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神探驸马请上榻》 第001章 同归于尽 ♂ 房中烛火点点,映照着乌木凭几前少女清艳绝美的容颜,她的面前,半摊着一卷竹简。 公仪音转头看向窗外,露出优美如玉的脖颈,明灭的光影投射在侧颜之上,愈发显得她的神情有些缥缈而恍惚。 窗外层云蔽月,清冷如许,仿佛人世间所有的疾苦和哀愁,都被这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她悠悠转回目光,轻叹一口气。 都已经三更天了。 咚咚咚门外响起清脆的扣门声,紧接着传来女婢清澈的声音,殿下,是婢子。 进来。公仪音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睛,耳中听见房门开合声响起。 殿下又在看这些无用之书了。女婢抱怨道,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日歇下吧。 紧闭的双目前亮了亮,听这窸窣之声,约莫是女婢将房中的烛火挑亮了些。 公仪音缓缓睁眼,疲累的目光看向她,阿灵,夫郎还未回来么 那青衫女婢摇了摇头,驸马郎傍晚时派了人回来传话,说是衙中事务繁多,今晚怕是不能归府了。 真的只是事务繁多还是不想回来见她公仪音微微叹口气,她和驸马之间的冷战,也不知何时才能休。 青衫女婢说完,微微顿了一刻,迟疑着道,殿下,洵墨小郎还在门外候着,您看 公仪音莹白的双手抚上额头,却抚不平额上的皱褶,她眉眼中满是愁绪,轻叹道,罢了,唤他进来。 诺。那唤作阿灵的女婢低头行了礼,担忧地看一眼凭几后带着忧色的少女,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很快,门外便响起了一声轻悠的呼唤声,空灵而缥缈,让这样漆黑的夜,显得愈发的寂寥。 殿下,是奴,奴可否进来 进来罢。公仪音低声应了,顺手将几上的书简叠好放到一侧。 一阵馨香飘入鼻尖,甜腻温厚,带了一丝春日百花的气息。紧接着,从门外转入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年郎。少年郎身着一件绯色的宽袍大袖,腰间系着翡翠玉带,衣带微微松开,露出胸前大片莹润洁白的肌肤。 少年郎清姿绰约,缓步而来,唇畔含着一缕笑意,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几后的少女。 洵墨,你怎的还不睡公仪音看向他,淡淡问道。 殿下房中灯火未熄,奴睡不着。他的目光,在几上的书简上一扫,疑狱集三个小字映入眼帘,他知道这本书,是前朝人所著,被奉为刑狱断案的圭臬。少年郎清亮的眸色黯了黯,低语道,殿下又在看断案的书简了。 公仪音浅浅一笑,眸中的忧伤神色却并未清减半分。她抬起手,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腕来,在灯火下泛着玉般的光泽,看得少年心中一荡。 扶我去榻上。 少年低头去搀她。 许是在地上的方榻上跪坐久了,起身时,公仪音的身形微晃了晃,柔软的身子半倚在少年的臂弯中,然而很快,她便挺直了腰身,只余一双柔荑轻轻搭在少年同样莹白的腕上。 鼻端少女特有的馨香之气随之变淡,少年心中闪过一丝怅然。 公仪音走到窗边竹榻上斜卧下来,又示意少年榻前的方榻上坐下,轻轻开口道,洵墨,你来找我有何事 那绯衣少年犹豫了一会才似鼓足勇气,结结巴巴道,奴奴想伺候殿下就寝。 公仪音悠然清淡的目光在他面上一顿,眼前的洵墨容貌俊美,眼中波光婉转,睫毛卷翘浓密,一双红唇莹润娇艳,似张非张,是个姿容不俗的好少年。 然而公仪音的脑中,却不期然浮现出另一张清冷如霜的面庞。 她轻叹,看向少年漆黑如点墨的眼眸,洵墨,你若是不喜这重华帝姬府的生活,我可以让你离开。也许你更喜欢阿姊那里罢在我府里,着实是委屈你了。 听到前半句时,少年急急便想开口,然而再听到后面那句,少年的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瞳孔猛然一缩。 瞧见他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公仪音轻轻勾了勾唇,语声愈发淡渺起来,洵墨,我虽骄纵,却并不傻。你一入府,我便知你是阿姊派来的。洵墨,洵墨,这个墨字,可是因驸马的名字而改她的驸马,姓秦名默。 而洵墨,最初不过是她的阿姊昭华帝姬派来监视她的罢了。 殿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少年一脸凄惶,哀戚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唇边的笑意消散了些,淡淡地睨着面前少年的面容,洵墨,世人皆知你是我重华帝姬的入幕之宾,而我却从未碰过你,你的心里,定是怨我的吧所谓入幕之宾,不过是好听些的叫法,世人对于洵墨这种人,都鄙夷地称之为面首。 少年急急摇头,衣领处愈发晃开了些,露出阴影下精致的锁骨,他从榻上起身,匍匐在地,抬眼迷离而惶然的看着榻上的公仪音,奴不怨殿下,奴亦不愿离开殿下。 洵墨,你终归是阿姊的人。 奴从未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从前没有,以后亦不会,奴只想留在府中好好伺候殿下。他语速飞快地说完这话,见公仪音面上神情似有所松动,一咬牙又道,殿下,您要了奴吧 公仪音面上的表情冷了些,洵墨,你进府第一日我就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会在帝姬府安稳地生活下去,但我不会碰你。我现在还是这话,若你不愿意,便自请离去罢 少年直了身子,双膝跪地,语调提高了些,神情中颇有些愤然,殿下,驸马有什么好值得您这般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常常夜不归宿,您便常常等到天明。他是延尉寺卿,您便找来断案刑典的书简看。可驸马呢他可有半分看到了您对他的好奴知道,您在府中养这么多郎君,不过是为了气驸马罢了可奴不甘心 公仪音面容倏地垮了下来,寒刃般的目光朝少年射去,语声中含了一丝冻人的清寒,洵墨,你逾矩了你既然这般心大,明日我就让人将你送回阿姊府中。 清俊少年将憋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索性不吐不快,殿下,他秦氏九郎的名声不过是众人捧出来的,他这般冷清冷心之人,根本就不值得殿下敬重爱慕。殿下,奴对您才是真心的 公仪音一听这话,顿时动了气,腾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哀婉少年,冷冰冰道,出去 说罢,再也不看他,广袖轻拂,转身欲朝内殿走去。 身后的少年一脸绝望地瘫软在地,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不能让殿下离开殿下如今已恼了他,明日必会将送他回昭华帝姬府中。他不想离开殿下,再者,昭华帝姬若发现他爱上了殿下,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少年神色怔怔,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公仪音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下一刻,她觉得腰间一紧,有一双大手缠了上来。 放肆公仪音扭头怒喝,挣扎着想要逃脱出去。 少年的手却越箍越紧,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公仪音的颈边,很快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洵墨你再不放手,我就话音未落,公仪音尖巧的下颚却被一只修长的手猛地抬起,紧接着,有冰凉的唇覆了上来。 公仪音脑中一片空白,瞪大着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双目通红骇人的少年郎,他脸色扭曲,再也不复往日的清雅俊美。 公仪音嘴上一用力,咬破了他的唇。少年吃痛,箍着她腰肢的手一松,公仪音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朝门外奔去,口中大声疾呼。 慌乱中,她踩到自己裙摆的下裾,脚步朝前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身后的少年却已追了上来。 见公仪音要逃,少年已近癫狂,一把抄起旁边一支快要燃尽的烛台,另一只手搭上公仪音的肩膀,用力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 公仪音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腹部一阵疼痛。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了头,那里,锋利的烛台一分不偏地刺了进去,有汩汩而艳红的鲜血流出,染红了她素白色的衣裳。 公仪音忍着剧痛,抬头看向那发狂的少年。少年眸色赤红,唇边一缕诡异的笑容,见日思夜想的美丽少女望向自己,他用一种轻轻的,近乎呢喃的温柔语气在她耳畔道,阿音,我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不要 尖利而惊惶的叫声响起,榻上的少女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衾腾地坐了起来。她低头朝腹部瞧去,那里一切如常,没有烛台,也没有鲜血。然而,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隐隐的痛意。 少女大口喘息了一会,长长地吐尽一口浊气,这才慢慢举起衣袖擦去自己额上渗出的汗珠。 又做噩梦了 重生快大半个月了,她依旧时不时地会梦到自己前世被人刺死的场景。那般逼真,逼真到她以为自己又经历了一次。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从门后露出一个女婢窈窕的身影。 她急急走到公仪音身边,语声急促而清脆,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公仪音愣愣地瞧着面前年少的女婢。 她是阿灵,在梦中出现过的阿灵。然而此时面前的阿灵,并无梦中那样忧愁入骨的神色,一双圆圆而湿润的大眼睛,总是散发着欢悦而欣喜的神情。 自己便因她这样天真而纯粹的眼神,当初才在诸多宫中女婢中一眼相中了她。 这样的她,什么时候变得像梦中那般哀婉而小心是在自己尚了驸马之后吧。 自己过得不开心,连带着身边的阿灵和阿素也成日忧愁起来。 见公仪音怔怔地看着她,阿灵面色一急,殿下,您可是梦魇了婢子去为您请个太医来瞧瞧。 不必了。公仪音神色恹恹,环顾一圈四周,忆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处。重华宫她从前的住所。 南齐当今皇帝公仪焕对这个排行第七的女儿甚为疼爱,就算如今公仪音早已出宫建府另住,仍旧会时不时召公仪音进宫小聚片刻。 今日陪皇帝用过午膳后,公仪音觉得有些困乏,这才没有急着回帝姬府,而是在重华宫小憩了片刻。不料刚浅浅入睡,又做了那样的噩梦。 她回了神,看向阿灵,阿灵,准备归府罢。 诺。阿灵轻声应了,转身走到门口刚准备退下准备,却撞到门外急急走进来的一人。 是另一位青衫女婢,容貌亦是清丽,身量比阿灵要稍稍高一些。鼻尖泛出细小而晶莹的汗珠,看来走得十分急促。 阿素何故这般慌张公仪音诧异望去。 那唤作阿素的女婢来不及行礼,用手扶着门框,粗粗喘了口气急惶不安道,殿下,出事了,长秋宫的云水卒了。 ------题外话------ 夭夭发新文啦 一贯的暖宠甜文,温馨无虐,虽然选的是悬疑标签,但还是以言情为主哦 喜欢的宝贝们动动手指点点收藏吧,爱你们 因魏晋时期的宫殿资料较难找,文中的宫殿名,大多数参照汉朝宫殿再结合上作者君的创造来的。 第002章 死人 ♂ 公仪音闻言一惊,抬眼看向她,满脸错愕之情,何故云水午时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卒了 长秋宫乃当今南齐皇后陆妙容的寝宫,云水是皇后身边的女婢。自己午膳时还曾见过她,这么一会功夫,如何就 阿素摇摇头,亦是一脸的不解,语气中带了丝慌张,婢子方才从长秋宫那方过来,发现殿前熙熙攘攘,一打听才知道,云水云水竟被人杀死在了自己房中。阿素一五一十将打听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公仪音沉吟片刻,起身穿好放在榻旁的凤头水纹履下了榻,示意阿灵给她梳发。 阿灵皱了眉看向她,殿下您要过去 公仪音点点头,既然都知道了,便过去看看。事关皇后,她怎能不去凑个热闹 阿灵欲言又止,只是对上公仪音宁静平和的眼眸,那般高洁圣远,劝阻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殿下,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她低垂了头,应了一声诺,替公仪音挽好了发髻,又微微蹲身为她整理好身上的白裳。 时人重风骨,风流名士最喜宽袍大袖,素衣白裳。 殿下原本不喜欢这样素淡的颜色,嫌这颜色太过寡淡。然不知何故,一夕之间却弃了她最喜的红色,将衣橱中的各色服饰通通换成了清一色的白。 阿灵却欣喜地发现,殿下极为适合这样清冷的颜色,高洁得如同那远山之巅的雪莲,让人忍不住生出敬意来。在她看来,这才是一国帝姬该有的风度和韵致。 还沉浸在思绪中,公仪音已经转身看向她,阿灵,你在想甚走吧。 阿灵忙应了一声,小跑几步跟上公仪音和阿素的步伐。 公仪音三人到达长秋宫时,殿前的闲杂人等已一律被遣散,只留下几名面容肃然的内侍在云水遇害的房门前把持着。 见公仪音过来,他们不敢怠慢,赶忙行礼。 公仪音略微颔首,抬步欲进房中。她素来得宠,内侍不敢拦她,只高声通报了一声,好让里头的皇后知晓。 一踏入房间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公仪音的嗅觉比常人灵敏得多,这样浓烈的气味,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房中之人听到通报转身看来。 站在房间正中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袭茜色云纹杂裙垂髾服,用玉色丝带束高腰,在深衣腰部加围裳,从围裳伸出长长的飘襳,乌压压的发髻高耸,挽成堕马髻,显得端庄而华贵。她面容柔美而端素,秀眉飞入双鬓,琼鼻挺秀,凤眼微挑,相貌十分出众。 这便是南齐皇后陆妙容。 见公仪音到来,她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见过母后。公仪音双手交叠,敛衿垂首行礼。垂眼间,不动声色地将房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靠里的眠床上仰面躺着一人,鹅黄色宫女服饰,身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便是那遇害的云水了。 除了云水床边负手而立的太医,房中其他站着的几人皆是皇后身边的女婢,低垂着头,凝神敛目,大气也不敢出。其中有一人,身子抖得尤为厉害,公仪音的目光落在她下垂的手上。 她的指节泛白,正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 一眼扫过,公仪音收回审视的目光。 重华怎么来了皇后淡淡开口,上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语气中含了一丝淡淡的不悦。偏生公仪音规规矩矩,又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公仪音只作不知,眉眼间划过一丝忧色,我正要出宫,就听说长秋宫出事了,心里头担心,便来看看。她假意才发现床上之人,瞪大眼睛吃惊道,云水她她真的被人杀死了 皇后嗯了一声,言辞间已有了赶人的意思,云水的事本宫自有决断,重华还是先回府吧。她现在正焦头烂额,实在没精力再应付一个目的不明的重华。 公仪音不作理会,轻拂衣袖,朝前又走了几步,将云水的惨状尽收眼底。 她身前从胸口到腹部,由右上至左下方被人划了很深的一刀,周围的血液已开始凝固,显然遇害已有一两个时辰。表情略带狰狞,似乎是在一瞬间扭曲到了一块,看来凶手定是她熟悉且意料之外的人。 四周目之所及,没有发现凶器的踪迹,但据她推断,应该是匕首一类的锋利之物。 公仪音抬眼看向皇后,母后已有头绪了 皇后的表情虽然愤怒,却并不慌乱,应该对凶手的身份有所猜测。 嗯。皇后轻应,语声淡淡,显然对公仪音无视她的话而有所不满。 但公仪音仗着得宠,向来是这种我行我素的性子,皇后不满之余又对她无可奈何。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熙攘声。 公仪音眉微挑,转身朝门口看去,只见另一名黄衣女婢,在两名内侍的推搡下进了屋,被其中一名内侍伸手一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女婢,公仪音也有印象。 云意,皇后身边另一名得用的女婢。 这个时候被带过来,还如此形容狼狈,难道皇后怀疑她 见人已带来,皇后暂且放过公仪音,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婢,冷声道,云意,未时三刻,你身在何处 看来这便是太医推断的云水死亡时间了,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公仪音略显欣慰,以往那些书册没白看。 云意面色苍白,声音喑哑,回皇后的话,婢子今日不当值,又又恰逢身体不适,一直在房中休息。 可有人证 云意慌乱地摇了摇头,并无。 皇后冷哼一声,转身看向方才那名格外紧张的女婢,云秀,把你方才同本宫说的话再说一遍。长长的飘襳被衣袖拂过的风一带,四下飘散,更显高贵清华。 被点名的云秀慌张出列,衣襟下摆被她攥得愈发得紧。 启禀皇后,婢子今晨起床时,曾看到云水和云意在房中争吵。她抖抖索索道,不敢抬眼看地上的云意。 云秀,你不要瞎说云意一听急了,直起身子冲着云秀嚷道。 皇后不耐蹙眉,朝一旁的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会意,从袖中掏出帕子塞入云意口中,让她没法再随意出声。 你说的可是实话皇后接着问云秀。 云秀忙不迭点头,句句属实,云芙亦可以作证。被她推出的云芙见皇后看来,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二人因何争吵 云秀犹豫片刻,支吾道,婢子并未听得太真切,似是为了为了您让云水去伺候主上之事。 ------题外话------ 小t:魏晋时并无娘娘的称呼,都是直接称皇后或嫔妃称号。 文中叙述为了方便称皇帝,第三人称时称主上,当面称皇帝为陛下。 第003章 凶手不是她 ♂ 这话一出,皇后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公仪音玩味地翘了唇角。 听闻父皇近日被几个新入宫的嫔妃迷住,似乎好些日子没来过长秋宫了。公仪音不动声色地瞟了皇后一眼,正好看到她脸上掠过一抹愤怒和不甘糅合的复杂之色。 皇后同父皇是少年夫妻,韶华已逝,自然比不过那些年轻貌美的莺莺燕燕。 皇后最是要强,怎甘受冷落想来权衡之下,决定将云水推出去服侍父皇,以期求得父皇对长秋宫的再次恩宠。 她猜得没错,皇后心中,原本的确是这般打算。 主上年纪愈大,做的事却愈发荒唐起来。竟被新入宫的那几个狐媚子迷了心智,连着大半个月没来过长秋宫。 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皇后心中蓦然生出了一丝危机感。几番思量后,不得已才做了这个决定。 最起码,这样还能保证事情不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身边众婢,数云水和云意的相貌最为出众。之所以属意云水而非云意,不过是因为某一次主上来长秋宫时曾对云水表现出过些许的兴趣罢了。 莫非云意当真因此而愤愤不平,嫉妒之下才杀了云水 皇后深沉的目光在云意身上打了几个转。 云意被帕子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一双美目早已蓄满泪水,满脸委屈的模样。 皇后沉吟片刻,开了口。 让她说。 内侍得令,扯下了云意口中的帕子。 云意大口呼吸了一下,高声含冤,皇后,婢子当真是冤枉的。婢子虽同云水有争执,但决计做不出这等事来,请皇后明察她姣好的面上涕泗横流,不复昔日的清丽,跪在地上不住地朝皇后磕着头。 皇后眉头紧锁,一时间犯了难。 的确,仅凭一个莫须有的动机,如何能确定她就是凶手 公仪音在一旁冷眼看着,目光在云水伤口处顿了顿,转而又落到地上的云意身上,暗中琢磨了一番,心中已有初步定论。 刚待问话,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举目看去,另有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婢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一内侍,内侍手中的木质托盘内用麻布包裹着什么。 婢子见过皇后。女婢行到皇后跟前行了礼。 公仪音微微眯了眼眸,这女婢,乃皇后心腹,唤作流珠。难怪方才在房中不见她,原来是去搜云意的房了。 如何皇后目光一扫,语声冷凝。 启禀皇后,在云意房中搜到了这个。流珠指了指身后的托盘。 打开来看皇后语气愈发寒意渗人。 内侍将包裹着的布打开,里头赫然是一把染着血的匕首。 云意眼瞳豁然瞪大,一脸震惊地看着那托盘中的匕首,口中呢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不是婢子的东西 皇后不加理会,沉郁地看向一旁的太医。 太医会意,忙上前用帕子包住匕首,在云水尸体上的伤口处比对了一番。片刻,他将匕首放回盘中,对着皇后沉稳道,回皇后,这确是杀害云水的凶器无疑。 云意闻言瘫软在地,面色惨白,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托盘中的匕首。 云意,你还有何可说的皇后声若寒冰。 皇后,婢子是冤枉的,有人陷害婢子云意双膝跪地朝前爬行了几步,右手扯住皇后的裙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婢子做的,不是婢子做的 身后的内侍忙扑上前将她抓了回去,死劲按在地上使她动弹不得。 皇后嫌恶地看她一眼,面上已满是阴鸷。来人,将她押送延尉寺候审 内侍齐声应下,一把堵住云意的嘴,拖着她就往外走。 慢着 紧要关头,一声清泠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似潺潺流水之音入耳。 是公仪音缓缓开了口。 皇后颇有些不悦,嘴一张便待出声质问。 母后,杀害云水的凶手并非云意。公仪音淡淡道。语声虽轻,却含了一丝莫名让人信服的魔力。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皇后要说的话也堵在了喉中。 云意眼中蓦然迸出一丝光亮,仰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公仪音。此刻,眼前的重华帝姬便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一而再再而三被公仪音忤了自己的意,皇后心情十分不悦,睨她一眼,沉了嗓子,重华,人命关天,岂容你儿戏明显是未将公仪音的话当真了。 公仪音轻笑,是或不是,不如请母后听我讲完后再做定论 她本就生得美,如今这么扬唇浅笑,愈发显出些潋滟高洁的光华来。 恍惚中,皇后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曾经视作眼中钉的人。 她有些慌乱,公仪音身上的这种清华高贵,只有世代相传沉淀在骨子里的世家大族才有。 当下的世道,皇族之所以还不如士族受世人推崇,就是因为他们少了这种镌刻在骨子里的优雅气韵。 这里的士族,指的自然是天水秦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和兰陵萧氏四大侨姓士族。 便是她们陆氏这样的吴姓士族,亦没有这样的风采气韵。 底蕴不够。 而公仪音,为何突然间换了个人似的 这边皇后还在狐疑,公仪音却已走到云水陈尸的床边开了口。 母后请仔细看看云水身上的伤口。她侧过身子,指着云水身上的伤口给皇后看,凶手用匕首从右上至左下深深地刺了云水一刀,导致她失血过多而亡。 皇后依旧眉头紧锁,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 公仪音走到托盘前,用帕子包着匕首拿起来比划道,如果我要用匕首刺一个人,我会是这样的。她拿着匕首在空中从左上至右下划了一下。 母后可看出差别来了公仪音放下匕首,回眸看向皇后。 伤口的方向不一样。皇后的唇微微向下耷拉,紧紧盯着公仪音的面容。 没错。公仪音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之所以会呈现出这样的不同,是因为我惯用右手,而凶手是个左撇子 ------题外话------ 打滚求收藏 四大侨姓士族:天水秦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兰陵萧氏。所谓侨姓士族,即北方南渡士族。 五大吴姓士族:顾陆容朱高已被灭族,即江南本土士族。 第004章 锋芒初绽 ♂ 风从未关的房门处吹进来,拂起公仪音宽大的衣袖,半遮了她脸上的笑容,她此刻的风姿,让房中的人有一瞬间的晃神。 公仪音缓缓走到云意面前,弯下腰来看着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云意,也是惯用右手的。 方才她去扯皇后裙裾时,下意识伸出的就是右手。 云意忙不迭点头,苍白的面容上总算浮起了丝丝血色。 皇后眼中一抹异色稍纵即逝。她带着一种审视的神情,定定盯着公仪音。 半晌,她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淡淡道,本宫不知,重华竟有这般敏锐的观察力。 公仪音半垂了头,脸上空清明朗之色退去,浮上一丝红晕,带了点小女儿的娇态道,母后过誉了。 那依重华之见,这凶手既然不是云意,又会是何人呢 她这话问得有些强人所难,公仪音不过是个闺中女郎,如何能凭这些推断出凶手是何人 皇后只是想看她出丑罢了。 公仪音脸上淡然神色不变,双眼如明珠生晕,有动人的光华流转。 她看向云秀,帮本宫把云水左手衣袖撩上去一些。 云秀抖抖索索上前,颤抖着将云水的衣袖朝上挽了挽,指尖不经意碰到云水冰凉的肌肤,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忙后退几步,大气也不敢出。 众人看着云水露出来的手腕,纷纷瞪大了双眼,房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云水细嫩洁白的手腕上,赫然留着五个青色的指印 公仪音不似他人那般惊奇。 方才她靠近云水尸身观察时,便看到她手腕处若隐若现的青色痕迹,心中已有猜测。 她仔细端详片刻,沉着开口,母后,这手印颇大,显然是男子留下的。据重华推测,必是凶手用右手抓住了云水的手腕让她不能动弹,再用左手拿匕首刺死了她。 如此一来,云意的嫌疑就算是洗刷掉了。 皇后盯着那青色的指印,沉吟不语。 公仪音知道她信了自己的话,但对于凶手的身份,却仍无半分头绪。 一阵困意袭来,公仪音以袖掩面打了个呵欠,决定不再同皇后卖关子。 皇后非良善之辈,重生前她便不喜她,重生后对她就更没什么好印象了,所以才这般说一半留一半,不过是想看看皇后干着急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罢了。 她那呵欠虽自认打得隐蔽,却还是落入了皇后眼中。皇后不由一阵气血上涌,怒气沉沉道,长秋宫中如何会出现男子 公仪音勾了勾唇角,懒懒道,母后,这话你问重华,重华又如何知道 皇后被气得够呛,公仪音却不给她说话的时间,接着道,您也知道,宫中贴身伺候主子的女婢房中,是不许留有利器的。所以这匕首,只能是凶手留下的。 这不过是把普通的匕首,难道你还能从中看出什么线索来不成查出凶手要紧,皇后勉强咽下心中的怒火。看着公仪音娓娓道来的模样,心中愈发存了疑,拢在袖中的手指紧攥了攥。 公仪音淡笑,我不能看出什么,却能闻出什么。 她顿了顿,这匕首上,有木槿花的香味。 宫中种植木槿花的地方并不多,只在外朝西侧的上林苑建章宫中种有一片。 母后只需派人去查一查,这几日在建章宫中当值的羽林卫有哪些人,再查查这里头谁是左撇子,谁又跟云水有纠葛,相信真相很快就能大白了。 羽林卫隶属光禄寺,平日里戍卫皇城,负责皇城安危。巡逻地点多在皇宫的内外朝,并不涉内宫。 但若真想进入内宫,总是有空子可钻的。 不过,这些只是重华的推测,若能抓到凶手最好,若不能,恐怕只能报呈给延尉寺了。公仪音说到这里,朝皇后行了个礼,重华还有事,便不打扰母妃了,先行告退。说罢,施施然带着阿灵和阿素出了房门,留下一脸阴翳的皇后在原地,看着她旖旎缥缈远去的背影出神。 三人出了长秋宫,朝宫门走去。 公仪音行得急,阿灵想着事情,不知不觉间已落后公仪音几步。 她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公仪音,小跑两步追上去,好奇道,殿下,您何时会查案了 阿素也好奇地附和。 公仪音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她们一眼,轻笑道,不过是看了些书,学以致用罢了。 阿灵哦了一声,倒是信了这话。殿下这些日子,的确迷上了刑典断案的书,自己还好一阵纳闷呢。 公仪音微微抬手,遮了头顶耀眼的阳光,似有些倦乏地闭了闭眼。 若方才阿灵和阿素看来,便能看到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浓重哀愁。 她为何会查案不过是因前世秦默身为延尉寺卿之故,自己为了与他有共同话题,才拼命找来各种书卷,学习断案知识。 好在她记忆力好,理解能力也不错,不过短短几个月,竟让她学了几分模样出来。 可惜还来不及让秦默见识见识自己苦学的成果,便 公仪音放下遮在眼前的手,眯着眼看一眼天上白色的日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朝前走去。 身后阿灵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约莫是自责她今日忘了带阳伞,害得自己要在这烈日下疾行。 公仪音弯了弯唇。 适才生出的怅惘之情在阿灵的絮叨声中烟消云散,这一切,眼前的花花草草,身后的阿灵阿素,都真实得那么可爱。 不远处厚重的宫门已历历在望。 守门的卫兵老远便瞧见了她,整装肃穆朝她行了礼,又恭恭敬敬目送着她出了宫门。看着公仪音清贵窈窕的背影,心中颇有些纳闷,怎么觉得重华帝姬身上的气质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帝姬府的牛车停在宫门左侧的宫墙阴影之下,驭车的牛正闲适地摆着尾巴。 这个时代马匹金贵,多用于战争中。 除开皇帝出巡,寻常百姓出门多坐驴车,士族和皇族要好一些,如无要事,多乘牛车。 驭车的仆从见到公仪音出来,忙从车辕上跳下笑着迎了过来。 殿下出来了。 ------题外话------ 下一章男主就要出场啦 夭夭要打滚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啊 第005章 九郎现,万室空 ♂ 公仪音点头,驭车的仆从是帝姬府的老人了,姓黎,公仪音对他颇有几分敬重。再加上前世的记忆,她晓得黎叔是不可多得的忠仆,言谈举止间对其又信任了几分。 回府吧,黎叔。公仪音在阿灵阿素的搀扶下上了车,轻声吩咐。 黎叔低低应一声,牛车缓缓动了起来。 帝姬府的牛车不算高调,半封闭式的车厢,左右两边开窗,前面开门,均以彩绣帘幔遮蔽。只是里头的布置颇为舒适,一应物事丝毫不短缺。 公仪音跪坐于正中,阿灵和阿素各伴于左右两旁。 阿灵素来性子活泼好动,较沉稳的阿素而言,总有些坐不住。这会又被外头喧哗的声音吸引了去,忍不住偷偷掀起帘幔一角瞧着外头的景致。 她惯常如此,公仪音也不斥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了。 突然,耳畔响起阿灵细微的惊呼声。 公仪音睁开眼朝她看去。 阿灵又惊又喜地转过头看着她,语气中带了一丝雀跃,殿下,您看,那可是秦九郎的车撵 秦九郎。 公仪音心里似有什么铮的一声断裂开,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茫然地透过阿灵掀起的车帘朝外望去。 一辆熟悉的车撵映入她的眼帘。 赤轮华毂,金饰诸末,银卷棚顶,侧绘黼黻,上飘锦幡,前后皆垂帘,轼前覆以莲叶图案帷幔,辕内驾牛,驾具皆以华彩装饰。 车辕处,刻着秦氏一族的族徽,低调中散发出华美的光芒。 同帝姬府的牛车不同,这辆车的构造显然要更开放一些。 帘幔起舞间,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半卧于车内软榻之上,手执一书卷,面容被垂下的帷幔遮掩了大半去,只能瞧见握住书卷的那双指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还有散于身后那一头乌黑似墨的发丝。 公仪音似被什么刺了一下眼睫,眨巴眨巴了几下眼帘,却褪不去眼中的酸涩之意。 她低下头,抬手揉了揉眼。 心中却总有些怅然若失,心跳如鼓,仿佛不受控制般,又抬头朝外看去。 这瞬间,一阵风过,吹开了遮蔽男子容颜的青色幔帐。 似是感到公仪音灼灼的目光,车内的白衣男子不紧不慢侧头看了过来。 他的动作轻缓,带着些雍容华贵的漫不经心。 与他对视上的那一瞬间,公仪音如鼓的心跳突然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 男子那双点漆般的深瞳中不含一丝杂质,直直地望来,一直望到公仪音心底的最深处。 他肌肤似玉,在阳光下泛着瓷白的光泽,剑眉入鬓,鼻若悬胆,一双点漆似的双眸,黑得如同最寂静的永夜,这容颜,一笔难述,端的是俊美无俦。更重要的是,除开他五官的俊美,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气质。 似深潭中千年不化的寒冰,带着淡漠清冷的疏离。又似那高山上圣洁高远的雪莲,蕴着清贵无匹的高洁。 这样的男子,俊美得不似尘世中人,似乎更像是偷闲下凡的谪仙。 怪道人人都说,愿散千金,只愿求得秦九郎一顾。 公仪音从未想到,重生后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初遇。 他的眉眼如画,分明还是熟悉的模样,可公仪音的心中,却涌上陌生和苦涩之感。 她慌乱垂了头,低而急促地吩咐道,将帘子放下。 阿灵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素比她先回神,忙上前拿开阿灵的手,将锦彩帘子放下。帘子一落,隔绝了车外那道淡淡审视的清冷视线,也使她错过了秦默眼中一闪而过的波澜。 公仪音这才觉得一颗心归到了原位。 殿下,您怎么了阿素抬眼觑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问道。 无事。公仪音匆忙调整了心情,抬头浅笑,示意她们不用担心。 见公仪音不愿多说,两人不好多问。不过阿灵算是老实了,一路上都正襟危坐,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牛车缓缓前行,车行得很平稳,公仪音的心却乱得很,双手在袖中紧紧交握,掌心里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在她还未想好如何面对秦默时,他便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恍神间,外头传来年轻女郎们惊喜中带着娇俏的声音。 是秦九郎 啊,秦九郎方才看我了 九郎九郎,我心悦你 吼声尖叫声喜极而泣声,一声一声,不绝于耳,像闷锤一般砸在公仪音心中。 她勾唇苦笑。 秦默还是记忆中这般勾人,难怪坊间小儿有歌谣唱道,九郎现,万室空。 她抬手摸了摸跳得愈发剧烈的心,一时五味杂陈。 重活一世,本以为已放下对秦默的感情,再见才知,她的心中,满满的还是他。 一路无话,行到帝姬府。 感到公仪音心情的低落,阿灵和阿素不敢多语,送公仪音进了房,便轻声退了出去。 公仪音看着吱呀一声合拢的房门,眼神茫然而无措。 她环顾四周。 这里,便是她前世死的地方。 她也曾想过换个房间居住,但她素有傲气,觉得上苍既让她重生一世,前世种种便譬如云烟,理当随风飘散,而不应永远囿于过往。 她想,对秦默的感情亦应如是。 她已忘了前世第一次见到秦默是怎样的情形。 一直听人在耳边提起秦九郎的名字,她不是不好奇的,但,也仅是好奇。因为,秦王谢萧四大士族,从来只会互相通婚。 她自小便知,她的驸马,必不会出自这四大家族。 直到有一天,她见到了秦默本人。 只一眼,便彻底沦陷。 于是她哭着求着请父皇赐婚,父皇最是偏宠她,万般无奈应了下来。 她不知道父皇使了怎样的法子,只知道,自己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尚了秦默做驸马。 成亲后的生活并不如她的意,秦默性子清冷,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娶她,再加上延尉寺中事务繁多,两人的沟通越来越少,渐渐陷入冷战。 公仪音也是心高气傲的性子,一气之下,竟纳了许多面首进府。 这样一来,事情不可避免地朝着恶化的方向发展。 也许,她和秦默之间,是真的不适合在一起罢公仪音悻悻地收回思绪,白日里因见到秦默而被搅乱的那池春水渐渐平静了下来。 困意袭来,她懒懒打了个呵欠,和风从窗外漏了进来,不知不觉间竟趴在软榻凭几上睡着了。 浅眠中,又入了梦境。 这一次,她竟梦到了自己死后之事 ------题外话------ 你们一定会喜欢秦九的,我发四 所以,快快收藏吧 第006章 你怎么可以死?! ♂ 梦里,她意识模糊,好似一个旁观者,冷冷地浮在半空中,看着人世间的悲喜。 她看到洵墨痴痴地抱着她渐渐冰冷的尸体,目光呆滞,似受了莫大的刺激。 她的鲜血沾染到他绯色的衣裳上,那抹红愈发艳得刺眼。 门外很快响起了阿灵焦急的呼喊声,见房中无人应,她嘭的一声将门撞了开来,待看清房中惨烈景象时,啊的尖叫出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帝姬府里很快炸开了锅。 她看到阿灵抱着自己的尸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看到阿素强忍着悲痛稳定骚乱的局势,她看到颤颤巍巍的大夫小跑而来。 很快,她发现人群突然安定下来,纷纷让出一条路,人群后,有白衣锦袍男子大步而来,素来清冷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 公仪音贪婪地注视着他,眼中不由自主泛上一丝酸意。 他眼中的墨色比平日更幽深了,浑身散发出寒凉之气,穿透重重夜色,让在场之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秦默跨进房中,一眼就看到满身是血的公仪音。她素来鲜活的眉眼无力耷拉着,脸上一片苍白。 公仪音看到秦默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只一瞬,很快挺直了背,可那背影,陡然升出一股瑟意。 他走到公仪音的尸身前弯下腰,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清冷如寒霜。 良久,他开了口,那声音,依旧是往日的低醇清冽,然而散发出的森森寒意,让人脊背一阵发凉。 都出去 人群不敢忤逆,纷纷朝外退去,抽抽搭搭的阿灵也被阿素拉着退了出去。 他留下。秦默又开了口,每个字中都夹着寒冰,砸在人心上。 他没有说是谁,可在场之人都明白。 压制住洵墨的帝姬府部曲得令,放开洵墨,也跟着退了出去。 房里一下落针可闻,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 秦默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地,颤抖着抱住公仪音,阿音,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身上的白衣很快被鲜血染红。 回答他的是愈发渗人的寂静。 他呆呆坐了片刻,起身将公仪音抱到榻上,俯身吻了吻她冰凉的额头,然后转身。 冰寒如利刃的目光倏地射向瘫软在墙角的洵墨。 你杀了她。 他的眸是不含一丝杂质的深浓纯黑,没有一丝光芒透出,无穷无尽,像极了那深不见底的轮回地狱,只一眼,便能让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洵墨不是第一次见他,却被这样阴森可怖的目光生生吓破了胆,抖抖索索移开目光。 他只觉头痛欲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怒之下杀了帝姬的那可是主上捧在手心的重华帝姬啊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这一刻,方才心中喷薄而出的求而不得的执念和重回昭华帝姬府的不甘和恐惧通通不见,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后悔。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爱殿下。 洵墨抱着头,沿着墙角痛苦地蹲下。 下一刻,他却被一股大力拉扯着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身子狼狈地落在秦默面前。 他仰着头,看着面前如神祇般高贵的秦默,他的面容玉般精致,从洵墨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微微低垂的下颌,还有宛如看死人一般波澜无痕的眼神。 洵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股凉气自脊背升起。 驸马有多凉薄,他暗中观察了这么多天,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心中闪过一阵绝望,他知道,落在驸马手中,自己是活不了了。 心一横,便待咬唇自尽。 可秦默,显然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死去。 大手一伸,洵墨的下巴便被紧紧锁住,身子不由自主离了地。未及反应过来,只听得咔擦一声,他的下巴竟被生生卸下。 剔骨剜肉般的疼痛倏地传遍全身,来不及叫出声,秦默已一手掐住他的咽喉。 洵墨顿时呼吸困难起来。 他吃力地用两手扒拉着秦默的手腕,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只是徒劳。 正当洵墨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亡时,秦默却突然松开了手。他噗通一声跌倒在地,顾不上全身的疼痛,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脑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秦默突然转身进了内殿。 须臾,他的身影又如同鬼魅般出现了在洵墨面前,这一次,他手中还有一把寒光凛凛的剑,剑柄镶嵌华美宝石,大如鹅卵,烛光下闪着灼眼的光芒。 洵墨认得这剑。 名剑承影,传说中削铁如泥吹发断毛的上古宝剑,殿下从主上处讨得来,却不是为了这剑本身,而是因为甚喜其剑鞘和剑柄上华美的装饰。 如今,自己要死在这样锋利的剑下么一阵绝望涌上心头。 秦默定定地盯着他一瞬,突然,手起剑落。 洵墨任命地闭上了双眼,横竖一刀,早死早痛快。 他感受到了预料之中的疼痛,然而这疼痛,却没有停止,而是如触电般迅速传遍他的四肢百骸,钻心的痛意让他顿时冷汗直冒,脸色惨白。 睁眼一瞧,一只断臂血肉淋漓地躺在他的身侧,他的右肩处,鲜血正汩汩冒出。 秦默,砍断了他的右手 你用这只手,杀了她秦默鬼魅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又一道寒光闪过。 你这只手,碰了她左手落地。 洵墨已经痛得叫不出声,身子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地上全被鲜血染红,活生生一个人间地狱。 来人秦默扔下承影,冷冷出声。 有健壮的部曲应声推门而入,看到房中的情形,吃惊了一瞬,很快训练有素地收回目光。 将他拖下去,喂狗 早已半死不活的洵墨被人拖了下去,房中又重归寂静。 秦默似乎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倒下,他拖曳着身子行到榻前,呆呆地坐下来看着公仪音如今已了无生气的脸庞,嗓音喑哑低沉,带着浓浓的鼻音。 阿音,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人 ------题外话------ 部曲:魏晋时期家仆之称,有点类似于私兵的兴致 我是萌萌哒分割线 收藏在哪里啊收藏在哪里收藏在那姑娘们的手指下。 快来点一点啊,快加入书架,这样你就能美美哒 以上,请大声唱粗来 第007章 梦醒 ♂ 明明只是梦境,明明不该有任何感觉,可公仪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似揪到了一块,心中漫上无以名状的哀痛。 阿音秦默呆呆地望着她的尸身,向来殷红的唇色如今却比公仪音的还要苍白。 他的手,抚过她远山般的黛眉,抚过她曾经灵动的双眼,抚过她小巧的琼鼻,抚过她没有血色的唇,他的动作轻柔得似羽毛,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 阿音,我错了。 夜色朦胧中,浮在半空的公仪音恍惚间看到有晶莹的泪珠从秦默眼中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她渐渐冰冷的尸体上,氤成一朵瑰丽的水花。 秦默他竟然哭了 素来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秦九郎,竟然哭了。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他的面容,眼中一酸,泪水涌上,也模糊了她的眼帘。 他为何哭 他一向对自己清冷,为何会因自己的死而流泪 公仪音心中疑惑,不知不觉间身子已落了地,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想去触碰秦默的脸颊,她想要告诉他,别哭,她没有死,她又活过来了。 可是她伸出的指尖,却冷不防穿过了他的脸颊。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指尖,忆起这是在梦里,她想开口唤秦默,却发现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默抱着她的尸身越哭越悲凄。 阿默 殿下,殿下,您醒醒。耳边传来轻柔中带了丝焦急的呼声,声音由远及近而来,渐渐清晰。 公仪音浑身一颤,猛然睁开眼朝旁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阿灵担忧的面容。 公仪音说不出心底什么滋味,长长舒一口气,怅然若失道,阿灵,是你啊。 阿灵放下手中的茶托,素净的眉头一皱,满面忧色,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公仪音笑笑,未正面回应。 阿灵将茶盖揭开,茶盏递于公仪音面前,殿下,您先喝口茶压压惊。 公仪音依言接过,小啜了一口,方觉得心中的寒意散了些。 殿下,您成日做恶梦,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婢子还是为您请个太医来瞧瞧罢。阿灵柔声劝道。 公仪音又喝了一口茶,将茶盏置于几上,起身下了榻行到窗前,负手看向窗外,幽幽语声传来,不用了。又转头朝她看去,阿灵,你来找我有事 阿灵无奈咽下劝说的话,接口道,方才主上宫里的刘中人过来了,说是您要的那柄承影,主上已经赐下来了。 承影。 是了,上午去陪父皇,恰好看到新贡上来的承影,甚喜剑鞘和剑柄上华美的装饰,便求父皇赐给了自己。 只是没想到前世秦默便是用这把承影替她报的仇。 想起刚刚梦中所见,公仪音有些许晃神。 殿下见公仪音似有些心不在焉,阿灵开口唤了声。 公仪音回过神,刘中人可还在 婢子和阿素留他少坐片刻,刘中人直说不用,将承影留下后便告辞了,阿素送他出了府。 好。 殿下可要去瞧瞧见公仪音心情郁郁,阿灵有心逗她开怀。 也好。公仪音心中混乱,不想去细究方才梦境之意,亦不愿拂了阿灵的好意,遂应了下来。 宫中赐下的一应珠宝玉石赏赐,都存放在帝姬府里的珍珑阁中。 说是阁,其实是一个大而广的院落,院落中房屋连绵,并排而立,每间房中珍藏的珍宝不尽相同。 阿灵引着公仪音朝珍珑阁而去。 行了一会,她似想起什么,奇道,殿下,方才婢子似听到您梦中唤了阿嬷二字,您梦到乳保了 公仪音的乳保年岁已大,前段日子已回乡颐养天年去了,是以阿灵才有此一问。 公仪音面容一僵。 她知道,阿灵怕是听岔了,她适才分明唤的不是阿嬷,而是阿默。 想到这,才平静下来的心又起了涟漪,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我不大记得了,或许吧。 阿灵唔了一声,没在意,又说起了旁的事。 帝姬府分内苑和外府两部分,内苑为公仪音饮食起居的地方,除了信得过的仆从,甚少有外人能入。外府部分则是其玩乐宴饮之处,同时住了负责帝姬府安危的部曲。 珍珑阁设在外府西侧,院外有重兵把守。 入了正厅,阿灵吩咐人将承影取来,自己则伺候着公仪音在厅中方榻上坐了下来。 一会功夫,方才那部曲便去而复返,手里捧了个小叶紫檀制的剑匣,匣上绘云纹及忍冬纹,古朴大气。 部曲捧着剑匣到了公仪音跟前,行礼道,殿下,承影已取来。 打开看看。 部曲依言将剑匣打开,呈现在公仪音面前的是一柄华丽的宝剑,上镶名贵珠玉,排列精美,发出熠熠光芒。 承影是上古名剑,这剑鞘却是后人加上的。 虽然花纹和装饰略显繁复,但珠宝玉石一向是公仪音的心头好,这才找皇帝讨要了来。 拔出来看看。想到梦中秦默之举,公仪音有所触动,鬼使神差开口吩咐。 拔剑出鞘之声响起,紧接着,一道亮光划过,锃亮的剑身呈现在公仪音眼前。 刹那间,梦中那血腥的一幕又出现在她的脑海,公仪音不适地别过头,摆摆手吩咐道,罢了,先撤下去吧。 阿灵诧异地看向她,只见公仪音面色苍白似有不适,不由心中担忧更甚。 殿下 阿灵,你说若是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死后泣泪,是为何故公仪音咽下心中的恶心之感,看向阿灵。她知道阿灵不一定会懂,她只是需要找个人说说心里话罢了。 阿灵怔住,抬头挠了挠发髻,显然不大明白公仪音为何突然这么一问。 她诧异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神色如常,面容已渐渐恢复红润,目光中是温和而淡然的神情,带着明朗的清澈,似天边白云舒卷,一袭白衣,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清丽高洁。 阿灵迟疑着开口道,依婢子看来,这位郎君定是喜爱这位女郎的。 她的话音一落,公仪音只觉自己的心里,被什么陡然一击,包裹着柔软内心的坚硬盔甲纷纷碎裂,一片一片掉落下来。 原来是爱么 ------题外话------ 中人公公,刘中人,就是皇帝身边的刘公公啦 乳保乳母 魏晋时期的称呼同大家平常看的可能会有一些不同,夭夭都会在题外话中解释的,大家不必太纠结哈 以及,再次打滚求收啦啦啦 第008章 秦九郎,等着罢! ♂ 她怔怔转头朝窗外看去。 窗外和风煦暖,枝叶招摇,阳光暖暖从树叶缝隙间洒下,艳红的花朵翠绿的花枝,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气勃勃,连吹进来的风里,都带了些清冽的甘草香。 树下,也曾出现过秦默白衣胜雪的身影。 自重生后便被刻意压抑的记忆仿佛在这一瞬突然找到爆发的缺口,过往种种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快闪现。 那些痴缠,那些嗔念。 原来不是不爱,而是不懂爱。 怔忡间,只觉面上已一片冰凉,伸出指尖一触,竟不知不觉间已潸然泪下。 见她突然泪流满面,阿灵唬了一跳,手忙脚乱递过一方丝帕,叠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出何事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公仪音没有转头,如释重负般抬起宽大衣袖缓缓拭去脸上的泪珠。 须臾,她转头朝着阿灵灿然一笑,阿灵,我想通了。 她这一笑,好比花树堆雪,冰雪初融,更像是那雪域上破冰而开的雪莲,活色生香中带着动人的明艳。 阿灵看呆了去。 她知道殿下貌美,可说句真心话,殿下从前的美似乎太过流于表面,从未像今日这般摇曳生姿,似月流光。 半晌,她才回了神,结结巴巴道,殿下,您您想通什么了 公仪音又是一笑,这次,带了丝娇俏狡黠的意味在里头。 她的目光,穿过院外的花树,带着郁郁葱葱的生机,看向更辽阔的天边,用一种低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嗓音郑重其事道,这一世,我定要让你成为我的裙下之臣秦九郎,你等着罢 什么阿灵并未听清,耳畔只有风声掠过,不由好奇出声。 公仪音却已起身,眉眼间带了舒缓的惬意看向她,走吧,回房。 行走处,凉风起,吹得她衣袖微荡,像极了一副缓缓展开的水墨画卷,淡雅而绝世。 公仪音的性子,向来是说做就做,雷厉风行。 既然已决定要重新将秦默追到手,她当然不会按兵不动了。 这第一招,就叫做投其所好。 首先,要让秦默习惯她的存在,然后才好进行下一步。秦默既是延尉寺卿,那她自然是要去延尉寺的。朝夕相处才能培养出感情来不是 几日后。 什么殿下,您说您要去延尉寺当差阿灵和阿素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笑意吟吟的公仪音,一脸不可置信。 公仪音笑着点头,目光却是透澈清亮,有着不容置喙的郑重其事。 阿灵阿素哭笑不得,殿下,延尉寺掌刑狱司法,怕是恐怖得紧,里头又全是郎君,您贵为帝姬,如何能去难不成殿下这些日子看断案的书籍看得魔怔了,竟摩拳擦掌想要亲自上阵不成 公仪音淡笑不答,只道,去把青姨叫来。 青姨名唤莲靑,是帝姬府管家。她原本在公仪音母妃宫里当差,后来公仪音出宫建府,便将她带了出来。 公仪音见她性子细腻沉稳,又是母妃从前得用之人,便让她管了府中之事。大家都称其为青姨,公仪音也跟着这般叫了。 阿灵无奈去了。 阿素问道,殿下,您说要去延尉寺,主上那边怎么办 自然不能让父皇知晓,若是父皇召我进宫,我便向延尉寺那边告个假便是。公仪音笑着抬眼看向阿素,所以今后要辛苦你和阿灵了哦,得帮我瞒着些。 阿素面上仍有错愕之情,斟酌着劝道,殿下,在延尉寺当差,怕是经常要接触尸体凶手,您一个娇娇女郎,如何能受得住 公仪音淡笑发问,上次见到云水的尸体,你怕吗 阿素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勾唇,我不怕。 许是因为死过一次,她的胆子比前世大了不少,正因为这样,才让她有勇气下决心要混到秦默身边去。 阿素仍有些欲言又止,公仪音却笑着堵住她的话头,阿素,我意已决,劝阻的话便不必说了。 见状,阿素只得住了嘴,不再多说。 阿灵很快同青姨一道过来了。 婢子见过殿下。青姨行礼请安。 青姨不用多礼。公仪音示意她起身,看一眼阿灵,阿灵来的路上该同你讲了我的决定吧。 阿灵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青姨点头,殿下当真决定了她是看着公仪音长大的人,自然知道她的性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虽不知殿下为何突然兴起,但殿下的心思,又岂是她们做仆从的可以妄自揣测的 是。公仪音浅笑,所以需要青姨帮个忙。 殿下请讲。青姨恭敬道。 我去延尉寺预备扮作小郎模样,身份是帝姬府的门客。这里有一封信,是我以重华帝姬口吻写的荐信。过会儿你同我一道去延尉寺,把这封信交给秦九郎。 青姨应下。 那请青姨稍等片刻。公仪音说罢,转身悠悠然进了内室。 片刻。 公仪音果然装扮妥当从内室转了出来。 只见她一袭雨过天青色广袖常服,宽衫大袖,褒衣博带,头上并未带巾帽,仅仅用一根碧玉发簪将头发盘成髻固定在头顶,好一派翩翩少年郎的模样,端的是风仪华美。 时下男子大多追逐弱不胜衣的柔美之形,公仪音扮成这样,说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倒也不会惹人生疑。 见阿灵阿素呆立原地,公仪音勾唇浅笑,以后我扮作小郎时,便唤我宫无忧。 无忧是公仪音的小字,从前她母妃还在世时,常常这般唤她。 公仪音细细叮嘱了阿灵和阿素一番,见一切妥当,遂同青姨一道出了门。 因要隐瞒身份,两人坐的是平日府中仆从出行用的小巧驴车。 驴车行到延尉寺门口。 青姨和公仪音先后下了车,缓步上前,却被府衙前当值的护卫伸手拦住,来者何人来延尉寺所为何事 青姨从袖中掏出重华帝姬府的令牌递过去,重华帝姬府女侍莲青奉帝姬之命求见秦寺卿。 护卫接过令牌看了一眼,递了回来道,请两位在此稍后片刻。 须臾,护卫去而复返,对着两人作一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里边请。 ------题外话------ 昨天是520诶,不晓得姑娘们玩得开不开森啊 今天也是个节日,夭夭的节日,521=我爱夭,爱我的请大声说出来 秦九终于要正式出场啦 阿音的撩汉之路也要开始啦 所以,妹子们快快点收藏哦 第009章 初入延尉寺 ♂ 进了延尉寺府衙,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又沿着抄手游廊穿过一道垂花门,再往里走了一会,便到了延尉寺待客的大厅。 方才那护卫示意她们在此稍后片刻,自己先行退了下去。 公仪音仪态万方地端坐于客座的锦垫上,青姨却略显不安。 殿下。她眸中带了一抹忧色,看向公仪音,秦九郎不会认出您来吧 传言秦九郎心细如尘,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鲜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他。殿下如今不过换了身郎君衣衫,面容却未做丝毫改变,保不准秦九郎在何处见过殿下,便认出来了。 公仪音朝她宽慰地一笑,青姨不用担心,按我方才交代的那般说便是。 她知道青姨的担忧,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易容。 只是,她素来爱美,她所会的易容,无非是把自己肤色变黑些,或者往脸上添几道什么。 总之,就是变丑而已。 一想到要顶着那样丑丑的面孔成日待在秦默身边,她便觉得难以忍受。何况,漂亮的面容总是更让人没有抗拒力些,不是么便是清冷如秦九,亦不能免俗罢 她仔细回想过了,这一世,除了前几日街上意外的碰面,自己确不曾同秦默打过照面。那么,如此一来便没什么好忧心了。 这时,门口传来些微脚步声。 公仪音收回思绪,挺直腰身朝外看去。 果然是几日不见的秦默。 一袭白裳翩翩而来,雪白衣袖轻垂,随着走路带起的微风轻轻摇摆,泛着皎月般柔和的波光。他的神情是一贯的高洁清冷,如高山之巅的冰雪,让人只敢远观。 公仪音眼中波光一闪,和青姨起身迎了上去,对着秦默躬身行礼。 见过秦寺卿。 秦默淡淡扫了她们一眼,你们,是重华帝姬派来的语声清而淡,目光蜻蜓点水般在公仪音面上一顿,似笼了薄薄轻雾。 公仪音低垂着头立在青姨身后,一脸恭顺的模样,眼角余光却是偷偷打量着秦默。 与那日街上初遇时的心境不同,如今的她,再见秦默,心中满是雀跃和欢喜。 眼前这个风华无匹的郎君,曾是喜欢她的呢 既然他能喜欢上自己一次,重生一世,占尽天时地利,她自然能让他再次喜欢上自己 公仪音娇艳的红唇微翘,眼中有隐隐的光芒闪耀,满满的自信。 殊不知,这些都尽数落入秦默眼中。 青姨恭敬应了,自袖中掏出公仪音写的那封信,递了过去,这是殿下托婢子带给使君的信,烦请使君一观。 秦默将信展开,一目十行看完,目光清冷地看向青姨身后的公仪音,你便是信中所提的宫无忧 公仪音点头应诺,上前两步垂首行礼道,宫无忧见过秦寺卿。 抬起头来。耳边传来秦默凉如碎玉浮冰的声音。 公仪音心中打着鼓,略为惴惴地抬了头。秦默他,不会真的仅凭那一眼便认出自己来了吧 秦默目光清幽似水,打量了她一眼,眸底是惯常的水波无痕,他启唇淡然道,为何想入延尉寺 公仪音压了嗓音,抬头看向秦默,将自己心底的忐忑之意压下,她仰着脸,面容如白玉般清丽,破疑案,缉真凶,扫清人间不平事。 掷地有声的话语从她菱唇中清晰吐出。 说完这话,她笃定地看着秦默,唇畔一抹浅浅笑意。 哪怕是有自己的荐信,秦默也不会轻易留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在延尉寺,公仪音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她不能走寻常路。 果不其然,她看到秦默的眉梢微微一挑,那双漆黑明润的眼眸中有微光闪过。 这是他产生兴趣时惯有的神情。 志向倒是不小。秦默望着她轻嗤一声,语调中似含了一丝调侃和讽意,再仔细一听却又觉是错觉。 他的眸光中带了些微犀利的神色,你会什么 查案。见秦默瞳底的光芒渐弱,公仪音忙补充道,我的嗅觉较常人灵敏得多。查案,秦默自己也会,所以公仪音知道,她得拿出些不流于俗的优势来,兴许才能打动秦默。 哦秦默尾音微挑,似乎起了些兴致,眼中的眸色愈发幽深起来,怎么说譬如,你能闻到他人闻不出的气味 公仪音点头,她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光洁如瓷的面上浮现一抹清浅的笑意,白芷,零陵香,砂仁,丁香,麝香,当归,豆蔻。她一口气说了七八种香料名称出来,尔后睁了眼,笑意盈盈看向秦默,上一位来这里的郎君身上所配香囊中,有这七味香料。 秦默眼中有一闪即逝的异色。 他看着公仪音脸上笃定的神情,微微沉思,没有立即接话。 公仪音看他的表情,猜想他大概也不清楚那位郎君香囊中到底用了什么香料,眸色一转,清朗的嗓音又响了起来,秦九郎今晨沐浴所用的澡豆中加了桂花甘松和留兰。她看着秦默,微微一眨眼,颊边梨涡若隐若现,是也不是 秦默定定地看着公仪音片刻,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什么来。 公仪音略有不安,却仍是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打量,不泄心底半分忐忑。 秦默的唇角突然弯了弯,刹那间,恍若满树洁白梨花盛开,拂面而来的是舒雅而空灵的美。 公仪音怔在原地。 再凝神望去,秦默嘴角那一抹弧度已消失不见,仿佛方才所见,只是她的错觉。 明日起,来延尉寺应卯。他淡然出声。 公仪音深深墨瞳中闪过一丝喜悦,欢欣应下道了谢,想了想,觉得今日的目的已到达,刚想告辞,秦默却先开了口。 我带你熟悉下府衙。 说完,目光微微瞥一眼一旁的青姨。 公仪音有些意外,但她又岂能错过这等同秦默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忙暗中给青姨递了个眼色。 青姨会意,行礼道,婢子替殿下谢过使君,既然使君留宫小郎还有事,婢子就先行告退了。 秦默轻声应了,吩咐人领了青姨出去。 青姨看一眼公仪音,略带担忧地跟着来人离开了。 瞧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秦默转向公仪音,语声凉淡,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有着舒卷的高雅清华,走吧。 ------题外话------ 使君大人的意思,用来称呼一般官员的。 嘛,看着一天天不动的收藏,宝宝心里是苦的tot 第010章 共处 ♂ 公仪音跟在秦默之后走出大厅,却见秦默停下脚步,招手唤来一旁当值的衙役,去将魏主簿请来。 身后的公仪音微怔,眼中流露出一丝懊恼之意。 怎么原来不是秦默带自己参观她嘟嘟嘴,心中腹诽,真是害自己白高兴了。 很快,有一名灰袍男子匆匆而来,走到秦默跟前行礼道,下官见过秦寺卿。 秦默应了一声,淡淡的目光瞥向公仪音,他明日起在延尉寺当差,你先带他熟悉一下环境。说罢,收回目光,拂袖欲走。 等等。 公仪音赶紧唤住他。 就这么让他走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秦默眉头微蹙,眼中有刹那波动,你还有何事 公仪音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唤出声,见秦默开口询问,脑中飞快转了转,面上带着笑,眸中闪过一丝灵动,殿下还有几句话想让我带给秦九郎。 秦默无甚表示,一旁的魏崇却不满地皱了皱眉。 这小郎到底是何身份,竟对着寺卿自称我他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流连片刻,眼中却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惊艳。 寺卿容颜俊美,风仪高洁,鲜有人能与其并肩而丝毫不显逊色,眼前这小郎,显然便是这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 虽然面庞还略显稚嫩,但有朝一日长成,其风姿必定不输秦九郎。 再者,他口中的殿下又是指哪位帝姬或是皇子 见秦默不语,公仪音又补充道,殿下吩咐了,让我私下将话带给秦九郎。她眼眸微眯,唇边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眸色流转间,带出一丝魅惑之色来。 秦默面色未变,只转向魏崇道,既如此,魏主簿便先下去吧,烦你空跑一趟了。 魏崇虽然好奇,还是诺诺应了,躬身退下。 说吧。秦默睨她一眼,声音似乎比方才更凉了。 公仪音莞尔一笑,并不计较他的清冷,语声朗朗道,殿下让我问秦九郎,当日杀害云水的凶手,抓到了没有她洁白如玉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平添几分娇俏。 秦默转过眼,脸上神情依然平静,语气却似乎舒缓了些,听闻当日重华帝姬也在场,还指明了调查的正确方向 公仪音嘿嘿一笑,刚想客气客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宫无忧,忙刷的收起脸上的笑容,硬着嗓子道,殿下并未同我细说 秦默看着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娇俏模样,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感。 他撇开目光,淡淡道,帝姬当日所料没错,我们后来的确在当日当值的羽林卫中找到了凶手。 凶手因何杀了云水 云水入宫前同凶手乃青梅竹马,两人约定好等云水再熬几年,到时候放出宫,凶手便会娶她。秦默缓缓说道。 听到这里,公仪音已猜出个大概,接口道,岂料云水听说皇后属意她去服侍主上,利益面前,早忘了从前的海誓山盟,凶手气不过,因爱深恨,这才杀了云水 秦默嗯了声,大概便是这样了。凶手招认他知道云意和云水争吵之事,这才想要嫁祸于云意。他似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向公仪音看来,笼着雾气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不定。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结结巴巴道,秦寺卿,可是我我方才的推断有什么不对 秦默轻笑,笑声低低地漾开来,带着一抹深意,无事,我只是没想到,一个帝姬府中,竟藏了这么多断案的高手。 公仪音愣了愣,他这话是何意 还未等她想明白,瞧见秦默已走远,忙快步跟了上去。 秦默缓步轻踱,带着她在延尉寺中绕了一圈,边走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向她介绍着每处地方的用途。 公仪音恩恩呀呀应着,一双眼却是止不住往秦默面上瞟。 他的侧面轮廓泛着玉质的光泽,带着精雕细琢般的优美,缓缓开合的唇瓣有着惑人的唇色,再往上,那一双点漆深瞳,仿佛飘着细碎的浮冰,幽凉似昆仑之巅产的上好寒玉。 眼看着快到府衙门口,秦默却霍然抬眼看来,唇角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无忧这般看着我作甚,可是我脸上有脏物 公仪音慌忙垂了眼,连连摇头。 心跳却因他那声低沉的无忧而停滞了一瞬,心中除了手足无措的慌乱还有一丝纳闷。 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三次对着自己笑了,哪怕只是很浅很浅的一个弧度。 