方式。 我闭上眼睛,紧握着拳头。 过了会儿,睁开眼,将这个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个占着我身体的,嘴上说着爱苗岫,他望着苗岫的眼神却那么不单纯。 在从楼上坠落下来的那一刻,我曾对自己发过誓,如果能重新来过,我会让自己远离苗岫。如果无法做到,就别轻易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叫爱苗岫? 苗岫需要的根本不是这样的感情。 他要的是全世界独一无二,只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第三十五章 防盗章回头爱你 她苏瑞是个罪人,是个害得苏府由宁州首富之家迅速没落,父亲含恨而终的不忠不义的千古罪人。 夫郎和别人跑了,她在苏府着火那一夜选择了逃跑。将府中的哭喊尖叫声弃之脑后。她不信,那个人会背叛她。那个人要什么,她苏瑞都给了他。 为博美人一笑,她不惜散尽千金。 他爱看戏文,便从京城请来最有名的戏子。他嫌她不够文雅,她便从京城请来书香世家的夫子。却不料那人连笑也没笑,戏文不看了,连她埋头苦读诗书也不理会,就转身回房。她不介意,继续哄他高兴。 纳他入府六年,她从没对任何人上过心,只一心一意守在他身边。 别人都说苏府苏小姐是个情种,她却道自己用心不够。 为了他,她连母亲的教诲也抛之脑后。 母亲说国有祸水妖姬,女人便当保有自己的一份清醒,切莫独宠一人,莫学前朝商王亡国,沦为百年笑柄。她不听。如今的自己却是当街一个流浪儿,比乞丐还不如。 乞丐尚且有自食其果之力,而她生来便事事假于人手,锦衣玉食,连自家的生意都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而不曾上心。如今连睡觉之处都没着落,处处被人驱赶。 她望着尘世间人群的匆忙,想着那些从前的猪朋狗友。 谁说的,要同甘共苦,生不能同时,死亦要同死的。这话,听着真是可笑。 她不断在不同的地方移动,每天日落前便出城门,到另个地方流浪,她想找到那人,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初的约定,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 “三春杨柳黄莺唱,碧蝶黄蜂采花香,日暖风和翻麦浪,碧森森和风吹过似海波扬”人熙冉冉的大街角落,穿着破烂的乞丐,声线嘶哑,无力却依稀唱着昨日人人陶醉的戏曲。引得行人频频注目。 “辞家望登龙虎榜,名落孙山空走一场。借酒消愁我信步而往,但见一只桃花压短墙,绿柳低垂随风荡漾,纤尘不到似仙乡。小家碧玉貌似花,人面桃花两不差,人面似花巧笔难画,花颜貌美美玉无瑕,一片情怀暂且按下,明朝定要再到他家。” 她慢慢轻吟每到一处便会唱的着那人最喜爱的戏文,心中的苦闷却越来越深。没人会注意到她如今的落魄不堪。正想闭目养神,却听到微弱的鼓掌声。疑惑地睁开眼,被站在她眼前的人吓住。 这人头发凌乱,头发纠结在一起,身上穿着很旧很破烂,左一个缝补右一个缝补的衣裳。那衣裳的手工看着十分粗糙,却有点熟悉的感觉。 和那人身上最不搭配的便是那人的脸蛋,很奇怪。那脸蛋既然很白皙干净,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睛带着浑浊,嘴角带着傻笑。手不断拍着掌。 她看着他,心底却莫名觉得他熟悉。 “好听哇,再唱啊。”声音嘶哑,她却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她呆愣着,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觉得这个人的举动看起来有点不同寻常。 见苏瑞不理会他,他也不恼怒,睁大着眼睛,嘀咕着,神经兮兮,疯疯癫癫地望了四周,松了口气,很开心地摆弄着自己的衣兜。 “来,给你。” 在兜里掏弄了半天,终于从兜里拿出了半块咬过的已经发硬的大饼,有些不舍,咬着嘴唇,伸出手将大饼给苏瑞。 苏瑞没伸出手接过,只是看着那双脏兮兮的手上拿着的大饼。 即使落魄了这么久,她还是不会去吃别人剩下的东西,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但是没饿死她。看样子已经不能吃的大饼,她撇开了眼不去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人。 她闭着眼休息,那人也没走,嘴里发着奇怪的声响,傻傻地贴着苏瑞坐下来。 苏瑞半睁开眼,那人还是举着大饼想给她,嘴里还咀嚼着一些从墙角挖起的草根。苏瑞又闭上眼。 那人在吃完草根后,总算安静了下来,学着苏瑞闭着眼。 黄昏到了,夕阳的余晖打落在她脸上,睁开眼,刚才的疯癫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想起身,却从身上掉下一个东西。她蹲下身,捡起那不明物。眼眸半眯着,看了下余晖,又躺了下来。今日突然不想再动身了。怀里还躺着那个疯癫之人偷偷塞在她身上的半块大饼。 “来,给你哦。” 和昨日同样的时刻,那个疯癫男子又站在她眼前了。 手里拿着不是大饼,换成了干硬的馒头,上面还带着发霉的青苔。 苏瑞闭上眼,不理会他。拍开他放在她面前的手。 身边有人坐下,带着些汗味,却飘着点体香。那人嘴里还是传出咕噜噜的,一会儿又是咀嚼东西的磨牙声。 “你唱好不好,我给你吃啊。”她当没听见。那人还是继续边吃边乞求着。过一会竟用手摇她。 她终是耐不住,用力拍开他的手。 那人“哇”的一声,苏瑞睁开眼,那人拿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她。那只被打到的手还是脏兮兮的,看不出被人打的痕迹。 黄昏时刻,身边的疯子已经走了。她的衣服里还是塞着那发霉的馒头。苏瑞望了一眼,将这馒头放在身后,和昨日的半块大饼放在一起。 几日下来,那疯子还是一直要求她唱那戏文,又给她些馒头大饼,但都是已经坏掉的。 堆在身后的坏馒头越来越多。 苏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个镇子。按照往日,她早已经走了很久了。 一日,她发现那疯癫的男子额前结着疤,又一日,她无意间又瞄到他白皙干净的脖子间残留着青青紫紫的吻痕。 她的手动了动,终是叹了口气,撇开眼,装作没看到。 人虽疯了,但模样还是不错,特别是他的脸蛋洗的那么干净,引起好色之徒的注意是难免的。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把脸洗的那么干净。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他就紧张兮兮地去河边洗脸,直到脸干净了为止。那痴痴看着河里的影子的样子像个正常之人。 在墙角堆了像小山那么高的馒头之后,那疯癫的男子这天没来了,明天也没来,后日也没再出现她眼前。 苏瑞终是忍不住去打听他是谁,住在哪里。 她告诉自己,只是看他可怜,又时常救济她,虽然那馒头大饼都已经是坏的了。睡在她附近的老乞丐听她一问,却叹了口气。才告诉她他的身世。 苏瑞像游魂一样,在大街上游走,才终于停在一个用稻草盖成的小屋。 小屋在巷子的偏僻处,附近只住了几户人家,苏瑞跃起身,爬在屋子的屋顶上俯视屋内的情况。 屋内传出一阵动情时的之声,屋里只有张简陋的小床,床上躺着一个头发凌乱,面对着伏在他身上侵犯的两个女人却咧着嘴傻笑得男子。那两个女人干完事后,才踢了那男子一脚,骂骂咧咧从床上爬起来。 “哇,这疯子的滋味还真不错呢。刚才还看他那么凶,一副想咬人的模样。喂。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我听他好像在叫唤什么一样?” 两个女人穿上衣服,兴奋地凑在一起讨论。 一个女人不以为意地笑道:“他可是我买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人贩子告诉我,只要唤他木头,他立即就会乖下来,任你动手动脚,甚至还会配合你呢。真是荡夫。我也搞不懂他到底在叫什么,好像是苏什么。”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正想开门,脚却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抓住。那人没穿衣服,只是抱着被子,从床上爬到地上。 “干什么啊?” “包大大饼”那人一脸渴望。那两个女人又哈哈大笑,从怀里随手扔出几个馒头。 “我还以为是什么?我还真忘记要给这疯子了。给你,还热着呢。真是的,怎么那么像饿死鬼一样?” “老大,别理他了,咱们再去乐呵去啊。”两个女人这才开门走出去,到大门处将这院子锁起来。 苏瑞一脸冷漠地望着屋里的男人。他傻笑地抱着几个白馒头,像抱着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紧张地望了望屋里,确定没人才俯下身,将馒头藏在床底下。 拿出两个馒头,一个自己吃,另一个又藏在怀里。跑出屋子,从水缸里舀起一舀水,洗干净自己的脸。这才开心地钻出院子墙角边的狗洞。 那身子似乎不太舒服,跌跌撞撞地跑着,有时还弯下腰停下来。 苏瑞蹲在床边,看着床底下成堆的馒头和大饼,有的还是好的,但更多的都发霉了。很显然馒头给他的时候还是好的,但他似乎在怕什么,积攒起来了不吃了。 苏瑞一时眼眶发热。脑海中却响起那老乞丐的话。 “那疯子也蛮可怜的。听那两个买他的人说,原先这个人还是个有钱人的夫郎,他自己叫什么师瑜还是苏瑜的。后来那府出事了,他被人贩子拐卖了很多地方,来这里已经待了三年了。有时候还有点正常。也许是被人折磨多了就疯了。” “有时候还一直在街上嚷着要找妻主。被人打多了,也就不嚷了。只是一到没人管他的时候他就偷溜出来,在大街上乱走。像在找人。” 第三十六章 防盗章醋夫 若二十岁,你未嫁我未娶,我便来迎娶你。 他坐在轿子上,静静地凝视轿子外面的女人。 五年前,若是她先遇见的人不是玉清而是他,那他与她现在也不该如此。 什么誓言,都是谎言,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他勾着唇,冷笑。挥手命人抬轿。 回府的日子转眼间已到,韩玉笙坐在马车上,看着玉清跟他的母亲跟父亲辞别,脸上仍是一副呆滞的神情。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从那次醉酒之后便一直在自己屋里足不出户的人,如今也出现在尚书府的大门前了。 那人脸上带着跟第一次见面时的纱巾,韩玉笙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也没再看韩玉笙,等轿子被抬到门口,他便立刻命人启程回宫。 轿子抬起的那一刻,忽然之间,韩玉笙听见轿子里传来一声。 “你会来求我的。” 这话轻如鸿毛,她听得莫名其妙,但眼角之处却瞧见身旁站着的玉清一脸担忧。 回府的两日后,有一天夜里,韩玉笙睡得好好的,却被身旁的人的动作吵醒了。韩玉笙没出声,假装依旧熟睡着。她悄悄睁开眼睛,枕边之人在漆黑的夜里悄然起身,越过她,下了床披了件外袍匆匆地推开房门离去。 韩玉笙近来闲得发慌,对玉清此时的鬼祟行为好奇得很,也跟在玉清的身后尾随他踏出房间。 黑暗之中,她只瞧见玉清一个人吹着冷风背对着她,独站于亭子之上。 韩玉笙眯起眼,等她瞧仔细,这才发现亭子里不止玉清一个人。 “她如何了?” 韩玉笙看不见玉清的神情,却从他颤抖的嗓子里隐约知晓他此刻心情如何紧张。 一个身穿一袭黑衣之人站在亭子里的阴影之处,半响没回话,直到玉清再次开口催促,此人才终于说道。 “主子不是很好。” “她怎么会不好?不是要娶夫侍了么?” 玉清平日里虽然对韩玉笙算是很悉心照料,韩玉笙却没有从他的照料中感觉到其他的情感,有的只是单纯地关心她如同关心稍微有点干系的人一样。对她总是一脸微笑,却带着一种她熟悉的疏离之感。 然而,今晚的玉清却让她感受到他与近来的表现完全不相符的激动与愤怒。她甚至还看到他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韩玉笙站得远,对于他们之间的对话只能隐约听见开始的几句,后面的话她却完全没法听见,后来玉清转身的时候,她也只得赶紧跑回床上装睡,玉清走到床边站了很久,一直没出声,直到后来才终于越过她睡进床里头。 直到某一天,玉清突然起得很早,还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给她细心梳洗完换上衣服,待她吃完东西,玉清才跟她讲道。 “今天你要乖乖的,等下进宫了我没说要说话,你可不能出声,知道吗?” 韩玉笙保持一脸沉默。 作为两世人,韩玉笙作为普通百姓一直在瞻仰了皇宫很长一段时间了,结果这辈子进了宫,她还觉得似乎在做梦般不敢置信。她坐的轿子在后面,玉清的轿子在前面,等她被扶着下轿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宫殿面前了。 单单是一座宫殿,表面的富丽堂皇已经让她看得目不暇接了,她的表情此刻是真正的呆滞了。 韩玉笙被人领着,跟在玉清的身后缓缓走着。他们绕过宫殿,往湖边走去。一座别致的亭子徐徐出现在远处。 她微微眯起眼,遥望远处的亭子。 亭子上有两三个奴才,正主坐于亭中央,正抚着一把琴,空灵的琴音从这人的手下倾泻而出。婉转低沉的琴音,如靡靡之音,回响天际。似细雨打芭蕉,远听无声,静听犹在耳畔。即便她对琴这类的东西是一窍不通,但也沉浸在其中,一时之间难以自拔。 等他们走近了些,韩玉笙的眼睛有些晃动了。 抚琴的人是他们认识的,正是那位眼下女皇身边的红人男妃,玉清的二哥。韩玉笙实在料不到这人竟有如此出色的才艺。 见他们走近了,这人依旧没有抬眼瞧他们,接着弹奏另一首。 韩玉笙观察了一眼身边的人。玉清神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直到一曲终,亭上的人才终于抬起头,眼睛看向了他们。 “可算是来了哦。” 仅仅这话,韩玉笙却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紧绷住,似乎很紧张。 “二哥。” 玉清连尊称都没有称呼那人,硬是抬起头,跟那人视线相对。那人勾起嘴角,淡淡地一笑,挥了下衣摆。 “你带他过去。“ 他望了眼身旁伺候的奴才。 那奴才也是个机灵的人,朝他欠了下身,便走下亭子,领着玉清往宫殿外走去,独留韩玉笙一人在亭下。 这天,韩玉笙听了一整日的琴音,连半夜梦里都是琴音缭绕,整整纠缠了她好几日。 接下来的日子,玉清过一阵子便领着她入宫,到了宫内便有奴才伺候着领她去那人所在亭子下,与那人遥遥相对,只是干坐着。她发着楞,那人弹着他的琴,两人似乎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待玉清回来了,便又领着她出宫。 韩玉笙实在想不明白,玉清来宫内见人,为何把不相干的她带上,这不是很奇怪么?她过得实在难受之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直到有一天,那人突然挥退所有守在亭子下的一群奴才,只余留他们二人在这个地方。而这人弹琴有个习惯,弹完琴喜欢独酌一小杯才作罢。这天,他依旧保留着这个习惯,只是喝得比平日多,最后连酒杯都扔在地上。 韩玉笙默默看着他在这段日子里一直将自己灌醉,嗜酒得日益严重。前几日喝醉了,这人只会趴在桌子上,没出声。而近日,这人依旧趴在桌子,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最后,这人朝她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 朝她莞尔一笑,笑容灿烂至极,也漂亮至极。韩玉笙依旧没走过去,保持着坐着的姿势,装作听不懂。 他却不打算就此放过韩玉笙,眯起眼睛瞅着她,扶着石桌缓缓转起身,一步一步地,徐徐朝她走来,连外袍的下摆拖至地上都未曾理会,他的眼底如今只有韩玉笙一人的身影。 等走到她面前,这人已经完全没了力气,直接往地上摔去。 韩玉笙眼睁睁看着这人摔倒在她面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扶他,这人已经朝她伸手。 “扶我。”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她不扶他就不起来了。 韩玉笙最终还是伸出手。 这人没有立刻握住她的手,而是望着她的手出神。 在她想伸回手的时候,这人却缓缓地朝她的手靠近,直到将手放入她掌心。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握住你的手了。” 他的五指紧扣她的手指,一脸迷茫,过了会儿却又哭又笑,宛若癫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为什么你牵他的手牵得如此轻易,却不肯对我做出如此举动呢?你可知,那天我等你多久么?为什么你能如此狠心,难道你的心是冷的么?” 那天? 面对这人的质问,韩玉笙显得有些无奈。她不是原主,自然无法知晓他指的什么事。 她一脸迷茫无辜的表情显然在这人看来是极大的讽刺,引得这人冷笑连连。 “我为了你努力学琴,十指满满是血,可是你竟然一脸无所谓。为什么玉清他什么都没努力过就能轻而易举得到你们的关注,而我你们为什么都看不见我的存在呢我知道啊,你喜欢的人始终都是玉清,那又如何,喜欢你的人是我,不是玉清啊!” “如果当初你说一句挽留我的话,我怎么会入这个皇宫呢?玉清说要嫁人,你却眼巴巴地凑上去,他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关心,只有我,只有我才会需要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你跟他们你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啊?” 一直以来在她面前保持一贯强势骄傲的人,此刻,却在她面前难过得一塌糊涂,满满是委屈与不甘。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在花灯会上送我灯笼啊?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对我好,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完全不需要啊!” 姣好的脸上,一滴一滴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沾湿了整张脸。 韩玉笙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帮他擦掉眼泪,这人却别过头,不肯让她擦,宁愿哭得跟花猫一样难看。 她只能无奈地杵在那里,默默瞧着他在自己面前像发泄一样无声地掉眼泪。 直到他哽咽带着哭声说道。 “今日是我生辰”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下,鼓起勇气,又接着说道。“能能给我煮下面吗?” 他什么贺礼都不要,独独只想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遗憾。 第三十七章 趴在榻上养伤的这段日子,对于左晋元来说无疑是最舒服的日子了。 三皇女拜访夏府,一待就是几天。她既可以借着养伤的名义不用跟三皇女碰面,也可以趁机光明正大歇息几天。何况这几日她又受到夏韵恒的奇怪对待了。 夏云桓对她的态度这几日变得很怪异。 一回到屋子就询问她上药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之类的话,或者是不断派遣小厮来伺候她的一切奇怪的举动。 她简直 直受宠若惊。越是这样,她就越怀疑夏云桓的用意,她更怀疑,为什么夏云桓当初要选择她为自己的妻主。 虽然管家一直觉得自己家的小姐是最好的,但她有自知之明,跟三皇女相比,她简直是卑微到泥土里,样貌比不过,身手也没有,连家财也没有一丁点儿,比起一般的商人之家,她根本一点优势都没有。 左晋元自从家道中落后就一直萎靡不振,连自尊心都没有,喜欢夏云姒却胆小如鼠连主动告白都无法做到,比当初的韩玉笙还不如,起码韩玉笙还知道主动,所以许璎珞才被她拐回家。 一想到许璎珞,她脸上的唯一的表情都消失了。 她已经许久没想起这个名字。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但她现在想起来心依旧觉得揪心地疼。 她躺在榻上,闲到屁股生疼,在第五日终于悄悄下了地,往身上披衣服,喊来小厮端水给她收拾自己一番后,兴致勃勃地出了屋子。 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她专挑幽静的小径走。 也许是许久没出屋子了,对于外面的景象,她倒是比之前还觉得感慨万分。 她脚步浮肿,缓慢地散着步子,直到累了,才找了个假山倚靠一下。 而她靠着假山这会儿,却又让她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将自己小心翼翼藏好,眼睛透过假山的缝隙,视线往假山前边不远处,依偎着一对小情人。 一男一女都是她所认识的。 一个是三皇女。另一个人则是夏宰相的妾室夏云姒。 她对于三皇女跟夏云姒的大胆倒是颇为好奇。 据她所观察,夏宰相完全就不是一个忍得了被人戴绿帽的人,看他们两个这样子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按照夏宰相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没发现吧? 她有些幸灾乐祸,一时之间忘记了周遭的处境。 “你倒是看起来很开心呢。” 她的旁边不知道何时起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夏云桓。 夏云桓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外袍,身体歪歪斜斜地倚在假山之后,看那架势,似乎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夏云桓的眼皮懒懒地抬起,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幸灾乐祸瞧进眼底,嘴角挂着的淡淡笑容渐渐消失了。 “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命的话,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说这话的夏云桓跟平时左晋元所瞧见的夏云桓完全不一样,他一向是以温和儒雅的外表示人,但是此刻左晋元却瞧见他的眼神含着一丝冷酷的杀意,一张俊美的脸表情淡漠。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左晋元作为两世之人,到底还是瞧出了他眼底是深处的恨意甚至是嫉妒。而他这股嫉恨针对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不远之处,亭里的那对璧人。 她一直以为夏云桓与三皇女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但如今看来,谣言有时候还是挺可靠的。 这天晚上,睡得香甜的左晋元被一个人惊醒了。 这个人带着一身淡淡的酒味,悄然无声地站在她的榻前,背对着月光,眼光灼灼,居高临下俯视着榻上的她,神情隐匿在阴影之中,捉摸不透。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今晚一直未归来的夏云桓,她名义上的夫郎。 她瞧着这个人朝她伸出的手。那手指纤长光滑如白瓷,平日里喜欢抚琴吹箫,此刻却勾着一个酒坛子。 “喝吗?” 夏云桓微微侧过脸,半张脸显露在月光之下。她瞧见这张侧脸露出了一个上扬的微笑,心情似乎很好。 左晋元皱着眉头,躲过他袭来的手,打算继续装睡,结果已经喝醉的人是完全不可理喻的。 夏云桓直接扯着她的被子,把她的被子扔在地上,还故意用脚踩上去。 她原本气愤的脸在看到夏云桓塌下没穿鞋子光溜溜的脚,她顿时已经变成一幅很无奈的表情了。 “你想怎么样啊?” 她实在是困啊。 结果这个人却一直将酒坛子推到她面前,整个人还爬到她的踏上坐着。 “陪我喝酒。” 她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子,没立刻喝,眼睛一直盯着今晚的夏云桓看。 第一眼看上去夏云桓似乎是很开心的,但是如今仔细一瞧,却能发觉他笑得是多么言不由衷,笑容僵硬而勉强。 她默默陪着他,一口接着一口,将苦涩的酒往肚子里吞。 打自重活一世,除了之前入赘夏府所喝过的喜宴之外,她便没有喝过酒了。原因不过很简单,每次喝醉酒,她总会梦见一个人。 这个人会站在她面前,一直静静地站在边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而这个人,就算他化成了灰,她都认得出来。 那么熟悉的眉眼,虽然曾经想过与他举案齐眉,做一对人人羡慕的夫妻的。可惜,当年的她不懂得珍惜。 她实在是怕见到许璎珞眼底的哀怨了。这股怨念一直苦苦纠缠了她多年,就算她寻欢作乐,每次午夜梦回,她还是会被惊醒,然后在床上坐到天亮。 而这次,她似乎又开始做梦了。 不然,为什么,许璎珞会出现在她面前呢?还坐在她身边呢? 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抚上了这个人的脸。 很暖和的感觉,不再是那么冰冷,表情也不会像临死前那么僵硬。 “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于还是将这三个字说了出口。 她一直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做错了,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在许璎珞面前总是强势的姿态,让她向他低下头,她实在是难以做到。 可是,如今人都已经死了,她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她其实有些想念他了。 如果他们的孩子没死,现在应该已经有几岁了吧。许璎珞临死前还让她去找他们的孩子,她却一直没做到,许璎珞应该是死不瞑目,所以才一直来找她吧。 她的手落在他身上,将他深深抱紧,怜惜地吻了吻他发凉的额头。 她也是在这个时候,发觉到怀里人的僵硬。 她低下头,跟怀里人的眼睛对视,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怀里的人根本就不是许璎珞,而是夏云桓,跟许璎珞完全不一样的男子。 她抱着他的手立刻松开了,结果这个男人还主动靠进她的怀里,笑得很开心。 “阿西,你曾经就是对我这般温柔的。如果你不是贪恋你的皇位,我们现在早就双宿双飞了,是吧?” 这会,轮到她浑身僵硬了。她顿时明白夏云桓把她当成了谁了。 夏云桓没发觉她的不对劲,反而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笑容温和,神情幸福,一副很感慨的样子。 “阿西,你当初说过,等你辅助她成为了女皇,你就带着我离开这里。可是你有履行过吗?你知道吗?我还曾经傻傻地站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亭子等了你一天,淋了一夜的雨。” “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云桓的语气越来越开心,但她听得却越来越心惊胆战。 “你以为我不知道云姒那个贱人偷偷勾搭上你了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的肮脏事么?我不想说而已。” 夏云桓口里念着不断重复地念着为什么,突然低下头,张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把她的手腕咬出一个血淋淋的牙印还不肯罢休。 左晋元一直苦苦忍着,连痛得不行也没叫出声。 “左晋元,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云姒那贱人的,对不?” 不知道何时,刚才还在发酒疯的人这个时候眼神已经清醒过来了,牙齿也终于肯离开她流血不止的手腕。 她没答话,心底愤恨不已。 夏云桓却自顾自地说出一个令她惊讶不已的事情。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当我的妻主吗?让你当挡箭牌是其一,其二,我喜欢你对云姒那贱人的深情,我恨欣赏你对他的至死不渝。我知道你之所以会答应入赘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和名利,这些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是更多。” “不过,你要答应我,你这辈子都不能背叛我,你可以娶妾,但是你的正夫只能是我一个人。否则,我会要你生不如死的。” 她没答话,她保持沉默。 她不否认,他所说的话很吸引她,而她入赘夏府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她也知道,凭借夏云桓的手段,他所说的,都会实现的,即使他只是一名男子。 聪明如夏云桓,立刻知道她的沉默即是默认。 一张好看的脸笑靥如花,左晋元眼睁睁看着他俯下头,他的嘴唇与她的嘴唇相碰,紧密地贴合着。 夏云桓半站起身,修长的手指勾掉他腰间的丝带,褪下了里衣,光洁的身体洒上了如水的月华。 他脸上的表情魅惑,笑得格外妩媚诱人。 她的手指慢慢抚上了他的肩头。 第三十八章 防盗章魂归 “阿笙,我接下来说的话,是真的。你无须怀疑。”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底倒印出她的身影。他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手紧紧抱着她,却还是点点头。 “恩,我听着。” “阿笙,接下来的时间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们都会好好的,好好地过完这辈子的。我答应那个人,他给我二十年的时间在人世间。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二十年也够了。对不对,阿笙?” “恩。够了。阿笙很满足了。” 她抱着身侧人柔软有韧性的腰,俯下头,轻轻吻了吻他饱满的额头。阿笙把脸埋进她的肩头,柔嫩光滑的脸蛋蹭着她的脖子,不住地点头。 “阿笙,还有件事,你听了可别生气。” “恩,王爷就请说。” 依偎在她怀里的人点了下头,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下,有些警惕地瞥了轩辕尧一眼,大有轩辕尧触及了他的底线,他就绝对不轻饶的征兆。 只是这些轩辕尧没看到,她顾着整理好要说出话。 “额,那个,阿笙,之前喊你那个称呼,其实是有来历的。” 她话刚出,怀里人身子就僵硬了下,她的腰际的软肉也酸痛了下,她苦笑地看着自己腰际多出的一只青葱玉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等她说完,怀里的人沉默了好久,终是抬起头,冲她轻轻地一笑。 那一笑有着倾城倾国之貌,却笑得她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她忍不住挪开身子,离这人远点。 阿笙却是微微眯着眼,乖巧地趴在她身侧,转身压在她身上。玉指在她身上滑行,渐渐滑落在她的腰际,也把她忐忑的心吊了起来。 “王爷,你是说,我们的孩子轩辕社已经和那原小姐拜了堂,就差进洞房了?” “恩。” 她实实在在地点了点头。眼睛直瞄着腰际那玉手。偷偷地握上那手,手里的触感还是和早年一样滑嫩,不像四十岁的人该有的。她忍不住赞叹了一下。 那玉手倒也不挣扎,只是主人的眸子微微冷了一下。又笑道:“王爷,你说你当时就在旁边,也不阻止?明知道原小姐非我儿的良配?” “恩。” 她又点了点头。只是,这时,腰际的软肉又被狠狠捏了一把。她在内心苦不堪言。又强笑着,忙安抚此刻正在发火的猫儿。 “你先别生气。我是知道这事的。也想让社儿记个教训,不然以后再捅出什么大的篓子,我们本事再大,也有帮补了他的时候啊。何况,我在那儿,可以及时拉回社儿嘛。你刚才不是答应过,你不会生气的么?这会又怎么这样了啊?” 她一这样说,阿笙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儿直直地从那双好看丹凤眼滚出,眼睛连眨也没眨。嘴里吐出的话更是委屈,十年的积怨终于爆发了。 “你是在说我不会教孩子,你是在责备我不会当父亲么?是,我这么多年都未曾好好教管过社儿,所以现在社儿才变成如今这模样。你要骂,要生气,就尽管骂,尽管生气吧。反正这些一切都是我的错。” 阿笙的眼睛直泛红,又不断地擦着眼睛,下手不分轻重,把眼睛擦红了,还是继续擦着,完全不在意。她看着是万分心疼。 她只能苦笑地安抚着他,连连道不是,即使阿笙再伤心,该发火的还是没忘记,掐在她腰上的手还是牢固地坚守着阵地。这十年阿笙也不是白过的,连脾气也长了不少。 “阿笙,你一定要和我这样倔下去么?你明知道我心底想的是什么,你却还要这样误会。” “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从你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结果却是我守在门口,等来的是你的尸体那个时刻起,我就可以按着自己的心说话,我是完全不知道,完全也不了解你。你口口声声说着会回来,口口声声说要我相信你,可是你呢?你却一次又一次让让我失望。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相信你了。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还说要把我们的孩子宠上天的,你都没回来,要怎么宠啊?” 这一刻,阿笙是完全气疯了。即使他松开了她的腰,即使他声音不大,只是趴在她耳边轻轻念着,但这副平静的模样看着,让她更难受。她心疼地看着他咬着自己的唇,把唇咬出血也不在乎,就是不出声发泄,就是要把怒气往心里塞去,就是为了让她更难受。 她知道阿笙爱她,却也因为爱她而更恨她。爱了她二十五年,更恨了她二十年。他们单纯相爱的只有那短短的五年。从她归来,从知道她没死,他就一直装着没事,只是流眼泪,却也不说什么,现在是她踩到他的痛楚,才把他心底的伤口完全揭开。 她了解他的性子。明明知道她不是在责怪她,却因为恨她,更愿意选择误解,曲解她的话,才能完全将心中的不甘自然而然地发泄出来。他不甘心只有他一个在伤心,在恨。他也要她知道他的痛苦,甚至他的恨。 他打着这些算盘,她是完全知道,也终于亲身体验到。她看着他咬牙切齿,默默无语地看着她。她却只是默默地回望他,然后,伸手轻轻抹掉他不断掉下的眼泪。将他重新揽入自己的怀里。 她的阿笙,终于是长大了。 不再是像少年时的墨生,一口一口地叫着王爷,虽是是爱她,喜欢她,但是这种喜欢,她毫不怀疑是由于身份的崇敬成分在内的。更不像十年后他变成阿笙的时候,虽说是因为爱她而给她报仇。但是这种爱里早已掺杂着恨的成分和陌生的茫然。在她再次见到他,看到他像看陌生人的神情,她就隐约知道自己和他中间隔着个十年的鸿沟。 她该庆幸自己在没死前,让他怀了自己的骨血,这样,也许有天见面,不管时间有多长,她都不会再见到他像看到陌生人的眼神了,即使对她有恨,但是恨意却是可以消除的,只要她回到他身边,只要她好好待着他和他的孩子,他便会再重新接纳她,重新爱她。 “阿笙,现在我回来了,不是就可以宠社儿了么?虽然他现在已经十六了,但是只要我还活着,你还在,我就可以毫无理由地宠着他。更重要的是,好好陪着你。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再言而无信了。” 她下巴抵着他泛香的头顶,郑重说道。 阿笙的头动了下,轻声地说着她可以听到的话。 “我这次,真的可以相信么?”之前他说他相信,其实也只不过是敷衍她。但是现在,她必须说出个理由,让他真的可以下定决心来信她。 她单手支起阿笙的下巴,对上他的视线。 阿笙的眸子很平静,却是等着她一个诺言。若她再骗他,他真的不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抑或,他会崩溃。 一个十年,没关心,他可以等,他还年轻。两个十年,他还是可以等,他现在眼睛还不花,脚还走得动。