记忆中的秦默,远比这要高冷得多。 她心中狐疑,犹疑着抬头再度打量起秦默,却见他已收了嘴角的笑容,身姿冷峭,似乎同平日并无两样。 公仪音暗暗腹诽,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秦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日你便先回帝姬府,明日记得准时来点卯。 公仪音收回心思,微微扯了扯衣襟以掩饰自己心底的不安,恭谨应声道,那无忧便先行告退了。 话音落,她刚待转身,身后却传来一声凄厉而尖锐的呼喊,穿透她的耳膜,也划破了空气中流淌着的静谧。 秦九郎 寻常的一天,至此戛然而止 公仪音清丽的面容上有些许愕然,转身朝后看去。 午后的暖阳洒下,给整个延尉寺的庭院镀上一层金色,四周愈发显得宁静而柔和。然而这温暖中带着诗意的阳光,照在府衙门口那男子身上时,却让他的面容,一半隐藏在了身侧衙役的阴影之下,显得惨白而诡谲。 公仪音心中微微一惊。 门口那男子,被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押解着,上着深色短打,灰蒙蒙已瞧不出本来的颜色。而让公仪音在意的,是他衣襟袖口处沾染的深褐色印记。 若是没看错的话,那似乎是干掉后的血渍。 他面色惨白,双目凹陷,眼神中透出浓浓的绝望。 微风徐来,公仪音嗅到了一丝酒的味道。 看这模样,似乎是被抓捕的犯人,预备押到延尉寺牢狱中去。 就在此刻,那男子突然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他胳膊肘一捅,一把挣脱开身侧衙役的钳制,朝公仪音这边扑来。 第011章 矫情的男人 ♂ 他来势汹汹,把公仪音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往后退几步,避到秦默身后,一把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男子冲到秦默跟前,却是出乎意料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仰面看向秦默,声音沙哑中含着浓浓的绝望,秦九郎,秦九郎,您救救小民,小民是冤枉的这么近一瞧,他眼底的淤青愈发清晰可见,狼狈而憔悴。 公仪音长长吁一口气。 吓死她了,还以为这人扑过来是要伤害自己呢。 正暗暗拍着胸脯定神,突然感到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抬头一瞧,正撞上秦默侧头看过来的淡然目光,荡着恍惚的波光,似乎还隐了一丝关切 公仪音窃喜,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洁白如编贝的牙齿来,一边乐滋滋一边略带羞涩低了头道,我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不料,耳边飘来凉嗖嗖的一个字,手。 公仪音一时没听清,错愕抬头道,什么却发现秦默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抓住他衣角的那只手。 小手莹白如玉,柔弱无骨,落在素白的衣袖上,显得愈发悦目惑人。 可是秦默,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神色。 她的笑意僵在了嘴角,刚刚浮上的红晕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嗖的一声将手缩回,公仪音暗暗咬牙,这个男人,果然还是同前世一样,碰都碰不得 真是矫情什么臭脾性 骂归骂,再抬头时,公仪音已是一派落落大方,朝他歉意一笑。 自己方才的确是大意了,如今不过同秦默刚有所接触,自然得小心着些。可别适得其反,反倒让秦默厌恶了自己 要知道,这个男人可是有很多触碰不得的逆鳞。 秦默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男子。 他已被赶上前来的衙役制住,双膝跪地,停止了挣扎,目光却是紧紧黏在秦默面上。 怎么回事秦默淡漠开口。 启禀使君,此人乃昨夜一杀人案的凶手,卑职们正准备押送其去大牢。 秦九郎,九郎,使君,使君,小民是冤枉的,小民真的是冤枉的,使君明察使君明察男子显然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不住地对秦默磕着头。 都说秦九郎断案如神,如今,秦九郎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所以这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哪怕身后的衙役使劲钳制着他的身体,他还是倔强地,一下一下往地上磕着头,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额际,他却丝毫没有停的迹象。 公仪音不忍地别过眼,抬头看向秦默。 秦默的神情,平静而冷淡,没有起丝毫波澜,身姿挺拔而孤绝,冷得像是高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雪。 他并未有丝毫动容,相反地,他提了脚步,转身欲走。 秦九郎身后传来男人凄厉的叫声。 公仪音知道秦默向来是这般冷情冷心的性格,他,从来不是什么圣人。 可是瞧着身后男子那狼狈绝望的模样,总归有些于心不忍,呐呐开口道,秦九郎,你不准备过问 秦默淡淡瞥了她一眼,每个被抓的犯人都是这么声泪俱下地喊着冤,我没有这么多功夫去一一过问。 可是公仪音顿了顿,斟酌着道,我看他,的确似有冤屈的模样。 秦默顿住脚步,侧身定定看了她一眼,俊美的面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须臾,他冷冷启唇,你若觉得他是被冤的,便替他找出真凶来。 公仪音怔了怔。 秦默这是叫自己去查这个案子 怎么见她不出声,秦默睨着眼看了她一眼,神情散淡,不敢接 公仪音宽大衣袖下的手微微一紧,要她单独查案,的确有些紧张。先前云水之案,她作为帝姬,能查出固然好,查不出,别人亦不能说什么。 可她如今的身份是宫无忧,若是这次没有成功破案,日后再想得到秦默的信任便难了。 权衡之下,她还是咬咬牙点了头,好 她白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坚定,落在秦默眼底,似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粼粼波痕。 秦默见她应下,面上倒无甚特别的反应,只望向其中一名衙役,这起案子,是谁负责的 启禀使君,是京兆尹报上来的。 去将荆司直找来。秦默淡然吩咐。 不一会,有紫衣男子步履匆忙而来,额上有些微汗珠落下,显然行得很急。 他走到秦默面前行了礼。 公仪音暗中打量着他,这位荆司直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峨冠博带,容貌亦是清朗,只是气质风仪稍有不足,但瞧上去仍是赏心悦目。 京兆尹昨日报上来的那件案子,你带他再去查一次。秦默的下巴朝公仪音的方向点了点。 那位荆司直这才看到秦默身后的公仪音,只一眼,便豁然瞪大了双眼,看着公仪音的面容诧异道,九郎,这位小郎是以前怎的从未见过 公仪音旁对他施以一礼,宫无忧见过荆司直。 宫无忧 他掩下心中的狐疑,笑着点头回礼,鄙人荆彦。这位小郎身份不明,自然还是客气些好。 秦默似已有不耐,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看向荆彦道,剩下的事你看着安排。 说罢,薄唇抿了抿,也不看公仪音,转身负手翩然离去。 公仪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错愕不已。 他他他就这么走了 瞧见她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荆彦走上前来拍拍她的肩膀道,九郎事务繁多,你别介意。 公仪音收回目光,眼神在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上一顿,不动声色地朝后避了避,扬唇笑道,那就麻烦荆司直了。 荆彦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别客气,也别司直司直地叫了,唤我荆彦便是,我也叫你无忧,可好 见他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公仪音自然不好拒绝,含笑应下。 荆彦转头看向那两名衙役,吩咐道,你,去通知京兆尹。你,带上这人,同我们一道去案发现场。 ------题外话------ 案子就要粗来啦。 先上开胃小菜,环环相扣的大案还在后头呢 宝贝们,收藏在哪里 第012章 掷果盈车 ♂ 案发地点位于建邺城西面的光德坊。 从延尉寺过去,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荆彦便让衙役将那名嫌犯先带了过去,自己则同公仪音一道上了车撵。 牛车稳稳驶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公仪音看着车外繁华的景致,有一瞬的晃神。 无忧,你是今日才来延尉寺的似乎怕路途沉闷,荆彦主动开口找了话题。 公仪音转回目光,看着他点点头。 荆彦咧咧嘴,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犹豫了片刻笑道,不知无忧可是建邺人士你这般风流人物,早就该口口相传了才是。语气中带着半真半假的玩笑之意。 他这话倒是实话。 延尉寺车撵多为开放式,街上行人俱能看清车中人的模样。因此,才这么一会功夫,他们车上已被扔了许多花枝瓜果。若不是忌惮着车辕上延尉寺的标记,扔进来的花枝瓜果怕是更多。 这些,是这个时代特有的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如同这时的民风一样,热烈而奔放。 公仪音侧身一躲,堪堪避过一枝飞入车内的花枝,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略显尴尬道,荆兄说得没错,无忧确是建邺人士。我乃重华帝姬府的门客,因对断案有几分心得,才被帝姬推荐来了延尉寺。 荆彦白皙俊美的面上闪过一丝八卦之意。 南齐民风开放,思想自由,女子地位较从前大有提升,而帝姬们,作为女子中地位最高者,享受的特权自然也比常人多。 譬如除了驸马,她们还能往府中广纳面首,正如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一般。这早已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要说这个中翘楚,莫过于当今贤嘉长帝姬公仪姈。 公仪姈是南齐皇帝公仪焕的亲阿姊,当初公仪焕继位时,公仪姈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所以皇帝同这个阿姊的关系,一向亲厚。 可长帝姬的性子,同她的封号贤嘉二字丝毫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府中的郎君若是排成排,大概可以绕宫城一周了。 重华帝姬如今年纪尚小,暂未听说有这种癖好,但宫无忧长得如此貌美,又风仪出众,就算帝姬现在不下手,日后怕也是不会放过吧 公仪音不知荆彦脑中已将她好一通编排,只是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模样,心中纳闷,出声道,荆兄荆兄 荆彦从活色生香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咧嘴一笑,原来无忧是重华帝姬府之人,幸会幸会 公仪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看着车后越跟越多的女郎们,有些愁眉苦脸,荆兄,照这么下去,车上很快要被堆满了。 荆彦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耸耸肩道,这也是无忧长相俊雅出众的缘故,若是我一人出行,能有小姑看我就不错了。他说完,略有些奇怪,莫非无忧平日都不出府的 公仪音讪讪道,较少出府,较少出府。 原来平日里听人说的掷果盈车,并非夸大其词,这些年轻未婚的女郎小姑们,的确对姿仪出众的郎君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 公仪音心有余悸地朝后挪了挪,避到车窗之后,以免被误伤了。 她想起上次遇到秦默之事,奇道,秦九郎似乎没这种烦恼 荆彦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九郎那冷清的性子,女郎们谁敢招惹他 公仪音尴尬地看着他再次搭上自己肩膀的手,只得又不动声色朝后挪了挪。 好在此时,光德坊已经到了。 下了车,公仪音抬眼四下一瞧。 这是条狭窄的巷子,巷子左右两侧各有人家,而案发现场,就在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院中。 她跟在荆彦身后走了几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一踏进院中,便有一股甜香味随风飘来,隐隐的,她还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 院中的陈设很简单,院子左侧有一口水井,不远处摞着一垛柴火。院墙旁边长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枣树,大半的枝叶伸展到了墙的另一侧。枣树下有大石头将树根围住,只是有一处地方露了个缺口出来,似乎被人拿掉了一块石头。 如今正是枣树开花的季节,一树米粒般细碎的花朵,淡绿中带着微黄,看上去极为清新养眼,方才那淡淡的香气,正是从树上传来。 枣树前头三尺开外的地面上有深红的血迹,血迹并不算多,经过大半天的晾晒,早已干涸。 先前那嫌犯,此时也在衙役的押解下到了这里,他看着院中的情形,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公仪音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把昨夜的案发经过原原本本同我说一遍。 那人哪敢怠慢,赶忙应了,用嘶哑的声音一五一十交代起来,小民名叫刘卓,这里是小民的家,昨夜死的是小民的妻子孙氏。他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半晌才平复好情绪,接着往下说。 小民是一名木工。昨夜,小民在外完工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与人去了街边的酒肆喝酒,大约亥时一刻才往家里走。小民到了院前叫门,里头却无人应答。小民伸手一推,那院门便开了,竟是没有落锁。小民当时喝了不少酒,虽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有在意。到了院子里,发现四处黑漆漆的,房里也没有掌灯。小民一边叫着妻子的名字,一边往里走,不料才走了几步路,便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小民当时喝多了酒,迷迷糊糊间撑着地正准备站起来,却发现却发现他说着说着,声音渐低,用手捂住脸,满面哀戚的模样。 公仪音唇角抿了抿,看向刘卓身侧的衙役,你接着说吧。 衙役应一声,开口道,昨夜府衙接到报案,称这里发生了凶案。目击者正是刘卓喝酒的那间酒肆的店小二,据他回忆,刘卓将钱袋落在了店里,他同刘卓相识,店里又快打烊了,便来他家想把钱包归还给刘卓。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重物倒地之声。他有些奇怪,又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正看到刘卓满手血迹地坐在孙氏身边。 听到这里,公仪音已大概知晓了案发经过,想了想,刚待询问,门外却传来一阵熙攘之声。 她狐疑地看向荆彦,却见荆彦摇摇头,也是一脸不解。 我出去看看。荆彦同公仪音知会了声,抬步朝院外而去。 ------题外话------ 掷果盈车:出自世说新语容止: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所以掷果盈车一开始是说美男子潘安的,形容男子长得超级美,都忍不住朝他扔东西了呢哈哈,所以阿音扮男装的风姿大家可以想象一下。 贤嘉长帝姬:原型是历史上的山阴公主刘楚玉大家一定知道的嘻嘻 第013章 延尉寺行走 ♂ 荆彦还未行到门口,院门便被粗暴推开,有一人怒气冲冲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捕快。 公仪音皱眉打量了那人一眼,只见他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深紫色官服,腰佩金鱼袋,面有不虞之色。 荆彦上前两步,笑呵呵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京兆尹。 公仪音挑挑眉,原来这就是京兆尹冯翊辉。 不过他这一脸兴师问罪的神情是为何故 京兆尹睨了荆彦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是荆司直啊,不知荆司直在这里作甚难不成这小小一个杀妻案,也需要荆司直来复查 延尉寺司直领案件复审之职,向来只有发生大案或疑案时才需要他们出马。这次荆彦出现在这里,的确让不明就里的人有些意外。 荆彦哈哈一笑,对京兆尹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只意态闲闲拖着语调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府君见谅啊。 京兆尹冷哼一声,似有不屑,奉命奉谁的命 荆彦嘴一张,还未来得及答话,门口传来一道冷冷的声线,自然是奉我的命 众人扭头朝门口望去。 看清来人,公仪音眼神一亮,黑亮的眸子透出惊喜的神色。 门口那一袭白衣翩跹的身影,不正是秦默 秦默行至院中,看一眼脸色黑沉的京兆尹,神情淡漠,此案还有些疑点,所以我才派荆司直前来复查一遍。怎么京兆尹好像有意见 京兆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哪里哪里,下官怎敢只是劳烦秦寺卿亲自跑一趟,下官实在过意不去。 昨夜的案子并非他审理的,但方才听人来报说延尉寺荆司直带了人去案发现场,要重审这案子,不由有些恼火。 他一向同延尉寺不大对盘。 明明自己才是这建邺城的长官,所有案子最后却都要经延尉寺的手。更让他不爽的是,秦默小小年纪,官位品阶却已在他之上,每次见秦默都要笑脸相迎,实在让他憋屈。 本以为今日秦默不在,自己能在荆彦面前耍耍威风,这才急急赶了过来,没想到秦默竟这么快就得了信。 他心中愤懑,面上还不能显露半分,殷切道,秦寺卿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是否需要下官派人将此案的卷宗调出来 秦默睨他一眼,未答话,转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公仪音,你查出什么来了 京兆尹这才注意到人群之后的公仪音,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狐疑道,这位是 重华帝姬府门客,延尉寺行走宫无忧。这次,秦默倒是冷冷开了尊口。 公仪音笑着朝京兆尹行了礼,心中腹诽。 这行走一职是怎么回事 本朝把不属于专设官职,只是调充某项职役的官职称作行走。 本以为以秦默的性子,最多给她随意安排个衙差当当,没想到居然是行走之职,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当了延尉寺行走,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今后可以常跟在秦默身边了 京兆尹应了一声,瞅着秦默的神色没再出声,心中仍存了几分疑惑。 公仪音抬头朝秦默笑笑,答话道,刚问清楚案发经过,秦九郎便来了。 那你接着问。秦默面无表情,负手立在一旁,看上去并无离开的打算。 他光负手静默地站在哪里,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心一意沉到案情当中去。 她看向京兆尹,烦请府君派人将昨日那小二唤来。 有秦默在,京兆尹自然不敢刁难她,挥挥手着人去办了。 小二很快便被带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冲着在场之人行了礼。 你把昨夜所见,再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公仪音道。 是。小二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说了起来,小民发现刘卓的钱袋落在店里后,便想给他送来。走到院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闷响。小民有些奇怪,推开虚掩的院门一瞧,正看到刘卓跌坐在地,孙氏一动不动地躺在他身侧。 他说的,同方才衙役的叙述并无出入。 然后呢 草民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突然看到孙氏后脑勺上有鲜红的血迹,刘卓也是满手是血。小民吓坏了,叫声把左邻右舍都给惊动了,后来当差的衙役便过来了。 公仪音眉头微皱,刘卓说他进院子的时候一片漆黑,你是如何看到血迹的 当时正好月亮从云后面出来,小民是借着月色看清的。 小二虽然声音有些抖,但说话间条理清晰,并不似假话。 公仪音目光在枣树下一扫,看向先前那衙役,凶器便是这树下的石头砸中后脑勺 衙役点头称是。 公仪音思索片刻,转向面色灰白耷拉着脑袋的刘卓,你以前做完工后也会去酒肆喝酒 刘卓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孙氏呢就在家中等你 刘卓依旧点点头,没有吭声。 我记得你方才说,回来时看到院门没有落锁,心里有些奇怪。这么说,孙氏在家等你时一贯会锁门 刘卓这才缓缓抬了头,神思恍惚道,小民妻子性子胆小,一个人在家时都会锁门。 公仪音皱了眉头,走到院门后仔细看了看。 上面的锁头完好无损,并未有暴力破坏过的痕迹,这么说凶手应该是孙氏认识的人。 但仅凭这些,并不能将刘卓的嫌疑完全排除。 从他回家到小二过来送钱袋,这其中的时间差不到一炷香,虽然短,杀掉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公仪音的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在脑中将线索飞快过了一遍。 假设真是刘卓所为。 从院门未关这点来看,这次行凶定是冲动行事,否则不可能冒着被他人发现的危险开着院门。 如果是冲动行事,那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了自己的妻子,这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争吵,也许是推搡。 不管是怎样,夜深人静时,这些动静绝对有人听到了。 ------题外话------ 前面说使君是大人的意思,这一章中的府君是专门用来称呼郡守啊县长之类的地方长官的 另外,行走这里是做名词哦,这个职位其实是出现在清朝的,比如军机处上行走夭夭这里想不粗合适的官职给阿音,就给她安了这个职位,日后可以方便跟在秦九身边到处跑的 不要让夭夭单机嘛,看文的姑娘们呢,冒个泡看看 第014章 好看吗? ♂ 此时门外已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大多是刘卓的左邻右舍,都探着头往里看,一脸好奇的模样。 公仪音漆黑灵动的眼眸一转,走到门口,对着人群朗声道,不知哪位乡亲是住在刘卓家隔壁的 从人群中走出两人,一人长得五大三粗,满身的肥肉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另一人的长相则斯文许多,穿着青色长衫,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公仪音看向那壮汉,示意他先说。 小民住在刘卓家对面。他指了指对面的院子瓮声瓮气道。 昨夜衙役来之前,你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壮汉摇摇头,小民杀了一天的猪,早就累坏了,那个时候已经都睡下,后来还是被小二那一声大叫吵醒的。 公仪音又看向另外一人,你呢 那人似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咽了咽口水抖抖索索道,小民李钊,住在刘卓的隔壁。 是那公仪音指着枣树另一侧的院子问道。 李钊点点头。 你可听到了什么可疑的动静 小民当时也睡下了,并未听到什么。 公仪音眉头微蹙,没有听到动静,难道刘卓当真是被冤的 这时,人群中小声议论起来。 不是已经查清是刘卓干的了吗这是要给他翻案 除了他,谁还下得了这手看看他平日里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就知道了。 公仪音心神一动,迈出门外,看着方才出声的人问道,刘卓平日里口碑不好 可不是回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面上带了愤愤之色,这位使君,您不知道,孙娘子可真是个可怜人。刘卓脾气暴躁得很,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也得亏她还忍得下来。 是啊。边上有妇人附和道,这刘卓啊,一天到晚就喜欢喝酒,喝醉了就打孙娘子,我经常看到孙娘子一个人躲着哭哩。 她们的话语声并不小,悉数传入了院中刘卓的耳中。 公仪音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头埋得愈发低了,脸色血色全无,不知是在忏悔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这么说,刘卓每晚都会喝了酒才回来 是啊。那妇人应和道。 公仪音垂下眼睫,一时半会没理出什么头绪。 各位乡亲先回去吧,若想起了什么,请务必记得上报。不管多小的事都没有关系。她想了想,出声吩咐了几句。 见没啥热闹可看了,大家伙纷纷散了开。 公仪音转身,正准备进院子,眼角余光却瞟到先前那说话的妇人站在原地,似在犹豫什么。 她心神一动,停下了脚步。 果然,那妇人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抬脚朝她这边走来。 民妇见过使君。 这位婶子可是想起了什么公仪音笑着问道。 妇人迟疑片刻,眼神四下瞟了瞟,压低了声音道,使君,其实民妇也不知道这事儿有没有用。 公仪音微笑着鼓励道,无妨,说出来听听。 民妇发现,孙娘子死前的半个多月,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公仪音侧头看向她,为何这么说 她没有从前那般愁眉苦脸了,偶尔脸上还带了丝笑意。民妇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她却又说没有。但民妇总觉得啊,这里头有些奇怪。妇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语气郑重,使君,您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些猫腻 公仪音浅笑谢过,随口搪塞了她几句,将这妇人打发走了。 待妇人一走,她面色凝重,转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荆彦正扭头同秦默低声说着什么,秦默淡淡听着,偶尔点头应一两句。 京兆尹站在一旁,目光晦暗不明,面上表情有些僵硬。 见她进来,荆彦看了过来,目光切切。 无忧,怎么样 公仪音悻悻地摇摇头。 京兆尹冷哼一声,似有不屑。 公仪音没有理会他,抬头望向秦默,秦九郎,我想看看孙氏的尸体。 毕竟,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秦默眼中一抹流光闪过,神情依旧是散淡的从容。他看向京兆尹,孙氏的尸体现在何处 已经送至延尉寺义庄了。 走吧。秦默看了公仪音一眼,率先朝门口走去。 荆彦一怔,秦九郎这是也要去 眼见着秦默的身影已到了门口,他忙吩咐衙役道,你先将刘卓押往大牢候审。又转向京兆尹行了个礼,府君,下官先行告退,有劳府君跑这一趟了。 说罢,递了个眼色给公仪音。 公仪音也行了礼。 荆彦朝京兆尹笑笑,顾不上他黑沉的脸色,一把拉住公仪音的手腕朝秦默追了上去。 九郎,等等我们 追出门外,秦默正在车旁等着,目光清润如水,在荆彦拉着公仪音的手上微微一顿,很快挪开。 见两人出来了,他一掀袍角上了车。 荆彦也跟着想上去,却听得秦默凉凉的声音传了出来,这里坐不下了,你坐后面去。 荆彦低低哀嚎一声,看向公仪音无可奈何道,走吧,我们坐后面那辆。 你坐后面,他留下。秦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荆彦一怔,打量了公仪音几眼,对她挤挤眉,露出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神情,自去了后面那辆车。 公仪音不知秦默为何将她留下,带着些许忐忑上了车。 她乖巧地坐在秦默一侧,不敢离得太近。 秦默阖了双目,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尽管隔着些距离,公仪音还是能感到他绵长而温柔的呼吸声,鼻端萦绕着秦默身上特有的幽幽寒竹香。 此时已近日薄西山,牛车缓缓驶过长街,有橘色的夕阳透过车帘照射进车内。秦默如玉的面容在和暖的阳光下,有种平日没有的温柔,也模糊了素来清冷的棱角。 这一刻,公仪音觉得内心无比的安宁,仿佛有秦默在的地方,就是家。 正怔怔出神,秦默却突然睁了眼,清冽而沁凉的目光直直向她看来。他轻轻启唇,语声淡渺得像从云端飘来。 好看吗他问。 第015章 义庄惊魂 ♂ 他的眉眼修长而疏朗,大半隐在车帘的阴影下,有些看不真切。然而墨色深瞳中那一点水润莹泽,却格外发亮,衬得他那双眼睛,有着洞若观火的犀利。 好像小心思突然被人看穿了一般,公仪音小巧的耳垂浮上一丝红晕,下意识垂首避过他的眸光。 然而很快,她便抬了头,笑意盈盈迎上秦默的目光,唇绽嫣然,浅笑流光,用一种疏朗而清空的声音大大方方道,七郎容貌之甚,胜似谪仙。我心甚悦,只是后面这四个字,她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番,没敢说出来。 秦默难得一怔,定定凝视了她一瞬,继而移开了目光。 日头渐渐落下,车中光影明灭,也使得公仪音错过了秦默眉梢一闪即逝的上扬。 秦默没有再开口,公仪音也识趣地不再出声打扰。 在达达的牛蹄声和吱呀的滚轴声中,他们到了目的地 位于延尉寺后衙的义庄。 义庄是用来存放被害者尸体的地方,尸体一般会在义庄内停留三天。若有人认领,便由亲友领回去安葬,若无,便只能拉到城郊的茔山上草草埋葬了。 那座山原本是不叫茔山的,只是埋得尸体多了,人们渐渐忘了它本来的名字,只称其为茔山。 腐尸为茔,阴气弥漫。 公仪音先下了车,一转身,便看到秦默的腿从车内伸了出来。 这会已近初夏,衣衫轻薄,秦默本就穿的宽袍大袖,修长笔直的腿从衣衫下摆处露了出来,在素色轻衫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有种令人血脉喷张的惑人美感。 公仪音觉得鼻腔中一股热流涌上。 她慌忙转过头,从袖中拿出帕子摁住,仰头看着天际。 荆彦从后头赶了上来,瞧见公仪音这幅模样,奇道,无忧,你怎么了天上有什么东西吗说罢,也一本正经地仰头看向被晚霞染红的瑰丽天空。 你在看晚霞他瞅了半天没瞅出什么名堂来,狐疑道。 公仪音使劲摁了摁鼻端的帕子,没理他。 荆彦继续自说自话,无忧,看不出你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啊。 秦默下了车,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睨了他们俩一眼,径直朝里走去。 公仪音压下心底那股燥热,收回帕子,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身后的荆彦还在仰头瞪大眼睛研究着天上的晚霞形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被落下。 一踏进义庄,一股森冷的凉气迎面袭来,带着些难以言喻的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为了减少腐坏,尽量保持尸体的完整度,义庄四周堆了大量的冰块,温度比外头要冷不少。 这是公仪音第一次来这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小跑着往前两步,紧紧跟在秦默身后不敢离远了。 秦默感受到身后骤然靠近的身影,并未回头,依旧从容走着,似乎丝毫没被义庄的阴冷氛围所影响。 公仪音惊魂不定地四下打量,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直接调出昨夜仵作验尸的档案便是,非得逞能,来这个阴森的鬼地方看什么尸体,真是吃饱了撑着。 突然,一个阴测沙哑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吐字含糊不清。 公仪音一时走神,没听清说的内容,只觉得那声音中带了些诡异的森然。 她浑身一震,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战战兢兢躲在秦默身后,不敢抬头。 突然,那声音在她近在咫尺处又响了起来,这次她终于听清了,说的是,寺卿来了。 她一怔,许是隔得近了些,觉得这声音没有方才那般吓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抬了头。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满是皱纹的脸像极了一张干枯的树皮,只是那双眼却异乎寻常的灼亮,泛着精明的神色。 公仪音长吁一口气,一颗心缓缓归了位。 突然,肩上被什么一拍,吓得她一弹,哇哇叫了出来,刚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下一刻,她听到荆彦那欠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罗老头,你还在这里呢 见自己吓到了公仪音,荆彦有些错愕,愣了愣才结结巴巴道,无无忧,你怎么吓成这样跟个小姑子似的。 公仪音惊魂未定,长长吐尽胸中的浊气,白他一眼不再理他。 荆彦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朝望过来的秦默耸耸肩,一脸无辜的表情。 那老头儿饶有兴致地看了公仪音几眼,看向荆彦问道,荆司直,这位小郎是新来的 公仪音虽然吓到了,礼数却未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鄙人宫无忧。 老头儿一笑,倒显出几分慈祥的神情来。 荆彦才蔫了一会,又凑了过来,热情无比道,无忧,这是我们延尉寺的仵作,大家都叫他罗老头,你也跟着这般叫便是。 荆彦说得大大咧咧,那老头却依旧笑眯眯的,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的地方。 许是看公仪音面上神情仍是淡淡的,他用一种极其夸张的语气继续道,你可别看他这般其貌不扬的模样,他那身验尸的本事,不是我吹,整个建邺都无人比得上。 罗老头哈哈一笑,司直又往老头儿脸上贴金了。他顿了顿,又道,不知几位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昨夜送来的那具尸体,带我们去看看。秦默淡淡开口,语声似清泉般叮咚作响,在这个森冷的地方,他的声音反而显出一丝不同于以往的烟火气。 里边请。 罗老头带他们进的房间里堆满了棺材,温度比院子里又冷了不少。 公仪音搓了搓手臂,觉得人都快被冻僵了。 罗老头走到一具棺材前停了下来,呶了呶嘴道,就是这具了。 秦默顿住步子,幽凉的目光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底气不足,拉了拉胸前的衣襟,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秦默轻轻勾唇,带了些似笑非笑的神色,你不是要看孙氏的尸身么 我公仪音哑口无言。 来义庄是她提出的,总不能临阵逃脱吧。 她深吸一口气,暗中给自己打了打气,慢吞吞挪到了棺材旁。 终于,她下定决心朝棺材里看去,一看之下,脊背上蓦地浮起一层冷意。 ------题外话------ 阿音说,冒泡收藏的妹纸才是好妹纸 第016章 女为悦己者容 ♂ 孙氏的尸体躺在棺材之中,面色呈现出一种惨淡的苍白,脸颊和身体已开始浮肿,手上出现点点尸斑。 这是公仪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具尸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刚刚才褪下的鸡皮疙瘩又密密麻麻漫了上来。 如今已入初夏,天气渐渐炎热,哪怕四周堆满了冰块,尸身周围也开始浮现阵阵难闻的腐臭味。 更要命的是,公仪音的嗅觉比常人灵敏得多,尸腐之气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鼻腔。 她胃里不由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棺材干呕起来。 公仪音贵为帝姬,一直都是娇养着长大,哪里接触过尸体闻过这种恶臭难免反应大了点。 她从身上解下香囊放在鼻端使劲嗅了嗅,这才觉得心里头好受了些许。 秦默瞅一眼她苍白的脸色,上前两步走到她身侧,语声凉凉道,没见过尸体 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总觉得他的话中,带了一丝戏谑之意。 她掏出帕子拭了拭唇角,强自镇定地又往棺材里看去。 荆彦面带忧色,也跟着走了过来,看着她犹自不好的面色担心道,无忧,你还好吧 公仪音朝他笑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若是连区区一具尸体都接受不了,她日后还如何在秦默身边待下去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蹙了眉头紧紧凝视着棺材中孙氏的尸体。 尽管肤色惨白,可仍然依稀能看出孙氏生前姣好的容貌。 她的面容并不狰狞,手上皮肤也完好无损,看不出挣扎或者反抗过的痕迹,再加上凶手是用石头砸中的后脑勺,就说明正如她之前推测的那般,如果刘卓不是犯人,那便是熟人犯案。 她抬头看向罗老头,罗叔,能不能麻烦您将尸体翻个身孙氏的致命伤口在后脑勺,说不定能从伤口上看出什么来。 罗老头乐呵呵应了,取出一块粗布包裹住手,将孙氏的尸身翻了一面,后脑勺狰狞的伤口立马露了出来,血迹早已凝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黑色。 公仪音目光紧紧定在伤口处,眼中情绪风起云涌。 突然,她墨瞳一狭,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趴在棺材沿上朝前凑了凑,这次,终于被她发现了一点端倪。 罗叔。她正了身子,转身看向罗老头,您过来看看,这个地方她伸出葱白手指指向孙氏的伤口往下一点的地方。 罗老头瞟了一眼,接口道,小郎也看出来了昨夜我就跟查案的衙役说了,可他们压根就不当回事,老头我人微言轻,只得作罢了。 公仪音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这么一来,案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她沉思的目光在孙氏尸体上四处游移,试图找出些其他有用的讯息来。 罗叔,昨夜孙氏送来这里时,便是穿戴的这身么 罗老头点头,看着她笑眯眯道,小郎尽管放心,寺卿治下严明,值夜的衙役不敢随意动死者身上的东西。 公仪音谢过,定定地看着孙氏身上的衣饰出神。 她摩挲着手指,心中有些疑惑。 房中光线幽暗,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模糊难辨。 秦默的目光并未看向孙氏的尸体,而是一直似有若无地在公仪音脸上幽幽打转。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公仪音的墨色眼眸,散发着奕奕神采,亮得如同夜空中最美的星辰。 荆彦好奇地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奇道,无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方才公仪音指出的那个伤口的疑点,他自然也发现了,可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没找出什么有利的线索来。 公仪音认真地看着他,目光灼灼发亮,荆兄,你觉得刘卓家家境如何 院中陈设简单,从窗户内朝里看,房内的摆设也很简朴,刘卓身上穿的,也是最普通的粗布料子,应该不算富裕。 对。公仪音肯定地点点头,可是你看孙氏身上的衣着,对襟束腰茜色短襦,下着条纹间色裙,你不觉得,对于一个在家等着丈夫归来的妇人来说,有些过于正式华美了么她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孙氏待客的衣裳。 听公仪音这么一说,荆彦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再者公仪音指了指孙氏的发髻,她所盘的云鬓,手法繁复。据刘卓和孙氏的邻居说,刘卓经常打骂孙氏,两人感情并不算好,孙氏当真会花这么多心思,就为了等着刘卓回来 可是说不定孙氏想服个软,同刘卓和好呢荆彦提出了质疑。 女为悦己者容。 有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道清冷,一道空灵,交汇在一起却是莫名的和谐。 公仪音扭头朝方才出声的秦默露出个明艳的笑容,秦九郎也想到了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可是就那一眼,恍如花树堆雪,让公仪的心里,有了难以言表的雀跃。因为她从秦默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淡淡的赏识。 想到什么荆彦咀嚼着他俩同时说出的那句话,还有些不明所以。 公仪音看着他唇角微扬,孙氏和刘卓的矛盾由来已久,孙氏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想同刘卓和好。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所以我和秦九郎推测,孙氏如此盛装打扮,其实并不是给刘卓看的,而是她微微挑了眼尾,不经意间曳出一抹魅惑来,而是她的情郎。据其邻居妇人所说,孙氏死前半个月,心情突然变得开朗起来,那应该就是她和情郎私会的开端。 夜幕低垂,罗老头已经在房中掌上了灯,明灭光影中,公仪音脸上的笑容显得温润柔和,带了丝清空般澄澈的美艳。 不知为何,荆彦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听到公仪音的推测,他一惊,压下心中的异样,你是说孙氏是被她情郎杀死的 是与不是,还有待考证。但孙氏的这个情郎,一定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她的目光落在孙氏云鬓一角,打了个转,唇角微翘。那里,有支金簪露出一截,发出耀眼的光芒。 ------题外话------ 收藏啊收藏啊,收藏在哪里啊 第017章 无忧也来一杯? ♂ 她用帕子包住簪头,小心翼翼地将金簪从孙氏的乌发中抽了出来。 这支金簪成色颇新,孙氏应该没带过几次。刘卓酗酒,赚的钱怕是大半都买酒去了,自然不会给孙氏买这么贵重的礼物。所以这支簪子,十有是孙氏的情郎送给她的。素帕中的金簪在烛光中闪着刺眼的光芒,公仪音沉吟片刻,将自己的分析一一道来。 她的推理有理有据,荆彦听罢,眼神一亮,看着她笑道,无忧,你对女郎们的东西可真了解,什么云鬓金簪的,换作我,铁定想不到这么多。 公仪音略显尴尬地笑笑,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本就是女子,关注点自然同荆彦不一样。只是,秦默又是如何看出这些异样的 公仪音略带不解,侧头朝秦默看去。 不想秦默也正朝她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幽深似墨玉的眼中划过一抹流光,微翘了唇角,似已将公仪音的心思看穿一般。 没想到无忧对女子所用之物颇有心得。秦默开口,语气中隐了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公仪音睨他一眼,语声清懒,彼此彼此,秦九郎也不遑多让啊。 秦默轻笑出声,笑声低低漾开来,清脆若珠玉相击。 荆彦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他方才没看错吧一向清冷淡漠的秦九方才居然笑了还是对着个俊俏的小郎 荆彦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浑身兴奋得战栗起来。 秦默对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兜头一盆冷水浇下,你拿着这簪子去狱中同刘卓确认一下,看他是否见过。 荆彦回过神,就我一人去 秦默凉凉瞥他一眼,吐出两字,自然。 荆彦哀嚎一声,狱中又湿又冷,还处处充斥着狼哭鬼叫,是他整个延尉寺中最不喜欢去的地方,义庄紧跟其后。没想到今日,倒把两个地方游了个全套。 他不死心,巴巴看向公仪音,无忧,不如你同我一起去你还没见过延尉寺的牢狱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公仪音抿嘴轻笑,我还得回光德坊去,有些疑点尚待查证。 荆彦泄了气,垂头丧气地从公仪音手中拿过簪子,用帕子包好收入袖中,幽怨地冲着二人道,我去了。 问完后带了人去光德坊汇合。秦默看着他,面无表情吩咐。 知道了。荆彦无精打采应了,提步出了房门。 罗叔,那我们也告辞了,谢谢你。公仪音谢过罗老头,回眸冲着秦默唤了声,秦九郎,走吧。 说罢,轻盈转身走了出去。 秦默看着她纤细窈窕衣带当风的背影,清冷的雪眸微微一眯,抬步跟了上去。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上了车。 见秦默面色似乎柔和了些许,公仪音大着胆子坐得离他近了些。 秦默抬起眼帘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公仪音心中窃喜,小手交握搁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着,偶尔趁秦默不注意偷瞄他一两眼。 秦默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微微勾唇,没有出声。 延尉寺的车撵内里虽不如上次见到的秦府车撵奢华,但亦是应有尽有。 秦默右手边的矮几上摆着一只方形的漆盘,盘中有白玉酒壶一把,酒杯几只。 他微微拢住袖口,拿起酒壶往杯中斟了一杯酒。他的手指修长笔直,竟同那白玉制的酒壶一般莹白,直把公仪音看呆了去。 无忧也来一杯秦默执起酒杯望向她,神情悠然而从容。 公仪音愣愣地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酒杯。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秦默的手指,一阵些微的凉意传来。 秦默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将酒杯缓缓送至唇边,微微启唇抿了一口。这酒是桃花酿,带了些微微桃花色,映着秦默殷红的唇色,白玉般的肌肤,说不出的魅惑动人。 公仪音突然觉得有些渴了。 她垂下眼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清凉的酒液下肚,渴倒是不渴了,五脏六腑却觉得热了起来。 公仪音虽善饮酒,但容易上脸,这才一口下肚,颊上已飞起片片胭脂色,宛若红霞。 桃花酿色泽红润剔透,口感醇中藏甘,甘中带润,酸酸甜甜十分爽口。 公仪音举杯欲再饮,旁侧却伸来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夺过她的酒杯。 鼻端的寒竹香有一瞬的浓烈。 她错愕抬头,见秦默已将她的酒杯置于矮几上,清清淡淡道,你待会还要查案,还是浅尝辄止吧。 公仪音听话地点点头,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酒渍,落入秦默眼中,眸色不由幽暗了一分。 牛车行到小巷口。 公仪音和秦默下了车,轻车熟路地朝刘卓院子走去。 院门口有两个京兆尹府衙的衙役把守,见他们过来,恭敬行了礼。 秦默淡声应了,走进院中。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左邻右舍都已掌上了灯,愈发显得刘卓家的院子幽暗而森冷。 公仪音扫一眼院中,确认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想了想道,秦九郎,我去屋子里看看。 见秦默点头,公仪音看了看并排而立的几间屋子,先进了右边那间。 这间房似乎是刘卓和孙氏的卧室,房中的陈设意料之中的朴素。 公仪音掏出方才在门外找衙役借的火折子,将房中的烛火点亮,端着烛台四下看了看,一切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将烛台在桌上放好,目光落在床头的针线篓子上。 篓子里头堆满了各种零碎的布头和需要修补的衣物,公仪音走上前,随手翻了翻,从最底部掏出一只纳了一半的鞋底来。 她眸色一亮,眼中刹那芳华闪现,又在篓子里扒拉了一番,拣出另一只已经做好的布鞋来。看样式,是男子的鞋履。 公仪音盯着那鞋子,用手比划了一下,眉头微蹙,似有些不解。 突然,她秀眉一舒,眼中带着灼灼亮色看向秦默,神情雀跃,九郎,我知道孙氏的情郎是谁了 ------题外话------ 秦九现在没有前世的记忆哦,所以他这个时候对阿音还没有男女之情,之所以这般关注她是有别的原因的 : 大家要不要猜一猜孙氏的情郎是谁 第018章 夜访 ♂ 秦默如远山般青黛的长眉一挑,目光移到她的面上,语声疏朗,怎么说 这鞋一看便是男子式样。但秦九郎不觉得,这鞋有哪里不对劲么 秦默幽凉的目光下移,在公仪音手中的鞋履上打了个转,倏尔,他抬了头,眼中已是一片澄澈,这鞋的尺码,较普通男子的脚长明显要小两三寸。 话音刚落,他眼中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长长的睫羽一抖,原来是他。 看来,秦默也知道孙氏的情郎是谁了。 公仪音勾勾唇若不是前世想做个好妻子,她自然也不会去闲到去关注男子的鞋码。 那我们就去会会他吧。有了重大突破,公仪音变得跃跃欲试起来,却未听到意料之中的回应。 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秦默的目光正定在她的鞋履上,心中一突,忙将脚往衣衫下摆里收了收,一边笑着将话题岔过去,秦九郎,走罢 秦默抬头看着她清俊一笑,神情淡淡的,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公仪音还在心中琢磨着他这笑的用意,秦默已转身出了屋。 出了房门,公仪音鼻端萦绕的枣花香愈发明显起来。过了一天,空气中的血腥气早已散去,整个院子被淡淡的香气笼罩。 她抬头看一眼墙边的枣树。 枝条郁郁葱葱,米粒大小的花朵开满枝头,那样浅淡的色彩,温柔得就像今晚的月色。 两人出了刘卓家的院子,径自走到旁边那户人家。 公仪音看着门缝中漏出的点点光亮,举手扣了门。 谁啊里头传来一声略带警惕的男声。 延尉寺办案人员。公仪应提了声调。 院子里似乎传来一阵细微的骚乱,听着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绊到的声音。 须臾,院门被拉开,从里头探出一张满是戒备的脸。 他看一眼公仪音和秦默,显然认出了他们,眼神一闪,低下头道,不知两位使君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公仪音淡笑,关于孙氏被杀一案,我们还有些细节想向你问清楚。 她眼中带着笑,神情如常,看着面前神色紧张的李钊。 不知为何,李钊觉得她幽幽深瞳中似乎有什么魔力,让他有种手足无措的仓皇感。 你你们想问什么他避开公仪音的目光,结结巴巴道。 公仪音又是一笑,方便请我们进去再说么 进进来吧李钊应了,侧身让出条进门的路来。 进了院子,公仪音不动神色地四处打量了一番。 这个院子同隔壁院中的陈设并无二致。 院子一角是一口水井,院墙处有从隔壁延伸过来的枣树花枝,飘着淡淡香气。郁郁葱葱的花枝下是一垛高高的柴火堆。 空地上用几根竹竿搭了个简易的晾衣架,架子上晾晒着洗过的衣服。竹竿倒了一根,似乎是方才李钊匆忙之中绊倒的,几件女子衣衫飘落在地。 李钊转头朝他们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院子里头有点乱。两位使君进屋说吧。 说着,引着他们朝中间那间屋子走去。 等等。公仪音唤住他。 使君,怎么了李钊神情紧张看了过来。 我先去那里看看。公仪音指了指左侧的屋子。 使君,那那里是灶房,不知您想看什么李钊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前头带路。公仪音板了面孔,浑身散发出清贵之气来。 李钊不敢反对,只得开了灶房的门,掌上了灯。 皎洁的月光洒下,路过掉落在地的一件短襦时,公仪音的眸光不经意在衣衫上一扫,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异色。 李钊站在门口,尴尬地咧咧嘴,使君,小民的灶房就这么些东西了。不知您要查什么 公仪音没有回答,在灶房里走了一圈,收回目光道,嗯,没什么异常,出去吧,前面带路。 李钊舒了口气,朝门口迈去,趁着他转身的瞬间,公仪音飞快地蹲下身,手往灶台中一伸,很快又神色如常地站了起来。 秦默看着她的举动,挑了挑眉,跟着出了去。 李钊陪着笑,将他们往中间的屋子里请,公仪音却指了指右侧那间还亮着灯的屋子,开口问道,那间屋子,是何人居住 李钊一愣,犹疑道,是小民的妻子陈氏。 哦。公仪音轻轻应了声,面上闪过若有所思的神情。正好我们也有几句话要问问她,不如进去一道问了吧。 使君。李钊脚下未动,似有些为难,小民妻子身体不太好,有什么问题,使君问小民也是一样的。 你想阻碍延尉寺办案久未出声的秦默蓦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冷得像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般,李钊抖了抖,不敢再反对,默默走到那间屋子前敲了敲门,是我,我进来了。 他伸手推开房门,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公仪音皱了皱鼻子,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妇人。她面无血色,唇色苍白,眼底泛着青色,露在棉被外的手腕格外瘦削。看来李钊没有说谎,陈氏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见有陌生人进来,陈氏强撑着坐了起来,目光中带着惊恐,看向李钊,李郎,这两位是何人 李钊快步走到她床边,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别怕,他们是延尉寺的使君,过来问几句话的。 公仪音看着他满目柔情情深意切的模样,嘲讽地勾了唇角。这个男人,还真是会装。 是关于孙娘之死陈氏嗫嚅着问道。 正是。公仪音上前两步,目光在她面上一扫,开口问道,两位晚上不是睡在一间房中陈氏身下的这张床榻,对于两个人来说,显然窄了些。 民妇身子不好,晚上又浅眠,李郎为了不打扰到民妇,搬到隔壁去了。陈氏低了头,小声道。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月前。陈氏语声呐呐。 公仪音抿了抿唇,目光清亮,自袖中掏出那双未做完的鞋履在李钊面前一晃,这双鞋,你可认识 第019章 抽丝剥茧 ♂ 看到公仪音手中的鞋履,李钊面色一白,下意识避过她审视的目光,慌乱地摇了摇头。 公仪音的目光往他脚上一瞟,语声闲淡,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脚,比正常男子的脚要短两三寸吧。那日粗粗一瞥,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方才看到这双未做完的鞋时,才突然想了起来。 李钊往后退了退,苍白的唇哆嗦了一下,心虚道,小民不明白使君的意思。 公仪音笑了笑,刚要说话,院中传来响动,荆彦的声音传了进来,无忧,九郎,你们在吗 朝秦默示意了一下,公仪音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们在这里。 荆彦面上一喜,将带来的衙役留在院中守着,自己快步进了屋。 怎么样公仪音侧身将他让进屋,问道。 果然如你所料,那簪子并不是刘卓买的,他也从未见过。荆彦答道,朝秦默打了招呼。 听到荆彦口中的簪子二字,李钊的脸色似乎愈加白了。 公仪音将鞋子扔到他脚边,不如你试试看你是不是刚刚好能穿进去 陈氏看了看李钊的脸色,怯怯开口道,使君,不知这鞋,同孙娘子被杀有何关系 公仪音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面上掠过,这鞋,是在孙氏房中找到的,做的却是李钊的鞋码,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的目光,带了一丝怜悯,带了一丝审视,黑亮如曜石。 陈氏似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捂上嘴,面色苍白得如同凋敝的花朵。 公仪音朝荆彦递了个颜色,荆彦会意,拿出那支簪子,语气严肃,李钊,这支金簪是在孙氏头上发现的,这是你送给她的吧 耳畔传来一声尖细的叫声,公仪音循声望去,见陈氏蜷缩在床头,瞪大眼睛盯着荆彦手中的金簪,满脸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公仪音紧紧盯着她。看来,陈氏应该曾见过这支金簪。 陈氏摇了摇头,不说一句话,泪水却已簌簌往下落。 她不说,公仪音也不勉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转到李钊身上来,李钊,你同孙氏有染,昨日幽会之际,一言不合便杀了她,可有此事 李钊猛地抬了头,大声道,使君,就算这鞋是孙氏做给我的,就算这金簪是我送给她的,那也证明不了孙氏是小民杀的,昨夜小民早早就睡下了,并未去孙氏家中。 秦默目光在公仪音脸上流连。 半明半暗的光影照在她的面容上,鬓边垂下一缕发丝,在耳畔悠悠地晃动着,眼神从容而镇定。 他挑了挑唇。 李钊说得没错,这些证据的确不足以指控他是杀人凶手,不知眼前这捉摸不透的人儿,又该带给他怎样的惊喜呢 公仪音看向陈氏,声音中带了一丝轻柔的蛊惑,陈娘子,昨夜,李钊真的早早便睡下了么 陈氏痛苦地摇了摇头,民妇不知民妇不知 那你呢 民妇身子不好,用过晚饭便歇下了。陈氏抽抽搭搭道。 你和陈氏分房而睡,这么说,你昨晚并没有证人呢。公仪音转向李钊,语气轻柔得像一片拂面而过的羽毛,却让李钊蓦然生出一股子瑟意来。 她话锋一转,提高了声调,语气中陡然透出尖利来,你昨夜穿的可是麻布制卷草纹样的衣服 李钊身子一抖,惊恐地抬头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冷嗤一声,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因为你在杀害孙氏时,被她从袖口处扯下了一块布料,我们正是在她手掌心中发现了那残存的布料 说着,将紧攥的掌心打开亮给他看,里头霍然是一块卷草纹样的布料。 如果你不是凶手,你衣服的布料为何会出现在孙氏手中 不可能李钊连连后退,大叫出声,不可能,我明明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她并没有话音未落,瞳孔蓦然放大,冷汗涔涔瘫倒在地。 果然他紧急之下说漏了嘴。 公仪音勾了勾唇角,还真是经不住激啊 荆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凶手这样便稀里糊涂承认了 他侧头看向公仪音,见她眼中奕奕光华,唇畔微勾,露出颊边似有若无的梨涡来。不由心中慨叹,这位宫无忧,真真是个人物。 他出声叫来门外的衙役,准备将李钊带下去。 等等公仪音却清泠出声,制止了他们。 怎么了荆彦不解地看过来。 荆兄忘了方才罗叔指出的疑点了么公仪音走到他身侧,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荆彦细细回想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抬眼错愕看向公仪音,难道 公仪音手指抵住红唇,嘘了一声,然后转身走到陈氏床榻前。 陈娘子还有什么想同李钊说的吗 陈氏泪眼婆娑地抬了头,面上是凄惶的神色,她哀婉地以袖掩面,遇人不淑,民妇没有什么同他说的了。 公仪音点点头,出其不意道,陈娘子这药里,加了一味甘草 陈氏一怔,泪珠子含在眼眶中,不解地看向公仪音,使君如何知道她喝的药中,用了十几位药材,加甘草不过是为了使味道不那么苦罢了,眼前这位俊俏小郎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嗅觉比常人敏锐得多。秦默淡淡开了口,倒让公仪音有些意外,略带兴致地斜飞眼角看了他一眼。 陈氏愣愣地看着公仪音,面色怔忡。 嗅觉灵敏这得有多灵敏才能嗅到十多味药材中些微的甘草味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生出些不安来。 公仪音眸色波光一转。 她伸手往袖中去掏帕子,却掏了个空,这才记起自己的帕子方才已给荆彦包簪子了。 她抬眼看着秦默盈盈一笑,灯火朦胧中目光也似变得迷迷蒙蒙起来。 秦九郎,借你帕子借我一用罢。 荆彦伸手去掏自己的帕子,秦九郎性子喜洁,是不会把自己的东西借给别人的。 他帕子还没掏出,手却僵在了原地,只因他看到,秦默神色淡然地将自己素白的帕子递了过去。 还未反应过来,便瞧见公仪音似未接住一般,那方柔软的帕子从她手中滑脱,宛若一只白色的蝴蝶,飘飘然掉落在地。 ------题外话------ 妹纸们儿童节快乐哦 第020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公仪音轻轻呀了一声,弯腰优雅地捡起掉落在地的帕子。 她朝秦默歉意地笑笑,将上头沾到的灰抖落,然后抬起手用帕子的另一面擦拭着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荆彦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 无忧他他居然用九郎的帕子擦汗 他忧心忡忡地朝秦默看了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平静得像没有丝毫波澜的湖面。 公仪音一边擦汗,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陈氏,昨日你都在家吗 陈氏握住薄薄棉被一角的手紧了紧,不知公仪音为何突然这么问,抬起头犹疑着点了点头,昨日民妇都在房中,不曾出门。 院子里也没去 陈氏摇摇头。 今天呢 陈氏眼中狐疑之色更重了,垂下头嗫嚅着道,今日也未出门。 那院子里的衣衫,是谁洗的 是李钊陈氏水汽朦胧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疑惑,不知使君问这些做什么 这就奇怪了。公仪音眼中闪现出一丝不解,看着陈氏略显慌张的眉眼,既然你这两日都只待在房中,为何你的鞋上,却有枣花的气味 陈氏的身体猛然一震,面上有一瞬的惊慌失措,只一瞬,却足以让公仪音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陈氏神情愈发凄惶,抽抽搭搭道,许是许是民妇前日去了院中,踩到了掉落的枣花上吧 前日公仪音的唇讥诮地扬了扬,前日一直下雨,你若真去了院中,鞋上为何半点泥泞也无你可别说,连洗衣服都没有力气的你,居然还有闲情去刷鞋再者,你若真刷了,上头的枣花香早就会被洗没了,你要怎么解释公仪音步步紧逼,神情冷冽。 陈氏顿时慌了,往后缩了缩,民妇民妇 不如我来替你说吧。公仪音唇边的笑意朦胧得似一缕轻雾,眼中静若明渊的神情看得陈氏心中愈发忐忑起来,你的鞋上,之所以会沾染枣花的香气,是因为你昨夜不光去了院中,你还爬上了那棵枣树 陈氏惊恐地摇摇头,民妇没有 公仪音没有理会她可怜兮兮的辩驳声,转身看向一旁面色死白的李钊,你先把昨晚的案发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不要妄图说谎,否则罪加一等 李钊面露迷茫的神色,一时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使君,这这同陈娘有何关系李钊看了陈氏一眼,小心翼翼道。 陈氏此时低着头蜷缩在床头,原本就瘦削的手因为紧紧攥着被角,显出淡青色的经脉,越发显得弱质纤纤起来。 可公仪音知道,这些都只是表象。 她睨了李钊一眼,你说完便会知道了。 李钊不敢再多问,抖抖索索说起昨晚发生的事来,刘卓每日都会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小民小民便会趁着他回家前的这段时间偷偷溜去隔壁同孙氏同孙氏私会 陈氏呢 李钊头快埋到胸前了,语声闷闷,她早早便睡下了。 继续。 可昨日昨日孙氏突然说,突然说要同刘卓和离,还说还说让我对她负责。李钊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语气起伏,小民虽然虽然同她相好,却却从未想过休妻。孙氏便威胁说要把我们俩的事抖落出去,小民小民心中害怕情急之下才拿起树下的石头朝她后脑勺砸了过去。 李钊的手抖得厉害,显然昨夜也是冲动之举。 后来呢 李钊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跌宕的情绪,孙氏倒地后,小民心中害怕,便扔下石头逃了回来,后来一直待在房中没敢出来。直到听到外头的动静才强自镇定地混在人群当中出去看了看情况。 他以手掩面,面容戚戚。 这么说,你只朝孙氏砸了一下 李钊不解地点点头。 可是孙氏的后脑勺上,却不止一处伤口。 怎么可能李钊大吃一惊。 如果在你之后,还有人对孙氏下了手,自然就有可能了。公仪音淡淡道。 李钊身子猛地一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目光朝床榻上的陈氏射去。 陈氏没有抬头,面容隐在烛光的阴影里,显得愈发讳莫如深。 第一个伤口,虽然大,却并未命中要害,若是抢救及时,孙氏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真正要了她的命的,却是第二个较小的伤口。看力度,应该是个女人下的手。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看向陈氏。 陈氏,你当晚躲在枣树上,见到李钊用石头砸了孙氏。李钊匆忙逃走之后,你发现孙氏竟然还没死,便偷偷溜到了隔壁院中,补上了那致命一击 陈氏脸上一片死白,却仍在做困兽之斗,强做镇定道,使君,这些都是您的推测,那枣花香许是民妇在别处沾染上的也说不定。 哦,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公仪音并不慌张,扬手唤来一旁的衙役,在他耳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衙役领命出了门,很快又折返了回来,手中还拿了件对襟短襦,正是先前掉落在地的那几件衣衫之一。 这可是陈氏昨日穿的衣服公仪音看向李钊。 李钊忙点头,眼中开始有了点点光彩,一扫方才的颓败之色。 