但是再一个十年,他却再也等不了。 他怕他一个人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就老死了,怕他再也等不到她回来的时候,他怕看到她失望的目光,他怕啊。以后,他就再也走不动,眼睛也看不见了,即使她来了,他也不知道是她啊。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按在她的胸口上。 他平静的目光有些晃动,又立刻看到别处。似乎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话。 “阿笙,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我又会突然走了,你怕你会等不到我,见不上我一面,对么?” 她眼神直逼着他看,就等着他亲口回答。她不能再让他这样逃避下去,若此刻不说,藏到以后,总有一天,这问题还是会爆发的,她不想这个问题一直搁在他们心上。 “对。” 他知道这个问题避不了,他自己其实也不想避开的,终是开口了,也点头。抓着他的手更是紧了紧,他诧异了下,抬头望向那人。 “我轩辕尧,对天发誓,若是我以后对阿笙所说的话不实,就立刻收回给我的二十年时间吧。” 他惊慌地捂住她的嘴,她却对着他,微微一笑,笑得很轻松很温和。他捂着自己的嘴,哭了起来。在她想抱住他的时候,他自己比她快一步扑到她怀里,扯着她的衣襟,拍打着她。 “你怎么能这样,你难道不知道每次说什么,都不事先告诉我的,你老是喜欢吓我,你好可恨。” 她看着这人又哭有笑,又轻轻捶打她。她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大力揽住这人,俯下头,狠狠地擒住那温软的小嘴。反正,这辈子,她是会和他安安分分地过完的。 在暖帐内,终于等到阿笙情绪稳定了,她又搂着他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阿笙,你说,还能不能为我再生一个孩子啊?” 刚才的哭闹已经费去了他好多精力,现在倒是有些疲乏,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王爷,阿笙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不小了。” 阿笙又再一次别有用意地提起他的年纪,她摸摸鼻子,很无措地笑了笑。 “没关系,不能生,咱们就不生。反正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就行了。” “什么不能生啊?我不是生了社儿了么?” 身侧之人不同意了,愣是睁大了眼,瞪着她。 她捂住自己的嘴,又说错话了。忙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是啊。你给我生了个漂亮的小子呢。” “是啊,只是个小子,不是丫头。” 身侧之人又叹了口气。 “没事啊,小子就小子。小子比丫头贴心嘛。我又不需要丫头来继承香火。” “社儿从小到大一直折腾个不停,哪里贴心了?” “没事,明天起,我就请人来好好教导下社儿,定让他乖乖听话。得好好训他一顿才行,不然野得像猫一样就不好了。” 这话刚落,立刻引来身侧之人的怒瞪。 “你不是说要好好宠着我们的孩子的么?还要训他一顿?不行,你要打他先打我吧。子不教父之过。” “不是的,我的好阿笙,你听错了,我只是想好好和他说下道理,绝对不打他的。他是你生的,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打他呢?” “真的么?” 明显不行的语气。轩辕尧觉得自己真的是造的孽太多了,现在才需要被这个男人好好折腾。 她无奈地苦笑,不断保证自己不会打他,阿笙才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乖顺地躺在她怀里,手不忘揪着她的衣襟。即使是个老男人,这年轻时候的坏习惯还改不过来。 她宠溺地点了点他的鼻头。罢了。 不过,还真印证那话,慈父多败儿啊。阿笙到底还是护着孩子。她完全可以想象轩辕社以后有多霸王了。 第三十九章 防盗章—————————————————————————————————————————— “这里是哪里?” 韩玉笙整个人摔在地上,她试着扶着地面站了起来,身体没有一丝的受损,只是身上的衣服沾了一点灰尘。 她拍掉衣角的灰尘,这才抬头看看周遭。 映入眼帘的满满一大片的灯笼,而且形状怪异,各种形态都有,颜色更是五颜六色,看得她目不暇接。她皱着眉头回响刚才那个男人的话。 “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进入他的梦境里。” 这话更是莫名其妙,根本就没有在回答她的问题。韩玉笙气得伸手想拉住这个人,他却轻飘飘地挪远了身体,坐在不远处的窗子上瞧着她。 “啧啧。”他的笑声怪异而刺耳。“你只能做一件事,不要让他跟宋舒华相遇。” 然后,她便莫名其妙地眼前一黑,醒来就摔在地上了。 “今年的上元节好热闹啊。” “是啊。” 路过的行人手上都各自提着一盏漂亮的灯笼,从她身上路过的时候都好奇地瞧了她几眼。 韩玉笙愣愣地看着他们手上的灯笼,又望着繁荣热闹,熙熙攘攘的大街,到处张灯结彩,显然是在庆祝什么重大的节日。 这就是玉宁的梦境吗? 还记得我们当初在上元节怎么相遇的吗? 韩玉笙蓦然想起玉宁许久之前说过的话,他每回说起这件事,他脸上总会出现一种迷惘的期盼与欢喜的神情。 一盏灯从她身边的小河顺着流水过来,从她身边缓缓地流走。 她的眼睛在看到眼前出现的人之后猛地瞪大眼。 “我的灯” 站在韩玉笙面前的人正因为追赶着流走的灯笼而气喘喘,脸色通红。这个人有着与玉宁一样姣好的面容,年纪看着却比玉宁年轻了不少,也稚嫩地非常。 她傻傻地看着,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你干嘛放走我的花灯!” 他生气地转过身面对身后缓缓走上来的人。 韩玉笙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后面走上来的人她也似乎见过。似乎是年轻时候的玉清。玉清的气质与他后来完全一样,反而是这个时候的玉宁看起来似乎与后来很不大一样。 “二哥,我以为你你想放的。” 玉清的话刚说完,玉宁早就气得不行,一把将人推倒在地上。 “我告诉你,不许碰我的东西!你抢走我那么多东西,还来抢我的花灯,你真是好样的!” 他说完,再也懒得看摔在地上的人,已经气得跑开了。 韩玉笙却是缓缓地走上前,更清楚地看见玉清的五官。 居高临下地瞅着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她却完全没有怜悯之心,反而是冷眼旁观,静静地望着他。 她不是不计较玉清算计她的事情,只是懒得去理会。但这个人如今出现在她的面前,说是憎恨她倒也不至于,但她确实是讨厌这个男人。 地上的人被韩玉笙冷漠冰冷的眼神看着心生胆怯,他缩着身子,不断地颤抖,生怕韩玉笙对他做出什么事情,眼睛不断地张望四周,想瞧瞧他的小厮去了哪里。 韩玉笙却是看着他几眼没什么动作便追着玉宁离去的方向跑去。 韩玉笙原本还担心她顶着宋舒华的脸会被玉宁见到,她对此刚才还一筹莫展,但在看到小河里的脸,她瞬间轻松了不少。 她虽然入了玉宁的梦境,但脸却不是宋舒华的,而是属于她韩玉笙的原本的面目。 说实话,自从许璎珞死后,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她自己最初的脸了。这段时间她一直顶着别人的身体生活,说不自在那是骗人的。 她不知道宋舒华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玉宁是什么时候会遇见宋舒华的,她只知道跟着玉宁也许一切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玉宁跑得不远,最终因为绊倒路边的石子而摔在地上。他倒不哭也不闹,反而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往河边走去。 韩玉笙原本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下一刻在看到他伸手去捞河里的花灯,她恍然大悟。 她默默地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瞧着,看着他将河里的灯笼一个一个地捞起,似乎在辨认什么,一脸失望地将花灯又放回河里,让它顺着河水缓缓流走。 他的衣袍都沾到水了,他却似乎不在乎,反而是掠起袖子,俯下身往前探去。 韩玉笙在旁看着辛苦,她好奇地瞧了瞧那些花灯。 玉宁喜欢上元节,许璎珞也喜欢这个节日,以往的他老是在她耳边念叨今年要去逛上元节,她总是点头答应下一次会带他去看,结果这个承诺直到他死了她还是没有实现。 一想起许璎珞,她的眼神暗淡了些。 河里的花灯上大多数写着东西,不是画着东西就是写着字。她也不知道玉宁的花灯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他不断地捞起花灯又放回去。 如此重复不下十遍。 直到韩玉笙瞧见远处走来的人,她的眼睛瞪大,又转过头看了看河边正专注着在捞花灯的人。 远处走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找了好久,也是她需要密切关注的宋舒华本人。 如果现在不阻止她,下一刻宋舒华就会跟玉宁碰到面了。 韩玉笙慌忙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迎上宋舒华。 她伸手摸向宋舒华腰间的钱袋,她故意在宋舒华面前晃着她顺来的钱袋。宋舒华果然如她意料的,刚开始是楞了下,后来反应过来才抬脚追赶她,嚷着让她还她的钱袋。 韩玉笙在巷子里拐来拐去,费了很大劲才甩开身后的人。 她掂了掂钱袋,钱袋很轻,摸起来根本不像是放银两或者银票的感觉。她好奇地打开来一看。 里面只有一张纸。 她愣了下,将这张纸打开。 纸上只题了一首诗,连落款人都没有。 她摸着下巴,她反复读了几遍,才意识到这首是给心上人的情诗。 等韩玉笙回到河边的时候,河边的人还保持着刚才她离开时的动作,弯着腰,捡起花灯仔细地瞧了瞧,又失望地放回去。 韩玉笙看着直摇头。 她将宋舒华引开了,只要不出意外,今晚的上元节玉宁是绝对不会遇上宋舒华的。 韩玉笙看着玉宁重复单一的动作,终是忍不住摇头。 她去了卖花灯的摊子买来了一盏花灯,花灯上面什么都没有。她打开从宋舒华那里顺来的诗,将那首诗照着写在花灯上面。 她之所以会选择这首诗,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觉得它很熟悉。在刚才,她才想起,这首诗玉宁这几天昏睡的时候经常念到的。 虽然她改变了玉宁的梦境,他最终没有遇上宋舒华,有可能会遇见另一个他喜欢的人,也有可能会一个人孤独终老。不管如何,她还是将这首诗还给他吧。 趁着玉宁背对着她在捞花灯时候,她悄悄走到他身后,留下了一盏花灯。 在离开的时候,韩玉笙还是转过头,看了一眼河边的人。 那首诗的句子她忘记了,她只是大概记得它代表什么意思。 茫茫人海终有怜惜君之人。 这话送给玉宁是最适合不过了。 韩玉笙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人还是在客栈里面。她整个人躺在床上,而里侧则是躺着昏睡中的玉宁。 她扭头望了一眼身侧的人,她的眼睛慢慢睁大,最后忍不住伸出手。 她的手所触及到的肌肤是冰冷的,是属于死人的冰冷。玉宁的脸是僵硬的,他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怎么会这样?” 她猛地坐了起来,瞪着依旧坐在窗边的人。 那人眼睛望着她却是透过她在看什么,没有立刻回答她。直到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受到什么刺激,突然整个人从窗边晃到了床边。 “你你,玉宁他怎么会” 她已经开始语无宁次了。她的脑海还记得她进入玉宁梦境前,玉宁还是有气息的。怎么一睁开眼睛 “呵,他早就应该命丧黄泉,如果不是心事未了,执着于虚幻缥缈的梦如今早该是投胎去了。” 韩玉笙原本已经因为玉宁的死而震惊了,如今听到这个人的话,她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早就知道宋舒华不在人世了,在你占据宋舒华的肉身他便知晓了。你知道宋舒华是如何死的吗?” 这个人藏在面纱后面的嘴角微微上勾。 “由爱生恨,他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不许碰我的东西。 她猛地想起河边的那个执着的背影。她突然顿悟。 玉宁不是为了捞回那个花灯,而是想毁了那个花灯。 韩玉笙扭头望了里侧的人。 玉宁很安静地躺在那里,睡得一脸香甜,一如他陷入昏迷之前。她现在才理解了玉宁的想法。 你的眼睛总是看错。 真是可惜了。 那个时候,她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如今想来,那个时候他不过是在说她不了解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心底的愿望不过是与宋舒华从未遇见过,如此便不会伤心,不会受伤。 “玉宁跟许璎珞有什么关系吗?” 她始终还是执着于这个问题。 这个人却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说了一句话。 “许璎珞死前为那孩子起了个名。” 第四十章 防盗章回头爱你 “你今日之所以带我出来,就为了让我看看我自己将会有什么下场,不是么?那么,结果,你还满意么,苏瑞?” 白水心用力拍开她的手,有些讽刺性地笑了,看着她,不以为意。似乎刚才那个一脸惨白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个人。 “你也就这种手段罢了。过了几年,到底,苏瑞,你还是没成熟了点。还是之前那个傻傻呆呆的苏瑞罢了。”白水心将手藏于袖子中。 苏瑞默默凝视着他掩饰性地遮着手腕。在听完他的这话,也跟着笑了。眼眸扫视了不远处的乱葬岗那么乱哄哄的场面,突然问了一句话,让白水心铁青了脸,眼神狠狠地剐了她一眼。 她问道:“水心,白府的太爷什么时候回府呢?” 白水心狠辣的眼神倒是让她楞了一会儿。她倒是从没看过白水心这么般生气过。白水心阴沉着脸,默不作声,跟着她上了马车。 她站在门外,看着白水心依旧风姿绰约的身影,看着他沉稳地迈进院子,直到他关上了门,她也没出声。 “小姐,怎么了么?” 苏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来的,突然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这副奇怪的样子,倒是有些担忧。 苏瑞的眼睛眨了下,才收敛回刚才的眼神,只是眼神黯淡了些。 “苏末,你可是听到府中有什么传言不?”她略微扭过头,望向天边的鸟雀。 苏末有些犹豫,终是说了口。 “可是关于白主夫的传言?”苏末抬头,看向她,却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道:“传言白主夫红杏出墙。我想应该是那些被白府欺负的百姓不服而造的谣吧。” “不,那是千真万确的。”她打断了苏末的话,在苏末吃惊地瞧着她,她又继续道:“传出这个谣言的人也是我。而白水心,他的腹部中,现在甚至竟然还孕育着个一个月足的孩子。而那孩子的母亲,却不是我。” 她说着,嘴角风轻云淡的笑在说着便也变得讽刺性十足。她想着刚才白水心一脸惨白,摸着自己腹部的样子,心底终究还是很不舒服的。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可以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不是我的孩子,一脸的温柔。却可以狠得下去杀死另个孩子?那个孩子,不也是他的么?就因为不是他的初衷么?” 站在旁边听着的苏末没打断她无意识的呢喃之语,只是眼神也随着苏瑞的话跟着看向那个紧闭着门的屋子。 “小姐,你心底可是有什么打算?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办好它的。”苏末不认为苏瑞说给她这些事情听是全无理由的。果然,苏瑞的眼眸扫视了她一下。 “找个机会,让大夫来看下白水心的身体如何。一定要让他无病无痛的。若是真的有孩子的话,让大夫要用上等的安胎药保住他的孩子,可不能这孩子流走了。我一定会把这孩子当亲生的来养的。”话虽说的很温柔,但是苏末看着苏瑞嘴角的嘲讽和苏瑞眼底处不经意流露出的狠辣,嘴角撇了下,点头应声。 “小姐,你今早让我递的消息,已经快马加鞭送去江南了。估计两日后便可收到。” “恩。”苏瑞回应了声。“那个蚀心粉是你从哪里知道的?现在可有这药粉的下落。”她依稀记得前世从未听过这药粉的名称,直到苏家的惨剧发生后。她眼睛直瞅着苏末,带着些疑惑。 “我曾经接触过一位老师傅,是老师傅告诉我的。那蚀心粉是老师傅的徒弟无意间制作出来的。但是,若小姐想要,我必须去找那老师傅的徒弟。不过,这有点难度。”苏末欲言又止,眼眸微微抬起。 “为何?”她转过身,略有些沉思地看着苏末。苏末的五指微拢,眉头紧皱着,熟悉苏末的她知道,这是苏末紧张的表现。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问题让苏末紧张呢。 “那老师傅的徒弟”苏末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自己的目光,不敢直接面对苏瑞的直视。她低垂着眸子,只让人看到她细长的睫毛抖了抖,在眼睑处留下一片阴影。“那人在四年前就不见踪影了。找过很多地方,却发现,这人似乎从这天地间消失了。” 声音比刚才略微低沉。苏末的情绪其实一直隐藏得很深,连苏瑞有时候也很难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但是,这次她很快也很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苏末内心里的挣扎和埋藏许久的一丝丝不经意渗出来的感伤。 她微微凝视着苏末,看着她的手指弯曲靠拢在手心,紧握着,颀长的身形在强烈的光线中显得虚高,有些模糊,又有些遥远。她伸过手,想靠近苏末,终是发现手指还有够不到苏末身体的地方。 她发觉喉咙有些干涩,却努力发出声音。“苏末,你怎么了?” 苏末被她这话问着,身形晃了下,看着她微扯起嘴角的弧度,笑了。 “没事,只是想起些旧事罢了。突然发觉自己有些老了呢。不过,”声音变得很有生气。“虽然人不在了,但是那东西应该还是在原处。我去找找看,也许东西还在那儿也说不定。小姐,我这就去找下吧,先回去了。” 苏瑞有些发愣,身体反应不过来,只是很随意地点点头,眼神愣愣地看着苏末有些慌张地离开的身影。直到回过神,她才想到一点,就是今日的苏末很反常。特别是,为什么刚才她说人不在了?那老师傅的徒弟不是不见了么,为何要说人不在了?她无法忽略苏末刚才说到这句话时,苏末眼底深处浓重的绝望。 苏末在瞒着她什么事么? 她带着满腹的心事,无意识地迈着步子,就来到了后院。一阵阵浓重的饭菜香顿时吸引住她的胃。她稍微抬头,便见到站在老旧的小屋门前的人影。 那人影的双手揪紧着,靠着墙壁,睁大着眼睛,踮着脚,不住望亭子门前的圆形门口探来。苏瑞正站在浓密的树荫下,完全被挡住了身影,那人看不到,探头看着老半天,都看不到她的人影,有些着急了。不时在门前来回走着。 她微微笑了笑。走出树荫,走向小屋,将那人纤细的腰肢搂住,惊得那人身体颤动了下。那人转过头,见到是她,喜出望外。拉住她的袖子,微微笑了。 “妻主,饭菜做好了,可以进去里面吃了。” 她俯下头,爱怜地吻了吻师瑜谨光洁的额头,又不放心地瞧了瞧师瑜谨的气色。看他的脸色红润,可能刚做完饭菜的缘故,眉眼间有丝疲惫之色。她抬起师瑜谨藏在袖子中的手,展开他微拢的手指,一根根细葱般的玉指在阳光底下闪烁着诱人的晶莹透明之色。似乎受蛊惑般,她忍不住一根一根地亲吻这好看的手指,引得怀里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抬起头,刚巧便望见师瑜谨低垂着头,红透至极的双耳。她好笑地揪了揪这人薄而小巧的耳朵。她不得不感叹道,男人和女人长得真得很不一样,连耳朵也长得这么诱人可爱。 被她揪住耳朵的人更加羞涩,薄薄的脸皮瞬间红成一片。想用双手捂住耳朵,无奈手被她抓着,动弹不得。 “妻主,不要闹了。快进去吃罢。”他挣不开被苏瑞钳制住的身体,只得开口求饶。声音软软的,呼出的气息暖暖的,扫过她的脸颊的皮肤,痒痒的。 “恩,进去吃吧。”她深呼吸了一口,才放开师瑜谨,牵着他软弱无骨的手,才慢悠悠地走进屋。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我想吃的就是你。 经过上一次的坦白,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现在她觉得看到师瑜谨的身影就很高兴,即使去巡视生意,也很渴望快点结束回府就为了见到师瑜谨。她突然知道了这种感觉是什么了。她望了望身边为她细心而温柔地布菜的人,顺着他递给她碗的手吻了下去。看着师瑜谨惊呼一声,抽回手。她眉眼弯弯直笑着。 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正是新婚之人才有的感觉么? “妻主,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是不是脏了?”师瑜谨有些疑惑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神,很惊慌地摸了摸脸颊。“等下哦,我先去擦擦脸,妻主,你先吃不要等我了。” 见他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去。她忙拉住师瑜谨,顺势将人拉入怀里。 “妻主,快快放开,你先吃饭,莫理会我。我去去就来。” 师瑜谨还想挣扎,苏瑞直接忽视他的挣扎,举起筷子,从桌子上的菜盘中夹起些菜,“来,乖,张嘴。” 师瑜谨虽有些疑惑,还是乖乖张开嘴,将她夹的菜含入口里。 “恩,对,慢慢咽下去。恩,我们的瑜谨很乖哦。再吃一口吧。”她那带着宠溺而温柔的哄小孩的语气竟然用在师瑜谨身上。 师瑜谨听着她这语气,脸颊又很不争气地涨红了。但还是照着她说的,慢慢咽下嘴里的菜。但咽下之后,就不肯再吃了。她夹給他,又用刚才哄小孩的语气对着他诱惑道,师瑜谨也不松开口吃菜。 “怎么了么?”看到师瑜谨难得闹别扭,她很好奇地问道。又点了点他沾到饭粒的鼻子。“有饭粒呢。”她好笑地擦掉他鼻头上的饭粒。 “妻主,你自己吃吧。我我有手,可以自己吃的。” “我就想要这样喂你啊。” 她夹給他菜,师瑜谨还是倔强地摇摇头,似乎很受伤。 看他这样,有些不忍,便放开他。他坐回刚才坐的位置。低眉顺眼,默默地吃着苏瑞夹給她的菜。 她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又悄悄瞧了埋头吃饭的师瑜谨。本来好好的气氛,都被她搞糟了。她一边吃着,一边思索着该怎么扭转这种状况。或许可以去买些男子喜欢的东西来哄哄这人吧。她暗自在心里点点头。忙加快动作吃完这顿饭。 她却忽略了坐在旁边,悄悄抬头观察着苏瑞神色的人。师瑜谨抿了抿嘴,脸色有些难看。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看着她吃饭的速度跟刚才相比,加快了许多。 两个人吃完饭,师瑜谨便让人端来洗手盆,将她的手放进盆里,清洗了下,再拿来手巾,细细地擦干她手上的水迹。她闻着师瑜谨身上传来的体香,有些沉醉。 她本想帮他收拾下碗筷,师瑜谨却坚持自己收拾,也不叫小厮来收拾。亲自端着盘子,将脏碗放进去,再小心翼翼地端出屋,也不肯让苏瑞帮忙。苏瑞一上前,他就紧抱着盘子躲开。她怕师瑜谨受伤,也不再做坚持。 她看了看天色,思索着此刻街上的情况,便打定主意要出门。匆匆从椅子上站起来,便往门口走去。刚好撞到要进门的师瑜谨。她慌忙扶住要跌倒的人,让他站好。 师瑜谨见她如此,脸色有些变化。眼眸晃动了下。便问道:“妻主,可是要离开了?” 第四十一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别人所谓的好心。我有手有脚,完全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的。” 云遥紧紧盯着苏泷,越往下说,苏泷的眉头就越皱紧。她知道他这番话不是针对她说的。 苏泷抱着孩子,慢慢靠近他,直到离云遥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勾着嘴角,轻声笑了起来。 “谁说我在同情你了?你不会以为我接你来这里,是因为我所谓的同情心作怪,亦或者,你还认为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让你还待在这里说话的么?” 男人下一刻在听完苏泷的话就愣住了。有些慢反应,很不确定地回答道。 “难道不是么?你之前还说” 苏泷冷着眸子,很不耐地打断男人的话。 “我之前确实是说,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夫。但那只不过我的玩笑话而已。我已经找到我喜欢的人。” “那你脸上这些伤” 在她说喜欢他的时候,他不信。在她说不喜欢他的时候,他还是不信。苏泷内心苦笑着。或者,他真的不曾也不想信任她。男人不会相信任何人。只是这个问题却永远有个前提,除了苏龙。是啊,除了苏龙。 她这样想,脸上的笑容越张越大,越明媚。她狠狠地往后倒退了一步,避开男人的手指。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等快点挣到钱,然后娶他过门。你不知道,他性子很好,至少比你好,对我也很体贴。而你,”她远远望着男人,眸子底是男人看不清的复杂。 “你只需记住,我只是想让你来当我这里的仆人,帮我收拾下屋子罢了。你必须答应,我在你和你的孩子身上花了不少银子。因为你们,我现在还要好久才能挣够钱娶我喜欢的人呢。你应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吧。我只需要你在这里帮忙到我的夫郎过门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男人抿了抿嘴,沉默了会儿,当着她的面,终于点了点头。 苏龙站在他的对面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冷笑还没撤去。又突然问了男人一句。 “你会下厨么?我还欠个煮饭的。” 男人愣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可以帮你煮些东西吃。” 男人腿还是不便行走,上次她拿给男人的药,男人也没吃,腿上面的淤血一直散不开。苏泷看到男人的腿还是老样子,气得不得了,却又对男人无可奈何。只能到处去打听些民间的偏方,然后想方设法弄到药来给男人敷脚。 男人的病还没好,便要下床收拾屋子。她只能硬生生把他抱回床上,命令着他在旁边看就行了,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着这会儿。 刚说这话,她自己就立马捂住嘴,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面对男人疑惑的目光,她只能假装要去院子收拾,抱着男人的孩子就立马钻出屋子,唯恐一个走慢会被男人喊住问清楚。 不过,苏泷还真不是整理房子的能手。弄了半天,直到太阳下山,苏泷还只是束手无措地看着还是老样子的院子。院子里的青苔已经被她铲掉了,还剩下泥泞的地面和墙壁上的污渍。 她弄了半天,都只是把水喷到了自己脸上。背在她背上的小家伙被水喷到了一点点也怪叫个不停,不停地大力揪着苏泷的头发。男人半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苏泷气急败坏和自己孩子的怪叫不满的声音,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由于还没办置什么家具,她买的这个宅子除了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桌子和一个木板床,院子还有个破了大洞的水缸之外,什么都没有,苏泷只能把从宅子后面的小山坡上挖来的野菜和用剩余的铜板买来的一点米全部放在灶上的大锅里煮,简单地添了些调味的东西,就把吃的搬到屋子里。 苏泷望了屋里的断腿桌子,没说什么,走过去顺手把桌子推过来,推倒男人躺着的床旁边,顺手捞了根木材撑住,自己用腿夹住木棒子,凑合凑合着用。 见到男人在看她,她却是笑了笑,有些无奈。 “没办法,我把身上唯一仅有的铜板都买了米了,再也没钱请木匠师傅来打造些桌子来用。你就凑合凑合着吃吧。赶明儿,我去看看木匠师傅是怎么做的,我去学下。今天这饭菜可能不好吃,你也将就吃着吧。我还是第一次煮这些东西。还真弄不懂。” 她说着话,想着那惨不忍睹的灶子,她就一脸苦笑。 躺在床上的男人微微瞧了她一下,弄不明白她为何一脸古怪,却只是点了点头。可能是苏泷把话说开了,男人也不再介怀这个那个,很安心地端起那碗上面漂浮着青菜叶子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男人旁边依旧是小孩的怪叫声和苏泷气急败坏的咒骂。苏泷好不容易把粥吹凉些,小家伙很乖地含进嘴里,却在苏泷刚满意地绽开笑容时,出其不意,嘟起小嘴,就喷了苏泷一脸的粥。男人连忙掏出手巾给苏泷擦擦,边拍了下小家伙的屁股,示意他安分点。苏泷则是翻了个白眼,瞪了笑得正欢的小家伙,继续喂食。 本来男人是想自己喂孩子的,但是苏泷却不肯让男人抱过孩子,说是带小孩子太操劳了,病不容易好,还会把病过给孩子,男人也只得作罢。云遥悠闲地坐在旁边,淡然地看着苏泷一脸痛苦地喂着渐渐长身体的小家伙。 吃完饭,只剩下男人一个人在屋里,躺在床上逗着刚吃饱饭就想睡觉的小家伙。男人不时抬起头,张望屋外。 苏泷蹲在门槛上,对着盆里面的三个大碗和一个小碗,拿着抹布,瞧了好久,才犹犹豫豫地动手。她从来没干过这活,也没怎么注意别人平日里怎么洗碗的,只是拿着抹布乱擦。 “要用热水洗才洗得干净。” 就在她认为碗已经洗干净时,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半掩着门帘,虚弱地倚靠在门边,看着她洗碗。 她微微皱下眉头,挥手让男人进去,她自己会搞定的,男人不肯,说什么也不肯白吃白住,一定要亲自洗碗。她终是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男人在门槛边上坐下。抬头瞧了下天色,有些不放心,又从屋里拿出那条从那些便宜的铺子里买来的白布,轻轻披在男人身上。 又按照男人的话,去灶子边滚了些热水。她站在灶头旁边悄悄挪望坐在门槛上的男人。 云遥正倚在门上,手抓着苏泷给他披上的白布,估计是白天睡太多了,他的精神即使在夜晚还是很精神,不像刚刚那么困倦。他眼角瞧到苏泷在看他,他反而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麻布。 “这匹布买来可是有什么用么?” 苏龙摇摇头。 “我只是怕到时候用得到就买了,反正价钱还可以。你会不会做衣裳?” 男人点了点头,立刻明白她的用意。 “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做成衣裳的。这布料大概能做三件成衣呢。” “哦,那给我做件吧。剩下,你拿去用吧,反正我派不上用场。” 男人抬眼,很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她赶紧改口。 “哦,若是你不用,那我就扔了。反正没用。我有件衣服穿就好了。” 男人听这话,紧紧抓了抓手里的布料,摇摇头。 “不能扔。剩下的还有好多呢。太浪费了。” 男人说这话时,隐约嗔怒地瞪了苏泷一眼,苏泷无奈地挠挠头发。 灶上的水滚开了,苏泷忙把水一点点倒在盆里,唯恐溅到一旁的男人。男人拿起抹布,一下子功夫,便将刚才她苦恼的几个碗解决了。他一边擦碗,她一边递过干净的毛巾给他擦手。 男人洗了下碗,神情又有些困倦,眼皮子低垂着。她赶紧收拾起碗,将盆子里的脏水倒掉,就扶着男人到里屋的床上躺着。 “那你睡哪儿?” 男人明明想睡,却还强撑着精神问她这话。明显有些防备。 苏泷苦笑地挠挠头,指了指床的另一边。 “还有间屋子,我还没建好。所以今晚只能挤一挤了。不过,你放心,你把孩子放在中间吧,这样我就不会碰到你了。” 男人听完话,抬起眸子,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担心男人的身体,又慌忙说道。 “你还担心什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会对你乱来的,你放心,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苏泷话说到这种地步,男人也没再坚持,躺进床里侧,小心翼翼把滚在里头睡觉的孩子抱了点出来,搁在他们之间。 “你睡觉可要小心点儿,我怕他会四处乱滚。” 苏泷点了点头,帮孩子盖上被子,转身将桌上的油灯吹灭,自己也躺了下来。 月色入户,洒在黑漆漆的屋子里。 苏泷闭上眼睛,虽然中间隔着只小家伙,小家伙软软的小屁股还压着她的手,但她的鼻子间却是环绕着属于男人特有的体香,淡淡的不呛鼻却使人迷失在其中。她有些焦躁地睁开,小心翼翼地转身。小家伙人小,缩在被子里,只剩个头在被子外面,她一转身便看到睡在里侧的男人,赶紧闭眼。 第四十二章 防盗章醋夫痴心妄想 “这里是?” 韩玉笙睁开眼,已经傻了有一个时辰了。 她绕着周围走了一圈又走回原地,瞅着周遭的环境,眉头越皱越深。 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她还记得她是在那个人的宫殿里的,那么她睁开眼也应该是在那个人身旁的。可是眼前的景象,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个人金碧辉煌的宫殿啊。 在她面前,耸立着的是宫内特有的宫殿,同样是宽敞无比,但跟那人的宫殿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宫殿很旧,似乎是年久失修,她怕她一走进去这里就会塌掉了。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只因为这个地方看着有些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宫殿。 “瞧瞧,真是有骨气哦。” 韩玉笙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溜进这所宫殿。刚进入庭院,里面便传来奴才的求饶声,她还更清晰地听见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说着一些歹毒的话语。 等韩玉笙靠近的时候,她倒是总算能瞧见些活人的存在了。 大厅里,正中央的主位上坐着两个男子,衣着光鲜,似乎是宫里的贵君之类的身份,模样瞧上去倒是不错,就是态度倨傲,那副嘴脸看得让人只想一巴掌甩过去。 在他们面前,正有几个人被按在地上,除了一些穿着下等衣服的奴才,在他们中间还跪着一个衣服料子跟奴才有所区别,又比贵君身份低了好几等的男子。 那名男子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在韩玉笙的角度看去,这个人浑身微微颤抖着。 韩玉笙悄悄靠近,仔细一看,男子所有的痛苦皆来自于他指甲上一根根泛着寒光的银针,根根戳十指,十指连心,也难怪能把一个人弄得如此狼狈。 主位上的人似乎看得还不甚满意,眉头一直紧皱着。 “大冷天能穿得只有一件衣服,看来你是真的不怕冷了。既然如此,那应该也不怕冷水吧。来人啊。” “小的在。” 底下立刻有人上前听令。 “将这个人抬出去。” 这话一落下,一直哭哭啼啼的奴才们立刻慌了,皆以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们的主子,却没有人敢开口。 韩玉笙走到屋外,眼睁睁看着那名男子被按进水缸里,几个身体结实的奴才使劲地将人按在水里。 这个时候正值隆冬时节,韩玉笙身上的衣服并不多,她冷得直发抖,看着男人的脸跟身体都淹没在水里,只有青丝在水上浮动着,她看得牙齿直打颤。 “既然你不怕冷,就好好享受吧。我看你以后倒是怎么勾引女皇!” 