公仪音讥讽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陈氏,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何你昨日穿的衣服盘扣上,会溅有血迹 昨日陈氏慌乱之下杀了人,有一点血迹溅到了盘扣上,但夜色昏暗,再加上盘扣本来就是淡朱色的,所以陈氏并未发觉。 李钊一个大男人,洗衣服自然不会太过细致,草草洗完便晾在了院中,血迹干涸后变成了深红色,显现了出来。方才公仪音经过这件短襦旁边时,正好月色明亮,一眼便看到了这上头的血渍。 公仪音话音刚落,陈氏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白得吓人,突然,她抬了头,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火花,歇斯底里嘶吼道,她活该 ------题外话------ 昨天都没人祝宝宝节日快乐,不开森哼 第021章 落定 ♂ 许是太过激动了,陈氏苍白如纸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瘦削的脖颈上青筋爆出。 李钊目瞪口呆地看着陈氏,一脸的不可思议,陈娘真的真的是你 陈氏双目通红,紧紧盯着李钊,眼中满是凄厉的神色,她嘶哑而干涩的声音在房中回荡,带了丝刺耳的尖利,憧憧烛火下,恍如地狱中来的厉鬼一般。 是,就是我陈氏睚眦欲裂,李钊,你每晚在我药里加安眠的药材,再偷偷溜过去同孙氏那贱妇私会,你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 我李钊哑口无言。 前几日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为何自己每天吃完药就昏昏欲睡,照理,这药是没有安眠作用的。所以,昨夜我偷偷留了个心眼,没有吃那药。呵呵,你果然没有察觉,又跑去见那个贱妇。我气不过,走到院中正好看到那棵枣树,便顺着那柴垛爬了上去。 她眼中冷意满满,看着李钊嘲讽一笑,你果然同孙氏那贱妇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你可知道我当时的感受 她顿了顿,突然狂笑出声,眼泪夺眶而出。手指一抹泪珠,指着李钊恨恨道,没想到没想到我竟恰好见到那么精彩的一幕。原来,你不光对我无情,对孙氏,你也是铁石心肠我趴在树上,看着你趁着孙氏转身的瞬间捡起那块石头,看着你毫不手软地将石头砸了下去,看着孙氏的身体晃悠悠倒地。你果然是个冷血的人,看到孙氏倒了,竟连看都不看,便立马跑了回来。 陈氏的嘲讽声不绝于耳,李钊又羞又燥,目光中带上一丝阴鸷。 陈氏没看他,笑够了,接着道,我当时被吓坏了,紧紧抱着那树枝,只觉全身冰冷,过了一会,我看到地上的孙氏呻吟出声,她她竟然还没死你可知我当时心如死灰的绝望我想,你们这对狗男女,都该死 她一时气岔,重重咳了几声才平复下来。 我见你房中灯火已灭,知道以你的性子,为了避嫌绝对不会再出来。所以,我拖着这破败的身子下了树,又绕到了隔壁院中,捡起那石头,往孙氏头上狠狠砸了下去。 你知道吗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目光紧紧缠在李钊面上,有一瞬间,就像是情人间甜蜜的注视一般。她的声音,缓而轻,似在李钊耳畔低语,孙氏死之前,看到我了,我跟她说,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那些臭男人吧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公仪音却看见,陈氏的眼角,有一串晶莹的泪滴滑落,烛光中,闪着惊心动魄的光泽。 公仪音沉默地低了头。这件案子里,每个人都有错,阴差阳错中,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荆彦却还有一事没想明白,看向李钊问道,你为何不答应孙氏的请求 李钊还未开口,陈氏嘲讽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为何不答应,不过是看中我还有些价值罢了。 李钊气急败坏地抬了头,眼中有一丝厉色,你 我难道说错了吗陈氏粗粗喘了几口气,却仍强撑着,若不是我阿父阿母每月补贴我的那笔钱,你会假仁假义地照顾我到现在李钊,其实你骨子里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李钊拳头紧攥,似乎强忍着才没爆发出来。 案情既已大白,便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荆彦招手唤了人,让他们将李钊和陈氏押了下去。 待人被带下去了,荆彦弯了眉眼,看向公仪音道,无忧,你可真行啊。没想到年纪不大,这破案的功夫却是一流啊。 公仪音眉头一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这次也是我运气好罢了。 秦默还在这呢,她可不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荆彦好奇道,那布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孙氏手中可什么都没有啊 公仪音缓缓勾出一个弧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愈发显得灵动逼人,我猜李钊为了毁灭证据,定会将当日所穿衣物烧毁,所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先去了灶房,没想到果然在灶台里发现了他匆忙之中未燃尽的衣衫布料,便趁机捡了出来。 那枣花香呢荆彦追问。 枣花香啊公仪音噗嗤一笑,枣花香那么淡,又过了一天,早就闻不到了,我那是讹陈氏的。她因为我闻出了药中的甘草味,自然对我这能力深信不疑。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心理把戏罢了。 荆彦惊愕地啊了一声,我见你说得那般斩钉截铁,还当你当真闻到了 无忧可真是个中高手。 秦默清冷出声,语气云淡风轻。 公仪音转头,微眯了眼眸看了秦默一眼。他这话是何意个中高手是骗人的个中高手还是做戏的个中高手 她微微有些忐忑,面上只装作未听懂一般,莞尔一笑,玉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桃花般的娇艳,九郎,我今日的表现你可还满意 这是讨要表扬 秦默失笑,觉得自己越发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人了。 宫无忧么你混入延尉寺的目的,究竟何在 心中波动了几许,眸光一转,顺着她的话意有所指道,殿下的眼光,自然不会差。 公仪音睫毛颤了颤,脸上很快又浮起笑意,我定会将九郎的话带给殿下的。 走吧,快宵禁了。秦默淡淡道,率先出了门。 建邺实行严格的宵禁,城一百零八坊,或为贵族府邸,或为平民聚集。坊设坊墙,有定时开启闭的坊门。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开门通行。 如无特殊情况,宵禁后,坊与坊之间便无法再通行。 三人出院子后上了车,朝光德坊坊门驶去。 耳边慷锵有力的鼓声似乎愈来愈急促,公仪音看着窗外,夜幕低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这时,有一辆华贵的车撵驶过,擦身而过的瞬间,她余光瞟到车辕上镌刻的秦氏族徽,不由一怔。 下一刻,她听到秦默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停车。 ------题外话------ 为了拯救清冷的评论区,夭夭决定来个有奖问答。 大家快来猜猜那辆车里坐的是秦家的谁或者说跟秦默有何关系 猜对的妹纸奖励58xx币币 别让我冷场啦,快冒泡吧姑娘们 第022章 秦氏十二郎 ♂ 公仪音不解地转头朝秦默看去。 他脸上是惯常的闲适散淡的神色,目光中带了一丝清华高贵的漫不经心,哪怕在深沉的夜色中,依旧那么耀目夺人。 而此时,方才同他们擦身而过的那辆牛车却不知为何,也缓缓停了下来。 公仪音的目光扫过车辕上的秦氏族徽,停留在随风轻扬的车撵帐幔上,重重帷帐之后,有一人影若隐若现。 她心中暗自琢磨。 秦氏族徽,莫非,这里头坐的是秦氏的人并且,能让秦默停车的人,看来来头不小。 她蓦然生出一丝警惕。 这一世见过她的人虽不多,但若是天水秦氏的话,还是有人知道她这个帝姬长什么样的。 这时,有一只素白修长的手从车里伸出,挑开了帘子一角。 紧接着,一张漂亮的面孔从素锦车帘后露了出来。 那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看上去比秦默小两岁的模样。白皙柔滑的肌肤,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莹润娇艳的红唇。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动人风韵。 公仪音微微松了口气。 车上那人,她是认识的,也很确定这一世,他并未见过自己。 少年一袭天青色广袖宽袍,从容下了车,朝他们的车撵而来。 行到跟前,他朝着车内的秦默作了一揖,开口道,阿兄。他的音质还带着少年的稚嫩,然而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淡淡阴翳来。 公仪音低垂着头恭谨坐在一旁,目不斜视,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变得更弱一些。 这少年,便是秦默的亲弟弟,秦氏嫡支排行十二的秦衍。 驭车的车夫跟着秦默久了,自然也认识秦衍,很有眼力劲地将帘子挑了起来。 阿衍,你在这里做什么秦默眉眼淡然,看着秦衍开口道。 秦衍眉头一挑,眼尾上曳,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讽来,怎么阿兄可以来这里,我便不能 快宵禁了。秦默语气依旧清冷。 秦衍带了些痞气,勾唇道,我有天水秦氏的令牌,怕什么 公仪音端坐一旁,心里头打着小鼓。 前世她与秦衍这叔郎并无什么交集,唯一的印象还是她和秦默成亲时,秦衍喝得酩酊大醉大闹了一番喜堂。她只当秦氏本就不愿与皇族联姻,才借秦衍之手落她的面子。 现在看来,秦衍同秦默的关系,似乎本就不大好罢 秦默并未动怒,眼眸中依旧是水洗过般的清澈明净。他定定看了秦衍一眼,缓缓开口,随你。 说罢,示意车夫继续行驶。 公仪音看到秦衍广袖下的手似乎攥了攥,他侧了头,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快,冷冷开口道,阿兄今日还不回府阿父和阿母对你可是惦记得紧啊。 秦默眸光一闪,抿了抿唇,我回衙门处理好剩下的事后便回去,你同父亲母亲说一声。 秦衍轻嗯了一声,尔后侧身让到了一边。 这时,他的目光透过轻舞的薄透车帘,看到了坐在秦默身旁的公仪音,瞳孔一眯。 阿兄,这是谁,我怎么不曾见过他微眯了狭长的桃花眼,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情审视着公仪音。 同僚。秦默淡答。 公仪音旁对秦衍作了个揖,宫无忧见过秦十二郎。 秦衍看着她,似笑非笑,薄唇轻启,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宫无忧宫无忧他喃喃自语,名儿是好名儿,人也长得甚是俊俏。 风一吹,他的细语呢喃变得有些捉摸不定起来,公仪音手臂上,迅速起了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阿衍,快回去罢,别让父亲母亲担心。 是。秦衍收回落在公仪音面上的目光,垂首避在一旁,目送着秦默的牛车走远了,这才收起脸上淡淡的笑意,面无表情地坐回自己的车内。 远处,最后一声旷久的鼓声落下,建邺的漫漫长夜,也温柔而悄无声息地罩了下来。 公仪音坐在车上,心中还缠绕着方才那怪异的情绪,挥之不去。 秦默看她一眼,难得开口道,阿衍性子有些莽撞无礼,你别放在心上。 公仪音忙笑着应了,示意自己不会当真。 秦默便又恢复到先前沉默的状态,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牛车缓缓行到坊门处,车夫解下延尉寺的腰牌,递给守门的羽林卫。 羽林卫接过腰牌,又看一眼车上的秦默,摆摆手开坊门放行了。 一路畅行无阻行到了帝姬府坐落的崇仁坊。 因秦府所在的胜业坊正好在崇仁坊的东面,所以秦默便顺道先送公仪音回帝姬府。 到了门口,公仪音笑着朝秦默道了谢,秦九郎,明日见。 嗯。秦默应了一声,目送着她下了车。 帝姬府门口的守卫一怔,刚要行礼,公仪音忙摆手制止了他们,急急进了府中。 秦默瞧见这一幕,眉头一挑,眼神幽暗了几分。 走吧,送我回府。 车夫清脆应了,驾着牛车驶入浓黑的夜色之中。 进了帝姬府,公仪音才真真正正松口气。 秦默太精明,与他相处,丝毫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很容易被他看出破绽来。 行到居住的聆音园,远远便看到阿灵和阿素焦急地在院中走来走去。 阿灵一抬头,看到朝她们走来的公仪音,眼中蓦然一亮,小跑着迎了上来,到了公仪音跟前如释重负道,殿下,您总算是回来了。 阿素也跟了过来,蹙了眉头,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青姨下午便回来了。 公仪音边朝里走去边笑着道,无事,去查了个案子。 阿灵惊呼一声,殿下,您这么快便查案了案子可破了 公仪音双眉一扬,语声清越,那是当然,我和秦九郎联手,还有破不了的案子 阿灵和阿素咯咯直笑,附和道,殿下说的是,您可是建邺第一神探。 公仪音甩甩胳膊,吩咐道,快帮我准备热水吧,你们不知道,我今日一天,又是义庄,又是尸体的,身上也不知沾了多少污秽之气,得好好洗洗才是。 婢子这就去准备。阿素忙应了,轻盈地退了下去。 阿灵则伴着公仪音,一路说笑着进了屋。 ------题外话------ 没啥姑娘冒泡,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我要去哭一会tot 第023章 帝姬的奢华生活 ♂ 公仪音颇受圣宠,重华帝姬府的建造自然花费了大力气,不光美轮美奂,而且奢华精巧。 譬如,光沐浴这事,府中就特意在聆音园后方辟出一处,修盖一座华美大殿,殿中有白玉砌成的浴池,专供公仪音沐浴用。 阿素的手脚颇为麻利,很快便安排妥当来请公仪音过去。 殿中开雕花小窗数扇,有助于殿内通风散热,夏日风来,满殿清凉。公仪音沐浴之时,必有数名女婢立于窗外,以防有人从窗户处私窥。 走进殿中,迎面一道巨大的雕花嵌金丝海棠花梨木十八扇屏风,绕过屏风朝里走去,穿过重重自房梁处垂下的素色纱幔,便能看到位于大殿最里的白玉浴池。 浴池中部,立有两根白石柱,柱子顶部托起莲花形的白石盆,从帝姬府后引来的温泉活水不断从中心涌出,再由莲瓣式的盆缘泻下,形成细巧急密的微涡涟漪,环转涌荡。 浴池底部是镌满鱼龙花鸟的浮雕纹饰,千变万化,难以名状。一旦池水漾动,满池的鱼纹花影也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浴池四角均安放着一只纯银铸成的镂花香炉,燃香缕缕升起,让殿中香温氤氲,安逸适体。 公仪音微微嗅了嗅,轻笑,今日这浴汤中,加了杜衡,甘松,柚叶和白兰吧 阿素笑答,殿下真是好手段,次次都能被您猜中。这几样药草都能去污去晦,是婢子特意吩咐下去的。香炉中燃的是凝神的沉水香,有利于您夜晚的安睡。 公仪音唇畔笑意加深,显然对阿素的安排十分满意。 她褪去身上的衣衫,沿着浴池处的台阶缓缓走到池中,你去外头候着罢,我先泡着。公仪音将浴池中倾洒的兰花瓣缓缓拨至胸前,轻声吩咐。 诺。阿素应了,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公仪音靠在浴池壁上,双目微阖,让全身都放松下来。 今日一天,从身到心,可真是累坏了 跟秦默那人打交道,当真丝毫不能放松,不然,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抓到破绽。 有好几次,她撞上秦默那清亮的眼神,那样的明晰洞彻,仿佛什么都瞒不过他一般。 不过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公仪音睁开眼,长长地舒一口气,将身子沉到水面下,一阵暖意传遍全身,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里的凉意被尽数驱散,人也精神了不少。 不管怎样,她已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她狭了墨瞳,眼中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秦九郎,这一世,你只能成我的人 泡了一会,公仪音觉得全身都舒畅了,出声唤了阿素和阿灵进来。 待两人伺候她沐浴完,又用过晚膳,公仪音早早地上了床。 毕竟,明天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夜已深,月光如水般倾洒在人间,偶尔有凉爽的晚风从半开的窗户缝中漏进来,吹动床榻四角上悬着的镂空银球,轻轻打着转。 这一夜,公仪音闻着银球中散发出的淡淡玉兰清香,睡得格外安稳。 并且,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再做那些关于前世的梦。 翌日清晨,公仪音是被阿灵在门外轻声唤醒的。 她费力睁开朦胧的双眼,望一眼窗外,外头晨光熹微,似乎时辰尚早。 公仪音抬手揉了揉眼,呢喃出声道,再让我睡一会。 殿下门外的声音停了停,很快又响了起来,您今日还要去延尉寺点卯,若是再不起,便来不及了。 公仪音一听,忆起今日还要去延尉寺,顿时睡意全无,慌慌张张从床上一跃而起,声音中带了一丝晨起的喑哑,进来吧。 阿灵和阿素端着黄铜盆和洁面用具,推门而入。 早晨的风,带着清新的湿意,从门外徐徐吹了进来,吹起公仪音身后的发丝轻舞。 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公仪音换好衣衫,在阿灵和阿素担忧和不舍的目光中出了帝姬府。 驴车驶过安尚门,行到延尉寺府衙门口。 公仪音下了车,低声嘱咐了黎叔几句,转身朝延尉寺府衙大门走去。 门口守卫的衙役似是得到了吩咐,朝公仪音作了一揖,可是宫行走 公仪音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这衙役口中的宫行走是自己,忙点了点头。 荆司直吩咐了,让卑职带您过去找他。行走,请随卑职来。 今日天气依旧极好,阳光清和明媚,温柔地倾洒下来。延尉寺中遍植草木,绿树成荫,光影动荡斑驳。虽已到春末夏初,倒也不觉炎热。 偶有衙役形色匆匆从身边走过,离得近的都会停下脚步,冲公仪音行过礼再走。 公仪音微笑着应了,心中颇有些好奇。 难不成她来延尉寺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也不知是谁吩咐下去的,不会是秦默吧莫不是他昨日见自己断案入神,生了爱才之心 公仪音喜滋滋地想着,一抬头发现自己已到了荆彦办公的地方。 衙役领着她进了房门,行过礼后便退下了。 荆彦合上手中的卷宗,站起来绕过凭几,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无忧,你来啦。 公仪音笑着同他打了招呼,在荆彦对面坐下。 她清亮的目光在荆彦面前堆放的数十份卷宗上掠过,抬头看向荆彦好奇道,荆兄,不知我日常需要做些什么 荆彦指了指面前摊开的卷宗,喏,帮我复核这些有疑点的案件卷宗。 公仪音看着面前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和批注,不由一阵头大。 她是来追驸马的,不是真来办案的 要知道,成天看这些,对她追秦默可半点好处都没有 她伸手随意翻了翻,看着荆彦笑得灿然,荆兄,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走,这复核一事,事关重大,让我做的话,着实有些惶恐啊。 荆彦不以为意,怕什么你昨儿那案子,不是查得挺好的吗还是说他顿了顿,一挑眉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眸中闪过些许波动,你来延尉寺,其实另有目的 第024章 非分之想 ♂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避开荆彦的眼神,强自镇定道,荆兄,你这是什么玩笑话无忧蒙帝姬看重才得以来延尉寺,自是来此查案缉凶的,不过是希望为南齐的安定尽一份绵薄之力。哪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荆彦意味深长地一笑,脖子一伸,脑袋凑到她面前神神秘秘道,无忧,我昨儿可是瞧见了,你暗中偷看了九郎数次呢。 公仪音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心中叫苦不迭。 这个荆彦,眼怎么那么尖 还是说自己做得委实太过明显了些 她拢了拢衣袖,面上不显,淡笑着道,荆兄,秦九郎容貌俊秀,风仪出众,实乃人中龙凤,无忧心向往之,昨日一时激动,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无其他想法。她的眼中明澈坦荡,墨色深瞳倒映出荆彦的面容,那双眼睛犹如星子般璀璨光华。 是吗荆彦目光在她面上游移一番,似有不信。顿了顿,他压低声音,挑了挑眉笑道,无忧,你若真有那龙阳断袖之好,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时下风气开放,男风盛行。在荆彦看来,公仪音容貌俊秀,姿容婉转,若真喜爱男子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公仪音哭笑不得,只得看着荆彦一字一顿正色道,荆兄,你误会了,无忧当真不好男风。 荆彦紧紧凝视了她一瞬,见她神色认真淡然,并未见心虚。漆黑眼眸转了转,将信将疑道,这样便最好不过了。你要知道,九郎并不好男风,若知晓你的目的,定不会让你再待下去。 公仪音叹口气,看着荆彦一脸无奈,荆兄,我都说了,我当真对秦九郎无非分之想。公仪音被荆彦缠得没法子了,只得又郑重其事保证了一遍。 话一出口,略觉心虚,偷偷挪开目光。 但转念一想,对秦默有非分之想的是重华帝姬公仪音,并不是宫无忧啊。她这么说,倒并不算说谎。 公仪音心中自我安慰,面上笑得纯然无害。 然而下一刻,她便听到身后响起一把清冷而熟悉的嗓音,似在她头上兜头浇下一桶沁凉的冰水,浇得她满身狼狈。 什么非分之想短短一句话,让她身子止不住一抖。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转过身朝门口看去,面上的笑容比哭还苦涩。 秦秦九郎她嗫嚅地唤了一声,看秦默一眼,又飞快低了头。 秦默轻嗤一声,听不出喜怒。 公仪音垂首静默,心中愈发惴惴。这时,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绣云纹墨色锦履。她错愕抬头,正好瞥见秦默优雅温润的下颚轮廓,还有望向她的清澈眼神。 目光落在秦默今日所穿的袍服上,不由一怔。 一袭紫色交领朝服,上绣蒲桃文锦花纹。腰系白玉带,坠下华美金鱼袋。与平日一袭白衣清冷出尘的模样相比,今日朝服在身,更多了几分凛然的清贵之气。 看秦默这模样,是刚从早朝回来吧。 她朝秦默抿嘴笑笑,双目弯弯,压粗了声线,装作没事人似的问道,秦九郎,这是刚刚下朝 秦默轻嗯一声,睨她一眼,又转了目光看向荆彦,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秦默的突然出现,让荆彦也吓了一大跳,忙连连摆手否认,岔开话题道,刚刚正同无忧讨论案子呢。 是吗秦默声音淳冽中带了一丝散淡,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把小勾子,勾得公仪音心里痒痒的。 她捣蒜般点头,迭声附和着荆彦的话,是是是,适才正讨论案子呢。 秦默似有若无地应一声,垂下长长睫羽,眼中划过一抹清淡悠然。 好在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走到右侧凭几前坐下,侧头看向公仪音和荆彦,你们也坐吧。 公仪音应了,还未抬步,就见秦默看向她,指了指身侧一张凭几。 这是叫她坐过去 公仪音脚步顿了顿,依言走了过去。 今日主上怎么上朝了荆彦将凭几上的卷宗整了整,漫不经心问道。 南齐安帝公仪焕近来日益沉迷后宫,不理朝政,经常十天半月才上一次早朝。今日居然上了早朝,叫荆彦好一阵纳闷。 公仪音低垂着头有些尴尬。 荆彦并不知她的帝姬身份,说话间自然有些随意了。 秦默目光在公仪音小巧绯红的耳廓上一顿,点头道,近日京中似有些不太平,主上叫各部都警醒着些。 可是荆彦似乎想问什么,眼光瞟到门口端着茶托而入的衙役,收住了后半截话头。 衙役走到秦默面前停下,朝他行礼后,将一盏茶盏放在秦默面前的凭几上。 他刚要将茶盖揭开,便听得秦默吩咐,给他们上了茶后退下吧。 衙役应诺,在两人面前也置上茶盏,又将一把茶壶放在公仪音面前,这才鞠以一躬,迅速退了下去。 公仪音伸手揭开茶盏,釉色瓷盏中放着棕色的茶末。 这时茶叶还未普及,除了贵族和皇族,寻常百姓是喝不到的。 别看这茶末不起眼的样子,也要经好几道工序而成。 首先要将鲜嫩的茶叶采下,捣碎做成茶饼,再将茶饼拿到火上烤成赤色,用石臼捣成茶末,最后冲入沸水,才成一碗清香四溢的茶水。 公仪音无奈地看看面前的茶壶,起身站了起来。这里就数她官儿最小,她不倒水,谁来倒 她先走到秦默几前跪坐下来,一手拿起茶壶,一手拢住袖口,缓缓朝茶盏中注入烧沸的水,顿时满屋茶香四溢。 公仪音放下茶壶,将茶盏端起递给秦默,秦九郎请用茶。 她心中还琢磨着方才荆彦未说完的话,有些心不在焉,未等秦默接稳便松了手。 茶盏啪嗒一声掉落在几上,茶水四下流出,有几滴似乎溅到了秦默手上。 公仪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挪到秦默身侧,掏出帕子想替他擦掉手上的茶水。这时,她无意中将秦默的袖口往上卷了卷,露出他左手手腕内侧一个莲形印记。 还未看得真切,却见秦默一把将袖口拉下,腾地一声站起,甩袖朝门口而去。 ------题外话------ 今儿字推,路过的妹子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啦 第025章 随我去个地方 ♂ 这一系列变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公仪音还未反应过来,便瞧见秦默清俊冷峭的身影已走到了门口,不由目瞪口呆。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迟疑着出声唤道,秦九郎我 秦默身形一顿,并未回头,只有冷冽的声音飘过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公仪音答复,径自拐出了门,只留下空气中那股幽幽寒竹香,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人的神经。 公仪音瞪大了双眼,转头看向荆彦,一脸无辜,荆兄,方才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荆彦也是一头雾水地摇摇头。 可是九郎喜洁,我把茶水溅到他身上,他不高兴了公仪音犹疑着问道。 荆彦沉吟片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从昨日可以看出,秦九郎并不讨厌无忧,否则便不会把帕子借给他。既如此,今日就不该为这种小事而心生不快。 无忧,你再想想应该是其他原因。 我我擦拭茶水时,把九郎的衣袖往上卷了卷,露出了他手腕上的印记,难道是因为这九郎似乎是在那之后才突然动怒的公仪音不确定道。 前世她同秦默成亲后聚少离多,所以对于秦默手腕上的这个印记,是半点印象也无。 印记荆彦有些奇怪,挑了挑眉道,是什么样子的 公仪音侧了头回忆,似乎似乎是什么东西烫出来的痕迹,模样看着有些像一朵莲花。 荆彦疑惑地皱了眉头,摇头道,奇怪我之前怎么不曾注意到他嘟囔着抬头,看见公仪音眉眼间的忧色,宽慰道,无忧,你也别太过担心,许是九郎真有什么急事罢。 公仪音弯了弯双眼,勉强露出个笑容,谢过荆彦的宽慰,心中暗暗琢磨。 莫非这印记,也是秦默不可触碰的逆鳞之一 她心中惦记着秦默出人意料的反应,一整天都有些郁郁不快。 这一天,她果然再没见到秦默,只得悻悻回了帝姬府。 到了第二日,她兴冲冲地到了延尉寺,却被荆彦告知秦默今日并不在府衙中。 听到荆彦的话,公仪音满腔的热情被兜头浇灭,素来神采飞扬的眼中光芒霎时暗淡,整个人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蔫的。 见她这样,荆彦不忍地安慰道,无忧,我瞧九郎今日同从前并无两样,昨日之事,他许是早就忘了,你也别再多想了。 公仪音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拿起案上的卷宗看了起来。 第二日 第三日 她依旧没有见到秦默。 第四日清晨。 阿素替公仪音换着衣衫,抬头看一眼神色恹恹的公仪音,担忧道,殿下,您没事吧您这几日好像有些闷闷不乐。 公仪音淡淡勾唇,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斜射进来,给她的脸颊镀上一层淡淡的粉色,泛着玲珑剔透的光泽。她虽然笑着,那双杏仁般明亮的眼睛却依旧如同浓黑的夜,没有起一丝波澜。 阿素无奈地看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意,整了整公仪音的衣衫下摆,试探着问,殿下,可是延尉寺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一旁摆着早膳的阿灵接口道,殿下,若是您在延尉寺待得不开心,便回来罢。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故作欢快,好啦,我真没事,你们就别担心了。今日有什么早膳 阿灵嘟嘟嘴,没再说下去,指着几上摆着的小碟子道,照您的吩咐,没有做得太丰盛。有您喜欢的桂花栗粉糕和奶油松香酥卷,配的莲子银耳羹。 公仪音笑笑,坐到了几前。 眼前的糕点不过婴儿拳头般大小,整整齐齐呈扇形摆放在扇形的青色瓷碟中,让人食指大动。 尽管这样,公仪音粗粗用了些便放下了筷子。 今日一定要再早些到延尉寺,她就不信,今儿还截不到秦默公仪音紧了紧拳头,暗下决心。 殿下不吃了吗阿灵诧异道。 嗯。公仪音用帕子擦了擦嘴,给我备车吧。 初夏的清晨,气候宜人,微风轻拂,清爽而通透。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青草香气,让浮躁不安的心,也渐渐沉淀下来。 桔色的朝阳暖暖洒下,照在道路两侧行走的百姓身上,有种温柔和宁和的诗意。 公仪音想着心事,牛车很快驶到延尉寺门口。 她轻车熟路进了府衙,拐到荆彦办公的地方。秦默这几日不在府衙中,没给她安排办公的场所,所以她暂时是在荆彦处办公。 行到门口,却发现房门意外地紧闭着。 她心中奇怪,抓住一个路过的衙役询问情况。 衙役惊诧地看她一眼,荆司直今日休沐,宫行走不知道吗 休沐公仪音当惯了锦衣玉食的帝姬,一时没反应过来。 衙役点点头,朝中规定官员工作五日便可休息一日,今日便是荆司直休沐日。对了,今日是宫行走来延尉寺的第六天吧这么说,您今日也可不用过来呢。 公仪音闻言,颇有些无奈,谢过衙役后悻悻往回走。 真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出,也不知道秦默今日有没有来她回头想找方才那个衙役问个明白,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得作罢。 行到府衙门口,突然鼻端飘来一阵熟悉的淡淡清香。 她眼神一亮,抬起头四处搜寻,果然在不远处瞧见秦默清俊的身影,正缓缓朝这边而来。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玉质的光泽,目光清澈而高远,让人想起竹林间轻拂的清风。 秦默行到她面前,瞟了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本来有一肚子话的公仪音,在对上秦默如流水般清透的眼眸时,突然哑了口,嗫嚅道,我不知自己今日休沐 秦默微皱了眉头,荆彦没同你说 见秦默神情较之前并无两样,公仪音定下心来,眉目一舒,是啊,他大概以为我知道吧。 秦默一拂宽大的衣袖,雪白的衣衫似云翳般层层散开,他看向公仪音,语声清淡,既然来了,便随我去个地方吧。 第026章 巧遇 ♂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清冽冷淡,落在公仪音耳中,却让她忍不住酸了鼻头。 怎样都好,只要他不再不理她。 公仪音低下头,偷偷吸了吸鼻子,脑中一闪而过前世两人冷战的片段。 她深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的泪水已收回,只有隐隐的水波闪动。她朝着秦默露出一个笑容,整齐洁白的牙齿如编贝,显得恭顺而柔美。 好啊。她欢快回答。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去哪里。她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让秦默有些许意外。就好像就好像她对他无比信任一般。 为什么 秦默心中存了疑惑,沉沉打量一眼公仪音,提步朝府衙外走去。 公仪音勾了勾唇,眼中漾起笑意,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秦默带她去的地方,是离延尉寺不远的吏部。 公仪音在秦默身后停下脚步,抬头打量着吏部高悬的牌匾,纳闷道,秦九郎,你带我来这里做甚 秦默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面容上流转不定。片刻,他启唇,你既已是延尉寺行走,便需在吏部备案。他微微一顿,眉一挑,言语间似带了些微笑意,还是说,你并不需要这份俸禄 公仪音一怔。 秦默,这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她还未想好是应顺着秦默的话笑一笑,还是应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问题,眸光便已瞧见秦默转身进了府衙。 公仪音忙收回飘远的思绪跟了上去。她唇畔的笑容,在柔和日光下,莹然生光,仿佛悄然绽开的红莲,在风中摇曳生姿。 延尉寺行走不过一个小小的官职,又是秦默亲自前来,所以手续很快便办妥了。 从吏部府衙出来,看着府外明媚的日光,公仪音有一瞬间的晃神。 从现在起,她不仅仅是重华帝姬公仪音,还是延尉寺行走宫无忧了原本只是突然兴起的一个想法,走到现在这一步,却愈发变得真实起来。 她抬起眼眸,看着走在前头拉开她半个身位的秦默,心中泛起点点涟漪。 阳光逆照在秦默身上,一袭白衣显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光影斑驳间,秦默的身影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这背影,让她想起前世无数个夜晚,当秦默接到衙役来报时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 她知道,他若不去,也许会有无辜的人因此而殒命,可那样料峭寒冷的漫漫长夜,这样转身离去的背影,让她觉得身心更冷了。 不要走公仪音喃喃出声,不由自主朝前伸出手想抓住秦默翩然的衣袖。 什么秦默听到身后呢喃,转身看来。 日光清晰地照着他的眼睫,一瞬间,秦默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 公仪音蓦然从回忆中醒来,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朝他不好意思一笑,没什么。 她的笑容,带了一丝苍白和心不在焉,从前几次的灿然明媚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默心中微动,就那样看着她,没有说话。 四周似乎突然寂静下来。流动的风中,带了些奇异的暗涌。 公仪音被秦默看得有些心慌,深吸口气定了定起伏的心绪,迟疑着出声唤道,秦九郎 她的话音还未落,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清朗的呼喊声,声音中含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熙之 熙之是秦默的表字,没有多少人会这般叫他。 公仪音收起心中的绮念,诧异抬头朝声音传来处看去。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几名男子正分开重重人群朝秦默走来。 为首的郎君,穿得极其青翠欲滴。 一袭碧色袍服,那碧色,是青草般的绿,秾艳而纯正。衣襟处微敞,露出莹白的肌肤。腰间系着白玉竹节腰带,腰带下垂下几块玉佩并一个大红色的香囊。 远远看去,就像一条翠绿的菜青虫。 公仪音抽了抽唇角,颇有些不忍卒视地挪开了目光。 菜青虫行到两人跟前,看着秦默大笑,语声爽朗,熙之,我可算是逮到你了。 除开他常人难以欣赏的穿衣品味,不得不说,眼前这人也是美男子一枚。 他年纪与秦默相仿。眉目清朗隽秀,肌肤滑腻莹润,唇角上挑,剑眉入鬓,比之秦默清冷出尘的气质,他身上更多了一丝生机勃勃的活力。 秦默还开口,那男子的目光落到公仪音身上,上下打量几眼,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表情。 不知阁下是他朝公仪音作了个揖,一双漆黑的眼睛灿若琉璃。 说话间,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飘来。白芷,零陵香,丁香,麝香,豆蔻公仪音恍然,原来那日在她之前去延尉寺的郎君,正是眼前这位。 她瞟一眼男子腰间大红色的香囊,抬头正色回礼,宫无忧见过谢七郎。 男子一听乐了,一把将手中的折扇合拢,笑着问道,你认识我 谢氏七郎的大名,建邺谁人不知公仪音答得一本正经。 陈郡谢氏,同天水秦氏一样,位列建邺四大侨姓士族。眼前这男子,便是谢氏嫡支排行第七的谢廷筠。 只是他并如同秦默那样,以一位风流名士的姿态为世人所知,更多的是以一种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以,人们说起谢家儿郎,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他,而是他那位温润如玉的兄长,谢氏三郎,谢廷笍。 谢家泱泱大族,居然出了这么个异类,自然让人费解。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样的谢七郎,却同秦默交好。 前世公仪音亦是不解,在她看来,都说人以群分,那秦默该同谢三郎更合得来才是,怎的会同谢七郎交情匪浅她记得她当初曾这般问过秦默,然秦默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耳畔哄笑声渐渐清晰,不绝于耳。 公仪音敛了思绪一瞧,是谢廷筠身后那些一道前来的士族子弟,听了公仪音的话正拿谢廷筠说笑。 谢廷筠倒也不恼,咧嘴一笑,看了公仪音一眼,转向秦默兴致勃勃问道,熙之,你上哪认识这么个有趣的小郎 第027章 明月夜 ♂ 他见宫姓非士族之姓,猜想他是寒族子弟,故才有此一问。 无忧是重华帝姬府的门客,现在延尉寺当差。秦默神色淡淡。 一听重华帝姬的名号,身后那些士族子弟敛了些肆无忌惮打量的眼神。这年头,士族虽然地位高,但他们不过是些旁支,对上皇族之人,自然要收敛着些。 这宫无忧,虽只是个帝姬府的门客,但观他姿容既好,又得帝姬推荐入延尉寺,想来是重华帝姬跟前的红人。重华帝姬得宠,她看重的人,自然得罪不得。 公仪音看着这些人脸上变幻的神情,心中不屑,亦是费解。与秦默交好的谢廷筠,品性该是不差,怎的会与这些人混到一块 看不出无忧小小年纪,便已在延尉寺当差了。谢廷筠笑道,眉梢微扬,目光真挚。 公仪音少不得笑着谦虚了两句。 谢廷筠轻笑,看向秦默,熙之,你们这是往哪去 回府衙。 我记得今日你休沐吧。谢廷筠展开手中折扇,煞有介事地扇了扇。 怎么秦默抬眼反问,眼波微动。 谢廷筠扬唇一笑,往他跟前凑了凑,熙之,你我可是好久不曾一聚了。都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同我去明月夜喝一杯 秦默没有吭声,目光朝他身后幽幽一瞥。 谢廷筠会意,以扇掩面压低了声音道,不叫他们,就我们俩,哦他目光往公仪音身上一瞟,再加上这位宫小郎,如何 秦默淡淡嗯一声,并未拒绝。 谢廷筠挑了挑浓黑入鬓的眉,笑着转身同后面那几个世家子弟说了几句。 很快,那几人便悻悻散了。 熙之,请吧。谢廷筠笑意满面,折扇一合,朝着秦默抛了个媚眼,眼波婉转,倒别有一番风致。 看到秦默的脸色一黑,谢廷筠哈哈笑出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走吧,去得晚了,瑶瑟可就不一定得空了。 那个眼见着两人要抬步往前,公仪音迟疑了片刻,还是唤出了声。 秦默转头看向她。 我我也要去吗她的眼神清润而明澈,碎发散落鬓旁,被风一拂轻轻晃动着,映着她洁白的肌肤,说不出的意态风流,看得谢廷筠一怔。 你若不愿去,便自行回府吧。秦默的眼眸幽深似海,看了公仪音一眼便挪开了去。 明月夜是什么地方公仪音被他这不痛不痒的一眼看得突然来了气,咬了咬唇问谢廷筠。 谢廷筠哈哈一笑,笑完了,定定地看着她,无忧竟不知明月夜是何处 这才短短一会功夫,他对公仪音的称呼已自动由宫小郎变成无忧了。 不过,公仪音显然没空去计较这些,秀眉紧蹙,脑中思考着谢廷筠方才那话。 她应该知道明月夜是何处 见公仪音蹙眉深思的神情,谢廷筠唇畔笑意更深,墨色的眸中似涤荡着一泓清泉,无忧既不知明月夜是何处,不如,随我去瞧瞧如何 公仪音侧头看了秦默一眼。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样高山仰止般圣洁清冷的神情,似乎公仪音去或不去,同他都没有任何关系。 似被什么刺了一下眼睫,公仪音垂下眼帘。 片刻,她抬了眼,唇畔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上曳的眼尾中带了一丝流光逼人的艳丽,好,我去 谢廷筠被她这一笑给惊艳到了,片刻才缓过神来,故作镇定地摇了摇手中折扇,朝公仪音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人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头引路的谢廷筠停住了脚步。 公仪音抬头一瞧,清澈的眼中划过一丝愕然的神情。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原来所谓明月夜,便是这醉生梦死纸醉金迷之处。 楼中传来的靡靡之音在耳畔缠绵不绝,她的目光移到秦默面上,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愕然和不满。 风华高洁的秦九郎,怎么可以来这种风月之地 秦默不避不闪,就那样直直地同她对视,满目坦荡,只是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似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倒是谢廷筠发现了她的情绪,忙解释道,无忧,你可别误会了,这明月夜酿的沉梦乃建邺一绝,你若是尝过了,定不会后悔来此。 谢廷筠话音刚落,里头便迎出一个满面堆笑的丰腴妇人,满头金银珠翠,面上敷了厚厚一层粉,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起的褶子处,会簌簌掉下细碎的粉末。 她扭着腰肢行到三人面前,眼中放出精光。 哟,这不是谢七郎吗七郎可是好久没来了。那妇人拿着帕子往谢廷筠身上一扑,一股浓烈的脂粉气袭来。她的目光落到秦默面上,眼中精光更甚,吊着声音道,七郎,你居然把秦九郎给请来了,这可当真不得了,这小小的明月夜真是蓬荜生辉啊 她目光一转,看到两人身后的公仪音,只一眼,整个人便都激动得颤抖了起来,这位俊俏的小郎,可是面生得紧啊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妇人眼珠一转,试探着道,手就往公仪音身上摸来。 公仪音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侧身避到秦默身后。 那妇人还不死心,开口要说什么,被谢廷筠一扇子挡了回去,窈娘,您怎的还这般多话,不该问的事便不要多问,还不快去着人备下沉梦。 妇人夸张地哟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手,朝谢廷筠抛了个媚眼,吩咐一旁的龟奴将三人带进去,自己则娇笑着下去安排了。 走近明月夜楼中,一股子淡淡的清香袭来,并不似公仪音想象中那般浓烈袭人。往来熙攘的人群,即有衣履光华的世家子弟,亦有衣衫朴素的寒门中人。看来明月夜开门纳客,并不问出处。 三层小楼呈环状,正中处搭一高台,以红缎铺地,楼宇横梁处垂下鲛绡白幔,幔上遍洒银粉,风起绡动,亦真亦幻,如坠云山幻海。 龟奴轻车熟路将他们带到楼上一间雅间前,推开门请了三人进去。 ------题外话------ 姑娘们端午安康哟 推一个盆友的文文,感兴趣的妹纸大力戳 国民老公赖着你,夏寐,一对一宠文,男强女强,虐渣暴爽。 神马真假夫妻贵圈好乱 本是场虚情假意的爱情真人秀,却演变成世界瞩目的豪门骗婚 一夜激情后,裴以沫认真跪下,缪宝,别弄啥假设婚姻,来真的,嫁给我。 女人轻笑,我家不缺钱,凭什么要跟你 两天后,拍摄中,裴以沫又跪下,缪宝,嫁给我。 缪宝看看镜头,腼腆笑,好啊。 男人囧了,女人咋变这么快 缪宝眨眨眼,这只是个假想。 第028章 琴瑟 ♂ 房中燃着淡淡熏香,公仪音吸吸鼻子闻了闻,见只是普通的安神香,方才安下心来。 三人在房中的长条凭几前对坐下来,很快,方才那唤作窈娘的妇人便敲门而入,手中拿着一托盘,托盘上放着白玉雕制的酒壶并几个同色玉质酒杯。 她扭动着腰肢,笑意盈盈将酒壶和酒盏放下,示意三人慢用。 谢廷筠谢过她,抬眼浅笑道,窈娘,将瑶瑟唤来。 哟,谢七郎,瑶瑟这会子怕是不得空啊。窈娘掩唇媚笑,头上的钗环也跟着叮叮当当颤动着,满头金光晃花了人的眼。 谢廷筠拿扇子挡住她头上刺眼的光,皱了眉头道,怎么我谢七面子不够,难道秦九郎也请不动瑶瑟吗 窈娘看了不动如山坐在原地的秦默一眼,眼珠子一转讪笑两声,面上的褶子愈发深了,七郎这是哪里的话,窈娘我这就去叫瑶瑟过来,哪怕得罪其他客人,也要先把七郎和九郎伺候好啊。她嘴里说着,脚下却未动。 谢廷筠从袖中摸出一吊五铢钱扔给她,可别叫我们等久了。 窈娘眉开眼笑接了,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这才心满意足地又扭着腰肢退了出去。 谢廷筠一手拢住宽大衣袖,一手执起几上的酒壶,先替自己将酒杯满上,又给公仪音和秦默各斟了一杯。 他晃着酒杯中透明的佳酿,微眯了眼眸轻嗅一下,面上显出餍足的神色。他转过眼睛,看向公仪音,她长长的睫毛浓密而卷翘,在窗外透进来的幽微阳光下,微微颤动着。 谢廷筠眨了眨眼,勾唇笑道,无忧,这沉梦可是建邺城中难得的好酒,品过这沉梦,你定会觉得此番来明月夜,确是不虚此行啊。 公仪音垂下眼睫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酿,酒液熹微透明,泛着一种莹润的金珀色,隐隐有醉人的酒香飘来。 谢廷筠喝一口,接着道,酿这沉梦的水,取了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一盅,再加上野白蓼子花,五加皮,桂枝,甘草,麻黄,白茅这六子草本,并三寸雪糯酿制而成。最后还需成年的桃树下埋上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开封。 当真公仪音面露好奇之色。制作过程如此复杂,便是宫中御酒也不及吧。 谢廷筠一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笑言,窈娘是这般说的,至于是或不是他抬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我曾照着这个法子酿制过,只是最后酿出的酒,总比沉梦差那么几分。 他仰头又是一杯,大袖轻舞,举止间显出些名士特有的狷狂不羁来,罢了罢了,这沉梦啊,也就在这明月夜喝最有滋味 谢廷筠垂了眼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落寞神色。 公仪音也端起酒杯,学着谢廷筠的模样放在鼻端轻吸一口气,只闻酒香纯冽,浓郁绵长,果然是好酒。 她将酒盏置于唇畔,刚待饮用,却听到秦默淡如烟雨缥缈的声音传入耳中,你既不善饮酒,便不要多喝。 公仪音停下举杯的动作,侧头朝秦默望去,想弄清他这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谢廷筠听的。 谢廷筠却飞快反应过来,执酒杯的手微一抖,有几滴酒液洒落出来。他双眉微挑,饶有兴致地瞧着秦默,试图从他面上找出些什么来。 公仪音见秦默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这才确定方才那话确是对自己说的。 她朝秦默露齿一笑,飞快地抿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如编贝般整齐,我就喝这一杯。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秦默这般同她说话,她竟然没有丝毫诧异,仿佛他们之间,原本就该这么熟稔一般。 然谢廷筠却察觉出来了。 他目光在公仪音和秦默面上游移了几个来回,眼中有狐疑的神色,刚待说话,门外传来清脆的扣门声。 进来。见有人来了,谢廷筠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 门轻轻被推开,伴随一阵细细香风而来的,是细碎的铃铛音,清脆悦耳。 公仪音转头朝门口望去。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容貌清丽婉约的女子,一袭白底浅绯滚边曳地锦妆花缎广袖襦裙,腰间束以同色帛带,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银质铃铛正系在腰间垂下的香囊之上。乌发挽成高髻,斜插一支金枝花钗,云堆翠鬓。端的是意态远淑,清素若九秋之菊。 身后跟一龟奴,怀抱一把桐木古琴,琴尾处裂成冰裂断,有着通透别致的美感。 女子行到三人跟前,盈盈一福,瑶瑟见过几位郎君。她的声音恰似她的名字,若琴瑟之音般悦耳动人。 公仪音飞快地瞟了秦默一眼,见他的目光一直幽幽落在面前酒杯上,并不曾看瑶瑟。眼中亮了亮,方收了目光看回瑶瑟。 瑶瑟,难得熙之今日肯随我前来一品这沉梦,你便弹奏一曲为我们助兴罢谢廷筠看着她轻笑。 诺。瑶瑟应了,看一眼公仪音,一双秋水剪瞳眼波脉脉,这位郎君好是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鄙人宫无忧。 宫小郎安好。瑶瑟微微一笑,道一声献丑了,莲步轻移行至房中悬挂的珠帘之后坐下。龟公将古琴安置好后便退了下去。 蒙几位郎君赏光,瑶瑟便弹一曲高山流水为诸位助兴吧。瑶瑟清泠的声音从珠帘之后传出。 须臾,她的素手放在琴弦之上轻轻一拨,铮的一声清音宛如流水之音跃入耳中。 初时,琴音泠泠,似流水潺潺轻灵清越,带着回还往复的缠绵。渐渐,琴声渐入,瑶瑟如葱玉指快速波动着琴弦,琴声渐渐变得急促,弦弦切切,沉着浑厚,激越凝重处,只觉眼前展开了一副泼墨山水画,绘的便是那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貌。 又过片刻,琴声减缓,悠悠而止,微风簌簌吹过,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于耳。 果然是高手 公仪音抿一口杯中酒酿,眼中幽光点点。 没有人知道,若论琴艺,她甚至胜于以善琴之名闻名于建邺的瑶瑟。 ------题外话------ 别小看l阿音了,她可是很有才的 第029章 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 公仪音出生时,她的母妃顾贵嫔正同安帝在宫中欣赏歌舞,适值莺歌燕舞之际,顾贵嫔突觉腹中一阵疼痛,忙请来宫中医女和稳婆,于殿中产下一女。 帝见女婴生于此时,甚觉有趣,遂赐名为音。 当今世道,于琴棋书画上最能体现一个人的修养。是以世族子弟虽不求人人精通,但必有所涉猎。而皇族,本就底蕴不够,自然想在这些技艺上花费大力气,以弥补自身气质风仪的不足。 正如其名,公仪音自小便在音律上展现出极高天赋,安帝甚喜,特意请了名师教导她琴艺,不出几年,已大有所成。 公仪音精通多般乐器,其中又以古琴最为拿手,只是她一向只弹来自娱自乐,除了安帝和宫中数人,甚少人知。 珠帘后铃铛清音响起,瑶瑟娉娉袅袅走出,行到三人面前又是一拜,语声清婉,瑶瑟献丑了。 谢廷筠轻笑,举起酒杯微微晃着,看向秦默道,熙之觉得如何 余音绕梁,果然名不虚传。秦默淡答,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瑶瑟面上容光一亮,垂眸掩下眼底的喜色。 秦九郎清贵尊华,金口玉言的点评能抵百金。今日秦九郎对她的点评一经流出,明日她在建邺城中的名声又会高几分,叫她如何不喜 她忙盈盈一拜,笑意清浅间面若桃李,蒙九郎不弃,瑶瑟不甚惶恐。 公仪音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垂下眼帘,喝了一大口沉梦。美酒入喉,竟不复方才的甘洌清醇,只觉苦涩不已。 瑶瑟整了整衣裳,在长几旁跪坐下来,长长的曳地裙摆在身后如层云般铺开。 她拿起酒壶,替几人将酒杯斟满,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素手举杯浅笑道,素日多蒙郎君照顾,瑶瑟敬诸位郎君一杯。 谢廷筠举杯与她遥相一应,唇畔微勾,眸若辰星。秦默一点头,也举杯喝了一口。 公仪音心情郁郁,举起酒杯,也欲再饮。秦默侧眼看了她绯红的脸颊一眼,清雅出声,一杯。 公仪音微眯了眸子回望过去,你说什么这般直直望去,颊边酡红之色愈显,说不出的风流意态。 秦默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酒杯,你方才说了,只饮一杯。 这话一出,房中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瑶瑟满脸错愕地看着秦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清冷如秦九郎,居然有主动管起他人的一天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间在公仪音面上一扫,这位宫无忧,到底是什么人 谢廷筠漆黑眸色一转,以肘托着下颚,唇畔轻勾淡挑,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浮起,熙之,怎么不见你这般关心我啊 秦默冷然地睨他一眼,他醉了,我还得想着怎么向重华帝姬交差,你醉了,怎么着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谢廷筠被杯中酒液一呛,重重咳了几声才平复下来,满脸幽怨道,熙之,你不能这么对我 秦默将酒杯放至唇边,又抿了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看到他唇畔,有淡淡的笑意浮上。 她后知后觉红了脸,轻咳一声道,那我不喝了 瑶瑟惯会察言观色,见气氛有些许诡异,转了转眼眸,笑着接过话头道,原来宫小郎是重华帝姬府上之人,幸会幸会。说罢,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公仪音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对这个瑶瑟,她喜欢不起来,总觉得她那双看似清澈明透的眼眸中,藏了太多东西。她或许,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般无害。 见公仪音不甚热络,瑶瑟垂眸掩下眼底的幽深,知趣地不再多话。片刻,她抬头看向谢廷筠道,瑶瑟近日练了曲广陵散,想请几位郎君指正一番。 公仪音眉头轻挑,广陵散慷慨激昂,气势宏伟,并不如高山流水那般好弹奏。再者,瑶瑟是女子,还是欢场女子,能不能奏出曲中的宏伟壮阔之气,还真难说。 得到谢廷筠应声,瑶瑟起身袅袅走到珠帘之后,手指轻抬,奏起了广陵散。 熙之,再过几日便是王夫人的生辰了吧,你可想好了送什么 公仪音竖起耳朵听着。 谢廷筠口中的王夫人,是秦默的母亲,秦氏嫡支当家主母。这个时代民风开放,女子的地位较前朝已有所提高,所以其成亲后仍可沿用本姓称呼。 四大侨姓士族盘根错节,互结姻亲,秦默的母亲王宓便是王氏女。 和着悠然飘荡的琴声,秦默指节扣了扣几案,面上神情未变,子沐,我母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公仪音懵懵懂懂地听着。 前世的记忆中,对于王氏这个名义上的阿姑,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因婚后秦默便住到了帝姬府,她又是帝姬身份,所以同王氏并未打过多少交道。只隐约记得容颜甚美,性子却是清冷傲然,有着世家女子特有的骄矜之气。 只是,听着秦默这口气,似乎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谢廷筠叹一口气,眼角眉梢间微有落寞,我是真想不明白,你这般优秀的人,王夫人对你却他自嘲地一笑,咱俩要是反过来便好了。 秦默轻笑一声,如葱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酒盏,没有接话。 公仪音抬眼瞧他一眼,他的眸色依旧浓黑如夜,眉宇神色间的淡然之色,未有丝毫改变,只有那轻颤的睫毛,泄露了他心底几分情绪。 你可知,十二郎近日花重金购了一株番邦流入的红珊瑚树,似乎预备做贺礼献给王夫人。谢廷筠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秦默略一沉吟,淡然出声。 怎么谢廷筠微有不解。 前几日我在光德坊查案,曾遇到过阿衍,现在想来,他当时该是从西市来。 西市就位于光德坊西侧,是建邺城中繁华的集市区,其中商品虽不及东市贵重华美,然常有外邦珍宝流入,因而更容易找到一些稀奇的物品。 谢廷筠面有忧色,刚待启唇,却听得珠帘后发出铮的一声刺耳声响。 ------题外话------ 阿姑就是婆婆的意思啦 夭夭一直都有埋伏笔的习惯,所以大家认真看哦,也许后面会有有奖问答滴 希望大家能有欲罢不能的感觉啦啦啦如果大家觉得文文还不错,打滚求在评论区冒泡呀tot 第030章 变故 ♂ 公仪音正凝神听着秦默和谢廷筠的谈话,猛然听到这一声,不由吓了一大跳。 她转头朝珠帘后看去。 帘影绰绰间,她看到瑶瑟涨红了脸,眉头皱成一团,表情似乎有些痛苦。公仪音视线下移,便瞧见琴身上有一根冰丝琴弦断了开来。 原来是用力过猛将琴弦给弹断了。 真是过犹不及啊,公仪音轻叹,微微摇了摇头。 广陵散一曲,对指法和弹奏力度要求都很高,一定要注意把控好那个度。轻了,不能体现出曲中的恢弘大气,重了,则容易显得嘈杂,修饰过重。 瑶瑟一看便是没练多久的,她怕是没想到今日秦默会来,只得咬咬牙勉强上了,以期在秦默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吧,可惜弄巧成拙了去。 虽然公仪音此刻似乎并不该开心,可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瑶瑟坐在古琴后,双拳紧握,指尖疼痛传来,心中懊悔万分。早知如此,一开始便不该逞强,这下失了分寸,反而功亏一篑了。 她长长吸一口气,心中虽不甘,却也明白这时候恰恰不能失了仪态。迅速调整好面上表情,从珠帘后走出来对着三人深深一福,瑶瑟学艺不精,让几位郎君见笑了。 她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惭愧,却又不显得妄自菲薄,和着她身上叮叮当当的铃音,恍如一阵清风拂过人的心田。 谢廷筠笑言无碍,眉梢一扬,说起了旁的事,听说轻絮近来在苦练琵琶 此时琵琶刚从西域传入南齐没多久,建邺城中会的人自然屈指可数。 轻絮同瑶瑟一样,亦是这明月夜的乐伎,听说她前些日子花重金购了把琵琶,誓要成为建邺琵琶奏者第一人。她二人虽然同为明月夜的台柱,但论琴技,轻絮并不如瑶瑟,因而才想要另辟蹊径吧。 谢廷筠不久前听说了这事,以他的性子,自是感到好奇。 听谢廷筠说起轻絮,瑶瑟面上笑容淡了淡,咬咬下唇轻声道了声是。 谢廷筠勾唇笑了笑,望一眼瑶瑟,没有出声。 瑶瑟的心思,他自然明白。只是她既不明说,谢廷筠便也不戳破。他之所以在明月夜中最中意瑶瑟这朵解语花,并非因为她的琴艺最高,而是因为她的心思最为玲珑剔透,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什么话不能说。 譬如轻絮,性子就有些故作清高,偶尔喜欢耍小性子拿乔,有人许是喜欢这种,但却并不得谢廷筠之意。只是,现下他想听那琵琶的妙音,自然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出声叫来门外龟奴,吩咐他让窈娘将轻絮请来。 瑶瑟的古琴已叫人抱下去修了,所以她只安静坐在一旁,偶尔替几人斟个酒。 许是因为瑶瑟在侧,谢廷筠没再说起王夫人和秦衍的事情,转而闲聊起了别的。 公仪音心中存了几分心思,决定回去要找人查一查。前世的经让她明白,感情,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因此这一世,她定不会重蹈覆辙。 龟奴去了没多久。 突然,门外窈娘尖锐的呼喊声由远及近而来,带着凄厉和恐惧的惊惶,秦九郎,大事不好了出事了 她跌跌撞撞行到门前,啪啪啪一拳拳如疾风骤雨般打在门上。 屋内的秦默皱了皱眉头。 瑶瑟见状,忙起身将门打开,探出头关切道,阿妈,出何事了您这般惊慌话音还未落,窈娘一把将她拂开,哭丧着闯进了屋,目光寻到秦默,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嚎啕道,秦九郎,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看看轻絮她 秦默放下酒杯,神色变得冷冽起来。 轻絮怎么了 轻絮她她死了窈娘抖抖索索道,她面上涂的脂粉被一路跑来的汗水糊成一道道的白色痕迹,再配上她惊恐的神情,显得无比滑稽。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瓷裂声响起,在这种时刻愈发让人心惊。 公仪音骇了一大跳,循声望去,却见瑶瑟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朝后退了几步,宽大的衣袖正好扫到几上的酒杯,手一拂,将酒杯带到地上摔碎了去。 见众人看向她,瑶瑟面色一下变得苍白,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眼中满是惊恐的神情。 秦默没有转头,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起身站起来,盯着窈娘的眼睛冷冷道,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 是窈娘吞了吞口水,声音中带着颤意结结巴巴说了起来,我方才方才听说九郎和七郎想叫轻絮过来,便便走到她房前想叫她,可是在门外敲了一会门里头都没有反应。我怕轻絮出什么事,一咬牙将门撞开了去,没想到没想到 什么 没想到看到轻絮正一动不动倒在矮几旁,后脑勺上,有有鲜红的血迹 你探了她的气息秦默冷静道。 没没有窈娘怔怔地摇了摇头。 那你如何知道轻絮死了 我我见她一动不动,后脑勺上又有那么多血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房中可还有其他人 有有。窈娘捣大蒜般点了点头,窈娘旁边还趴着个客人 也死了 我我不知窈娘结结巴巴道,声音都变了调,显然有些吓得不轻。 秦默声音愈发低沉,如同浮冰般沁人,隐隐透出丝不满,你撞开门之后,就这样直接跑过来了 窈娘一愣,我见九郎在此,想着你 门外可有人把守秦默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我来的路上,碰到了阿生,叫他去轻絮门外守着了。 秦默如墨沉沉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他看向谢廷筠,子沐,你帮我去一趟延尉寺,叫人带些衙役过来。 谢廷筠郑重其事地应了,起身先退了出去。 秦默转身向着窈娘吩咐,你派人将明月夜把守住,在延尉寺来人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离开。明白吗 窈娘怔怔地点了点头。 若是放走一人,皆以从犯论处见窈娘心不在焉的模样,秦默冷声道。 窈娘浑身一激灵,忙点头下去安排了。 秦默这才望向一旁的公仪音,无忧,你随我去案发现场。 第031章 趁机揩油 ♂ 好。公仪音神情一凛,赶忙应了声。 秦默收回目光,抬步朝门口走去,公仪音紧跟其后。 秦九郎身后传来瑶瑟怯怯的呼唤。 还有何事秦默驻足回头望去。 瑶瑟能否也跟着九郎去看看我我实在是担心轻絮瑶瑟双手在身前无措地绞着,一双水润大眼睛扑闪扑闪,说不出的娇怯。 在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前,明月夜所有人都有嫌疑。他睨一眼瑶瑟,你还是待在房中稳妥。 瑶瑟眼神一暗,低了头嗫嚅道,是,瑶瑟知晓了。 秦默转身不再看她,大踏步出了门。 因窈娘方才的惊慌失措,一路高喊,明月夜中的人都已知道楼中发生了命案,人群好一阵骚动,大家慌慌张张朝门口奔去。 好在窈娘被秦默方才那么一吓,不敢再掉以轻心,楼中龟奴们得到窈娘的吩咐,死死守住门口,不敢放任何人出去。 秦默出了房门,在走廊处看到楼下骚乱的场景,脚步一顿,倚在雕花栏杆旁,微微提高了音量朝着下方道,诸位请稍安勿躁,待延尉寺来人问完话后,诸位便可以回去了。现在请大家在原地等候,配合延尉寺办案。 他的声音清冷如霜,带了一丝让人信服的魔力。 楼下骚动的人群听到声音抬头一望,便看到一袭白衣如雪的秦默,不由面露喜色,七上八下的心也安定下来。 是秦九郎 有断案如神的秦九郎在,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熙熙攘攘之声渐渐平息,楼中的秩序也变得井然起来。众人或是回房,或是在原地候着,偶尔讨论一两句,但方才躁动不安的气氛总算是过去了。 公仪音松一口气。 若是楼中的人不甘被困在这里而发生暴动,到时候只怕会有另一场惨剧发生,好在秦默及时安抚了人心。 她侧头深深看了一眼秦默。他的下颚线条优美流畅,薄唇微抿,眼中是静若明渊的神色。公仪音心中慨叹,秦默在建邺的影响力,当真是无人能及 见人群平静下来,秦默不再多留,顺着方才瑶瑟指引的方向朝轻絮房间而去。 还未走近,远远便瞧见轻絮的房门外围了一圈人,都在探头探脑朝里瞧着,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几名龟奴守在门口不让人进去,然而架不住门外汹涌朝内挤的人潮,额上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流,面上已有些吃力的模样。 秦默面色沉如水,又朝前走了几步。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看见了他,叫了一声,秦九郎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望来。 秦默眉头一蹙,扫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毫不意外地,他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风月场所行风雅之事,对时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遮掩的事,美酒佳肴美人相伴,何不快哉所以逛乐坊曲苑秦楼楚馆,反而成了一种流行的社会风气。 因此朝中这几位官员见到秦默出现在此,既不吃惊,亦不慌张,笑着朝秦默点头打了招呼。 秦默一一看去,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几位使君好雅兴。他轻嗤一声,眼神在几位官员面上蜻蜓点水掠过,淡漠而凉薄。 听出秦默话中的嘲讽之意,一人心有不甘地开了口,秦寺卿彼此彼此啊。出声的是尚书省度支侍郎,眼角微吊,似有些不服气。 秦默眼中依旧是万古不变的寒冰,出了人命,诸位觉得在这里看热闹很有意思言下之意便是,他方才说的是他们在这里探头探脑的事,而非指来明月夜之事。 那度支郎一呛,脸色涨得通红,正待出声反驳,旁侧插入一个声音,秦寺卿说的是,是我们欠考虑了,我们这就离开。 公仪音循声望去。 说话的那人三十多岁年纪,眉眼稳重,微微哈着腰,面上似有歉意。 秦默朝他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分开人群,负手跨进了轻絮的房间。 围在门外的人见状,议论了几句,纷纷散开了去。 方才那人是谁公仪音跟在秦默后头好奇道。 尚书省吏部侍郎。秦默淡淡道,话音刚落,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口。 吏部侍郎看来这明月夜当真是男人们的温柔乡啊。 公仪音心中琢磨着,一时不查秦默已停住,又没注意到房门处的门槛,脚底一踉跄,一头撞了上去。 嘶她小巧的琼鼻正撞在秦默宽阔厚实的背上,一阵疼痛传来,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默一侧身,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肘,这才制止了她身子继续前倾的趋势。 见秦默居然主动施以援手,公仪音愣了愣。然而这愣神不过片刻,很快她便眼波一转,计上心来。脚下假装没站稳,身子一歪,朝秦默怀中倒去。 秦默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就想旋身避开,只是目光落在公仪音撞得通红的小巧鼻头上,心中一分神,公仪音娇软的身躯便已倒在他怀中。 鼻端一阵淡淡的幽香袭来,怀中是灼人的温度,夏日衣衫轻薄,公仪音细碎的呼吸喷洒在他衣襟敞开处的肌肤上,浑身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秦默像被什么烙烫到了一般,伸手便要去推公仪音。 公仪音低头勾唇一笑,用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摁,吐气如兰间身子已朝后退了几步,主动离开了秦默。 她堪堪站住,抬头朝秦默明艳一笑,一双潋滟杏目中含了盈盈波光,那笑容中,有感激,有不好意思,似乎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狡黠。 秦默没来由地一晃神。 看见他眼底的波动,公仪音低垂了头,唇角勾起一抹灵动的笑意,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秦默肌肤滑腻的触感。 这种趁机揩油的感觉可真好。 秦默轻咳一声,一向淡漠无痕的脸上出现了丝丝波动。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公仪音那一段因低着头而露出的雪白脖颈之上,漆黑的瞳孔幽深如墨玉,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仪音见秦默并未出声,好奇地抬了头,刚要说话,突然听到房内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 第032章 没有死 ♂ 公仪音心中一突,收起荡漾的小心思,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这一看,饶是已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 眼前的情景正如方才窈娘描述的那般,一位鹅黄色轻衫的女子趴倒在矮几旁,后脑勺上渗出斑斑血迹,面色惨白,依稀能看出秀美明艳的模样。 除了她,矮几上还趴着一名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脸朝下,看不清面容。 方才那声闷哼是谁发出的公仪音心中纳闷。 难道说轻絮并没有死 秦默脸上又恢复了淡漠无痕的常态,仿佛方才的波动只是错觉。他皱了皱眉头,将心中那一星乱窜的怪异感压了下去,抬目看向房间中央。 他走上前,伸出莹白修长的手指在轻絮鼻端探了探,眉梢微微一挑,又收了回来。 怎么样公仪音走上前急急问道。 秦默摇摇头,死了。 这时,趴在桌上的男子似乎听到了动静,又低低哼了声,搁在几案上的手指也动了动。 他还活着 公仪音紧张地盯着那男子。 没想到那男子哼唧一声后又没了动静。 这时,她感到秦默幽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侧头看去,奇道,九郎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秦默淡漠启唇,把他弄醒。 我公仪音指了指自己,双眼瞪得圆滚滚的,一脸有没有搞错的神情。 她愣愣的神情似乎取悦了秦默。 秦默眼中闪过一抹愉悦,眉眼一抬,语声清凉,不然你以为我叫你来作甚 公仪音小声嘟哝了两句,他一定是在报复自己刚刚占了他便宜,小气鬼 你说什么 秦默淡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他凑近了些,盯着公仪音的眉眼,一眨不眨。 公仪音被他看得一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没什么。说罢,慷慨就义般朝前跨了两步走到男子身旁,吸一口气,伸出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真是的,她堂堂一国帝姬,居然要做这种事。 嘴里正嘀嘀咕咕,几上伏着的男人却突然睁眼大叫一声,吓得公仪音朝后一弹,嘴里哇哇叫了出来。 秦默无奈看她一眼,朝前几步看着那男人,冷冷开口道,你是何人 男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面前这架势,不由一愣,反问道,你又是谁 公仪音心下好奇,插话道,秦九郎,你不认识 那男子揉眼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秦默,延尉寺寺卿秦九郎 难道建邺还有第二个秦九郎公仪音没好气道,方才被他吓了一跳,这会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看。说话间,暗暗打量着这男子。 认真一瞧才发现,这人长得极是俊俏,面如冠玉,皮肤白皙,一双宜喜宜嗔丹凤眼,说不出的风流婉转。 她不由心中腹诽,这人真是明月夜的客人若说他是这楼中的小倌,她还更信一些。 男子眼中诧异之色更甚,秦九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话音未落,目光瞟到旁边倒地的轻絮身上,不由脸色骤变,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朝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死了。秦默看着他,冷冷道。 不可能男子大叫,满脸震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公仪音转头一看,只见谢廷筠出现在了门口,身后还跟了几名衙役,出声问道,谢七郎,延尉寺来人了 谢廷筠笑笑,找了衙中寺丞带人过来了,衙役这会正在找楼中的人一一问话,说是做完记录便可放他们回去了。许是命案在前,谢廷筠面上是难得的正经神色,这般看来,愈发显得面容俊朗,丰神如玉。 他的目光在房中一扫,不由沉了沉。 秦默点头应了,又看向方才那男子,语气沉郁,你叫什么 我那男子似乎镇定了一些,咽了咽口水道,小民温温良禹。 温良禹寒族 公仪音有些许诧异,原本看他身上光鲜的服饰,还当是某个士族旁支,没想到却是寒族子弟。 轻絮可是你所杀秦默单刀直入,一动不动盯着他面上的神情。 岂料话音刚落,那温良禹看一眼身侧的轻絮,突然发起狂来,不住地摇着头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她 她谁秦默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疑点。 温良禹却圆睁了双眼,连连往后退,似乎身旁的轻絮是什么吃人的怪兽一般,嘴里只不住念叨着,完了,我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温良禹。秦默加重了语气,叫了他一声。 温良禹茫然抬头看他一眼,眼中又是惧怕又是震惊,看得秦默皱起了眉头。 他到底在怕什么 不过看他现在这个模样,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秦默略一沉吟,招手唤来门外衙役,先派人将他押入大牢好生看管着,待明日他冷静些了我再去问话。 衙役应诺,押着温良禹下去了。 公仪音看着地上的轻絮,叹一口气道,她怎么办目光在旁边散落的花瓶碎片上一扫,看来这花瓶便是凶器了。 先将尸体抬回去,让罗叔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得了秦默的吩咐,轻絮的尸体也被抬了下去,房中便只剩下公仪音,秦默和谢廷筠三人了。 公仪音看着似破布般被人抬出门的轻絮,一时有些慨然。 门外的风吹了进来,吹动房中悬挂的珠帘叮当,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子淡淡的馨香,馨香中又带着几缕淳冽的酒香,一切的一切,仿佛没有丝毫的改变。 可是那个曾经活色生香摇曳多姿的女子,从此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她叹一口气,抬头正撞上秦默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眼神,不由一怔。 你在想什么秦默淡然开口,琉璃般明澈的眼眸中透出灼亮的光彩。 ------题外话------ 嗷嗷嗷,收藏啊,留言啊,在哪里 说不定妞们冒泡多了,夭夭心情一好,就发糖了 第033章 反撩 ♂ 公仪音收回目光怅然地摇摇头,明亮的眼中少许有少许波动,我只是觉得她年纪轻轻,有些可惜罢了。 秦默深深看了她一眼,既然觉得可惜,便同我一道早日将凶手找出,也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听到同我一道四字,公仪音愣住,许久才怔怔地点了点头。 谢廷筠立在一旁,看一眼公仪音,又望一眼秦默,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丝自己在这有些多余的想法。 他面露狐疑之色,探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 谁来告诉他,怎么才这么会儿功夫,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了 似是感受到他的打量,秦默睨他一眼,依旧是淡淡的口吻,子沐,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谢廷筠撇了撇嘴,展开手中折扇一摇,满目哀怨,熙之,你不能这般过河拆桥啊你可知我方才跑到延尉寺再跑回来流了多少汗你便是这般对我的 秦默不为所动,头也不回道,我本就是这般过河拆桥的人,你第一天认识我 谢廷筠想好的说辞被他这话堵在了口中,一脸郁卒的神色,半晌才狠狠一收折扇,瞪了秦默的背影一眼,罢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 公仪音在一旁听着,颇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之间这对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在打情骂俏 谢廷筠的目光倏地扫过来,长眉一挑,眼角耷拉着道,无忧,你也笑我 公仪音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七郎说得没错,九郎的确做得不厚道了些。见方才占了秦默的便宜他并未发怒,公仪音胆子愈发大了,眉目一转,笑着接话。 谢廷筠噗嗤笑出声,上下打量她几眼,语中带了一丝佻达的意味,无忧,我欣赏你。不过他脚步挪到门口,朝她俊朗一笑,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晃了晃手中折扇,风骚的绿色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公仪音目瞪口呆。 他他便这么走了真是白替他打抱不平了 我做得不厚道了些秦默幽幽的声音传入耳中,依旧那般清朗舒华,可她总觉得,里头藏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秦默咧嘴一笑,岔开话题道,秦九郎,我们还是仔细看看案发现场吧。 秦默微一扬眉,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她的话。 见过了秦默这一关,公仪音收回灿然的笑容,认真打量起轻絮的房间来。 轻絮的房间构造同方才的房间并无两样,分内外两间,用细碎珠帘隔开。 外间正中一张梨花木凭几,几上放着一个银质酒壶和两个酒杯,杯中还有些许酒水,似乎是方才喝剩的。 墙一侧开窗,但窗户紧闭。另一侧摆着一张同色梳妆小几,上头放着几个木质盒子,还有几盒胭脂水粉。小几上方悬一琴盒,盒中该是轻絮前些日子购入的那把琵琶。 公仪音走入内间,最里床榻上的床褥叠得整整齐齐,床头一个水曲柳衣柜,打开一瞧,衣柜中各色衣物亦是摆放整齐。 秦默跟着她进了内间,看一眼她沉思的神情,如何 公仪音眨了眨眼睫,没有立即回话,目光落在榻上的葛布枕上,心神一动。 宫中也多用这样的布枕。她记得前世曾听阿灵说过,有些女婢得了赏赐,怕惹人眼热,便偷偷托人带出宫换成金饼,塞入枕头中藏好。本是为了防贼,不想后来这法子渐渐流传开,便没人再那般做了。 若是宫外的乐伎们也学到了这样的方法呢 她拿起布枕用手捏了捏。 布枕中塞得不是软绵绵的棉絮,摸上去颗粒分明,似乎是决明子一类的药材。 她低垂着头,眉眼认真,素来柔和的面容镀上一层光芒。秦默侧头看着她,安静地没有出声。 片刻,他瞧见公仪音的手顿住,秀丽的黛眉一挑,眼中露出些欢欣的神色。 可是发现了什么秦默出声道。 公仪音抬头朝他微微一笑,双眼清澈流转。她伸手一摸鬓边,拔下髻上的碧玉簪子。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后一头如瀑青发披散下来,光滑的绸缎般在她身后旖旎散开。 她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做小郎打扮,头上只有这一根簪子。 秦默如寒星般深邃明灿的眼眸中似有光芒烟火般一闪即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公仪音,眸中神色深不见底。 公仪音手忙脚乱将一头青丝拢住,草草挽了起来。 许是有些紧张急促,她小巧的鼻尖上渗出几滴细密的汗珠,将坠欲坠地晃悠着,像一只小爪子一般,让秦默的心里生出些难以言喻的痒。 公仪音本有些慌乱,然一抬头看到秦默眼中一闪而逝的微光,突然起了捉弄之心。 她一挑眼尾,曳出一丝魅惑之色来,微抬的下颌线条流畅,莹白如玉,吐气如兰,用一种迷蒙而勾人的语气缓缓道,好看吗 第034章 密室杀人案 ♂ 聪慧如秦默,自然不会忘记,这三个字正是他那日在车上对公仪音所说。 没想到这小家伙竟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他微眯了好看的桃花眼,定定凝视着公仪音,薄唇一抿,清淡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流光。 公仪音被他这般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别过眼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秦默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似珠玉相击般清泠透彻。 他朝公仪音靠近了些,一张精致俊颜在公仪音眼前霍然放大,卷翘的睫毛,幽深的眼眸,殷红的唇瓣,无一不散发着勾人的魅惑。 正发怔间,秦默突然伸出指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挑起了公仪音的下颌。 无忧的容颜,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他如是说。 他的声音,带着些淡淡的磁性和清醇,在她耳边微微漾开来,公仪音只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陡然一击,那一刻,竟停滞了一瞬。 她呆呆地看着秦默近在咫尺的面容,半天没回过神来,眼中闪烁着小鹿般迷蒙而水润的光芒。 良久。 鼻端的寒竹香渐渐清明,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秦默说了什么 雌雄莫辨 他在影射什么 他莫不是发现什么了吧 这个想法一起,心中的旖旎想法吓得赶忙收了回去,抬眼犹疑地打量着面前的秦默。 他嘴角含着捉摸不透的笑意,眼眸幽深如大海星辰,他定定看着公仪音,薄唇微启,缓缓道,宫无忧,你究竟 寺卿他话音未落,便被门外的声音突兀打断。 秦默倏地收回手,眉头微皱,朝门口看去。 门口一着寺丞官服之人,正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说了一半的话吞到了肚里,惊讶地连嘴巴都忘记合拢了。 他他他方才瞧见了什么 秦寺卿和宫行走在在 正想入非非间,突然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射到自己身上,不由一颤,抬头看向面色沉沉的秦默,不敢再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异样。 何事 秦默面色未变,淡淡开口。 启禀寺卿,明月夜的人都已排查登记完毕,是否可以放他们离开了来人硬着头皮道。 嗯,让他们走吧。 那下官先下去安排了。寺丞忙不迭道,见秦默点头,赶忙逃也似的离开了。 公仪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庆幸。 若不是他恰好打岔,谁知道秦默会不会问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把玩着腰间垂下的香囊,抢先开口道,秦九郎,那个劳烦借你簪子一用。 秦默嗯了一声,并没问为什么,伸手将头上的乌木簪取下递了过来。他今日冠了小玉冠,就算将簪子取下,也不会影响风仪。 见他没有再提起方才的事,公仪音暗暗舒了口气,她伸手接过木簪,将尖锐的一头对准放在床榻上的枕头猛地一刺。 只听得哗啦一声,素色布料被划开来,露出里面装着的决明子和绿豆,隐约间,还有一点金光闪烁。 公仪音眸色一亮,伸手一拨拉,从中拣出几块金饼来。 时下虽然金子市价不稳,以布帛粮食为钱财的方式更为流通,但轻絮这等坊中乐伎,自然是没有能力屯布匹粮食的,想来也只有金子体积小又易于藏匿一些。 她用手掂量掂量,分量不轻,轻絮一个小小的乐坊女,真能存下这么多金子来么 秦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九郎公仪音看向秦默,轻絮竟然私藏有这么多金子,实在有些蹊跷。 秦默点头,看来要传窈娘来问一问了。 公仪音朝外间走去,沉思道,九郎,你觉得,那个温良禹是不是凶手行走间,手指随意拂过垂下的珠帘,叮咚作响。 秦默撩起帘子,也走到了外间。 现在还不好说。他若有所思道,但他方才的惊愕神情,不似作伪。我好奇的是,他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是谁 公仪音转头看向一侧的窗户。雕花窗户紧闭,一丝风也漏不进来。 她移步走到门口,身子半蹲,仔细端详着门后的门栓。 九郎,你过来看。 公仪音指着被窈娘撞坏的门栓,缓缓分析道,这门栓虽然已被撞坏,但还是可以看出,这门,本来是从里面拴住了的。 秦默看一眼,点头同意了她的看法。 公仪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抬起头,眼中神色清透夺目,用一种舒朗而斩钉截铁的语气道,若温良禹不是凶手的话,那这,便是一桩密室杀人案 ------题外话------ 嘤嘤嘤,夭夭快忧桑死了,收藏呢留言呢 姑娘们的身影都到哪里去了难道夭夭写得不好看吗tot 啊啊啊,好怨念。 看来我要跟某只说的那样,挥舞着我的五色小内内摇旗呐喊一番了。 如果还是没有效果,我就扒了秦九的衣服 卖肉 哼 第035章 神秘人 ♂ 秦默目光微冷,在破损的门栓上划过,似若有所思。 公仪音的推测,他进房时便发现了。 房门和窗户紧闭,房中只有轻絮和温良禹两人,怎么看,凶手都只可能是温良禹。 可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并没这么简单。 想到他们刚进房间时温良禹的表现,秦默蹙了眉头看向几上的酒杯。 不管是窈娘的尖叫也好,还是方才门外的熙攘之声也好,动静并不小,可温良禹却直到他们进房间时才醒转过来,实在有些让人生疑。 莫非他被人下了药 秦默心中推测,走到矮几前,拿起其中一个酒杯放在鼻端闻了闻。 一股醇香的酒味飘入鼻端,除此之外,似乎并无不妥。 他转头看向公仪音,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无忧,你过来闻闻,看这酒里是否加了其他料 公仪音翘了翘唇角,眼中一抹亮色,依言上前接过酒杯。 酒酿呈透明的琥珀色,虽非沉梦,闻着倒也香甜,她再细细嗅了嗅,青黛色的眉头蹙了蹙。 如何秦默问。 这里头似乎有曼陀罗和香的气味。 迷药 公仪音点头,伸手拿起几上的另一杯酒和酒壶也闻了闻,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杯酒和酒壶中也被下了迷药。 她抬头看向秦默,面露不解之色,九郎,我有些糊涂了。这酒中迷药是何人所下难道是轻絮 欢场陪酒乃常态,不排除轻絮为了脱身,往酒里下了迷药,药倒客人后自己便能少饮些酒了。 可是她又有些迟疑,看着几上的两个酒杯,杯中酒液都剩得不多了,那便说明,轻絮自己也该喝了这酒才是。 她抬头看一眼秦默,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几上的酒杯,眼中光影幽暗。 片刻,他抬起头看过来,唇角微微上扬。 见他这幅神情,公仪音还以为她想到了什么,没想到秦默接下来的话却是,你说的没错,我也没想通。 公仪音一愣。 事情的发展怎么同她想得不一样传说中断案如神的秦九不是应该看一眼就知道为什么了吗 她抽了抽嘴角,略带尴尬地望了秦默一眼。 看到她眼中泛着的细碎光芒,秦默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转开目光在房中扫视一番,最后定格在墙上悬挂的琴盒上。 公仪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颇有些好奇。 这琴盒,有什么问题么 秦默轻抬脚步,走上前将琴盒取下放到矮几上。打开一看,一把紫檀木琵琶出现在眼前。 公仪音曾于宫中乐坊见人弹奏过,倒也不觉稀奇,面上神色依旧如常。 秦默微微侧眼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瞧见琴盒中置于一旁的玉拨,公仪音下意识地拿起来在琵琶弦上轻轻一划。 一阵珠落玉盘的铮铮淙淙之声响起。 听到这琴音,她握住玉拨的纤长手指一顿,琴声戛然而止,只有娓娓余音袅袅绕梁。 她水润红唇微抿,放下玉拨,抬眼道,秦九郎,这琵琶,似乎几日没人碰过了。 秦默无声地挑了挑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九郎应该能听出,方才那琴音中,夹杂了一丝生涩之意。她又伸手一指琴盒中的松香粉盒,我猜,这琴弦应该好几日未抹过松香粉了。再者她又用玉拨随意拨了拨琴弦,这琴弦的音准,也有细微的偏差。 她知道秦默在音乐上的造诣并不逊于她,这些细节她能发现,秦默自然也能注意到。 秦默轻笑,目光落在她拿着玉拨的莹白手指上,点头道,你分析得没错。 这就奇怪了。公仪音微眯了眼眸,似有些疑惑,听谢七郎说,轻絮前段时间一直在苦练琵琶,就是为了能在琴艺上超过瑶瑟。既然如此,她怎会这般懈怠 秦默面露沉思之色,淡淡道,看来轻絮身上这些谜团,得问问窈娘了。 说罢,出声唤了门口候着的衙役进来。 衙役领命而去,没过多久,便带了一脸紧张兮兮的窈娘来了。 见过九郎。一路行得急,窈娘额头上汗意点点。她慌慌张张朝秦默行了个礼,哭丧着脸道,不知九郎唤奴家前来有何贵干 轻絮前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常秦默开口道。 异常窈娘皱着眉头想了会,迟疑道,奴家并未发现她有何异常啊若非要说有的话,就是她前些日子脾性又大了,闹着不想接客。 秦默默了一默,朝公仪音递了个眼色。 公仪音会意,进里屋将那些金饼拿了出来。 窈娘瞧着公仪音手中金灿灿的金子,眼睛都直了,吞了吞口水道,这是 这是从轻絮房中搜出来的。公仪音看着她。 窈娘脸色一黑,什么轻絮竟敢私藏银钱真是翅膀硬了她口中念念叨叨,颇为不满。 秦默出声打断她的话,你可知她这些金子从何而来 窈娘怒而摇头,奴家要是知道,她还能留到现在说这话时,她一脸咬牙切齿的神情,似乎这些金子是轻絮从她身上剜下的肉一般。 哪位恩客这般大方窈娘还在皱着眉纠结,嘴里念念有词,难怪那小妮子前些日子吃穿用度阔气了不少原来是发了笔横财 轻絮这几日可有奏琵琶秦默又问。 窈娘摇头,说起这个就来气,她说什么自己的手伤了,已经好几日不肯出来表演了。可奴家看了,她的手好好的,哪有受伤的样子我说呢原来 见窈娘一开口就停不下了,公仪音忙插嘴道,那今日轻絮房中的那个温良禹,你可认识 窈娘话头一顿,眯眼想了想道,这个温郎君啊,说起来还真有些神秘。他前些日子才开始来明月夜,似乎对轻絮情有独钟,每次必点轻絮作陪,出手倒是挺阔气的,就是不知什么身份。窈娘絮絮叨叨。 突然,她话尾一收,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秦默和公仪音挪了几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不过,奴家怕他那些钱财来路不明,曾派人偷偷跟踪过他。奴家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入了那人的府中 ------题外话------ 嗷嗷嗷来个有奖竞猜四个选项是哪一个呢 快来猜一猜,这个人是谁 是谁是谁到底是谁 。皇后b。公仪楚公仪音阿姊。贤嘉长帝姬d。王夫人 头三个猜对的姑娘,奖励88币币 快踊跃发言,憋潜水,潜水没有糖发没有肉吃 第036章 怂包的阿音 ♂ 打发走窈娘,公仪音和秦默陷入沉思。 门外熙攘声透过未关的门传了进来,除此之外,房内一片冷寂。 公仪音呆立在原地。她怎么也没想到,温良禹口中的她,竟然是那人 若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公仪音抬手扶额,颇有些头疼。她抬眼看向秦默,他的神色从容舒缓,并未因听到那人名字而有所色变。 秦九郎,这公仪音犹疑着开口,目光落在他微微曲起的指关节上,那里,泛着淡淡的青色。 嗯。秦九郎轻应一声,有细微的鼻音,却并未表态。 须臾,他转头看一眼窗外,日头西垂,已是入暮时分。 时辰不早了,先回去吧,明日再去提审温良禹。他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双明艳的桃花眼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光下,闪着细钻般的柔光。 公仪音虽然因方才窈娘的话而略有不安,还是点头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衣袖摩擦间,袖中一阵细腻的触感传来。公仪音这才记起,方才她将秦默那支乌木簪随手收入了袖中。 九郎 秦默停下脚步转头望来。 公仪音将簪子递了过去,簪子还给你,谢谢。说话时微微带了笑意,明眸弯成月牙的弧度。 秦默目光在她秋水般的杏眼上停留一瞬,很快顺着她的面颊下移,落到那支雕工细腻的乌木簪上。 你留着罢。他清泠开口。 公仪音握着簪子的手一紧,眼中露出欢欣的神色,秦默将这簪子送给她了 还未来得及高兴太久,便瞥见秦默掏出袖中素色锦帕,优雅地擦了擦手指。 她面上笑容一滞,小脸整个垮了下来。 难不成秦默是嫌这簪子脏了才不要的 她小手紧攥了攥,面上闪过气呼呼的神色,抬头刚要说话,却发现秦默已抬步走了。 秦默 公仪音克制着才未大吼出声。 她看一眼手中的簪子,一闭眼,朝着楼下手一扬。 片刻,她收回手,将手摊开来。 她满脸纠结地看着依旧躺在手心的乌木簪,眉头皱成了一团。 深吸一口气,她终于下定决心,将簪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尔后还做贼心虚地四下一瞧,生怕被人看到了去。 虽然心中将自己的行为大大鄙视了一番,可谁让对方是她喜欢的秦九郎呢,哪怕怂包一次,她也认了 这般一想,郁卒之情顿时散去不少,看着前方秦默白衣翩跹的身影,拔腿追了上去。 回到帝姬府时,天色已完全黑了。 知晓了公仪音每日回府的时间,阿灵和阿素执意到点便在府门口候着。 公仪音一掀车帘,瞧见两人翘首以盼的面容,不由舒心一笑。 殿下 看到她,两人眼神一亮,笑着迎了上来。 公仪音下了车,一边朝府里走一边随口问道,今日府中可有什么事 殿下,下午时主上派人来府里了。阿灵道。 何事公仪音蹙眉看向她。 明日主上宣您进宫。 公仪音无奈地撇撇嘴,本来还想明日同秦默去审温良禹的,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可知父皇叫我进宫所为何事 阿灵摇头,来人没说,不过婢子看他的神色,应该并没有什么大事。 他没见到我,未起疑吧眼见着快到聆音园了,公仪音加快脚步。 婢子们说您在午睡,来人传完话便走了。阿素答,伸手推开了房门。阿灵则请示了一声,下去替她传晚膳了。 公仪音疲累地倒在软榻上,吩咐道,你记得待会去同青姨说一声,让她明日替我去延尉寺告个假。 诺。阿素应了,替公仪音泡了杯茶,就退下同阿灵一道布菜了。 用过晚饭,沐浴完,公仪音便早早上了床。 一夜无话。 因着今日要入宫,哪怕公仪音万分不想,最后还是在半梦半醒中起了身,任由阿灵和阿素替她捯饬着。 收拾妥当,又略微用了些早点,便坐上了去皇宫的车撵。 昨夜下了一场连绵细雨,空气中有雨后淡淡的清新,道路两旁栽种的树木上绿叶被雨水洗得发亮,细长的枝条带着水汽饱满下垂,呈现出一种勃勃的生机。 她放下帘子,听着树上时不时落在车顶的水滴,心中想着心事。 没多久,牛车便驶到了宫门处。 知晓她今日要来,皇帝身边的近侍刘邴早已在宫门候着,见帝姬府的车撵远远驶来,忙堆笑迎了上去。 奴才见过殿下。 刘中人不必多礼。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搀扶下款款下了车,朝刘邴轻柔一笑。 父皇还好吗 主上一切都好,就是这几日惦记着殿下呢。刘邴微微哈腰笑答。 公仪音淡笑不语。 父皇宠她是真,但这几日怕是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了吧。 经过昨夜那场雨的洗刷,宫中一扫连日的萎靡之气,四处泛着一种莹润而清新的光泽。 皇帝寝宫位于未央宫连绵广阔的宫殿群中,其间亭台楼榭,山水沧池,星星布列。 刘邴在前头引路,时不时恰到好处地说两句得体话,一路行来倒也不觉沉闷,很快到了皇帝居住的清凉殿。 还未走近,公仪音眼风扫到殿前站了八名姿容姣好的女婢,统一着淡青色宫装,目不斜视,面容清冷。 她心中一突,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怎么也来了 ------题外话------ 昨天的有奖问答,明儿揭晓 阿音这么怂包,夭夭我都鄙视她了,要振妻纲啊 待将秦九追到手,定要翻身农奴把歌唱 第037章 贤嘉长帝姬 ♂ 刘邴这会也看到了那八名宫婢,脚下步伐微顿,侧头看着公仪音略带歉意地笑笑,显然并不知情。 都已到这了,断然没有不进去的道理。 公仪音神情未变,款款行到殿前。 立在殿外的八名宫婢见她到来,齐声请安,见过殿下。声音清脆婉转,动作整齐划一,一看便受过严格训练。 公仪音冷然的目光在她们面上一扫,微微点头示意,抬脚迈入殿中。 清凉殿乃安帝夏居之所,殿中以画石为床,设紫琉璃帐,又以玉晶为盘,贮冰于膝前。就算是盛夏,殿内仍清凉无比,如同含霜,故称清凉殿。 一入殿内,果有一阵清爽的凉意迎面扑来。 这时,一声女子娇媚入骨的笑声传入耳中,慵懒中带了丝几不可闻的狠辣之色,可是重华来了 公仪音清冷的脸庞上笼了一层淡淡的霜气,并未开口,迈着优雅的步子入了正殿。 抬眼,便瞧见大殿尽头的楠木凭几前坐了两人。 一人身着绛紫色宽袍大袖,衣襟大敞,头戴漆纱笼冠,眉眼俊朗,细看同公仪音有几分相似,算得上美男子一枚。他手中执一白玉酒壶,胳膊闲闲垂于膝盖之上,端的是放荡不羁。此人,正是南齐安帝公仪焕。 另一人便是方才出声的女子。上身着橘色短衫,紧身束腰,腰肢盈盈一握,胸前饱满呼之欲出。下穿青色多折裥裙,长裙曳地,大袖翩翩,饰带层层叠叠。一头乌压压的青丝挽成高耸的飞天髻,髻上斜簪掐丝流金牡丹步摇,另插一支鎏金镂雕凤凰于飞钗,珠翠灿灿,富贵奢靡。 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用艳红的朱砂勾出一朵繁复的牡丹花样,眼尾处微微上挑,凤眸微眯,夹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妩媚而凌厉的风情。 公仪音行上前,双手在身前交叠,对着两人敛衿一礼,重华见过父皇,见过皇姑母。 眼前这位艳光逼人风姿绰约的女子,正是安帝公仪焕的亲阿姊南齐贤嘉长帝姬公仪姈。 公仪姈已三十好几的年纪,但因保养得当,看上去还如同二十出头的少女一般,肌肤莹润细腻,泛着玉瓷般的光泽。 她抬手轻抚宽大的衣袖,看着公仪音似笑非笑,说起来好些日子没见重华了。目光在公仪音身上游移片刻,轻笑,重华又貌美了。 公仪音不动声色垂下眼帘,羞怯一笑,皇姑母说笑了。 长帝姬眯了狭长的凤眼,若有所思打量了公仪音几眼,眸中一抹狐疑的神色。 她这个侄女,素来最是骄矜自傲,今日怎的这般安静有礼 安帝看着公仪音笑得慈爱,伸手拍了拍身侧坐榻,重华,坐父皇身边来。 公仪音清丽一笑,走上前挨着安帝仪态万方地坐了下来。 长帝姬瞟了他们一眼,捂嘴轻笑,声音娇媚入骨,陛下当真是宠重华啊,也不怕昭华他们吃醋。 安帝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朗声道,阿姊,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斜睨了长帝姬一眼,说实话,朕倒是更欣赏初云一些,偏生你却将静和宠上了天。 安帝口中的初云和静和,说的是长帝姬的两女,长女静和宗姬容蓁蓁,以及次女初云宗姬叶衣衣。长帝姬偏宠长女静和,在整个建邺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长帝姬面上笑容一凝,眼中有一抹淡淡阴翳闪过。然而这失态,亦不过一瞬。她很快挑了娇艳的唇瓣,用一种迷离的眼神看向安帝,陛下,妾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又何必说到后来,她轻缈娇媚的语气中含了一丝幽怨的如泣如诉。 公仪音的身子止不住一抖。 说实话,每次一听长帝姬说话,她就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偏生安帝与他这位阿姊感情极好,对她算得上是百依百顺,还允她了自由出入宫中的权利,因此两人经常能在宫里碰到。 再者,长帝姬本非良善,她性子心狠手辣,捉摸不定。公仪音与她暂无本质冲突,所以每次见面,两人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可她前世见过长帝姬阴狠的一面,下意识便对长帝姬有了排斥和抗拒。 安帝拍了拍长帝姬放在几上那肤如凝脂的柔荑,好言好语宽慰,好了好了,朕不说了,阿姊你也别难过了。 公仪音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等到听见长帝姬娇柔地嗯了一声,才抬头看向她,状似好奇道,不知皇姑母今日进宫来有何事 她面上一派天真澄净,心里头却打着小鼓。 长帝姬今日入宫的目的,该不会是为了昨日之事吧。 因为 昨日窈娘说的那人,正是长帝姬 窈娘派去的人,就是亲眼看到温良禹入了贤嘉长帝姬府 长帝姬眼中媚意流转,轻笑道,今日入宫找陛下有点事,倒是打扰重华和你父皇相聚了。 公仪音笑笑,神色依旧从容平静,既不过分热切,又不显得冷淡,一袭的精致素色衣裙显得她小脸清丽婉约,看得长帝姬眼中一刺。 重华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她早逝的母妃了。 ------题外话------ 当当当,答案揭晓,恭喜小鸢和青夨妹纸你的方法真靠谱 第038章 打情骂俏 ♂ 她垂眸掩下眼底的异色,心中涌上一股浓烈的不安情绪。 听出长帝姬话中的含糊之意,公仪音知道她还不曾向安帝说明来意。心思一转,低头绞着手指道,既然皇姑母有事找父皇,那重华就不打扰了。说着,作势便要起身。 瞧见她小脸上的委屈样,安帝哪里舍得,抓住她的手臂柔声道,重华难得入宫一次,急什么坐下 又转头看向长帝姬,阿姊,重华不是外人,你有何事便说吧。 长帝姬眉尾轻挑,审视地睨了公仪音一眼,尔后慵懒开口,陛下,妾想让你宣秦九郎进宫。 安帝一愣,半晌才面露不解道,阿姊,你要朕唤秦九进宫做什么话音一落,他似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向长帝姬,试探道,阿姊,你莫不是 他剩下的话没有明说,可公仪音已听出了个大概。 难不成父皇以为,长帝姬看上了秦默 长帝姬掩唇咯咯一笑,媚眼如丝,陛下,就算妾真的看上了秦九郎,那也只是想想而已,怎会给你出这么大个难题说话间,翩翩大袖轻摆,袖中似有幽幽香气袭来。 公仪音低垂着眼,心中了然。 也无怪乎安帝会这般想。 长帝姬好养面首,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更荒谬的是,身为皇帝的公仪焕,不仅不对她这种荒淫无度的行为加以制止,反而为其提供了诸多便利。 公仪音抬眸看长帝姬一眼,眼前的女子以肘懒懒支着下颌,狭长的凤眼上扬,顾盼间容光照人,唇瓣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还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然而细细一看,浑身又散发出女人特有的妩媚风情。 这样容色惑人生性风流的女子,难怪能对安帝说出妾与陛下,虽男女有殊,俱托体于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惟驸马一人,事不均平,因何至此这样的话。 也难怪安帝听后并未觉不妥,反而赐了五个美少年给她。 这样的女子,就像那妖娆灼灼的罂粟,有着毒而烈的美感,天生就不属于某一个人 安帝饶有兴致地一笑,哦阿姊既不是看上了秦九郎,又为何要朕召他入宫 长帝姬纤长细嫩的手指执起桌上的白玉酒杯,放在唇瓣轻轻呷了一口,神情间带了丝漫不经心,秦九郎扣了妾的人,妾自然要找他要个说法了。 安帝愈发兴致勃勃,直了直身子,灼灼地看向长帝姬,阿姊,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朕细细说说。 长帝姬娇笑一声,将手中的酒盏晃了晃,涂了丹蔻的艳红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酒盏表面,红与白的鲜明对比,有着奇异的魅惑之感。 她轻轻抬眸,红唇微启,陛下这是等着看妾的热闹呢说话间,将手中酒杯递到安帝面前。 安帝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急切道,阿姊你不晓得,朕这些天在宫中闷死了,好不容易来了件有意思的事,阿姊你就别卖关子了。 公仪音余光瞟到安帝的动作,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长帝姬黛眉轻挑,妾近日往府里收了名叫温良禹的郎君,陛下可还记得 安帝皱眉想了会,眼中仍是迷茫,阿姊,你府里头的郎君太多了,朕记不住。 长帝姬有些不快地嘟了嘟嘴,眼风往公仪音身上一扫,临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娇声娇气道,妾知道陛下您日理万机,贵人多忘事总之,阿禹最近颇得妾意,秦九郎却把他扣在了延尉寺牢中。 安帝颇为好奇,一挑眉头,哦这是为何 说什么阿禹杀了人真是笑话,阿禹性子最是纯良,怎么会杀人长帝姬声音倏地变得尖利,细长的指甲在几上轻轻一划,眼中一丝狠厉和阴翳闪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 杀人安帝眼中亮色愈甚,整个身子已朝长帝姬凑了过去,阿姊,你快别说一半留一半了。 长帝姬伸手推了推安帝,娇声抱怨道,陛下,你靠太近了,你身上这香味儿,妾不喜欢。 安帝讪讪地坐回软榻,望着长帝姬讨好一笑。 公仪音在一旁低垂着头,如坐针毡。 父皇性情荒诞不羁,她知道。他同长帝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也知道。可两人不要在她面前这么打情骂俏好吗她一个小辈,看着着实尴尬得紧。 长帝姬睨一眼公仪音,朝安帝使了个眼色。 安帝会意,正了正身子,轻咳道,既然这样,那朕便派人叫秦九进宫一问,也免得阿姊你担心。 长帝姬微笑凝视着他,点头道,妾先谢过陛下了。 安帝出声唤了刘邴,派他下去安排此事。 眼见刘邴的身影消失在大殿尽头,公仪音眨了眨明亮水润的眼睛,侧头看向长帝姬,面带好奇之色,皇姑母,这位温郎君是什么来历 ------题外话------ 前面夭夭说过,贤嘉长帝姬的原型是历史上的山阴公主,文里头那句妾与陛下也是山阴公主说过的,真真是奇女子啊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标题说的是秦九和阿音,哈哈,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啦啦啦 第039章 错过 ♂ 长帝姬并未立即答话,看着她浅浅微笑,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抬眸道,重华可要来一杯 好。公仪音勾唇,轻快应了,将面前酒杯递过去。 替公仪音斟完酒,长帝姬才不紧不慢道,阿禹就是个普通的平民,是某日我在回府路上遇见的。当时他满身狼狈蒙头垢面,跪在街上欲卖身葬父。我一眼瞧出他的容貌气韵不一般,便叫人将他带回了府。言谈中,长帝姬眼角眉梢有隐隐得色闪动,似乎觉得温良禹如那千里良驹,自己便是那慧眼识珠的伯乐。 公仪音抿唇笑笑,又问,那秦九郎说温郎君杀了人,皇姑母可知,死的是何人 长帝姬的面首却出现在烟花之地,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公仪音端坐在榻,神情柔淡,脑中却在飞速地转动。 若长帝姬横插一脚,以她对父皇的影响力,此事不定会不了了之,这肯定不是秦默乐见的。秦默不希望发生的事,她自要想尽办法阻止。 所以,在秦默入宫之前,她必须要摸清长帝姬的想法。 果然,这话一问出口,长帝姬的脸色便沉了沉。 安帝一直盯着长帝姬,自然没错过她面色的变化,不由好奇,怎么死的是何人 长帝姬眉眼一垂,长长的眼睫抖了抖。再抬眸,面上已恢复从容之色,淡淡道,死的不过是一个乐坊的乐伎罢了。 乐坊的乐伎安帝轻笑一声,阿姊,你府中的郎君,怎么跑去乐坊了 长帝姬脸色愈发黑了,眉眼间攀上一缕似有若无的阴翳。 公仪音眼角余光瞟到她拢在袖中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收。 看来她果然介意温良禹出现在明月夜的事。毕竟,这种公然背着她出去偷腥的行为,不仅让她身为长帝姬的颜面统统扫地,更是对她自身魅力的一种否定。 自恋如长帝姬,定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长帝姬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层层裙摆顺着她的动作一层层漾开,衬着她娇艳的笑容,艳丽逼人。她语声懒懒,陛下,妾也想知道这个中原因,所以只能问问秦九郎了。听说案发时秦九郎正在现场。 秦九郎在乐坊安帝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透出一股看热闹的激动。 对他而言,秦九郎出现在乐坊之事,远比长帝姬面首出现在乐坊的消息来得更劲爆,也更让他感兴趣。 这些世家大族,最是自命清高。没想到清贵高华如天水秦九,居然也会去乐坊这种风月之地。 他像是窥探到什么了不得的秘辛一般,眼中透出灼热的光亮。 公仪音无奈地看一眼安帝,心中微叹。 对自己而言,他是个好父亲。对天下臣民而言,他却并非一个好皇帝。南齐的江山,也不知能在他手中存活多久。 长帝姬随口嗯了一声,显然对秦默之事并不在意。 公仪音暗中观她神色,见她眼角微微下垂,似乎心绪不佳。她既心有不快,也不知她会不会保温良禹 她琢磨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不好再贸然出声,以免引起长帝姬起疑,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的困惑。 又坐了一会,算算时辰估摸着秦默快到了,公仪音起身告辞。留在这里就要同秦默撞上了,她可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 父皇,既然秦九郎要来,重华在此多有不便,就先告退了。 安帝想了想,觉得公仪音说得在理,遂应下,又道,重华,你可别急着出宫,先在宫里头逛逛。回头陪朕一道用午膳,朕让御膳房备下了你爱吃的蟹黄豆腐和绣球乾贝。 公仪音抿唇轻笑应了,朝安帝和长帝姬行过礼,袅袅出了清凉殿。 此时日头渐出,殿外不比殿中清凉,一踏出殿门便有暑气袭来。 阿灵一面替她撑开绢面描边的阳伞,一面问,殿下,现在咱们去哪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望一眼明晃晃的日头,去重华宫吧。外头太阳毒辣,她才不想将自己细嫩的肌肤晒黑了去。 阿灵欢快应下,三人朝重华宫的方向而去。 公仪音怕晒黑,时间又不赶,自然专挑那些阴凉处走,这么一来便绕了些远路。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隐约听得前头有声音传来。 公仪音一抬眸,不由脸色微变,脚步顿住。 殿下,怎么了阿素奇道,顺着公仪音的目光一瞧,亦是一愣。 不远处从容而来的那人,一袭醒目白衫,大袖轻舞,带着难以言喻的气质,如山涧间潺潺流过的水,又似竹林间缓缓拂过的风。 让这样燥热的初夏季节,蓦然变得凉爽。 哪怕身后跟着诸人,所有人的目光却尽数落在了他身上,不愿挪动分毫。就连路过的宫婢亦纷纷驻足,脸上露出期待而景仰的神色。 除了秦默,谁人还会有这样的风姿 只是眼下不是慨叹这些的时候。 公仪音慌忙一低头,闪身避入一旁花木葱郁的园中。情急之下,宽大衣袖挂到树枝,发出窸窣之声。 渐渐走近的秦默似察觉到什么,清亮的目光朝这边一扫,只看到微微晃动的灌木枝叶,园子深处,似有月牙白衣角一闪而过。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 秦九郎身侧的刘邴见他脚步放缓,出声提醒。 走吧。秦默收回目光,逐渐走远。 眼瞧着秦默一行消失在视线中,公仪音才长舒一口气,带着阿灵阿素出了园子,后怕地拍着胸脯定神。 好险差点就撞上了 正暗自庆幸,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重华,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题外话------ 又有新角色要登场啦 虽然少有人理夭夭,但夭夭还是要不死心地来个问答环节,大家猜一猜说话的这个人是谁啊没有选项,自己猜,猜对有奖 谢谢小沐沐的花花钻钻哟,爱你么么哒 第040章 你可千万别叫本宫失望 ♂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公仪音眉尖儿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郁。 她转过身,淡然看着身后被众多宫婢簇拥的女子,扬唇轻笑,阿姊,好久不见。 被公仪音唤作阿姊的女子,一袭湘色杂裾垂髾宫装,容貌亦是秀丽。只是下巴微昂,看人时眼角下垂,带着微微审视神情,显得凌厉而倨傲,生生破坏了容貌的雅致清秀。 此人正是皇后之女,昭华帝姬公仪楚。 公仪楚狐疑地睨她一眼,顺着她方才的目光望去。目之所及处却半个人影也无,只得悻悻收回目光道,重华,你今日怎么进宫了说话间,随手拨弄着一旁伸出来的栀子花枝,半边面容隐在花树下,有微微的狰狞之色。 父皇召我入宫的。公仪音不看她,神情淡淡。 咔擦一声脆响,手中枝条被公仪楚折断,眼中闪过一抹不甘和嫉妒的神色。 公仪音只作未见,抬眼问,阿姊入宫来看皇后 公仪楚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故作镇定地抚抚衣襟,既是父皇召你入宫,你在这里做什么 皇姑母来了,找父皇有事。 公仪楚是那种所有情绪都明白写在脸上之人,她对公仪音的敌意,无非是嫉妒安帝对公仪音的宠爱罢了。 在宫中长大,竟半点也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思,真不知该说她愚笨呢,还是皇后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前世她便是因这样的人而死这可着实有些憋屈。 思及此,公仪音愈加不愿多说,懒懒道,阿姊,没事我便先回去了,下次再聊。 说罢,不待回话,径直带着阿灵阿素离开。 三人走远了些,阿灵抬眸忧虑道,殿下,我们这般走了,昭华帝姬会不会怀恨在心 公仪音摇头,示意她无需担心。 髻边发簪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摆动凉凉地打着鬓角,衬得她眼中有细微的幽光闪动。 似公仪楚这般喜怒形于色的人,其实最好对付。怕的,该是长帝姬那样心思琢磨不定的人。 也不晓得秦默那边如何了 公仪音心中微有担忧,垂首沉思,不再多说。 此时的清凉殿内,气氛有些僵持。 长帝姬依旧懒懒坐于榻上,抬眼看着殿中负手翩然而立的秦默,眼中波光微漾,有惊艳一闪即逝。 秦九这幅容貌,着实长得太好了些,让她见一次惊叹一次。若是二十年前的她,定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他。 她脸上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心中却明白,现在的自己,已没有资本再那般任性。 她低头,无意识轻抚着手中的酒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则,秦九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四大侨姓士族的地位在建邺无可撼动,更别提排名第一的天水秦氏了。再者,秦九此人,被誉为建邺第一风流名士,若是自己贸然对他动手,到时京中贵族和士族之间微妙的平衡便会打破。 二则,安帝虽然纵容她,却也不会没有限度。多年前因为那人,她已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长帝姬长长吐尽胸中浊气,轻笑着抬眼望向秦默,秦寺卿,你扣了本宫的人,总该给本宫一个说法吧。 秦默神情淡渺,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长帝姬打量了他片刻,道,你昨日扣下的人,乃本宫府上之人。 秦默清冷睨她一眼,殿下是指温良禹 正是。 温良禹是轻絮被杀一案中重要的嫌犯,下官乃依法办事。不知殿下想要什么说法 长帝姬眼神一凝,眸中幽光一闪,这么说,你是不放人了 案件未查清之前,温良禹不得离开延尉寺大牢。 他长身玉立于殿中,眉目清雅,却连一个眼神也吝于给长帝姬。这对一向自负貌美的长帝姬来说,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她心中涌上不甘的怒意。 眼波一转,望向一旁饶有兴致看戏的安帝,陛下,妾可是一刻也离不得阿禹啊。 安帝眉头耸了耸,两手一摊道,阿姊,你也看到了,这个温良禹现在是延尉寺的重要嫌犯,朕也不能让秦爱卿贸然就放人啊。 长帝姬心中暗骂一句,身子朝他贴去,面上笑得愈发妖娆,陛下那要是这案子一直不破,难不成阿禹便要一直待在牢中了 安帝瞟一眼秦默,见他低头敛目并未看过来,这才放宽心,轻咳一声示意长帝姬收敛些,道,秦爱卿是破案高手,阿姊就放心吧。 长帝姬不依不饶,陛下 安帝被她闹得没法子了,只得求助般看向秦默,秦爱卿,你看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陛下,此案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微臣无能,无法预估破案时间。秦默语声清凉。 安帝瞥一眼张嘴又要闹的长帝姬,赶紧道,这样吧,朕给你半月的时间,你争取在半月之内解决掉,大家皆大欢喜。 微臣,遵旨。秦默没有多说,淡淡应了下来。 他白衣素冠,风仪清卓,比对着长帝姬和安帝那一色靡靡之貌,似一道清流涤荡了殿中的艳靡。 见再无其他事,遂告退离去。 长帝姬见安帝已做了让步,自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起身告辞。 出了殿外,看见前面秦默的身影,快步追了上去。经过他身边时,幽幽道,秦九郎,你可千万别叫本宫失望 第041章 提审 ♂ 公仪音同安帝用过午膳,见他精神尚好,又陪着他聊了会,这才告辞出宫。 回到帝姬府,见窗外日头正中,显然时辰尚早。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换好衣衫后便坐车去了延尉寺府衙。 见她过来,荆彦一脸奇色,挑了挑眉,无忧,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告假的吗 公仪音笑笑,九郎说今日要去提审嫌犯,我想跟着去看看。顿了顿道,九郎来了么 荆彦点头,九郎也是中午才过来的,听说今日入宫了。要我带你过去吗 不用了。公仪音笑着谢过他,我自己去好了。 昨日休沐一天,荆彦这会手中等着处理的事情已堆积不少,见此,也不多加坚持。 秦默办公的房间离荆彦办公处并不远,只需穿过一条抄手游廊。 公仪音轻车熟路走到秦默房门口。 房门大敞,秦默正坐在正中的花梨木折枝梅花几案前,一手轻扶额头,一手拿着卷书卷,目光清凉如水,垂首看着手中的案件卷宗。 咚咚咚,公仪音在房门上轻叩几下。 秦默闻声抬头,见是她,目光中微有诧异,无忧,你怎么过来了 公仪音展颜一笑,齿如瓠犀,明亮的杏眼弯弯,府中的事已处理好,我同殿下说了声便过来了。 唔。秦默随口应了,低头又看起手中卷宗来。 公仪音习惯了他的冷淡,咧咧嘴走上前道,九郎,温良禹审过了吗她心想,也不知道秦默是何时出宫的,也许他出宫后直接去提审了温良禹也说不定。 秦默将手中卷宗递过来,抬眼看向她,你先看看这个。 他握住书卷的手指,修长而直接分明,泛着莹润的玉色,看得公仪音心神微荡。 她略微慌乱地别开眼,伸手接过折子。 这是轻絮的尸检报告公仪音敛了神思,一行行认真看了起来,脸上神色在阳光逆照下显得温润而平和。 看完,她合上卷首页,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报告中说,轻絮的确是被现场那个花瓶砸中后脑勺而亡,伤口没有异常。身上唯一的异样就是尸体送过去时右手袖口处是湿的,闻着有酒的味道。这么说她眨了眨纤长的眼睫,轻絮的确没有喝那杯酒 可是她仍有不解,若酒中迷药不是轻絮所下,又是何人 秦默站起身,从几案后绕到她面前,凝神看着她淡淡道,走吧,去会会温良禹。 公仪音神情微讶,抬眸道,秦九郎还没去 秦默看着她唇一勾,昨日说了要同你一道,自然是等着你了。 公仪音秀眉一挑,看着他眨眨眼,是吗九郎当真是因为等我我怎么听说九郎今日入宫了。 听说听谁说秦默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似乎今日重华帝姬也入宫了 是是啊公仪音面上闪过一瞬的不自然。 秦默淡瞟一眼,都说殿下容颜甚美,翩若惊鸿,可惜今日没能见到殿下。 公仪音讪讪一笑。 秦默又道,传言可当真 公仪音额上沁出一星汗意,斟酌着道,无忧不敢妄议殿下容貌。 秦默低低一笑,笑得她全身一酥。笑声落,他伸手拍了拍公仪音的肩膀,走吧,去府牢。 公仪音暗暗舒口气,低头跟上。 一入府牢,一股凉湿阴森之气迎面扑来,想起荆彦那日说过的话,公仪音紧了紧衣襟,默默跟在秦默身后不敢多加张望。 值班的衙役将他们请到审讯室,又派人从牢中提了温良禹过来。 因温良禹目前只是嫌犯,并未定罪,秦默吩咐衙役不得亏待于他,所以跟在衙役身后过来的温良禹衣衫还算整洁,只是面上神情有些颓败和苍白。 小民见过使君。温良禹有气无力地朝秦默行了个礼。 坐吧。秦默微微颔首,指了指对面的坐榻。 谢使君。温良禹颤颤巍巍跪坐了下来,面上一抹惨白之色。 现在可否将事情经过说出来了 使君,轻絮她真的死了么温良禹抬眼小心翼翼问道,眼中还存有一丝侥幸。 死了。秦默语声凉淡,若是不想被当做凶手,便实话实说。 温良禹神色一黯,半晌才垂头丧气点点头,呆呆开口道,小民昨日去明月夜,同往常一样点了轻絮作陪。小民本想听轻絮奏琵琶,却被她拒绝了,说是陪小民喝几杯。两杯酒下肚,小民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再次醒来时就看到就看到使君,还有倒在身边的轻絮。 他并不看秦默,低垂着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轻絮喝酒时状态如何秦默问道。 温良禹想了想,她好像有些敷衍的样子,不过她对小民一向不热络,小民也就没有当回事儿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每次必点她作陪公仪音皱了眉头。 温良禹抬眼怔怔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闷闷道,轻絮她长得很像小民死去的阿妹。 秦默沉默了一瞬,又问,你确定当时房中只有你和轻絮,没有旁人了 温良禹迟疑地点了点头,小民往里间看过一眼,并无其他人。 说话间,公仪音又想起一个疑点,大拇指和食指下意识摩挲着,出声问道,现在已是初夏,房中闷热,你们为何还将窗户关得死死的这个问题,她当时在案发现场就觉得不对劲了。 温良禹一怔,小民记得并没有关窗啊喝酒的时候还有凉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小民记得很清楚。 公仪音眉头蹙得更紧。 若当时窗户没关,为何自己和秦默进去时却发现门窗紧闭难道有人刻意想营造出密室的效果好嫁祸给温良禹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秦默沉思片刻,问。 温良禹似有些挣扎,半晌,他才抬了头,嗫嚅道,使君,在抓到凶手之前,小民是不是要一直待在牢中 你现在的嫌疑还未洗清,自然不能放你出去。 那小民能否写封信传出去温良禹头埋得更低了,惨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给贤嘉长帝姬秦默淡然出声。 温良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的神色,面上残存的些微血色在这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题外话------ 夭夭才不会这么早叫阿音暴露身份的不然她就没有理由跟在秦默身边啦 第042章 别动!(PK求收!) ♂ 你温良禹声音颤抖,似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你是如何知道 秦默直直盯着他,今日在宫中,长帝姬殿下问起你了。 温良禹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蓦地软了下去,全身瘫倒在地,脸上满是绝望的神情,嘴里絮絮念叨着,我完了我完了殿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公仪音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心中有些唏嘘。 以长帝姬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性子,温良禹最后极有可能成为一颗弃子。就算他洗脱了杀人的罪名,出狱后的日子怕也难熬得紧。 不过唏嘘归唏嘘,这些都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 公仪音低了头,柔和地看着温良禹,用低而轻柔的声音宽慰道,你放心,帝姬并没有怪你。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找出真凶来。 秦默若有所思地瞟她一眼。 温良禹却只是低头沉默。良久,他抬眼看着公仪音,使君相信小民是清白的吗 公仪音点头。 若他是凶手,就不会在杀人后还昏迷不醒地出现在房中。紧闭的门窗,酒中的迷药,这一切应该是有人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嫁祸于温良禹。 只是窈娘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凶手的计划,匆忙中才留下这么多破绽。 可是凶手究竟是如何从严实的密室中逃脱的 温良禹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使君。但小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疑之处了。 公仪音望一眼秦默。 秦默几。可见地一点头,唤了一旁的衙役过来,将他先带下去,他是本案的重要证人,务必好生看管。 诺。 审讯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门外温良禹沉重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公仪音看向秦默,九郎,现在该怎么办她嘟嘟嘴抱怨道,从温良禹这里压根就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秦默唇角微微一扬,慢悠悠问,无忧觉得呢 本来目光晶亮满怀期待想听他指示的公仪音闻言一呛,重重咳了几声,小脸涨得通红。 秦默伸出大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声音轻得似一片羽毛,拂过她的耳廓,无忧怎的这么激动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公仪音满心狐疑,瞪圆了眼睛看着秦默,九郎在问我 自己怎么觉得,秦默这几日的举动,总有些奇奇怪怪的 是啊。秦默收回手,轻笑,说不定无忧能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个案子。 公仪音抿唇笑笑,掩下心底的狐疑。 她侧头思忖片刻,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去明月夜走一遭吧也许能发现什么昨日没发现的地方。 好。秦默并无异议,起身同公仪音一道出了大牢。 一出大牢,阳光一照,周身的阴寒之气顿时散去不少。公仪音深深地吸一口气,面上是满足的神色。 秦默淡淡看了她一眼,唇角有一纵即逝的笑意,走吧。 昨日虽然下了雨,但经过一上午的阳光照射,地上早已干透,青石板上呈现出水洗过的通透澄净。 明月夜就在延尉寺西侧的长乐坊中,距离并不算远,两人便索性步行前往。 此时正是一天中街市最热闹的时候,道路两旁酒楼店铺鳞次栉比,客商行人摩肩擦踵,一派熙攘热闹的繁华景象。 午后的阳光倾洒下来,照在满街的人群和路旁的大树上,显得热烈而奔放。只是对公仪音而言,这样炽热的阳光未免有些太烈了,才走一会功夫,额上已泛出细密而晶莹的汗珠。 她自小娇养,甚少在烈日下走远路。尽管已刻意挑阴凉处走,还是觉得身上热得厉害,行走间已有些气喘。 秦默转身,看着落在后头的公仪音,眸光有些许波动。 公仪音好不容易赶上他,双手撑膝,抬头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 秦默淡淡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额上泛着柔光的晶莹汗珠上,凉淡开口道,把汗擦一擦。 公仪音点点头,从袖中掏出帕子在额上沁了沁。她的动作优雅而轻缓,似乎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从容气度。看着她身上宽大的郎君服衫,秦默的嘴角止不住一勾。 他举目朝前一望,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吃摊子道,你既这般怕热,我们去那边坐坐再走吧。 公仪音怔了怔,感激地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和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欢快应了。 说是小吃摊子,其实只是简陋地搭了个凉棚,凉棚中摆了几张粗木长几和竹制坐榻。一旁的灶台后,一对中年夫妻正在忙活着,神情宁淡而平静。 两位郎君,要点什么见公仪音和秦默坐下,中年男子面上带着温厚的笑意走了过来。 有没有什么解暑的小食秦默抬头淡问。 见到两人高洁的仪容,精致的衣衫,中年男子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听得秦默用好听如流水淙淙的语声发问,他怔了怔才结结巴巴道,有有冰好的酸梅汤和绿豆汤。 来两碗酸梅汤可好秦默转眼看向公仪音,见公仪音笑着点头,便道,那就来两碗酸梅汤吧。 好,两位郎君稍等。中年男子赶忙应了,不一会,两碗清凉澄透的酸梅汤便端了上来。 紫红透明的汤汁盛在朴素的粗瓷碗中,配了同材质的汤勺,倒显出几分古朴的可爱。 公仪音素来都是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这种路边摊上的东西,颇有些好奇。 她用汤勺轻轻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入嘴中。 入口的酸梅汤算不得沁凉。 夏日冰块紧俏,多只有士族和贵族才有条件享用,这小摊上备着的冰块必然不多。 虽然算不得凉,但酸梅汤本身却是极好的,有梅子天然的酸味,再混合着野生蜂蜜的香甜,汁水浓而鲜,与平日吃的那些精致的消暑甜点相比,反而有几分天然的清新。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杏目微狭,神情满足而愉悦,转眼一碗酸梅汤便见了底。 秦默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已喝完,淳淡中带着磁性的声音低低响起,别动。 公仪音愕然,抬眼怔怔看着他。 却见秦默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将手伸过来,轻轻擦去她唇角残留的汤汁。 ------题外话------ 嗷嗷嗷,传说中的擦嘴杀出没 今天夭夭pk啦,走过路过的盆友们姑娘们妹纸们如果觉得文文还对胃口,快快动动手指将本文加入书架哦 pk结果非常重要,关系到日后文文的推荐上架问题,没有收藏的妹纸请点点收藏,收藏了的妹纸请戳戳文文,并多多在留言板冒泡哦 6月246月27这四天中连续在评论区发表关于文文内容评论的姑娘们,会有211xxb的奖励。 so,咕噜咕噜冒泡吧 :听说收藏留言的妹纸都胸大腰细腿长,你信吗反正我是信了 第043章 燥热的天气,燥动的心情 ♂ 他这举动做得无比自然和熟稔,似乎做了千万遍一般。 公仪音脑中却哄的一声炸开来,从脖子到耳根迅速泛起一层潮红。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秦默修长好看的手指,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有帕子。 话音一落,脸上愈发红得能冒烟,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让她钻进去。 她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啊 公仪音低着头,心跳如鼓,似乎一不小心就要从喉咙中蹦出。 见她这幅面红耳赤的模样,秦默轻笑一声,神情颇为愉悦,淡然语气中夹了一丝戏谑,你唇角沾了汁水。 我谢谢。公仪音愈发结巴起来,双手不安地揉搓着衣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秦默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下,他这么暧昧亲昵的动作,那可是要引起误会的啊 秦默慢悠悠将自己碗中的酸梅汁喝完,看向她,可凉快些了 公仪音心中一股莫名燥意,反而比先前更热了,但她现在哪敢多说,捣蒜般点着头,不敢抬眼同他对视。 