主位上的两个人已经移步到了院子这里,瞧着水里被按着喝水的人,两人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快意和蔑视。 冬天的天色总是容易黑,韩玉笙从大白天站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宫殿里都点上了蜡烛,韩玉笙站得腿都僵硬了,好不容易等到那群人都走光了,她才敢从柱子后面出来。 她猜得不错,她现在的人依旧在宫里,她这一次并没有到其他的地方,而是在原先的世界里。 她屏住呼吸,默默地望了会儿。水里的人没了蛮横的人的压制,脸渐渐露出水面,余留着身体坐在水里。 这所宫殿里的奴才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扶起这个男人,反而是远远地站在屋里头,抱着团互相取暖,似乎刚才的哭泣声都是一场闹剧,没有人来理会这个人的死活。 韩玉笙等到那群奴才都跑去睡觉了,她才悄悄凑上前,好奇地看着水里的男人。 被水泡得太久的原因,男人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都是惨白如白纸般的颜色,连嘴唇都发白了。 韩玉笙的视线渐渐往上看,等真正看清楚这人的长相,却有些惊住了。 这个人,是她认识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熟悉。 这个人不是谁,却是玉清那好二哥,她躲避不及的那个人。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这是什么情况? 韩玉笙脑子里有一堆的疑问。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这人光洁的额头。 “喂,还活着吗?” 半天没动静,韩玉笙终于忍不出出声了。她又伸出手指,掰开这个人的眼睛。 “醒着吗?” 不管她怎么摆弄他,这个人还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一直坐在水里。 韩玉笙的手碰到水,都被冰冷如冰的水冻得打了个冷颤。她细细地看了这个人老半天,才决定把这个人从水里抱出来。 这个人浑身湿哒哒的,她也被弄得一身是水。 她把这个人抱进屋里的时候,这个人还挣扎了下。韩玉笙低下头又看了看怀里跟水一样的人,却发觉他根本没醒过。 她在偌大的走廊绕了很久,凭着之前进出他宫殿的印象,轻而易举地找到一间看起来像是他住的屋子。 她从刚才就觉得这个宫殿看起来为何如此熟悉了,在她踏进她找到的房间的时候,她脑海里的这个疑问终于被解开了。 这个房间跟她晕过去前所在的房间除了装饰差了点,简单了点,布局什么的,几乎没有差别的。根本就是同一个房间。 那她现在究竟是在哪里?究竟是怎么了? 将这个人放置在床上,她低下头,细细地打量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的五官与她之前所见相比,明显稚嫩了些,年轻了些,现在这个人的五官并没有她之前的那般惊艳,现在只不过是清秀佳人罢了。他周身的气质也没有之前的那般冷冽倨傲。 将脑海里的人跟眼前这个人一一做了比较,韩玉笙脑子突然想到一个事实。 有些不可思议。 韩玉笙瞪大眼睛,死死地瞪着床上正陷入晕厥的人。 她似乎是回到过去的时间了。 或者,这个人还有一个跟他相似的兄弟吧。 韩玉笙默默地想一些能接受的理由。 “嗯。” 床上的人突然痛苦地闷哼一声,终于拉回了韩玉笙走神的注意力。 “我仁至义尽了。” 韩玉笙朝床上的人猛摆手。要她替他换衣服,这比直接打死她还难。 只要一想起这个人每次喝醉之后清醒的模样,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她真的避之不及呢。 她最后很好心地扯了一床被子,盖在这个人的身上。韩玉笙也找了个地方歇息。 天色渐渐清明,等韩玉笙睁开眼的时候,她是被敲门声跟脚步声吓醒的。她瞅了门那边一眼,赶紧往床底躲去。 “主子,主子。” 有几个脚步声,从门槛外边踏了进来。 “怎么穿着湿衣服睡觉呢?翠儿,我们要不要帮主子换下呢?毕竟在水底泡了那么久” 这话听得倒是有些良心。 那人还没说完,接着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你要换就换,我是懒得动手了。跟着这样失宠的主子,还真是倒霉。” 说着,一双脚往门那边挪动,从屋里退了出去。 “主子,你的衣服已经换好了,等下你就自己起身喝药吧。苗儿先去忙了。” 又是一个脚步声渐渐消失的声音。 韩玉笙从床底爬了出来,床上的人确实如同那人讲的,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了,连被衣服沾湿的被子都撤下,换上了另一床被子盖着。 韩玉笙瞅着这人从昨晚被水冻得发青的脸色如今变得潮红。她手轻轻地放在他额头上一探,连忙缩了回去。 跟她料想的一样,已经染上了风寒了,现在寒毒入侵,即使盖了多厚的被子,这个人躺在被窝里还是冷得发抖。 不知为何,她想起那人在她面前穿成一团的样子。那人也是如此极其怕冷,就算屋里热得她都冒汗了,他还直叫冷。 韩玉笙扭头看向桌子。 圆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食盘,食盘上面正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她的手触碰到碗壁。没有烟气冉冉,汤药已经凉掉了,明显是那些奴才的故意为之。 韩玉笙又望向床上的人,叹了口气。 这个人的脾气很坏,没有得势之前已经有这么多奴才敢如此对他了,也怪不得他后来对待奴才那般刻薄。 韩玉笙此刻在沉思一个问题。 她会回到这个人过去的时光里,估计跟这个人脱离不了干系。老天把她安排在这个男人身边,是有什么用意呢? 未等她想出一个头来,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幽幽睁开了双眼,正凝视着她。 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却因为风寒而失去了该有的风采,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舒华。” 他望了她许久,才吐出这两个字。 韩玉笙认命地端起药碗,往门外走去。 凭着之前对这个地方来过几次的印象,在走廊里绕来绕去在,总算让她找到了一个像厨房的屋子。 等她再次端着热乎乎的汤药进屋的时候,床上的人并没有韩玉笙想象中又昏睡过去,反而是像刚才那样,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她刚才离开的方向。 “舒华” 又是这像催命一样的两个字。韩玉笙叹了口气,默默靠近床。 “喝药吧。趁热喝。” 若是因为她而使这个人变成傻子,那她真是罪过了。 因为经常喂药给夏云桓,照顾人这种活儿,韩玉笙如今已经是十分熟练了。她将这个人扶起,靠着床头半坐着。 安置好这个人,她先将热乎乎的汤药勺起一勺,将这勺汤药吹凉,才喂他入口。 这个人似乎只有病了才会如此乖巧。 她喂给他一勺,他就喝下,很乖,没有任何抗拒或者挣扎。 在喂药的过程中,这个人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她连起身拿手帕给他擦嘴角,他的眼睛还是一直跟随着她的动作转移。 等喂完药,这个人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 “你这是做什么?” 韩玉笙挑高了眉头,不可置否地瞧着这个人。 结果这个人却说道。 “我在做梦,对吧?” 韩玉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也就没应声。 这个人勾起嘴角,笑了。 “确实是在做梦,不然你也不会出现,你连挽留我的话都没有了,怎么可能还会喂我喝药呢?果真是我痴心妄想了。” 第四十三章 以下防盗章浮生 京郊一处宽阔的墓陵中,一座石碑晃动了下,便突然之间倒塌在地上。泥土底下埋葬着一副硕大而贵重的灵柩。灵柩上层雕刻着暗紫色花纹的棺盖缓缓向着一个方向推去,两只白皙纤长的手搭在棺盖上,棺材里面的人缓缓坐了起来,过长的墨发随着身体而渐渐从肩头滑动,散落在一袭寿衣之上。那人的嘴角微微向上勾着,瞧着自己的双手,眼底掩不住的是兴奋。 她竟然重生了,也不是一只猫了! 即使头顶上是一片昏暗,但是,鼻子闻到满是雨后泥土的湿味和夹杂着木头腐朽的味道,手腕处关节的灵活,双腿伸长到不是一只猫可以踢到东西的距离,还有额头上细碎的头发,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重生了,而且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复活的。 她一把推开身上碍眼的棺木,从泥土之中站了起来,慢慢爬出棺材之中,重新站到地面上,重回人间。借着地上的雨水,她瞧着水里的倒影,有些疑惑地摸着自己现在的脸。 水里的脸很黑很黑,像黏着一层污秽,想擦却擦不去。她沿着颧骨和脸颊两侧的下颌骨来回摸着,没发现什么伪装的脸皮。脸上这层黑色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她的手抚上这张不出奇而平凡的脸上的这双眼睛。顶着一脸黝黑肤色,五官普通,她看起来很正直憨厚,像个种庄稼的粗妇说实话,她对这张脸没什么不满意的。再好看的脸说到底也只是一张脸皮,死了便化为虚无。只是 她瞅着水里那双眸子。眸子里倒印着她的身影却掩饰不了那眼睛里焕发出来的一片死气沉沉。她不喜欢,打从心底厌恶,排斥,连她也说不清为何会如此。 她的眼角扫到一片的棺木。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那表情光滑的棺盖,在雕刻着暗紫花纹的地方停住。 这棺木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她的耳边突然响起那些人说的话。 “听说那戏子在苏府家主失踪后,有一天抱着一大堆银子,拖着已故的苏府家主尸首,说要用自己的钱为她厚葬。” 呵 她冷笑了一下。 你为那个女人千金散尽,为她厚葬。我是真的好奇,那个女人,你到底是看上了她哪点好?我这副身体也是被人厚葬的,不知道那个葬我的人,会不会恰巧便是你呢? 她穿着身上那身寿衣,不顾街上的人们诧异的目光,匆匆往城镇另个方向而去。她踏上用猫的身体不知走了多少回的山路。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个男人曾经在这里跌倒过,曾经拖着满身的伤痕,手里还揪着偷来的鸡,艰难地挪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山上那个洞穴爬去。在瞧见洞口隐约有个小坟墓,前边还有个木牌子。本来还冷静的思维瞬间慌乱了起来。 她记得死前,听到那个射死她的女人和旁边的同伴说去洞里看看。那个洞里只有昏过去的男人和正在熟睡的小孩!她心一紧。 难道 她站定在那个熟悉的洞口前,望着里面的人,松了口气,男人还在洞穴里面。 她缓缓踏入那个昏暗的洞穴里,里面依旧一片阴寒。男人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嘴角残留着血丝,一动不动地趴在石头上面,任由抱在怀里的孩子哭得惊天动地。 她手指微抖,缓缓放在他的鼻子前。那些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了?为何她死后没多久,男人就变成这副样子? 她匆忙抱起男人虚弱不堪的身子,连同那孩子也一起带走,跨出这个阴寒的山洞,往山下而去。 在出洞口前,又瞧了一眼刚才让她很紧张的小墓。那木牌上什么也没写。 男人急需看大夫,她却只能抱着男人站在医馆前皱着眉头。 “没钱还看什么病啊?走吧,别在这里碍眼。” 做鬼太久,重生又是只猫,她竟然忘记了这人间是需要钱才能看病的。可惜,她摸遍了身上,也找不出一个铜子。身上的那身寿衣虽然贵重,但是应该没有一人想要这个从棺材里面出来的不吉利的衣服吧? 来往的人一拨接着一拨,都好奇地瞧着她抱在手上的人,却没人会好心地伸出援手,来帮助她一下。至少问一声也好。 这便是人性? 她冷着眸子,抱着男人和孩子往别处医馆走去。为了男人,还是得去碰下运气。这么多医馆,应该会有个医馆是例外。 只是,没等她找到医馆,男人怀里的小东西嘟着红嫩的小嘴,一瞬间瘪了嘴唇,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声洪亮得要命,响得她差点想把小东西扔出去。 男人被小东西的哭声闹醒,期间抖着睫毛,微微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摸了摸正在哭的小东西。习惯性地哄着。 “乖哦。饿了么?爹爹去找东西给你吃哦。不哭。” 要不是她赶紧抱紧了男人,男人说不定会摔在地上。男人睡得迷蒙,连自己昏倒了也不知道,在她的怀里皱着眉头,闭上了眸子,又晕了过去。 “不准哭了!再哭,我就灭你了!” 她承认自己对小孩是真的没耐心。在她是猫时,就不止一次想把那小东西丢出山洞了。但是,这次 她盯着那孩子好半天,又望了自己的身上,仔细瞧了男人的气色,好像有些缓过来了。她终是叹了口气,抱着男人往成衣店走去。出来时,她一身粗衣,眉头皱得很深。身后成衣店的老板一脸窃喜地瞧着那寿衣。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身上那死人穿的衣服也可以卖得那么多银子,早知道如此,她便不会像傻瓜一样站在人家医馆面前死守着了。 人不能为五斗米而折腰,但是没有这五斗米,人是万万活不下去的。这话,她现在是深深体会到啊。特别是现在在男人怀里的小东西吃个馒头吃得正欢,那震耳雷声的哭声刹那间已成过眼云了,而她一边抱着男人,还要一边掰着馒头,一点一点地喂进小家伙的嘴里。 想到自己现在这个处境,她的嘴就不由抽了下。 但是她突然想到刚才那话,眉头皱得更深。她怎么知道有这句话的?到底是谁说过这话的她努力回想了一番,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刚才竟然就自然而然地想起这话了。 她抱着男人本想进医馆的,刚才还空荡荡的医馆竟然瞬间挤满了人,还在医馆门前排起了长龙。照这番情景看来,不排上一两个时辰是不行的。她抱着男人站在医馆外面阴凉处等着,一面紧张地瞅着男人的脸色。 “脸色泛青,嘴唇虚白,嘴角带血,刚才定是吐了血了。我说你这人傻不傻啊,还不把人放下,抱着他有什么用?” 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正凑上前,瞅着她怀里的男人。 她扭头瞧去,见那人手上背着个医箱,像是个大夫。她忙照做,将男人小心翼翼地放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膝盖,一边拉起男人怀里的小家伙。在小家伙哭出来之前,迅速把还没吃完的馒头塞进小家伙的嘴里,小家伙立刻满脸灿烂。 “吐了点污血出来,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体很虚弱,你怎么照顾你夫郎的?我看他好像很久没吃了呢。” “你确定他是被饿晕过去的?没别的事么?没受伤么?” 那人用一种莫名的眼光瞅了她好久,才终于开口。 “你夫郎会晕过去的最大原因是饿晕过去的。还有,你当我是神啊,你夫郎穿着衣服,我看不到有没外伤。但是从脉象来说,他没什么事。” 那人把写好的药单放到她手里,在离开前,又禁不住回头叮嘱她,“记得买只鸡,炖点鸡汤给你夫郎好好补补。生完那孩子,都没好好补过,又把身子搞成这样。真是的。还有啊,你的孩子是不足月便生了,身子底有些虚,所以脸色才青紫得厉害,幸亏你遇见我,不然这小孩也没救了。这瓶药膳给你,你回去之后倒在米粥里,混着给孩子吃,不出两个月便会大好的。还有啊” “好了没有啊你?怎么那么慢啊?呆子,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被那大夫指责地莫名其妙,眼睁睁看着那罗嗦的大夫被一个美艳的男子揪着耳朵拖走,那大夫还不忘回头对着她作口型。她嘴角又抽了下。待回过神,才想起那大夫叫男人那句“你夫郎”。 她倒是希望他真的是她夫郎呢。问题是她自己连自己都忘记了,又何来的夫郎。 她攥着药单,知道男人身体没事就行了。只是现在,她该是时候考虑找个地方安置完男人再去抓药了,总不能老是抱着他跑来跑去吧。 她最终还是把男人暂时安置在客栈里,有些不放心男人留在房间,在临出客栈之前,她又转过身,千叮万嘱小二她现在去附近的药铺抓药,若男人出了客栈,让小二派人来告诉她,又将一锭银子放入小二的手中,在小二的点头中才终于放心了,抱着吃饱了睡足了,正黑黝黝的眼珠子正好奇地转来转去,不断瞧着四周的小家伙。 小家伙在她在药铺等着抓药时,又吃着手指,微微眯着眼睛,有时高兴了,还小声地怪叫起来。和之前在洞内那时候相比,小家伙活力了很多。 她不得不把视线从药铺老板身上转回来,很不耐烦地伸手拍掉小家伙手里的手。 小家伙疑惑地歪着头,虎着脸,瞅着她,大大的眸子眨了眨下。 她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又望向药铺老板手中的药,等着拿药。 过了一会儿,待她扭头瞧着怀里的小家伙,马上又伸手拍掉含在小家伙嘴里的大拇指。 “你够了没啊?不脏么?” 她冷冷瞪了小家伙一眼。小家伙却不像刚才眨着眼睛瞅着她,而是瘪着小嘴,很委屈,一副快哭的模样,和她大眼瞪小眼。 “这位客官,您的药抓好了。” 掌柜拿着几大包药过来,递给她。她接在手中,正伸手从怀里拿出银两,却被掌柜那句话惊得银两都掉在小家伙的头顶上,砸的小家伙“哇”的一声,又洪亮地哭起来了。 她黑着本来就很黑的脸,一手拿着药包,一手捂着小家伙的嘴 第四十四章 g市进入了六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气温直接飙到了快接近三十度左右,是所有人都不想出门却被迫出门上班的痛苦日子,也是顾申最忙碌的时候了。 最近的华年经常见不到顾申,下班的时候顾申还没有回来,上班的时候顾申还在睡眼朦胧期间,跟他说会话都感觉顾申会立刻睡了过去。这让华年有些吃惊,但一问起来,顾申就会说忙。 忙,就一个字,很简洁,这不像是顾申该有的风格。 华年挑挑眉头,最开始还想再问仔细的,但看到顾申又开始要睡过去了,华年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下去了。她只能扮好体贴的恋人角色,给顾申说了一句多注意身体,给了他一个早安吻便出门了。 蝉鸣声在树上不断地叫嚷着,顾申在华年出门不久后,他也开始起床吃早餐,然后收拾整齐赶紧出门了。 他最近真的很忙。 在店长辞职之后,副店长升职了,成为店长,他也在同事以及新任店长的推选下成功就任了副店长这个职位。职位升了,工资也升了,这是一件好事。但不好的一面便是,顾申变得比之前忙了。 他现在不需要坐在收银处收银,但是他需要在幕后做指挥,店内搞什么活动都需要店长这两个人来想,还要负责搞好这个活动。店长经常不在店里,忙得各处调货,于是,商场内的管理工作就交给了顾申负责。 这是顾申最担心的地方了。 随着工作的深入负责,顾申渐渐发现了自己自身的弊端了。他的管理经验不够,知识方面也不够。他需要进修这方面,好好地完善自己。 恰好,总公司召开了进修这方面的学习课程,顾申自然是第一个报名去,店长也给予全力的支持,但那个也能是精神上的支持,毕竟实际上店内的执行者还是顾申,店长只是负责决策。 于是,顾申的进修路程开始了。 上班的时候,他好好上班,有空的时候便看总公司雇来的导师发的资料,对上面的知识点进行研究提前复习,对有问题的地方进行圈画。在没轮到班次的时候,便是顾申去上课的时候,他可以将这些问题在课堂问自己的导师。 一开始,顾申学得很吃力。因为同时来进修的人学历不同,每个人对于知识的掌握程度也不同,顾申是里面垫底的一个。 很多时候,他经常会听不太懂,脑子有的时候转不太动,该学的内容一下子就略过了。这使得顾申必须借助晚上开夜车,好好巩固下。 这一天,顾申上午上完了课,下午下班了之后,时间还比较早,华年还没回家在下班,顾申想了想,便先去菜市场买好今晚煮饭要用到的食材。 这段日子,因为他忙着上课的缘故,他已经很少在家里做饭了,很多时候都是顾得了早餐,晚餐便来不及了,因为华年会比他早下班。而华年的厨艺向来无法恭维的,因为华年很少下厨,每当华年下厨的时候,他回来都得收拾厨房好久。 也幸亏华年良心过不去,便不再煮饭了,她也懒了,于是他们开始频繁地叫外卖当晚餐。 顾申拎着食材打开门的时候,他专门先看了看屋里,确定华年还没下班回来,他又望了望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间确实比起以往还要早。 顾申松了口气,虽然华年最近没说什么,但这样长时间久了,他觉得他们两个之间肯定会出问题的,毕竟恋情还没稳定。 他们现在的感情就像水上的一根浮木,随时有准备被水淹没的危险。 顾申进屋先把手上的书还有食物都放在桌子上,连外面穿着的一件薄薄的外套都还没脱,便进入了厨房,掏了点米放在电饭煲里面煮。然后又从厨房出来,拎着青菜还有肉等食材重新进入厨房开始煮菜。 他一旦开始做某件事情,便会专心致志,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跟华年很相似。华年也经常会对着他这一点进行大肆夸奖,这会让他更确定一件事,他在华年心中其实优点少得芝麻,缺点却一箩筐。 有的时候,顾申会因为这点认知而烦恼甚至沮丧,这一点源自于他对自己的不自信。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借助另一件事让自己沉迷进去,借以忘记这一点不痛快。 等顾申将晚餐煮的七七八八的时候,他这才觉得很热,浑身热,额头已经满是细汗了。这个天气原本就很热,特别是夏天在这个狭窄的厨房里,窗子又小,一点风都没有,更是闷热。 顾申煮完菜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背后都沾湿了。他将晚餐一一从厨房里面端上餐桌,才急忙走去拿遥控开了空调,又进入卧室,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去了浴室洗澡。 等顾申从浴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屋子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华年还没有下班。 顾申愣了下,他的目光在墙壁上的时钟与大门来回徘徊,最后呆滞地停留在大门口的玄关处。 夏天的白天已经渐渐被黑夜取代了,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了。顾申站在浴室门口,有些失落。 浴室门口略微暗淡的灯光将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瘦长瘦长的,显得格外孤寂。 华年今晚也许要加班,但是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华年母亲去世,陈木青离开的那个时候。 顾申默默地走到餐桌旁,将桌子上的饭菜用盖子盖好保温着。他拿起随意放在玄关处的书本,走到了客厅,弯下腰,屈下膝盖,盘腿坐在前几天他才刚拖过的地板上,靠着茶几开始看书。 华年今晚公司举行庆功宴,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给顾申想告诉他,她今晚可能会晚点回来。结果顾申的手机不是没信号就是没人接,最后,她直接被同事拉着去喝酒庆祝了。 华年回来的时候,顾申正背对着她,趴在茶几上,身下穿着一条棉质的短裤,露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削瘦的背影像一副静默的街头照,柔韧精瘦的腰身被一件宽大的上衣遮掩了,但看起来却别有一番柔弱至极的滋味。 华年看得头晕晕的,她今晚的酒喝得有些多,大部分都是被同事灌的,还有平日里看她不顺眼的一组组员都连续灌了她几大杯。就算她酒量再好,在喝酒前也先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但仍有些晕头转向了。 她能从公司那里坚持回到住处,还能勉强保持着清醒,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她将手上的公司包扔在地上,用身体把门推了回去关上。她晃头晃脑地晃到客厅的沙发前,就着茶几,半蹲着身体,眼睛因为酒精而发直了,就这样呆呆地望着茶几上睡着的人。 顾申的手垫着书本,脑袋枕在手臂上,睡得香甜。闭着眼睛,华年都能瞧见顾申脸上越来越大的黑眼圈。 最近的顾申睡觉睡得早,但不太踏实,晚上总会被噩梦惊醒。除了最初几次顾申会吵醒她之外,后来几次,顾申都小心翼翼地跑到隔壁房间去睡觉,直到天明。 华年一开始是不知道的,但顾申这样反复了几次之后,她便觉得奇怪了。她也问过顾申最近遇到什么事了,顾申都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并没有把实情告诉她,弄得华年也无奈了,并且失去逼问他的耐心了。 华年的手忍不住向前探去,手轻轻地抚上了顾申的脑袋,将顾申又黑又软的发丝轻轻地反复绕在手指上。 顾申是被华年身上的酒味惊醒的。 醒来的时候,华年正抱着他,半躺着挤在狭窄的沙发上。华年原本是半闭着眼睛的,在知道顾申醒来后,她还是懒洋洋地睁着,并不打算起身。 顾申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靠在她的怀里,手已经主动地揽上了她的腰部,皱着鼻子,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喝酒了吗?”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么晚回来。但华年不喜欢别人这样直接质问她。 “公司进行庆功宴了。” 为了祝贺他们创意部拿下了今年最大也是最难搞的客户,同时今晚也是公司的周年庆,公司便大搞特搞。而她作为其中的功臣,又是新来不久的,新人总是比老人更容易受人欺负。 于是,她的肚子已经装了好几瓶红酒了。除此之外,她竟没能在晚宴上吃到什么东西。她现在又饿又困,整个人乏累得很。 她将事情大概地说了一遍。顾申安安静静地窝在她怀里听着。 “那你饿了吧,我把晚饭再去热一下。” 华年点点头。 顾申慌忙起身,结果腿因为刚才在茶几上盘坐太久已经酸掉了,上身刚坐起,脚已经软下去了。 顾申在热晚饭的时候,他也调了一杯柠檬茶,给华年醒酒,也能增进她的胃口。 顾申将饭菜端到沙发旁的茶几上,以便华年吃。 客厅里用了二十年的空调仍在勤劳地工作着,时不时发出“咯吱”的卡住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顾申趴在茶几旁边,看着华年将自己热的晚饭一口又一口地吃下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这是一个有着无数道光丈的春日清晨,花圃中遭遇过严冬后渐渐挤在一块绽放的花朵无数,一时之间,百花齐放,争妍斗艳,煞是无边。 身着浅黛色裘袍的女人半蹲着身子,倾着上身,那白皙的手指正轻抚着花圃中一朵湘妃色的花。 “七郎,你喜欢这朵花吗?” “这么难看的花,我才不喜欢呢。你喜欢?” 那被唤作七郎的男子披着月白色外袍,正趴在女人后背之上,一手勾着女人白皙的脖颈,单手托着尖细精致的下巴,百无聊赖地循着女人指的方向望去。那露出袖口的半截手臂瓷白如雪,在胭脂外袍的映照下,更衬得手细柔弱无骨。 对于女人所指的那花骨朵,男子不置可否,一笑而过。然后,却听得身前那背着他的女人说道。 “嗯,喜欢啊,这朵花跟你挺相称的。可惜我作诗功夫不到家,没能出口成章给你来上一句赞美之词。” 男子听了这话,狭长的黑眸微微眯了眯,那勾着女人的手下得劲大了些,直把女人勒得连连出声制止,他才这又卸了力道。 “我在你心底就是那种浮夸世俗的男子吗?你夸不夸我,我都如此好看,难道不是么?” 话尾,男子加重了语气。 身前的女人却是愣了下,才伸手向后,轻轻地一拖,便稳稳地落在他那包裹在衣裳下的臀部。还没等男子来得及反应,女人便一鼓作气,站了起身,将他稳稳地背在身后。 尔后,又似乎担心男子掉下去,手一抬,便抬起了男子的臀部,让他整个人往上挪一些。 “嗯,确实挺好看的。” 女人微微侧过头,在男子愣神之时,在他额前与脸颊两腮处落下了一吻,才又扭过头,清咳了一声,接着说道。 “虽然如今已到了春天了,但还是有点冷了,这处风大,我们还是回屋去吧。你昨日风寒刚好,别可又得病了。” 后背上的人许久才有些动静。 “恩,回去吧。” 男子双手牢牢抱住了女人的脖颈,被微风吹得发凉的手指碰触到女人温热的皮肤,让女人忍不住抖了下身子,缩了缩脖颈。他嫣红的脸徐徐地贴上了女人的后背,一双黑眸笑得弯弯上勾,隐约只能瞅见一条眼缝。 周瑾缓缓地睁开了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兀自睁着,茫然地看着头顶上的纱帐。及腰的泼墨长发披散地裸于玉枕之上,雪白床榻之上。那精致的锁骨于微微敞开的白色里衣里若隐若现,更引人遐思。 片刻后,屋里已经光丈四射,他用手掩住了双眸,低叹了一声。 近些日子以来,他很少做梦,偶尔会梦见一些奇怪的东西,那东西里经常会出现一个人。那人,他只能望其后背,明明看着那人的正面,却始终无法看得清那人的五官。 会唤他七郎的人,除了几年前搬去了京城的周家人外,便再无人会如此唤他了。 那人是他熟悉的人吗? 周瑾摇晃着因为发梦而混沌一片的脑子,如玉的纤长手指揉着酸痛的眼窝处,心底渐渐升起一股烦躁之气。 究竟那女人是谁? 周瑾攥紧了手,气恼地捶了捶床沿处。 自从半年前,他从一个陌生的客栈之处醒来,在那里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秦师叔后,他便开始觉得自己变得有些怪异了。 明明上一刻他还在新河镇的花街里的,怎么下一刻睁眼便到了多年未回的青窑镇?更奇怪的是,他发觉自己看不见那些一直多年纠缠在他周身,那些死了却不肯归去,硬是用各种手段逼着他去完成生前未了心愿的鬼魂。 他的脑子在那一刻彻底懵住了。 原本一直令他烦恼多年的困境一下子被解除后,他倒有些不适应了。 连一旁的秦师叔都没能告诉他,他为什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还真是见鬼了呢。 周瑾那一刻是哭笑不得,只能掩面无语。 “主子,可是醒了?” 门外,已经有人站在那里,随后便是一声敲门声响起。 周瑾这才收拢了心神,应了一声。 “嗯,你进来吧。” 周瑾掀开了盖于身上的金丝勾边锦被,赤着足便下地,踏着铺着雪白狐皮的毯子径直走到翠玉屏风身后换了衣裳。 应声入屋的仆人端着梳洗的毛巾与一盆温水,不急不缓,走至梳妆台前放下那盆温水。 “今日可有人上门?” 屏风后,一剪玉影正慢里斯条地褪下了那里衣,纤细的窄腰线条流畅,蜿蜒而下便是微微翘起的圆润。 仆人面色不变,恭敬地半垂着眸子,缓缓答道。 “柳小姐今早便来了,小的已经请她在偏厅里坐着。另外,昨晚上小玉儿那里的客人与楼里起了争执,想要带走小玉儿。” 屏风后那人一直听着,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才从屏风后出来。 周瑾挑着眉眼,不屑地撇嘴。 “可是有银两?没银两带什么人走啊。小玉儿可是自愿进楼里的,那人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徐掌柜应该已经处理好了吧?” 周瑾虽是语气依旧淡漠,不起一丝波澜,但仆人却听得他话里的责问,连连点头。 “是的,徐掌柜今早已经将那人扫地出门了,并且罚了小玉儿。” 周瑾眉间的怒意才渐渐散去。他捻了捻衣袖,想了下,偏头看了下窗外的天色。那阳光刺目得很,周瑾微敛了眸子,才又说道。 “我今日起得有些迟了,师姐估计等着也不耐烦了,你让人端几碟师姐喜爱的水晶肘子给她尝下,说是楼里新来的厨子煮的,她肯定会喜欢的。” 周瑾今日的精神不大好,说了几下,便又伸手揉捏着眉心,一脸的疲倦。 他明明是卖胭脂的,结果却因为请了花街里几个被赎了身子却又遭遗弃,生活困顿潦倒的小倌,却硬生生干起了花街里的鸨父的活儿,说出去还真是笑死人了。 原本,他请那些小倌是处于两种顾虑,一则是卖胭脂的,总得伙计长得好看才过得去。二是,给小倌一条生路。然而,小倌在他楼里养得滋润,倒是脸比花娇,日渐叫人醉了心神,生生把那些光顾花街的粉脂客给吸引来了。生意好了不说,麻烦的事情也一堆,他总要让请来的打手将胡搅蛮缠,醉温之意不在酒的客官给赶出去。 不知门路的人,还以为他周瑾是干哪门子的勾当呢。 “你干什么啊?” 李芡实捂着自己流血的脖子,挪动了下身子,想站远些。但下一刻,她又重新被那长发缠住,重新被那东西卷起,回到了那东西的面前。 李芡实瞪大了眸子,朝天望去,翻了翻白眼。 如果说,这辈子遇到的最麻烦的事情是什么,李芡实绝对想说是遇见一个时不时便要凑上前把你咬得皮绽肉开,血流不止,还不通人性的鬼东西。 这鬼东西便站在李芡实的身前。 说起这鬼东西,饶是李芡实也万万没想到,这东西从河面上看下去,结果入了水后,李芡实才发觉这东西是半人半妖。 虽是死后化成的,但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却是蛇尾。 分明就是成了精的蛇妖。 还是个雄的蛇妖。 这蛇妖皮白相美,但不会说话,更是张嘴便要咬人。 李芡实起初从河水里被这蛇妖拖至这山洞里,她还挣扎过的,奈何,这蛇妖是力大无穷,无论她如何使劲,总是被蛇妖的长发一卷,便回到了他身前。她在整个山洞里呆了好长时间了,结果,直至现在,她还尚未够得着门口的半步。 蛇妖嘴里有一对尖锐的门牙,那门牙咬在李芡实脖颈上一口,便疼得李芡实直打颤。但奇怪的是,过了会儿,却让李芡实舒服得直软了身子。 与蛇妖面对面相处了好长时间,李芡实现在都完全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别说逃跑了,她连目前身处何方,还完全摸不着头脑。 李芡实暗自仔细打量了一段时间,才敢肯定这山洞是蛇妖的巢穴。蛇妖已经死了,便不会有觅食的想法,它便不会外出,长时间都会待在这山洞里。山洞有一池水,那水清澈见底,蛇妖喜好在里面游玩上半天,直至身子乏了,才凑上前咬了李芡实脖颈一口,疼得李芡实鲜血直流,它才满意地将李芡实卷在身前,心满意足地睡去。 蛇妖虽是妖,但上半身仍是人形,还是男子。就这么光着上身,胸前那颗鲜翠欲滴的红豆子在那雪白的胸膛映衬下,更是魅惑人心。 李芡实被蛇妖用蛇尾一卷,每每脸颊处便挨上了这红豆子,红豆子被她的脸一碰,便会徐徐地伫立在半空中,弄得她一张脸总会红上好半天,把自己的脑子烧得厉害,才渐渐地冷静下来。 就这样,李芡实在这种无奈的状态下与蛇妖持续生活了好一段日子。 但尽管如此,却无法阻止李芡实越发想念周瑾的心。直至如今,李芡实已经忍受不下去了。 今日,蛇妖突然出了洞穴外,李芡实原本想趁着蛇妖不在便要逃跑。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蛇妖便回来了,上来又是热情地张嘴一咬。 李芡实费了好半天的劲,佯装睡觉,趁着蛇妖松开了蛇尾,她便起身从蛇妖面前逃开了。 洞穴门口被蛇妖用了法术封住了,李芡实刚才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门口。洞穴里除了那一潭池子,便再无其他的生路了。 李芡实对水仍是有恐惧感,但无奈对蛇妖的纠缠,她急欲脱身。 李芡实就站在池子岸边,眼看着身后的蛇妖越靠越近,那蛇尾几乎快要抓住了她了,李芡实眼一闭,嘴一咬,便转身朝身后的池子跳了下去。 在跳入池子之前,李芡实还不住地安慰自己。 她现在是生魂,魂魄一个,不会被水淹死的。 然而,魂魄还是能碰到水的啊! 李芡实的眼睛一下子便被水浸湿了,她双目直感刺痛不已,嘴巴一张,那池水便通通往她嘴巴而入,呛得她直捂着喉咙,难受地在水里打转。 李芡实暗道。 这下不好了,蛇妖会水,肯定会马上追上来的。 李芡实的耳朵已经听到来自身后的声响了。 她紧闭着眼,等待着蛇妖扑上前来的一咬。 然而,李芡实等了半天,却没有感觉痛意。 她疑惑地伸出了手,朝身后探去。 触手之处却是一片温润。 这是什么? 蛇妖的身体是凉的,甚至还冷得吓人。 这个不该是蛇妖应有的。 恩,还软软的。 为什么这么奇怪的?她的手究竟摸到什么了? 李芡实不得不睁开眼,朝身后望去。 这一望,倒把她看愣了。 近在咫尺的小家伙看起来挺熟悉的。 李芡实又往上望去。 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是 李芡实又顺着那漂亮的下巴往上看去。 阿实,我好看吗? 恩,好看。 李芡实耳边满满的,都是周瑾的声音,温柔似水。她的眼中,便是那她望穿秋水,想念不已的薄唇。 李芡实微微低下头,嘴唇徐徐地贴上了那红艳艳的薄唇。 七郎,我回来了。 第四十六章 防盗章优等丈夫 从事务所走出来的时候,她的腿都软了。 随便找了一家餐厅进去里面坐着。她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没有熟人或者认识原身的主人石雨晴,才松了口气,从包里掏出刚才私家侦探拿给她的东西。 是一些纸张跟照片。 她喝了一杯水才开始看信。 信是私家侦探写的,上面详细写了石雨晴的过往,包括家庭背景、家庭成员以及石雨晴的朋友等。 她好奇地瞅了瞅照片上的人,低着头仔细地瞧着。 照片足足有一沓,照相的时间是两年前石雨晴变成植物人之前照的。里面有一些人都是她没见过的。 都是些俊男美女。 有一个帅哥更引起了她的注意。 也不知道是最近对着姜文霂冰冷的俊脸太久了,她对帅哥的免疫力也提高了。从前的她对陌生男子不管是帅哥或者一般的路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脸红,甚至紧张高声说话。 她紧紧盯着照片里的男子。 男子在一堆俊美帅哥中还能脱颖而出,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这不光是该男子出色的皮相,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根据私家侦探周先生给她的信里提及的,这个搂着石雨晴的男子名字叫做林晚清,是林氏集团的公子,也是石雨晴的前男友,两个人还差点就结婚了。但最后却发生了变故。 而这个原因在于,他们两个出现了第三者。 按照周先生的看法,是因为石雨晴的刁蛮任性让林晚清对她彻底失望,在两个冷战的时期,一个女人的出现才导致他们两个的分开。 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石雨晴与前男友林晚清的恩怨纠葛,看得她直愣住,傻傻地呆坐在那里。 表面看起来是如此,但她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她想来想去,脑子都打结了还是想不透,到底是什么女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后来出现的第三者的名字周先生倒是没提供,她也懒得知道。如今总算是知晓了石雨晴的家庭成员,她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为何呢? 因为石雨晴跟她幻想的有所出入。 石雨晴虽然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一路过来顺风顺雨的,但石雨晴却非一直是这样子。她的父母在石雨晴与林晚清冷战的时候就因为飞机失事,两个人都不在人世了。现在石雨晴剩下的亲人也只有石雨晴的亲生大哥石侗秧。 这个名字很熟悉,她在前世有听过,至于在哪里听过,她的记性不好,早已忘光了,要想起来她觉得很头疼了。 她揪着另一张照片。石雨晴长得不错,她的亲哥哥也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照片上的人看起来很年轻,应该是在他十七八岁拍的。石侗秧的表情很冰冷僵硬,他跟石雨晴站得不近不远,中间有两个拳头的距离,从两个人的合照难免可以发现一个问题。 石雨晴与她的兄长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这样,她应该不会担心被石侗秧认出她不是原装的吧。 她细细地读者石雨晴平时的生活习惯及爱好,等回去她得赶紧练习,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嗨。” 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她慌张地将桌子上的信跟照片放回包里,很生气地看向来者。 “你” 她突然失语。 不知道是原主的灵魂在作祟还是,一看到眼前的人,她的心一下子揪心地痛,好像心脏并发,她全身僵硬,手脚发麻,只能硬着头皮看着眼前的人。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打从心底却有一种淡雅的气质,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这个陌生的女人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似乎从照片里走了出来,是那个名叫林晚清的俊秀男子。 她的眼睛落在林晚清放在那个女人腰身上的手。她莫名地想起照片里的石雨晴跟林晚清。 那时候的石雨晴笑得多开心,依偎在心爱人的身上,笑得如此娇憨,完全看不到一丝任性。 时间确实是治疗情感最好的东西。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林晚清完全忘记了石雨晴的摸样甚至她的一颦一笑。 她听到林晚清疑惑的声音,以及留在她身上好奇的视线。 “玉儿,你认识她?是谁?” 她的心又开始揪心地痛起来。她现在完全不怀疑石雨晴的灵魂根本就在她身上,就算不是,石雨晴的意识也残留着一些。明明喜欢的人就在眼前,这个人却用一副陌生人的眼光看她,对石雨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她不敢轻易开口,就怕被林晚清认出。匆忙收拾东西,起身就打算走人。 刚站起来,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开口叫住了她。 “亲爱的雨晴,你跑什么啊?” 又是这个见鬼的声音。她想起之前她打的那个电话,里面叫她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声音。 她不耐烦地瞪眼看过去。 在林晚清跟女人的身后缓缓地站出了一位男士。 她疑惑地打量着多出的这个男人。 这个她有印象,也在她刚才看的照片里面出现过。 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林晚清的好友,叫什么呢? “不会吧,都过了这么久了,还在记恨我么?真是让我太伤心了。” 没听到她出声,男子又开口说话了,声音与人长得不一样,看上去一个大好青年,多么俊朗,结果声音却如此轻佻,语气贱得她恨不得上去甩两巴掌。 听他的话虽是这么说,但素来神经大条的她却在他眼底看到慢慢的嘲讽跟蔑视。 这个男人是故意让她明确得知道他的厌恶。他的态度让她想起一个人。 黎昕。许姬玉的小表哥,也是许姬玉亲戚中唯一有钱亲戚。对许姬玉爱护有加,简直当成亲妹妹一样疼爱。 当初许姬玉能遇上林晚清也是因为黎昕的关系。 这个黎昕很棘手,对石雨晴这个任性的大小姐很憎恨,也许是因为石雨晴多次欺压许姬玉的缘故吧。 她不是很确定,只好继续装聋作哑,低着手,拿着手提袋结账走出餐厅,说狼狈就有多狼狈。 她不明白,许姬玉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有钱,长得也很平凡,为什么身边却有这么男人护着她,简直像公主。 公主? 石雨晴的情绪影响到她,她的表情有些狰狞,抓着手提包的手紧紧攥着,恨不得将手提包给抓破。 在临走前,她似乎听到林晚清说了一句话。 “原来是她啊。变化挺大的。” 多么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她突然觉得石雨晴有些可怜了。 她在走前还被林晚清拦住。 她抬眼盯着林晚清看。 她跟林晚清的距离不过三个拳头,近得可以看到林晚清脸上的睫毛。她发觉林晚清这个男人跟姜文霂完全是不同类型的男人。姜文霂即使她对此人不是很熟悉,但那个男人即使不动声色,她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的气势凌人。但林晚清不一样。 如果不是信封里提到的和照片所摆明的真相,她差点就会被这个男人迷惑。 这个男人温文尔雅,周身笼罩着一股书香气质,乍一看他的眼神似乎只对她温柔。但她只是个旁观者,自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疏离,只有在看到许姬玉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温柔。 她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林晚清似乎没有怀疑她不是石雨晴,手里拿着一份大红色的帖子。上面一个烫金的喜字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听到林晚清一字一句,斯斯文文而有力地说道。 “我跟玉儿下周要结婚了,希望你也能参加,如果姜先生能来就更好了。你会来么?” 这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事情? 难道是在讽刺她,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或者是,他终于找到他最深爱的女人了? 她觉得很好笑,于是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淡淡地一笑。 “你结婚我当然会去。我先生的话,我会通知他的,会不会我就不是很清楚的,你也知道的,我先生是个大忙人。” 她尽量模仿信里面提到的石雨晴是如何说话的。石雨晴一向对外人称呼姜文霂为“我的先生”。这个称呼很怪异,她不得不这样觉得,也搞不懂石雨晴这是代表什么意思。 得到她如此回复,林晚清也不惊讶,似乎她原本就如此。林晚清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那便好。举行婚礼的日期写在上面了,你到时看便知道了。” 将帖子塞给她,又扶着许姬玉向门口走去。许姬玉的小表哥黎昕也紧跟在后面,两个人似乎都很紧张许姬玉。 她瞧得疑惑,再仔细看许姬玉。刚才她被许姬玉吓到,没怎么注意许姬玉,如今再这么一看,终于瞧出点什么了。 许姬玉的腹部微微隆起,按照许姬玉瘦弱的身材,应该不是赘肉,那就有一个可能性。 她皱着眉头,心情突然觉得很烦躁。 许姬玉怀孕了。 她很疲惫地回到家,发现管家正站在门口等她。她担心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情出现了,赶紧走上去前去。 “怎么了吗?” 管家随着她走进屋里,叫仆人拿了拖鞋给她换上。 第四十七章 坦白 “老爷,云少爷来了。” 云遥站在门口,朝着坐在屋内正中央主位上的人躬了躬身,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略微抬头望了里面的人。 “进来吧。” 里面的人面无表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到云遥进屋了,才又再一次开口,却是冷笑了下,笑声很轻,略过耳边,直达人心底最深处。 “你倒是很守规矩,等我开口让你进来,你才进来,真的很不错。” 云遥没开口应声,只是站在那里,眼睛微微低下,看着地上,很谦卑的样子,坐在主位上的人又是冷冷一笑。 “双亲是农民,自小被卖为戏子,年少时曾与一女私奔,岂料私奔不成,后几年为戏班台柱,结识苏府小姐苏龙,可谓是喜上加喜。” 坐在主位上,沈落的父亲姚氏瞧着他,眼底满是寒意,一字一句地念着,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人的反应,云遥的脸色一僵,姚氏嘴角的冷意愈深。突然问了一句,“你生的那孩子可是多大了?” “两岁半。” “两岁半,那就是在三年前有的了。我倒是好奇,那时候你不是跟苏府小姐有些关系,怎么偏生怀上了夕儿的孩子呢?那孩子是夕儿的,我记得夕儿是这样跟我说的,对吧?” 这话里浓厚的质疑终于使得云遥抬起头,睁眼看主位上的人。 “沈老爷,这样唤您该是正确的吧。” 沈氏微微抬头,眼睛直看着他,眉头微皱,过一会儿又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终是应了声。 “恩。” 姚氏心底微微愣了下,这个戏子倒是看得清楚,他故意让下人唤戏子为云少爷而不是侍郎或者其他的,就是为了让这个人明白他心底的想法,他原以为这人还要花些时间才明白的。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 “沈老爷,若是因为我的到来而造成您的不便,我很对不起。但是,我很明确地告诉您,我的孩子确实是沈落的,您不接受也是正常的,您不希望他是您的孙子,可我依旧还是我孩子的父亲。请您能明白我孩子身世的清白,我不愿因为我自身而影响到我的孩子。” “哦,你倒是个坦诚的人。不过,”姚氏顿了顿,品了品手里端着的茶,眼睛微微抬了抬,静穆地看着他。“我是不可能会接受你生的孩子的。戏子生的孩子根本配不起沈府嫡长子这个称号,他也没能力衬得起。” “沈老爷,能允许我问一句话么?” 很认真听完姚氏的话后,云遥突然开口问道。 “你问吧。” 姚氏愣了下,疑惑地看着他,轻点了下头。 “沈落很优秀,能担起沈府的重担,对么?” 姚氏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半会没接话,反而是一直抬眼盯着他看。云遥站在他面前,与之前进门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样子截然不同,不卑不亢,嘴角带着淡笑,淡定自若,抬着眸子任他看,不闪不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久,姚氏才说话。 云遥嘴角的笑容愈加深,上扬着嘴角,笑容灿烂。 “妻主沈落真的很优秀,沈老爷的孩子很好,能担得起沈府的名号。”他话里有话,却没解释,朝姚氏躬了躬身。“沈老爷,孩子该醒了,我怕他找不到我会哭,我该退下了。” “恩,你去吧。” 虽然姚氏这会儿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但没再做为难,点点头,挥手放他走。 “怎么坐在这里?” 苏泷回府的时候,便看到云遥端坐在屋子外的木阶上,体态优雅,身侧铺着小席子,上面躺着小家伙。 见苏泷走近,坐在木阶上的人一只手拍着小家伙的身子,微微抬头,朝她淡笑,眉眼间氤氲着柔和的光。 “你回来了,可是去哪里了?” 声音也很温和,这模样和以前初次见云遥的样子渐渐重合在一起,苏泷的脚步猛地停顿住,有些愣住,不是很适应。她微微皱了下眉头,朝他走近。 “怎么了么?今天父亲找你可是说了什么?” 一靠近这人,苏泷就忍不住握上他垂放在身侧的手。 云遥看着她这紧张的样子,淡淡一笑,摇摇头。 “没什么。倒是沈老爷被我吓了一跳。估计他没想到我会这么难缠吧。”似乎像说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云遥眉眼间染上了温暖的笑意。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 看到他这样,苏泷悬挂着的心没有放下,依旧牵着他的手。眉头皱得更深。 她心底明白,他在等她的回应。他没有直接说她的父亲召见他为何,却故意提到“沈老爷”这三个字就是在暗示今日他遇到的难关。 “你无须怀疑我,我既然认定你了,这辈子就一定会把你绑在身边的,除非我死了。”她抿着唇,手紧握着他的手,也双目注视着他,将眼底的认真完全摊放在他的面前。 父亲给云遥难题,他同样也给她难题。他需要在她这里找到答案,找到支持。 看到她这模样,云遥愣了下,但很快便回过神,笑着点点头,顺势依偎入她的怀里,她亦搂着他的腰。 “听闻你对父亲说了我很优秀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苏泷直觉到他不可能突然便夸她的。 “每个父亲都认为自己的孩子很好的,即使他在别人眼中很不堪。”云遥只是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做解释。 苏泷在心底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也知晓了他对于父亲看不起他生的孩子的回应了。他说她很优秀,父亲的孩子很优秀,即是在说自己生的孩子也很优秀。 躺在身侧的小家伙刚好在这时候翻了个小小的转身,小小声地嘀咕了下,半醒半睡,半睁着眼睛。苏泷好笑地轻拍了小家伙的屁股。 “他怎么还在睡啊?好像我出去的时候他就在睡了呢,会不会睡太久了啊?”她说着,又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脸。小家伙被苏泷这一折腾,眼皮子动了动。 “刚才醒了下,看不到我又折腾了下,现在正犯困呢。”云遥扫了她一眼,挪开她的手,拍打着小家伙的背脊,小家伙慢慢又睡了过去。他又接着说道。“你刚才去哪了?” “处理一些事而已。” 苏泷没把处理什么事告诉云遥,只是微笑地搂着他,另一只手拍着小家伙的肚子,抬头和他一起看着头顶上正明亮的圆月。直到风起后,才抱起小家伙,和云遥一起回屋歇息。 第二日起身时,苏泷睁眼时没有看到云遥的身影。她微眯着眼,细想了下,似乎之前在熟睡时云遥在她耳边有说过些话。具体是什么,她也忘记了。 “唔唔。” 身侧的声响提醒了苏泷这屋子还有人。她扭过头,正对上一双明眸大眼。小家伙咬着手指头,咿呀咿呀地挪动身子,朝着她靠近,她伸手抱过他,小家伙很高兴地挥舞着双手。 “今天这么有精神啊你。”她低下头,好笑地瞧着小家伙,宠溺地刮了下他小巧的鼻子。“我们一起去找爹爹好不好?肚子应该饿了吧。” 小家伙又咿呀咿呀地欢叫起来,已经很有重量的身子压在她胸前,她狠狠地喘了口气,差点被他压死。 “小家伙,你要是压死了我,让你爹爹守寡了,你爹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苏泷抱着小家伙刚出房门时,正巧云遥正踏上台阶,要进房间,手上还端着一盆洗脸的清水。 “你们要去哪?” 云遥挑了挑眉,打量着他们母子两人。 苏泷抬头看了一眼小家伙,小家伙也歪着脑袋看着苏泷。苏泷这才望向云遥。 “正要去找你呢,刚好一起用膳。你今天这么早去哪了” “我今天不是告诉你了么?” 他挑高眉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苏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她是记得有人俯在她耳边说话,但是说了什么确实完全不记得了。 幸而他没计较,反而是让他们回屋。 “进去里面洗下脸再一起去吃饭吧。”他晃了晃手里的水。 洗脸的时候苏泷才知道云遥今日早早起床是向姚氏请安去了。用云遥的话来说是,虽然沈落的父亲还不承认他,但既然苏泷要娶他,他就必须把这该做的仪式做好,免得以后落人口实。 苏泷洗完脸,瞅了瞅天色。他起床的时候是还没天亮。至于会这么晚才回来,可想而知这一趟去的难关是有的。 苏泷没说什么,也不打算说什么。该来的,总会来。公婿之间的问题,不是她做儿女做妻主可以插手的,只能由着他们,按他们自己的办法去解决。总有一个人对这问题有办法。 “遥儿。” 苏泷突然伸手,抓住了云遥的手。 “怎么了?”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苏泷却一直拉着,不肯放手。他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遥儿,我们我想把我们的婚事办了。可好?”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说出口。“既然我们已经回了沈府,我就该给你个名分,不能让你这样不清不白地跟在我身边,对你的名誉不好。我也好给我们的孩子一个身份。” 云遥的双眸对上苏泷的眼睛,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他自己的倒影。云遥抿了抿唇,微微点点头,脸颊处隐约晕染着些许红晕,看起来颇为诱人。 苏泷咧开嘴,笑了。 “那我去挑下黄道吉日,尽早把我们的日子订下来吧。总觉得一日没与你拜堂,就很难安心,感觉你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我一样。” 云遥愣了下,许久,他才回过神,手紧紧回握着她的手。 “恩。” 云遥一答应之后,苏泷赶紧让管家把黄历拿来,埋头研究着上面哪日是最近的黄道吉日。当她把成亲的日子终于定下来时,她派人告知了沈父。 “小姐确实亲口说她要娶那人为夫,还为正夫?” 沈父坐在房内,眼睛微微略过桌上管家递上来的纸张,冷笑了声。 “真是笑话。夕儿出去了一趟,竟然会变成这个模样!把戏子当宝贝一样,如今还要捧为正夫,这不是在开玩笑么?” 第四十八章 防盗章夫君好心计 李风华还在被窝里面睡得香甜的时候,门外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李风华皱着眉头,原本不想去理会的,结果敲门声大到连南洛都吵醒了。 南洛连眼睛都未睁开,便已经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身旁的李风华。 “你,去看看。” 说完,南洛又抱着被子,接着睡过去了。 李风华被推醒,她睁开眼,看了看南洛,将他脸上覆盖住的头发撩开,这才下床,披上外袍,不耐烦地去开门。 这个时候,天色尚早,李风华昨晚又晚回来,更晚睡,想让她早起,比登天还难啊。 “谁啊?吵死了。” 她语气不善,用力地拉开房门。屋外的冷空气离开进入温暖的屋里,冷得她一阵哆嗦。 “华儿,你赶紧穿上衣服先。” 屋外敲门的人是师叔,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又带着些急切,看到李风华这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没好气地白了白李风华几眼。 “都几时了,你怎么还没睡醒啊?” 李风华被训了一顿,点点头,待师叔离开后才关上房门。她扭身回床上,掀开被子,想继续睡个回笼觉。 结果,她的耳朵已经被人揪住了。 揪住她耳朵的手暖暖的,又不似她体温那般高,带着些许香气。手指纤长白皙。她扭头一看,刚才还在睡觉的人这个时候已经睁开眼,正瞪着她。 “师叔不是叫你赶紧换衣服了吗?你还打算睡觉吗?” 李风华抱着被子,懒洋洋的,就是不愿起身。 “你怎么也醒了?” 她伸出手,抱住已经坐起身的南洛,手指停留在那瘦削的腰身处。她的手已经伸进衣服里面,摸到那如绸缎般丝滑的肌肤,她张口正想感慨几句,她的大腿已经被用力地一掐。 “啊啊南洛,你轻点啊不就是起床吗?我现在起床,马上。” 被这么掐法,她想不清醒都难了。她穿好自己的衣服,又狗腿地将南洛挂在屏风上面的衣服取了下来,递给南洛,让他在温暖的床上换上避免下地着凉了。 南洛狭长带着魅色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接过那衣服换上。 李风华又赶紧出屋子,到厨房烧点热水,到院子里挑了些井水混合成温水,才拿进房里,给南洛梳洗下。 而李风华则是匆匆打理了自己一般,便在师叔的催命符一样的敲门声中,小跑去前厅里面。 “师叔,究竟怎么了啊?您老人家催的这么急的?” 李风华急得连背后都是冷汗。她刚进了前厅,却瞧见小小的厅里来了客人。 那客人一身红衣裳,这么冷的天气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这把扇子还是大红色的,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扇着扇子,看得李风华牙齿忍不住打颤。 “你终于来了啊。” 师叔又白了她一眼。简直是千唤万唤才出场了,他的妻主在前面忙着看诊,这里只有他一个应对着来人,逼得他差点想闯进房间里将李风华揪出来了。 “这位是?” 李风华朝师叔使了使眼色,师叔还未开口,那人已经率先解释了。 “是李风华李小姐吧?” 她点了点头。然后呢? “奴家是京城有名的媒人,受了李府主君的委托,来替小姐你做媒的。” 这人说着,又瞅着李风华这幅样子打量了一阵子,然后拿着扇子掩去了半张脸,轻轻笑了笑。笑得李风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风华已经完全听明白这人的来意了,瞬间呆住了。她可未料到那李主君动作这么神速的。 “来来,李小姐,找了奴家当媒人,可是正确之选呢。奴家今日可是带了好几户人家未出阁的公子,各个都长得标志动人,有小家碧玉之风,还有其他的类型选择,就看李小姐你的爱好了。” 那媒人一张嘴,就没打算停下来。 李风华几次开口,想打算媒人的话,却没成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站在通往前厅的门口那里站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带着冷意,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看。 李风华瞧着南洛这副诡异的模样,她瞬间就纠结了。她想解释的,但她的声音怎么都不及媒公,既聒噪又洪亮。她眼睁睁看着远处的南洛,瞧着他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直到脚步停在媒公的面前。 媒公这个时候已经闭上嘴巴了,正在喝水润喉,正打算接着向李风华解释这些公子多么得好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画像已经被人拿起来了。 “你” 媒公看着南洛,没说话,而是不住地打量着他的脸。五官的精致俊俏,让媒公彻底收了声音,好奇的目光在李风华跟南洛之间来回打转。 李风华也在看着南洛,盯着他的动作,却见南洛拿起画像中的某一幅,走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妻主,你觉得这个公子可好?长得倒是挺好的,瞧瞧这眼,看看这鼻子。啧,看起来性子也应该不错,还出身名门世家,配上妻主你,倒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了。” 左一句不错,又一句很好,听在李风华耳朵里,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看看南洛,只见他的笑容虽是挂在嘴边,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而且南洛一般称呼她,要不就直呼其姓名,要不就是不叫,但却从未叫过她妻主之类的称呼,想来,这类称呼只会在外人面前称呼她而已。 “妻主,怎么了?觉得这个不合适吗?行啊,媒人那里不是还有吗?” 李风华眼睁睁望着他转过身去拿那画像,她张了张嘴,终是说了一声。 “南洛,你够了吧。” 背对着她的身子僵硬了。 尔后,李风华却听得他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够了?奴家听得不是很明白,既然不欢迎奴家在这里的话,那奴家退回去便是了。妻主不用这么生气。” 左一句奴家,又一句奴家,听得她一阵头大。 她也没再说什么,任由南洛退下。 媒人趁机上前说道。 “奴家突然记起还有件事忘记去做了,现在必须告辞了。李小姐,你记得选出一人来,我好告知李主君去,到时候便好安排。若这些都不满意的话,李主君也说了,到时候还望李小姐你再次上李府去跟他说下。” 媒人说完这些,便起身告辞了,连礼节也不顾了,待李风华回神望去,媒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师叔站在门口那里望着媒人离开的方向,收回了眼。又望向了还站在原地的李风华,叹了口气。 “华儿,这是怎么回事?李主君是你的什么人?为何要逼你成亲呢?他不知道你已经娶夫生娃了吗?” 师叔的话,让她摇了摇头。 “这些,他都知道的。我也说了,但他执意如此,看来,我也只有再上李府一趟了。” 即使她拒绝了媒人给的这些画像,但李府那边,她觉得那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师叔又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刚才你未进这里的时候,我跟那媒人聊了下。他是京城人氏,对这里比较熟悉。倒也知道了一些关于李家的事情。李府的当家早逝,那么大的府全靠李主君一人支撑着。我还听说那李主君有一女,但脑子这里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李风华听着师叔的话,眉头微微皱起。 她上次到李府,也是匆匆来到,然后再匆匆离去,未曾注意到李主君身旁有其他人在,也未注意到李府还有其他人。她其实心底在怀疑李主君这么急切要她成亲的理由是什么。 但这些问题的解答,估计得等她去李府的时候才能得知晓了。眼下,当急之事还是她赶紧解决南洛这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撩起了前厅的门帘,往后院走去。 南洛正在陪灿英,两人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晒太阳。 南洛见到她,微眯着眼,直接挪开视线,不再看她。 灿英则是笑着朝她扑过来。 昨晚是灿英第一次一个人睡觉,他哭了半宿,但后半夜倒是终于睡着了。她跟南洛也是因为这个,今天才睡得很晚,这个时候才起床。 她赶紧伸手抱住了小鬼软软的身子。 “灿英想出去玩。小福他们都不在这里。” 灿英说着话,眼神倒有些落寞了。他垂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低着头,看身下的影子。 “灿英乖,等下我忙完了,就带你上街去玩,好吗?” 她摸了摸灿英柔软的发丝。 灿英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笑成一条直线了。 她放下灿英,让他去前厅找师叔玩,她则坐在南洛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南洛一直仰着头,一脸享受地晒着太阳,她坐下来的时候,南洛连身体的姿势都没变过。 “怎么,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怕我不高兴所以才来劝我吗?” 他的嘴角勾着冷笑,脸转过来背对着阳光,李风华看不清南洛此刻的表情,却能知道他在不高兴着。 李风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昨晚,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事。我已经跟李府那边说过我不娶夫了,但他仍这样,我也没办法。” 南洛眯着眼睛,又冷笑道。 “你不如随了那人的意思,不就好了吗?反正以你李府的小姐的地位,我是不敢做什么的,所以,你就放心去娶吧。” 最多,他眼不见心不烦。 她一听这话,就怒了。 “你什么意思啊?能别这么阴阳怪气吗?我最受不了你这样了。前几年还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啊?反正我是不会再娶的。” 说完,李风华意已决,她站起身,快速走出了庭院。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南洛是以怎样的眼神,目送她离开的。 “华儿,你去哪里?” 医馆里又开始人满为患了,不知道是地方太小,还是人太多了,看起来就跟菜市场一样多人。 李风华原本打算去李府的,但现在看到这样子的情景,她还是缓了缓,站到师傅的身边,帮着脚砸伤的人包扎。 直到她去了李府的时候,已经是近黄昏了。 第四十九章 一辈子的纠缠 我有两个名字,上辈子,我叫李五,一点都没有任何特色的名字,只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不好的时机,我的父亲生意失败,祖上遗留下来的一点点积蓄被败光了,只能去找工作养活一家子。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的父亲才终算在母亲的哀求下,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因为我排行第五,他便随手取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几乎代表了他没有心思管我的意思。 我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生为女人。 女人两个字,在农村,在我那个家里,代表着就是低贱的东西。 从小的时候起,我一直看着我的母亲她在这个家的辛苦努力。 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她操劳。她的公婆,我的爷爷奶奶,不会插手帮她任何事情。 在她生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的奶奶说她不会照顾小孩子,所以把孩子的事情推给了她。 在煮饭的事情上,也轮到了我的母亲。从她嫁进来开始,她就不断地操劳灶台上的东西。好不容易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她却不能在饭厅跟我们一起吃饭,而是一个人端着碗,拿着筷子,躲到厨房里面去吃饭。 平日里,她要买点小东西买点小零食或者买一件衣服,她都必须去拿点手工活来做才有钱去买。她的丈夫的工资从来都是拿回家给我的奶奶的,而从不会理会他的老婆如何的。 我看着我母亲一辈子就这么憋屈地活着,直到她死了,她的丈夫还是没有实现当初给她的诺言。 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她的丈夫承诺,会给她荣华富贵,安享晚年。 成年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拎着一个小包袱,便离开了这个落后的农村。 一个人在大城市里打拼,初期碰到的都是各种障碍,我穷到每天三餐只能买馒头吃,甚至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出来,到天桥底下去睡觉。 那一年很冷,我裹着破被子,被冻死在天桥底下。 但我觉得我是很幸福地死去的,因为死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而且做了个美梦。我梦见我在城市里买了一套房子,养了只狗,有一个俊美出色的丈夫,我有大把的钱财,可以任我自由挥霍。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换了一个名字。 我的第二个名字是叫林瑾,比起我上一辈子那个粗俗不堪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足够文艺了。 我拥有一个很好的肉身,这个肉身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虽然不是嫡出的,但起码吃穿不用愁。 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不大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的,总觉得是我在做梦,但当板子打在身上,屁股皮开肉绽的时候,痛得我死去活来,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我才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梦里的人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只有现实中活着的人才会觉得痛。 我的肉身岁数不大,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咬着牙,任由府中的那些嫡长子嫡长女欺负,等他们玩腻我之后,就会各自散开了。 我肉身的父亲在生我的时候,便死了。我在这个府中,没有任何人管我,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依靠,只能靠着自己,慢慢地摸索,慢慢成长。 七岁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男人。 一见到他,上辈子到死都没有谈过恋爱的我,突然之间,心脏已经跳动地不行了。他很合我的眼缘。 