秦默唇畔微翘,朝一旁忙活的中年男子道,老板,结账。 好咧。郎君,一共四十文。老板憨厚地笑道。 秦默从袖中掏出一小吊钱放在几上,剩下的不用找了。说完,看向公仪音,无忧,走吧。 老板看着几上将近两百文的那吊钱,抬头朝离去的秦默和公仪音看一眼,脸上笑开了花。 这两位郎君,不光人长得俊俏,心地还这般善良,自己今儿运气可真不错 他将几上的五铢钱小心收好,哼着小曲儿告诉妻子这个好消息去了。 公仪音耷拉着脑袋跟在秦默身后,心中乱成一团麻。 她实在搞不懂秦默方才那举动是何意 难道他喜欢男人 怎么会 公仪音使劲摇摇头,将脑海中这种奇怪的想法赶了出去。 秦默却像没事人儿似的,回头看一眼落在后头的公仪音,勾唇淡笑道,无忧,你摇头做什么 公仪音轻咳两声掩下自己内心的慌乱,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见她脸上一片灿若红霞的羞赧之色,秦默歇了逗弄她的心思,一本正经说起了旁的事,依我看,要破此案,我们应从密室着手,查明凶手究竟是如何在门窗紧闭的情况下逃出房间的。 瞧见他面色如常,公仪音也渐渐平静下来,接过话头道,没错。凶手应是仓促之下逃离,房中一定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 说话间,明月夜已到。 同前几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盛况相比,今天的明月夜显然萧条许多,一派门可罗雀的样子。几名龟奴无精打采地倚在门框上,三三两两说着闲话。 见到秦默和公仪音走来,他们眼中一亮,堆着笑迎了上来,两位郎君里面请。 一名龟奴搓搓手,一脸谄媚,两位郎君可有相好的女郎小的 延尉寺查案。秦默冷冷打断他的话。 另一名龟奴赶紧拿胳膊肘捅了捅他,低声道,你疯了,这是秦九郎 被提醒的龟奴一怔,连连道歉,九郎,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好了。秦默扬了扬手,你们该干嘛干嘛。说着,抬步径直入了明月夜。 身后的公仪音忙小跑两步跟上。 同外头相比,明月夜里面更冷清了,静悄悄的少有人往来。偶尔一两个乐伎从楼上探出头,眼中先是一亮,触及到秦默冷若冰霜的面庞时,又蔫蔫地缩了回去。 秦默轻车熟路带着公仪音朝楼上走去。 到了楼梯的拐角处时,上面却冷不丁地冲下来一人。 秦默侧身一闪,又顺手拉开身后的公仪音,这才没同冲过来的那人撞上。 公仪音抬眼朝那人看去,待看清面前低垂着头神情紧张的女子,不由一脸诧异,瑶瑟 急匆匆下楼的瑶瑟听到这声音,身子猛地一颤,惊魂不定地抬头看了过来。 宫宫小郎,秦九郎 瑶瑟,你怎么这般惊慌失措公仪音狐疑的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流连,试探着问道。 瑶瑟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没没什么又慌慌张张行了一礼,方才实在抱歉,瑶瑟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罢,匆匆掩面而去。 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之色。 两人上楼走到轻絮房前。 因此案未破,轻絮房间被人严密把守着。门口站着的两名当值衙役见到秦默和公仪音过来,朝他们行了个礼。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望一眼楼梯口的位置,脑中灵光一闪,看向衙役,方才是不是有个坊中乐伎来过 门口的衙役点点头,照实道,是的,那乐伎还没走到门口,就面色苍白地匆匆离开了。 公仪音眉头一皱,回想起那日乍闻轻絮死讯时瑶瑟脸上的神情,除了害怕和惊恐,似乎还有一丝惊慌 害怕和惊恐可以理解,但,惊慌是为何故 她一脸沉思走到房中,总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却快得让她来不及抓住。 房中的陈设还是昨日所见的模样。 公仪音环顾一圈,并未发现什么端倪。但不知为何,心里隐隐觉得这房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秦九郎,你有没有觉得这房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沉吟道,抬起明眸看向秦默。 秦默将目光转回到她面上,重复了一遍她的问话,奇怪的感觉 嗯公仪音点头,就好像就好像这房中少了什么东西一般。 秦默凝视着她,清澈见底的眸中划过一丝不解,他摇摇头道,没有我并无这种感觉。 公仪音悻悻地垂下头,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见她不再说话,秦默在房中缓缓踱着步子,冷凝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寸可疑的地方。突然,他的眼神在墙上挂着的琴盒上定住,深邃的眸中闪过一道幽光。 他走上前将琴盒取下,拿到窗户旁打开,琴盒中那把紫檀木琵琶出现在眼前。 秦默微眯了墨瞳,目光一眨不眨看着盒中的琵琶。 阳光从窗外斜斜照射进来,倾洒在琵琶上,泛着暖暖的光泽。突然,他看到琵琶琴颈处有道银光一闪而过,不由神色一凛,沉声道,无忧,你过来。 ------题外话------ 阿音怒气冲冲:秦九,你过来撩完我又不娶我是几个意思 秦九无辜脸:你脸上有脏东西。 阿音:那也不用你擦 秦九:难道要我舔 阿音,鼻血喷出,卒。 继续求收藏求留言求点击。 爱你们小天使们 第044章 险些中毒?(PK求收!) ♂ 听出他话音中的沉郁,公仪音知道他怕是发现了什么,青黛色的长眉一挑,小跑几步到了窗前。 九郎,怎么了 秦默伸出冰雪盈透的手指,指了指方才微光一闪的地方,你仔细看看。 公仪音眯了眼眸凑近些,突然眉眼一沉,这是 秦默掏出帕子,小心翼翼从那处的紫檀木中费力拔出几根尖细的银针。 公仪音望向帕子中的银针,一双玲珑美目瞪得老大。 拔出的银针针头上泛着诡异的黑色。银针被人安插在琵琶颈处的琴弦之间,颜色同紫檀木的色泽并无二致,若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什么异样。 昨日只是粗粗一瞟,又是背对着窗户,光线晦暗不明,所以当时并未察觉。今天秦默拿到阳光下仔细一看,端倪才显了出来。 这时,公仪音蓦地想起一事,后背上顷刻泛出一层冷汗。 昨日她还拨弄了这把琵琶 幸好自己当时只用了玉拨,若是不小心触到了琴颈处的琴弦,自己岂不是就中毒了 顿时一阵后怕从心底涌上,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抖了抖。 秦默的目光往她细腻如瓷的手上一瞟,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亦有些难看,光影逆照下显得讳莫如深。 别怕。迟疑片刻,他轻轻开口,声音中有着平日少有的柔软和温润。 公仪音此时正在晃神,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你可能闻出这针上淬的是什么毒秦默柔声问。 公仪音回过神,扯了扯嘴角睨他一眼,九郎,你当真以为我是万能的 不然我为何留你秦默淡笑反问,眸中一抹狭促之意。 公仪音一阵气短,本想反驳,但想想自己还要继续待他身边呢,只得咽下这口气,气鼓鼓道,我试试,分辨不出可别怪我 说着,将头朝秦默掌心处凑了凑。 她光滑柔顺的乌发只用一根簪子簪住,几缕碎发垂在鬓边,发际线处有些许细碎绒发轻轻摆动着,煞是可爱。从秦默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她光洁如玉的侧颜和微微颤动着的纤长睫羽,在玉瓷般的肌肤上投下扇形的阴影。 公仪音小巧的鼻头动了动,一股隐约的臭鸡蛋味飘入鼻腔。臭鸡蛋味她记得自己前世似乎在某本书上看到过。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似乎像是钩吻。一抬眼,正撞上秦默幽深如古潭的眼眸,不由一怔。 秦九郎 秦默眨了眨眼帘,别开眼道,你是说,银针上的毒是钩吻许是错觉,他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细微波动。 嗯。公仪音直起身子,不过我不太肯定,还是需要找人验一下。 这银针上的剂量不多,我记得,少剂量的勾吻并不会致命,只会让人中毒处的肌肉局部麻痹,若治疗不及时,还有可能造成肌肉萎缩的情况。秦默沉思。 是,我看的书上也是这般说的。公仪音语带敬佩,这男人,似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秦默转头看向窗外。远处地平线上,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天空中呈现出一种瑰丽而绚烂的橙色,如同无数个再平常不过的黄昏。 他转回目光,沉吟道,看来下毒之人并不想要轻絮的命。 公仪音点头附和,我觉得,下毒之人和凶手应该是不同的人。他的目的只是想轻絮伤到手。而手,对于一个乐伎来说是再重要不过的部位了。想到这,她的眉心不自觉跳了一下,自顾自推测道,莫非下毒之人是想让轻絮日后都弹不了琵琶 秦默唇角微翘,挂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那无忧觉得谁最有这个嫌疑他含笑望着她,眼中是鼓励的神色。 公仪音思忖片刻,突然眸中一簇亮色迸出。 是瑶瑟 秦默轻笑,眼中神色灿若流光,为何这么说 首先,是瑶瑟当日听到轻絮死讯时那蹊跷的表现。照理,轻絮之死她可以害怕,可以惊恐,但唯独不该有慌张,除非她心中有鬼。公仪音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侧了头认真分析道。 秦默赞许地笑笑,也配合着伸出两根指头来,那第二呢 第二嘛就是刚刚我们碰到瑶瑟时她反常的表现。据我推测,她应该是想来轻絮房中将琵琶上淬毒的银针偷偷处理掉,却没想到房外有人把守,匆匆离去之时正好撞到了我们。 公仪音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她有充分的动机。若轻絮的手出事,这明月夜自然就剩她一人独大。可惜她面露惋惜地摇摇头,人算不如天算。轻絮不知何故竟几日没碰琵琶,而且还莫名其妙死在房中。若是她给轻絮下毒的事被查出,那她的嫌疑可就大了。 说得似乎挺有道理的。秦默看着她脸上飞扬的神采,尾音微挑。 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他话音中,含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戏谑。 秦默这是在戏弄她 风从敞开的雕花小轩窗中徐徐吹入,拂起公仪音的衣衫下摆,她墨瞳中眼波一横,眼尾处曳出一抹斜飞的媚色来,看着秦默轻笑,九郎这么夸无忧,无忧会不好意思的说话间,朝秦默送了个秋波。 果然看到秦默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 然而很快,他又挂上那种如沐春风的笑意,看着公仪音眉梢微挑,眼中亦有一抹流彩。他意味深长道,无忧不必谦虚,殿下的眼光果然甚好。 这下轮到公仪音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她不禁在心里打着鼓。 秦默这几日如此反常的表现,该不会已经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了吧 不过,既然他不说,公仪音也不会傻到自己抖落出来,侧头避开他略微灼热的目光道,不过,瑶瑟虽不是凶手,但也许知道什么有用的线索也说不定。既然都来了,不如我们去问问她 好。秦默干脆应了,声音温润如流水,落入耳中只觉舒服极了。 话音落定,他看公仪音一眼,抬步朝门外走去。 公仪音转身再环顾一圈房内,方才心中缠绕的怪异之感仍旧没有退去。 到底是什么地方奇怪呢 ------题外话------ 没错,姑娘们猜得都没错,我们腹黑狡黠的秦九的确已经知道了阿音的身份,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戳穿而已。 另外,秦九不是重生的哦,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只是对阿音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所以第一次见面情绪才会有所波动。 另外,轻絮房中少的这个东西,大概还要后天才会揭晓\啦啦啦,不服的来打我呀 :中午十二点有二更 第045章 原来是这样!(二更求收!) ♂ 出乎意料的是,瑶瑟的房间门却紧闭着。 隔壁房中有乐伎听得动静探出头来,打量着秦九郎和公仪音,眼中有好奇的神色。 公仪音忙上前笑问,请问这位女郎,可知瑶瑟去了哪里 那乐伎见公仪音丰神俊逸彬彬有礼的模样,面上便也带了笑意,摇摇头道,方才她便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或许阿妈知道吧。说完,她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公仪音和秦默一眼,娇声道,两位郎君是想听曲儿还是喝酒呀零香我 公仪音忙打断她的话,收了丝笑意道,我们是延尉寺办案的。 听到这话,那唤作零香的女郎瞳孔一缩,赔了个笑,又道,还请两位使君尽快破了轻絮这案子吧,明月夜最近的生意可实在是萧条。 见从零香身上问不出什么,秦默薄唇一抿,默然转身。公仪音朝零香笑笑,示意她别担心,也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秦默径直走到一楼,招手换来门口一名龟奴,方才瑶瑟是不是出去了 那龟奴忙点点头道,是啊,她一脸苍白,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小的叫了她一声,她却像没听见似的,行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秦默刚想继续问,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公仪音循声望去,果然瞧见愁眉苦脸的窈娘扭着腰颠颠朝这边走来,脸上的肥肉随着她的走动不断颤动。她一边走一边诉苦,哎哟,秦寺卿,你们来了也不通知窈娘我一声,真是有失远迎啊。 行到跟前,她陪着笑小心翼翼道,秦寺卿,不知轻絮的案子 瑶瑟去了哪里秦默淡淡问道,不动声色朝后退了一步,避开她身上呛人的脂粉味。 窈娘一怔,瑶瑟不是在房间里么 秦默眉头微皱,看了旁边那龟奴一眼。 龟奴忙接口道,阿妈,瑶瑟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窈娘眉毛一竖,声调又提高了些,这种时候,她去哪了 小的不知。 真是气死我了窈娘跺了跺脚,这个小妮子,仗着我对她的宠爱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敢私自跑了出去她瞪一眼那出声的龟奴,你们怎么都不知道拦一下的 龟奴伸手抹一把额上的汗,心里头直打鼓。 谁不知瑶瑟是这坊里的台柱子,深得窈娘宠爱。如今轻絮死了,她的地位就更水涨船高了。自己哪敢真的去拦她啊 可这些话也只能烂在肚里,若此时顶嘴,以窈娘的性子,铁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面上只能苦着脸赔不是道,阿妈,瑶瑟是突然冲出去的,小的们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了好了。窈娘不耐烦地摆摆手,嘴里嘀嘀咕咕,养着你们就是来吃闲饭的 瑶瑟若回来了,好生派人看住她,明日我会让人接她去延尉寺府衙。秦默凉凉地睨她一眼,面无表情道。 是是是。窈娘赶忙应了,眼珠子一转,笑着凑上前小心道,秦寺卿,那个瑶瑟该不会同轻絮 就是例行问问。 窈娘讪讪地笑了笑,眼中仍有疑色。 公仪音怕她同瑶瑟说出什么危言耸听的话来,开口解释道,你别担心,我们只是找瑶瑟问问情况,就是普通的走个过场,没什么别的原因。 窈娘这才微微松口气,点头道,晓得了,两位使君尽管放心。 好了,没事了,你警醒着些,若发现什么或者想起什么及时派人来报告。秦默又叮嘱了一句,没在明月夜多留。 两人并排走出门。 夕阳下,影子被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傍晚温度渐渐低了下来,偶有凉风吹过,吹起衣袂轻荡,满袖生凉。 公仪音偷偷瞟一眼身侧的秦默。 她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同秦默并肩而立。 这一刻,只觉岁月静好。 突然,眼前一只修长的手摆了摆,一阵寒竹香袭来。 公仪音蓦然回神,看见秦默那双幽深如星空的眸子正凝视着她。 发什么呆呢嗯 最后那个嗯字,尾音上挑,声音醇厚,又夹了点酥酥的鼻音,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公仪音像突然被雷劈中,浑身一颤,脑中一片空白,心跳似乎停滞了一瞬。 秦默这种温柔而宠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被他的语气给溺死的 良久,她长长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看向秦默,秦九郎,你是不是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她的话才刚开了个头,秦默淡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摊牌的心情,在这一刻又泄了气。 若是秦默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就再没没法这样无拘无束地跟在他身边了吧哪怕现在只是跑跑现场,审审犯人,她也甘之如饴。 罢了,若是秦默不戳穿她,她只当作不知便是。 想到这,定了定心神,扬起小脸冲秦默笑笑,好。 当夕阳的余晖散去最后一抹光芒,公仪音也回到了帝姬府。 公仪音一进房间,就倒在床边的软榻上不想动弹,眉间一抹疲色。 阿素心疼地望了她一眼,上前将窗户打开,一面回头看着她道,殿下,可要先沐浴 夜晚的凉风从窗户缝中国悠悠吹入,夹裹了院中淡淡的花草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公仪音心里的疲意被清风这么一拂,顿时散去不少。 她长长地吐一口气,悠闲地往软枕上一靠,半阖了眼睛道,我有些饿了,用晚饭再沐浴吧。先给我打盆水来净手。 阿素应了,一面去传膳,一面吩咐阿灵去打水过来。 阿灵很快端了铜盆,敲门而入。 她将铜盆在高几上放下,过来帮着公仪音将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葱白似藕段的手臂来。 公仪音走到盆前将手放入,一丝丝沁凉传来,煞是舒服。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鞠着水,玩够了才接过一旁阿灵递过来的皂荚,仔仔细细将手擦了一遍。 涂完皂荚,又将手浸入了水中。 原本清透见底的水渐渐变浑,公仪音在水中的倒影也变得模糊起来,随着手的搅动微微荡漾着。 突然,她手一顿,脑中一抹灵光闪过。 原来是这样她终于想明白轻絮房中的奇怪之处在哪了 ------题外话------ 求收藏啊求点击啊夭夭要死啦tot 第046章 深夜人影 ♂ 她急急忙忙将手上的皂荚液洗净,接过阿灵递来的帕子擦干,一边抬了头看向阿灵,风风火火道,我要出去一下。 去哪儿阿灵闻言一脸吃惊,扭头看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皱了眉头道,殿下,外头天都黑了,您现在出去不大安全吧。 叫宁斐护送我。公仪音并未迟疑。说话间,拿起方才脱下的素白外衫穿了起来。 宁斐乃帝姬府侍卫统领,武艺高强,深得公仪音器重。平日公仪音以帝姬身份日常出行时,都是由他护卫。 殿下阿灵看着她丝毫没有停下的举动,面上一急,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再说,您晚饭还没吃呀,再怎么着也得先用完膳吧。 公仪音低头束好外衫上的腰带,抬眼看向阿灵,言简意赅道,去秦府。快过来帮我梳个郎君发髻。 阿灵一怔,殿下,这大晚上的,您去秦府做什么去找秦九郎吗 她素来单纯直言直语,是以并未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公仪音闻言,搁在腰上的手一顿。若说这话的不是阿灵,差点都要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 半晌,她才尴尬地咧了咧嘴,嗯,有些案情上的发现,想尽快告诉秦九郎。 其实这事也不算急,大可等到明天再说,只是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一抹流光闪烁。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怎能不趁机去看看秦九郎在家中的另一面呢 想到这,唇畔笑意愈加深了。 阿灵替她梳着发,不经意从高几上的铜镜中瞧见公仪音蓦然浮起的笑容。昏黄烛火中,那笑容显出几分神秘,不由又是一愣,奇怪开口道,殿下,您笑什么 公仪音忙敛了唇角的弧度,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心中的荡漾,没没什么。 刚梳好发髻,阿素从门外进来,瞧见公仪音这架势,不由奇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的又梳起发髻来了 阿灵求助般地看向她,阿素,殿下说她现在要出门。 阿素也是一惊,瞪大了眼睛道,殿下,夜深了,坊门已闭,您这会再出去实有不便啊。 公仪音径直起身,看着她俩一耸肩,好啦好啦,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就别再劝啦。快去通知黎叔和宁斐一声。 那好歹也用过晚饭再出去,不然您身子如何受得住 不啦。公仪音将阿灵往外推,你快去通知吃过晚饭再出去,就真的太晚啦 阿素和阿灵见劝不动,只得无可奈何地下去安排了。 没多久,帝姬府日常出行用的那辆牛车便已套好,在府门处安静地候着。 车辕处坐了两人。一人是驭车的仆从黎叔。另一人,深蓝短打,剑眉朗目,棱角分明,怀中抱着一柄剑,低垂着头。正是帝姬府的侍卫统领宁斐。 公仪音被阿灵阿素送出府,在府门处停住,看着她们宽慰道,好啦,别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们家殿下又不是去赴刑场,很快就回来了。说着,伸手捏了捏阿灵肉乎乎的小脸蛋。 阿灵一急,嘴一撇似带了哭腔,殿下您这说的什么话呀 好啦公仪音拍拍她的肩膀,我很快就回来了,别担心。记得备好沐浴用品和宵夜啊 说罢转身,在阿灵阿素担忧的目光中上了车。 车帘放下,坐稳后,她低低吩咐一句,牛车便朝着东侧的胜业坊驶去,很快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建邺城实行严格的宵禁,这会城楼上的闭门鼓刚敲完,空气中似乎还隐隐回荡着绵长的鼓声。除此之外,长街上一片寂静。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座府邸门口却传来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府内却没有动静。 敲门声停了一小会,很快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府里头终于有了反应。 厚重的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一条细缝,从细缝中探出一个男子的脑袋,看穿着,似乎像是府中守门的护卫。 那护卫上下打量了门外之人几眼,冷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都跟你说了,我们郎主不在家。 敲门人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下,瞧不大真切。只能看见其朝那护卫盈盈一福,露出几分弱质纤纤的身段,说话的声音也似黄鹂鸟儿一般清脆,只是带了一丝恳求之意,这位郎君,麻烦你行行好,帮忙通传一声吧。 原来是位娇娇女郎。 那护卫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神色,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说不在了,怎的还这般纠缠小心我把你抓起来送官。他眼睛一瞪,狠戾道。 敲门的女郎似乎被吓到了,半晌没有说话。 见她被唬住,护卫嘟哝了一句便要关门。 没想到那女郎一咬牙,用手扒住门扇,目光坚定而恳切,娇声软语道,这位郎君,我从下午等到了现在,并不见使君出门,也未见使君回府,他一定是在府中的对不对 护卫眼神一闪,略有些心虚,很快又硬着脖子涨红了脸道,去去去,郎主的行程岂容你置喙你若是再不走,我可真要报官了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同使君说她话音未落,府门又啪地一声合上了。四周恢复死寂,眼前只剩下那两扇黝黑而冰冷的门扇。 恰逢此时流云渐散,半轮清月从云层中穿梭而出,澹澹月华倾洒在大地上,方才隐在夜色中的那敲门女郎的面容也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赫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灼灼月华下,她黛眉紧锁,眼中波光闪动,面色略有苍白。忽然,眼一阖,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月光下泛着让人惊心的美。 这样清丽婉约的容颜,不是旁人,正是下午匆忙离开明月夜的瑶瑟 ------题外话------ 夭夭这几天比较忙,所以大家的留言会回复地稍微慢一些,但是都有看哦 今天上午pk就结束了,希望姑娘们能再支持一下,点点收藏。 鞠躬感谢 第047章 夜访秦府 ♂ 牛车缓缓驶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四下夜幕重重,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驭车之牛的粗粗喘气声,车轮的轴转吱呀声。以及,远处传来的那悠远而绵长的打更声。 公仪音坐在车内,微阖了双目半倚在织锦车壁上。 车内未点烛火,只在车厢顶部悬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明珠生晕,发出莹白而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宽敞的车厢。车窗帘中漏出一星半点的光亮,柔柔地洒在光洁的青石板路上。 她伸出手,撩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去。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牛车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月光拉得老长。 突然,远处漆黑的巷角处,似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眉头一皱,定睛再看,却只看到一片漆黑,仿佛方才那个幻影只是她的错觉。 停车 公仪音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出声道。 殿下,您有何吩咐车外传来宁斐恭谨而沉稳的声音。 轻纱车帘被公仪音莹白素手挑起一角,车帘后露出她半张明艳绝伦的面容,在夜明珠的光芒照射下显得愈发莹莹动人。 宁斐抬头看她一眼,耳根处浮上一丝可疑的红晕,好在夜色深重,并未惹人察觉。 他低了头又问了一遍,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宁斐,你去那边看看。公仪音指了指方才那黑影闪过的地方。 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我方才似乎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你去探探看。公仪音看了眼那条漆黑的巷子,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宁斐应了,跳下牛车快步朝巷子走去。 很快,他大踏步而回,走至车前冲着公仪音摇摇头道,殿下,属下查过了,巷子中没有人。是不是夜色深重您看岔了 公仪音沉吟片刻,抿唇笑了笑,也许吧。算了黎叔,继续驾车。 有帝姬府的令牌,坊门的守卫自然不敢为难他们,二话不说便开了坊门放行。 又走了一小会功夫,便到了建邺有名的乌衣巷。 乌衣巷是秦王两家豪门大族的宅邸所在处,族中子弟,除开秦默,大都喜穿乌衣,以彰显其身份的尊贵。乌衣巷便因此而得名。 公仪音让黎叔将牛车停在了巷子口,自己下了车。 秦家二房的府邸在巷子尽头一些,公仪音便吩咐黎叔在此候着,自己带着宁斐朝巷子里面走去。 这会月色如绮,光影斑驳。凉爽的夜风拂过,只觉心旷神怡。 行到秦府府门前,公仪音朝宁斐看一眼,宁斐会意,隐入阴影之中。 咚咚咚。 公仪音拉起门上的扣环轻扣了几声。 等了一会,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出来的是个粗布衣裳的仆人。 他打量了公仪音一眼,神色恭谨道,不知这位小郎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仆从,神色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都有沉稳之气。 公仪音从袖中掏出延尉寺的腰牌递了过去,一面解释道,我乃延尉寺行走宫无忧,有些案件的线索想尽快告知秦九郎,烦请你代为传达一下。 仆人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腰牌,朝公仪音一鞠躬,小郎请在此稍后片刻。说着,拿着腰牌进了府。 约莫等了半炷香的功夫,半扇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从中走出一位穿着月牙白色袍衫的郎君,面容俊朗,神情温润,似一块散着微光的暖玉。 他走到公仪音面前作了一揖,鄙人莫子笙,乃九郎院中护卫。宫小郎请随鄙人来。 莫子笙 公仪音侧头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她隐约记得前世似乎的确有这号人物,好像是秦九郎的贴身护卫。只是他存在感极弱,公仪音前世同秦默成亲的时间又短,总共都未见过这莫子笙几面,所以才对他没什么印象。 见公仪音光顾着看他脚下却未动,莫子笙轻咳一声,提醒道,宫小郎 公仪音蓦然回神,歉意一笑,随着莫子笙进了秦府。 秦府嫡支三房,虽未分家,但各房都有自己的独立院落。 天水秦氏不愧为百年世家大族,府邸构造于精巧雅致中透出一股骨子里的清贵之气来。院墙多以灰白为主,舒爽而干净。甬道两侧的雕花漆栏,院中的假山叠翠,镂空精雕的石制影壁,无一不彰显着匠心巧运。 莫子笙带着公仪音拐到一处院落前。 院落被一堵白墙围住,灰色的墙基,墙头有几枝竹枝露出,光影斑驳,影影绰绰。 站在院门处朝里望去,只见一院绿竹疏桐,凉风拂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情人间的喁喁私欲,让这样明朗的夜,又平添几分旖旎。 迎面一带翠嶂挡在面前,嶙峋山石,中有镂空。一眼望去,朱门墨瓦掩映其中。四周遍植葱郁楠竹,绿意森森,有清雅的竹香在风中隐约。 莫子笙朝公仪音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仪音朝他微微一笑谢过,抬步进了院中。 才走几步,抬头便发现秦默负手立于一株翠竹前,身上披了件宽大白色刺绣云纹长袍,只在袖口处细细绣了两朵并蒂莲花,用银线绣成,在月色下闪着淡淡的银光。一头墨发未挽,闲闲散于脑后。 层层叠叠的绿海翠嶂中,他白衣胜雪,侧颜如画。 听得动静,他意态闲然地转身看来,幽深的眼眸直直看向公仪音。 这一瞬,公仪音的心跳似乎又停滞了。 好不容易从他深邃的眸光中拔出思绪,公仪音左右一看,发现莫子笙已不见了踪影,只得深吸一口气又看向秦默。 秦默缓缓朝她走来,衣袖轻摆间,似流云回雪。 走到公仪音面前,他从容一笑,面上是和煦的神情,无忧。他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流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韵。 听说你发现了线索他语声清冽。 不知是不是身处这层层翠竹林中,他身上的寒竹香,似乎愈发地浓了。 公仪音费力拉回自己飘远的思绪,点头道,是,我终于想明白轻絮房中有什么不对劲了。 嗯秦默饶有兴致地望向她。 因为她的房中,少了一物。公仪音目光灼灼,语气中带着兴奋。 何物 镜子。 ------题外话------ 终于揭秘了哈哈,沫沫妹纸居然猜对了吧唧吧唧鼓掌 :从这个案子开始,案情都会比前头的要复杂,并且牵涉到了全文的暗线,一环扣一环,所以真相不会辣么快浮出水面的嘻嘻 今天夭夭回来得比较晚,留言奖励名单明后两天会抽空整理出来。 集体来个么么哒 第048章 送我的? ♂ 镜子秦默略有诧异,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语声喃喃,眼中一抹兴味。 他抬眼看向公仪音,眼中有盈盈亮色,说下去。 不知九郎还记不记得,那日去到轻絮房中时她梳妆小几上放了什么东西 秦默微微一思索,五盒胭脂水粉,三个装着首饰的木质小盒,还有两把木梳。他的记忆力果然惊人,连数量都记得清清楚楚。 对公仪音心有赞叹,用力点点头看向他道,轻絮正是女子爱美的年纪,房中却没有镜子,实在是匪夷所思我记得,我在瑶瑟房中都见到了两面,可轻絮房中,却一面也无,这绝对不可能 公仪音斩钉截铁地说完,侧了头目光闪动,期待地等着秦默的回答。房中明灭的烛火投射在她的眼角眉梢,染上一层朦胧的微光。 的确。秦默赞同地点头,轻絮身为乐坊女子,镜子定是房中必不可少的物什。 如此说来,难道是凶手拿走了公仪音推测,片刻又苦恼道,可凶手要一面镜子做什么难不成凶手是女子见到轻絮房中的镜子实在好看所以顺手拿了去。 秦默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许多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顿了顿,他又带了些意味深长道,不过无忧对女子的东西还真有研究呢。上次的云鬓金钗,这次的铜镜。若不是殿下的荐信,我真要怀疑无忧是女子了。 公仪音眉心一跳,定了定心神浅笑道,九郎说笑了。殿下最喜这些珠宝首饰金银玉石。无忧在帝姬府待久了,自然也耳濡目染了些。 哦。秦默轻应一声,似乎没有起疑。 一阵微风轻拂,吹动竹叶沙沙作响。他随手摘下一片在手中把玩着,看向公仪音又道,其实无忧大可明日再同我说这事,也省得你跑这一趟了。 公仪音咧嘴明媚一笑,我心里存不下事儿。所以刚一想到便急急跑来找九郎了。 秦默将手中的竹叶递给她,沉吟道,看来明日还得再跑一趟明月夜。 为何明日瑶瑟不是要去延尉寺么我们还去明月夜做什么公仪音语带不解,一边低了头看着方才秦默递给她的竹叶。原来他竟是将那小小的翠竹叶折成了一叶小小的扁舟,模样煞是精巧可爱。 公仪音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脸惊喜的神色。 谁能想到,清雅高华如秦九郎,居然还会做这些可爱的小玩意儿 心中纳闷,听得耳畔秦默又道,据我推测,轻絮房中的镜子应是明月夜统一定制。若是这样,那瑶瑟房中的镜子应该同她的一样,我们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稳妥。也好知道到底是怎样的镜子,竟让凶手如此感兴趣。 公仪音点点头,举起手中的竹叶小舟眨眼一笑,送我的 秦默勾了唇角浅浅一笑,无忧今年不过十六吧 公仪音点头,刚过十六。 还是个少年呢秦默意蕴悠长道,末了,朝她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应该喜欢这些小东西吧 公仪音微怔,心中纳闷。十六岁的年纪,其实算不得小了,秦默这话是何意 不过,虽然没大想明白,还是扬了小脸笑得欢快,嗯,喜欢。一双杏仁般的玲珑眉目波光粼粼,抬目不避不闪地看着秦默,颊畔梨涡微现。 月色如水,两人相对而望,明明该是旖旎暧昧的气氛,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咕噜声搅乱。 公仪音一怔,一股血气从脚心直直冲向头部,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万分尴尬地抬眼瞧了瞧秦默,眼神些微躲闪,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默兴味盎然地看她一眼,目光下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面上带着戏谑笑意道,饿了 公仪音低垂着头,脸红得都能滴血了。半晌,才声若蚊蝇地呐呐应一声,我我没吃晚饭。 为了案子居然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无忧这个延尉寺行走当得可真是称职。我若不好好犒劳犒劳你,都说不过去了。说罢,轻笑一声,出声唤了莫笙。 九郎有何吩咐莫笙不知从何处嗖地一声蹦了出来。公仪音没有防备,堪堪被吓了一跳。 莫笙朝她歉意一笑,转向秦默等着他的吩咐。 去叫厨娘准备些夜宵过来。 莫笙心中略奇,九郎素来注重养生,向来晚饭过后便不再进食,今日怎的竟破了例 他心中虽奇怪,面上不显丝毫,应诺离去。 秦默看向公仪音,无忧,先进房间吧。说着,抬步朝房中走去。 ------题外话------ 竹叶小船定情信物,哈哈哈。到后面的时候会出现呼应这里的情节,你们一定猜不到 本来想昨晚整理下奖励名单,结果网卡的要死,夭夭又很晚回家。争取今天能整理好,明天发出来 第049章 十二郎相邀 ♂ 便是前世,公仪音也从未进过秦默在秦府的房间,是以颇有些好奇。 一入房中,一股淡淡馨香传来,目光一扫,看到雕花小轩窗旁开一支玉白芍药,含苞半放,花如白玉,叶如凝碧,半倚在通透的白瓷瓶中,月色下显出十分的晶莹剔透来。 月色如绮,窗前的树被风吹过,微微摇曳的树影倒映在窗纸上。 靠墙一侧,书磊成壁,除开本朝印制的纸书,亦有许多很难找到的前朝竹简,多是孤本古籍,十分珍贵。书墙前一长条书案,案前青竹坐榻,案上文房四宝,笔墨余香。 房中靠里处另有小叶紫檀方形小几一张,几上摆着一套碧玉茶具,除此之外并无它物。 秦默在小几前坐下,示意公仪音坐在一侧。 两人刚闲闲说了几句话,便有青衣女婢整齐有序地鱼贯而入,手中都端有红木托盘。婢女行到小几前行一礼,将盘中菜肴放下,又娉娉袅袅退了出去。 秦默朝公仪音笑笑,举起竹筷,示意她下箸。 公仪音回以一笑,刚待举筷,外头却响起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阿兄,你方才传了夜宵 听到这声音,公仪音心中一咯噔,略带担忧地朝门口望去。 果然门外话音刚落,门口便转入一个俊俏小郎,穿得甚是家常,一袭青色宽袍大袖,领口处衣襟大敞,露出胸前大片莹润肌肤,乌发闲闲束于脑后,端的是桀骜不羁。 见到来人,秦默微微皱了眉头,阿衍,你怎么来了 秦衍没有立即回话,探究的目光落在秦默对面的公仪音身上,流光飞舞的眸中闪过一抹晦暗的光芒。他挑了挑眉头,语气沉沉,情绪莫辨,这不是那日在光德坊见过的宫小郎 见他点到自己,公仪音忙双手交握行了个礼,无忧见过十二郎。 秦衍应一声,也没问,一掀衣袍,径自在小几另一侧坐下,阿兄难得晚上进食。 秦默看着他,淡淡道,阿衍,你过来我这里,母亲那里没有关系 秦衍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阿母天天叫我过去陪她看书,便是今儿一日不去,也不会有什么的。我去的路上正好看到女婢往阿兄这边传菜,心下好奇,便过来了。 那可有派人知会母亲一声秦默取过桌上的茶具,不紧不慢斟起茶来。沸水缓缓注入青釉色小盏中,淡雅的茶香徐徐弥漫开来。 没有。秦衍道。 秦默没有多说,只叫了人进来,吩咐他去夫人那通知一声,十二郎在他这里。 仆人领命而去。 秦默将面前茶盏朝公仪音和秦衍推了推,语声凉淡,阿衍,你已不小,做事不该这般随性了。 秦衍看也没看那茶盏,只道,我不喜喝茶,阿兄,有酒吗 夜间少饮酒。 秦衍眉眼一垮,似有些不快。忽而眼珠一转,看向公仪音道,无忧,我秦府的佳酿最是甘醇,你不想尝尝 公仪音感受到另一侧秦默落在她身上的幽凉目光,略带尴尬地轻咳一声,抬头昧着良心道,十二郎,无忧不善饮酒。 才怪 若她不善饮酒,父皇哪会时不时就召她入宫除去她性子讨喜的原因外,还不是因她酒量好,每次能陪父皇喝得酣畅淋漓 只是目下慑于秦默那似有若无的威胁目光,公仪音只得乖乖照他的意思说了。 秦默挪开目光,唇角翘了翘。 秦衍眼眸一眯,眼中划过一丝沉沉的暗涌,让他俊秀中还带着些稚嫩的面庞,沾染上几分阴鸷。 他自顾自夹起一筷姜汁鱼片送入嘴中,状似不经意道,无忧深夜来访,不知找我阿兄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这一声声无忧,轻缈而虚浮,不知为何,听得公仪音有几分打冷颤。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笑了笑回道,我发现了一处重要的线索,急着找九郎讨论清楚,便冒昧深夜打扰了。 哦。他搁下竹筷,优雅地掏出袖中丝巾擦了擦嘴,侧头看向公仪音,微笑道,阿兄既然传了宵夜,看来无忧还未吃晚饭吧。别光看着我一人动筷,快吃呀。 他的笑容看似天真而纯粹,眼底深处,却泛着点点寒光。 公仪音心中腹诽,就他这副诡异的神情,谁还敢下得了筷 只是腹中实在饥饿难耐,也管不了那么多,朝二人赔了个礼,低头吃了起来。 吃了一小会,秦衍清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无忧,食物可还可口 公仪音点头,礼貌道,甚是美味。 秦衍扬眉一笑,无忧既然喜欢,过几日便是我阿母的生辰,到时府中会摆寿席。你也来参加如何 ------题外话------ 今天是夭夭好基友的pk,如果有喜欢种田文的妹纸,请一定大力戳下面的文文,支持夭夭的好基友哟 宁静墨舞火爆农家小玉匠 pk评论获奖名单:爽心豁目沧海镜月oo小宝哥玉柒染淡雅依旧风雪123倾国倾城颜宝宝夏沫秋芝琉璃千羽安心丶 请上面获奖的姑娘冒泡哦,方便夭夭发放奖励。因为人数较多,如果有遗漏的宝宝,请在留言区留言哦 另外,非常感谢med小鸢城入我心的票票,小宝香香小沐沐妃妃小爽青山不改的花花,还有妃妃沐沐的钻钻,爱你们哟 第050章 心思 ♂ 公仪音一怔,抬头狐疑地看向秦衍。 秦衍怎么突然邀请她参加王夫人的生辰寿宴虽然他一脸言笑晏晏的模样,可公仪音心里,总有些瘆得慌。 她定了定心神,故意带上一丝惶恐之色,讪笑着道,十二郎,无忧位卑,实不敢再次叨扰府上。 秦衍嗤一声,漫不经心道,你是阿兄的同僚,不必自谦,我秦府的大门自然会为你敞开。 公仪音嘴一张,还想说点什么,秦默凉淡的语声已经插了进来。 到时荆彦他们也会过来,你同他们一道便是。 秦默既已发话,公仪音不好再反驳,点点头道谢应下。 因着秦衍在,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公仪音草草用了几口便起身告辞。 秦默也不挽留,唤了莫子笙出来送她出府。 宫小郎,这边请。莫子笙举止妥帖,温润有礼,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月光洒落一院寂静,月上带晕,朦胧似雾。光影斑驳间,耳畔只闻蝉鸣阵阵。 莫子笙在前头引路,偶尔温声提醒她注意脚下。 公仪音犹豫片刻,抬眼望向他道,莫兄,十二郎经常来九郎院中吗 她本想问问秦衍同秦默关系如何,只是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婉转些的说法。 莫子笙脚步一顿,转身行礼道,子笙惶恐,宫小郎还是唤我名字便是。顿了一顿,又道,十二郎晚间都要去夫人那边陪她看书,较少来九郎这。 说罢,温润一笑,继续往前头走去。 见莫子笙不欲多说,公仪音知趣地跟在他身后不再多问。 送到府门口,公仪音笑着谢过,道,子笙,帝姬府马车在巷口处候着,你送到这里便是,多谢了。 莫子笙便不多说,笑着应了,目送着公仪音的身影融入沉沉暗夜之中,这才转身进了府。 回到秦默所居的清竹园时,秦衍已经走了,几上的餐盘用具也已撤下,秦默正坐在书案前,就着案上烛火,从容而悠然地在阅着一卷竹简。 听到莫子笙进屋的脚步声,秦默淡淡道,送走了 是。莫子笙恭谨应声。 子琴那边,可有消息了秦默并未抬头,修长好看的手指在竹简上缓缓划过。 子琴传信说,那位暂时并没有动世家的打算,殿下的举动,许是她自己的主意。 叫子琴明日回府一趟吧。秦默合上竹简,抬眼看向莫子笙。 诺。 你先下去吧,早些歇着。秦默将竹简放回书架上,起身道。 属下告退。莫子笙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了下去。 退出房门时,带起一阵凉风,吹得案前站着的秦默袖袂微荡,满袖生凉。他收回目光,转向院中的葱郁翠竹,不知想起什么,眼中一抹流光划过。 夜色无边,月华如练,人间一派光影幽暗。 翌日。 公仪音按昨夜同秦默约定的那般,先去了延尉寺同他汇合,再一同去明月夜。 因秦默事先派了人去通知,到明月夜时,窈娘已在门口侯着了。 见两人过来,她收起面上的焦急之色,颤颤颠颠儿迎了上来,两位使君来啦。 瑶瑟可在秦默也不同她客气,直入主题。 窈娘面上堆起的笑意淡了淡,凑过来压低声音道,瑶瑟她昨晚没有回来。 秦默眉眼一冷,现在呢 快天亮的时候才一脸疲惫地回了坊中。问她出去做什么了,她啥也不说,还把自己反锁在了房中九郎,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真是翅膀硬了窈娘气呼呼的,一脸无奈。 明月夜两大台柱,一个莫名其妙死在了房中,另一个又这么魂不守舍的模样,这还让她做不做生意了 若是这个月给郎主的钱少了,不定他会怎么想到这,窈娘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抬头看向秦默,急急道,九郎,请您一定要尽快破了这案子。您不知道,因为轻絮的事,我明月夜的生意那是一落千丈啊。 窈娘心中着急,姿态放得愈发低,只恨不得跪下来求秦默了。 秦默嗯一声,没有多说,脸上有沉思的神色。 公仪音看一眼窈娘。她今日脸上未施脂粉,眼角眉梢处有细细的皱纹,面色也十分憔悴,看上去老态横生,显然因为这几日的事而操碎了心。 她叹一口气,出声安慰道,窈娘,你也别太忧虑了。九郎出马,定能很快破了这案子的。 窈娘朝她笑笑,似乎微微定了心。 无忧,我们去找瑶瑟。秦默朝她淡淡吩咐,率先朝楼梯处走去。 窈娘本想跟上,被秦默清冷的眸光一扫,迈出去的脚忙又收了回来,讪讪一笑,自去忙坊中之事了。 行到瑶瑟房前,果然如窈娘所说,房门紧闭,房内一丝动静也无。 公仪音上前两步,扣了扣门,口中道,瑶瑟,延尉寺查案。 等了片刻,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瑶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出人意料的是,她看上去并不像窈娘描述的那般落寞而疲惫。相反,她面上略施粉黛,淡扫蛾眉,端的是容光照人 ------题外话------ 奖励已发。:莫笙的名字改成了莫子笙 上一章发了后,刷刷刷掉了好些收藏,夭夭心里哇凉哇凉的。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秦衍不大讨喜才导致这样tot。 夭夭想说的是,夭夭在本文中想尽量塑造出一个个鲜明的角色,不仅是主角,哪怕是出场不多的配角,夭夭也想赋予他们独一无二的魅力。他们的性格行为,都是由各自的生活环境和经历所决定,因而不存在绝对的好与坏。 秦衍之所以是这种性子,之所以对阿音和秦九是这种态度,都是有原因的,而这些原因,会在后文中慢慢揭晓。 另外,有姑娘说文文有些复杂,毕竟是悬疑,夭夭也不想写得太简单。从本案开始,所有一切都同主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希望姑娘们能陪夭夭一起走过这段旅程,迎来最后的水落石出 第051章 守株待兔 ♂ 见到门外的秦默和公仪音,瑶瑟水润眸光微闪,面上不见诧异,只微微一笑道,秦九郎,宫小郎。二位找瑶瑟 公仪音点点头,扫一眼她身后。房中空无一人,并无异样。 瑶瑟浅笑道,不知二位使君找瑶瑟有何贵干 关于轻絮的案子,还有些事想问问你。公仪音答,顿了顿又道,可否请我们进去再说 当然。两位里边请。瑶瑟侧身一让,将秦默和公仪音请进了房间。 明月夜的房间构造都大同小异,是以瑶瑟房中摆设同轻絮房内并无多大不同。靠里的梨花木梳妆小几上果然立着一面雕花铜镜,花饰精美,制作精良。 公仪音粗粗一扫,收回了目光。 听窈娘说,你昨晚彻夜未归秦默看向瑶瑟,声音微凉。 瑶瑟浅浅一笑,大大方方承认,是。语毕,她秀眉微扬,怎么,瑶瑟昨夜是否回来同轻絮的案子还有牵连 并无。秦默语声依旧凉淡,面上的表情似乎又冷了几分。只是轻絮一案未破,明月夜人人都有嫌疑。你在这种特殊时期出去,自然得问清楚。 瑶瑟眉心攀上一缕似有若无愁绪,轻絮死得不明不白,瑶瑟在明月夜中待得实在压抑,所以昨日出去走了走。后来见天色已晚,便找了间客栈住下了。九郎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同福客栈一问。 同福客栈可是在崇仁坊公仪音问道。 是的。 得到瑶瑟的肯定回答,公仪音有些诧异。明月夜处于长乐坊,而崇仁坊正是帝姬府所在的里坊,同明月夜还隔了好几个里坊。好端端的,瑶瑟怎么会跑崇仁坊去散心 秦默定定地看了瑶瑟一瞬,又开口道,可否借你房中铜镜一观 瑶瑟一怔,显然不明白秦默为何突然提到铜镜,半晌才讷讷地点了点头。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她会意,走到小几旁将雕花铜镜拿了起来。 明月夜所有房中的铜镜可都一样秦默接着问。 瑶瑟愈发纳闷了,咬了咬下唇,犹疑着说了声是。 我们在轻絮房中发现了一些东西,想问问你是否知道缘由。公仪音摆弄着手中的铜镜,耳边听到秦默转了话题。 他这话说得含糊,话音落,公仪音看到瑶瑟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闻地抖了抖。 果然有鬼 她眉头一挑,微有些不解。秦默为何不直接质问她在轻絮琵琶上下毒一事 不知是何物瑶瑟稳了稳心神道。 我们在她房中搜出了一些金块。你可知,轻絮为何有这么多金块秦默冷凝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瑶瑟,不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瑶瑟紧抿的唇角一松,显然松了一口气。她摇摇头,瑶瑟不知。末了,略带歉意地笑笑,九郎应该也有所耳闻,我同轻絮的关系并不算好,所以 公仪音见秦默并不提下毒之事,只是问瑶瑟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心中微有不解,只是他这般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索性敛了心神,低头认真打量起手中的铜镜来。 铜镜背面雕刻着重环纹样,正中有一个凸起的镜纽,外围用十六个内向连弧纹作边缘,颇像盛开的莲瓣,连弧纹与背面重环纹的交界处有一圈圆形的细小缝隙。乍一看并无出奇之处。 凶手为何要拿走这样一面普通的铜镜 公仪音心中纳闷,双手无意识地左右摆弄着铜镜。 突然,只听得咔哒一声,手中的铜镜似乎响了一下。 正在说话的瑶瑟也听到了,下意识收了声朝她这边望来。秦默的目光自然也转了过来。 公仪音好奇地看向手中的铜镜,似乎那连弧纹的位置变动了一些。她仔细一想,方才她好像正好碰到了镜背正中的镜扭。 她脑中灵光一闪,拧住凸起的镜纽朝右一转,又是咔哒一声,镜背竟从方才那一圈缝隙处脱落下来,露出光秃秃的内里。 瑶瑟面露奇色,咦这里居然还能拧开 便是秦默沉沉如墨的眼中,也划过一抹透亮的神色。 公仪音照着原来的纹路将镜背又安了回去,心中已有了初步的猜测。趁瑶瑟不备,她侧头朝秦默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 秦默别过眼,眼底一抹细微的笑意闪过,显然也已有了推测。 他又随意向瑶瑟问了几句,道,我们基本已了解得差不多了,如果后续你再想起什么,记得来延尉寺报告。 说罢,点头示意一下,朝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公仪音,状似随意道,把明月夜的守卫都撤了吧,轻絮房中都已经查清楚了。 公仪音微愣,看着秦默幽深如漩涡的眼眸,下意识点头应了。 两人出了房门,秦默果然唤来人,将明月夜的守卫都撤了回去。自己却并未下楼,而是朝另一侧的轻絮房间走去。 公仪音一边跟上,一边奇道,我们还去轻絮房中做什么 秦默勾了勾唇,凉凉吐出四个字,守株待兔。眼角一抹亮色闪烁,似乎有什么好戏很快要上演一般。 ------题外话------ 哈哈,猜猜谁是兔 第052章 亲密接触 ♂ 守株待兔公仪音呐呐地重复了一遍,面有不解之色。 你可知我方才为何不提在轻絮琵琶上被下毒一事秦默看她紧锁的眉头一眼,淡问。 公仪音摇摇头,老老实实道,这正是我搞不明白的地方。九郎方才问的那些问题,对破案似乎并无多大的用处,为何你还要问 从方才瑶瑟开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若我问起下毒之事,她定不会说实话。 是因为她的神情公仪音侧了头,猜测道。 是。秦默温和地望着她,微微点头,虽然暂时不知瑶瑟昨晚究竟出去做了什么,但她开门时那容光焕发的神情,明明白白昭示着她已说服了自己。如果说之前瑶瑟还因轻絮之死而心有愧疚和不安,那么现在,她会想法设法将轻絮之死与自己撇清干系。若我方才贸然发问,她定会百般抵赖。我们没有实证,非但不能拿她怎样,还容易打草惊蛇。 听得秦默这么一分析,公仪音突然福至心灵,眼神一亮,啊了一声,兴致勃勃道,难道说九郎想在轻絮房中等着她自投罗网 秦默给了她一个你还不算笨的眼神,唇角的笑容依旧温润而平和,我特意在她面前吩咐撤走守卫,就是为了让她降低警惕。琵琶上的银针一日不取走,瑶瑟便一日不会心安。所以她定会趁此机会潜入轻絮房中,以尽快解除这个隐患。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轻絮门口。 秦默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九郎,那铜镜公仪音想起刚刚的发现,在他身后出声提醒。 秦默在房中停下,清冷的眼神四下一扫,最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房顶的横梁上。 铜镜的事待会出去再说,瑶瑟应该很快来了,我们先藏好。 公仪音也四下看了一圈,为难道,这地方就这么大,我们要躲哪 秦默指了指头顶,横梁上。 横梁上 公仪音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环上一只坚实的手臂。搂住她腰肢的大手似有些灼热,烫得公仪音面色都绯红起来。 她又是羞怯又是惊异,羞羞答答朝秦默看去,刚要出声发问,耳畔只听得秦默低低的声音响起,抓紧了。 下一刻,便觉得耳畔有风声掠过,一低头,人已升到了半空。 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秦默已提气带着她飞到了横梁之上。 是了 她差点都忘了,看上去清贵高华优雅圣洁的秦九郎,其实是个武功高手。 南齐的房屋建造,屋中横梁都是裸露在外,纵横交错,粗壮结实,对于有武功的人来说,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公仪音粗粗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低头往下一看,手脚又打起颤来,战战兢兢缩成一团,手紧紧抱住秦默的手臂不肯松开。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死死攥住他衣袖的小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薄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叫她松手。 公仪音脑中一阵眩晕,并未注意到此时两人之间的亲昵,抖抖索索抬眼看向秦默,九郎,要不我还是在外头候着吧 不行。秦默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你若在外面,容易打草惊蛇。 可是公仪音吞了吞口水,可怜兮兮地望着秦默,我我恐高。 秦默没有说话,揽在她腰际的手收了收,半晌,才低低道,别说话,抓紧我便是。 他醇厚的嗓音在公仪音耳中低低漾开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腰间的炙热,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上,有片刻怔愣。 终于,她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 紧锁的眉头倏地舒展开来,心中暗自偷笑。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亲密接触的机会,哪还顾得上害怕 明眸一转,身子又朝秦默靠了靠。 香盈满息,秦默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他暗暗定了定心神,稍稍拉开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 闻到鼻尖的寒竹香变淡,公仪音有些不满地嘟了嘴,刚待说话,却发现秦默的清冷目光一凛。 她下意识收了声,朝秦默看的方向望去。 秦默的目光落在公仪音一侧的横梁上,眸中有隐隐波动。 公仪音一瞧,很快明白了秦默为何露出这般肃然的神色。 横梁上因久未打扫,已落了薄薄一层灰,公仪音他们半蹲在横梁上,顿时踩出了几个脚印。而在公仪音左侧不远处的横梁上,也有这样一个浅浅的脚印 这么说,这横梁上曾经也藏过人。 难道,是凶手 公仪音愕然地看向秦默,刚想说话,却瞧见他神色微变,修长的手指抵住唇瓣,示意她不要出声。 公仪音捂住嘴,竖起耳朵一听,果然听到门外轻缓的脚步声。 是瑶瑟来了 ------题外话------ 啊突然觉得秦九好霸道总裁,问都不问就搂上了 第053章 坦白 ♂ 她屏住呼吸,身子往横梁阴影处缩了缩,瞪大眼睛看着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双绣水波纹五彩履跨过门槛小步迈了进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浅青色丹碧纱纹双裙摆一角。 公仪音的目光顺着裙摆上移,落在来人面上,不由杏眼一狭。 果然是瑶瑟。 只见瑶瑟轻手轻脚走进房中,又从门缝中探出头往外四下瞧了瞧,这才轻轻合上了门扇。 她焦急而谨慎的目光在房中一扫,径直定格在墙上的琴盒之上。 公仪音目不转睛地瞧着,果然见她毫不迟疑地朝琴盒走去,伸手将琴盒取了下来,又放在几上打开。 瑶瑟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包住手,朝琴颈处伸去。 突然,她脸色一沉,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一脸阴沉地垂下头,瞪大双眼在琴颈处四下搜寻着。 公仪音正看得入神,忽觉腰上一紧。 下一刻,耳畔只闻细微的呼呼风声,回神间,双足已着了地。秦默清冷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你在找这个吗 公仪音愕然转头。 秦默松开她的腰,从袖中掏出一方折好的帕子展开来放在掌心。 瑶瑟弓着的身子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到秦默和公仪音突然出现在房中,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唇瓣打着哆嗦,目光犹疑着看向秦默手心。待看清帕子上泛着诡异光泽的银针时,她原本还有些侥幸的神色登时暗沉如墨。腿下一软,朝后踉跄了几步,伸手扶住几案一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秦九郎,宫小郎,两位怎么会在这里瑶瑟勉强定了定心神,声音虚浮缥缈。 这话是不是该我们问你才是秦默冷冷地盯着她,声音中似夹裹着寒冰,冷冷地拍在瑶瑟脸上。 我瑶瑟显然慌张不已,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眼神躲闪着不敢同秦默对视。 秦默冷笑一声,说不出我替你说如何他捏住一根银针尾部拿起来,在瑶瑟眼前一晃,想找这个是吧否则一旦被人查出轻絮琵琶上被下了毒,很快就会追查到你身上。 到了这会,瑶瑟自然明白她中了秦默的圈套,苍白的唇瓣紧抿,良久,才无力地吐出一句话,轻絮不是我杀的。说完这话,便再也不出声。 你如今人赃俱获,就算轻絮不是你杀的,仍然还是要治你个杀人未遂的罪名。秦默面无表情道。 瑶瑟是聪明人,一听这话,暗淡的眼神亮了亮,咬了咬下唇思忖片刻抬眼看向秦默,九郎请明示。 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便算是戴罪立功,或许可以减轻你的罪行。秦默语气依旧清冷,面上是不化的寒霜。 好。瑶瑟这次没有再犹豫,咬咬牙应承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开了口,我与轻絮,同为这明月夜的台柱,所以平日里总会有些明里暗里的竞争与比较。瑶瑟也算是个爽快人,既已答应,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并不掩饰她与轻絮曾经的不和。 大概小半个月前,轻絮来找过我。瑶瑟阖了阖双目,面有叹然之意。 何事公仪音奇问。 瑶瑟苦笑一声,她是来炫耀的,说她马上就可以离开明月夜了,而我却还要在这里苦苦挣扎。 听到这话,公仪音瞬间联想到轻絮房中来历不明的金子。 难道说轻絮生前真的傍上了个金主那这金主,同凶手又有何关系 瑶瑟接着道,又过了几日,我偶然听到阿妈在抱怨,说轻絮那几日懒散消极,不愿给客人弹奏琵琶。我前后一联想,莫不是哪位客人看上了轻絮的琵琶技艺,想将她赎回府中她眼中有一闪而逝一丝怨毒的轻芒,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 见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瑶瑟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的恨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我想,若我毁了轻絮的手,她是不是就没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本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真的一次也未碰过那琵琶,更没想到,她她竟然死在了自己房中。 说到这,她抬头看向秦默和公仪音,后来的事,两位便知道了。 你方才所说只是你的猜测,轻絮可有明确跟你说过,她欲如何离开明月夜秦默声音微凉,面上悄然无波,无喜无怒。 轻絮乃明月夜台柱,若想离开,必然需要一大笔赎金,谁会愿意替她出这么一笔不菲的赎金呢 瑶瑟摇摇头,轻絮只是想在我面前炫耀炫耀罢了,自然不会对我全盘拖出。 秦默盯了她一瞬,倏尔别开眼冷凝道,我们姑且信了你的话,但这段时间你最好安分一些,我会派人在明月夜盯着你。待此案侦破,若当真与你无关,我自然会将人撤走。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让瑶瑟看着他的目光,不由暗淡了几分。 说完这话,他看一眼公仪音,无忧,走吧。 出了明月夜,公仪音若有所思地望一眼楼上瑶瑟房间的方向,抬眼看向秦默道,瑶瑟她似乎对九郎有意 秦默神色古怪地回望向她,看得公仪音心中起毛了才缓缓收回目光,语声淡漠,我不知,也不关心。 公仪音嘿嘿一笑,我就是好奇这么一问。 秦默瞥她一眼,今儿得了好几个线索,说说你的看法吧。 见秦默说起了正事,公仪音收起旁的心思,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 第054章 身份暴露? ♂ 先说铜镜。公仪音缓缓走着,面上神情平和而冷静,琉璃般的眼中闪烁着聪慧的光芒。既然轻絮房中的铜镜与瑶瑟房中的一致,那么凶手拿走的镜子上定然也有方才被我无意中发现的那个机关。 她说到这里,转了眸光看向秦默,如果轻絮也同我一样,无意中发现了镜后的秘密,并且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了镜子后面。那么我猜,这镜后所藏之物便是凶手拿走铜镜的原因,或许亦是轻絮被杀的原因也说不定。 秦默不置可否地笑笑,神情淡淡,只是水墨般明澈的双眼紧紧凝视着公仪音,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见他不发表意见,公仪音索性将自己想到的都先说了出来,据我推测,案发的经过应该是这样。轻絮不知何故得了件重要的东西,将它藏在了镜子后。凶手想要从轻絮处拿回此物,却又不知轻絮将其藏在了何处,于是趁轻絮不备偷偷潜入房中,在房梁上躲着暗中观察,终于发现了轻絮藏东西的地方。他在杀了轻絮后,本想取出镜中之物,不料窈娘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情急之下他才将镜子一并拿走了。 说完,她目光灼灼地看向秦默,九郎觉得我分析得可有理 那你觉得镜后之物是什么 公仪音沉吟片刻,能藏于镜后的,大概也只有纸张布帛之类的东西了吧。 秦默瞄了她一眼,唇畔含了一缕如烟似雾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他淡淡开口,关于镜子的推测,我亦赞同。只是,照你方才所说,若凶手是因窈娘的突然出现而乱了手脚,才匆忙拿走了铜镜,那窈娘敲门之时,他定然身在房中。可窈娘撞开门后,房内除了轻絮和温良禹,并无其他人。这一点,无忧该如何解释 听得秦默这般询问,公仪音亮意炯炯的眼神暗了暗,一脸苦闷呐呐道,是啊,如此一来便有些说不通了。看来还是得将这密室之谜给破了,才能顺藤摸瓜找出真正的凶手。 此时,两人已行到了明月夜楼外。 今日天气依旧晴好,天空中万里无云,金色的细碎阳光洒在公仪音的侧脸上,让她的容颜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连颊边细小的绒毛也看得清清楚楚。一双秋水流波的美目因方才之事而显得有些许黯然。 秦默侧头,默然看她一眼,迟疑片刻开口道,无忧,你也别太着急了,至少我们发现了凶手曾经藏在房中的踪迹。 听到秦默这般宽慰,公仪音才觉得闷闷的心情消散了些,她抬了头看着秦默笑了笑,九郎还有什么发现吗 方才我看过了,横梁上那脚印处的正下方便是放着酒壶的小几。秦默望着公仪音明艳如花的笑容,有些许晃神。他挪开目光,看向路边栽种的树木上下垂的青色枝叶,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九郎的意思是,凶手是在横梁上直接往下投的毒公仪音诧异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 这样说的话公仪音沉思片刻,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凶手应该会武功。否则他不可能轻轻松松藏在横梁上,也不可能从那么高的地方将迷药准确投入酒壶中。 秦默抿了抿唇角,算是赞同了她的话。 那现在该怎么办公仪音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向秦默问道。 先回府衙。他凝视着公仪音的双眼,似笑非笑,无忧若是嫌热的话,可要坐车 公仪音略有些局促地别开目光,摇摇头道,不用了,也没多远了。 秦默便不再出声,继续抬步朝前走去。 听到他往前的脚步声,公仪音这才敢抬了头,打量着前方秦默清雅高华的身影。不知为何,看到他那通身高贵的气度,因案子久无头绪而焦躁不安的心情竟莫名地平静下来,仿佛有潺潺清泉从心中流过,带来松林清风的清雅。 延尉寺府衙前。 见到秦默和公仪音过来,门口值班的衙役迎了上来,面容带了一丝肃然。 秦默看向他,开口道,怎么了 寺卿,初云宗姬来了。衙役恭谨相报。 公仪音心里一咯噔,叶衣衣她来延尉寺做什么 秦默眉头微蹙,她现在何处 在大厅,荆司直在陪着。 秦默微一点头,迈开步子朝府衙内走去。才走了几步,感到身后公仪音没有跟上,不由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过去。 