遇见他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刚嫁过本家的李府,给本家的嫡女做夫郎。 他看起来十分青涩年少,脸很小,几乎巴掌大,下巴尖尖的,皮肤白皙如雪,瘦瘦的一个人,身上裹了厚厚的衣服,看起来更显得病弱不堪。 他躲在暗处,我也躲在暗处,我们的明处都有同样的人在,但他的视线在那对男女的身上,我的视线则是在他的身上。 我看着他薄薄的粉色嘴唇紧紧咬着,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早已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年了,一张精致的小脸已经带着一丝丝的魅意。看得我心痒痒的。 我听见那对男女中的女人说。 “你放心,我只爱你一人。谁都没有你好,他只不过是娶进来当摆设用的。” 女人是我认识的,正是本家的嫡女,他的妻主。 我知道他是十五岁嫁给这个女人的,结果才仅仅过了一年的时间而已,他便已经失去了自己妻主的宠爱了吗? 还真是可怜。 我叹了口气,眼睛依旧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皮肤很白,带着南方人的娇嫩。领口因为他的紧张烦躁而微微松开了,我瞧见了他隐约可见的锁骨,又狠狠地吞了口口水。 八岁的时候,我听说了他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我在心底悄悄替了他松了口气,却又嫉妒那个名义上是他妻主的女人。 他的日子越过越好,我却依旧处在尴尬的位置上,被人欺辱,不把我当人看。饿的时候,连饭都没有能吃得上,有的时候,我会半夜去厨房偷吃的。 后来厨房的人发觉了,宁愿把剩菜剩饭给猪也不给我吃。 为了活下去,我已经连人的自尊都没有了,为了吃,跟猪开始抢食物。饭菜都馊,我忍着呕意,硬逼着自己吞下去。 我名义上的母亲已经越来越不理事了,连我的存在,她都渐渐忘记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是嫡女那些人当家的,那我可能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来,我趁着无人看守我屋子的时候,狼狈地逃出了李府这个吃人的宅府。 没有任何谋生的能力,我年纪又小,便在大街上当了乞丐。 乞丐对于争地盘,争食的人也是有恨意的,对我诸多为难,但起码,这比起在李府的时候,已经好很好了,起码,还有人是护着我。乞丐里面的长者,见我年纪小,甚是可怜,能维护我便维护我。 十一岁的时候,我开始适应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模式了,摸索出一套属于我自己的谋生方式。 我知晓,这个世界很奇怪,负责后代的繁衍的是男人,女人只需要负责养家糊口便好了。即便是很奇怪,但这个却是我最喜欢的,这代表这个女人这两个字不再是憋屈的代表了。 我也知晓,这个世界比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落后很多,许多东西都没有。连基本的豆腐这些都没有得买,起码在饮食上面,比上辈子落后得多。 我用从商铺那里赚的跑腿费,积攒起来,弄了一个简陋的图稿,让木匠帮我造了一个磨黄豆的磨具。 拿到成品之后,我将豆腐呈给了京里最有名的酒楼。把制造豆腐的方子卖给了酒楼的掌柜。 在拿到第一桶金之后,我已经停不下手了,将那个世界能挪过来用的东西都挪到这边来用。 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算是成年了,可以娶夫侍了,成家立业了。但我的心底却一直惦记着那个人。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再注意着那人的消息。 他的妻主,在孩子出生之后,便突发疾病死了。别人都以为这是正常的,但乞丐这边消息的灵通,让我知晓,那女人的死有些奇怪。 这些年,我在变着,他也在变着。一个人,当他有了孩子之后,会成长地更快,更独立。他不再像我当时见的,那番隐忍。 之前,在面对女人的冷言冷语的时候,他显得那么委屈,那个样子,让我不经意地想起了上辈子生我的那个女人,我那个憋屈了一辈子的母亲。 他的手段变得越来越狠辣,连妻主都可以毒死的人,我相信他会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的。 他的妻主死后,他的公公婆婆也相继逝世了,他只有一个幼女可以依靠,李家便是由他当家了。 本家李家的生意跟我所掌控的生意慢慢地碰上了头。 我借着商谈合作的由头,去李府见了他。 我心心念念了几年的人,即便有不少的人催我赶紧找个男的成亲了,但我却只认定这个男人。 他站在屏风后面,避讳着我。 我尽量笑得很温和,装出一副善良无害的模样,只为能降低他心底对我的猜忌。 我将大部分的利润都让给了他。 他很疑惑,甚至吃惊。 问我,为什么要做赔本的生意。 我只告诉他,我喜欢了一个男人,已经喜欢了他好久了,看到你,我会想到他,不由地,便这样做了。 我素来习惯了在男子面前油嘴滑舌,我在青馆那里有不少的相好,但我却从未起过想要与他们成亲的念头。在这个男人面前,我收敛了平日里的脾气,装得斯斯文文,规规矩矩,只因为,我确定了一个事情。 我,李瑾,想要娶这个男人。 他猜忌心很重,不信我所说的,但一时之间找不到我的马脚,只能防备地看着我。 跟他一合作,便合作了两年。 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媒人将我住的地方的门槛都踩烂了,我回去的时间越来越来越少,我更多的时候,都会待在青馆那里,没有召人来陪我,只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独自喝着闷酒。 我喜欢那个人,什么时候他才能知道我对他的心意呢? 但知道了又如何,按他守旧的性子,绝对不会同意我的。 难道,这辈子,我又得独自一个人,慢慢地孤独死去吗? 这两年的相处,已经足以让他知晓,我是分家的人,我跟他,名义上存在着亲戚的关系。他对我,也比之前更加亲近。他不再那么防备我了,但这还不是我想要的。 我将一坛子的酒喝完的时候,他差遣来的下人找到了我。 我疑惑地上门去找他。 他告诉我,想要让我帮他做一件事,把一个孩子寄养到我安置在京郊的别院里。 我苦笑着,沉默了。 我还有他会说什么,结果,还不是想利用我,只有我有用处的时候,他才会想到我。 我心烦意燥,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疯了。 我冷笑地看着他,缓缓说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喜欢你。” 他愣了下,竟然没有说话了。 我哭笑不得。 我早该想到,以这人的聪明,早就知道知晓了我的心意的,结果却一直装作不知道,继续跟我维持现状的情谊。 我心底的愤怒一下子就爆发了。 我走上前,伸出手,将这人抱住,直接绕过屏风,往床上而去。 也亏他这么信任我,会客的地点因为天气渐冷,从大厅改到了书房。这间书房之前是那个女人的,她是个惯于享受的人,在书房之间也安置了一张床。 怀里的人不断地挣扎着,张嘴,便咬住了我的脖子。 我疼地眉头直皱,但手依旧没松开。 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我压制着他的手,俯下了身,凝望着他。 “从你第一次到分家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你了。那对男女在互相诉说情意,你躲着听着。我看见你的伤心。你在注意着他们,我却在注意着你。这么多年了,我心底一直没有人。他们劝我娶夫,可他们哪知道,我最想娶的人只有你!” 他的眼睛很好看,即使瞪着我,仍然十分漂亮,我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他的漂亮眼睛。 他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扫到了我的脸。 “我是你的长辈,你该尊敬我,而不是这般羞辱我。” 我一听,又是一笑。 “我从来就不当你是我的长辈。再说了,我被赶出了分家好多年了,他们都当我死了,我也当我不再是李家的人,只是因为想要亲近你,才保留着李瑾这个名字的。” 他挣脱不开,只能咬着牙,眼睛发红地瞪着我,任由我。 得手了一次,我便已经沉陷在他的美好之中了。青馆的那些旧识,我也不再去见他们,更多的时候,我都会去见他,留宿在他的房里。 但每回我离开的时候,他总是睁着一双眼睛,冷冷地望着我离去的背影。 对于这个人,我毫不担心他会加害于我。他的把柄都在我手中,他也要靠我,才能继续将李家撑起。 他的那个幼女,他保护得很好,从不轻易让我见到,只因为担心我会谋害他唯一的孩子,那是他的希望。 我嫉妒那个孩子,便是纠缠他更多,想逼着他给我生孩子。 他长我九岁,便经常用年纪大的借口来推脱。 我怨他,更恨他的幼女。故意让他的幼女,那个叫冰儿的孩子看见了我跟她父亲的事。 从那时起,我发觉到他更加恨我了。有的时候,我会在他枕头下面发现一把匕首,有的时候我在茶杯里发现了加料的痕迹。 我沉默着装着没看见,继续调笑他。 直到我的生意出了问题,我再也没方法安心留在京里了,只能选择狼狈地离去。 他对我的生意下了黑手,我也不会再帮他了。对于这个我放在心上多年的男人,我做不出去害他的动作,只能选择远离他,任由他自生自灭。 直到我成亲那天,他来了。 原本就病弱不堪的身体,现在更加瘦弱了。 我看着他裹着外袍,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笑着对我说祝贺词。 他竟恭祝我与另一个男人百年好合。 我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他。 宾客向来不会轻易饶过新人的,但他们却不敢轻易对我这样做,只是我自己动手,将自己灌了很多酒才罢休。 在走向新房的时候,我已经不胜酒力了,走路走得歪歪斜斜的,我眯着眼睛,站在走廊的转角处,望着眼前的人。 在看清楚那人是谁的时候,我的嘴角微微上勾,冷笑了一声,绕过了他。 我没能成功踏出一步,只因为身侧的人抓住了我的袖子。 “放手。” 如今的我,连看他一眼的冲动都没有了。过了今晚,我决定将这个人从心间剔除,让他滚得远远的。连死都不要见到他。 “我还有话,忘记跟你说了。不多,你听完便可以走,我不会纠缠你的。” 自从我对他适用了那种手段得到他之后,他便没有再对我笑过。今晚,我却在他脸上,看到他昔日的笑容。 我愣住了。 他的声音慢慢地,从空气中进入了我的耳朵。 “你走之后,我发现我有你的孩子了。” 我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他依旧带着笑,望着我,白皙修长的手指将耳边落下的发丝勾到耳后。 “只是后来很忙,孩子没了。” 我听闻,笑了笑。 “你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没了,不就顺了你的意了吗?还有其他的话吗?没有了,我要走了。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我曾告诉过他,我的身后,也只有他会等着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如今我这么说,他还是愣住了。 也好,这人为了讨好我,连表情都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 我冷笑着,转过身,不再去看他。 “我听说你要成亲了,还以为是别人骗我呢。你不是说过,你永远都不会成亲的吗?” 这话听着,真是可笑。 “谁能永远不成亲呢?你还有你的宝贝女儿,我呢?我有什么?我是人,我也会感到孤独的,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陪我的人,自然要抓紧了。可巧,他也答应了。多么顺从的性子啊,我就喜欢这种。” 我口是心非地说道,眼睛死都不敢对上身后的人。 我怕我一看到他,会忍不住动摇。 该死的! 我拉开他的手,将袖子从他紧握的手掌中扯了出来。 他伸出手,又抱住了我的腰际。 “不要走,你不要走!不要成亲了!” 他靠在我背脊上,声音带着哽咽。 “关你什么事?” 我死劲地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他又重新抱住了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爱你,你别抛下我,行吗?你不娶我也没关系,我会好好地待在你身边的。我错了,我不会给你下毒了。我真的错了。” “你说的话真是好听。别装了,我以为你会相信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了。明明不喜欢,还逼着自己说喜欢。不觉得恶心吗? 我却听见他说道。 “那个孩子我是想要的!有它的时候,我时常都会想起你。我派了人来找你的,也给你写信了,可是你都没有回信给我。我知道我自己年纪大了,比不得那些年轻的,你腻了我,也是正常的。可是你总得给我个回信吧。我每天都傻傻等着你的回音,可是这么久,直到你要成亲了,我才知道,你心底终于没了我了。我不甘心啊!” 我惊讶地转身看他。 “你写过信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没回答,我也沉默了。这个答案,就算他不说,我也知晓了。 我咬咬牙,摸着他眼角的一条细纹,将话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不会娶你的。你如果不离开的话,这辈子就别想着要离开了。” 他抱得更紧了。 我叹了口气,手指捏着他越发尖细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看我。我低下头,吻住了他。 那一年,我二十岁,他却已经二十九,快三十了。 跟他纠缠了十三年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了。 第五十章 防盗章 距离我在十三年后醒来,现在已经过了一周了。 这一天,是周末,属于全家出外旅游或者玩乐休息的好日子。而我跟华瑞琪外出,去超市完成我们晚餐的采购。这是我第一次跟十三年的华瑞琪一起讨论晚餐的材料,想来有些新鲜,又有些紧张。 “今晚煮汤要不要下红萝卜呢?” 华瑞琪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拿起几个红萝卜,一脸认真地在进行对比。我则站在他身边,眼睛望望他,又望望四周的东西。只要我离他远了一点,他就会不时地扭过头,看我,然后叮嘱我不要走远了,小心点等等之类的,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因为他说的话跟隔壁那做妈妈的女士叮嘱自己的小孩是一模一样的。 我看着雪柜里的酸奶,已经快盯出花了,但华瑞琪还没开口,我只能硬生生地忍着。如果我乱吃了什么东西,我就会像上次那样子。 一想起前几天的事,我就忍不住叹气了。 毕竟虽然现在的我外表是一个成年女性了,还是一个即将成为妈妈的人了,但除了华瑞琪,谁会知道我内心装着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年轻灵魂呢。 十七岁,正是爱玩爱笑,对所有的东西都很好奇,对所有的好吃食物都爱不释手的年纪,才不会去管这个是否是地沟油做的,或者里面添加什么乱七八杂的染色剂什么的。只要它看起来好看,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都会让我食指大动,然后忍不住就会买了。 于是,在那一天,华瑞琪还在上班,没回来的时候,我独自一人上街,在雪糕店里看到几款最新出的雪糕,我一开心,怀孕又胃口大增,于是,我的午餐便是雪糕了。 回来的晚上,我便开始闹肚子疼了。 华瑞琪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疼得没办法给他开门了,他只能自己开门进来,并且在看见我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时候,他连办公包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匆忙扶着我开车去了医院。 当医生问我,下午吃了什么,我回答是雪糕的时候,我听到了站在床边的人冷哼了一声,我已经不敢看那人的脸是什么样子的了。 虽然我只吃了一点点雪糕,而且在吃雪糕的时候还因为口渴,事先喝了点橙汁垫在肚子里,但谁知道怀孕的前三个月会真如医生所说的,妊娠反应太大了,一点点都受不了,先是肚子绞痛,然后是拉肚子,把肚里的东西都拉个一干二净了。 在医院住了一天而已,我已经承受了不少从华瑞琪身上传来的低压,弄得我超级羞愧的。 在我再三保证之下,又逼着自己孕妇手册之后,华瑞琪的脸上才终于阴转晴了。 在那次之后,我每次吃东西都必须小心翼翼的。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华瑞琪自从在我怀孕之后,他便去考了什么营养师的资格证,每天的早餐都是他亲手做的,还有晚餐他都会不时地调配下,换着花样好让我能全面吸收足营养。 虽然在醒来之后就被限制了很多,我也一直在抱怨着,华瑞琪每次都是笑着答应了,然后每天都一点点地改变他的方式,不让我感到很压抑。但实际上,我也知道华瑞琪为了现在的我,以及肚子里还在长大的小孩子,他是付出了很多的,至少人憔悴了不少。 “怎么,想吃吗?” 冷不丁的,耳朵便听到身侧华瑞琪的话传来。 “嘿嘿。” 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尴尬。但是,我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向都是很坦诚的,就算是喜欢华瑞琪,我也会老老实实地喊出来的,更何况是我爱吃的东西呢。 华瑞琪看着我,有些无奈地摇头,然后叹了口气。 “你真的很想吃?” 我用力地点点头,感觉他话里已经有柔化的现象了,我必须在这个时候要坚定立场,绝对不能被华瑞琪的美色所迷惑! 华瑞琪似乎见自己的计谋没有成功,又是对我摇摇头,话里已经带着妥协的意味了。 “好吧,酸奶我们可以买,但是,必须等到它不冷的时候才可以吃。” 我看了看他,又想到现在的天气。 现在是七月份了,这个时候天气可不比冬天,如果要等到酸奶不冻,那得等到第二天才能吃,而且第二天肯定是会坏掉的。这不是让我看着吃不到吗?那跟不买有什么区别。 我瞪着他。 “回家我们可以用热水温一下,就不会冻了。你想吃,只能这样子了。然后,你还想再拉一次肚子?” 华瑞琪挑了挑眉头,一脸无所谓地望着我。 我犹豫再三,只能同意华瑞琪这个法子了。 “哎。为什么老天不让我直接回到十三年前我考完高考的时候啊。那样,我就可以尽情地吃喝玩乐了啊。” 我再一次感慨道,慢吞吞地任由华瑞琪牵着,往超市的其他楼层走去。 华瑞琪却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笑了笑。 “可是我不太希望,因为就代表我必须重新追求你一次了,那还不如直接让我死了算了。你要知道,你是有多难伺候啊。” 我闻言,又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说我难伺候,摆明就是指现在的我更难伺候了。 才逛了一会儿,我的脚早就受不了了。 “我走累了。” 我捶了捶自己的脚。每次,我都不太敢低头看自己的脚,甚至看镜子里的自己。因为跟十三年前那个苗条的自己相比,现在的我实在是太胖太丑了,全身浮肿不堪,连腿也肿得跟猪脚一样。 我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的猪脚,又白了白华瑞琪一眼。 十三年后的华瑞琪跟十三年前的华瑞琪相比,脾气可是好了不止一倍,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好好先生。对于我这样怀孕之后脾气暴涨的人来说,我的一切任性的要求,他能答应的都会答应。 “我扶你吧,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好吗?” 我点点头。倚靠着他,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虽然我的动作很彪悍,但是我的内心却是一个羞涩的少女心的,脸皮还是没修炼到家,对着超市里的镜子,我都能瞧见自己脸上一朵大大的红云了。 从超市三楼下到一楼结算的时候,我们竟然会遇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两个人,还是熟人,熟的不能再熟了。 “阿言,帮我拿一下这个。” 在电梯上,我正趴在玻璃那里,看着楼下的美景,而华瑞琪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我,有意无意地将我与其他的人隔开,避免撞伤到我。这 个电梯是商场里的观光电梯,顾客可以通过玻璃窗看见整个商场的布局,今天是七夕夜,商场也做了七夕的摆设,用爱心形状的红灯笼绕着商场一楼一圈,看起来好热闹好漂亮。 我正在感慨着,耳边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在意。结果,我又听到第二句话。 “阿言,今天好多人啊。” “恩。” 一个低沉的男声已经无法避免地传入我耳朵了。 这个声音。 我转过身,望向声源处。 不出我所料,虽然电梯里人很多,但还是可以看见站在电梯按键旁的苏安言以及我眯着眼睛,将那名身材高挑的女性瞧个仔细。 身材很熟悉,发型也很熟悉,穿着一身的休闲装,却仍掩饰不了她出色的气质与美丽的外表。 这个女人是十三年后的莫蓉。 我看着苏安言跟莫蓉手指间一样款式的戒指。他们果然是结婚了,成了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所以说,有些事情,就算是能重回几次,历史究竟还是历史,凭借人的力量是无法轻易改变的。 苏安言跟莫蓉在无意间回过头,也看见了身后的我跟华瑞琪。 他们两个脸上带上了尴尬的神情。 “你们也在啊,还真巧。” 苏安言首先开口了。 我发现了他们,故意没说话,想等着他们出去。但身边的华瑞琪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也没有出声,直到现在苏安言开口了,他才淡淡地笑了。 “恩,真巧。不过也是,都住在同一个市区,能不遇见也很难的。” 华瑞琪对于苏安言,他一向都没有客气的。 倒是莫蓉已经扬着一张漂亮的脸蛋,朝我笑了又笑。 “几个月没见,你似乎漂亮了不少。” 这话,说得真是违心。我嘴角微微抽搐,我都瞅见了电梯里的玻璃倒影了,能别说得这么真诚吗? 电梯到达一楼大厅。 苏安言与莫蓉跟我们明显就不是一个方向的,他们已经往卖鞋子的专柜去了,我们则是要去结账。 苏安言临走前,似乎有话对我说,眼睛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我疑惑地望着他,他却没有打算再开口了。 “苏安言似乎想跟我说什么。” 我跟苏安言严格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半年没有说过话了,青梅竹马之情早就淡了不少了。我心中至今仍对他选择相信莫蓉一事而有些失落,但探究到底,倒也不算在我内心占据一定的地位。 “你很期待他会跟你说些什么么?” 华瑞琪似笑非笑,冷哼了一声。 我看着他,沉默了。所以说,外人觉得他是个好好先生,那也只是表面而已。他依旧保留着某一部分的坏脾气。 “你别想太多了,他只不过是因为最近跟他的妻子有些矛盾,故而看见你便想起你的好,有些怀念罢了。” 他随意地揽着我的腰身,一手推着放满了日用品的购物车,缓缓朝结算服务台前进。 我听到这话,倒是疑惑了。 “你怎么知道他跟莫蓉有矛盾?你不要告诉我,你有在打探他一些事情。” 他没有否认,即是默认了。 我瞪着他。 “你又在计划着些什么事情,请老实告诉我,我可不想被你再骗一次了。” 他挑了挑眉头,笑着看我。 “请问我尊敬的夫人,我几时骗过你了?我可是一个很诚实的商人呢,你可知道,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是需要良好的信誉来保证的。” 华瑞琪从毕业后,便开始创业,在过了几年之后才终于创立了一个公司。他倒是以作为商人而自豪。 看着他这副笑里藏刀的模样,我忍不住白了他好几眼。 “你的黑历史已经很多了,需要我一一数过吗?” “那倒不用了。你现在可不能太费神了。我只是在你醒过来之后,有些担心你会去找苏安言,所以调查了一下而已。好了,轮到我们买单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转了话题,轻轻地扶着我,让我先到外面等他,他则负责买单提东西。 商场外面,到处都是一对对的情侣,他们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笑容,笑得是那么地甜蜜。 今晚的人很多,华瑞琪的车停得有些远,他皱了下眉头,转身问我。 “夫人,敢问您需要体验下人力拉车吗?” “啊?什么?” 我还疑惑着,他已经弯下腰,对我说了一句。 “小心。” 然后揽住我的腰,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了我。 广场上要进商场的人都看着我们。我红着脸,瞪着他。 “你干什么?” 华瑞琪笑得一脸无辜。 “车子停太远了,你走路过去会累,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等,我又不放心,还不如干脆抱你过去。没吓到你吧。” 我摇摇头,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头趴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华瑞琪。” “恩。” “华瑞琪。” “恩。” 我连续喊了他的名字几遍,他也不嫌烦,依旧好脾气地应着。 “我发觉我爱上你了。” “恩。你的脸皮真厚。” 第五十一章 娶亲 李风华还在被窝里面睡得香甜的时候,门外突然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李风华皱着眉头,原本不想去理会的,结果敲门声大到连南洛都吵醒了。 南洛连眼睛都未睁开,便已经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身旁的李风华。 “你,去看看。” 说完,南洛又抱着被子,接着睡过去了。 李风华被推醒,她睁开眼,看了看南洛,将他脸上覆盖住的头发撩开,这才下床,披上外袍,不耐烦地去开门。 这个时候,天色尚早,李风华昨晚又晚回来,更晚睡,想让她早起,比登天还难啊。 “谁啊?吵死了。” 她语气不善,用力地拉开房门。屋外的冷空气离开进入温暖的屋里,冷得她一阵哆嗦。 “华儿,你赶紧穿上衣服先。” 屋外敲门的人是师叔,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又带着些急切,看到李风华这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没好气地白了白李风华几眼。 “都几时了,你怎么还没睡醒啊?” 李风华被训了一顿,点点头,待师叔离开后才关上房门。她扭身回床上,掀开被子,想继续睡个回笼觉。 结果,她的耳朵已经被人揪住了。 揪住她耳朵的手暖暖的,又不似她体温那般高,带着些许香气。手指纤长白皙。她扭头一看,刚才还在睡觉的人这个时候已经睁开眼,正瞪着她。 “师叔不是叫你赶紧换衣服了吗?你还打算睡觉吗?” 李风华抱着被子,懒洋洋的,就是不愿起身。 “你怎么也醒了?” 她伸出手,抱住已经坐起身的南洛,手指停留在那瘦削的腰身处。她的手已经伸进衣服里面,摸到那如绸缎般丝滑的肌肤,她张口正想感慨几句,她的大腿已经被用力地一掐。 “啊啊南洛,你轻点啊不就是起床吗?我现在起床,马上。” 被这么掐法,她想不清醒都难了。她穿好自己的衣服,又狗腿地将南洛挂在屏风上面的衣服取了下来,递给南洛,让他在温暖的床上换上避免下地着凉了。 南洛狭长带着魅色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接过那衣服换上。 李风华又赶紧出屋子,到厨房烧点热水,到院子里挑了些井水混合成温水,才拿进房里,给南洛梳洗下。 而李风华则是匆匆打理了自己一般,便在师叔的催命符一样的敲门声中,小跑去前厅里面。 “师叔,究竟怎么了啊?您老人家催的这么急的?” 李风华急得连背后都是冷汗。她刚进了前厅,却瞧见小小的厅里来了客人。 那客人一身红衣裳,这么冷的天气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这把扇子还是大红色的,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扇着扇子,看得李风华牙齿忍不住打颤。 “你终于来了啊。” 师叔又白了她一眼。简直是千唤万唤才出场了,他的妻主在前面忙着看诊,这里只有他一个应对着来人,逼得他差点想闯进房间里将李风华揪出来了。 “这位是?” 李风华朝师叔使了使眼色,师叔还未开口,那人已经率先解释了。 “是李风华李小姐吧?” 她点了点头。然后呢? “奴家是京城有名的媒人,受了李府主君的委托,来替小姐你做媒的。” 这人说着,又瞅着李风华这幅样子打量了一阵子,然后拿着扇子掩去了半张脸,轻轻笑了笑。笑得李风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风华已经完全听明白这人的来意了,瞬间呆住了。她可未料到那李主君动作这么神速的。 “来来,李小姐,找了奴家当媒人,可是正确之选呢。奴家今日可是带了好几户人家未出阁的公子,各个都长得标志动人,有小家碧玉之风,还有其他的类型选择,就看李小姐你的爱好了。” 那媒人一张嘴,就没打算停下来。 李风华几次开口,想打算媒人的话,却没成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站在通往前厅的门口那里站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带着冷意,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看。 李风华瞧着南洛这副诡异的模样,她瞬间就纠结了。她想解释的,但她的声音怎么都不及媒公,既聒噪又洪亮。她眼睁睁看着远处的南洛,瞧着他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直到脚步停在媒公的面前。 媒公这个时候已经闭上嘴巴了,正在喝水润喉,正打算接着向李风华解释这些公子多么得好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画像已经被人拿起来了。 “你” 媒公看着南洛,没说话,而是不住地打量着他的脸。五官的精致俊俏,让媒公彻底收了声音,好奇的目光在李风华跟南洛之间来回打转。 李风华也在看着南洛,盯着他的动作,却见南洛拿起画像中的某一幅,走到她面前,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妻主,你觉得这个公子可好?长得倒是挺好的,瞧瞧这眼,看看这鼻子。啧,看起来性子也应该不错,还出身名门世家,配上妻主你,倒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了。” 左一句不错,又一句很好,听在李风华耳朵里,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看看南洛,只见他的笑容虽是挂在嘴边,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而且南洛一般称呼她,要不就直呼其姓名,要不就是不叫,但却从未叫过她妻主之类的称呼,想来,这类称呼只会在外人面前称呼她而已。 “妻主,怎么了?觉得这个不合适吗?行啊,媒人那里不是还有吗?” 李风华眼睁睁望着他转过身去拿那画像,她张了张嘴,终是说了一声。 “南洛,你够了吧。” 背对着她的身子僵硬了。 尔后,李风华却听得他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够了?奴家听得不是很明白,既然不欢迎奴家在这里的话,那奴家退回去便是了。妻主不用这么生气。” 左一句奴家,又一句奴家,听得她一阵头大。 她也没再说什么,任由南洛退下。 媒人趁机上前说道。 “奴家突然记起还有件事忘记去做了,现在必须告辞了。李小姐,你记得选出一人来,我好告知李主君去,到时候便好安排。若这些都不满意的话,李主君也说了,到时候还望李小姐你再次上李府去跟他说下。” 媒人说完这些,便起身告辞了,连礼节也不顾了,待李风华回神望去,媒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师叔站在门口那里望着媒人离开的方向,收回了眼。又望向了还站在原地的李风华,叹了口气。 “华儿,这是怎么回事?李主君是你的什么人?为何要逼你成亲呢?他不知道你已经娶夫生娃了吗?” 师叔的话,让她摇了摇头。 “这些,他都知道的。我也说了,但他执意如此,看来,我也只有再上李府一趟了。” 即使她拒绝了媒人给的这些画像,但李府那边,她觉得那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 师叔又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刚才你未进这里的时候,我跟那媒人聊了下。他是京城人氏,对这里比较熟悉。倒也知道了一些关于李家的事情。李府的当家早逝,那么大的府全靠李主君一人支撑着。我还听说那李主君有一女,但脑子这里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李风华听着师叔的话,眉头微微皱起。 她上次到李府,也是匆匆来到,然后再匆匆离去,未曾注意到李主君身旁有其他人在,也未注意到李府还有其他人。她其实心底在怀疑李主君这么急切要她成亲的理由是什么。 但这些问题的解答,估计得等她去李府的时候才能得知晓了。眼下,当急之事还是她赶紧解决南洛这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撩起了前厅的门帘,往后院走去。 南洛正在陪灿英,两人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晒太阳。 南洛见到她,微眯着眼,直接挪开视线,不再看她。 灿英则是笑着朝她扑过来。 昨晚是灿英第一次一个人睡觉,他哭了半宿,但后半夜倒是终于睡着了。她跟南洛也是因为这个,今天才睡得很晚,这个时候才起床。 她赶紧伸手抱住了小鬼软软的身子。 “灿英想出去玩。小福他们都不在这里。” 灿英说着话,眼神倒有些落寞了。他垂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低着头,看身下的影子。 “灿英乖,等下我忙完了,就带你上街去玩,好吗?” 她摸了摸灿英柔软的发丝。 灿英满意地点点头,眼睛笑成一条直线了。 她放下灿英,让他去前厅找师叔玩,她则坐在南洛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南洛一直仰着头,一脸享受地晒着太阳,她坐下来的时候,南洛连身体的姿势都没变过。 “怎么,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怕我不高兴所以才来劝我吗?” 他的嘴角勾着冷笑,脸转过来背对着阳光,李风华看不清南洛此刻的表情,却能知道他在不高兴着。 李风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昨晚,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事。我已经跟李府那边说过我不娶夫了,但他仍这样,我也没办法。” 南洛眯着眼睛,又冷笑道。 “你不如随了那人的意思,不就好了吗?反正以你李府的小姐的地位,我是不敢做什么的,所以,你就放心去娶吧。” 最多,他眼不见心不烦。 她一听这话,就怒了。 “你什么意思啊?能别这么阴阳怪气吗?我最受不了你这样了。前几年还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啊?反正我是不会再娶的。” 说完,李风华意已决,她站起身,快速走出了庭院。