无忧,你在磨蹭什么初云宗姬来了。 公仪音讪讪一笑,故意装糊涂道,初云宗姬可是贤嘉长帝姬之女 秦默双手抱臂,唇边那缕笑意似乎愈发得凉了,他点头淡淡反问,是。怎么 公仪音眼神微有躲闪,那个无忧地位低微,还是不去见初云宗姬得好,九郎先请吧。 秦默勾了勾唇角,初云宗姬今日前来,定是为了温良禹之事。如今这案子还丝毫没有进展,我怕宗姬问起,我无法同她交差。无忧是重华帝姬府上之人,有你在,看在帝姬的面子上,初云宗姬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我。 他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悠然而深邃,仿佛真的带了些恳求的神色。 公仪音不由自主地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心却跳得飞快。 秦默话已说到这份上,她若再拒绝,以他的敏锐的心思定然会察觉到什么,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应下。 从府门口到待客的大厅有一小段距离,公仪音步履沉重,恨不得这段路变长一些,再变长一些。 虽然她同叶衣衣的关系算不得亲厚,但好歹是表姊妹的关系,如今她不过是乔装成男子模样,面容却未改变,叶衣衣定然认得出她。 到时候,秦默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扮男装接近他是另有企图更糟糕的是若秦默觉得自己是父皇派来监视他的,会不会让原本就疏远的士族和皇族的关系变得更加冰冻 她心中乱糟糟,不知不觉已跟在秦默后头走到了大厅门口。 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迈了进去。 目光一扫,便看到右手边的客席上端坐着一位清丽的少女,一袭雨过天青色曳地条纹间色裙,裙摆在身后旖旎散开,神情清冷,显得高雅清贵。 听得动静,她凉淡的眼神扫来,落到秦默身后的公仪音面上时,目光一顿,神情有片刻怔忪。 ------题外话------ 亲爱的宝贝们,文文暂时确定了十五万字上架,也就是说离上架只有五万字不到啦。上架后夭夭会尽量多更,大家可以看得过瘾啦 不过,因为是十五万字上架,所以夭夭放弃了很多推荐。照目前的收藏来看,上架后是前途未卜。所以这个时候,夭夭非常需要姑娘们的支持,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地追文,冒泡,让夭夭看到你们都在哦 鞠躬感谢 第055章 交锋 ♂ 真正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公仪音噗通乱跳的心反倒平息了下来。 重生两世的经历,早已让她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淡然性子。只有在遇上跟秦默有关的事时,她才会恢复到那个会忐忑会不安的小姑娘。 她微微吸了口气,抬起眼眸平静地看向客席上的叶衣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似有零星火花迸出,公仪音面色不改,只是袖中紧握的手指关节微有一丝泛白。 她看着叶衣衣眼底神情,脑中飞快转动着。 她这个皇表姊,自小不得长帝姬宠爱,因而养成了清冷沉默的性子。公仪音与她自然也算不得亲厚,就是不晓得此刻见到自己,她会不会真的自己的身份抖落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瞬,瞬间的波澜过后,叶衣衣挪开目光,起身整了整衣衫朝两人走来。 行到两人面前,她抬眼看向秦默,微微颔首,秦寺卿。鬓边发簪有些许晃动,银质流苏上凉凉的光芒投射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愈发使她的容色显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 另一旁作陪的荆彦也跟着走上前,朝秦默见了礼。 秦默姿态高华对叶衣衣回以一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局促与意外,不知初云宗姬今日前来延尉寺,有何贵干 叶衣衣淡淡一笑,我奉母亲之命前来,想问问秦寺卿那件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秦默伸出如玉般透明白皙的手指指了指坐席,宗姬,我们坐下来谈如何 叶衣衣点头应了,坐回客席。 公仪音乖乖地没有出声,同荆彦一道,坐到了下首的席位上。 待衙役上了茶退下,秦默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才缓缓开口道,轻絮的案子还在调查中,还请初云宗姬请长帝姬再耐心等候数日。 叶衣衣也端起了茶盏,揭开茶盖拨了拨盏中茶水,却并未喝,目光看着杯中茶末,语声凉淡中似带了一丝淡淡的讥诮,都说秦九郎断案如神,似乎有点名不副实啊 说完这话,她微呷一口杯中茶水,将茶盏放下,抬起眼眸望向秦默。 秦默面上带着淡如轻烟的笑意,眸中的墨色似最深沉的夜。他看着叶衣衣的眼神似有若无地眯了眯,轻笑道,传言这种东西,最是不可靠。宗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叶衣衣周身清冷的气质突然冷峭了一瞬,就像一个刺猬,突然万分警惕地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不过很快,她身上冷冽的气息便已散去,眸光一转说起了别的话题,温郎君在牢中可还安好 公仪音正低着头,凝神静气地听着秦默和叶衣衣的你来我往,突然觉得手臂上被人用手指戳了戳。 她皱了眉头看去,见一侧的荆彦正满眼好奇地看着她,目光切切。 秦默坐主席,叶衣衣坐客席,两人的席位同公仪音和荆彦坐得地方还有些距离。 公仪音悄悄抬眼看了眼他俩,见秦默正在淡然地说着温良禹的事,并未看向这边,方压低声音看回荆彦,怎么了 方才九郎那话,是什么意思 公仪音嘴角抽了抽,有些哭笑不得。 荆彦这好奇心,未免也太旺盛了些,好歹也等到叶衣衣走了再问啊。 见公仪音沉默,荆彦以为她不肯说,又捅了捅她的胳膊肘,你是帝姬府的人,这些皇族中人的事,你应该很清楚吧 见他一副不听到缘由誓不罢休的模样,公仪音无奈地撇了撇唇角,低低道,传言初云宗姬并不受宠。 所以呢 那温良禹似乎颇得长帝姬看重,那么长帝姬定然也很关注轻絮这桩案子。能派初云宗姬来过问此案,不恰恰说明长帝姬其实是信任初云宗姬的么公仪音耐着性子解释。 说实话,关于长帝姬派叶衣衣来的目的,她还有些摸不透。 根据前世的记忆,叶衣衣的身世决定了她不可能得到长帝姬真正的喜爱。她的存在,更像是长帝姬心中一个看不惯却又抹不去的肉瘤。 明面上看,温良禹是长帝姬府受宠的郎君,派叶衣衣前来过问,似乎像是对她的信任。可换个方式想,叶衣衣身为宗姬,却要亲自过问一个府中面首的事,似乎又有些降低身份了。 公仪音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眉间蹙了蹙。 长帝姬的心思,真是深沉得可怕。 听完公仪音的解释,荆彦琢磨了片刻,挠了挠脑袋懊恼道,哎,这弯弯绕绕的关系就是麻烦,简直比破案还让人费神。 公仪音抿唇一笑,正准备打趣他两句,却听到上首叶衣衣凉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不知荆司直身旁那位小郎是何人 秦默微笑望来,眼神皎然明澈,他喝一口杯中茶水,意态闲闲,那位是延尉寺行走,乃重华帝姬推荐过来之人。 哦叶衣衣的眉梢似有若无地挑了挑,原来是重华府上之人。 公仪音低眉敛目站起来行了个礼,宫无忧见过初云宗姬。 嗯。叶衣衣应一声,语声中含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替我向你们帝姬问好。末了,又补充一句,让她有空去长帝姬府找我和阿姊玩。 叶衣衣口中的阿姊,自然指的是静和宗姬容蓁蓁了。 只是她二人关系一向疏远,这会儿特意提到容蓁蓁,究竟是何意 无忧先替殿下谢过初云宗姬了。既然叶衣衣愿意装不认识她,那她就陪她演下去。 叶衣衣勾唇淡笑,转向秦默,如方才所说,温郎君的事还请秦寺卿多费心了,母亲那里,我也会叫她再耐心等等的。希望到时秦寺卿不要让我们失望才是。 自然。秦默微一颔首。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无忧,你送送宗姬。秦默扫一眼暗暗舒口气的公仪音,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仪音暗暗咬了咬银牙,心中升起一股被戏耍的感觉。 秦默,他一定是故意的 心里头窝火,偏生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抬头露齿一笑,是。 又看向叶衣衣,宗姬,这边请。 第056章 建邺第一没 ♂ 叶衣衣浅浅一笑,冲着秦默行以一礼,仪态翩然娉娉袅袅出了门。 走几步,她放慢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公仪音,清冷的眸间闪过几丝凝光,重华,我倒是没想到会在延尉寺见到你。 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公仪音的装束,你扮成这个模样做什么 公仪音收起方才在厅中刻意装出的小意谨慎,菱唇一勾,显出些恣意的佻达来,我近日迷上了破案,便来了延尉寺,想亲身体验一番。 说话间,她也在暗中打量着叶衣衣。 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她记得叶衣衣虽然性子清冷,但并不是多生事端之人。眼下这事显然不会与她的利益有冲突,那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重华真是好兴致。 叶衣衣看着眼前容颜娇艳美好的公仪音,她的脸上,似还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一如那刚抽出的花信,气韵清远雅淡,仿佛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蓬勃生机。 这样勃勃的生气,她也曾在容蓁蓁身上看到过。 只是与容蓁蓁不同的是,公仪音的身上,没有容蓁蓁那般灼人的傲气和骄矜。 似乎从前的公仪音,并没有这般清贵的气韵罢 叶衣衣微眯了眼眸,她已记不清上次见公仪音是何时了,因她不得母亲欢心,入宫的机会自然少之又少。 表姊,今日之事,替我保密可好公仪音见叶衣衣呆呆看着她不说话,试探着开口道。 叶衣衣回过神,对上公仪音散发出灼灼亮意的眼眸,轻笑,你打算一直待在延尉寺 公仪音一听她话中有戏,唇瓣轻扬,笑道,自然不。待我新鲜劲儿过了,便不这般胡闹了。 叶衣衣不置可否地扬扬眉,话语中带了一丝打趣之意,我只当今日没见过你便是。回头主上若发现了,可别将我拉下水。 她虽与公仪音不亲厚,但好歹有几分亲戚的情谊在。更何况,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既然能借此机会卖她个人情,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一想,遂浅笑着应承下来。 公仪音回以一笑,眸中划过一丝兴味。 叶衣衣的想法,公仪音大概能猜出几分。 看来她这个皇表姊,当真是个明白人,难怪父皇说他更欣赏叶衣衣一些。 两人行到府衙门口,公仪音正要同叶衣衣道别,一辆牛车驶到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公仪音转头看向车辕处,眸光微动。那里,镌刻着精致华美的谢氏族徽。 谢氏 莫非车中之人是 脑中刚浮起一个猜测,车帘便被一把折扇挑开。那折扇,以白玉为骨,缀下青色丝绦打成的络子,精致非常。 公仪音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下一刻,果然瞧见车内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紫色绣金线方胜纹锦袍,宽大的袖口处绣着银色的水波纹,腰间束着通透的白玉腰带,端的是富贵奢华。 这样风骚抢眼的打扮,除了谢廷筠,还能有谁 谢廷筠下了车,看到门口的公仪音不由眼前一亮,无忧,这么巧你这是准备去哪 话音落,目光正好转到一旁的叶衣衣身上,眼中亮色更甚,自认为潇洒倜傥地一展手中折扇,笑着问,这位女郎是 公仪音眉一挑,七郎不认识 谢廷筠露出一丝苦恼之色,侧头想了想,不解道,我应当认识 叶衣衣睨他一眼,没有说话,望向公仪音道,我走了。说罢,抬步欲行。 诶谢廷筠收了折扇,在叶衣衣身前轻轻一拦,女郎请留步。 叶衣衣气息一冷,看也不看他,只道,何事 谢廷筠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容,收回折扇笑嘻嘻道,敢问女郎芳名 久闻谢七郎建邺第一没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叶衣衣神色古怪地觑他一眼。 建邺第一美谢廷筠一愣,展开扇子一扇,面有得意,女郎过奖了,只是,谢某怎不知我有这般名号 公仪音偷笑道,七郎,你听错了,不是建邺第一美,是建邺第一没 第一没谢廷筠一愣,没什么 没脸没皮叶衣衣冷冰冰吐出这四个字,径自上了来时的车撵离开。 留下谢廷筠在原地看着牛车远去的身影,一脸目瞪口呆。 良久,他回了神,悻悻地看回公仪音,无忧,这女郎到底是何人嘴皮子好生厉害 公仪音露齿一笑,戏谑道,七郎当真不认识她她是初云宗姬啊 谢廷筠一愣,初云宗姬叶衣衣长帝姬之女 是啊。公仪音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神色。 谢廷筠懊恼地拿扇子敲了敲头,我还当是哪家来报案的女郎,谁能想到是初云宗姬啊他叹一口气,罢了,下次见着她还是绕道走吧。 公仪音抿唇笑笑,对了,七郎今日来延尉寺可是找九郎 谢廷筠颔首,熙之可在 七郎里边请。公仪音侧身一让,前头带起路来。 到了大厅,秦默正在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茶水,荆彦已不在厅中。 见公仪音领着谢廷筠来了,他面上不见诧异,抬头看一眼,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谢廷筠也不客气,走到他旁侧席位坐下,我有事找你,又不想去你家,便只能来延尉寺了。 何事 还不是为了过几日王夫人寿宴之事。谢廷筠抱怨道,十二郎备了那么贵重的礼物,你若一点表示都没有的话,王夫人那里,哪能说得过去 秦默不以为意地勾唇轻笑,难不成你以为我送了合母亲心意的礼物,她对我的态度便会改观 谢廷筠一呛,半晌才呐呐道,那总得试一试不是 秦默放下茶盏,望向谢廷筠,子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不必再为我奔走了。 谢廷筠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熙之,你同我客气什么东西,我已经替你找好了,你就看看行不行便是。 何物 谢廷筠拍拍手,门口应声走入一人,手中托着一物,用白布盖着,瞧不出模样。 ------题外话------ 我仿佛嗅到了jq的味道啦啦啦 第057章 生于忧患 ♂ 公仪音好奇地望去。 秦衍备下的那株红珊瑚树,价值不菲不说,妙就妙在稀奇二字。这礼物一亮出,其他寻常礼物可就失了颜色,也不知谢廷筠替秦默找的是什么东西 谢廷筠伸手接过来人手中之物,眉梢一扬,看向秦默得意道,熙之,你可能猜出我手中是何物 秦默淡淡瞟一眼,画卷。 公仪音仔细一打量,觉得秦默果然说得有理。那东西虽然用白布罩着,隐约还能瞧见白布下长长卷轴的模样。 谢廷筠撇撇嘴,伸手揭开白布,没劲儿,每次都能猜中。 公仪音一笑,七郎不妨叫九郎猜猜,这画是何人的大作。 谢廷筠眼神一亮,勾了勾唇角饶有兴致道,这个主意好熙之,你再猜 秦默神色未变,细细端凝那画卷片刻,你既费尽心思替我寻来,又特意提到阿衍,看来这画卷定然是难得的珍品。他又思忖了一会,眼中闪烁着琉璃般纯净的色泽,我猜,此画应是顾恺的洛神赋图。 顾恺是前朝有名的绘画大家,尤善画人物。 话音一落,谢廷筠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秦默,手一指,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秦默浅浅一笑,再往前的画作,流传下来的本就不多,留存于世的也早就被人收藏,自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寻到。我听说近日璇玑楼正准备拍卖顾恺的洛神赋图,没想到被你购得了。 公仪音凝神听着,奇道,这璇玑楼,当真是专门拍卖奇珍异宝之处 所谓拍卖,是一种当众出卖寄售货物的方式。由楼中客人出价竞购,价高者得。只是听说这璇玑楼门槛颇高,没有专门的帖子,寻常人等根本无法进入一窥全貌,更别说参与拍卖了。 她从前也曾托人在楼中拍下过一两件珍宝,是以有所了解。 谢廷筠咦了一声,无忧,你不知明月夜,却知璇玑楼这可真有意思。 公仪音眸光一闪,避开他的目光笑道,殿下颇喜这些个奇珍异宝,所以我亦有所耳闻。 谢廷筠似乎信了她这个解释,又看向秦默,快打开看看。为了这画,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秦默目光柔和了几分,看着他道,我晓得你的良苦用心。只是,你家中管你管得严,回头我让子瑟将钱支给你,你也别同我推辞了。 不用。谢廷筠大大咧咧地挥挥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谢七什么不多,就是朋友多。我同楼里的人都打过招呼了,大家知道我谢七看上了这幅画,自然没人跟我抢。 还可以这样公仪音讶道,想当初,她拍下的那两件珍宝,可是花了她不少钱呢 那当然这建邺城还有我谢七搞不定的事儿吗谢廷筠得意洋洋地一开折扇,露出扇面上大大的人模人样四字来,那字笔力雄健,龙飞凤舞,瞧着还有些眼熟。 公仪音噗嗤一笑盯着那四个大字看了半晌,突然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道,七郎,这莫不是九郎替你提的字 一听这话,谢廷筠眉飞色舞的神采顿时耷了下来,嘟囔道,别提了我好不容易搞到这么把白玉为骨素锦为面的折扇。你看看,这白玉可是罕见的流光玉,产自岷山深处,每年产量稀少,不是我自夸,便是宫中也没多少。这素锦亦是朝中贡品,每年不过得十匹,八匹进贡朝中,剩下两匹才在市场上流通,可都是些稀罕物啊。本想着让熙之这个圣手给我题个字,没想到他却写了这四字你说说,这不是存心气我吗 秦默唇畔浮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眉目一舒,带上些无辜的神色,是你叫我写个夸你相貌的词儿。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谢廷筠浮夸的着装,我秦九不说假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左思右想,那些寻常夸人的词儿都不适合,还是这扇面上的字儿最配你。 谢廷筠气得一收折扇,你你这是存心逼我弃用这扇子。 秦默微一挑眉,不置可否地地笑笑。 他悠然闲适坐于席上,眉目清雅,神色间皎然出尘,似乎方才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可若细细看去,便能看出他眉眼间藏着的细微隐忧。 公仪音心内一动。 难道秦默此举的用意,在于让谢廷筠收敛着些,不要太过招摇 要知道,如今士族的地位本就有隐隐超过皇族的趋势。制这折扇所用之物,方才谢廷筠也说了,便是宫中也少之又少,若让有人之人抖落出来,父皇会怎么想 如今年年征战,国库日益亏空,到时候,父皇会不会把矛头对准这些富得流油的世家大族们 一室宁静,只余茶香幽幽,偶尔凉风穿堂而过。 公仪音瞟一眼还在嘟哝的谢廷筠,又看一眼神情淡然的秦默,不由心中升起一股子唏嘘感叹之意。 四大侨姓士族南渡而来,再加上原本就在南地发家的江南士族,盘踞在江南地界。几大士族本就有着深厚的底蕴和数不尽的家族财富,自然有些不把草莽出身,乱世起家的公仪氏放在眼里。 听说先帝之时,士族皇族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最后逼得先帝采取雷霆手段,找了个由头灭了江南士族之一的高氏,两者之间的矛盾才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些士族们似乎早已忘了当年的惨案,行事之间愈发没了顾忌,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着皇族的底线。 名士风流,门第风骨,华丽张扬,缭乱奢靡。然而,这平静表面下隐藏的是汹涌湍急的暗流。 除了秦默,这些士族子弟又有几人能有如此的忧患意识 慨叹间,只见一旁的秦默已展开画卷仔细看了起来,她收回纷杂的心绪,从席上站起来,也跟着凑了上去。 这一看,不由愈发啧啧称奇。 ------题外话------ 对啦,有妹子说到谢廷筠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读哦,嘿嘿,大家别念成j啦 第058章 贺礼 ♂ 据流传下来的文献记载,洛神赋图所绘之景乃顾恺曾经所做梦境,梦中他途径洛水,偶遇洛水神女。洛神秀美绝伦,顾恺一见倾心。奈何人仙殊途,二人在洛水旁缠绵几日,洛神终是要离去。 洛神赋图画的,便是二人依依惜别时的场景。 公仪音瞪大眼睛瞧着秦默面前摊开的画卷,一时间赞不绝口。顾恺画圣的名号,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画中的顾恺站在岸边,表情凝滞,凝眉远望水波上的洛神,痴情向往。美丽的洛神梳着高高的云髻,衣带随风轻扬,飘飘欲仙,仿佛要随风归去。天空中浮着六龙云车,仙雾缭绕,如坠仙境。 此画用色凝重古朴,山水树石以线勾勒,而无皴擦,简繁得当。顾恺尤擅画人,他笔下的洛神,其形翩若惊鸿,秾纸得衷,修短合度。那眉眼间泣笑不能,欲前还止的深情,描画得淋漓尽致。 光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公仪音便觉得胸中翻腾着难以抒发的郁郁之情,鼻头一阵酸涩。 秦默长叹一声,世人皆道顾恺之画,以形写神,诚不欺我也他看向谢廷筠,子沐,如此我便不推辞了,多谢 谢廷筠爽朗一笑,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你瞧着这画,王夫人可会喜欢 秦默唇角一翘,笑意却不达眼底,他语声幽幽,带了一丝寒凉,母亲她最喜收藏大家的画。顾恺的画,她怎会不喜欢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时下士族最好风雅,于诗琴书画上的造诣越高,便越受人推崇。家中有多少孤本珍品,自然也是检验的标准之一。 王夫人是典型的世家女子,心高气傲,若送些寻常寿礼,反倒落了下乘。 不得不说谢廷筠虽然性子跳脱不羁了些,办事还是挺靠谱。 秦默将画轴重新卷好放在一旁,问,子沐,后日我母亲的寿宴,谢家派谁来参加 谢廷筠似有些不屑,语声微冷,还能有谁自然是派我那芝兰玉树的好兄长前去送贺礼了。母亲那里也接下了帖子,应该会一同前去。 秦默将目光移向厅外,有一瞬的沉默。片刻,他开口淡淡道,你呢到时可会去 看吧。谢廷筠语声懒懒,你也晓得我并不喜那样的场合。 听到这,公仪音蓦然想起她上次答应了秦衍的相邀,开口插话道,九郎,那个我需不需要带什么贺礼过去 谢廷筠面上一奇,拿眼看向她道,无忧也去 公仪音无奈点头,此事说来话长。 秦默眼神淡然如云,你同荆彦他们一道便是,他们自会准备贺礼,你不用操心。 公仪音这才舒了口气。若不是秦默开了口,她还真不想去那种场合,稍一不留神就碰到个熟人,被人当面拆穿身份可就惨了。 对了,轻絮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谢廷筠问。 还没什么头绪。 哦谢廷筠挑了挑眉头,什么案子这般复杂,居然把我们秦九郎给难住了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轻絮这案子,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当时房中之人是长帝姬府的面首。 什么谢廷筠颇为诧异,倏尔面露恍然之色,难怪方才在衙外碰到了初云宗姬,她莫不是来问案情进展的 嗯。 哦。谢廷筠把玩着手中折扇,微有唏嘘,这初云宗姬可真可怜。堂堂一个宗姬,居然要亲自来过问母亲面首的事,这真是前所未闻啊 公仪音抿唇轻笑,七郎,你似乎对初云宗姬有些不一样啊。说着,朝谢廷筠抛了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谢廷筠轻咳一声,瞎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对她的身世有些好奇罢了。听说她那父亲,从前亦是长帝姬府的面首,因为 子沐。谢廷筠话还未说完,秦默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道听途说的事,还是少说为妙。 谢廷筠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这不是想从无忧这里套些话么,你你这人,实在是太缺乏好奇心了说完,他突然凑近秦默,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熙之,你说老实话,初云宗姬的身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知。秦默从他手中轻巧取过折扇,用折扇将他凑近的脸给推了回去。 谢廷筠耸耸肩,好啦,不说就不说,回头我自己查。你还要查案,我走啦,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接过秦默递来的折扇,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九郎,我要不要送送公仪音看着秦默的背影问。 不用,他对延尉寺比对他家还熟。秦默起身,看了看门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好。奔波了一天,公仪音的确有些累了,点头应下后告辞离去。 回到帝姬府,时辰尚早,窗外还透着落日的最后的最后一抹余晖。 公仪音洁面净手后,懒懒躺在内室的竹榻上歇着。 夏日的傍晚,太阳虽已渐渐落下,空气中仍有着黏腻的燥意,连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些恼人的热度。 公仪音拿了把青玉象牙柄芙蕖满池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听得阿素将方才的梳洗用品端了出去。 她很快去而复返,挑帘而入,嘴里道,殿下,厨娘新制了些蜜沙冰,您可要尝尝 好。公仪音一听来了些兴致。 阿素应诺一声,转身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安排晚膳回来的阿灵。 她同阿灵说了声,自去安排了。 阿灵上前接过公仪音手中的团扇,替她轻轻扇着风,又柔声细语道,殿下,如今天气愈发炎热起来,您还要每日去延尉寺么 当然了。公仪音随口应了,阖目微寐。 如今同秦默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些许进展,自然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半途而废。况且,轻絮案子未破,让她就此打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对了。思绪起伏间,她想起两日后的王夫人寿宴,睁开双眼看向阿灵,杏眼中水波潋滟,宁斐可在府中叫他查的事可有消息了 第059章 迷样身世 ♂ 呀阿灵一吐舌头,面有歉意,婢子忘了同您说,宁斐中午来过聆音院,说是您交代之事已查清。阿灵看着她不好意思道。 无妨,派个人叫他过来。公仪音笑笑,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诺。阿灵出声唤了门口的女婢进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不多时,门外便响起宁斐沉稳的声音,殿下。 进来吧。公仪音整整衣衫,从竹榻上起身,伸手挑起珠帘走到外间。珠玉相击的声音在空中清脆回荡,泠泠落落,煞是好听。珠帘声落,她已仪态端方行到凭几前坐了下来。 刚坐好,一身黑色劲装的宁斐便被阿素领进房中。 属下见过殿下。宁斐双手抱拳冲着公仪音行了一礼,棱角分明的脸上有晶莹的汗珠滴落,显然方才行得急。 公仪音轻笑一声,别多礼了,坐吧。先把额上的汗擦擦。 宁斐耳根一红,掏出袖中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擦完塞入袖中,方端端正正坐了下来,背挺得笔直,两手规规矩矩置于膝上。 在她面前,宁斐一向自律,公仪音早已见怪不怪。当下也不费神多说,只开口问道,我让你查的事可查清了 是。宁斐重重一点头。 说说看。 公仪音手肘支在几上,懒懒地托着自己小巧精致的下巴,定定看着面前的宁斐。 被她这般切切地看着,宁斐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同她对视,闷声道,秦九郎虽然身为二房长子,却似乎并不得王夫人欢心。王夫人最喜的是幼子十二郎秦衍。 自从上次在明月夜听到谢廷筠和秦默的谈话,她就对秦默家中情况起了疑心,便派了宁斐暗中去查探秦氏族中之事。前世她不屑于去了解这些,今生却不一样了她想知道关于秦默的所有,想知道从前自己还没遇上他时,他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记得,王夫人只有秦默和秦衍两子吧公仪音想了想问道。 是。王夫人身为秦家二房主母,育有两子。但秦家二郎主秦君显还有名妾室,亦生有一女。 这就有些奇怪了。 为人父母者,偏疼小儿子的情况并不少见,但如王夫人这般,不光偏宠幼子,还对长子百般不喜的事却鲜有发生。更何况,这长子还如此优秀 公仪音心下不解,思忖片刻道,还查到了些什么 王夫人生九郎时早产,听说当时情况颇为凶险,差点就母子双亡。好不容易生下来,王夫人身子却坏了,九郎幼时亦常常生病。他在一岁时突发高烧,烧得昏迷不醒,城中大夫均束手无策。好不容易退了烧,脑子却被烧坏了,王夫人伤心欲绝,身子愈发差了下来。二郎主百般打探,打听到江州有一神医,善治各种疑难杂症。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着九郎前往求医。半年后两人归来,九郎竟当真恢复了聪明伶俐的模样 听到这,公仪音眸光微闪。 没想到秦默身上居然还发生过这些事情若不是叫宁斐去查,她怎么也想不到恣意潇然如秦默,居然还有这般坎坷的过去。 秦九郎自病好后,愈发聪慧起来。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吟诗,十二通音律,十五知雄辩,一时间声名鹊起。殿下应该知道,天水秦氏自南渡后元气大伤,光景大不如前。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出了个这么出色的人物,秦氏族人自然高兴不已。听说秦氏现任族长,也就是秦九郎的亲祖父秦茂德十分喜欢秦九郎,甚至有意向把下任族长的位子传给他。只是碍于长房和其他族人的意见,才一直没有公布。但事情奇就奇在,王夫人却偏偏不喜欢这样的秦九郎,对他日渐疏远起来,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宁斐一股脑说完,歇了口气道,关于秦九郎的事,属下暂时就打探到这么多了。 公仪音放下支起的手肘,随手拿过几上的茶盏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里头还有更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可惜现在一时半会还打探不出,也只得先作罢。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阿灵已在房中掌上了灯,公仪音沉思的面容在摇曳灯影中若隐若现。 见公仪音没有出声,宁斐抬起头看去,却正撞上公仪音霍然望来的眼神,那双明媚杏眼里倒映着烛火的影子,如水波般起伏流动,愈发显得她的五官精致而娇艳。 宁斐似被什么刺了下眼睫,慌忙垂了头,面上仍是沉稳之色,只是那颤动的睫羽泄露了他内心情绪的波动。 你再说说秦家其他情况。公仪音沉浸在思绪中,并未注意到宁斐的异样,想起后日还要去王夫人的寿宴,总得对秦家的情况有所了解不是 宁斐定了定心神,接着道,秦家嫡支现居乌衣巷,大房二房三房乃嫡系,并未分家,但各自建府比邻而居。另有妾室所出二子,已早早分出去建府另居,只逢年过节才会回到乌衣巷。 那你可知,此次王夫人的寿辰,都有哪些人会去公仪音摩挲着手中茶盏,若有所思。 除去秦氏本家族人,另外三大家族王谢萧自会派人前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二郎主朝中同僚及其夫人等。 公仪音唇角勾了勾。 四大家族齐聚看来后日秦府可有得热闹了 好了,你继续派人盯着秦府的动静,一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公仪音蹙笼的眉心一舒,看向面前的宁斐吩咐道。 属下明白。 公仪音正要开口让他先下去,听到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很快,阿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见到房中的宁斐,阿素一怔,殿下在谈事情那这蜜沙冰婢子过会再上可好 无碍。公仪音招手让她进来,我们已经说完了。 她看向宁斐,你先下去吧。最近天气炎热,部曲侍卫们那边若是冰块不够,记得找青姨再去支些。 属下谢殿下体恤。宁斐深深行了个礼,步履坚定地迈了出去。 待宁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阿灵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看向阿素手中的托盘,惊奇道,今日这蜜沙冰做得可真是精致 听到阿灵惊喜的语气,公仪音也转了目光朝阿素手中看去。 ------题外话------ 哈哈,宝贝们都说我卡得,我假装这是在赞美我 今儿没卡重要地方了吧哦不,对吃货来说,也许也想搞清楚这蜜沙冰是什么鬼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谢小宝小爽花花,还有土豪小沐沐花花钻钻\ 第060章 秦府赴宴 ♂ 阿素手中的托盘内放着一只冰裂纹白瓷荷叶碗,碗中盛着磨碎的冰块,冰块上浇着晶莹剔透的野生蜂蜜,四周撒上磨烂的红豆点缀。碎冰顶部缀有石蜜牛乳酥酪做成的乳糖,色泽晶亮,观之便让人觉得口中凉意遍生。 听到阿灵惊奇的话语,阿素抿唇一笑,厨娘说这是最近宫里流行的做法,让殿下先尝尝,若是喜欢,下次可以多做些。 我试试。公仪音被勾得起了几分兴致。 阿素将冰裂白瓷碗置于公仪音面前的凭几上,又将托盘中的白瓷小勺递给她。 公仪音舀起一小勺送入嘴中。 初始便是碎冰的清凉感充斥整个口腔,很快,蜂蜜的甜味融入冰中,带来甜丝丝的口感。再一咀嚼,乳糖被轻轻咬开,牛乳和酥酪的香甜在口中盈盈漾开,端的是清甜可口,浑身的暑意顿时消散了下去。 公仪音又舀了一口,嘴里赞不绝口,果然不错。等下你们也盛两碗尝尝。 阿素刚要推辞,阿灵已欢快地应了下来,说话间,还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公仪音失笑。 阿灵这个馋嘴的性子倒是一如从前。 一碗清甜的红豆蜜沙冰下肚,只觉通体清凉,心中的焦躁之意也随之退去。 阿素将餐具收拾下去,又往房中放着的瓷瓮里添了些冰块,房内温度顿时降了不少。 又歇了会,用过膳沐浴过,忙碌了一天,公仪音早已累坏,当晚早早上了床。 很快到了王夫人寿宴这一日。 同先前约定好的那般,公仪音先去了延尉寺与荆彦他们会合。 虽然清晨起得早,但公仪音一直在纠结今日要穿什么衣衫,面容要不要稍加修饰,如此一来便耽搁了些时间。到延尉寺时,已比先前约定的时辰晚了少许。 今日要去秦府的延尉寺官员都在府衙门口候着了,三俩成群,熙熙攘攘。 见到帝姬府的牛车从远处驶来,荆彦拨开人群热情地迎上去,他伸手重重拍了拍从车上下来的公仪音肩膀,口中道,无忧,你怎的迟了些不会是殿下那边不放人吧 公仪音甫一下车,丝毫不备,被荆彦这么一拍,身子朝后踉跄了几步,要说的话也哽在喉中,小脸涨得通红,不住地咳嗽着。 荆彦一慌,手就往公仪音背上去,想替她顺顺气。 公仪音不动声色避过,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冲他摆摆手道,荆兄,抱歉,殿下那有些事耽搁了些,我没误了时辰吧 无妨,现在上车还来得及。荆彦的目光在她绯红的小脸上一扫,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起。 见荆彦这般痴痴望着她,公仪音皱了皱眉头,轻咳一声道,荆兄是否该出发了 荆彦蓦然回神,尴尬一笑,转身招呼各位同僚上车。 因公仪音在延尉寺的这些日子都是跟在秦默身边,所以同其他官员并不熟,荆彦遂安排她同自己坐一辆车。 待众人都上了车,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朝胜业坊的乌衣巷驶去。 行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乌衣巷已历历在望。 乌衣巷虽名为巷,却因两侧住的皆是高门士族,巷子比城中大道还要宽广些,并排行驶两辆车撵都绰绰有余。 行到巷口,远远瞧见巷子前头停了不少牛车,皆是华彩为饰,帷幕重重,轻纱起舞间,一派华丽非常的景象。 来客虽多,秦府门口的奴仆却是有条不紊,面上丝毫不见慌乱,行止间都彰显出百年世家大族特有的沉稳气度。 一列灰衣仆从引着车夫将牛车驾至后巷处停好,以免阻塞交通。 另有一队青衫女婢在门口成排站,面容清丽,笑容甜美,她们负责将手持请帖的客人领往府中。 等了一小会,轮到公仪音他们。 公仪音同荆彦一道下了车,瞧见荆彦将袖中帖子递给一位迎上来的女婢。 女婢展开请帖一观,很快抬了头冲他们甜甜一笑,声音亦是清丽动听,诸位使君里边请。 因着来过一次秦府,公仪音此次并不似前次那般好奇,再者今日来客众多,她不愿多生事端,是以乖乖低眉敛目跟在荆彦身后,并不四处张望。 目光轻扫间,还是能感受到秦府上下的一派喜气。 若真论起来,现今的秦府嫡支三房,其实要数二房最风光一些。 就算除去龙章凤姿的秦默不说,便是二郎主秦君显的作为,也远胜于大郎主秦君瑞和三郎主秦君宝。 不同于刚南渡时的情况,如今四大侨姓士族已渐渐在南齐扎根,族中子弟在朝中为官者渐渐多了起来,且逐渐盘踞朝中重要的职位。 自南齐建国以来,中央官制不断发生变化。由先前的三公九卿制,逐渐过渡到如今的五省一台十二卿并存的局面。朝政大权统归尚书门下集书中书秘书五省部下,原先的职权中心九卿逐渐演化为十二卿,除去掌刑狱司法的延尉寺外,其他十一卿的职能均被弱化,掌管的均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另设御史台一职,行监管之事。 如今的秦氏族长秦茂德,便任位高权重的尚书令一职。尚书省出纳王命,敷奏万机,禀持朝中大政。 嫡支三房中,二郎主秦君显品阶最高,已做到给事黄门侍郎的官职,掌左右侍从,摈相威仪,尽规纳谏,纠正违阙。 其他两房,大郎主任秘书监一职,三郎主任太常寺卿一职,不仅品阶不如二郎主,所管之事也并不如给事黄门郎那般接近权利中心。 所以现在二房隐有超越其他两房的趋势,这也让秦氏一族平静表面下开始暗流涌动起来。 女婢将一行人带至前院待客的大厅,厅中已到了不少人,均是峨冠博带,气韵非常,端的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大厅后是一间稍小的花厅,用锦幕珠帘隔开,隐有女客的娇声笑语传来。 公仪音正暗自垂眼打量,听得厅外有熟悉的语声传来,似乎是谢廷筠。 她心下欢喜,抬目朝门口看去,却见语声落,转入厅内的那人,一袭雨过天青色宽袍大袖,容颜俊雅,举止高华,却不是谢廷筠 ------题外话------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官制十分混乱,夭夭在查到的资料基础上自行设定了文中南齐的官制。 如果有妹纸觉得晦涩的话,只要知道秦氏二房比大房和三房的地位更高更显赫就可以了 猜一猜来的这个人是谁,猜对有奖 第061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 ♂ 公仪音微眯了墨色眼瞳,暗暗打量了来人几眼。只见他行走间衣袂带风,身姿清濯如松,面貌清俊温润,唇角自带三分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那相貌,细看下竟同谢廷筠有几分相似。 待看到跟在他身后走入的谢廷筠,公仪音顿时恍然。 这人,想来便是谢氏三郎,谢廷筠的兄长谢廷笍。 他身后的谢廷筠依旧是一身惯常的花花绿绿的打扮,并未因今日场合不同而有所改变。在一众淡雅清逸的名士中,反而似一朵开得妖冶的花,生机勃勃地绽放着。 公仪音垂下头,淡淡笑了笑,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秦默会同谢廷筠交好了。 谢廷笍在建邺名声不错,提到士族风流名士,除去排名第一的秦默,人们下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兄长,也难怪谢廷筠不受谢家重视。 谢廷笍走进厅中,温润的目光四下一扫,很快便有相识之人围了上去。 身后的谢廷筠被人群冲散开,孤零零站在一旁,与众星捧月的谢廷笍相比,看上去着实有些凄凉。 他却似乎并不介意,面容如常,若仔细看,还能看出他眼眸深处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公仪音心中偷笑。 看来谢廷筠今日前来,定不是自愿的。 她低声同荆彦交代了几句,轻手轻脚绕到谢廷筠身后,突然伸出手猛地一拍他肩膀,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喊了声,谢七郎 谢廷筠身子一震,似乎被吓了一跳。 他转过身拍了怕胸脯,白她一眼道,无忧,你吓死我了 公仪音嘿嘿笑了笑,好奇道,你怎么还是来了 谢廷筠无奈地耸耸肩,还不是被我母亲逼着来的。说什么今日秦府定然群贤荟萃,让我跟来学着些。 他扫一眼厅内熙熙攘攘的场景,不以为意地收回了目光。 公仪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饶有兴致地冲着谢廷笍的方向呶了呶嘴,你那位兄长,还真是受欢迎。 谢廷筠轻哼一声,没有接话,显然同谢廷笍的关系并不大好。 公仪音的目光收回没多久,另一侧,正在笑着同他人说话的谢廷笍状似不经意往这边一扫,目光在浅笑盈盈的公仪音面上停留了一瞬,眸中波动少许。 眼下还未到午饭时辰,客人还在陆陆续续进来,秦家小一辈的男子都出来待客了,唯独不见秦默。 怎么不见九郎公仪音四下搜寻,不见秦默的身影,不禁奇道。 九郎同我一样,也不喜这种嘈杂的场合,这会想来应该还在房中吧。况且,以他的身份,便是不出来迎客,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谢廷筠随口道。 这时,厅中有人在唤谢廷筠的名字。公仪音循声望去,见是一位蓝衣郎君,长袖飘飘身姿潇洒,举止仪态亦是十分优美。 那是谁公仪音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 王家四郎,王懿。谢廷筠无奈道。王懿的姑母嫁入谢家,是谢廷筠的族叔母,因此说起来,两人还有几分沾亲带故的关系。现下他又开口唤他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无忧,我先过去一下,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没事,我去找荆彦他们。公仪音道,你放心去吧。 谢廷筠这才整整衣衫,朝王懿处迈去。 公仪音回头一瞧,见荆彦正夹在一堆人中说得起劲,她懒得去凑这份热闹,见时不时有人往门外走去,心下好奇,拦住旁边上完茶正准备退下的女婢问道,他们这是去哪 回郎君的话。那女婢福了福,因现在离开宴还有些时辰,郎君可以自行前往府中花园观赏片刻。时辰一到,自有人去通知郎君入席。 她谢过那女婢,眼眸一转,也顺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朝外走去。 上次来秦府早已入夜,虽然也曾四下粗粗瞧了,但总归看得不仔细。秦府构造精巧华丽,便是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既然有这等光明正大参观的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了。 秦府前院花园占地颇广,从府门处一直绵延到内院的垂花门处。园中遍植葱郁草木,其间杂树花卉,圆亭方厦,玲珑山石,柳堤水渚。从正厅出来,顺着右侧鹅卵石小路一直走,眼前出现一莲花池,氤氲水汽扑面而来。 眼下正逢仲夏,池中莲花遍开。更妙的是,一侧红莲尽染,一侧白莲如霜,红白两色交相辉映,让人惊叹不已。清风过,空气中飘来淡淡莲香。 池畔垂柳拂风,池上凌空一架白玉石桥。桥上造八角凉亭一座,四层重檐,镂刻精致。 公仪音见景色甚好,心下欢喜,抬步朝池边走去。 刚在池边立定,耳畔传来一声温润中带着淡淡磁性的嗓音,这池,唤作汀溆。 公仪音眉心一蹙,转头朝来人看去。待看清身侧之人,她不动声色地舒了眉目,行礼道,见过谢三郎。 眼前之人,正是方才还在正厅中的谢氏三郎谢廷笍。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公仪音心中警醒,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付着眼前之人。 不知小郎如何称呼谢廷笍浅笑问道,端的是清逸尔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廷筠的缘故,眼前的谢廷笍尽管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公仪音还是对他持了几分观望态度。 鄙人宫无忧。她粗了嗓音恭谨道。 宫小郎同子沐相熟 他这般问,显然方才见到自己与谢廷筠交谈了。公仪音不知谢廷笍意欲何为,只得先按兵不动,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蒙七郎不弃,有过几面之缘。 谢廷笍轻笑,宫小郎无需自谦。子沐他性子有些顽劣,还请宫小郎多多包容才是。 公仪音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哪有这样的兄长,一来便在他人面前说自己弟弟的不好 她面上带笑,只眼底凝了一层浅淡的寒霜,七郎性子爽朗,谢三郎言重了。 谢廷笍眸色微闪,正欲再说,身后传来谢廷筠略带薄怒的声音,阿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题外话------ 昨天的问题好多妞都答出来了,开森群么么一个 第062章 在沐浴 ♂ 公仪音和谢廷笍同时转身望去,果然瞧见谢廷筠面色沉沉朝这边而来,晦暗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谢廷笍,一脸不快的模样。 谢廷笍挑唇一笑,子沐,你也过来了 谢廷筠看了公仪音一眼,又转向谢廷笍,深吸一口气,方才一瞬间的失态已收敛,只是语气仍有些沉郁,阿兄同无忧相识 谢廷笍摇摇头,我方才随意过来走走,正好看到宫小郎在池边,想起适才似乎见到你同他在交谈,便过来聊了几句。怎么子沐这幅模样,似乎对我有些不放心 谢廷筠冷哼一声,阿兄向来对我的朋友不屑一顾,今日怎的好奇心这般重 谢廷笍面上神色冷了一分,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嘴里仍是苦口婆心,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子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并没有瞧不起你朋友的意思。只是,你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人该结识,什么人不该结识,难道还要我去一一教你分辩吗 我与谁为友,用不着你管谢廷筠对他这幅兄友弟恭的模样显然不屑一顾,语气冷冷,面上是难得一见的阴沉之色。 子沐,你这般任性,总有一天会吃亏的。谢廷笍寒凉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扫,你既不愿我管,也罢他长叹一声,似颇为无奈的模样,又看一眼公仪音,让宫小郎见笑了,谢某先告辞。 说罢,衣袖轻拂,皎然离去。 公仪音望一眼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向仍有些怒意的谢廷笍,微微叹一口气劝道,七郎,我本不该多嘴,只是你既当我是朋友,我便多说几句。不管如何,谢三郎也是你的兄长,你同他关系弄得这么僵,对你自己没有好处。 谢廷筠渐渐平静下来,睨公仪音一眼,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他只长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落寞,你说得对,方才是我有些过于激动了。只是,他这人从不做无用之事,我担心他盯上你有别的原因。 公仪音心中微微一紧。 莫不是谢廷笍发现了她重华帝姬的身份 可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遍,她很确定自己这一世并未同谢廷笍打过照面,难道是他曾在哪见过自己 想到方才谢廷笍略带深意的目光,公仪音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可事已至此,她再多想也无益,只得暂时放宽心,出声宽慰谢廷筠道,七郎,你也别多想了,我一介平民,哪有什么值得谢三郎看上的地方。 谢廷筠闷闷嗯了一声,目光看向碧波万顷的汀溆池,半晌,似想通了一般,长吁一口气,罢了,何必为了他坏我心情。他抬头看了眼天上日头,转头看向公仪音,又恢复惯常佻达的神情,笑嘻嘻道,无忧,现下还未到开宴时辰,想不想去找熙之 公仪音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瞧见她这幅呆愣愣的模样,谢廷筠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哈哈大笑两声,你还未去过熙之的院子吧怎么样,我带你去瞧瞧说话间,朝她眨了眨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公仪音这会反应过来,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面上也不能显得太过欣喜,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好好啊,正好我在这也没什么熟识的人。 谢廷筠显然是秦府的常客,带着公仪音避过往来的宾客仆从,轻车熟路地七拐八拐。很快,那日到过的秦默所居院落便出现在视线尽头。 走得近了,公仪音才发现那院门上悬着一块墨色牌匾,上书清竹园三字。 墙头仍如那晚般翠竹遮映,绿意葱茏间,似乎连园子周边的气温也降低了不少。院门虚掩,从门中望去,只见满目绿意,并无人烟。 谢廷筠推门而入,公仪音紧随其后。 因那日是深夜拜访,所以院中景致并未多加细看。今日得此机会,自然好奇地瞪大了双眼四下瞧着,不肯错漏一处。 入门便是玲珑石子漫成的甬路,上面五间清凉屋舍,以曲折游廊连接。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四面出廊。算不上富贵奢靡,反倒有一股洗尽铅华的清雅之意。 正中那间,似乎是待客用的正厅,房门敞开着,里头并无人影。右二那间,则是那晚秦默带她进的书房。不过现下除了正厅,其他房屋皆门扉紧闭,屋中似乎无人的模样。 谢廷筠四下看了看,面有奇色,奇了,熙之去哪里了怎么子笙也不在 话音刚落,耳畔一道凌厉的利器破空声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在眼前一闪,叮的一声,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已架上谢廷筠的脖子。 这变故不过一瞬间的事。 公仪音吓得惊声一叫,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朝持剑之人望去。 只见那人一袭黑色劲装,隐约能瞧见其薄薄布料下健硕有致的身材。视线上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容颜,长相十分俊美,一双漂亮的星目,只是眸中神色幽暗,如古井无波。 他虽然就站在公仪音面前,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的气息却十分微弱,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公仪音看向剑下的谢廷筠,他显然也懵了一瞬,面上有刹那的惨白。 好在他很快回了神,苦着脸看向持剑的黑衣人,叫苦不迭道,子箫,你看清楚了,是我谢七不是什么刺客你怎么二话不说就拔剑呢 公仪音一怔,怎么,谢廷筠认识这人 那黑衣男子目光在谢廷筠面上游移片刻,张开好看的唇缓缓吐出几个不带感情的字,哦,是谢七郎。 说着,将剑收回了剑鞘中。 目光落在谢廷筠身后的公仪音上一瞬,很快收回,看向谢廷筠问道,谢七郎是来找九郎吗 嗯。他在房中吗谢廷筠一边拍着胸脯定神,一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奇道。 在。 哦,大白天的,既然在房里,还关什么门啊谢廷筠嘟哝了一句,抬步朝左手第二间房走去,看样子是秦默的房间。 走到门口,他看向院中站着未动的莫子箫,随口一问,熙之在房中做什么不会还在睡觉吧 在沐浴。莫子箫平静的语气传来,却吓得谢廷筠放在门扉上的手一顿。 ------题外话------ 嗷嗷嗷,子箫一言不合就拔剑,简直帅气 话说,秦默身边的琴瑟笙箫四人,你们认全了吗每个人所负责的部分不同哦 美男出浴诶,期待吗 好友文文今天上架,喜欢种田文的亲大力戳哦 火爆农家小玉匠b宁静莫舞 悲催女警成了架空时代,十三岁的小村姑。 为了能吃饱,她上山下河好顿忙,结果意外成了史上第一个女玉匠。 扫秋风的极品亲戚玉匠行业里的重量级人物甚至江湖中的神秘客,纷纷组团前来找她的麻烦。 秉持着能动手,绝对不吵吵的信条,她一路披荆斩棘。与贵人亲密合作,清除那些不请自来的路障,硬是踏出一条通向巅峰的康庄大道。 本文男女双强,感情专一。 第063章 美男出浴 ♂ 这次,公仪音的脑子却转得奇快。 在沐浴 这么好的机会,若是不好好把握,日后定会后悔的不是 脑中这念头一闪而过,手下动作更快,假意脚下因谢廷筠的突然顿住而踉跄了一下,小手已撑上紧闭的房门。 出乎意料的是,那房门居然没有关紧 被公仪音伸手这么一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公仪音本就秉着假戏真做的心思,更何况也未想到门居然真的被推开了,脑中一懵,身子已顺势跌进房中。 她错愕抬头,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在原地,瞪大双目,久久未能动弹。 方才惊鸿一瞥,只见房中摆一硕大木桶,薄雾缭绕中,秦默正全身坐于浴桶内,双目微阖,头枕在木桶边沿,有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轮廓慢慢往下滑落,漆黑的长发散开来,有几绺紧紧贴在胸前,映着他莹白紧致的胸膛,有种别样魅惑的美感。 这一瞬间,公仪音看呆了去。 秦默却飞快反应过来,冷冽的目光寒箭一般朝门口的公仪音射来。只听得哗啦一声,他已从桶中站起,还未看个清楚,便见眼前白影一闪。再定睛一瞧,却见他长臂一勾,已将一侧屏风架上搭着的宽大衣袍披于身上,遮住了外泄的春色。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门外的谢廷筠也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一边道,无忧,熙之还在沐浴 话音未落,便瞧见浑身只着一件宽大外袍的秦默,冷然站于屏风旁,一旁的浴桶内的水中还泛着淡淡涟漪。 秦默周身散发出霜寒般的凉意,一双漆黑的眼眸正冷冷地打量着他们。墨黑发丝上水滴不住往下滴,落在素白色衣襟上,氤出一小滩透明的印记。 因穿衣穿得急,腰带也只松松垮垮系着,胸前大片玉白莹润的肌肤露出,漆黑的发,如玉的肌肤,这分明的色泽对比,实在让人错不开眼去。 谢廷筠只堪堪瞟了一眼,便慌忙移开目光,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一把拉过呆愣在原地的公仪音,忙不迭往后退,嘴里絮絮道,熙之,你继续,你继续。我们在门外等着。 公仪音被他连拉带拽弄出房外,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见到了什么,她她她居然看到了秦默的 脑中这个念头一出,顿时腾的一声,从下颌到耳根一下变得绯红。双手在身前绞动着,一时不知往哪放才好。 尽管活了两世,这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未着寸缕的秦默,似乎似乎更勾人了。 公仪音越想越羞涩,只觉浑身莫名燥热起来。 谢廷筠急急忙忙将房门关上,这才吁了口气,转头来寻公仪音,却见她在一旁傻笑着,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不由奇道,无忧,你在傻乐什么呢 公仪音回了神,轻咳一声道,没没什么那个九郎不会生气吧 因院中遍植翠竹,连拂过的风都带了些舒爽的凉气,让她燥热的心情总算是冷静了一些。 谢廷筠拉着她走到院中,看一眼依旧紧闭的房门,后怕道,你没看到方才九郎那想杀人般的眼神若不是我们逃得快,估计这会已在受皮肉之苦了。 听他用这般渗人的语气说来,公仪音当真打了个寒颤。 她不是没有见过秦默生气的模样,脑中又浮现出秦默斩杀洵墨时那冰冷如地狱修罗的神情,心里头愈发凉了。不禁暗自懊恼,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放纵自己的好奇心而干这种事 她跺跺脚,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再怎么着还有谢廷筠在呢,秦默应该不会拿她怎样吧 目光四下环顾一圈,转了话题道,方才那个叫子箫的郎君呢 他是熙之的暗卫,这会自然隐到暗处去了。 公仪音哦了一声,原来是暗卫,难怪身上气息那么弱。 谢廷筠一边如临大敌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边抱怨道,都怪那个呆子,早先又不说,都到门口了才告诉我们。要是子笙在,哪会发生这种事 子笙,子箫,听着倒像是一对的,公仪音刚想问个明白,却见谢廷筠身子一抖。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顺着他的目光一望,果然见秦默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赶紧往谢廷筠身后缩了缩,不敢再多看。 秦默脚下趿着高齿木屐,大袖轻摆,不急不缓行到他们跟前。他眼角微曳,凉薄地看了他们半晌,才清冷开口道,你们来清竹园做什么 公仪音正低着头,却觉手上一紧,似被什么拉了一下。抬头一瞧,见自己被谢廷筠给推了出来,眼前便是秦默那张寒凉如玉勾人心魄的容颜。他的发还带着些湿意,用玉色丝带松松系于脑后,衣襟处仍然敞开着。现在看来,却有些灼人眼目。 公仪音只同他对视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慌乱地垂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们来清竹园做什么秦默凉薄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了些微磁性,本该勾人的嗓音,却因蕴了丝不耐烦,让公仪音心中止不住一咯噔。 她抬起头,看着秦默笑得灿然讨好。方才被谢廷筠那么胡乱一拉扯,她的发髻有些微凌乱,一缕鸦青色的鬓发在耳边垂下,映着她微漾霞光的双眸,恰似柳摇花笑。 那个我我们迷路了,不知怎的正好走到九郎院中来了。她结结巴巴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谢廷筠哀叹一声,显然她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有些烂。 她会迷路,子沐,你也会吗秦默看向身后不住叹气一脸生无可恋的谢廷筠。 谢廷筠嘿嘿一笑,这不是前面实在是无聊,又瞧不见你人,便想着来清竹园看看你嘛。 秦默睨他一眼,你先回前厅去,寿宴快开始了。 见秦默这么轻易便饶过了他,谢廷筠哪还顾得上别的,给公仪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机灵着些跟上。 公仪音脚下一动,便见秦默凉淡的目光在自己面上一扫,轻启薄唇,无忧,你留下。 ------题外话------ 欢迎新妹子冒泡 以前活跃的姑娘们,肿么有些不见了小皮鞭捏小洁捏你们去哪里辣 第064章 私会 ♂ 公仪音一怔,正朝外走的谢廷筠也停下脚步,狐疑地看来。他打量了秦默几眼,最终还是仗义道,那个熙之,来你这儿是我的主意,同无忧无关,你若真要怪,便怪我罢 秦默瞟一眼他脸上引颈就戮的表情,声音愈发凉了,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有些案子上的事要同无忧说。 啊谢廷筠英勇就义的表情僵在脸上。半晌,他尴尬地笑笑,目光转向公仪音,那无忧,你好自为之啊,我先走了。 说罢,手一挥,潇潇洒洒出了清竹园的院门。 待谢廷筠的身影消失在院外,秦默睨一眼公仪音,示意她跟上。 公仪音跟在秦默身后到了书房,老老实实端坐在秦默对面,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一脸认真聆听教诲的模样。 秦默淡淡睨她一眼,眼中有笑意若隐若现,他勾勾唇,方才不还神气活现的,这会怎么成闷葫芦了 公仪音咬了咬唇看着他笑,九郎,方才我当真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上去啊。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还有着方才残留的红晕,下巴微扬,目光灵动地看着他。阳光逆照下,优美精致的脸庞似笼上一层薄薄的烟纱。 他很快转了目光,心中似有涟漪一圈圈微漾开,放在几上的手无意识握了握。 见秦默不出声,公仪音只当他还恼着自己,下意识伸出手攥住秦默的衣袖一角,抬眼娇娇糯糯道,九郎,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下次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嗖的一下慌忙将手缩回,挪了挪姿势,恢复方才的正襟危坐。 秦默目光蜻蜓点水般在她握住的袖口处一顿,继而抬眼凝视着她,还有下次 没有了没有了见他语气有所松动,公仪音慌忙摆手,忙不迭否认。 嗯。秦默唇微翘,没有再多说,转而谈起了轻絮的案子,我让人去核实了瑶瑟的话。那晚,她的确住在同福客栈。只是掌柜说,她是关坊门后才入住的。 坊门关了之后 公仪音眉微蹙,神色也变得肃整起来。 秦默又道,我又派人去问了那日在崇仁坊坊门当值的羽林卫,衙役一亮出瑶瑟的画像,有名羽林卫便认出了她。据那羽林卫说,瑶瑟是在坊门关后没多久出现的,脸色苍白,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轻絮还哀求了好一阵,后来见实在没法子,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听完这话,公仪音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只是过得太快,快得让她没来得及抓住。 她垂头想了一会,却怎么也找不回那乍现的灵光,只得作罢。 这么说,瑶瑟一定还有事瞒着我们。公仪音沉吟道,我们是不是再去找她一趟她抬头看着秦默商量道。 不用。秦默手指轻扣凭几,她既存心瞒着我们,现在去问也问不到什么。我已派人严密关注她,一有异动马上就能知道。到时抓个正着,不怕她不说。他微眯了眸,轻笑一声,眼中是志在必得的神色,周身有一瞬间的凌厉。 走吧,寿宴快开始了。很快,他敛了眼中光芒看向公仪音。 办案时的秦默,似乎格外冷厉,有种不同于以往的气质。 公仪音怔怔地想着,不过,这样她也喜欢。下意识地,唇边露出一抹羞赧的笑意。 无忧见她眸光波动唇边含笑,一副傻愣愣的模样,秦默失笑,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好。公仪音收回思绪,也跟着站起来,同秦默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出了清竹园,转过几处院落,穿花度柳间,方才那汀溆池已出现在视线尽头。再走一炷香的功夫,顺着池边穿过前头那片柳树林便能到前厅了。 正在这时,公仪音眼尖地瞧见树林深处有一抹蓝色衣角露出。她拉了拉秦默的衣袖下摆,一指前方,示意他看过去。 秦默远眺过去,眉头微拧。 见他这副反应,公仪音好奇道,怎么那人你认识 秦默没有说话,冷凝着眸想了片刻,示意公仪音跟在他身后别出声。 两人走近了,公仪音才发现原来柳林中的人不止一个。方才看到的那抹蓝色衣角,正是先前唤谢廷筠过去的那个蓝衣郎君,王氏四郎王懿。除此之外,他面前还站着位身材窈窕的女郎,低垂着头,面容看不大真切。 秦默并未走得太近,隐在柳林中,定定看着前方的两人。 公仪音看一眼林中男女,又好奇地瞟一眼面容冷凝的秦默,心中满是好奇。 九郎,那那位女郎是谁 秦默唇微抿,依旧没有说话。 公仪音等了一会,见他似乎并不打算告诉自己,只得作罢,转了目光又向前看去。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若是被我阿母发觉,可就要受罚了。女郎清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公仪音耳中。 私会 她眼神一亮,来了些兴致。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偷偷出来幽幽小会拉拉小手的情况时有发生,算不得稀奇。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自然有些兴致勃勃。 王懿笑一声,别怕,你我都已定亲,便是你母亲发现也无碍。 那女郎抬头嗔他一眼,眼角眉梢的柔情满得快要溢出来。 公仪音看着她清丽的侧颜,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她费力在脑海中搜寻一番,终于忆起何时见过这女郎了。那是前世她和秦默成亲之时,这女郎曾作为秦家人出现在席上。 似乎似乎是秦家三房的女儿,闺名唤作秦芷的 原来她已同王懿定了亲。 公仪音接着抬眼看去,只见王懿伸出手,温柔地将秦芷耳边的鬓发拢到耳后。秦芷羞涩地一低头,抬眼刚要说话,却见王懿变戏法似的,从她身后变出一朵洁白如霜的栀子花递到她面前,含笑道,送你的。 公仪音一怔,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晚秦默送她的竹叶小舟。 ------题外话------ 你们都以为秦九要做点什么,偏不如你们的意,不服来战啦啦啦 第065章 日后少对他人这般笑! ♂ 王懿同秦芷已有婚约在身,送鲜花给秦芷博美人一笑,自然无可厚非。可这么一想,那日秦默送她的竹叶小舟,就有些难以揣摩的深意了。 他那时当真只是随手一折,还是说,有别的含义在里头 思及此,公仪音狐疑地偏了头看向身侧的秦默。 秦默此时眉微蹙,看着前头秦芷和王懿似有些出神,墨色深瞳中涤荡着浅浅波痕。 她贝齿轻咬,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清秦默的用意了。若说秦默发现了她的帝姬身份,那他为何不戳穿为何不怀疑自己的用意哪怕退一万步讲,若是秦默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他的表现也不该如此淡然。 若说秦默没有发现她的身份,他这些日子时不时的明示暗示又让公仪音觉得十分困惑。 出神间,秦默转头看向她,淡淡开口道,走吧。 公仪音敛下起伏的思绪,转头往前一瞧,发现秦芷和王懿已渐行渐远。