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南洛是以怎样的眼神,目送她离开的。 “华儿,你去哪里?” 医馆里又开始人满为患了,不知道是地方太小,还是人太多了,看起来就跟菜市场一样多人。 李风华原本打算去李府的,但现在看到这样子的情景,她还是缓了缓,站到师傅的身边,帮着脚砸伤的人包扎。 直到她去了李府的时候,已经是近黄昏了。 第五十二章 趴在榻上养伤的这段日子,对于左晋元来说无疑是最舒服的日子了。 三皇女拜访夏府,一待就是几天。她既可以借着养伤的名义不用跟三皇女碰面,也可以趁机光明正大歇息几天。何况这几日她又受到夏韵恒的奇怪对待了。 夏云桓对她的态度这几日变得很怪异。 一回到屋子就询问她上药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之类的话,或者是不断派遣小厮来伺候她的一切奇怪的举动。 她简直 直受宠若惊。越是这样,她就越怀疑夏云桓的用意,她更怀疑,为什么夏云桓当初要选择她为自己的妻主。 虽然管家一直觉得自己家的小姐是最好的,但她有自知之明,跟三皇女相比,她简直是卑微到泥土里,样貌比不过,身手也没有,连家财也没有一丁点儿,比起一般的商人之家,她根本一点优势都没有。 左晋元自从家道中落后就一直萎靡不振,连自尊心都没有,喜欢夏云姒却胆小如鼠连主动告白都无法做到,比当初的韩玉笙还不如,起码韩玉笙还知道主动,所以许璎珞才被她拐回家。 一想到许璎珞,她脸上的唯一的表情都消失了。 她已经许久没想起这个名字。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但她现在想起来心依旧觉得揪心地疼。 她躺在榻上,闲到屁股生疼,在第五日终于悄悄下了地,往身上披衣服,喊来小厮端水给她收拾自己一番后,兴致勃勃地出了屋子。 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她专挑幽静的小径走。 也许是许久没出屋子了,对于外面的景象,她倒是比之前还觉得感慨万分。 她脚步浮肿,缓慢地散着步子,直到累了,才找了个假山倚靠一下。 而她靠着假山这会儿,却又让她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将自己小心翼翼藏好,眼睛透过假山的缝隙,视线往假山前边不远处,依偎着一对小情人。 一男一女都是她所认识的。 一个是三皇女。另一个人则是夏宰相的妾室夏云姒。 她对于三皇女跟夏云姒的大胆倒是颇为好奇。 据她所观察,夏宰相完全就不是一个忍得了被人戴绿帽的人,看他们两个这样子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按照夏宰相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没发现吧? 她有些幸灾乐祸,一时之间忘记了周遭的处境。 “你倒是看起来很开心呢。” 她的旁边不知道何时起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夏云桓。 夏云桓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外袍,身体歪歪斜斜地倚在假山之后,看那架势,似乎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夏云桓的眼皮懒懒地抬起,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幸灾乐祸瞧进眼底,嘴角挂着的淡淡笑容渐渐消失了。 “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小命的话,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说这话的夏云桓跟平时左晋元所瞧见的夏云桓完全不一样,他一向是以温和儒雅的外表示人,但是此刻左晋元却瞧见他的眼神含着一丝冷酷的杀意,一张俊美的脸表情淡漠。 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左晋元作为两世之人,到底还是瞧出了他眼底是深处的恨意甚至是嫉妒。而他这股嫉恨针对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不远之处,亭里的那对璧人。 她一直以为夏云桓与三皇女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但如今看来,谣言有时候还是挺可靠的。 这天晚上,睡得香甜的左晋元被一个人惊醒了。 这个人带着一身淡淡的酒味,悄然无声地站在她的榻前,背对着月光,眼光灼灼,居高临下俯视着榻上的她,神情隐匿在阴影之中,捉摸不透。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是今晚一直未归来的夏云桓,她名义上的夫郎。 她瞧着这个人朝她伸出的手。那手指纤长光滑如白瓷,平日里喜欢抚琴吹箫,此刻却勾着一个酒坛子。 “喝吗?” 夏云桓微微侧过脸,半张脸显露在月光之下。她瞧见这张侧脸露出了一个上扬的微笑,心情似乎很好。 左晋元皱着眉头,躲过他袭来的手,打算继续装睡,结果已经喝醉的人是完全不可理喻的。 夏云桓直接扯着她的被子,把她的被子扔在地上,还故意用脚踩上去。 她原本气愤的脸在看到夏云桓塌下没穿鞋子光溜溜的脚,她顿时已经变成一幅很无奈的表情了。 “你想怎么样啊?” 她实在是困啊。 结果这个人却一直将酒坛子推到她面前,整个人还爬到她的踏上坐着。 “陪我喝酒。” 她默默地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子,没立刻喝,眼睛一直盯着今晚的夏云桓看。 第一眼看上去夏云桓似乎是很开心的,但是如今仔细一瞧,却能发觉他笑得是多么言不由衷,笑容僵硬而勉强。 她默默陪着他,一口接着一口,将苦涩的酒往肚子里吞。 打自重活一世,除了之前入赘夏府所喝过的喜宴之外,她便没有喝过酒了。原因不过很简单,每次喝醉酒,她总会梦见一个人。 这个人会站在她面前,一直静静地站在边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而这个人,就算他化成了灰,她都认得出来。 那么熟悉的眉眼,虽然曾经想过与他举案齐眉,做一对人人羡慕的夫妻的。可惜,当年的她不懂得珍惜。 她实在是怕见到许璎珞眼底的哀怨了。这股怨念一直苦苦纠缠了她多年,就算她寻欢作乐,每次午夜梦回,她还是会被惊醒,然后在床上坐到天亮。 而这次,她似乎又开始做梦了。 不然,为什么,许璎珞会出现在她面前呢?还坐在她身边呢? 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抚上了这个人的脸。 很暖和的感觉,不再是那么冰冷,表情也不会像临死前那么僵硬。 “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于还是将这三个字说了出口。 她一直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做错了,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在许璎珞面前总是强势的姿态,让她向他低下头,她实在是难以做到。 可是,如今人都已经死了,她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她其实有些想念他了。 如果他们的孩子没死,现在应该已经有几岁了吧。许璎珞临死前还让她去找他们的孩子,她却一直没做到,许璎珞应该是死不瞑目,所以才一直来找她吧。 她的手落在他身上,将他深深抱紧,怜惜地吻了吻他发凉的额头。 她也是在这个时候,发觉到怀里人的僵硬。 她低下头,跟怀里人的眼睛对视,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猛地清醒过来。 怀里的人根本就不是许璎珞,而是夏云桓,跟许璎珞完全不一样的男子。 她抱着他的手立刻松开了,结果这个男人还主动靠进她的怀里,笑得很开心。 “阿西,你曾经就是对我这般温柔的。如果你不是贪恋你的皇位,我们现在早就双宿了,是吧?” 这会,轮到她浑身僵硬了。她顿时明白夏云桓把她当成了谁了。 夏云桓没发觉她的不对劲,反而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笑容温和,神情幸福,一副很感慨的样子。 “阿西,你当初说过,等你辅助她成为了女皇,你就带着我离开这里。可是你有履行过吗?你知道吗?我还曾经傻傻地站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亭子等了你一天,淋了一夜的雨。” “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云桓的语气越来越开心,但她听得却越来越心惊胆战。 “你以为我不知道云姒那个贱人偷偷勾搭上你了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的肮脏事么?我不想说而已。” 夏云桓口里念着不断重复地念着为什么,突然低下头,张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把她的手腕咬出一个血淋淋的牙印还不肯罢休。 左晋元一直苦苦忍着,连痛得不行也没叫出声。 “左晋元,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云姒那贱人的,对不?” 不知道何时,刚才还在发酒疯的人这个时候眼神已经清醒过来了,牙齿也终于肯离开她流血不止的手腕。 她没答话,心底愤恨不已。 夏云桓却自顾自地说出一个令她惊讶不已的事情。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当我的妻主吗?让你当挡箭牌是其一,其二,我喜欢你对云姒那贱人的深情,我恨欣赏你对他的至死不渝。我知道你之所以会答应入赘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和名利,这些我都可以给你,甚至是更多。” “不过,你要答应我,你这辈子都不能背叛我,你可以娶妾,但是你的正夫只能是我一个人。否则,我会要你生不如死的。” 她没答话,她保持沉默。 她不否认,他所说的话很吸引她,而她入赘夏府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她也知道,凭借夏云桓的手段,他所说的,都会实现的,即使他只是一名男子。 聪明如夏云桓,立刻知道她的沉默即是默认。 一张好看的脸笑靥如花,左晋元眼睁睁看着他俯下头,他的嘴唇与她的嘴唇相碰,紧密地贴合着。 夏云桓半站起身,修长的手指勾掉他腰间的丝带,褪下了里衣,光洁的身体洒上了如水的月华。 他脸上的表情魅惑,笑得格外妩媚诱人。 她的手指慢慢抚上了他的肩头。 第五十三章 第一章我的前半生 月亮隐藏在云层之后,大地一片寂静昏暗。 李云新站立在木门后面,眼睛默默瞧着在屋里面的一对人儿。 “云新,等我当上家主后,你就是主母。” “云新,等我当上皇帝后,你就是皇后,我与你共享荣华与富贵。” 花前月下,佳人才子一遇,可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云新听着他们的话,再想到当年里面那个男人跟她所承诺,就觉得好笑。 “云皇后无子,不能母仪天下,废之。” 二十年前,看相的人告诉她,此生,她必富贵无极。本是唯物主义的她不相信,直至遇上了刘暨远,她开始强迫自己把算命的话当成预言。 结果,她的这一生很戏剧性。 算命的只告诉她前半生的富贵,却没告诉她后半生的潦倒。 当了两年的太子妃,再当了六年的皇后,一路走来,她与此生最信任的人相互扶持,同生共死。 在丈夫事业最辉煌的时刻,却未能享受这份成功,就在她三十岁生辰的这一天,她被这个可笑又可悲的理由打败地狼狈不堪。 命中无子是她心中最深的刺。 无论她如何聪慧,如何贤良淑德,一千个借口,一万个理由,无子,是她最大的死穴。 三十岁这天,她最敬爱的丈夫携手一个大美人而来。 这个美人看起来多么年轻,多么美好,比起她这个已经算是黄脸婆的女人好上好多倍,更重要的是,这个美人还怀着一个孩子。 说不定,这一胎就是个男孩,那可是无比荣耀的事呵。不但是下一任皇帝的接班人,这个龙子的生身母亲的身份更扶摇直上,以后,说不定便坐上她现在这个位子了。 一切看起来多么水到渠成,要她让位,已经成为势在必得的事情。 三十五岁的她,在冷宫中,怀着怨恨与不甘辞世。 距离老死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对于她说,却已经是迟暮已至,她已经像年老的人一样,对活着已经没什么盼望。 死后的日子,她没有上天堂,也没有下地狱,她依旧在这个冷宫中飘荡。在冷宫中,她看到的是生死离别的重复上演。 就算是能怀上龙子,也要有那个命生下来。 皇宫的女人,不仅要忍受医疗落后带来的致命威胁,还要时刻小心宫里某个女人某些利益关系的势力带来的威胁甚至是危害,一不留声,命就没了。就算如此小心,冷宫中的女人依旧难逃一死。 怀着孩子,能生下来的宫妃,非常少。 怀了孩子能生了下来的,又能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少之又少。 冷宫中,她看到的不是哭泣就是痛恨。 冷宫的每个女人也许在进入这里之前还是个鲜活的大美人,多年轻多美好,但在这里待久了,任谁都变得丑陋不堪,面目可憎。各个心底想的,皆是恨不得将那些小人拉下马,她们每天每夜都在无止尽的怨恨中入睡。 在冷宫的一日,就相当于世间的一年,一年相当于十年。 在她还没死的时候,十年如一日的冷宫生活,三十五岁的年纪,她已经因为愤怒跟懊悔一头发白。 她以为,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一个,结果,这个冷宫的人可怜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她曾经以为如此深爱的那个男人,至她死的那一天,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她以为,作为一个穿越者,她能在这个古代甚至皇宫得利,岂料,古人宫斗的本事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她以为,她绝对不会喜欢甚至为这个国家的皇帝怨恨至死。要怪的话,就该怪她太天真,即便知道皇帝是不能喜欢的,但人心不是随意能控制的,喜欢了便无法遏制,即便说上一万遍愚不可及,这种喜欢也是无法改变。 所以,悲剧的是她,活该的人也该是她。 得出这个结论,她无奈地苦笑。 原本的她就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 还没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不叫李云新。 那个时候,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许青沫。 上学的时候,没有一个可以聊天的闺蜜好友,每个人都有几个小团体,她跟随着母亲的工作到处搬家,到处换学校,然后渐渐的,她再也无法融进别人的集体生活中。她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外面。 毕业了,到了工作的时候。母亲死了,她一个人了。 在家里,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在公司,上班了,公司里没有人敢跟她来往。他们说她孤僻,奇怪。因为她总是很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位子上,对着电脑老老实实完成工作,就算加班也好,但没有一个同事会主动找她聊天,女同事都没有,更别提是男同事。 其实,她也有主动跟同事聊天攀谈的。但说了开头,中间便再也继续不下去了。同事的话题永远跟她不一样。他们漂亮,懂得化妆,紧跟潮流。她呢?长得平平凡凡,也不懂化妆,尝试过化妆,第二天上班却被同事私底下嘲笑。 于是,她沉默了。 但有一天,当她从工作中抬起头,突然发现她身边的人,她以前的同学都结婚了,孩子都生了,她却还是一个人。 同事都在聊自己的另一半,或者自己的男女朋友。她听着,也在想着。 其实她也有一个喜欢的对象,但那个人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那个人的新娘,在去年的时候,作为同事,请她去喝她的喜酒。 也是在喜宴上,她才知道过去的她有多傻。 为了能买到他喜欢的早餐,她每天必须起早多走半个小时的路程去买早餐,每天上班都是匆匆忙忙的,为了比他更早上班,为了让他吃得上早餐。结果,她到底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若不是去参加那个婚礼,估计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 新娘跟知情的人,她们都将她的努力当成一个笑话笑得十分开怀,她躲在厕所里面默默掉眼泪,最后精心化的妆已经花得跟熊猫一样。 他们都嘲笑她估计以后都是老姑婆,嫁不出去。 每一个女孩子从小都有一个梦想,她们梦想以后她们的白马王子会来接她们,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只是每个人的白马王子都找来了,属于她的那个人却还没有来。 他不是不来,只是迟到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坚信不疑的,直到她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 “听说了吗?她是累死的,加班加太多了。” “啧啧,真是可怜。我都忘记了她长什么样子了。对了,她叫什么啊?” “我也忘记她叫什么。” 她也忘记了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了。 那是她的第一世,作为许青沫的第一世。 因为前世活得那么委屈,所以当她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上天眷恋她了。 她花费了很大的劲,摆脱了冷宫的束缚,飘到了那个取代她身份的女人的宫殿。 比起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比起逐渐苍老的她,这个女人无疑是被爱情跟名利滋润地无比漂亮,甚至比五年前更加美丽。而这个女人所生的孩子,在她被废黜的一年后被宣布为皇位的继承人,当今的太子。 她曾经喜欢的那个人,明明跟她年纪一样大,却依旧保持着三十岁还没步入中年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男人,有钱又有权,即便他长相不出色,依旧有三宫六院,三千佳丽。 她于他,不过是女人而已。 她没了,可以继续找下一个顶替。 看着这三人一家子,他们笑得多快乐,她就有多痛苦。 到了如今,她终于明白,当年他的一句我会终生守候你,不过是一句空话。她的努力,只是为了给这个女人清除阻碍,等阻碍消失了,就是她好日子到头的时候。 她永远都是给别人当垫背的,前世的她是,这辈子又是。也许,她的出生原本就是一个悲剧。 她不甘不愿,所以她生前一直不肯闭上眼睛,她冷却掉的尸体一直怒瞪着一双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死得冤枉。 直到有一天,已经成为冷宫的地灵的她,看到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俊美无比,看着温柔无害,比她那所谓的丈夫还好看得博人眼球。但就是这样的男人,却将她的死亡日期给提前了。 他来到了她的墓陵,在她冰棺前,朝她的尸体伸手过来。 五指纤长白皙,根根手骨骨节分明。就这样,流连在她的脸庞上。 她站在旁边,看得直咬牙切齿。 连她死了都不放过她,竟然还调戏她的尸体。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没脸没皮的人,枉费了那么好的一张脸。 然而,她却在此时听到了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他说。 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了,他爱的人不是你,你就是不肯相信。你啊,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等环儿怀上了龙子,你这颗棋子就该拿掉了。 我知你的脑子向来不灵光,但没想到你真是越老越糊涂,这样都不明白? 半带好心半带讽刺,她听得直发愣。 她浑身没动弹,已经不会流眼泪的眼眶就这样子干巴巴地瞅着这个仇人。 为什么要点破她,让她一直就这样子怨恨下去不行吗? 她咧着嘴,想笑,却笑不出。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仇人却伸出手,放在她死都不肯闭上的眼睛上。 她听他说道。 李云新,来生好好找个真正喜欢你的人吧,不要再傻傻地卷进来了。 原本以为,她是要等到那个男人才肯闭上眼睛。 结果,当这个男人的手离开她的脸,她却发觉,已经变作了尸体的身子,那双因为不甘面容扭曲狰狞的脸上瞪得很大的眼睛,在这个男人离开后,竟然闭上了。 她神情呆滞,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 她不懂,真的不懂。 明明他喜欢的人是李环儿,作为一直找李环儿的不痛快的恶毒女人,这个男人不是应该也跟她那所谓的丈夫一样,觉得她面目可憎,杀她的心都有了。为什么他要来看她? 难道他是同情她的死不瞑目? 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完全不需要。 第五十四章 重生仇人之妻 死过一次后,一直不相信鬼神的她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离奇的现象。但是当这个离奇的现象发生了第二次,她竟然懵了,傻了。 傻傻地呆坐在床上一整天,宛若傻子般,动也不动,神情麻木,好似灵魂脱壳。 倒是一直守在一旁的丫鬟担忧地很,细细地观察了自家的主子一段时间后,在天色渐晚的时候,丫鬟终是忍不住出声了,手也跟着摇晃主子的身体。 “主子,你怎么了?主子!” 随着她身体被摇晃个不停,她的脑袋也渐渐发痛,倒是发散的意识被拉了回来。 “怎怎么了?不要摇我了,摇得我头晕啊。” 她推开伺候自己的丫鬟,却被眼前丫鬟的模样所惊吓到。 这个丫鬟竟然不是她认识的,她甚至都没见过的。 “你是?” 她在心底掂量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道。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身体有温度,甚至有心跳。但是她所生活的世界在她睁开眼睛后,一下子全变了。 她怀疑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可能还不是她所生活的朝代了。 趁着自称为小月的丫鬟缓缓张张跑出门去请大夫,她悄悄将屋里的状况都一一瞧了瞧。 她瞧着那些字画,上面的字迹清秀圆润,写得很像一个大家闺秀,不像她,怎么写都是一个丑字可言。 她好奇地摸了摸那古筝。听着古筝发出的声音,她半眯着眼睛,很享受地乱弹着。 她生前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的兴趣也是她最拿得出来见人的就是弹古筝了,虽然跟琴棋书画宅斗样样精通的古代人相比,她真的没有什么出奇的。 她的脑海里还残留着一个影像。 那个人的背影一直在她脑海,他的离开,似乎连她的怨气暂时都带走了,她此刻的心一片平静,波澜不起。 之后,她被小月带来的大夫诊断为,伤了脑子,不见了记忆。 小月哭哭啼啼地在她旁边,重复一遍又一遍她伤了脑子前发生的事情。 原身是李家府里的三小姐,妾室所出,此刻正是贪玩的年纪,从花架上的椅子摔了下来,头又朝下,硬生生地撞到了地面,血流不止,才有了她的到来。 听到李府二字,她的眉头蹙起。 又是姓李的,难不成跟她上辈子的李家有关系的? 她想了下,又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测。 她上辈子可是把李家的族谱都一一看个清楚,也没有瞧见李元春这个名字的。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虽是这么说,但她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即便如此,她还是得把日子过下去。 首先是百用不腻的失忆。 虽然她装的是失忆,但整个李府上下,连同仆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看她跟看痴儿差不多。 生她的那个妾室倒是对她的失忆没做什么表态,只是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冷冰冷地瞅了她一眼道。 “你不记得事儿不要紧,你只需切记一件事,等你十六岁那天可是要出嫁的,你可别给我捅什么篓子出来。” 眼神冰冷凶狠,似乎她不答应,这个所谓的娘就要跪死在这里。 她只得点头应声。 她脸上的表情表现得十分凄凉呆木。 妾室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在意。倒是妾室手里抱着的孩子朝着她咯咯地直笑,好不活泼。她倒是被一个小孩子笑得发窘。 待女人出去,刚才笑话她的小孩子却是留了下来,朝她很亲热地直叫阿姐。 上辈子她被这个称谓叫得连死都不知道,这会儿又开始头皮发麻了。 小孩子又搂着她的脖子,亲亲热热地依偎着她,一双大大的水汪汪眼却是认真地瞅着她。 她一向对小孩子没辙,倒是任由他如此黏着她。一旁的小月也见怪不怪,似乎以前他也是如此黏着自己的。 等小月端着茶碗出去的时候,小家伙一双眼睛贼兮兮的,左看右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迈着小短腿,使出吃奶的劲儿,赶紧把她的门都给关上了,然后凑近她说道。 “阿姐,今日带宝儿去哪里玩啊?宝儿想去看姐夫哥哥。” 小孩子小名宝儿,正值备受宠爱之际。 她一脸茫然,对他话里的姐夫哥哥很不理解。 “你想见就去见啊,我不会拦着你,不过倒是哪个姐姐的啊?” 这几日她借着失忆的由口,仔细地观察着李府。李府人口还挺多的。 从一旁伺候的丫鬟嘴里得知,李府的现任当家也就是她这个肉身的父亲李叶堂妻当朝大官,妻妾成群。她上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与兄长,一个嫡长女与嫡长子,皆是正房所出。下有她眼前这个亲弟弟宝儿,以及还有一堆其他妾室生的弟弟妹妹。她在这堆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位置不尴不尬,正好。 她以为,宝儿话里的人指的是她上面两位姐姐中的某一位。 在她上面的两位,早在前两年就出嫁了,所以她跟宝儿有两个姐夫。但是据她了解了一番,这两位姐夫跟着她那两位姐姐,对他们疏远得很并不是很亲近,为何宝儿想去看姐夫呢? 她的脑子一下子比之前更不灵光了,特别是当李宝儿的手指指着自己的时候。 那手指又肥又白,她傻愣住了,沉默了半响,终于吭声了。 “你是说,我的?” 宝儿乖巧地点头。 “宝儿喜欢姐夫哥哥。” 她的身体彻底僵硬住了。 她要去看李元春的未来相公么? 可是她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位叫什么名字,她这几日还没来得及问这个人的名字呢。 “你见过?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去?” 宝儿倒是没答话,只是一直拿着眼睛瞅她,似乎她不答应他就要哭了。她被他看得不知所措,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小月在这个时候推开大门,正好解救了她。 小月的眼睛瞅着宝儿笑了笑。 “肯定是宝儿少爷又缠着主子出去玩了。主子你平常都不允许的,宝儿少爷估计是以为主子如今不一样了,肯定会答应他的,是吧,宝儿少爷?” 宝儿只有四五岁,脑子已经很灵光,这点心机都有了。 她默默地瞧了瞧在她怀里赖着的李宝儿,发着呆。 直到她回过神,她的人早就在李府的门外了。 她瞧了瞧自身的情况,嘴角不由地抽搐。 她竟然被她手上牵着的李宝儿带出了李府,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李宝儿口中的姐夫哥哥,她未来的夫君。 只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得像小偷一样偷偷躲起来呢? 她戳了戳李宝儿被妾室养得肥嘟嘟的脸蛋,李宝儿却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阿姐,你安静点,姐夫就快出来了。” 又叫这个令她头皮发麻的称呼。 瞧瞧,也不知道他们偷看的男人是谁的,每个人都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紧张,甚至当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在她身旁的人都眼冒爱心。 她被这些人一下子勾起了好奇心。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当一个男人的身影在他们眼前渐渐清晰了的时候,她的脸色却瞬间如见到鬼一样泛青,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浑身僵硬,她的手还抖个不停。 她的心一下不受控制地狂跳。 不是因为这个男人长得有多好看,作为一个前皇后,她看过的美男子多得不胜数,比这个男人俊美的她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去,而能引起她心脏剧烈跳动的原因只有一个。 “宝儿,这个人也就是我的未来夫君,他叫什么名字?” 她的手紧攥着宝儿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宝儿看。 从宝儿这处得知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她的眼睛瞪得更大。 这个男人是谁啊,不就是她作为李云新那一世的仇人么? 她忍不住咒骂老天爷。 分明是拿她来开玩笑。她以为,这个男人不过是跟那个人长相一样,世间相像的人很多,也不止这两个人吧。结果,老天还是喜欢戳破她的美梦,将她从蜗牛壳里拖出来,被逼着面对现实。 她竟然重生在这个男人存在的同一个时空还是同一个朝代,也就是说她回到了过去了吗? 她仔细地打量着那个男人。 瞧着他的年纪比在她尸体面前见到的那会儿还年轻。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而她那时候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岁了,连妻子都娶了。 那么就是说 她再也不管李宝儿跟小月两个人,一个人往后退,然后狂奔地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的脑海不断晃着一行字。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 天啊,她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李云新还没死的时候。 这一世,这个世界真的有存在李云新这个人么? 第五十五章 我是那么爱你 “我被他们当成神经病,你也当我有病的,各个都恨不得远离我。现在你觉得你这样就很委屈了,是吗?” 我一愣,根本没有想到苗岫会说起这个事,还是上辈子那么久远的事。 苗岫翻过身,长腿一伸,一转眼间便换了个姿势,将我重新压在身下。 “怎么,想不起来了吗?”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近在眼前的脸明明在笑着,却看起来格外地狰狞。 他摸着自己的脸,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指着一个地方,黑曜石的眸子淡淡地垂下,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你曾经不是问过我,这里是怎么了吗?” 苗岫额前的刘海很长,他一贯都将头发往后梳,显得成熟稳重,但刘海垂下来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稚嫩许多。额前右侧的刘海已经被他的手指撩起。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愣了一下。 苗岫的皮肤很好,艺人向来都十分注重保养,他每天就算是不睡觉也必须像做任务一样经常将面膜贴在脸上。他这张脸细腻地看不出一点毛孔,皮肤白净,但在太阳穴那里却有个不相称的凹痕。 曾经有一次,帮苗岫洗澡的时候,我因为好奇,问过他一次。当时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冷眼蹬着我,没有回答。因为怕再一次提起这个疤痕,他会生气,后来我便不再问了,往后便是看见了,也习惯地忽视它了。 现在,他竟然会主动重新提起这个话题。这个显然被他视为禁忌的凹痕,他就算是主动提起,心情也似乎不是很好。 “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伸出手,想摸着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 他不怒反笑,将垂在额前的发丝用手随意地抓往脑后,几缕细碎的发丝垂在脸颊处也被他的手指勾在耳根后。 他今天是打定注意要将让我看清楚这个凹痕。 说是凹痕,其实也并不是很大,疤痕随着岁月的流逝都淡化了不少,只是手指摸上去的时候仍会觉得有些不平,稍微破坏了这张脸的完美。 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不同。 他这次任由着我摸着他的脸,不,应该说是他抓着我的手硬逼着我摸着的。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苗岫说道。 “你去国外留学的时候,我担心你会被那边的女人迷住,更担心你会被那边的男人迷住,所以我从医院里逃了出去,瞒着我爸妈他们去找你。我啊,还记得你当时看到我的那个模样,是那么诱人,让我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将你压在身下。我当时就想,瞧瞧,就算躲着我,到最后还是没了我不行,看你那副小模样,还真是怪可怜。如果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地留在国外。那里多自由啊,没有家里人的约束,你也喜欢那里不是吗?” 他的手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我的脸,力道像小猫儿撩拨人一样,撩得人心痒痒的。冰凉的指尖停留在我的嘴唇那里,在那里徘徊着。 我的眼睛盯着苗岫,没有说话。 此刻的他的样子看起来跟往常不太一样,有点不太正常。 我仔细地斟酌着想要说出口的话,想了半天,还是说道。 “那是怎么弄到的?” 苗岫因为我这个反应而又笑了。 “当然是被打的。我爸生病了后,我便回国了,后来他出院后,对我还存在一点希望的,问我,你什么时候要找个女人正正经经谈恋爱。他还说,他不要求什么门第家世的,只要是女人就好。我爸也真可怜,对我的要求已经降得这么低了。” 他顿了顿,低下头,吻了吻我,从眼睛到嘴唇,他都小心翼翼地落下一个吻,然后才接着说道。 “我告诉他,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跟女人结婚的话,那个女人就很可怜了,我不想要那样做理所当然的,我被打了我爸拿了一条那么长的鞭子抽我。那条鞭子还是我以前去外地玩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他可宝贝了。那次却拿那么宝贝的鞭子抽我。