秦默亦抬步朝前走去,她定定神,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已近晌午,寿宴很快开席,来客都已陆陆续续到来。 秦氏百年大族,又在南齐入仕已久,虽只是二房夫人的寿宴,来客亦不少。与秦氏互结姻亲一荣俱荣的王谢萧三大家族自然派了人来,除此之外,还有江南本土士族及其他迅速崛起的士族,他们视此次机会为结交其他士族的大好机会,自然不肯错过。 另则,秦氏族人在朝为官已久,各房朝中同僚家眷亦纷纷携家眷前来。再加上秦氏原本就庞大的族系,各房远近亲友更是往来络绎不绝。 一时之间,整个秦府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真真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见人渐渐多起来,公仪音怕身份暴露,不敢再多加张望,只亦步亦趋跟在秦默身后,偶尔抬头看一眼府中悬灯结彩,屏开鸾凤的热闹氛围,眼中划过一抹深色。 秦氏不愧为四大士族之首,不过是个二房夫人的寿宴,这排场,已快赶上宫中宴请的水准了。也难怪这些日子士族皇族的关系愈发紧张。 士族不服皇族的统治,皇族觊觎士族的势力,但若撕破脸面,双方又均无胜算,因此谁也不敢先打破这个平衡点。 公仪音担忧地看一眼四周热闹非凡的场景,长长叹口气,也不知这样平静的假象能维持多久 秦默似听到了她的叹气声,眼睫忽而一动,定定看向她道,你在慨叹什么 没没什么公仪音自然不能说出心中所想,避开他的目光,浅浅笑了笑。 快到入席时间,秦默也不好多问,只道,我已让人安排你同荆彦坐在一块,他识得的人多,有他在,你无需过多担忧。 因秦府早料到此番来客众多,恐筵席排设不开,早早拾掇出前院的熹荫堂,缀锦阁,绛云轩并含芳阁等几处宽阔敞亮的地方来,供来客入席。 这么一会功夫,女眷,士族子弟,秦氏旁支,包括秦氏子弟同僚都已被安排妥当,剩下的譬如荆彦公仪音这种只与秦府远远沾了一些关系的散客,被直接安排在了正厅中。 见秦默走前还不忘安排自己,公仪音心中欢喜,点点头忍不住漾了笑意,晓得了,九郎自去忙便是。浅笑间,眼中盈盈华光,顾盼遗光彩,恰若花树堆雪。 秦默有一瞬间的错不开眼,竟鬼使神差般低低嘱了一句,日后少对他人这般笑。恁的勾人当然,后面这话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未从口出。饶是如此,还是让他心中微惊。 自己是不是对宫无忧,太过关注了些 好在这会人声熙攘,公仪音只能瞧见他唇微启,并未听清他说的什么。身子朝前挪了几步,将头凑过来笑意盈盈道,九郎,你方才说什么 无无事鼻尖的幽香盈盈绕绕,让秦默本就不安的心愈发跳得快了起来。他不自在地别过眼,轻咳一声,端了端面上神情,道,我该走了,若有什么急事,可让婢子来找我。 好。公仪音清脆应了,目送着他的身影走远,这才依依不舍地转回目光,转而在人群中搜寻起荆彦来。 目光转了一圈,也没瞧见荆彦的人影,只得悻悻收回目光。 这时,有婢子见她在厅外徘徊并不入内,走上前来行以一礼,这位郎君,可有什么需要婢子帮忙的地方吗 哦,没事。公仪音随口应了,本想问她们有没有瞧见荆彦。转念一想,来客众多,荆彦一个小小的延尉寺司直,这女婢哪能记住,便堪堪收住了话头。 宴席马上开始了,郎君若是没旁的事,请随婢子入席。那女婢恭恭敬敬将她朝厅中请去。 公仪音笑着道了谢,跟在她身后入了内。 好在刚一踏入厅中,便听得有人在叫她名字,转身一瞧,是延尉寺一个叫孟言庆的司正,性子爽朗,同公仪音打过几次照面。 宫行走,你的席位在这里。孟言庆朝她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公仪音向奴婢示意一下,走到孟言庆身侧的席位坐了下来。 荆司直特意吩咐我给你留的位。孟言庆看着她笑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来,看上去清清爽爽,颇为面善。 公仪音赶忙谢过他的好意,四下瞧了瞧,好奇道,怎的不见荆兄 咦孟言庆也四处看了看,语带不解,方才还在这儿的,怎么瞬间就不见人了他搜寻了一圈并无收获,只得作罢,转头看向公仪音,方才他似乎有些内急,许是出恭去了,应该很快便回来了。 公仪音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厅内之人身份地位都不高,王夫人自然不会亲自过来道谢,只派了府中一位得力管家前来。那管家敬了众人一杯,宣布开席后很快退了下去。 他一走,便有青衣女婢鱼贯而入,各色精致菜肴如流水一般上了上来。酒菜上完后,女婢退至厅中围屏之后,侍候呼唤。 公仪音扫一眼面前菜肴,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红烧赤贝,鲜菇菜心荤素搭配,盛在成套青花器皿中,一水儿清爽的花样,晶莹剔透,再配上精致的摆盘,让人看着食指大动。 见众人已纷纷开始动筷,公仪音也不客气,举箸欲食。 正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熙攘的动静,厅中本嘈杂,这动静却直直传入人们耳中,想来外面已闹腾得不小 ------题外话------ 好友文文今天pk,喜欢的妹子大力戳首页哟 痞妃来袭世子乖乖就寝b江山试酒 一句话来说,这是一个痞女调戏高贵冷艳天仙男不成,反而撞到枪口上去的血泪故事 女主,男主腹黑,全程欢脱风 第066章 不速之客 ♂ 厅内众人自然都听到了这动静,纷纷噤了声,引颈朝门口瞧去,一脸好奇的神色。公仪音搁下筷子,也跟着转头看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的这般大的动静身侧的孟言庆奇道。 公仪音摇摇头,看到少数人已经蠢蠢欲动,似乎想走到门外一探究竟。只是身处他人府上,过多探听是非总归不好,碍于颜面,还无人真正行动,但厅中气氛已是躁动不安。 这时,围屏后走出一名女婢,模样端正,行止得体,瞧着像是一众女婢中管事的那位。她行到厅中,朝着众人盈盈一福,声音清啭如出谷黄莺,外头出了点小事,并不会影响到诸位客人用餐,请大家安心。 说罢,招招手示意围屏后的女婢出来给众人斟酒。 主家已发了话,好事之人便是再好奇,也只得巴巴收回目光,抿一口杯中酒酿,将自己的好奇心兀自压回。 岂料那熙攘声不但没有消停下去,反而愈发大了起来,隐隐有话语声传入耳中。 五郎,宗主吩咐了,您不能进府,请您别叫小的为难。这话,听着像是出自府中仆从口中。 他话音落,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沉稳深沉,隐有一股凌厉之气,我今日只是前来恭贺二伯母寿辰之喜,怎么祖父连这也不许秦氏不是一向自诩诗礼簪缨之族,怎能拒绝我作为晚辈的拳拳心意 公仪音微微抿了唇,眉头微蹙。 这人话中的气韵好生霸气。他既叫秦氏宗主秦茂德为祖父,想来是哪房的子弟可若如此,秦氏宗主为何会禁止他入府 秦氏这府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想到这,她不自觉探了身子,想弄清楚门外的情况。可惜谢廷筠不在这,若他在的话,说不定能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 厅外仆从低低的劝阻声似乎越来越近,看光景,秦氏宗主虽然下了令,这些仆从却不敢真正地阻拦那不速之客,只能好言好语相劝试图拖延时间,另一方面,想必已暗中派人通知主事之人了。 低头沉思间,听得门外由远及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颇有些凌乱无序,显然行得急。为首之人的脚步声似乎格外的重,一声声踏在公仪音心尖上,让她的心愈发吊得高了起来。 来者到底是何人 这个困惑并未持续多久,很快,门口出现一名男子的身影,身后跟着一堆面色急切的仆从,却无人敢真正动手阻拦于他。 公仪音听得动静蓦地一惊,抬眼看去。 只见那人着一身黑色盔甲,在门口处凝立不动。他容颜俊美,却不同于时下男子弱不胜衣的美态,有一种凛然硬朗的气质。侧颜轮廓如斧削刀刻一般,一双眼眸,同秦默微有两分相似,透着永夜般的黝黑,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他迫人的目光。 公仪音被他的目光迫得一时滞住。 秦默也冷,却是一种身在云端只可远观的高冷尊华,而非却这般肃杀凛冽的气质,如肆虐的寒风一般,让人心底生寒。若是她没有估摸错的话,这样的气韵,只有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才有 可是她怎的不知,秦家居然还有上战场之人 那男子冷冽的目光四下一扫,皱了皱一双浓眉,似有不解,那双眼眸愈发幽黑起来,深不见底,像笼了一层浓雾。 很快,他似想通什么,剑眉一挑,唇边一缕戏谑的笑意,自言自语道,是了,祖父他们此时定在熹荫堂。倒是我久未归家,有些糊涂了。 说完这话,他再不看他人,转身大步离去。 只带起一室空冷寂静的风,拂过留在原地面面相觑的众人。 许是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带给人们的感觉太过震撼,厅中一时无人说话,许久,才有窃窃私语声响起。有那好事者终于按捺不住,离席而出,跑到厅门处朝外张望,想瞧清那男子去往何处。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纷纷依样画葫芦跑到门口张望,一时之间,刚刚还落针可闻的厅里突然变得沸反盈天起来。 随侍的女婢们一脸无奈,劝了这个劝了那个,好不容易将众人都劝回席位,这才暗暗舒口气。 公仪音瞧完了热闹,脑中还在揣度着着那男子的身份,一边漫不经心地伸筷朝碟中夹去,不想冷不丁从旁伸出一只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吓了一大跳,惊得连手中的筷子都差点抖掉了,瞪大眼睛朝那人看去。 荆彦待看清拍他之人,公仪音不禁愕然,一双玲珑美目瞪得愈发大了,眼中满是不解。 你怎么在这里她咽了咽口水,搁下筷子。 荆彦眉一挑,无忧,你这话问的好生奇怪,我的席位本就在你旁边啊。说着,拿起席上的筷子夹了一箸红油肚丝送入嘴中。 吃完,面上露出餍足的神色,咂咂嘴道,这秦府的厨子可真不赖。 公仪音还是满目困惑,荆兄,我方才没瞧见你从外头进来啊他怎么就凭空出现在自己身侧了 荆彦奇怪地看她一眼,指了指东北角的席位,我一直在厅里啊。刚刚我在那边同人说事儿,便过来得晚了些 公仪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却见从她这个方位瞧去去,那桌席位恰好被厅中的围屏挡住,成了视觉上的盲区,这才没有看见他。 荆彦还在絮絮说着,公仪音听着听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抓住荆彦的手腕,荆兄,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那个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不是这一句,上一句公仪音急急打断他的话,目光闪动,神情迫切。 荆彦愣了一下,仔细回想道,我说,我方才一直在厅里,只是从你这边 是了公仪音突然抚掌一叹,眸中有灼灼亮色迸出,唇畔一缕灿然的笑意。 怎么了见她这幅着了魔的模样,荆彦愈发好奇起来。 我终于弄明白,轻絮死时的密室之谜是怎么回事了 ------题外话------ 啦啦啦,新角色出场,某人快粗来迎接 谈情归谈情,案子当然也是要破的啦毕竟,边撩汉边破案才是最高境界 第067章 密室之谜 ♂ 轻絮的案子,荆彦虽然未经手,但也听公仪音说过一二。此时闻言亦是眼神一亮,快说说 公仪音轻抿一口杯中酒酿,目有沉思之色,轻絮死时,房中门窗紧闭呈密室状态。我一直没想明白,现场呈密闭状态的情况下,凶手是如何从房中逃脱出来的。她顿了顿,看向荆彦,其实这里,我犯了个想当然的错误。 荆彦一挑眉,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个想当然法 我想当然地认为凶手一定从密室中逃出来了,所以一直在思考他逃出的方式。但是,换个角度一想,其实我根本无需纠结于此,因为,凶手一直藏在房中 怎么可能荆彦一脸讶异,当时你和九郎赶到后,房中除了死去的轻絮和昏迷不醒的温良禹,并无旁人。难道说,凶手当真是温良禹 不。公仪音坚定地摇了摇头,温良禹的嫌疑早已排除。 那你说凶手就藏在房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荆彦愈发不解,愕然道。 公仪音示意他别急,娓娓道来,你方才也说了,我和九郎到达现场后,房中的确没有旁人。但荆兄别忘了,从窈娘撞开门,到我和九郎过去,这其中有一段时间差 荆彦聚精会神地听着,连手中的酒杯都忘了往唇边送,只皱了眉头,脑中跟着公仪音的话语飞速运转着。 听到这,他眼神一亮,神采飞扬地推测道,难道说,凶手一直潜在房中,窈娘撞开门后见到房中景象,惊慌失措下并未细看,便直接去找你和九郎了。而凶手,便是趁着这个当口逃了出来 没错公仪音手指轻扣桌面,一脸肯定,凶手当时极有可能躲在门后。窈娘踹门后,只粗粗扫了几眼,门后正是她视线的盲区,就同我方才没有看到你一样,她也没有发现门后的凶手。等窈娘离开后,凶手便伺机离开了案发现场。 话毕,她看向荆彦,眼中一抹灵动的色彩,荆兄,你觉得我的推测可有道理 荆彦重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长长舒一口气,如此一来,我们离真相终于近了一步。 公仪音略有惆怅,微叹道,话虽这么说,我们如今依旧线索全无,对凶手的身份也是一无所知,着实不知该从何下手啊。 荆彦笑着宽慰,语气中有着莫名的自信,无忧,你也别太过忧虑了。九郎亲自调查这桩案子,相信水落石出之时定然不远了。 见公仪音黛眉轻蹙,眉间仍有忧色,他眸色一转,打趣道,无忧无忧,你这名儿起得好,你人呐,也得向你名字看齐,别思虑过重了。 公仪音哭笑不得,睨他一眼,轻飘飘道,你叫荆彦,也没见你长得很惊艳啊。 我荆彦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一脸懵色,倒是一旁的孟言庆恰好转头听到了这话,肩膀抽了抽,像在竭力忍着大笑出声的冲动。 荆彦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脸郁卒地看向公仪音,苦着脸道,无忧,我虽不及九郎芝兰玉树,但咳咳也勉强称得上美男子吧。 公仪音抿唇笑笑,被荆彦这么一插科打诨,方才心头萦绕的忧虑果然散了不少。 罢了,天塌下来还有九郎顶着呢,她在此忧心并无裨益,倒不如先放宽心,回头再找九郎细细商讨一番方为上策。 思及此,唇畔笑意愈发加深,是是是,荆兄自然是美男子了,不然上次那些女郎怎么会追着荆兄的车辇跑 荆彦语塞,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上次那些女郎掷果盈车,明明是看在公仪音的面上。可他若说出实情,温言庆那,怕是要将他好一番笑话了。 他偷偷瞟一眼兴致勃勃等着看好戏的温言庆,清清嗓子故作镇定,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这么多美味佳肴,还是好好用饭吧。 说着,自顾自夹起盘中食物,津津有味地品评起来。 公仪音偷笑两下,也跟着吃了起来。 吃了一会,荆彦又耐不住了,擦擦嘴凑过来道,无忧,方才闯进来的那位郎君,你可认识 公仪音瞥他一眼,摇摇头奇道,我还正想问你呢。怎的你也不认识 不认识。荆彦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听他方才的语气,似乎像是秦家子弟。可那一身铠甲和肃杀之气,瞧着像是战场上出来的人啊。 士族大家素来重文轻武,便是不在朝为官者,亦是游山玩水,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在他们看来,武将必是莽夫,他们一身清贵之气,自是不屑参军上战场的,所以从南齐建国以来,武将的职位多是寒族子弟担任。 现下出了这么个异类,自然让众人好奇不已了。 公仪音凝神细想,费劲心力也没在前世的记忆中搜索到这人的存在。她叹一口气,怪只怪她前世眼界太狭隘,成天过着养尊处优的帝姬生活,并未过多关注过朝中局势,更别说各大家族的情况了。现在想来,颇有些后悔。 看来回去,宁斐又有得忙了。 她不解,荆彦亦是困惑,四下环顾一圈,见大家都在窃窃私语,面有疑色。 他收回目光,索性不再多想。这人的身份来历,九郎定是知道,等明日找机会问问他去。若是九郎不肯说他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沉思的公仪音,唇边浮起一丝狡黠的笑,不肯说的话,就让无忧出马 他这些日子已然摸出规律,只要对上无忧,九郎的态度便会宽容许多。 若说他俩之间没什么,他还真就不信了 殊不知,他想入非非的神情尽数落入公仪音眼中。公仪音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知道他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咳了咳刚要出声,余光却瞟到厅外匆匆进来一个灰衣仆从。 那仆从扫视一圈大厅,最后定格在荆彦身上。他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压低声音道,请问郎君可是延尉寺荆司直 见他脸色有异,荆彦神情一凛,点点头道,是我。出什么事了 仆从行了一礼,声音愈发低沉,门外有延尉寺衙役找来,说是府衙中出了急事,请荆司直立刻随小的出去看看 ------题外话------ 姑娘们可能觉得这几天似乎破案部分少了些,但其实从轻絮这桩案子开始,后面的案子就不再像前边一样是独立的啦。 每桩案子间都有千丝万缕或多或少的联系,也不会像前面的那么简单。所有的一切,包括案情本身,出场的人物,都同本文的主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哦 姑娘们瞪大眼睛,跟夭夭一起撩汉破案吧 第068章 温良禹之死 ♂ 他躬身低语,时不时看一眼周遭,似乎怕再一次引起厅内骚动,所以举止间十分小心,不让人看出端倪去。 荆彦面色一凝,延尉寺出了事 他急急掀袍欲起,一边扭头问道,可知出了何事 那仆从摇摇头,来人并未细说,只道有急事要禀,不敢贸然去找九郎,让小的先将荆司直请出去详谈。 我也出去看看。公仪音听得他二人的言语,忙插话道。不知为何,心中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升起。 荆彦点点头,朝身侧的孟言庆低声嘱咐了几句,起身同公仪音一道跟在那仆从身后悄无声息出了大厅。 一出正厅,抬目一瞧,便看见前边有一衙役正焦急地来回走动着,额上泛着晶莹的汗珠,显然一路疾行而来。 他听得动静朝这边一看,忙急急迎了上来,匆匆行礼道,属下见过荆司直,宫行走。 不必多礼。荆彦摆摆手,焦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衙役四下一顾,谨慎地凑上前来,用只有荆彦和公仪音听得见的声音急促道,司直,温良禹在牢中上吊身亡了 什么荆彦大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千真万确 见此时四下无人,方才那仆从也识趣地退至了远处,衙役点点头,嗓音放开了些,眉间仍是急色,是,方才接到牢中狱卒来报,说今早巡视时,发现温良禹竟在牢中上吊而亡。属下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拖延,立刻赶来了秦府向司直报告。 公仪音乍闻此讯,亦是惊愕万分。这会冷静下来,想了想开口问道,是自缢而亡 衙役犹豫了一瞬,来报的狱卒只说是上吊身亡,并未说明是否为自缢。 公仪音皱眉望向荆彦,荆兄,温良禹身份不同于常人,如今他一死,长帝姬那边必不好交代。依我看,现下虽然时机不对,但还是得通知九郎。 温良禹无故死于狱中,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死因虽然有待定夺,但他的死,无疑使本就陷入僵局的案情愈发被动起来。 此事不能再等,一定要尽快赶到狱中查清温良禹死亡真相,否则,光就长帝姬那边施加的压力,就够他们受的了。 荆彦点一点头,显然也赞同公仪音的看法。他吩咐那衙役先回去府衙,务必维护好牢中现场,同时将消息封锁住。待衙役离去,他招手唤来方才那仆从,九郎现在何处 九郎和宗主以及夫人郎主一道,此时都在熹荫堂。那仆从不敢耽搁,忙回话道。 前头引路。荆彦当机立断。 温良禹之死,极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九郎那里必然瞒不得。虽然贸然闯到熹荫堂找人并不妥当,但现下也没别的法子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在长帝姬知晓之前想出一个妥当的应对之策。 两人匆匆跟在仆从身后朝熹荫堂而去,一路佳木葱茏,奇花闪灼,公仪音却无心欣赏,面有焦色,双拳紧握,脑中闪过温良禹之死的无数可能。 很快,有些微人声传来。 公仪音抬目一瞧,果然看见不远处有宽阔大院一间,雕梁画栋,轩峻壮丽,以抄手游廊连接两侧偏厅。院中葱郁树木玲珑山石皆有,隐有淡淡的花香袭来,不落富丽俗套。 数名女婢立于门前,神色恭谨,正襟待命的模样。门口悬金丝藤红漆竹帘,从帘缝朝里望去,隐隐能瞧见人影绰绰,觥筹交盏间好不热闹。 那仆从不敢贸然闯入,请公仪音和荆彦在院中稍候片刻,自己上前低低同门外女婢说了几句。 女婢点头应了,掀帘而入。 很快,她复又掀帘而出,朝院中的焦急不安的公仪音和荆彦盈盈一福,语声清婉,宗主请二位郎君入内。 公仪音略有错愕,他们只是来找秦默的,怎的会被秦氏宗主请入厅中 荆彦亦有不解,彬彬有礼道,我们有急事要找秦九郎,只需请九郎出来一议便好,实在不敢多加叨扰。 女婢微微抿唇一笑,婢子已通知了九郎,不过宗主恰好听到了,便想见见二位郎君。见两人面有难色,她好言好语又道,两位郎君不必慌张,我家宗主最是和善。郎君既有急事找九郎,还是快快随婢子进去吧。 荆彦和公仪音相视一眼,无奈抿抿唇,跟了上去。 门外女婢替他们打起帘子,先前那女婢轻轻脆脆朝里通报一声,宗主,两位郎君到了。说着,侧身一请,却并不进去,只微笑着示意他们自行入内。 公仪音怕被人察觉了身份,心中忐忑,低眉敛目跟在荆彦身后,不敢多看。目光粗粗一扫,见厅中一尺高的紫檀木几案两列排开,几上放着美酒佳肴,大厅另一侧,有镂空楠木雕花嵌寿字屏风隔开,透过镂空的缝隙,隐能看见那一侧衣香鬓影,浮翠流光,想来是女眷入席处。 熹荫堂中坐的多是四大家族子弟,一个两个全是美男子,长袖飘飘,姿容潇洒,举止仪态十分优美。鼻尖有幽香袭来,各种香味重重叠叠,惹得公仪音不适地皱了皱鼻。 他二人一入内,原本还有些熙攘的厅内霎时静了下来,无数道或深或浅的目光朝他们射来。 首座那人,五十多岁年纪,玄色袍服,一双眼透着精明而犀利,容貌雅致肃然,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亦是个美男子。 看来这人,便是秦氏宗主秦茂德了。 鄙人荆彦见过秦公。荆彦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礼。 公仪音不知厅中之人底细,深恐有人认出她来,并不多说,跟在荆彦身后也行了个大礼。 二位郎君不必多礼,来人,赐坐。秦氏宗主扫一眼他们,唇边含笑。 不敢。荆彦忙作揖道,此番贸然打扰,实在是有急事找秦九郎相商。说着,目光朝秦默处看了看。 秦默的席位就设在秦氏宗主右下侧,足见他在族中地位之高。见荆彦望来,他眼中并无多大起伏,唇微启,刚想说话,秦氏宗主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再急的事,也得等寿宴结束后再去处理,阿默,你说是么 话音刚落,屏风那边却传来一道凌厉的女声,让他走 ------题外话------ 好好好基友正在pk,欢脱文文,感兴趣的姑娘们帮忙大力戳一戳哦戳一戳戳一戳抱一抱抱一抱 妃撩不可之冷王拐回家b叶染衣 想知道禁欲系男主和妖娆系女主会摩擦出怎样的火花咩 这里除了撩与被撩,扑到与反扑倒。还有贯穿全文的一大悬案男女主海上奇幻历险记,更有高智商配角间谍与策反和各种阴谋阳谋。 且看运筹帷幄禁欲腹黑型男主在征服六大藩国的同时如何反撩妖娆系女主,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069章 子不教,父之过 ♂ 那声音中,含了几分愤然和不屑,语声止,从屏风那边转出一个美艳少妇来。金瓒玉珰,一袭湘色绣折枝大袖襦裙,裙长至足,腰系玉色长带。一头乌丝挽成堕马髻,斜插一对点翠鸾鸟衔珠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在发上轻轻摇曳碰撞,闪闪光芒衬得她肤白如玉,吹弹可破。 那妇人从屏风后走出,清冷如霜的目光在厅中一扫,看向上座的秦氏宗主,行了个礼道,父亲,阿默既然有事,便让他走好了。语声冷淡,眉梢微扬。 公仪音偷偷抬眼打量了她几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王夫人,同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二致,还是那般艳光四射,高傲清贵。 秦氏宗主眼眸微冷,看一眼面色冷然的王夫人,又看一眼淡然如水的秦默,似有心调和,阿宓,今日是你生辰,阿默自然是要等到 岂料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冷嗤声打断。 冷嗤声本不大,只是这会大家皆噤声屏气,顿时清晰可闻地落入众人耳中。 秦氏宗主耳廓微动,浓眉一皱,冷箭似的目光朝声音处射去。 谁人这般胆大,竟敢在秦氏宗主说话时行这等不敬之举公仪音心下好奇,也不动声色地侧目望去。 竟是方才在厅前亮相的那名盔甲男子 只见那男子坐在末尾的席位上,并不如其他人那般端坐,右膝微屈,双手搭于膝上,手持一白玉酒壶,一脸佻达的神色。 虽则无数人朝他看去,他却连眼皮也未抬,一仰头,壶中琼浆注入口中,有种说不出的恣意放纵之态。一身暗色盔甲,竟也被他穿出了几分风流名士之意。 秦肃,长者说话时需静心聆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么秦氏宗主的声音蓦地沉了下来,眼中一抹狠色闪过。 秦肃 公仪音心神一动。果然是秦氏子弟只是不知,他又是哪房所出,竟如此不得秦氏宗主待见 那唤作秦肃的男子放下酒壶,懒洋洋地看去,子不教,父之过。秦肃为何不懂这道理,祖父可以问问你的好儿子。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若说方才他们只是猜测,这会算是真的坐实了这男子的身份,一时间都窃窃私语起来。 公仪音凝神听着耳边众人的议论声,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一则传闻,眉间蓦然一蹙。 传闻,秦氏三郎主秦君宝年少风流,在多年前曾倾心于一名庶族女子,并与其偷偷育有一子。士庶天隔,高贵如天水秦氏,自然不屑与低贱的庶族通婚,所以秦君宝这桩风流韵事一被秦氏族中发觉,他的父亲,如今的秦氏宗主秦茂德立即采取雷霆手段,将秦君宝同那庶族女子硬生生分开。女子忧思成疾,很快撒手人间,两人所生之子亦不知所踪。 莫非眼前的秦肃,便是三郎主秦君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她狐疑的目光暗暗朝秦君宝的席位上看去,果然瞧见他面色苍白,眸光微闪,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氏宗主冷哼一声,秦肃,你今日是来砸场的吗语声间已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压迫感,便是公仪音,也忍不住一震。 可席上的秦肃,面容肃整,仿佛面前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秦氏宗主所施加的压力到了他面前通通消弭于无形。 秦肃不敢。秦肃口中说着不敢,那神色间,却颇有几分挑衅。 祖父。正在两人僵持之时,另一道淡如流水的声音响起,清淙如琴弦拨动,让厅内紧张的气氛霎时间化为烟尘。 见是秦默开口,秦氏宗主敛了眉尖阴翳的神色,看向他柔和了声音,阿默有何事想说 今日母亲生辰,乃大好日子,祖父该高兴才是。他说完这话,转向末位的秦肃,五兄难得归府,又是诚心来祝贺我母亲生辰,又何必与祖父闹得不愉快他唇角含笑,眼眸清澈,清姿决然,像极了夏日林间那拂面而过的清风。 秦肃也望了过去。 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一道清如流水,一道烈似火焰。一时之间,厅中竟无人再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身上。 终于,秦肃先挪开了目光,勾唇浅淡一笑。他未多说,只端起席上酒盏向秦默遥遥一举,仰头喝下。 秦默垂下眼睫,也喝了一杯,算是谢过秦肃给他的这个面子。 见秦肃偃旗息鼓,秦氏宗主亦不好揪着不放,这才想起厅中还站着的荆彦和公仪音,看向秦默商量着道,阿默,这两位郎君说找你有急事,你看 秦默淡扫一眼秦氏宗主身侧的王夫人,垂下眼眸,道,自然是母亲寿宴要紧。 荆彦一急,刚要出声,却感到身后的公仪音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要说的话便哽在喉中。想了想,还是暂且按下不提。 既如此,给两位郎君加席,既然过来了,在此入席便是。秦氏宗主眉一舒,吩咐道。 门外婢子应诺,很快便有仆从抬着长几软榻而入。秦默扬手一招,指了指身侧的空地,示意他们将席位挪到此处。 仆从看一眼上首的秦氏宗主,见他并无异色,依言安排起来。 一切妥当,有婢子上来请二人入席。公仪音低垂着头,跟在荆彦后走到秦默旁侧的席位入了座。 王夫人冷冷地打量了他们这处一眼,拂袖转入屏风之后。 出什么事了厅内氛围渐渐恢复如常,秦默压低声音,看过来问。 温良禹死在了牢中。 什么秦默亦是一惊,陷入沉思之中,如何死的 上吊而亡,但暂时还不清楚是否是自缢。公仪音低低回答。 我知道了,待此处事了,我们亲自去牢中查探一番。可叫人封锁了消息 已叫人封锁现场,将消息暂时封住。但我估计,以长帝姬的势力,恐怕瞒不了多久。公仪音担忧道。 秦默瞟一眼厅内热闹的场景,目光微凉,周身冷淡的气息似与这里格格不入,若是瞒不住,便如实说。何况此事,或许同长帝姬脱不了干系。 ------题外话------ 四不四有妹纸对秦五很好奇可能有的姑娘会猜秦五是默默的情敌哈,但图样图森破夭夭笔下才不会出现所有男人都围着女主转的戏码呢,那样似乎太苏了些oo 女主很好,很多人喜欢,但毕竟不是人民币,不可能所有人喜欢呀 至于秦五嘛,嘛,有可爱的p,以及,是一个很有个性也蛮重要的人物哟 皮埃斯:夭夭换封面惹居然只有小雅妹纸看粗来了 夭夭的心在滴答滴答地滴血 让我去哭一会tot 第070章 肤白貌美 ♂ 公仪音一惊,九郎,你的意思是温良禹的死,是长帝姬 我也只是猜测。秦默眉眼微垂,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说话间,上首的秦氏宗主有意无意朝这边频频看来。秦默喝一口杯中酒酿,借着酒杯的掩护启唇道,这里人多眼杂,温良禹这件事暂且不要再提,等寿宴结束后你我再去牢中一探究竟。 是。公仪音微微松口气,有秦默在,她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方才高悬的心终于归了原位。 脑中紧绷的神经一放松,自然也有了闲暇,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她边品着盘中珍馐,边偷偷撩眼四下瞧去。 秦王谢萧四大家族子弟果然个个都是名士风流,一个两个,皆是气韵不凡,行止间清雅高华,虽不及秦默,倒也各有千秋。这么个美男如云的场面,直把公仪音看呆了去。 她这么一抬头,有几道辣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来。 公仪音如今虽只作平常打扮,但脸上的气韵华彩却是怎么也遮不住,一双潋滟杏目似漾非漾,唇色殷红,似涂了上好口脂,远山色的峨眉婉转青黛,颊边几缕因喝酒而晕上的胭脂色,端的是风流意态,实在难以描画。 这些郎君虽是四大家族子弟,但嫡庶夹杂,良莠不齐,其间不乏那些心思不轨,风流荒淫之人。时下男风盛行,公仪音男装扮相又这般姿容妍丽,柔美婉转,自然惹得某些人动了歪脑筋。 被人这么猥琐地瞧着,公仪音不快地皱了皱眉,身子一侧,挡住些不堪的目光。 只是那些人瞧着公仪音身份不高,并不收敛,依旧肆无忌惮地看着,偶尔与公仪音一对上眼,眸中的觊觎之色愈发浓烈起来。 公仪音被人看得烦躁不已,只恨不得派人挖了他们眼珠子才好。但眼下身在秦府,不好擅自行动,只问了荆彦,暗暗记下了这些人的身份。 心中一团无名怒火在燃烧,公仪音连喝了几口酒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燥意。她举杯欲再喝,旁侧却伸来一只温凉如玉的大手,将她的手压在了几上。 少喝些。秦默的声音响起。 公仪音错愕望去,见秦默正淡淡地看着她,神情柔软。她一怔,秦默便顺势将她的酒杯拿了过去,抬眼间,冷冽的似不经意般朝前一扫,几个偷窥的子弟被抓个正着,忙慌乱地收回目光,心里却因为方才秦默那一眼而乱了分寸。 那样寒冷如霜的眼神,就像裹了腊九寒冬冰渣的尖刀,直直刺进他们心里,蓦地一凉。 秦九郎这是在给他们无声地警告,这俊俏的小郎,是他护着的人若是识相的,便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 秦氏九郎名声在外,他们自然知道自己惹不起,识趣的,心中惋惜一番,不敢再多想。可偏偏,总有那么一两个不知死活之人。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灼热目光总算消失,公仪音松口气,朝秦默笑笑,多谢九郎。 她不傻,随便想想也知道定是方才秦默向他们施了压。 秦默清浅的目光在她面上来回扫了几眼,只见她肌肤细腻润滑,眼睫微颤唇微翘,流曳的眼角微扬,无论何种神态,都带着些似有若无的惑人味道。 难怪方才那些人起了贼心。 他皱了皱眉头,日后出门,不必敷粉。这般白嫩润滑的肌肤,任何人看了都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公仪音愕然,半晌才怔怔道,九郎,我我并未敷粉。 秦默呼吸一促,目光在她鬓角处渗出的汗珠上一顿,那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流过的地方却丝毫没有粉质被冲刷的痕迹。 他几欲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面上神色有些微古怪。 他知道宫无忧便是重华帝姬,也知道时下不管男女都爱美,出门必定涂脂抹粉。他虽不屑这些,可他以为公仪音既是女子假扮,出门之时敷粉必然不可少。 方才见她肤白唇红,实在太过打眼,只想着让她低调些,以免又频频引人侧目,丝毫没想到她这玲珑剔透的肌肤,竟是媚骨天成 公仪音眼眸一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笑嘻嘻凑近了些,拿袖子朝额上一抹,九郎可瞧清楚了,无忧的肤白是天生的。嬉笑间,编贝般的素齿映着朱色菱唇,说不出的灿然魅惑。 秦默似被灼到了一般,身子朝后退了退,低低说了句,晓得了。便不再出声,只连喝了几口闷酒。 公仪音心底窃笑,知道秦默怕是被她的容色勾得起了几分赧意,难得见秦默情绪波动,还是因为自己,公仪音自然心情大好,连着又喝了几杯几上果酿。 这水喝多了,后遗症自然就跟着来了。 荆兄,我我出去一下。她不好意思同秦默讲,侧头同荆彦咬着耳朵。 怎么了荆彦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 我嘿嘿公仪音到底是女子,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荆彦看着她脸色涨红的模样,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抿唇笑了两声,道,知道了,你没来过秦府,小心别迷路了,不行叫仆从带你过去。 嗯。公仪音应了,急急躬身退了出去。 秦默目光往这边一扫,恰好看到她步履匆忙而出的身影,瞟一眼荆彦,她去哪里 荆彦嘿嘿一笑,怕是出恭去了吧。 秦默神色一滞,眼中有一瞬间的尴尬,僵硬地转过头不再多问。 公仪音急急忙忙出了熹荫堂,拉住旁边的女婢问清最近的恭房所在,又急急朝着她所指的方向去了。 秦府占地广,地形复杂,那女婢形容得虽然简单,但左拐右拐之下,公仪音还是不幸被荆彦言中悲催地迷路了 她腹中涨得厉害,偏生这地方一个人影也没有,连问话的人都找不到,小脸儿愈发涨得通红。 正在这时,远处树木影影绰绰间,似有人影朝这边而来。 她眼神一亮,急急迎了上去。 ------题外话------ 收藏滚滚来推荐滚滚来 第071章 英雄救美 ♂ 远远走来的是位妙龄女郎,分花拂柳而来,行动间娉娉袅袅,摇曳生姿,身后还跟着两位垂首敛目的女婢。 等人走得近了,公仪音也顾不上如今自己作小郎打扮,急急上前作了个揖,见过这位女郎。 那女郎用一双玲珑美目打量了公仪音几眼,轻笑一声,你是方才来找秦九郎的那位小郎 公仪音颔首,这才抬了头看去。 眼前的女郎容貌秀美,五官精致,凤眸顾盼流转,一双秀眉不同于时下最流行的细细柳叶眉,眉峰微微上挑,显出几分飒爽的英气来。 见公仪音眼中露出几分不解,她浅浅一笑,方才你去熹荫堂时,我恰好从屏风处见到了你。 公仪音恍然,又行了个礼。 女郎浅笑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公仪音实在忍耐不住了,顾不上羞涩,硬着头皮道,敢问女郎,那个恭房怎么走 耳边响起噗嗤一声,似乎是从那女郎身后的女婢口中发出。 女郎回目睨那女婢一眼,轻斥道,绿绮,不得无礼。又转向公仪音略带歉意道,婢子无状,小郎莫怪。小郎沿着这甬道一直往前走,在前面的岔路口右拐,很快便能看到了。 公仪音细细听着,她这路线,似乎就是她方才来的方向,心里头估摸着这女郎怕是正从恭房出来,忙行礼谢过,抬步欲走。 经过她身侧时,耳畔突然飘来低低的一句话,你也是女子吧。 公仪音脚步一顿,稳了稳心神看去,刚要说话,却见那女郎冲她露齿一笑,神情间露出几分狡黠,眨了眨眼道,我也常常女扮男装,自然看得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同旁人讲的。 你叫什么我叫萧染。见公仪音有些微错愕,她自顾自道,脸上笑容和暖,如明珠生晕。 莫名地,公仪音对她生了几分好感,想了想也不否认,只道,你可以叫我无忧。说罢,冲她颔首示意一下,转身匆匆离去。 女郎见萧染看着公仪音的背影出神,身侧的女婢小声提醒道,该入席了。 走吧。萧染收回目光,带着两位女婢渐行渐远。 公仪音从恭房中出来,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她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琢磨着方才那女子的身份。 萧染这么说,该是出自兰陵萧氏 虽然萧染轻易地识破了她的女子身份,可公仪音从她身上并未感到恶意,那她究竟意欲何为 公仪音正凝神细思,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树叶窸窣声,她下意识回头望去。岂料还未转身,一双大手突然从身后伸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公仪音一惊,挣扎着就想出声,不料那手将她的嘴捂得严严实实,她拼劲全力也只能发出细微的支吾声。身后那人用另一只手钳住她四下乱舞的手臂,将她往恭房后面拖去。 公仪音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现在脑中只剩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将自己拖到后面去她不知身后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但不管如何,此处还有来人的可能性,若是被劫到僻静之处,到时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到这,她一发狠,用尽全力屈膝抬腿朝后一踢。 她本想踢中那人的命根,只是身子被死死钳制,大半力气使不出来,只踹上了那人的膝盖。 身后那人一时不查被踢中,膝盖处突然一疼,不由双膝一软,手上的钳制也放松不少。 见那人的手挪开了几许,公仪音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张开嘴,用力朝他捂住自己的那只手咬了下去。只听得身后响起一声痛苦的哀嚎声,那人的手蓦地缩了回去。 就是现在 公仪音忙趁着这当口朝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口中大声疾呼,只盼着能有人听到她的呼声赶过来。 只是还未将人引过来,她便闻到空气中的熏香气味越来越重,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方才那男子正追了过来。 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地朝前跑着,耳边呼呼的风声中那人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这时,她肩上一痛,原来那人已追了上来,手掰上公仪音的肩膀,发狠地一用力,公仪音吃痛地朝后转去。瞥见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公仪音眸色一转,张嘴欲咬,那人却学乖了,手一缩,嘴里骂骂叨叨,另一只手带着呼呼风声扇了过来。 熹荫堂中。 秦默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敬酒,不安地皱眉瞟一眼身侧空着的席位。 她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秦默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面色一沉,目光往厅中扫去,最后定格在东北角上一个同样空着的席位上。 他忽的眸色一冷,周身散发出寒冬腊月般凛冽的气息来。 感到他的不对劲,荆彦好奇地转过来,九郎,怎么了 秦默没有回答,径自起身,只冷冰冰扔下一句话,出去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厅外。 荆彦一时摸不着头脑,方才还好好的呢,怎么这么会功夫突然变了脸色他疑惑地摸摸头,九郎奇怪,这无忧也是,出去多久了,怎么还未回来,难不成当真迷路了 不会吧 秦府到处都是人,便是迷路了,随意抓个人也能问到路,无忧这般聪慧的人,自然不会愚笨到连回来的路也找不到。 想到这,他便宽了心,优哉游哉品起席上的美酒佳肴来。 秦默出了熹荫堂,朝门口的女婢问了两句,很快衣袖轻拂,消失在女婢的视线中。 见那人面目狰狞,抬手朝自己扇来,公仪音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躲不过了,只得双目一闭,心一横,预备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心中早已恨得牙痒痒,伺机准备再逃。 然而她的脸颊,并未感觉到想象中的疼痛,巴掌带起的呼呼风声也似停止。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去,却见面前男子脸涨得通红,挥过来的手腕已被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紧紧抓住,死命挣扎也动弹不得。 公仪音愕然,风过,鼻尖似乎飘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寒竹香。 她心跳一滞,忙转头朝旁望去。 果然瞧见身侧站着容颜胜雪的秦默,一脸沉色,正冷冷地看着面前挣扎的男子,眼眸间有着深不见底的幽暗。 ------题外话------ 好消息好消息,夭夭的上架时间终于确定啦下个月8月8上架四不四是个极好的日子发发发 嘛,因为最近推荐很难排,所以比原定的15推迟了两三万,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定下来了,夭夭也就安心啦 上架后夭夭保证尽量万更,一定不辜负姑娘们的鞭策,战胜自己的懒癌 下个月的票票啥的,给夭夭留着可好啦啦啦啦 爱你们哟么么扎 ̄3e ̄ 第072章 男友力 ♂ 九郎公仪音惊呼一声,眼中有晶莹泪花不受控制地涌上。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见到秦默的这一刻终于松开,双腿一软,心里头的后怕铺天盖地而来 若不是秦默及时赶到,谁知道这人会对她做出什么龌龊之事来 秦默在她腰上虚扶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护住。转头冷冷地看向那男子,手下一用力,那男子顿时腕上一痛,大声哀嚎起来,嘴里不住求饶。 九郎九郎,我错了,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日后再也不敢了。他哭爹喊娘的叫着,脸上眼泪和鼻涕齐飞,看着着实狼狈和恶心。 公仪音微微定了神,冷凝了目光朝那人看去。心中恨恨,这人居然这般大胆,竟敢欺到自己头上,回去后定要叫他生不如死 方才并未仔细看,现在凝神望去,只见那人长了一副典型的世家纨绔子弟的容貌。外表算不得出众,尤其在今日美男荟萃的秦府,就更难以入眼了。一双眼睛倒有几分颜色,只可惜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随时随地打着什么鬼主意,显得小家子气,使原本就只有五分的颜色愈发落了下乘。 更重要的是,公仪音记起这人,正是方才在席上肆无忌惮盯着她看的其中一人 想来他见到自己孤身出了熹荫堂,便趁机尾随了上来,欲行不轨之事一想这,公仪音又止不住发起抖来。想她堂堂重华帝姬,居然被这样一个猥琐小人近了身,实在让人恶心 秦默面容紧绷,好似笼罩着一层冰冷的寒霜,他定定地看着那男子,眼中无波无澜。可就是那样深如古井无波的眸,看得男子心中发虚,腿也愈发软了起来,哆哆嗦嗦站在原地,心中后悔万分。 早知会被秦九郎发觉,当初就不该色迷心窍 可这会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突然,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他甚至都没看见秦九郎出手,人就扑通一声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心中一阵漫天的恐怖袭来。 人人都道秦九郎清贵高华,可从没人说过,他竟会武 他莫名恐惧地抬头看一眼秦默,见他依旧是那般淡然如神衹的神色,目光清亮,不动如竹。 突然,只见秦默手指轻弹,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不待反应,下一刻,男子便觉自己胯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仿佛比那剖腹剜心的感觉还要痛上百倍。 他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撕心裂肺地哀嚎一声,捂住自己的胯部在地上打起滚来。 公仪音方才站在秦默身后,并未看到他出手,见男子突然倒地嚎叫,生了几分疑惑,从秦默肩头探出脑袋一瞧,又是疑惑又是解气,九郎,他怎么了 他自找的。秦九盯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男子,一脸冷意森然。 子箫。他不再看那男子,淡然出声唤道。 咻的一声,一道黑影闪过,定睛一瞧,莫子箫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将他拖下去,两只手剁了喂狗。若是运气好大难不死,将他扔到王氏府门口。秦默清冷吩咐,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地上的男子身子一抖,顾不上胯下的疼痛,挣扎着看向秦默,眼中又惧又恨,秦默,你不能这般对我我是王氏子弟,王家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秦默嗤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丝质帕子,漫不经心地将方才碰过男子的手擦拭干净。手一扬,帕子如同轻巧的蝴蝶一般悠悠飘落在地,正好覆在男子的头顶上。 男子气急败坏地扯下帕子,龇牙咧嘴道,秦默,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当真不怕与王家为敌 秦默微微低了头,悲天悯人般朝他看去,下颌如同玉雕般精致。他语声散淡,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王氏旁支我便是把你剁碎了,王家也不敢说什么 男子话语一滞,一阵森冷的凉气自脚底升起,浑身被惧意骇得动弹不得。 他完了他真的完了 眼前的秦默,简直就像是地狱里来的修罗,冷血无情丝毫不讲任何情面 秦默似不想再跟他啰嗦,直起身子手一挥。莫子箫得令,刷刷两下点了那王氏子弟的穴道,将他拖了下去。 这一切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若不是地上静静躺着的那方雪帕,公仪音都要怀疑,方才所见到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无忧,你没事吧秦默敛了身上的冷意,转身朝她看来,这一瞬间,又恢复了惯常温润如玉的气质。 公仪音愣愣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有些未回过神来。 吓到了见她眸色水润,一脸怔忡的模样,秦默语气愈发和缓,温声道,在我府上遇到这种事,实在是对不住了。你可还能回席要不要派人带你下去休息片刻 不用了。公仪音笑笑,她虽自小娇养,却并不是胆小之人,方才也只是因秦默身上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狠厉想到了前世之事,这会回了神,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 片刻,她似想到什么,担忧道,他虽该死,可你出手,会不会同王氏结怨 若是可以,她并不想秦默因为她而搅入这摊浑水中来。对付这样的人,用帝姬府的势力绰绰有余,照样能让他生不如死 秦默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本就在我府上遇袭,由我处置自然名正言顺。此事若由帝姬出面处理,难保王氏那边不会借题发挥,我想,殿下那边也不愿轻易与士族结怨吧 那你呢听到他如此思虑周全,公仪音颇有些感动。也正是这样,就愈发放心不下他的处境了。 秦默轻笑一声,放心吧,不过一个小小的旁支,王氏不会因这种事坏了我两族之间的关系。 见他成竹在胸的神态,公仪音若再多问,便是对他的不信任了,点点头感激道,方才真是多亏九郎了。 秦默睨她一眼,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你容貌太盛,行走在外不是好事,回去请帝姬帮你配个暗卫吧。若是帝姬不允,我可以借一名秦府暗卫给你。 ------题外话------ 嘤嘤嘤,l默默的男友力啊,简直爆表了,不管,反正我是花痴了,让我再花痴一会 第073章 无忧,你怎么看? ♂ 公仪音认真思索着他这个提议。 本想着出来办案跟在秦默身边,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现在看来,是她将人心想得太简单了。秦默说得对,若今日宁斐跟在她身边,早就第一时间结果了那人,哪还需这般凶险万分等到秦默来救 刚想附和,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帝姬府一个区区门客,哪有门客在外,主家还给他配暗卫的道理 这道理,秦默不可能不明白。 公仪音心中生疑,想了想不动声色笑道,九郎说笑了,无忧不过一个小小门客,怎敢对殿下提此等要求 秦默轻笑,唇角微翘,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深意流淌,看不清摸不透,既如此,我先将子箫借你一段时间吧。 公仪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子箫一看就是秦默的心腹,她哪敢借用到子箫头上去。 秦默淡淡一笑,并未多加劝说,只道,我们出来太久,再不回去恐引他人生疑,走吧。 为了避嫌,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席。荆彦逮着公仪音好一通问,被她搪塞着敷衍了过去。 荆彦惋惜道,可惜你回来晚了,没能赶上方才送礼的场面。你是没瞧见,十二郎给王夫人送了株罕见的红珊瑚,晶莹剔透,通体流光,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宝物啊。 九郎呢秦衍购得罕见珊瑚的事,公仪音早已知道。再者宫里头什么稀罕宝物没有是以她对此兴致缺缺,只是关心秦默那副洛神赋图有没有送出。 荆彦眉目一怔,九郎方才并未听到仆从唱九郎的贺礼啊 公仪音心中隐有猜想,转向秦默,低声道,九郎,你那副洛神赋图送给王夫人了吗 秦默微微抿一口杯中酒酿,语气风轻云淡,已派人单独交给母亲了。 她就知道 以秦默的性子,便是送出了如此贵重的礼物,也并不屑于借此标榜什么。可是王夫人那里,真的会领他的情么今日亲眼一见,才发现王夫人对秦默的不喜虽未明白写在脸上,但有心人绝对能看出端倪。 她转头往屏风后望了一眼。那里,娇声笑语,璀璨光华。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母亲,如此不喜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难道是当年秦默难产,王夫人觉得他不详亦或是怪他拖累了自己的身子 公仪音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陷入沉思,荆彦在一旁唤了几声才将她唤回来。 荆兄。公仪音朝他抱歉一笑。 温良禹的事情,有没有同九郎说荆彦虽然吃得很欢乐,但也没忘记自己来此的初衷。 说了。等筵席一散,我们立刻去牢里调查。公仪音点头,收回飘远的思绪,转而思考起轻絮的案子来。 筵席过后,秦府另在府中的梨园设了戏台,请了建邺有名的唱戏班子过来。 公仪音他们有要事在身,自然不会再留。秦默同秦氏宗主打过招呼,带着公仪音和荆彦出了府。 三人上了车,因各有心事,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长街上熙攘热闹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午后的暖阳倾洒而下,覆在三人沉思的面容上。 仿佛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午后。 可公仪音却隐隐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迹象。 她总觉得,轻絮的死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这一切的发生。而温良禹的死,到底是节外生枝,还是这环环相扣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牛车一路行到延尉寺门口停下。 下车后,早早候在门口的衙役忙迎了上来,一脸急色行礼道,寺卿。 去府牢。 事态紧急耽搁不得,秦默不多说,径直朝衙中府牢走去。 行过漫长而漆黑的牢路,耳边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些囚犯的哀嚎鸣泣声,公仪音抖抖身子,见引他们前来的狱卒停下脚步,指了指面前一个单独的牢房,寺卿,就是这儿了。 此时,公仪音的视线已逐渐适应牢中的黑暗,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牢房。 牢中一张石头砌成的床榻,榻上一床半新不旧的被褥,枕头旁放着本看了一半的书卷。 另有破旧长几一张,被踹翻在地。长几一旁有打翻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些碎裂的瓷器片,瞧着本是个美人耸肩花瓶的模样。瓶中有清水流出,似快干涸,只在地上留下浅浅水渍。 瓶中原本插着的纯白木槿,花瓣微卷,有些枯萎。阳光从顶部开着的一尺见方的天窗上洒下,给玉白色的花瓣镀上一层暖暖金色。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横梁上垂下一条锦缎腰带,打了死结,应该是温良禹身上的东西。温良禹的尸体早被狱卒从腰带上解了下来,平躺在地上,用一块白布盖住。 秦默示意狱卒将门打开。 狱卒取下腰间钥匙,将门打开,请了几人进去。 没有人动过现场吧秦默看向他。 狱卒忙摇头,卑职们得了吩咐,除了把他解下来看看还有没有救,牢里一切东西都无人动过。 秦默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在房中缓缓踱步。 他走到牢内的床榻旁,定定看了一会,视线瞟到枕头下有纸张一角露出,伸手一摸,抽出一封信来。 公仪音目光一撇恰好看到,好奇地走上前去,这是什么 秦默此时已将那封信飞速看完,眉一挑,伸手递给公仪音,淡然道,你看看。 公仪音接过信笺,待看清纸上内容时,神色立刻变得肃穆起来。 只因这是一份认罪书 温良禹在信上坦白了自己的杀人经过。信中说,他多次去明月夜点轻絮作陪,已在轻絮身上花费不菲,可轻絮依旧对他不冷不热。那日,他和轻絮起了争执,再加上本就心有怨气,一气之下拿花瓶朝她后脑勺砸了过去。 等他冷静下来,发现轻絮已经死了。他深知此时逃跑定会被抓住,便利用人们的逆反心理,在壶中下了药,把自己给药倒,以期能摆脱杀人的嫌疑。 只是进了牢中以来,他一直心有不安,精神压力巨大。后来,他再也忍受不了了,终于做出这个以死谢罪的决定。 公仪音一目十行地看完,将信纸递给随后跟上来的荆彦。 无忧,你怎么看秦默问她。 ------题外话------ 无忧,你怎么看 九郎,此事定有蹊跷  ̄3e ̄ 第074章 尸体是会说话的 ♂ 我觉得温良禹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公仪音的目光在床榻上一扫,斩钉截铁道。 为何荆彦此时也看完了手中的信,抬眼看向公仪音。他虽也心存疑惑,但并不如公仪音这般斩钉截铁。 温良禹身份特殊。狱卒对他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向来都是有求必应。我猜,那地上的雪玉缠枝花瓶,应该就是温良禹自己向狱卒提的请求。 说完,问询的看向一旁的狱卒。 狱卒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犯人自己要求的,还让我们每日给他带一枝新鲜的花束来。卑职们想着寺卿的吩咐,不敢怠慢。这花瓶是卑职亲自买来的,已事先检查过了,并无异常。前两日犯人说眼下到了木槿花开的季节,还央卑职们给他摘一株来。 公仪音嗯了一声,转过头又道,照信中所说,温良禹自到了牢中便心存愧疚,这几日更是存了求死之心。一个有心求死之人,怎么还会去关心花瓶中该插什么花再者她的视线在床榻上的书卷上一扫,掠过书上墨色的笔迹。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书拿在手中翻了翻,指了一处给两人看,这书上的墨迹还很新,显然是这几日所批注。若温良禹的心情真如信中所说那般煎熬,他怎会有此等静下心来看书的心情 秦默神情淡然,定定地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公仪音。她的睫毛上,落满从天窗上洒下的金色阳光,微微颤动着,像是在风中轻轻摇摆的花儿。 一个金枝玉叶的帝姬,站在这简朴的牢中,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案情。 秦默觉得,眼前这个灵气飞扬的美貌少女,身上似乎有太多他看不透的地方。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人起了浓厚的兴趣。她的出现,仿佛在他平静了十九年的心池中投下一颗小石子,漾起圈圈涟漪。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荆彦若有所思地点头,言之有理。只是他抬头看向公仪音,为难道,这些都是推测,办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我们还得找出证据来。否则,长帝姬那边也没法交差。 公仪音赞同地点头,视线一转,目光落在牢中温良禹的尸体上。 对了,书上说,尸体是会说话的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恶心之感,脚下一动,刚要过去,却见秦默已快她一步走到尸体旁半蹲了下来。 秦默朝狱卒招了招手,示意他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 狱卒依言上前,白布一揭开,温良禹苍白的面容呈现在众人面前,公仪音也屏住呼吸靠近了些。 躺在地上的温良禹,两眼半睁,发黑的唇微微张开,手脚的指甲呈淡淡的紫黑色。虽然才死去半天,但因天气的缘故,已隐隐有了尸腐味。 公仪音一阵反胃,拿出帕子捂住口鼻,不敢再走近。 秦默的目光在温良禹的脖颈上停顿片刻,荆彦也凑过去仔细瞧着,看着那脖子上的勒痕分析道,这里的勒痕,绕过耳后斜入发际,并没有第二道痕迹。奇怪他自言自语道,我本以为许是有人将他勒死后伪装成自缢的模样,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样的。他狐疑地抬头看向秦默。九郎,你怎么看 荆彦知道自己不擅验尸,作为半吊子,他当然不敢妄加推测,抬眼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秦默。 秦默伸手指了指温良禹脖子上的勒痕,缓缓道,你仔细看看这痕迹,并非常见的紫红色,而是浅浅的白色。这可知这是为何 荆彦摸了摸耳根,试探着道,难道说,是因为温良禹是在死后才被人吊起的 没错。秦默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温良禹早在被人吊上横梁之前便死了。因为他呼吸早已停止,血液不流通,所以被吊住的地方才没有呈现青紫红色。 既然如此,那温良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荆彦睁大了眼睛问道。 秦默看了看温良禹泛着紫黑色的指甲,平静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他真正的死因应该是中毒身亡。 见秦默轻而易举便看出了温良禹真正死因,公仪音心下好奇,迈开步子朝前挪了挪。她小巧的鼻头嗅了嗅,隐隐闻到空气中有股奇怪的气味,心下一动,忍住内心的不适,也走到尸体身侧半蹲了下来。 秦默瞟她一眼,见她面色凝重,似乎发现了什么。 公仪音将头凑到温良禹嘴巴旁,用手一扇,一股恶臭味袭来,差点没把她的眼泪给熏出。只是,在这各种难闻的气味中,方才那丝不寻常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 她不敢肯定,只得凑过去又仔细闻了闻。 这一下,眼中的泪水被熏得夺眶而出,内心止不住翻江倒海。她踉跄起身,慌忙跑到一旁,张开嘴使劲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秦默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没有动作,只是等她苍白的脸色恢复了红润,才温凉出声问道,无忧,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公仪音点点头,掏出帕子擦掉眼角涌出的泪珠,道,温良禹的口中,似乎有淡淡的杏仁味。 杏仁味秦默和荆彦同时一愣。 很快,秦默紧蹙的眉毛一舒,眼中一抹了然的神色划过。荆彦皱了眉头想了片刻,也是目光一亮,抚掌道,温良禹中的,莫不是黄素馨根的毒 公仪音对毒物并不了解,上次的勾吻之毒也只是误打误撞才辨出,现下见秦默和荆彦了然的模样,忙问,为何说是黄素馨根之毒 黄素馨根中毒者,会立即陷入昏迷状态,片刻后呼吸停止,死后嘴里会残留有杏仁的气味。荆彦解释道。 原来如此。公仪音恍然,又道,那凶手是如何给他下毒的 荆彦陷入沉思。 秦默指了指温良禹的口鼻处,示意两人仔细看看。公仪音睁大眼睛瞧着,好不容易才看清那里残留着淡淡白色粉末,若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是将毒药涂在了帕子上,然后用帕子掩住了温良禹口鼻公仪音明白过来,抢在荆彦前面推测。 被公仪音抢了先,荆彦一口唾沫哽在喉中,呛得他连咳了好几声。 公仪音朝他眨了眨眼,笑得狡黠。 荆彦咽了咽口水,煞有介事地捋了捋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须,扫一眼牢中道,既然如此,我来理一理案发经过吧。 ------题外话------ 上架倒计时14天 第075章 另一个密室 ♂ 看着他这幅煞有介事的模样,公仪音颇有些忍俊不禁。抿唇轻轻笑了笑,双手一摊,示意自己这次不会再同他抢着说了。 荆彦轻咳一声道,据我推测,案发经过应该是这样的:凶手不知用了何种法子潜入牢中,趁温良禹不备用沾了毒的帕子捂住口鼻将他毒死。黄素馨根之毒见效极快,所以温良禹身上没有明显的反抗痕迹。温良禹中毒身亡后,凶手将这里伪造成自缢现场,并留下认罪书,试图制造出温良禹畏罪自杀的样子。 说完,赶紧求证似的看向秦默,九郎,我没分析错吧。 嗯。秦默淡然点头。 这么看来,凶手应该是温良禹认识的人。公仪音目光微凝,接着分析,否则凶手出现在牢外时,温良禹不可能没有反应,更不可能任由他入牢中近身。 说到这,她顿了顿,清亮的目光朝秦默看去,语声清啭,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杀害温良禹的凶手,与杀害轻絮的凶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秦默的眼眸亮如辰星,看着公仪音道,要想搞清楚这个问题,不防先从温良禹这桩案子入手。他神态闲适,并不见急惶,温良禹是轻絮一案中的重要角色,我一开始便吩咐下去务必对其严加看管。在如此看守森严的牢中,居然还能将其杀死并伪造成自缢的假相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扫一眼一旁的狱卒,没有接着说下去,转了话头道,当务之急,我们应该集中精力解决第一个问题:凶手是如何进入这守卫森严的牢中,又是如何在杀人后逃出去的 听到这,公仪音怔了怔。这么看来,这其实不又是另外一个密室么唯一与轻絮死时情况不同的是,这次的密室之所以密,在于其人为把守的严密。 她看向秦默,对了,九郎,轻絮死时的密室之谜我已解开了。 嗯。秦默淡淡应一声,神情雅致,我亦想通了。凶手当时定是躲在门后,被窈娘漏看了。 公仪音满腔的热情被他这短短一句话给浇了个透心凉,她睨一眼秦默,唇微嘟,语气中颇有些埋怨和沮丧,九郎,你想出来了便早说嘛害我茶饭不思想了许久。 看着她可怜巴巴两眼湿漉漉的模样,明知她是装出的,秦默还是心软了一分,难得开口解释,我也是方才在席上才想通。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戏谑道,瞧你面色红润的样子,着实看不出茶饭不思的迹象。 公仪音干咳两声,思忖了一下,觉得论耍嘴皮子的功夫,自己丝毫讨不到秦默的便宜,索性闭嘴不言,只不甘地瞪了他一眼。 她眼眸本就生得好,秋水流盼,脉脉含情,便是斜飞了眼角睨过去,亦是妩媚动人。这一眼正好落在荆彦眼中,不由一怔。 他怎么觉得,无忧这看向九郎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情人间的娇嗔啊 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岔了。无忧和九郎可都是男子啊荆彦赶紧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秦默亦有些微晃神,别过眼看了看地上温良禹的尸体,荆彦,你带几个人将温良禹的尸体送到义庄,让罗叔看看他确切的死因和死亡时间。 荆彦应诺,领命去了。 秦默这才转向公仪音,无忧,你同我在牢中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说完,示意方才那狱卒前头引路。 温良禹的牢房设在整个府牢的最尽头,两侧的牢房特意空出几间,以防犯人打扰到温良禹。沿着中间的道路朝前走,一直走到入口处,有块十尺见方的空地,空地正中置一长几,长几后坐着两名狱卒,见秦默过来,忙站起身迎上前。 秦默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 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把守着公仪音问那引路的狱卒。 