那条鞭子上还有一个倒刺,倒刺刚好扎到我的这个地方了。当时差点眼睛都要瞎了。” 他说得一脸轻松,似乎在聊天气之类的话题,唯独我听得心惊胆战。 他说的话是发生在上一辈子,但是这辈子这个凹痕还在的话,就代表着他这辈子还是这么干了。 凹痕很淡了,几乎跟皮肤一样的颜色,如果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他说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么久远的事现在还有这个疤痕就足以证明之前受伤得有多严重。 心底有很多话想跟苗岫说的,几乎是同一时间涌上了心头,但因为把脑袋都快挤爆了,所以最后我却什么话没办法从嘴里吐出来。 我被苗岫这个风轻云淡的模样给气到了,却觉得他可怜但又可恨。 这么任性的人,现在却要求我跟他一样勇敢地坦诚我们的关系。如果在之前,我会觉得他自私,但是现在却觉得他真的很可怜。 没由来的,既无奈又好笑。 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狗一样,朝我摇着尾巴,跟我这个最可恨的人企图这个世上最后的温暖,无疑就是自找虐。 但是,我却真的乖乖中了他设下的圈套,心软了,想抱着这个男人,想从他嘴里听到他身上发生的更多事情。 我对苗岫,并不如表面那般,对他了解得那么透彻。几年的隔阂,早已让我跟他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深沟。 现在,苗岫就站在这条深沟的对面,朝我招着手。 他要我过去,那么,我便过去得了。 苗岫松开了对我的控制,我却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入自己的怀中。我埋头在他肩头上,鼻尖嗅着他沐浴后的淡淡清香味。 “阿岫,后来呢?” 苗岫面朝上,垂下那双狭长的眸子。 “然后我被赶出了家门,随便找了家医院包扎伤口,后来过了不久遇上了林荣,他问我要不要去参加他公司当时在举办的一个选秀活动,有机会可以去当明星。就算没遇上林荣,我可能还是会去参加,那个可是我的梦想呢。所以,没了我爸的阻止,我去参加了,还幸运地夺得亚军,然后就被林荣的公司签下了。” 苗岫将他那段像丧家犬一样到处找房子的狼狈生活简单地一笔带过,但我却记得上辈子他坠楼前出版的一本书。虽然大部分是写一些电影方面的拍摄手法,但里面有几段话却提到了他成为光鲜亮丽的明星前的那一个月前。 被父亲断了经济来源,忙着找住的地方,还要应付来自一些见过几次面的人。那些人都是在同一个圈子里玩的,哪里有乐趣就往哪里钻去,明明收到风知道他的处境如何,却佯装不知道,用各种讽刺的话将他羞辱了好几次。 就算苗岫再有本事,第一次没了背后大山的依靠,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在那个时候几乎快崩溃了,却仍是硬着头皮苦撑下去。 死都不肯回家跟自己的父母低头认错,仍是坚持他所谓的追求。 我的手轻轻地摸着苗岫柔软的头发,心中却已经有一个想法了。 “阿岫,我们以后结婚好吗?” 莫名地,脱口而出,便是这句话。 话刚说出口,我愣住了,怀里的人的身体也僵住了。 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的时候,半闭着眼眸的苗岫却仰起白皙的脖颈,双手捧住我的脸,吻住了我。 “我拒绝。等我买了戒指,再向你求婚。是你要嫁给我,入赘我家。” 苗岫松开了我,看着我,淡淡地绽开一个微笑。 一个礼拜后,我回了一趟家,将房间里安志宗置办的东西整理了出来,再去银行确认了下我名下的资产。 有大部分的资产都是安志宗用我父母给我的钱去投资的。这些年来,他将这些钱大部分花在了投资房地产还有股票上。 我毫不费力地便获得了一大笔丰厚的资产。 我从里面抽了十万块,去了一个地方,将这笔钱委托了一个认识的人转交了一户人家。 那个生安志宗的女人,在被安志宗逼着自杀后,她所留给我的印象便只有当天站在树下,摸着那个孩子的头,叮咛着孩子回学校该注意的事项的那副慈母模样。 那个女人不是不会当母亲,而是她将她的爱用在了另一个孩子上。安志宗只是成为一个不该出现的孩子而已。 当初多亏了她的五万块,虽然不多,但却恰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借了的债,还是该去还比较好。 安志宗父亲那里,我也将全数的借款都还给了他。 这两个人,跟苏斐都没有关系,我不是安志宗,没有办法理所应当地借了别人的钱而不还的。 我还拿出了一部分的钱去做了公益。 这下,还清后,我唯一欠安志宗的东西便没有了。 剩下的日子,都是属于苏斐的了。将安志宗附在我身上的东西都完完全全剔除赶紧,我便可以安心地享受属于苏斐的日子了。 我弄完这些东西,再次回家的时候,我父母都在了。 我特意冲了我父亲喜欢喝的普洱茶,我母亲喜欢喝的红茶,各自一杯放在他们面前。 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我走到了他们坐着的沙发面前,当着他们的面前,弯下腰,屈下膝盖,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跪了下来。 我感谢他们将我带到这个世上。 我感谢我有一对这么尽心尽力的父母,在我几乎崩溃的时候,唯一陪在我身边的人便只有他们。感激他们对我这么以来的不离不弃。 但是这辈子,我依旧要辜负他们的希望。我无法做好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我还是这么任性地想要他们迁就我。 “爸,妈。” 我抬起头,对上他们的视线。 “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起来?” 我父亲连喜欢的茶都顾不上了,想要从沙发上起身,将我拉起来,我却出声阻止了他。 我的母亲,从我给她倒茶的那个时候就一直没有说话,她似乎料到了我想跟他们说什么了。但她的眼底仍然带着一点希望,她祈祷我能改变主意。 我抿着嘴,沉默了,最终还是松开了嘴,说道。 “爸,妈,有一件事,我觉得不能这样瞒着你们了。这辈子,我不会跟女人结婚了,我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苗岫。” 一声玻璃碎掉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的父亲当场挥掉了我倒给他的那杯普洱茶,茶杯里茶水溅湿了他的裤管,也溅到了我的手背上。 “你在胡说什么?你爱上了苗岫?你发疯了吗?” “对,我疯了。但是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我的父亲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当着我母亲的面前揪起了我。 他看向我的时候,那眼神是多么震惊。 我能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在做梦一样,那样措手不及。 “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培养你,你竟然说你喜欢男人,你是疯了吗?女人不喜欢竟然喜欢男人?你是打算让我以后都被人指指点点说我儿子是个变态疯子吗?” 喜欢男人没什么好的,我知道的。但是喜欢的那个人叫苗岫,又有什么不好的。 从我做出这个决定,跟我父母宣布出柜后,我就不期盼我的父母能接受我这个决定。 当我再一次出现在苗岫的面前的时候,苗岫看向我的目光是那么震惊,跟我的父母听闻我出柜的表情是一样。 “你怎么弄成这样?” 苗岫慌慌张张地丢下自己的助理,急忙向我跑来,手还碰到我的嘴角,让我吃痛了一声。 我皱着眉头,努力地挤出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地模样,语气轻快地说道。 “阿岫,我出柜了,我被我爸揍出家门了,以后你就收留我吧。” 苗岫没有说什么,手紧紧地捏着我的手腕,力气之大。 第五十六章 醋夫 韩玉笙坐在狱中却是勾着唇冷眼看他。看着对面攀着木栅栏一脸欣喜得望着她的男人。男人 黑亮的墨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的衣服虽然看起来样式旧了些却崭新得很。匆匆一眼望过 去他的模样显得很素雅。 “你来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吧看我快死了你应该也很解恨吧。” 男人被她这话说得一愣一愣地,待回过神眼底带着抹受伤但仍是摇了摇头。 “妻主你别乱说。县衙老爷还没判下来呢。” 韩玉笙反眼瞪了他一眼。 “你难道不知道进了牢狱就很难出去的么?何况这里什么都不好床板也硬的要死。在这里待着简直是比死了还难受。你快点拿点钱给衙门的人,兴许还可以早点出去呢。你听到没有啊?” 刚俯身走进来牢房的男人脸色微微苍白,很犹豫地问道。 “妻主要多少钱?” 她朝他比了五个手指。 “至少得五百两。你应该有的快回去拿钱啊。” 他一听脸色更是惨白低垂着眸子。两只手紧张地揪着自己衣角。 “妻主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原本坐在角落的韩玉笙一听这话却是冷笑了起来。 “你可别哄我了。之前你不是拿了好多钱来么再说了我不是给你好多钱么?这些钱你用去哪里了?难不成你偷人了?” 他听着话两只眼睛肿着却是抿着嘴没反驳。 “孩子出生用了好多钱,我们的屋顶破了我找师傅修补了,也花去些银子家里没剩下多少了。” 她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多日未见阳光的脸显得万分冷和瘦削。她站在男人的对面满脸怒气。 “当初我不是把孩子的钱给你了么是你自己不接受。修个破屋顶不会自己去修啊,干嘛还要找人来修啊。真是浪费钱。” “我我试过了就是修不好所以才你莫生气你肯定饿了吧吃些东西吧。” 他举起手里菜篮子很勉强地笑了笑。 “你看我今天烧了好多菜全都是你爱吃的呢。有乳鸽烧鸡腿烤鸭肉还有女儿红。我全都给你带来了。” 木栅栏的锁头暂时打开,男人娇小的身子半弯下腰走了进来。牢里的光线不太好她只看到男人黑亮黑亮的眸子依旧像以前,那样有着生气她不禁恍了下神,想到她初次见到男人的时候心情也好了些。却也同时发现了一些事。 刚才他离她远着的时候她没有发觉什么。直到他走进了她才看到,男人那件衣服上沾着些深褐色的东西,好像是沾到了泥土他脸颊边也有褐色的东西。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黑黑白的,不像平时她看到的收拾地那么整洁。 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怎么搞成这样啊?不会去梳洗一下再来啊?” 他微微抬了抬眸子神色复杂地瞅着她。那眼神直盯着她心底没由来的心虚。他没应她她只好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但是嘴上仍是吐着伤人心的话。 “你做的乳鸽可以跟岳阳楼的乳鸽相比么?我最爱的乳鸽只能是岳阳楼做的凭你的手艺你办得到么?” 她不希望男人来这里特别是看到自己这生最狼狈的时候。她很想赶男人走,他却似乎听不见她的言外之意或许是假装听不懂,依旧撑着抹勉强的笑意,将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将里面的菜肴一一端了出来。声音温温和和的。 “我知道你喜欢那家酒楼的东西。你就暂且先吃着。孩子生了之后花去不少钱,现在我拿不出那么多钱。等我挣了银两我就去买来可好?不仅是乳鸽还有你喜欢的那荷香楼的女儿呢。来这是我自己酿的女儿你尝尝。” 男人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拿着酒坛子想要递给她,她抿着嘴伸出手在快碰到酒坛子的时候突然用力拍开男人的手。酒坛子落在地上“彭”的一声好好的坛子碎成几块,里面的酒水也流了出来,不大的牢里渐渐染上了淡淡的酒香味。 “不是荷香楼的酒我不喝!喝你酿的还不如直接叫我去死好了。你还是直接拿钱来给我好了。我还想早点出去呢。” 她转身又躺回之前男人没来看她的那张床,懒洋洋地瞅着男人的模样。男人似乎没预料她会这样做,眼睛死死地看着地上流出来的酒,垂着眸子没说什么。又很快抬眼甜甜地笑着道。 “妻主那烤鸭肉呢?你不是说喜欢吃我弄的么?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她微微抬了下眼皮拉长了声音懒懒地拖出一个冷音。 “那是我骗你的。你难道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很难吃么?我每次吃完都恶心地想吐呢。幸亏以后再也不用面对你那吃不入口的东西了。” “妻主你不在的日子里我的厨艺好了很多真的。不信你可以尝尝的。” 男人举着夹着鸭肉的筷子直直地看着她似乎她肯尝下他才肯罢休。 “是不是我吃了你就马上滚啊?恩?你傻了啊不回答了么?” 她以为男人不会回答了,翻了个身拿起一条破棉絮盖在身上,便打算睡去之时,又听到男人柔柔的声音。 “妻主你吃一下我马上就离开。”声音带上了些沙哑。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躺在床上半天男人依旧没有要离开的迹象她转动了下眼珠子。眼角末尾处瞧到男人还是刚才那个样子,一直抬着举筷子的手。 木栅栏外的牢头敲着锁头,不耐烦地催促着男人离开,男人也没有应牢头。 她无奈地苦笑,扔开破棉絮从床上爬了下来走到男人的面前,借着月色也让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她不禁楞了一下,伸出去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反倒是举步朝男人,又走进近。直到距离男人只有半步之遥她才停下来。她张着嘴看着男人。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看得懂她的意思。眉开眼笑地举起筷子,将冷掉的鸭肉喂进她嘴里。男人走的时候拿着篮子不时回头看她显得恋恋不舍。 “你记得回去之后要拿钱来啊。”她忍不住叮嘱他。他朝着她点点头。 她在男人走后立刻将口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吐不出来的东西,她又用手指抠。直到完全将男人喂的东西吐个干净,她才终于停下来,身体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软软地沿着墙壁滑下来,颓废地坐在墙角边。 牢房里大多数时候是昏暗的。在夜里更显得寂静和恐怖无比。她待坐在墙角边上突然捂着自己的脸大笑了起来。 她举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似乎不解恨,又再给一巴掌,把脸抽打地肿起来痛得她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她才作罢。 她眼睛透过小小的窗子。漆黑的天穹边上高高悬挂着一轮汪月,看起来很美却也很寂寞。她神色恍惚地想到刚才的事,心底却不由来的想笑。 她从来还没想过,她进了这里万,在分落魄之时来看她的会是他。却也只有他一个人会这样为她做这些事了。 她掩着面不断地大笑。 她混了大半辈子了没想到竟然还会落得如此田地。一世荣华富贵转眼化为烟云,快得让她回不过神。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死,亦或者等着男人拿钱来消灾解难。 他总是隔一天来看她她,不是不理他就是对着他怒骂。他每次面对着她这副样子都只是脸色苍白尴尬又困窘地笑了笑,然后把一篮子吃的放下那篮子里的菜式还是和第一日来的时候一样的,她都吃腻了。 他每次会在临走的时候都告诉她他后天再来看她。 她没吱声脸转向墙角。每次见到他,她都会忍不住有些难过又有些自愧不如。看到他都会令她想起当初她对他的种种不堪之举。 令她丢脸而烦躁的却是他还是和第一日一样,整个人脏兮兮的,还一直穿着那件沾着泥土的衣裳。 终于有一日,在他来看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心底的烦躁冲他破口大骂。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没钱这事我现在对你也没辙了算我倒霉。但是你嫌不嫌丢人啊怎么老是穿着这件衣服啊,没别的衣服可以穿了么?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干净的现在怎么弄成这样啊?” 一直蹲在木栅栏外面的人,眸子晃动了下仰起苍白的脸,扯着自己的衣服勉强地笑着。 “妻主这件衣服不好看么?我我只有这件新一点的衣服。” “你不会去买一件新的啊没看见这衣服有多脏么?” “没钱了。家里的钱都用光了东家还没发给我工钱。” 虽然皱着眉头但她看到他这瘦了不少的样子到底是夫妻,她没再说他什么,也有些了解男人的苦。但最后还是又骂出口。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像鬼啊,这么邋遢的,脸是干嘛了,来瞧我就这么不愿意吗?不愿意就别来,弄副死人脸来做甚么?” 被她这么骂,这个男人只是僵硬着身体,一会儿又恢复了死人脸上的笑容。看得她刺眼之极。 她瞧着他面上的无光,看到他的沧桑,也瞧见男人的手指不再像从前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那只手上面有好多的疤痕,即使他再掩饰手上的伤痕,但是拿着篮子的手她还是看见了啊。 她知道男人这些年来过得也挺不容易的挺苦的。 她的语气软化了些。想了下有些犹豫地开口。 “那等我等我出去了我们我们再好好生活可好?我再给你买件衣服可好?” 她说着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毕竟是她先负了男人若是他拒绝了她也无话可说。 她抿着嘴等着他开口。 蹲在地上的人却久久没开口豆大的泪珠一直从大大的眼睛里滚出来,滴在地上渗进土里慢慢不见。 “啊你别别哭啊。不行就不行反正对我又没什么。”见到他这样她有些慌张靠在木栅栏旁边也蹲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直无声地滴着眼泪。 “这可是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愿意再和我过日子么?不会再再抛下我了么?还会给我买衣服么?” “不会的,真的不会的。你等我等我出来了,我就去找你然后和我们的孩子一起过活可好?你别哭啊。” 不管她怎么劝越劝他就越哭得厉害。一直低着头就是不肯看她。她忍不住握住他放在木栅栏边上的白皙的手指。他缩了一下就没挣扎。反倒是她愣了下吃惊地看着手里的手。 “你的手怎么那么冰冷啊?是不是病了啊?” 他没回应摇摇头。把手缩了回去。 “妻主那你会去看孩子么?” “会的。” 第五十七章 只是因为想你 三月十四日,这一天g市下了好大一场雨,街上冷冷清清的,天气骤然转冷,华年缩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 这家咖啡店规模不大,生意不大好,平时只有几个客人。但下雨这一天,生意却空前绝后地火爆起来,路过的行人因为大雨而不得不进了这家店里,又因为冷得要命,跟华年一样,点了杯咖啡取暖。 她低头看着手机,一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抱着咖啡,企图用咖啡捂热自己的手。这个时间点,她约了顾申来这里见面。这个约会还是昨晚她犹豫了半天,最终下定决心说出来的。 顾申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不是她刚才进这家店的时候可以比拟的,雨势很大,顾申身上都淋湿了,连黑亮的发丝都在滴着水滴。 他进咖啡馆的时候,一张带着雨水的脸还在紧张地张望着。华年见状,赶紧举高手,示意她在这里。 顾申见到她,一张脸已经绽开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等太久了吧。因为公司在开会迟了一点。” 咖啡馆就在他上班的附近,平日里他也会来这里,喜欢这里的氛围,很安静怡人,适合现在繁忙而压力大的上班族纾解压力。华年选择在这个地方跟他见面,老实说,他有点惊讶又有点欢喜。以至于他面对华年的时候,一张脸微微发烫了。 他尴尬,又害羞,微微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华年,怕被她瞧出自己的紧张。 华年倒是摇摇头。跟这里的服务生要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对面的顾申。 “你擦下吧。是我不好,不该选择今天过来,让你淋成这样。等一下,你还是请假回家去换套衣服吧,不然感冒了就不好了。” 顾申一边听着,一边点点头,露出发丝的一对耳朵渐渐变红了。 “恩,我会的。” 他勾起嘴角的笑容,笑得腼腆又害羞,连眼睛都只敢偷偷地看了看华年,在华年望向他的时候,他又立刻地低下头,假装看着手中华年帮他点的咖啡。 “你今天找我什么事呢?” 顾申的嗓子略微带着沙哑,有些低沉,他的声音比他的脸好。他尽量使自己吐字清晰,这样在华年心底能加多点印象分。华年也曾说过他的声音很好听。对于她的赞美,他一字一句牢牢地记在心中。 华年瞧着这样子害羞的顾申,要吐出嘴的话突然之间哽在了喉咙之间,像鱼刺一般,要吐不吐,要吞不吞,倒把她弄得有些难受了。 顾申很年轻,比她小两岁,跟现在的男孩子不一样,他容易害羞,容易紧张。她对他说点什么话,他都会害羞地红了脸,低着头。 对于这样的顾申,华年倒有些不忍心了。但今天她必须将他们之间的事情给了断了。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又低头,将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大口地喝了一口,她的舌头都被咖啡烫到了,说话倒真的有些费劲了。 “顾申,我要结婚了。” 对面的人一听,头垂得更低了,露出优美的脖颈,一对白玉般的耳朵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杯子的握手处。 “是是吗?” 他已经开始紧张地连吐字都不清了。他的脑海里还响起了同事跟他说的话。 顾申啊,我前天看见你对象了。她在我朋友工作的金行买了一对对戒哦,是白金的哦。是不是要跟你求婚了啊? 顾申当时以为同事看错了,虽然他心底一直期待华年会这么做的,但想想也觉得是不可能,便害羞着反驳了那位同事。结果,今天华年就跟他说这话,也就是说那位同事没看错人,那个挑对戒的人真的是她了。 顾申想到这里,整张脸已经发烫了,烫得似乎发烧了一样。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声,小到连他自己都快听不到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大,都快跳出了他的胸膛了。 他又低了低头,简直要把头埋进地底下了。 华年的眼睛从她讲出那话起,她就一直在盯着顾申。看着他这样,她也只能逼着自己硬下心。 她又深呼吸了几口气,继续说道。 “那个我结婚的时候,就不请你了吧。” 华年知道自己一直很混账,不论在对人还是对事上。从自己的母亲恨不得把她打死的时候,她都没吭过一声,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一直以来,她都这么理直气壮地面对所有人的指责,而死不悔改。 她以为,今天她依旧这样子,便能把这事轻松地揭过了。 结果,当看到对面的人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他许久没有出声,但一些类似雨水般透明的水珠子不断地,不断地从他低着的脸部落下,滴在餐桌上,浸湿了餐桌布的时候,她开始觉得内疚了。毕竟她再混账,但对面这人可是顾申啊。 一个陪着她走过那段黑暗的时期,默默地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对于她的夸奖什么的,都会很快羞红着脸的顾申。 “顾申,对不起。” 面对这样子的顾申,她能讲的,也只有这一句话了。她希望顾申能别在这个咖啡馆里发脾气,这样会让她很丢脸的,特别是在现在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多的情况下。 但顾申到底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顾申,他没有大哭也没有大闹,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她听见他说道。 “新郎是谁?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吗?” 顾申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哽咽。他依旧没有抬起头,看她。头低垂着,相比于刚才的害羞,现在她更清楚地感受到,来自顾申身上的一股子颓废与挫败感。 “他啊,你应该不认识的,不过我之前有告诉过你的。他叫陈木青。” 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华年的脸上带着一个来自心底最真实的笑容。这个笑容,顾申曾通过镜子里在自己的脸上见到过。那是当华年对他无意之间露出一个微笑,或者抱着他,亦或者夸他长得好看的时候。 陈木青这个名字,在华年心底深深地扎根了。她曾经无数次地咒骂着这个名字,但又无数次地在夜里梦回的时候温柔地念着这个名字。那是华年的前男友,分了无数次手,吵了无数次架,分分合合之后,最终选择离开华年的男人的名字。 “顾申,以前谢谢你了。你要多少钱,我补偿给你吧,或者你喜欢什么东西,我买给你。” 末了,她又再次说了一句,对不起。 顾申却是抬起头,朝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或者谢谢你,这六个字,我不太喜欢。你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什么,是我自愿的,你也不必有负担了。你要” 最后的一句话,他始终无法轻易地说出来。他强忍着来自身体的不适,将最后一句话,清楚而完整地说了出来。 “你要结婚了,恭喜你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对戒不是买给他的,也无所谓了,他也不喜欢白金的,那太素雅了,他比较喜欢钻戒,闪亮亮的,很俗,跟他的人一样俗气,但他就是喜欢一切俗的东西。 他拉开椅子,再也不敢看那个女人,推说要回家换衣服了,赶紧起身离开了。 华年看着他匆匆忙忙地站了身,连雨伞都没有拿走,拉开门,跑进了雨幕中,快速地淡出了她的视线里。 她果然是个混账东西。 她伸手,叫来了服务生结账。 第五十八章 回头爱你 几年后—— “妻主,你还不睡么?都这么晚了。” 师瑜谨刚把眼睛直打架的孩子抱回小屋子里去睡,待孩子熟睡之后才回房。 一回屋子,就见自个儿的妻主倚着窗儿,看着淅淅下着雨的屋外。她也不把窗子关小点,溅起的雨珠都沾湿了手袖口。他摇了摇头,凑近,一把将窗子关上,偷偷回了头,见苏瑞皱了下眉头,又不甘不愿,又将窗子开了一半,确定风不会太大,才放下心,转过身。 苏瑞回过神,轻轻笑了声,将撅着嘴的男人带进自己的怀里,搂着他,看了下屋外,叹了口气。 “渝谨啊,颜湘又将我遣去阿末那里的媒公骂走了,这次还动刀动枪的。若不是媒公与父亲有交情,这次怕是不会那么容易便罢手的。” 师瑜谨一听这话,马上皱起了眉头,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妻主。 “妻主,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你每年都要让媒公去讨晦气?你明明知道苏末喜欢的是谁,你也知道颜湘公子心底对谁有意,你又何苦在中间做黑脸,拆散这两人呢?” “拆散?你这词用得可不准呢。”她抵着师瑜谨的头顶,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打着师瑜谨的软软泛香的小手。 “怎么不准了?连小东西都看得出他们两个人对彼此都有情意”他顺势也依偎着她。却听见自己的妻主笑了笑,拍拍他的脑袋。 “渝谨啊,你难道没瞧见阿末眼底对颜湘的不待见么?她都恨不得可以找个地方搬离此处,不用日日对着颜湘,只是碍于皇上赐给她的府邸刚好就在这条街上,公务也时常要在这里进行。” “妻主,那也是因为颜湘公子之前对我们下了毒。苏末也是因为夫人的叮嘱要保护你,在知晓了颜湘公子下毒害我们,违背了她对夫人的承诺才如此恨颜湘公子的。而且,妻主”师瑜谨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抬头,凝视苏瑞。她脸上的神情淡漠,但他很清楚,她心底也是绝对不待见颜湘公子的。 虽是这样,他仍是提了出来。 “妻主,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就不要再恨他了。我爹爹常说我心胸狭窄,记仇得很,连我都已经原谅他了,妻主,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吧。” 苏瑞听闻此话,面不改色,嘴角仍是勾着笑。 “你怎么知道我还再跟他一般见识啊?” “若是你不恨他,怎么会每年都吩咐下人找媒公去苏末府上提亲,你也明知苏末不会拒绝你的好意的,你也想让苏末自己找到合适的人过一生的,所以不用这样随便随便让苏末成亲的。你就是在利用颜湘,利用他对苏末的情意和醋意,去赶走这些人。而颜湘会愤怒,会不甘,但是他不敢对你说什么,你间接加深了他的懊悔。而你也就报仇了,出了口怨气了。一箭双雕啊。” 师瑜谨叹了口气,柔弱无骨的玉指覆上她皱着的眉头。伸出手,搂着苏瑞的腰际。 “妻主,再过几年,咱们就不年轻,不要再这样做了。我们就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不要再去打扰苏末了吧。你也不想让我不开心吧。” 他这样说,其实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以为苏瑞会生气,但是他闭着眼,等着承受苏瑞的怒火时,却听到了苏瑞的笑声。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瑞。虽然这几年,苏瑞眼中的戾气散了不少,但是总归性子还在那里,这个时候她不可能不发火的啊。 苏瑞一只手支起了师瑜谨的下巴,眸子里满是笑意。 “我的夫郎真是深知我心啊。我真的很受宠若惊呢,证明你现在已经信任我了,了解我了。”说着,便俯下头颅,含住了她肖想很久的薄唇,唇上带有属于师瑜谨特有的冰冷特性。 师瑜谨被吻得失了魂。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放开他,有些担忧地抚着师瑜谨的背脊,见到他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她才安了下心。她突然想到了件事。 微微拉开师瑜谨,认真看着眉眼间泛着媚色的人儿,不太确定地问道。 “渝谨,那个,你污事来了没啊?” 师瑜谨自然没回答,红着脸,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即使是做了几年的夫妻,对于她问的这些问题仍是会害羞,不好意思。 苏瑞却没将他脸红的表情放进心里。喃喃自语着。 “上次你污事好像来了。我记得在你褒裤后面瞧见了暗红,你还嚷着肚子痛,整个人难受得要命,还是我帮你淋的浴,抱你上床的。这次,好像还没来。日子我没记错啊,就是几天前就该来了啊,我” 她还没说完,嘴就被师瑜谨捂住。她也才瞧见师瑜谨这次连小巧的耳垂也红透了,平时还只是在情动的时候看见过呢。 “你干嘛说这些啊?”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都不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苏瑞知道他生气了,忙抱着他哄着。好不容易哄得他娇美的容颜绽开笑容,她才继续说道:“渝谨,若是我没说错的话,府里又要添孩子了。小东西要有弟弟或妹妹了,这下我就可以完完整整地陪着你了。” 怀里的人楞了楞,到反应过来,手已经抚在腹部处,和苏瑞的手合在一起。又听得苏瑞温和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待明日就让牧归来一趟,把脉一下。” “恩。”他带着笑意,仰着头,望着她,刚巧见到她也看着他,两人相对而笑。 只是,在就寝的时候,苏瑞抱着他上床时,突然又提起刚才聊到的关于颜湘和苏末的事。 “渝谨,其实你刚才没有说到我之所以让媒公去苏末府上的另个用意。我就想看看,那两个人在我的刺激下,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啊?这速度也太慢了吧。再磨蹭下去,等我们两个人都已经儿孙满堂,说不定,还得上演逼婚的戏儿呢。” 师瑜谨睁开眼时,刚巧,便瞧到她勾着冷笑,眸子里精光暴现。 他眨了下眼,突然想到小东西经常在生气的时候骂他像狐狸,像狐狸一样奸。小东西若见识到她喜欢的娘亲此刻脸上的表情,估计以后这狐狸的称号就要换人了。 “妻主,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他歪着头,看她。 “小公子是不信在下突然大发慈悲么?” 她弯着手指,勾勾师瑜谨的鼻子,师瑜谨皱了皱鼻子,仍是看着她。她笑着摇摇头,“还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啊。其实是四王爷让我改变主意的。” “四王爷?” 苏瑞下了床,从书桌里的抽屉拿出封信,朝他晃了晃。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坐在屋里的人虽然手里捧着书,眼睛却盯着窗外的雨,过一会儿才好不容易将眼睛集中在书上,但不一会又开始盯着窗外了,显得焦躁不安,心神不宁。 终于,在大风刮进屋里,将桌上唯一一盏灯吹灭,屋里坐着的人终是坐不住,猛地将手里的书倒扣在桌面上,推开门,冲进雨雾里。 “我说,你这人到底要干什么?也不拿把雨伞,站在这里淋雨,好玩么?” 夜里的雨越下越大,本来干净的衣服立刻沾上了雨点,慢慢浸透了雨水。苏末冷眼瞪着站在她屋外的人。那人本来穿着一袭艳丽的服饰,却早已被雨淋湿了,再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他略微抬了下眼眸,淡淡地瞧着她。本来便白皙如玉的脸庞在雨水的淋浴之下显得更加苍白。一头墨发凌乱地黏在他脸上,显得狼狈不堪。他看了她许久,终是抿着唇,沉默着,不出声回应她的话。 她紧盯着他惨白,没血色的嘴唇,心底却心疼地要命。 自己也是大夫,会劝别人珍惜自己的身子,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他在雨中站了多久,这样下去,他的身子也会顶不住的。 想到这里,她胸腔里更是一片怒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想将他拉到屋里去,那人却纹丝不动,两只手紧紧抱着她院子里的老槐树。 “颜湘,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扮可怜,引起我的注意吗?还是想让我原谅你啊?你做梦!你这样只会让我心烦。” 她狠狠地放开他,反眼瞪着颜湘。 颜湘本来淡漠的眸子,在听到她这话,不知道是在雨中淋太久了犯病了还是,她竟然看到一直很孤傲的人此刻眼里涌现着泪水,蹦出的泪珠合着雨水混杂在一起,滴入泥土里。这样的他,看起来格外脆弱。 “不要娶别人,我不许你娶别人。” 她转过身,闭了下眼。咬着牙,平息了心里的怒火,收起了对颜湘的怜惜之意。再次吐出的话却是残忍至极。 “那是不可能的。”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成家立业是母亲的要求,我必须有个后继之人来光宗耀祖。” 话刚落下,袖子便被人捉住。 “那你可以娶我啊。你不是答应我,在我长大后会娶我,不是么?你答应了我的母亲的啊。” “你还有脸让我娶你。我信任你,才将小姐她夫郎的命托付给你的。你答应我,会医好师夫郎身上的病的,我才放心上京的。而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竟这般敷衍我的!” 一听到这个,她总是忍不住想到苏瑞满身是血的模样。要不是那天她刚好从京郊那里经过,正好撞见了晕倒的苏瑞。若非是她,苏瑞现在就她想到这个,心里便万分痛苦,浑身冒冷汗。她差点就与苏瑞阴阳相隔,她差点就要对不住苏夫人的请求了。 那时候,她恨不得将颜湘给掐死。她知道自己对不住颜湘,她可以用自己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颜湘因为她所受的苦,甚至,她可以赔上她的命,只要颜湘愿意的话,她真的很想陪着他,为他做任何事。只是,这些承诺的前提是不伤害到苏瑞。 在她将苏瑞送回府的时候,她已经就在想着杀死颜湘,给苏瑞陪罪,然后再杀了自个儿,给颜湘陪葬。若非苏瑞活了过来,若非苏瑞和师瑜谨拉着她,劝她莫要如此做,她恐怕已经将眼前这人活活掐死了。 她的手紧了紧,终是抿着嘴,跨开步伐,便想走。腰际上却缠上了一双手,背上靠近一个人。 “放手!” 颜湘紧紧抱住苏末,拼命摇着头,就是不放开,反而抱着更紧。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给苏瑞下毒,差点让苏瑞送命,你怨我背叛了你,背叛了你给我的信任,去帮助四王爷对付苏瑞。你怨我是对的。但是,我求你不要娶亲,真的不要。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你明知道我最恨得便是我喜欢的人成亲了,新郎却不是我。你明知道这样做,会让我比死了更难受,可是却你偏偏要这么做。你恨我,为什么不干脆娶了我,然后慢慢折磨我呢?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下,也不愿看着你和别的男人双宿双栖。我死了,你不就解脱了,不就不会活在对苏瑞的愧疚之中了么?” 苏末却连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慢慢掰开腰上的手,将他推开,任他坐在地上,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雨里,望着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 倾盆大雨砸在他身上,感觉就像有万重山压在他身,又像那年背在身上的万斤重的石子,压得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咬着牙,酸痛的腿再也支撑不起他的重量,他只能趴在地上,像蛇一样,向着苏末离去的方向爬去。眼前的视线因为雨而越来越不清晰了,眼皮更是重的要命。他仍是死命瞪大眼,努力看清苏末的背影,颤抖地伸出手,朝前伸去。 苏末,苏末,不要娶别人,好不?你要成家立业,我陪你。你要光宗耀祖,我给你。你要恨我,要掐死我,我甘愿,我不会挣扎的。 但是,求你了,不要娶别人,好不好?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是说我长得很好看,你要等我长大。等我长大了,你就会回来娶我的,不是么?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啊。你给我的定情扣子,我还留着。你说不能丢的,丢了,你就不会娶我的。我没丢啊,真的啊,为什么你不娶我了?是不是嫌我脏了,不配了? 他眼睁睁看着苏末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往身后倒去。大雨朝着他的脸直扑来。他很痛。抬起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胸口,这里,更痛。好像有人拿着刀子,一刀一刀地剐着。比那些趴在他身上,肆意糟蹋他的人还让他痛。 他躺在那儿,看不清天,也看不清楚那大树。眼睛越来越模糊,在他的耳边却响起一片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击鼓震天,惨叫声,一切的声音好嘈杂地交接在一起。然后,有人扯着他的头发,骂他贱/人,趴在他身上他。然后是一片血腥。 他伸高了手臂,看着那手,感觉真脏。就是他用这手揪着封喉的,一把塞进那些该死的女人的嘴里,然后掐死她们。她们都该死,该死。都死了才好,才干净。 可是,干净了又如何? 他捂着自己的嘴,又哭又笑,最后小声小声哭了起来。 她们干净了,他却脏了。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傻傻地期盼着长大,长大以后等着苏末来娶他。 苏末,为什么你不来找我?我等了你那么久。是你说过,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你都会来找我的。 我被抓走的那天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你来找我,救我出去。我不怕,因为我相信你回来找我。 可是最后,你有来找我么?没有啊。 我现在都不干净了,还死皮赖脸让你娶我。你不愿意也是对的。是我,也不愿意娶一个脏了的人啊。 在他闭着眼昏了过去之后,却有个身影站在他面前,浑身都湿透,双手颤抖着,摸到他鼻子前,一把抱起了他。 “颜湘,你醒醒。颜湘,你不要吓我。” 她低着头,不断吻着颜湘,连连唤着颜湘。只觉得这手不是自己,这身子也不是自己,都不听指挥了。她瘫软在地上。紧紧抱着颜湘。她现在才觉得颜湘瘦的厉害。看着人高高的,原来没几斤重。 “是苏末么?” 有些不确定的声音。她低下头看去,颜湘微微睁着眼,很虚弱,在见到是她,朝她笑了笑。又说道。 “刚才,是你在吻我么?” 她不应声,却是低着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怀里的人眉眼间全是笑意。伸手在身上,似乎想摸什么,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得弯弯的眉毛紧皱着。手突然推着苏末。 “不要碰我,我脏了,苏末啊,我不干净了。真的,我不干净了。你一定在笑我,对不对?” 话里间又含糊起来。 苏末伸手探了他的额头。 很烫。 她这才回过神,知晓颜湘要看大夫了。忙抱着颜湘往屋子跑去,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吩咐仆人请大夫。仆人犹犹豫豫的模样,让苏末眉头更是紧皱。 她让人帮着换下颜湘的衣服,自己却顾不上换衣裳,拿着毛巾,亲自为颜湘擦一头湿发。转过头,又怒骂那仆人。 “你还不去请大夫?” “小姐,这这么晚了,大夫都睡了。要不去苏府那里请吧。苏府小姐不是说,出了什么事要请大夫,可以去苏府请的么?” 她拧紧了眉头。瞅着那仆人,手里的动作没有停顿。 “苏小姐什么时候说过的?” “就在昨天您出府的时候。” 她楞了下,回头看了床上的颜湘。想了下,便挥手让仆人去苏府请了大夫来。那大夫自然是牧归。而牧归对颜湘的恨意,她也听苏瑞说了。 只是,小姐,你这是何意啊? 第59章 番外一 “小二,现在能把你说的那个牙侩介绍给我么?” 苏泷拿着徐掩预支给她的两个月的工钱,再加上自己存的几贯钱,跟着小二介绍的牙侩去城郊那边挑房。虽然她不知道为何徐掩要让她把那个香囊给药铺里的那个公子。 那个男子明明已是嫁了人家的,或许妻主家就是那间药铺的主人。 她记得那个男子接过她手中的香囊时,眸子里晃着某种情绪,望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 她没心思探寻别人的隐秘,只是匆匆告辞。徐掩见到她时,脸上一脸欢快,跟苏泷之前见过的徐掩有些千差万别,还特地放了她半日的假期。 苏泷跟着那牙侩,专心挑那些便宜点的又不会阴暗的。屋子小没关系,破旧了点也没关系。 她摸着门把,微笑地看着屋里长满青苔的墙角,这个房子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加上一间房间就没了,比寻常人家的宅子都要来得小和破旧。但是她心底却依旧觉得很高兴。 苏泷禁不住走了进去,瞧着墙角,摸着上面的青苔,心底思索着这些以后以后再铲掉也行。 院子中央还有个破了个大洞的水缸。她站在水缸前,望了望里面,水缸挺大的,换掉就行,或者在夏日的时候把那个小家伙放进去,小家伙肯定会极其高兴的。只有一间房间也够了,留给男人和小家伙睡,她自己再随便凑合,或者找自己找些木材搭个小木屋也好。 “小姐,这间可好?” 牙侩抹掉脸上沾满的蜘蛛丝,觉得这个房子太破了。没想到却见到苏泷点了点头,竟然同意要这个房子。 牙侩有些惊讶,但脸上还是没表现出来。与原先从外乡赶回来买祖屋的人商量了个价钱,苏泷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偶尔点了下头,眼神还是不断游离在身后的屋子上边。 看完屋子,和牙侩走到大街上,苏泷一直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去买东西,什么时候去收拾下屋子。但是她对收拾这类物事没法,到时候只能得过且过了。她刚思考中回过神时就被大街上的盛况惊讶到。 “这是怎么了?”她问着身旁的牙侩,眼睛好奇地看着一大群人纷纷涌进一个两层的楼。这楼外边和上边窗子边都摆放着百花争艳的盆栽。 牙侩见怪不怪,对于这种情况倒是像见过,很淡定。 “这楼是花楼,专门卖各种花和盆栽的。” “但是,应该这卖花的卖得与众不同吧?”不然不可能会吸引这么多人。 “当然啦。里面的花可是你从来都没见过的呢。这家花楼在这个镇子上刚开不久,但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建工了,好像这花楼的主人出了什么事。要不要进去瞧瞧?” 苏泷还是很疑惑的样子,一旁的牙侩笑了笑,不等她的回应便拉着她跨进那个花楼里。 苏泷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跟平常一样的花楼里面竟然卖的是平常所不能见到的花种,都是外邦那里移植过来的。 很多人来这个花楼买花,无外乎是自己摆放或者送人的。苏泷也看中一盆很精致的花,脑海里闪过的是男人的脸。她想着男人也许会喜欢,只是一问价格,却是只能苦笑着空手而归。 这花楼的花罕见,价钱自然不菲,这盆小小的花就要花去她在徐府用身体作代价才换来的两个的工钱。她是有心无力。买了屋子,身上就剩下只有十个铜子,自己吃饭还是个问题。 牙侩和她辞别之后,她回到客栈看了下男人的情况,男人还在病着。她喂了男人些粥,替小家伙洗身子,弄完这些,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关上客栈的门,又跑到街上去。 在徐府这段日子,她除了挨徐掩的拳脚,她也是有些收获的。宅子大了,仆人多了,长舌之人也多。下人们不仅聊别人家的闲言闲语,男人们还有时会说起哪里的东西比较便宜。对已嫁人的男人来说,买菜和买穿的,永远都是话题。 苏泷努力想着男人们所念到的店铺,一找到那店铺,进去就只买些质地最差,花的钱最少的白色长布。这些长布也许可以用来缝制成衣服,也有可能会放上些日子,就是不知道男人会不会缝制衣物了。苏泷还在回收旧东西的货郎那里挑了一个屏画破了的屏风。有了屏风,男人沐浴也方便些。 虽然在挑这些便宜东西的时候,不时会遭到店主们的侧目。苏泷第一次买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甚至厌恶,但却是苦于自身囊中羞涩,最后还是习惯了,面无表情,拎着这些旧物穿梭在那些男人堆里。 云遥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他喉咙很干,很痛,想喝水,一开口,连话也说不出。双手撑在床板上,想起身,头却是一片昏沉,头很重。他身旁还睡着小小的人儿。他小心翼翼将孩子抱开点,怕自己的病会传染给他。 手伸出帘幛,侧身探出去,整个身子一不小心就从床上跌落到地上。他痛得浑身战栗,躺在冰凉的地板上,那种刺骨的痛感又开始袭来。他抿着嘴,艰难地隐忍着不发出一声,却还是痛得蜷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抱起了他。他诧异地瞪大眼,浑身还是痛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摔伤如何是好?” 女人声音虽然带着怒气,但在面对他时还是隐约带着温柔与宠溺。他睁大眼睛,湿漉漉的眸子直瞅着眼前这人。手指间带着颤意,畏畏缩缩地伸出去,朝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女人还在念着他的不小心,问他是否摔伤了,要不要喝水。 遥儿,想不想我啊? 他想摸上这人的五官,却又怕极了,手指又一下子缩回来。 那个人清亮的声音似乎在他的不远处,又似站在遥远的地方。他依旧记得那个人眉开眼笑,然后张着双臂,每次都紧紧抱着他。 他眼前的视线在渐渐变模糊,双眼被迷蒙的水雾遮住。他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很想很想她啊。 遮住他视线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什么,就要挪开。他惊恐地抱住那个黑影。 “不要走。不要走啊。” 苏泷一脸疑惑地瞧着紧紧抱她腰的男人。在听到男人摔倒地上的声音,她就焦急地察看他,却见着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她。在看到男人的眼泪,她收起自己心底的疑惑,轻轻拍着男人的背脊,安抚下他的情绪。 男人在她怀里粗声喘着气,最后慢慢归于平静。男人估计是梦魇了。她是这样想的。男人许久没说话,她以为男人睡了,正想抱起他到床上去睡。男人却焦急地睁开眸子,一脸惊恐。 苏泷在听完男人的话,眸子黯了黯。终是轻轻拍打男人的背,温和地告诉他,她不会走的,她会陪着他。男人才渐渐平静,嘶哑着嗓子,似乎在向她撒娇一样,握着她的手,微微皱着好看的眉头。 “我我要水。痛。” 她知道男人说的痛是喉咙痛,点了点头,想起身去倒水,男人却不舍得放开她。她只好把男人抱在怀里,一起到桌那边。男人平躺着,头枕在她腿上,笑靥如花,眉目精致,目不转睛,直直盯着她的手慢慢倒水,然后微启薄唇,甜甜地笑着,让她喂他喝水。 男人折腾了半夜,终是在她的安抚下,在初阳微升时,嘴角带着笑,渐渐闭上眼睛入睡,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抱着他躺回床上,坐在床头,看着他们紧握的手,十指相扣,紧密不留一丝细缝。 不要走,我答应你,我愿意做你的平夫,我不会跟他争的。你不要离开我,好么,苏龙? “苏龙,还是苏龙啊。” 她轻轻抚上睡得格外安心的容颜,心底却止不住心酸和心痛。云遥,要过多久,你才会忘记她的存在呢?我该做什么努力,你才会想对她一样对我呢? 云遥,我买了间屋子,以后,我们就真正一起好好地生活吧。虽然屋子简陋得很,也许没有她许你的一样好,但是,我会好好努力的,一定可以让你住上大宅子的。我会好好照顾你和你的孩子的。我绝不会让你做平夫的! 她俯下身,在男人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她还是舍不得让这样骄傲的男人委曲求全。即使她没和他相处很久,但她知道,男人其实孤傲地很,若不是到万不得,男人绝不会这般说的。 男人的额头很烫,又发起热来了。她再也没银两可以请大夫了,只能一边又一边地将浸了冷水的毛巾贴在男人的额头上,握着他的手,守在他身边。 徐掩那边,她只能去说一声,即使徐掩要扣她工钱,这事也是没法的事啊,男人就只有一个,这个工,没了,她另找便是了。 而且,苏泷自己心底也明白,男人不能再住在客栈里了。即使她在他身边,夜晚他还是睡不好,半夜总是睡到一半就坐起来,然后,天快亮的时候又睡下。就算她再怎么养着男人,再怎么让男人好好休息,男人在客栈也安不下心睡觉。这里的境况也吵了些。 云遥再次醒来的时候,孩子不在他身旁。他的病还是没好,浑身软软的,热热的,一动便满头是细汗。他努力撑着身子,想起身找孩子。在瞧见屋里不一样的摆设时,云遥愣了下。 这里很旧很旧,头顶上灰白色的瓦片欠了一片,刺眼的阳光直射在他床边的地面上。他微微眯着眼,似乎瞧见墙角还有大片的青苔,霉味渗透入墙缝,经过风吹,也渐渐弥漫着整个屋子。 “该死的。我说了,不准揪我的头发,再揪就要掉了啊。” 静谧的房间内突然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声音,还伴着小孩子的怪叫声,似乎还有什么声音。 云遥皱着眉头,扶着墙壁,摇摇晃晃,腿撞到了桌子,他仍继续往门帘的方向走去,伸着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掀开湛蓝色的布帘 屋外的阳光很大,很刺眼,直直地映射进他的眼里,刺痛了他的双眼,滚烫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小小而简陋的院子里,灰白的墙壁边,小孩子天真无邪地咧着嘴哈哈大笑,手里揪着是苏泷头顶上的墨发,苏泷一脸烦躁又无奈地瞅着肩膀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手里拿着一个簸箕和扫帚,簸箕里面还有些青苔。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们身上,渐渐汇成一个光圈,虚幻而飘渺。 云遥站在门帘边,默默看着,心底一片宁静,身上暖暖的,甚至冰冷的足部都渐渐暖和起来。他微微闭上眼。他心底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平静了。自从那个人死后,他就没再能过上一个自己想要的日子。 “你站在门边,不许动!” 他微微睁开眼,听着苏泷半含着命令半含着惊慌的语气,竟觉得有些好笑。在看到苏泷快速丢掉手上的东西,将肩膀上的孩子抱在手中,就往他这里直奔过来,眼底很明确很直白的焦急和担忧,他不禁愣住了。 “快回屋,你的病还没好呢。” 直到男人被她扶回屋里,还是盯着苏泷看时,苏泷也愣了些。苏泷有些困窘地转过头,脸上的愧疚不想让男人看见。 “对不起。我的钱也花光了,没办法替你请大夫,只能用冷水帮你敷额头。你的病经不得风吹的,若严重了,真的会” 男人听到她这话,微微眯起眸子,嘴角竟然挂着轻笑。 “会如何?死掉么?也好,死了也好。反正,我挂念的人已不再世上了,就算我过得再不好,她也不会愧疚了。她死得多安心啊。” 男人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跟她说这话。第一次对着她说那个女人的事,第一次坦白地承认,他心底还是挂念着那个女人的。 苏泷苦笑地放开他的手。 “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我并不希望你帮我,甚至我讨厌你帮我,你可知道?” 男人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像受伤的刺猬,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第60章 番外二 防盗章!! 李芡实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从周瑾师姐自己口中得知她的名字。乐-文- 周瑾师姐姓木,名字叫苏晴,是木府的嫡女。那木府正是不久前李芡实上门帮忙的那个木府。至于当时之所以会请了李芡实这个外人来帮忙而不是由木苏晴这个内行人,李芡实就无法得知了。 李芡实浑身被木苏晴扔出的绳子捆得实实的,李芡实越是挣扎,那绳子就越来越近,甚至慢慢起了些变化,绳子由起先的柔软变得硬邦邦的,甚至长出了倒刺,那倒刺抵着李芡实身子四肢,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芡实原本心底的揣测这下终于也得到了证实了。 她果真没看错,这条绳子与那老头子用的绳子是如出一撤的。这绳子名为定魂绳,专门为无实体虚无缥缈较为棘手的魂魄所用的。定魂绳表面平实无华,然而这浑身坚硬如铁倒刺满身才是这定魂绳的真面目,只要越挣扎,这加附在魂魄上的痛苦也就越多。魂魄与凡胎不同,魂魄上的痛苦比上受到的还要巨大,只会让魂魄痛得最后乖乖束手就擒,定身在原地。 老头子曾说过,这定魂绳世上不出三条,其中一条便在他手上,是很稀有的珍贵法宝。然而,在一年前,老头子在一个变故中遇上了一个难缠的鬼魂,虽然最后成功地收服了那魂魄,然而却也将定魂绳折损进去。那个时候,老头子还痛心地很,一连指着那魂魄咒骂了十天十夜才终于消了气。 李芡实倒是真的没想到,此生还能有机会遇上这定魂绳,还是用在她身上,让她好好地尝一尝定魂绳的滋味是如何。 对此,李芡实是万分无奈啊。 “你想怎么样?” 李芡实扭头,对上了那木苏晴的眼睛。 木苏晴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睁着望着李芡实,眸子里波光粼粼,倒是显得稚嫩许多,也显得无辜许多。 木苏晴略微抱歉地望着她,徐徐说道。 “阁下是生魂,我不知道阁下为何执意要徘徊在周师弟这里,然而,我必须要奉劝阁下一句,早日回归本体,否则性命堪忧啊。” 木苏晴这话,没有太多的内容,李芡实是能一下子听明白的。即便是技不如人,她跟在老头子身边也几年了,自然知晓这意思。离魂太久了,过了时辰入不了,自然会断气,魂归黄土。 李芡实自然是想活下去,去找死并非她的本意。然而,这该怎么回去,她又怎么知道? 李芡实只得叹了口长气,才回答道。 “你这话我知晓是为我着想。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啊。” 她这话刚出口,屋里的其他二人皆是一愣。 周瑾最先回过神,一对俊眉微微蹙起,刚挪动了身子,便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紧接着,李芡实才听到周瑾这么说道。 “那么,你为何会出现在我屋里?” 而且,李芡实还是哪儿都不去,日日地纠缠于他身边。竟还无耻到对他做那种事! 想到这里,周瑾一张白净的薄脸皮慢慢地涨红了,恼羞成怒,上前便是对李芡实一巴掌。 若是在平日,周瑾说不定还打不到李芡实,更别说是碰到她的身体了,除非李芡实愿意让他碰到。但是,在落雨纷纷的阴天里,加上定魂绳的束缚,让李芡实的魂魄有了实体。李芡实只能站在原定,硬生生地挨下了周瑾这一巴掌。 周瑾看似没用多大力气,但李芡实那白净的脸皮上下一刻还是浮起了一层层嫣红,上面还隐约有手指印。 李芡实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用照镜子,她都知晓此刻脸上有多狼狈了。 看着周瑾这番苦主的委屈羞愤模样,李芡实也是有苦说不出啊。这明明就是她正正当当娶过门的夫郎,居然因为夫妻的房、事要被自个儿的夫郎打,世间也就唯有她如此倒霉了。 “你倒是说啊?地方这么大,为何就偏偏要在我这里出现呢?” 还死赖着不走,折腾了他一个月之久,弄得他差点以为自己身体出了毛病,才每日会梦见那些事情。 想到这里,周瑾脸上又是一朵红云飘起。 李芡实怕周瑾又一言不合便甩她一巴掌,连连出声讨饶道。 “我说还不成吗?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是说真的。至于为什么一直在这里不肯去他处,也是因为”李芡实话顿了顿,她的眸子徐徐地落在身前那人身上。 “七郎,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呢,我李芡实的夫郎周瑾。我不在你这里,我又该去何处?” 她除了这处,确实是无法往他处去啊。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亦或者是她从逃出来的那个小湖设下了什么禁制。 李芡实将自己苦恼已久的问题朝周瑾与木苏晴说了出来。但引得他们真正惊讶的是,她是周瑾妻主这一身份。 周瑾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李芡实,无法置信地说道。 “不不可能的,我还没嫁人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了你这么一个妻主啊?” 这话,这下轮到李芡实震惊了。 李芡实与那一旁的木苏晴对视了一眼,李芡实发觉这木苏晴脸上的惊讶并不亚于她。那双圆润的杏眼瞪得很大,几乎快瞪出了眼眶。 “阿瑾,你真的忘记了吗?你已经嫁人了啊。” 周瑾却是摇摇头。 “师姐,怎么连你也信了这人的话?我若是嫁过人,我怎么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李芡实早就料到会如此,但不知晓周瑾竟是忘记个透彻,连嫁过人这一事都坚决否认了。 木苏晴见状,连忙摇头。 “我并不知晓这人嘴里说的是否是真的,但是你嫁过人这一事是无法否认的,确实存在的。虽然我并未曾见过你嫁的那个人,但是你在三年前确实已经嫁人了,十六岁成亲的,当时我人还在老远的桃木镇,没来得及去喝你的喜酒,你当时还生了我的气,骂了我好一阵子呢阿瑾,你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 话尾处,木苏晴已然发觉了周瑾的怪异,她的眉头皱起,却一时之间也问不清楚周瑾是发生了什么事。 木苏晴是周瑾的师姐,同门手足,自小便一块投在同一个师傅门下一块学习,感情自然深厚。周瑾就算是怀疑谁,也绝对不会怀疑木苏晴的。但是木苏晴这话却头一次让周瑾感到茫然了。 周瑾愣在原地,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他的脑子在木苏晴那话一说,便沉陷其中。 他嫁过人了? 但是,他却对这事没有一丁点儿的印象啊。 他是怎么了? 木苏晴见周瑾这副茫然手无足措的模样,她也不忍心,扭过头,目光落于李芡实身上,转移了这个话题,揪着李芡实刚才后面那一句话说道。 “你既然可以碰到任何东西,理应可以拿起纸笔,告诉我们或他人来帮你。你为何不这么做呢?” 李芡实闻言,笑了笑。 木苏晴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她也想这么做呢,并且当日也这么施行了。 “我在周瑾睡着之后曾拿过纸笔试着写下点东西。但是,我所写下的那些字迹,在半盏茶过后便在纸上消失了,不管我试了多少遍,写了多长的字,随便抄写了一篇文章,半盏茶过后,我还没写完,字就自己消失了。你不信?” 木苏晴没说话,没有将捆住李芡实周身的定魂绳松开,而是让开了一条道。木苏晴的眼睛盯着李芡实,示意她去书桌旁。李芡实只得叹了口气,无奈地耸耸肩,往木苏晴让开的那条道走了过去,径直走到实木桌旁,拉开了那太师椅,缓缓坐下。 木苏晴亲自给李芡实研磨,眼睛一直紧紧锁住李芡实。 李芡实随意地挑了一支毛笔,沾了点墨水,点在平铺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行字。 字如其人,李芡实的字迹大气而内敛,笔力穿透了纸后面,字迹无比清晰明了。然而,半盏茶过后,那字迹便在周瑾与木苏晴眼皮底下,化作一团淡淡的黑烟,随着风消散开,在纸上消失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木苏晴与周瑾同时瞪大了眸子,那副惊讶的神色简直与当初的李芡实一模一样。李芡实将他们的反应一一看在眼底,但笑不语。 半盏茶的时间,已足够她通风报信了,但周瑾的活动范围很狭窄,他经常会去的地方出了胭脂楼,便再无其他地方了。胭脂楼的吃喝用穿,都有人掐准了时间送过来,周瑾根本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门,他性子懒惰,也许是幼年与他人不一样的经历,让他并不喜欢去热闹之处,能不出楼便不出楼。也因此,李芡实根本无法把消息传达给那离花街还有几条路的李府,无法让老头子来救自己。 她从原先的热切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化为了沉静,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慢慢死去的后果。 虽然她可以让周瑾知晓,但周瑾现在对待她的这副模样却不是她想要的。 李芡实终是忍不住,朝桌子前伫立着的人伸出手,拉住了他垂落在桌子前的衣袖。 “七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一直都叫我阿实的,连婚后你都执意不肯称我我为妻主,你说那个称呼太生疏,还不如叫回原先的名字。” 周瑾仍是一脸的茫然,他甚至愣着眼,垂下眼眸,看着李芡实扯住他袖子的那只手,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周瑾这反应,着实再一次打击到了李芡实,也让她终于心灰意冷,对挽回这段感情已然无望了。 李芡实不知道周瑾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仔细思索之下,她仍是觉得这十之与溯回镜有关系。现下,唯一能帮上忙的,解答她这个疑惑的,也就只有熟知溯回镜的老头子与刘袁秀了。 “木小姐,能否帮我一个忙呢?” 李芡实将自己的身份据实交代给木苏晴,也将她的打算告诉了木苏晴。 “你若是怀疑我的身份,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可以去院庆巷的李府打听一下,将我在这里的事情告诉李府叫秦师傅的人或者是刘袁秀的女人也行。” 木苏晴半信半疑,却仍是松开了那条定魂绳,让李芡实得以解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没有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李芡实靠窗而站着,面目愁容地望着窗外。 周瑾派去打听的小厮还没回来,他们说话的地方已从周瑾的屋子转移到了木苏晴的客房里了。 木苏晴的房间,说不上乱,但也绝对不算是整齐干净的。周瑾让小厮收拾了会儿,才让这间屋子的原来面目得以重见天日。 趁着这会儿,李芡实实在好奇,按耐不住,便问了这木苏晴道。 “早些时候我去了你们府上抓鬼,为何你不出手呢?” 木苏晴愣了下,神色游离,似乎有事隐瞒,清咳了一声,拿了手上的一杯热茶喝了一小口,才说道。 “那个时候我有事出了一趟门好长时间才回家,所以家里发生了何事,我也是近些时候回来才知晓的。没想到你说的那个秦师傅竟会是我与阿瑾认识的那个师叔。” 李芡实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 “那你怎么还不信我的话呢?” 木苏晴却是斜睨了她一眼,又挑了挑眉头,瞥了一旁落座的周瑾一眼。 “李小姐那一行径,实在让在下无法相信呢。” 提到这话,李芡实又觉得刚才被周瑾甩了一巴掌的脸开始火辣辣地疼了,她愤愤不平,却无可奈何,只得扭过头,看向窗外,不再理会这两人。 黄昏日落之时,那小厮才撑着伞,小跑地进了楼。 李芡实满心欢喜地看着那小厮身后,却没有看到老头子与刘袁秀的人影。 那小厮这才缓缓地说了他这一趟之事。 小厮去的时候,在李府门外敲了半天的门,却许久未有人来开门,也没人应声。小厮只得敲开了隔壁的大门。那隔壁一户人家这才告诉小厮,他所找的秦师傅在前一个月出了一趟远门,至今未归。至于那刘袁秀,那一户人家却是不认识,因此也说不出刘袁秀的去向是何处。 满心欢喜之下,却得来这么一个结果,李芡实说不是失望,那是骗人了。她脸上虽然强撑着笑意,却让人怎么都无法忽略她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眸。 周瑾神色淡淡,没有说什么。倒是木苏晴略微有些抱歉地看了看李芡实。 老头子跟刘袁秀没有找到,周瑾只得同意李芡实暂时在胭脂楼里待着。但是,她可不能再待在周瑾那屋子里,也休想与他同塌而眠。 这话,周瑾还是在从李芡实身旁走过之际,低声悄然在她耳畔边说的。周瑾还加重了语气,咬牙切齿的模样说不上有多大的威慑力,反正李芡实是不怕,她反而觉得这样的周瑾也让喜欢得很。 因此,她还伸出手,再次扯了扯周瑾的袖子。 自然,最后还是被周瑾扯走了袖子。 李芡实搬到了木苏晴所住的屋子里。 当晚,在木苏晴与李芡实坐在桌子前,喝着热茶,闲聊着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原来你在这!” 原本紧闭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冷风,吹得李芡实双颊直做疼,双眸微微闭上。 等冷风散去后,李芡实与木苏晴这才终于得以睁开了眼,却在看清楚的那一刻,两人皆是“噗”地一声,嘴里含着未吞下的热茶都喷了出来。 进来之人,通体透亮白皙,弯弯曲曲好似水草般的黑色长发披散地落在身后,只剩余几缕发丝落在额前,遮住了一只眸子,那另一只未遮住的眸子却是翠绿之色,皮肤白皙,五官俊美妖冶,美得足以让人屏住了呼吸,难以自持。然而,那眉眼之间,太阳穴之处,在黑夜里烛光之下,闪着亮光的鳞片却是让人无法忽略的。 更重要的是,这人居然没有穿衣服! 那美好的部位一览无遗,让李芡实跟木苏晴登时同时掩住了鼻口。 这是哪里来的妖孽啊! 李芡实凝神望去,却觉得这人眼熟得很。她还没想到是谁,身旁的木苏晴却突然站起身,从床上扯了一床被子,猛地扑上去,将被子包裹住这人。 “你你怎么每次都出现得叫人这么难堪啊!” 木苏晴这话,让李芡实又傻眼了,直愣住了。 “认识的?” 李芡实的话,木苏晴似乎没听到,还扯着那人说话。 “你怎么来了?找我的吗?怎么不穿点衣服就来啊?瞧瞧,这外头多冷啊,冻着了没有?” 话说罢,似乎又嫌那被子不够大,使劲地往上扯,却又露出那双修长结实的大腿。 “哎,被子不够大啊,我去跟阿瑾借借衣裳给你穿,可好啊?你肚子饿了没,要不要煮碗面给你吃啊。还是说,你要吃珍味阁的玲珑饺啊?” 李芡实再一次傻眼了。 请问,她眼前这个扯着男人的女人真的是她所认识的,用定魂绳锁着她,手段利落,没有一丝人情味,说话斯文有度的木苏晴吗?这其实是两个人吧。这个女聒噪,喋喋不休,比男子还啰嗦的女人是谁啊? 李芡实掩住了面,不忍直视。 那聒噪的女人还在不停地说道。 “不吃玲珑饺,不然吃肉包子吧,楼下新来了一个厨子,那厨子手艺不错,你定会喜欢的。不然的话,我” 李芡实已经不堪其扰了,还没说话,便被一个声音冷冷地打断了。 “闭嘴!” 被缠着的男人终于又再度开口了。 木苏晴立刻闭上了嘴巴,没再开口。 男人那双翠绿色的眼瞳看向了李芡实,又说道。 “我是来找她的。我的猎物。” 猎物? 李芡实猛地瞪大了眼,拍了下自己的头。 她终于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了。 居然是溯回镜里的那条蛇妖。这这 上次见的时候,这条蛇妖还是半人半蛇的,而且还是亡魂的样子,现在怎么变成人了?还有了肉身? 等等,猎物? 李芡实脖子后的汗毛竖起。 她想到那半人高的人骨。 是这条蛇妖吃剩的。 果然,蛇妖并非是救她,而是在等待机会吃了她。 李芡实不由庆幸自己跑得快,但是这会儿却又被这条蛇妖找到了,真是倒霉透顶了。 蛇妖刚想走上前,身后的木苏晴已经扯住了蛇妖身上的锦被。 “等等,不许伤人!” 那锦被原本就裹得不结实,被木苏晴这么一扯,蛇妖又重新露出了光溜溜的身子,连胸口那点守贞砂还格外刺目鲜亮。 李芡实再一次捂着鼻口。 然而,那鼻血到底还是流了出来。 木苏晴直愣愣地看着从蛇妖身上脱落的锦被,又看看蛇妖那白皙光透的漂亮身子,她未遮掩的鼻子也流出了血。 “我我不是有意的。” 蛇妖扭头看向木苏晴,狠狠地刮了她一眼。抬起脚,正要往前迈去,脚步再一次受阻。 蛇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腰间。 木苏晴双手搂着蛇妖的那盈盈可握的蛇腰,将蛇妖身子转了个方向,将人死死地搂在自己怀里,让那圆润挺翘的小山丘面向李芡实。 李芡实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木苏晴怒吼道。 “你还不出去!等下我叫你你再进来!” 说罢,木苏晴朝李芡实扔出那条定魂绳,牢牢地困住了李芡实,将她推出了门外。 李芡实到了门外之时,还听得见里头的木苏晴怒气冲冲地喊道。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不穿衣服,就是要我担心的对吧?” “你想多了。” 蛇妖凉凉地回道。 李芡实彻底地被晾在门外。 她无奈至极,抬眼,对上的却是一双狭长上挑的黑眸。 周瑾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袍子,双臂搁在身前,气定神闲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