狱卒点头道,是的,每日都有两人在此同时值班,半天轮换一班。牢房入口处亦有两人同时把守,两个时辰换一班。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站在空地正中,目光四下环视一圈。这个地方,是从外面进来后去到温良禹牢房的必经之处,也就是说,凶手进入牢中后,必然经过了这里。 门口守卫的狱卒和这里值班的狱卒,等于设了两道关卡。那么,他是怎么在不惊动当差狱卒的情况下走到里面杀了温良禹,再安好无损地走出去的 公仪音目光从恭谨立在长几后的狱卒身上漫不经心掠过,心中满是狐疑。 出去看看。见此处似乎没什么线索,秦默出声提议。 两人走出府牢,眼前的视线蓦然变得明亮起来。公仪音伸手遮了遮头顶刺眼的日光,容颜在金色的光线中显得玉白无暇,青黛笼翠,姿色天然,灿若芙蕖出绿波。 她左右瞧了瞧,牢外地形空荡,并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更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牢中。 她懊恼地揉了揉眉心,一脸郁卒之色。 这几天成日想案子,脑子都快要炸了轻絮之死还没查出,现在温良禹又死了,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普通的案件 见公仪音黛眉轻蹙,双颊微鼓,一脸气呼呼的模样,秦默眼中有笑意闪过,脸上冰冷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对了九郎。公仪音懊恼归懊恼,脑子可丝毫没闲着,想起一事,看向他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查查牢中那份认罪书的笔迹既然温良禹不是自杀,那这笔迹定是凶手伪造。 嗯,这是个可以着手调查的地方。他沉吟片刻,看来要去长帝姬府走一趟了。 公仪音心一沉,刚想找个理由推辞了,余光瞧见远远走来一名衙役,行到二人跟前语气急促道,寺卿,行走,长帝姬府来了人,说是长帝姬请寺卿过府一趟。 ------题外话------ 感谢:小沐沐小洁青山不改妃妃宝哥微微梦梦容咩璇玑滋滋小爽等小天使滴花花钻钻 还有滋滋小雅小鸢滴评价票票 有了土豪们的包养,夭夭更有动力写下去啦,群么么哒 第076章 粗糙的易容 ♂ 秦默唇微勾,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语声淡然似自言自语,这就来了 公仪音低垂着头,心中微动。长帝姬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想来定是在延尉寺中插了人。这么看来,她对于温良禹这个面首,当真是看重得紧。 可是,传言长帝姬阅美无数,温良禹长相虽属上乘,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出彩之处。长帝姬府中容色更甚之人,该大有人在才是,那长帝姬为何独独对这个温良禹不一般 公仪音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便走了神。 秦默连唤几声也不见她回答,侧头看去,眸中一抹疑惑,无忧,你在想什么叫你也不应 公仪音回了神,不好意思笑笑,九郎说什么 走吧,去会会长帝姬府的人。 公仪音嘴一张,刚想找个借口开溜,秦默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抢先开口道,你想去哪 公仪音露齿一笑,漆黑如墨玉的眼眸滴流滴流转了几下,清了清嗓子略带羞意道,我我有些不舒服,想去趟恭房,九郎不如先过去 好。秦默倒未多说,点了点头。公仪音刚松口气,听见他又淡淡补充道,不要着急,慢慢来。反正长帝姬得了消息,此时定然雷霆震怒,我们早去晚去都是一个结果。 听了他这话,公仪音快憋出内伤来了。不要着急她当然急了这要去了长帝姬府,自己的身份哪还瞒得住 公仪音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道,九九郎,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秦默想也未想就拒绝了。 为何公仪音不死心,追问了一句。 为何不愿去秦默反问,突然凑近了些,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悠悠然道,难不成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有没有。公仪音朝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她看着秦默审视的目光,眉头一转,计上心来,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那个我我听说长帝姬好养郎君,我我怕 她并未明说,可话中的隐意却显而易见。便是来报信的衙役也忍不住一怔,神色古怪地瞄了公仪音一眼。 嗯,那衙役暗自点头,心中忖度着,宫行走唇红齿白,容颜甚美,的确有被长帝姬看上的危险。 秦默此前神情一直淡淡,听到此话,唇角古怪地翘了翘,似乎在竭力忍着内心笑出声的冲动。良久,他抿了抿唇正色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若真被长帝姬我可就没法同重华帝姬交差了。 是吧。公仪音忙附和道,只当他同意自己不去了。不想秦默又道,既如此,你先下去乔装一番,用些什么粉末将你这容貌掩住些便是。 公仪音欲哭无泪。 秦默这出的什么馊主意刚想反驳,秦默却道,我先去前厅看看,你收拾妥当之后过来。说完,大步流星走远了。 公仪音暗道倒霉。秦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好拒绝,只得悻悻下去准备不提。 长帝姬这次没再让初云宗姬过来,派了个府中管事的仆从来请。 秦默看着厅中之人,凉淡开口,不知长帝姬派你前来延尉寺,有何要事 那仆从一脸肃穆沉重,行了个礼道,回寺卿的话,殿下听说温郎君在牢中突然身亡,震惊万分,特派小的前来请寺卿过府一趟,好亲自向您了解清楚来龙去脉。 秦默勾唇一笑,面有奇色,我都是刚收到的消息,长帝姬殿下是从何得知的 小人不知。仆从垂首,小心翼翼道。他的声音,若仔细听去,似乎带了些微颤意。 秦默心中生疑,死的不过是个小小面首,这仆从声音中的异常,到底是悲恸还是害怕 你先行回去禀告帝姬,说我随后就到。 仆从脚下未动,又行了个礼,帝姬已派了车过来接寺卿,就在府衙门口候着,还请寺卿同小的一同前往府中。 秦默淡淡地瞥他一眼,眸底已有淡淡冰霜凝结。 仆从眼神一缩,却并未让步。 那便再等等罢。秦默轻飘飘扔下这句话,坐在席位上不紧不慢喝起茶来。 仆从一急,额上汗珠密如雨下。殿下听到温郎君的死讯勃然大怒,这会还在府里头摔着东西呢,秦寺卿怎么这般优哉游哉再等等等什么 他嘴一张刚想发问,却见秦默冰冷的目光扫来,喉间一滞,仿佛冻住了一般,再也不敢发声,只得惴惴不安地垂首在厅中等着。 秦默一盏茶都喝完了,公仪音才姗姗来迟。 他一看见公仪音的样子,饶是他平日再怎么山崩于顶而不变色,这会也差点忍不住将口中茶水喷出。 只见公仪音面上果然用不知名的粉末涂了厚厚一层,黑中带黄,两条弯弯细眉被描粗了些,瞧上去貌不惊人。她修容的手法还算不错,若不仔细看瞧不出什么端倪。 只是她身材窈窕有致,就算着了男装也掩不住那玲珑的身段,再配上这样一张粗犷而平淡无奇的脸,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公仪音黑着一张脸,心中闷闷不乐。她也不想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可如今只能临时抱抱佛脚了。不过以防万一,她还得编个合适的借口备着,这样就算被人认出,她也还有脱身的退路。 秦默忍住快要漫出来的笑意,轻咳一声道,走吧,别让长帝姬久等了。说罢,起身朝门外走去。 长帝姬府派来的仆从长舒一口气,前头引起路来。 秦默和公仪音一前一后上了帝姬府的车撵,牛车缓缓朝位于崇仁坊的长帝姬府驶去。 公仪音心中惴惴,比往常表现得沉默了不少,小手放在膝盖上紧紧交握,脸上是难得的正经模样。秦默睨她一眼,不知为何,心中浮起一丝隐秘的恶作剧般的快感,唇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很快,他耷拉下嘴角,懊恼地蹙了眉头。 这些日子,自己的情绪波动是越来越频繁了,这样下去怎么行看来自己对宫无忧的关注,该减少些了。 他调了调气息,端正好坐姿阖眼假寐,再不看公仪音。 片刻,牛车缓缓停下,贤嘉长帝姬府到了。 ------题外话------ 你若问我音音的身份会不会暴露 答曰:你猜 第077章 初入长帝姬府 ♂ 尽管已是贤嘉长帝姬府的常客,可每来一次,公仪音还是会止不住又赞叹一次。 奢华,实在是太奢华了 重华帝姬府虽也精巧雅致,但公仪音偏好简洁明朗的设计,整个帝姬府看起来仍是清爽淡雅,并没有太过富丽堂皇。 可贤嘉长帝姬府,那真真是金玉堆砌出来的地方。 崇阁巍峨,层楼高起,处处都彰显出富贵奢靡之气。大到翘角飞檐彩焕璃头,抄手游廊雕栏玉砌,小到檐下悬挂着的金质鸟笼,锦帘上用金线银丝绣出来的细密花纹,甚至那红漆门扉上都用金箔压出美轮美奂的图形。 金光灿灿,着实令人目眩神迷。 进了长帝姬府,仆从脚下未停,匆匆带着两人朝长帝姬住的地方行去。 仆从步履匆匆,拐过一个弯,远远瞧见前面有一人,身后跟着一队女婢旖旎而来,行走间环佩叮当。他暗道不好,但此时再换走其他路已然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两队人正好在绿荫小径的中间碰上。 为首之人是一名姿容妍丽的贵女,肌肤胜雪,明眸皓齿。身着艳红色大袖曳地襦裙,一头秀发松松挽了个云髻,缀着一支华美精巧的鸾凤金步摇,眉眼间艳光逼人的神态同长帝姬如出一辙。 她款款行来,在三人面前定住,看一眼引路的仆从,目光最后定在秦默面上,眼神一亮,声音中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雀跃。 秦氏九郎她语声烂漫,泠泠脆脆,像极了珠落玉盘之声。 秦默见过静和宗姬。秦默不紧不慢行了个礼,行止间雅致清远,如水墨般淡雅而意蕴深长。 秦九郎,你怎么会来长帝姬府容蓁蓁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头微扬,言笑晏晏,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秦默身后的公仪音。 公仪音庆幸之余,又有些许懊恼。 这个容蓁蓁,是没有见过好看的郎君吗瞧着那一双眼睛,快要贴到秦默身上去了 她气归气,但也晓得现在不是吃这干醋的时候,凝神静气地低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变得更弱一些,以免引火上身。 长帝姬唤秦默前来,询问府中温良禹之事。 听到温良禹的名字,容蓁蓁面色沉了沉,脸上神色变幻了一番,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死在了牢中。 死了容蓁蓁初有诧异之情,很快眼中闪过一抹明亮异常的神色,似乎温良禹死了,是什么喜闻乐见的事一般。 怎么死的她追问道。 宗姬,长帝姬还在等着秦默问话,宗姬若是想知道,不若自己过后亲自去问长帝姬如何秦默凉凉道,看着容蓁蓁的眼神平淡冷漠,没有一丝波澜。 你容蓁蓁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眉稍一挑,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来,你怎么跟本宗姬说话的 秦默只是怕长帝姬那边等急了。秦默不卑不亢。 你少拿阿母来压我容蓁蓁咬牙切齿道。长帝姬偏宠于她,她自小众星捧月着长大,养成了骄矜傲慢的性子。以往谁人跟她说话敢不让她三分如今被秦默这么冷冰冰地对待,心中自然有落差。 秦默不敢。秦默声音愈发冷了。 我倒要看看,阿母会不会因你而责罚我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容蓁蓁愈发气急,咬着贝齿发了狠话。 秦默倒是无所谓,可苦了一旁引路的仆从。 他抬袖擦了擦额上源源不断冒出的汗珠,鼓足勇气道,宗姬,殿下现下心情不大好,您看还是让秦寺卿先行面见殿下可好与其事后被长帝姬责罚,还不如现在冒着得罪静和宗姬的危险。毕竟,长帝姬惩罚人的法子,可比静和宗姬要厉害得多 你容蓁蓁没料到一个小小的仆从也敢同她顶嘴,柳眉倒竖,娇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我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仆从连连作揖求饶。 容蓁蓁本欲再说,这时,她身后一名看上去较为年长的女婢上前几步,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容蓁蓁听完,面色犹自阴沉,但好歹住了嘴。 片刻,她恶狠狠瞪一眼那仆从,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一甩衣袖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仆从长吁一口气,向公仪音和秦默行了个大礼,请求二人莫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又匆匆带着二人朝前赶去。 方才那年长女婢,公仪音自然认识。她原本是长帝姬身边得用的,唤作雪黛。后来长帝姬见容蓁蓁性格骄纵莽撞,容易闯祸,便将雪黛拨给了她,好让雪黛能适当约束一下容蓁蓁。 容蓁蓁虽然娇蛮,但对长帝姬的话却不敢不听。看在雪黛是长帝姬派来的份上,容蓁蓁对她还算容忍客气,所以刚刚才会听了她的劝,没有继续胡搅蛮缠下去。 想起清冷如霜的叶衣衣,再想起诡谲阴翳的秦衍,公仪音不得不感慨,真是一龙生九子,便是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兄弟姊妹,性格亦有可能这般截然不同。 长帝姬所居宫殿地势颇高,以白玉阶梯为路通往高台上的宫殿,高台下遍植纯白木槿。微风拂过,层层叠叠的木槿花瓣如水波般浮动,蔚若云霞,暗香盈鼻。远远望去,宫殿如坠云海,恍若九重天上的仙宫。 木槿,又是木槿公仪音心中微动。 还未走近,就听到殿内传来阵阵刺耳嘈杂的声音,隐隐夹杂着瓷器落地的碎裂之声。 仆从带着两人行到白玉阶梯之下,朝二人行了一礼,恭谨道,烦请二位使君在此稍后片刻,容小人前去通禀一声。 说罢,急急顺着白玉阶梯上了高台。 过了片刻,殿中似乎安静了下来,周遭一下变得落针可闻。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才那仆从复从殿中走出,脚步巍巍,汗水浸湿了整个后背,每走一步便有汗珠滴落下来,在白玉石台阶氤氲开,显然方才在殿内被吓得不轻。 他走到二人面前,低垂着头,殿下请二位使君入内。 秦默似乎有些许迟疑,他抬头看向公仪音,眸色幽深,无忧,你在殿外候着吧。 ------题外话------ 猜一猜秦九为何不让音音进去 第078章 自己吃自己的醋 ♂ 公仪音本来都已做了豁出去的打算,突然听到秦默这般吩咐,不可置信地看去,语气惊奇,九郎,我我不用同你一同进去 秦默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只道,在这候着,不要到处乱走。 说罢,点头朝仆从示意一下,抬步上了白玉阶梯朝殿内而去。转身的瞬间,眸中划过一闪即逝的深色。长帝姬现下心情不好,若是没有发现无忧的身份,难保不会迁怒于她。若是发现了,那无忧就不能再待在延尉寺了吧 秦默睫羽颤了颤,深吸一口气,抬步继续前行。 公仪音看着他清俊高华白衣胜雪的背影渐行渐远,有些发怔。 明明方才在延尉寺时他还坚持要她过来,为何现在突然改了主意 这时,从阶梯上走下一列身着青色罗裙的女婢,手中端着托盘,容色肃穆,屏气凝神。女婢们行到公仪音面前,她目光一瞟,看清了托盘内之物,竟是大大小小的瓷器碎片 想起方才听到的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公仪音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心里蓦地浮起一个猜想。 莫不是秦默察觉到了长帝姬现下心情不好,怕自己跟进去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她,这才叫自己留在此处,就是为了护得自己周全 这个想法一起,心中淌过一股暖流,秦默这是这是在默默地替她着想 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翘,看来自己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心情刚变得愉悦,突然想到一事,笑容僵在唇边。现在自己是做男子打扮,秦默却对她这般关注,莫不是莫不是 心中一下变得五味杂陈。 她期望秦默对自己不一样,却又害怕秦默真的喜欢上自己,因为那样,不就代表秦默喜欢的是郎君她心内纠结不已,没想到她公仪音,有一天竟然会自己吃自己的醋 公仪音叹着气,心浮气躁地揪着下垂的衣袖,一时心乱如麻。 重华,你怎么会在这里耳边传来一把清淡如水的声音。 公仪音扭头望去,是款款行来的叶衣衣。 看清公仪音的面容,叶衣衣脸上神色怔住,神色古怪地打量了她几眼,重华,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在洁白木槿花海的衬托下,公仪音被炭粉覆盖的面容,似乎显得更加黑了。 皇表姊。公仪音这会情绪不佳,并未多说,闷闷地唤了一句。 叶衣衣是聪明人,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大概,看一眼高台之上的宫殿,秦九郎在里头 嗯。公仪音应了,顺手摘下一朵木槿花把玩着。 别摘叶衣衣小声惊呼,却已经迟了,那朵纯白木槿已然躺在了公仪音的手中,微风轻拂,花瓣微颤。 公仪音心中微诧。 叶衣衣向来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她不过是摘了朵木槿花,怎么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应 为什么公仪音轻捻着手中木槿,语带不解。 快扔了吧,别叫人瞧见了。叶衣衣急急道,见公仪音直直地看着她,一副不得到解释不罢休的模样,她这才含糊道,木槿是母亲最喜欢的花朵,若是被她看到你如此随意采撷,定会不高兴的。 公仪音仍有疑惑,本想再问,叶衣衣却急急转了话题,秦九郎来此,可是为了温良禹在牢中死亡之事 你知道了公仪音有些许意外,挑眉朝她看去。 温良禹死于牢中的消息被严密封锁,长帝姬在府衙中插了人,知道这消息并不奇怪,可叶衣衣又是从何得知要知道,便是容蓁蓁,听到这消息时也诧异了一瞬,说明她原本并不知情。 这就奇怪了一个不受宠的宗姬,消息竟比她得宠的阿姊还要灵通。公仪音意味深长地瞟了叶衣衣一眼,看来自己这皇表姊,比想象中还要深藏不露些。 怎么死的叶衣衣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 上吊。公仪音并未细说,只道,现在一切还不明朗,所以才来长帝姬府了解情况。她顿了顿,睨了叶衣衣一眼,表姊,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衣衣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神情寡淡,身形在大袖长裙下略显单薄,听说母亲又发脾气了,府中管家请我前来收拾残局。 看着她清丽雅致的五官,紧抿的唇瓣,悠远从容的眼神,公仪音有些微唏嘘。 明明是一母所生,她同容蓁蓁的命运轨迹,却是如此的不同。一个锦衣玉食天真浪漫,一个却要早早地背负起生活赋予她的重担。分明容蓁蓁才是长姊,可叶衣衣身上,却多了几分容蓁蓁没有的从容沉稳。 这样截然不同的气韵,使得原本五官有七分相似的两人,变得清晰可辨。 她收回目光,浅浅一笑,由衷道,辛苦表姊了。 风过,吹动叶衣衣腰间系着的长长轻纱飘襳,遮住她大半的容颜。阳光逆照下,变得有那么一瞬间的模糊和不真实。 叶衣衣轻轻扯下那遮住视线的飘襳,抬头看到台阶高处出现一人的身影。 见她视线定格在高阶之上,公仪音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是秦默,不由心下一奇。 居然这么快就谈完了 秦默衣衫轻摆缓缓行来,下了最后一级阶梯,看向叶衣衣,唇边含笑,初云宗姬。 叶衣衣微微颔首,回以一礼。 无忧和宗姬在聊什么秦默淡淡看了公仪音一眼,眼中有水波隐隐流动。 公仪音眨了眨玲珑杏眼,笑笑道,初云宗姬问了些关于轻絮案子的事。 哦秦默一挑眉,宗姬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若没有的话,我们该回延尉寺了。 叶衣衣摇头,微微一笑,我送送你们。 岂料没走多远,又见一人朝这边而来,公仪音眉头一皱,狐疑地望向叶衣衣。 叶衣衣唇角一缕嘲讽的笑意,语声平静道,北羽,府中郎君。 又来一个面首 公仪音心中啧啧称奇,抬眼好奇地朝来人望去。走得近了,公仪音才看清,果然又是名容色俊美五官精致的郎君,眼尾处一颗小小朱砂痣,仿若春花雨露般清艳。行走间气韵翩然,比之温良禹的柔美,他似乎要硬朗些许。可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那唤作北羽的男子行到跟前,朝叶衣衣行了个礼,北羽见过初云宗姬。目光在叶衣衣身后的秦默和公仪音身上一扫,不知这二位郎君是 延尉寺查案使君,寺卿秦默,行走宫无忧。 北羽眼眸蓦地一亮,可是秦氏九郎久仰久仰。 秦默笑笑,示意他客气了。 叶衣衣自从见到北羽起,面上便是那副无悲无喜的神色,此时依旧面容淡然,泠然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题外话------ 昨天的问题好多姑娘都冒泡啦,真开森 :奖励的币币的意思是爱夭哦不是二夭咳咳 夭夭建了个公众群16792827,想调戏夭夭或者互相调戏的姑娘可以加一下哦 到时候上架后会变成验证群,然后另开v群发放福利 p:上架前温良禹这个案子就会解决掉,姑娘们想看的默默和音音的更多对手戏上架后保证层不出穷啦 第079章 审讯 ♂ 北羽垂了眼睑,眼中神色看不分明,只听得他温润的声音响起,北羽听说殿下心情不大好,想看看有没有能尽绵薄之力的地方。 叶衣衣没有出声,侧目看了秦默一眼。 秦默会意,淡然开口,方才我出来之时,长帝姬似乎准备歇息了。言下之意便是,你现在过去,也只会吃闭门羹。 北羽诧异抬眼,九郎是来找殿下的 秦默点头。 叶衣衣冷冷补充,温良禹死了。 什什么北羽瞳孔一缩,蓦地朝叶衣衣看去,不可置信道,怎么怎么会死了 叶衣衣似乎心情不大好,神情微凝,冷冰冰道,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这些都是秦寺卿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母亲现下心情不好,你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北羽语气微滞,顿了顿,才垂首应了声是,躬身道,那北羽先告退了。说着,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秦默收回落在北羽身上的目光,若有所思道,宗姬似乎不喜欢他。 叶衣衣轻笑一声,语声淡漠若冰玉相击,带着沁人的凉意,换作是秦九郎,能对自己母亲的面首喜欢得起来么 秦默抿了抿唇,眼中一抹兴味,不再出声。 公仪音眸色微闪,想起前世的记忆。传言,叶衣衣的父亲亦是长帝姬的面首,似乎从前还颇为得宠,后来不知为何惹恼了长帝姬,就再也不曾在府中出现过。 只是她父亲为何消失又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这也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皇室秘辛,渐渐掩埋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 行到府门处,叶衣衣脚步顿住,轻笑道,我就送二位到这了,关于温良禹的事情,若有了任何进展,烦请二位派人来府通禀一声,也好让母亲稍感宽慰。 这是自然。秦默行礼谢过,目送着叶衣衣进了府。 两人依旧乘来时长帝姬府的车撵回延尉寺,上了车,公仪音耐不住好奇,眨巴了眼睛看去,九郎,长帝姬怎么说 我将认罪书拿给了长帝姬看,她说信上字迹虽然初看像温良禹的,但仔细一瞧,还是会发现些微差别。 看来凶手的确费了一番苦心。公仪音沉思。 长帝姬精神状态似乎不大好,说话时一直神情恍惚。她见到认罪书时,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道,温良禹不可能是杀人犯。 依九郎看,长帝姬是否真的对温良禹用情至深公仪音对这一点,一直心存怀疑。 难说秦默摇摇头,长帝姬府中郎君无数,若说她会对一个人用情至深,似乎夸张了些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眸中一抹沉远之色。记忆中,似乎很多年前。 很快,他收回思绪,看向公仪音接着道,不过,长帝姬对于温良禹的态度,的确有些不一般。至于这个中原因,恐怕还值得细究。 那九郎觉得,凶手有没有可能是长帝姬 不大可能。秦默否定了这个猜测,方才在殿内,长帝姬身上流露出的悲伤哀恸不似作伪,她是真心因温良禹之死感到伤心难过。 既然如此,长帝姬为何任由温良禹待在牢中,对他不闻不问,甚至从未去看过他公仪音微微偏了头,有些不解。 大概是爱恨交织吧秦默语气微有慨叹之意,只幽幽吐出这样一句话。他的目色清浅,似乎一眼便能望到底,然而细细看去,又只探得一片幽深。 恨他背叛了自己公仪音猜测着道。 嗯。秦默随口应了,没有细说。 那现在怎么办见秦默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公仪音识趣地说回到了案子上。 回府衙,将昨夜当值的人仔细审问一番。 回到延尉寺,荆彦告诉他们罗叔已确定了温良禹的死因,的确死于黄素馨之毒,身上无明显外伤,死亡时辰是昨夜寅时至卯时之间。 昨夜在案发时辰当值的两名狱卒很快被带到了审讯室。 两人站在审讯室中间,头微垂,神情紧张不安。 于海和吴坤,昨夜寅时至卯时,是你俩在牢外当值秦默抬眼打量他们一眼,开口问道。 是。两人赶忙应了。 温良禹死在了牢中,你们竟没有发现丝毫察觉秦默冷声发问。 两人身子一颤,忙不迭喊冤,卑职失职,但卑职们们昨晚真的不曾发现任何异常。 把昨晚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一遍。 两人对视一眼,于海先开口说了起来,每晚丑时一过,是牢内当值狱卒换班时间。昨夜丑时刚过,上一班狱卒因急着出恭,便先走了。一炷香后,下一班执勤的吕淳吕勇才来,说是吕勇不小心睡过了头,这才迟了些。 吴坤点点头,接着道,他们进去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吕勇说他内急,去出了个恭。吕勇回去后,便再无其他情况了。 对了,中间吕淳也出来去过一次恭房,也是很快就回来了。于海补充道。 还有什么情况吗哪怕再微小的事情也不要遗漏了。秦默追问。 没有了。两人又仔细想了想,同时摇了摇头。 你们先下去吧,若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来报。秦默见问不出什么,让他们二人先退下,又让人将案发时在牢中当值的吕淳和吕勇带了过来。 吕淳和吕勇,两人的名字听上去像是兄弟,一看到人,果然长得颇为相似,身量也差不多。只是像归像,还是很好辨认,因为吕勇留了一下巴浓密的络腮胡子,看上去粗犷一些,而吕淳的左边下巴处,有一块小半个手掌大的红色胎记。 你们二人是兄弟公仪音好奇发问。 吕勇点头,瓮声瓮气道,卑职二人是堂兄弟。只是卑职们的父亲是双胞胎,所以才长得像了些。 哦。公仪音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你们把昨晚的经过说一遍。秦默肃然道。 ------题外话------ tot啊啊啊,来大姨妈迷迷糊糊的,昨天忘了上传就睡着了嘤嘤嘤,所以今天迟了些。 第080章 可要吃瓜果?! ♂ 两人对视一眼,吕淳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寺寺卿,昨夜卑职们当真没发现什么异常,牢中一直安安静静,可能是是因为犯人犯人自杀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所以卑职们才未察觉到。 谁跟你说犯人是自杀秦默冷冷道。 吕淳和吕勇一愣,吕勇怔怔开口道,昨夜牢中并未有任何人来过,犯人犯人不是自杀,难道难道还是他杀不成 就是他杀。秦默清冷的目光一扫,所以你们最好把昨晚的情况事无巨细说来,若有遗漏,小心以包庇罪和从犯论处 吕勇身子一抖,试探着朝吕淳看了一眼。 公仪音眉头一蹙,听得吕淳战战兢兢开口道,寺寺卿,卑职们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现啊,请寺卿明察 公仪音心下狐疑,正要指出吕勇方才那不合时宜的一眼,却见秦默递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尔后开口道,既然这样,你们先下去吧。若是想起了什么,记得及时来报。 是是是。两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忙不迭应声退了下去。 听得吕勇和吕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公仪音看向秦默,面带不解,九郎,这二人明显隐瞒了什么,你为何这么轻易就放他们走了 秦默唇角微勾,眼中有明亮的光,他们既有意隐瞒,再问下去也只是空耗时间,倒不如各个击破 怎么个各个击破法公仪音见秦默眸中含笑,面上神色从容淡定,心知他有了主意,好奇发问。 秦默看向荆彦,你派人去查查这个吕淳的底细。 只查吕淳那吕勇呢公仪音奇道。 吕勇秦默指尖轻微摩擦着,微微眯了眼眸,唇边带了淡淡的笑意,声音清冷而缓慢,待放衙后,我们去会会他。 等秦默处理完衙中事务,已近黄昏。天边漂浮着大片瑰丽的晚霞,给整个天空染上一层柔和的橘色,暖暖的夕阳洒在青石板道路上,路上的人儿面容宁静,偶有闲闲的交谈声传来,四下一片祥和气氛。 吕勇白日已当过值,下午便早早归了家。他的家坐落在建邺城西边的崇贤坊中,离延尉寺所在的永昌坊还有好一段距离。 打听清楚吕勇家的具体位置,公仪音和秦默一道上了车。因荆彦要调查吕淳不得空,便没有跟来。 这已不是公仪音第一次同秦默共乘,因而早已习惯,闲适地坐于车厢一侧,手肘撑在梨花木矮几上托着下颚,目光透过车帘一角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缓缓而过的景色。 建邺城中种满榆槐,虽盛夏已至,却是绿荫生凉,并不觉燥热。 秦默的目光从手中书卷上挪开,看一眼公仪音莹然发光的脸庞,淡淡道,无忧平日很少出府 嗯,较少出府。公仪音没有回头,随口应了。 前世是因娇生惯养懒得出府,偶尔出门,也只是去东北角士族皇族聚集的里坊一带走动。这一世重生后又忙着入延尉寺查案追驸马,平日自然也甚少机会出来。 说话的这会功夫,他们已经过了永昌坊永兴坊和崇仁坊,渐渐朝寒族和贫民聚居的里坊而去。坊中所居居民不同,街道两旁的景致自然也千差万别。 比起士族和皇族里坊的高门大户,如今行过的地方,看起来更多了几分真实的烟火气。 譬如那对在街边小摊上吃面的爷孙俩,小娃娃吃得急了,吸溜一下,面条便跑到鼻子上去了。爷爷慈祥地笑笑,伸手替他擦去。 譬如那对挑着担子卖小玩意儿的夫妻,丈夫走累了停下来,妻子就会掏出帕子温柔地替他擦着额上的汗珠。 譬如那位站在酒肆外插着腰大声吆喝招徕过往客人的老板娘,偶尔有熟识的客人经过,调笑几句,空中回荡着她爽直泼辣的笑声。 一切的一切,对公仪音来说都是那么新鲜,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若说方才秦默的心思还在书卷上,这会已被公仪音面上欣喜澄澈的模样彻底吸引住了。 无忧,你在看什么他顺着公仪音的目光,亦朝车窗外看去。 他们今日所乘牛车并非开放式,车外之人瞧不见里头坐的人,倒也省了些热情女郎追随的麻烦。 见秦默也看了过来,公仪音嘻嘻一笑,伸手将竹编车帘挑开了些,恰好此时一位身材丰腴的女子从窗外经过,瞟见公仪音俊秀的面容,啊的尖叫一声,疯狂追了上来。 小郎小郎 公仪音吓得手一缩,赶紧将帘子放下,及时隔绝了窗外射来的道道好奇视线。 秦默轻笑一声,那笑容中,带了几分忍俊不禁。 公仪音瞪他一眼,悻悻道,不许笑若不是九郎也想看外面,我便不会将车帘挑那么开,也就不会被人瞧见了。 秦默唇边弧度又弯了几分,他理了理微微压出褶皱的袖子,一脸无辜,我总算明白无忧平日为何较少出府了。想来你每次一出门,帝姬府就有一段时间不缺瓜果了吧。 公仪音哼一声,不理他,两手托腮歪在矮几后,一脸百无聊赖。 马上就到了。秦默道。 知道了。公仪音耷拉着眼,似乎没了兴致。 可要吃瓜果秦默见她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知怎的,想起了三房叔母处养着的那条雪白色小狗,不开心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两眼水汪汪的样子。 公仪音瞪他一眼,瞧见他面上戏谑的笑意,气呼呼道,不吃,每次出门收到的瓜果太多,吃腻了 那糕点呢见小家伙似乎生气了,秦默收起逗弄她的心思,温声道,你方才在府中吃得不多,肚子早就饿了吧。 他这么一说,公仪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腹中感到空荡荡的,本想争口气牛气轰轰地拒绝,不想秦默已从一旁的食盒中将几碟糕点取了出来。 她的嗅觉灵敏,糕点的清香无孔不入地钻入鼻中,一路飘到腹中。空空如也的腹部似乎感应到了一般,咕噜咕噜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题外话------ 表示最喜欢默默和音音平日相处的情形了 吃瓜群众表示被喂了一嘴狗粮tot 第081章 间接接吻 ♂ 刷的一下,公仪音全身像是着了火,一下子烧了起来,脸上飞起大片红霞。 刚刚还想在秦默面前逞能,这会就被自己的肚子给出卖了。 秦默这次却没有笑,将青花素碟放到她面前的矮几上,恍若未闻,一本正经道,快吃吧,若想马儿跑得快,还是要给马儿吃草的。 公仪音瞪他一眼,心中却是纳闷。这次他居然没有取笑自己,莫方方才没听到难道是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把她肚子的声音给盖过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没听到就是好事。 公仪音正了正身姿,脸上的绯红退去不少,玉白的面容上还留着少许赧意。她轻咳一声,谢过秦默。尔后擦了擦手指,捻起一块枣泥馅儿的山药糕放入嘴中,动作优雅而从容。 山药的清香混合着枣子的甜味,好吃又饱腹,但又不觉太过甜腻,公仪音不得不赞叹一句,这秦府厨子的手艺,比之宫里的御厨,可是丝毫不差。 秦默伸手将另一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个糖蒸酥酪,夏日吃要清爽些,你尝尝。 公仪音依言拿起一块,一边吃一边狐疑地看着秦默。突然之间对她这么体贴,让她真有些不适应。她眼眸转了转,秦默在打什么主意 脑中想着事情,嘴里便嚼得急了些,一个不小心就呛到了,不住地咳着,小脸都给咳得通红。 秦默忙取过车壁上挂着的牛皮水壶,拔出壶塞递给公仪音,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公仪音刚想把水壶递过去,突然想起一事,手不由自主僵在半空。 这辆牛车,是秦默在延尉寺的专用车撵,就是说,现在她手中这水壶也是秦默的,也就是说,她方才同秦默间接接吻了 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再次潮水般涌上,方才被风拂乱的发丝碎碎遮住了眼角,恰好掩住她眼中的错愕和羞赧。 公仪音垂了头,压住一颗扑扑乱跳的心,将水壶递了过去。一开始的震惊过后,这会心里全是甜丝丝的滋味,似乎比方才吃的糖蒸酥酪还要甜上几分。 她低垂着头,没有发现秦默在接过水壶时,手指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车内的气氛蓦地变得安静起来。 好在这时,牛车停了下来,外面驭车的车夫声音传入,寺卿,行走,到了。 公仪音忙回了神,清清嗓子,挑起车前垂下的墨漆竹帘向车外看去。 他们此时正停在一条巷子口,吕勇的家就在巷子里头。 见她挑帘探出身子,车夫转头歉意解释道,行走,巷子里边太窄,这车过不去,只能麻烦您和寺卿下车步行了。 无妨。公仪音应了,同秦默说了声,先行下车。 秦默让车夫在此候着,自己同公仪音一道,往巷子里头走去。 巷子口的大槐树下,坐着几位打着蒲扇说着闲话的妇人,公仪音走上前作了一揖,彬彬有礼道,几位大娘,请问吕勇家怎么走 几位妇人打量了公仪音一眼,面上流露出一种欢喜的神色,其中一位指了指巷子里头,这位小郎,你一直往里头走,会看到一堵牵牛花盛开的院墙,那就是吕勇家的院子。 公仪音笑着谢过,转身与秦默去会合,耳边断断续续飘来几位妇人说笑的声音,这小郎长得可真是俊俏,你瞧没瞧见那雪白的肌肤简直比女郎还要细腻。 另一人笑道,你看看你,脸都红了,你都多大的人了 哎哎哎,你们看他旁边那位郎君,也是俊朗得很啊,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妇人的话未说完,几人发出一阵哄笑声。 公仪音无奈地摇摇头,市井妇人生活无聊,稍微抓住点小事便能谈笑半天。 她行到秦默身前,抬眼道,九郎,吕勇家就在里头,我们走吧。话音落,瞧见秦默眼中有一丝古怪一闪而过。 她并未多想,等秦默转身朝前头走去时,突然脚步一顿。 秦默是习武之人,耳力必然比常人要好,方才那些妇人谈笑的话,他该不会是听到了吧 这下糟了 公仪音暗道不好,好不容易同秦默之间的关系有了进展,秦默不会因方才妇人的调笑而有所顾忌,从此对她敬而远之吧 公仪音小跑几步追上他,侧了头盯着秦默的眼睛试探地唤了声,九郎 怎么了秦默淡淡看过来。 见他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公仪音暗暗舒了口气,笑了笑道,方才那妇人说,吕勇家的院墙上长满了牵牛花,很容易话音未落,她一指前方,欢喜道,就在那。 行到院子前,发现院门虚掩着。 公仪音敲了敲门,没人应。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个正在翻晒着萝卜干的妇人听得动静转过身来,瞧见院门处站着的公仪音和秦默,愣了一下,似乎被两人的清姿给灼到了,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找谁 公仪音行了个礼,这位大姊,我们方才敲门无人应,这才冒昧进来了。请问这里是否是吕勇的家 妇人战战兢兢点了点头,一脸疑色。 公仪音忙笑了笑,柔声道,大姊,我们是吕勇在延尉寺的同僚,吕勇可在家 妇人一听,愈发手足无措起来,双手在身前的围兜上擦了擦,连连点头,在的在的。说罢,扭头朝屋内叫了一句,当家的,有人找你。 屋内应声走出个人,正是白日见过的吕勇。 他一见秦默和公仪音,顿时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寺卿,行走,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请屋里坐。 秦默微微点头,看一眼院子里那架茂盛的葡萄藤,不用麻烦了,就在那里说便好。我们有几句话想问你,问完便走。 吕勇诺诺应了,示意妇人进屋去准备些酒水吃食,自己同秦默和公仪音一道走到了葡萄藤阴凉下。 不知二位使君到访,有什么想问卑职的吕勇战战兢兢打量了两人一眼,惴惴不安地开了口。 我们知道,白日在审讯室时,你其实撒了谎。秦默定定看着他,淡淡开口。 ------题外话------ 啦啦啦,假装这是肉沫 飘走 :八一建军节快乐 第082章 怦然 ♂ 明明葡萄藤下阴凉舒适,还有凉爽的微风轻轻拂过,可听到这话的吕勇却霍然出了一身冷汗,身子止不住一抖。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之情,抖抖索索抬眼道,寺寺卿卑职所言句句属实卑职没有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那死去犯人的身份。秦默冷冷打断了吕勇的辩解,语声凉薄,看着他的眼神中覆满清冷的霜意。 你若是不知道的话,我说给你听听。秦默一字一句清晰道。温良禹,长帝姬府中最得宠的郎君。 长帝姬好养面首一事,整个建邺城无人不知,她的心狠手辣,亦不是什么新鲜事。听完秦默这话,吕勇背上出的汗愈发多了,整件衣衫都被浸湿,紧紧贴在后背上。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在抖动着。 秦默接着道,长帝姬得知温良禹的死讯,勃然大怒,扬言要让当日所有相关人等陪葬。我左劝右劝,长帝姬才同意给我三天的时间,若三天之内破不了此案,她便说到做到。 这时,屋内隐隐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秦默望一眼屋内的方向,我听说你妻子最近给你生了个男孩儿。你忍心让你的妻子没了丈夫让你的儿子刚出生便没了父亲吗 吕勇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身上汗如雨下。 很快,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道,寺卿,我说,我都说。 秦默嗯了一声,示意他站起来回话。 吕勇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开了口,昨夜不知为何,卑职一直觉得脑中昏昏沉沉,换班前还在牢外的歇息室内趴着睡了一觉,后来是被吕淳唤醒的,说是交班时辰到了,他有些内急,让小的先过去换班,他随后过去。卑职迷迷糊糊进了牢中,刚走进去就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卑职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两眼一黑,昏睡了过去。 他说着说着,情绪平复了些,后来卑职是被吕淳摇醒的,醒来时正趴在长几上。吕淳说他进来后见卑职倒在墙边睡着了,便把卑职弄到了长几后,让卑职睡了一会才把卑职叫醒。 你和吕淳中间可有出过牢外 吕勇摇摇头,卑职不曾,吕淳在卑职醒后也没有出去过。 那你下午在审讯室时为何不说公仪音微微皱了眉头,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接过话头问道。 吕勇一脸无奈,卑职在当值时睡觉本已是玩忽职守,偏生犯人还死在了牢中,卑职怕说出来会被治罪,正好早上吕淳来找卑职,我们两人便商量好将昨日之事瞒下。只是卑职没想到犯人竟是被人杀害的 他顿了顿,又道,寺卿,吕淳也是怕说出真相卑职会被革职,这才好心地替卑职瞒了下来,您如果要罚的话,就罚卑职一人吧。 秦默没有出声,阳光从藤蔓缝隙间洒落,在他如雪的白衣上绘出繁复的花纹。枝影横斜,他半面神情隐在阴影之中,有些琢磨不透。 半晌,他凉淡出声,虽仍清冷,却比方才柔和了几分,知道了。 吕勇舒口气,面容恳切,卑职有愧于寺卿平日的教导,请寺卿责罚 秦默瞟一眼从屋内端着瓜果盆走出的妇人,转回目光,这几日你先照常点卯,等此案破了,我再酌情决定如何惩处你。 是卑职谢过寺卿。 另外,我来找你的事,不要同吕淳说。秦默又嘱咐了一句。 吕勇有些许错愕,想了想,没有多问,垂首应了下来。 那妇人局促地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个粗瓷制的果盆,果盆中用清水湃了些黄瓜和李子,望之生凉。 妇人看一眼吕勇,神情略显不安,开口道,两位使君,方才小儿哭闹了一番,这才来迟了些。她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家中粗陋,酒水之物怕使君们吃不惯,民妇想着这些瓜果还算新鲜,斗胆拿来让两位使君一尝,望使君们莫要嫌弃。 吕勇这妇人,虽然神情有些局促,但讲话条理分明,还带了几分文雅,应该也是念过书的。 公仪音便对她生了些许好感。 秦默他生洁,自然是不会吃这些外头的东西,刚要婉拒,瞟见公仪音望着瓜果那亮晶晶的眼神,话临到嘴边改了口,有劳费心了。 无忧,你吃一些我们便走吧。 公仪音看着那果盆中青翠欲滴的黄瓜,只觉唇齿生津,伸手拿了一条,谢谢大姊,我尝尝这黄瓜便好。 秦默冲吕勇颔首示意了一下,带着公仪音出了院子。 出了院门,公仪音咬一口手中黄瓜,浅笑盈盈道,对了九郎,没想到你也是会虚张声势的人。 秦默不解地挑了挑眉。 你方才同吕勇说的,长帝姬限定三日之内破此案的事啊。公仪音小口小口地吃着手中的黄瓜,只觉清香无比,黄瓜用清凉井水洗过,还带了些井水的甘甜,几口下肚,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我没有虚张声势,长帝姬的确是这么说的。 啊公仪音一怔,停下吃黄瓜的动作,那你当时怎么没说 因为我有信心三日内破了此案。秦默似乎并未将此当成一件大事,看着公仪音吃得欢快的模样,唇角不自觉翘了翘,好吃吗 可好吃了。九郎,你尝尝吗见秦默这般自信,公仪音也不瞎操心了,伸手将黄瓜举到秦默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像极了夜空中明亮的星辰。 秦默的目光落在黄瓜上被她啃过的地方,那里还留着公仪音整齐小巧的齿印,清晰可见,喉头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公仪音只当他馋了,伸手掰下一段递过来,你试试,真的同平日里吃的味道不一样。 秦默微微别开眼,接过来咬了一口。 如何公仪音凑到他面前,一脸邀功的模样。 嗯,好吃。秦默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吧。公仪音直起身子,自说自话道,下次再叫吕勇带些来延尉寺,简直比西瓜还要解暑。 她心中欢喜,脚步就加快了些。 这样温柔缱绻的夏日黄昏,夕阳洒在前面步履轻盈的少女身上,她穿着宽大的男子服饰,越发显出身形的纤细,空灵得如同如刚抽枝的花信。 秦默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前方公仪音的身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似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题外话------ 连续发糖,快夸我 呦呦切克闹,甘甜黄瓜来一条跟着节奏一起g起来 第083章 花开的声音 ♂ 回程的车上,公仪音问起秦默的想法,吕勇隐瞒下的事情,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线索啊不过她顿了顿,吕勇说他进去时闻到了甜香味,难道那时凶手就已潜在了牢中 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不知凶手是如何进去的。秦默道。 是啊。公仪音泄了气,悻悻地趴在矮几上,面上是一筹莫展的神色,九郎,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感觉好像又进了死胡同。她轻声嘀咕,轻絮的案子还没破呢,又出了温良禹这事儿真是奇了怪了,最近京中怎的这么不太平 稍安勿躁吧。秦默唇角带上一丝惯常的笑意,声音温和而平静。说来也奇怪,他这般清淡明朗的姿态,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公仪音原本浮躁不安的心瞬间安宁下来。 公仪音眼神亮了亮,直起身子看去,莫非九郎已有了主意 秦默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先送你回帝姬府。明日到了府衙,看看荆彦查到了什么再做打算。 夏日夜晚的天空,有着最纯粹的颜色。那如深海般幽蓝的夜空,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着无数明明灭灭的珍珠,正是天边一闪一闪放着光辉的星辰。 公仪音下了车,同秦默道过别,车撵在深浓夜色中掉头朝胜业坊驶去。 殿下府门处候着的阿灵和阿素见她下了车,雀跃着迎了上来。府门前高悬的玉勾云纹八角宫灯流光璀璨,暖暖的光芒照在阿灵和阿素笑容洋溢的脸上,让公仪音心里一暖。 都叫你们别夜夜在此候着了。公仪音边朝里走,边侧了头同阿灵和阿素说话。 两人笑笑,没有反驳,眼中却是满满的坚持。 殿下,一切可还顺利阿灵问。她们知道今日公仪音乔装去秦府的事,故有此一问。 公仪音点点头,没出什么事,放心吧。被登徒子盯上的事自然不能跟她们说,以免引得她们担心,日后都不放心让她单独出门了。 殿下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阿素看着公仪音眉间一抹疲色,柔声道。 先沐浴吧,你把宁斐叫来。 舒舒服服沐浴过,公仪音换了身更轻薄宽大的衣衫,一头乌发擦干后随意用一根藕色丝带系在脑后。她趿着高齿木屐从沐浴的殿中出来,正好看到阿灵领着宁斐进了聆音园。 见过殿下。宁斐一抬眼,就看到星月光辉下浅笑而立的公仪音,眼睫似被什么刺了一下,慌忙垂下眼帘,上前几步恭谨行礼。 宁斐,你来啦。公仪音语声清懒,可用过饭了 宁斐一愣,方道,还还没。 那正好,一起吧。阿灵,传饭。公仪音随口道,一边朝房中走去。她虽贵为帝姬,却并不怎么看重阶层规矩。在她看来,帝姬府的人,只要对她衷心,便都是自己的家人,所以一同吃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灵和阿素伺候她许久,自然知道她的性子,闻言并不惊奇,应一声下去准备了。 宁斐却如遭电击,呆呆立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前行的步伐。 见宁斐没有跟上来,公仪音奇怪地转头看去,正看到他一脸怔怔的模样,如水的月光打在他俊朗的脸上,模糊了他面庞的棱角分明,显出几分呆萌的可爱来,耳根处一抹可疑的绯红。 怎么了公仪音露齿一笑,杏眸似乎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 宁斐似被灼到了一般,慌忙垂了头,迈开大长腿跟了上来。 上次叫你查的秦肃,查得怎么样了公仪音跪坐在餐几后,用银质小勺轻轻搅动着冰裂白瓷碗中的莲叶羹。 回殿下的话。宁斐忙放下竹筷,正襟危坐,属下查过了,秦肃确实是秦家三郎主秦君宝与那庶族女子之子。当年秦氏宗主拆散他二人后,本想着将秦五郎接回府中,以免秦氏血脉流落在外,可那女子已经早早将秦五郎送走,并不愿意将秦五郎交给秦府。后来女子死后,便没有了秦五郎的消息。 公仪音喝一口软糯的莲叶羹,好奇道,既然这样,秦氏宗主怎么会禁止秦肃入府呢 秦肃十八岁那年突然出现在建邺城,并找上了秦府,扬言要让他母亲的名字出现在秦氏宗谱上。秦氏宗主自然不允,秦肃心下忿然,他一身武功,大闹了一番秦府,气得秦氏宗主对他下达了禁令。宁斐道,瞥见公仪音推过来的龙井竹荪汤,脸红了红,低头喝一口,又接着往下说。 后来,秦肃不知怎的去了前线参军,这几年战功显赫,短短时日便做到了豫州督军的位置,这次是回京述职的。 公仪音陷入沉思。 秦肃也算是个聪明人了,知道自己身份地位尴尬,若留在京中,保不齐多少人揪着他的身份说事,索性去到凭实力说话的军中,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子来。 想到这,公仪音不禁对秦肃生了几分欣赏之意。 他这次在建邺待多久 暂时还未定。 公仪音点点头,想起今日之事,又道,府中的暗卫,有没有机灵些的 宁斐狐疑抬头,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我扮男装出门,有时需要独自查案。我不会武,出门在外不安全,所以还是带个暗卫在身边妥当。 宁斐一听,眸色亮了亮,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龙井竹荪汤,鼓足勇气抬头道,殿下安危事关重大,还是属下亲自护卫吧。 公仪音略有诧异,你事情这么多,能忙得过来吗 宁斐重重点头,目光切切,似乎生怕公仪音拒绝一般。 公仪音展颜一笑,鬓边一缕碎发被窗户中漏进来的夜风一拂,调皮地在她的脸颊旁微荡。她顺手将鬓发捋到耳后,笑着道,既然你可以,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在身边我才安心些。 宁斐一听,眼中亮色更甚,忍不住也微微勾唇一笑。 此时,阿灵从门外端着茶水而入,恰好看到宁斐这淡淡的笑容,月光和烛火交相映照下,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色泽,莹然生辉。 她心跳一滞,这一瞬,仿佛听到了心中花开的声音。 ------题外话------ 我们呆萌可爱的小阿灵情窦初开了肿么办,可惜小斐斐现在不喜欢她呀嘤嘤嘤 明儿就揭露一部分温良禹死亡迷局的真相哦,当当当 夭夭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感谢榜: plf五星评价票 小雅妹纸的闪亮亮钻钻 宝哥哥的闪亮亮钻钻 浅梦妹纸的香喷喷花花 小涂涂的闪亮亮钻钻 庭庭的香喷喷花花 小沐沐的闪亮亮钻钻香喷喷花花 微微的闪亮亮钻钻 谢谢各位土豪小天使的打赏哟 ̄3e ̄ 第084章 推论 ♂ 翌日,公仪音惦记着吕淳之事,早早出了门。 到了延尉寺时,正好在门口见到下车的秦默,不由露齿一笑,点漆般的眸中有着灼灼亮色,九郎,早啊。 秦默回以浅淡一笑,同她一起进了府衙。 吕淳的事查得怎么样了迈进房中,正见到在凭几后整理卷宗的荆彦,秦默出声道。 荆彦抬头看到二人,笑着打了招呼,然后道,九郎,吕淳最近的生活颇为窘迫。 秦默嗯了一声,示意荆彦继续往下说。 荆彦将卷宗放好,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吕淳最近迷上了赌博,似乎输了不少钱,把家中值钱之物都给当了出去,还欠了不少。听说他妻子最近正在跟他闹和离,所以这几日吕淳的精神一直不大好。但是,吕淳今天早上,突然把欠赌场的钱给还上了。 公仪音出声道,难道吕淳是凶手的内应如果凶手许他一大笔钱财,吕淳说不定会为此铤而走险。还是说她顿了顿,也许他就是凶手 秦默沉吟片刻,吕淳应该还没有胆大到杀人的地步,我猜应该是凶手买通了他。 可是,还有其他三人呢,吕淳是怎么在他们三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凶手弄进牢中的荆彦不解。 秦默沉吟片刻,走到几后坐下。他伸手取过一张宣纸摊开来,又从笔架上拿了支狼毫蘸上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公仪音好奇地凑上前去,也在他身旁跟着坐下。 秦默一边分析,一边在纸上提笔写着。 根据于海和吴坤的说法,吕勇和吕淳先进入牢中,然后,吕勇出来,片刻后又进去。过了一会,吕淳也出来过一次,也很快进去了。但是 他说到这里,提笔的手顿了顿,纸上很快氤出一片墨渍。 根据吕勇的说法,他进了牢中便昏睡过去,直到吕淳将他叫醒,其间没有出去过,那么他提笔在吕勇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于海和吴坤口中这个出去的吕勇,是谁 难道是凶手荆彦猜测道。 不对。公仪音摇头否认,别忘了,吕勇出去没多久便回去了,若是凶手的话,他怎么还会回去而且,凶手一开始又是怎么进去的 荆彦皱了眉头,死死盯着宣纸上几人的名字,眼中一片迷茫。 公仪音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脑中一片混沌,没有半点头绪。 对了她突然想到一点,伸手拿过秦默手中的笔,手指不经意碰了秦默的掌心一下,一阵细微的战栗和酥麻在秦默的掌心漫开。 九郎,你还记得吗当时于海和吴坤说,前一班当值的狱卒走后,吕淳和吕勇才过来。她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吕淳和吕勇的名字。她写得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在秦默笔走龙蛇的字迹旁,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荆彦看着公仪音的字迹,心中升起一丝狐疑。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就被公仪音接下来的话给吸引住了。 但是,吕勇的说法却是,吕淳在歇息室将他唤醒后,让他先行过去交班,自己则去了趟恭房。就是说,他二人不是同时进入的牢中。说到这里,她的语调提了提,执笔的手因为激动而有微微颤抖,那么一开始同吕淳一起进入牢中的人,是谁 是凶手凶手假扮成了吕勇的模样当时夜色深重,本就看不清楚,凶手如果身高同吕淳吕勇差不多的话,只需在下巴处粘上浓密的络腮胡,很容易蒙混过去。荆彦也变得激动起来,语速飞快。 可他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神情一蔫,看向公仪音,可是照吕勇的说法,是他先到了牢中,那门外的于海和吴坤肯定见到了他。若之后吕淳再带着假扮成吕勇的凶手过来,于海和吴坤一定会起疑的。难道于海和吴坤也是内应 荆彦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泄气地坐了下来。 这时,秦默清泠的声音响起,带着如沐春风的暖意,顺序错了。 什么荆彦正抱着脑袋冥思苦想,耳朵被捂住,没有听得真切,诧异地看向秦默。 你方才的推理,顺序错了。 荆彦皱成一团的眉头一舒,兴奋道,九郎,你知道真相了是吗 不离十了。秦默神情温润淡雅,目光如流水一般在宣纸上的字迹处掠过。 快说快说。荆彦容色焕发,神采奕奕地盯着秦默。 公仪音也兴致勃勃地望去,一脸认真的模样。 于海吴坤和吕勇三人应该都没有说谎,那么我们需要从他们看似前后矛盾的话语中,推断出事情的真相来。秦默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吕勇的名字上轻轻一点,吕勇昨夜应该是被下了药,所以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正如荆彦方才所说,凶手贴上络腮胡子假扮成吕勇,同吕淳一道先进了牢中。注意,此时的吕勇,还在牢外的歇息室内昏睡。 吕淳和凶手进了牢中,凶手将粘着的络腮胡取下贴到吕淳脸上,这样一来,便将吕淳的胎记给遮住了。吕淳吕勇二人本就相似,所以此时吕淳假扮成吕勇出去,丝毫没有引起于海和吴坤的怀疑。 秦默微微顿了顿,见荆彦和公仪音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并没有疑惑的表情,遂接着往下说,这个时候,吕淳才到了牢外的歇息室内唤醒了吕勇。吕勇睡得昏昏沉沉,只当那时还是交班的时辰,便按照吕淳的吩咐,自己先去了牢中。而于海和吴坤以为这是方才出恭回来的吕勇,自然没有起疑。 吕勇进了牢中,被躲在牢内的凶手用药迷晕了过去。然后,凶手到了温良禹牢房中将他杀死,伪造成自缢的假相。做完这一切,凶手又在自己左边下巴处用红色颜料画出一块同吕淳相似的胎记,然后顶着吕淳的名头走了出去。凶手出了牢外,跟吕淳会合,吕淳便假装刚去完恭房,又回到了牢中,并唤醒了吕勇。也就是说,吕勇这次醒来时,其实温良禹已经死了。 原来是这样听秦默分析完,荆彦和公仪音俱是惊叹不已,居然想出这么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实在是妙妙啊荆彦连连叹道。 见荆彦对凶手赞不绝口,秦默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被秦默这么一看,荆彦顿时意识到了不妥,忙收起脸上惊诧的神色,轻咳一声道,这么看来,吕淳定然知道凶手是谁。我去派人将他唤来 ------题外话------ 还有几章就上架了,首订章绝对肥美,大家一起期待一下吧 第085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一更) ♂ 不急。秦默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神色是惯常的从容平淡,长长的睫羽在玉雕般的面容上投下扇形阴影,眼中是星辰大海般的深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为何荆彦微有不解,扭头问道。 捉贼拿赃。方才我们只是推测,若吕淳抵死不认,我们得拿出证据。秦默顿了顿,抬头问荆彦,吕淳今日当值吗 是。 命人暗中看住他。另外,派人去他家中搜一搜。秦默但但吩咐。 九郎想搜什么公仪音一时没想明白,一双杏眼波光盈盈,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面有好奇之色。 他假扮吕勇用的假胡子。秦默微微阖了眼眸,缓缓道,吕淳此人,性格小心谨慎。这几日延尉寺戒备森严,家中又鸡犬不宁,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将假胡子处理掉。自然会小心收好,待风声过了,再暗中销毁证据。 公仪音凝视着秦默。 他的眉眼间隐隐有一丝疲色,原本略显清冷的面容,显出几分真实的暖意来。 他这几日既要忙着王夫人的寿辰宴,又要忙着查案,定是很辛苦。公仪音有微微心疼,眉尖不由蹙了起来。 那我先去安排了。荆彦示意一声,转身离开。 公仪音走到门口,嘱咐门外的衙役上壶茶来。茶水很快被送了进来,她摆摆手,示意衙役放下就行。 秦默还在假寐。 公仪音坐在几后,束住翩然大袖,给他冲泡了杯茶,然后将青瓷松枝盏轻轻推到他面前。 秦默半眯了眼眸看来。 门外的风穿堂而入,他的发丝被微风轻轻拂动,神情清贵而温柔。无论何时,他总有着这般精雕细琢般的从容优雅。 秦默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氤氲茶香后,他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谢谢。公仪音听到他轻轻道。 公仪音勾唇笑笑,偷得浮生半日闲。九郎连日奔波,定然疲累不堪,不如在此歇息片刻。若荆兄那有消息了,我再唤你。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轻启唇瓣,好。 话毕,冲她微微一笑,伏案而眠,雪白衣袖在几案上铺开,将面容半遮半掩,只露出半面精致的线条轮廓来。 这一刻,仿佛现世安稳,好似岁月静好。公仪音坐在那里,定定地看了他好久好久,直到门外有人声传来。 她转头看去,是形色匆匆的荆彦。 如何公仪音轻声问道。 荆彦拿出那假胡子在她眼前一亮,找到了。他的目光落在秦默身上,不由自主压低了嗓音,九郎睡着了 心中微有纳闷,九郎分明是一个警惕性很高的人,这次怎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入睡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公仪音一眼,又转回到秦默身上,心中隐有狐疑。 公仪音放轻了步伐,上前轻轻推了推秦默,在他耳边温柔唤道,九郎,九郎,荆兄回来了。 秦默并未熟睡,迷迷糊糊浅眠中似听到耳畔有人唤他。那声音,悠悠然然,似琴弦轻拨,耳根处有小小的酥麻感。 他睁开双眼,眼前公仪音浅笑盈盈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 无忧。秦默轻应了一声,直起身子,点漆般的眸中有一瞬的朦胧,使得清冷的面容上带上几分和煦的暖意。很快,眸中恢复澄澈和清明。 九郎,搜到了。荆彦举了举手中的假胡子,面露喜色。 好。派人把吕淳叫来。秦默道,眸间一抹沉色。 吕淳很快被带到。 他并未意识到凶手的诡计已被识破,更不会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已被尽数掌握,虽然眼底偶有慌张神色闪过,但面上神情还算镇定。 卑职见过寺卿,见过司直,见过行走。他朝几人行了礼。 嗯。秦默应了,淡淡打量着他,没有出声。 吕淳被看得有些心里发虚,撩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默,斟酌着开口试探道,寺寺卿,不知您叫卑职来,有什么事吗 前天夜里,你说牢中没有异常是吗接到秦默的示意,荆彦沉声开口道。 吕淳心里一颤,硬着头皮道,是是的。 还敢说谎荆彦大喝一声,将假胡子拿出来摆在吕淳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道,那这是什么 吕淳身子猛然一抖,嘴上还在抵赖,卑卑职不知道 荆彦冷笑一声,看来您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他走到吕淳面前,冷冷地看着他,将方才秦默的推测一字一顿说了一遍。 一开始,吕淳的表情还算镇定,可是越听到后面,面色就愈发苍白起来,死死咬住嘴唇,眼中一片死灰。听到最后,身子已经抖得跟糠筛似的。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荆彦厉声道。 吕淳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一下一下朝秦默和荆彦磕着响头。卑职知错了,卑职知错了,卑职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求寺卿开恩,求司直开恩。 秦默声音微冷,定定地看着吕淳耸动的肩膀,起伏的头颅,神情未有半分松动,照实交代,你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是是是。吕淳忙不迭应了,直起身子,抖抖索索交代了起来。 大概大概五天前的夜里,卑职结束了当天的当值,出了府衙正准备回去,突然从角落窜出个人,将卑职拉到了墙角处。卑职本以为是打劫的,刚想出声呼救,那人却压低了声音说说想同卑职做一笔买卖。 他咽了咽口水,抬头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秦默,接着往下说,他说,他需要卑职帮他混入牢中,事成之后,会给卑职给卑职一笔钱财。后来的事就同司直说的一样了。 吕淳说完,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心中忐忑万分。 你就没问那人想进牢中干什么荆彦皱了眉头喝道。 吕淳一惊,苍白的唇蠕动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结结巴巴道,问问了,那人那人没说。说若是再多问,这交易就中止。 他这几日天天被赌坊的人追着要债,家里又是鸡犬不宁,早已焦头烂额,急需钱财来缓解燃眉之急。而这人的出现,恰好成了他的救命稻草。所以他明知这事有蹊跷,还是昧着良心应了下来。 你可认识那人秦默冷冷出声。 不不认识。那人每次都是夜里来找卑职,又蒙着面,假扮成吕勇时又用胡子遮住了大半面容,卑职没有看清他的长相。话音一落,就感到秦默身上的气息更冷冽了,不由打了个寒战。他心里一慌,忙抬头急急忙忙补充道,他他身量跟卑职差不多似乎挺俊秀的样子 对了吕淳似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指了指自己的眼尾处,他这里,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题外话------ 啦啦啦,真相呼之欲出了 大家也看到标题啦,今天夭夭任性,下午一点有二更哟 上架倒计时3天 第086章 再入长帝姬府(二更) ♂ 他话音落定,房中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荆彦有些不明就里,瞪了吕淳一眼,眼尾一颗朱砂痣你知不知道整个建邺城有多少万人口快三十万三十万啊要在这三十万人口中找到一个眼尾长着朱砂痣的人,简直比海底捞针还难 荆彦还在絮絮叨叨,公仪音和秦默却沉默地望了对方一眼。秦默的眼中,有一种清空明澈的净冽之色,微微闪烁着波动的流光。 眼尾长着朱砂痣的人,好巧不巧,他们昨日就见到过一位。 长帝姬府的郎君北羽。 荆彦对着吕淳说了一会,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转头看一眼秦默和公仪音,面带狐疑道,九郎,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秦默轻轻抬了眼帘,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吕淳,出声吩咐,来人,将吕淳暂且关押在牢中,好生看管。 门外衙役应声而入,吕淳很快被人带了下去。 待人退下了,荆彦看一眼秦默,又瞄一眼公仪音,狐疑地眨巴眨巴了眼睫。他走到公仪音身侧,伸手拍了拍她肩膀道,无忧,你和九郎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吕淳口中的这人到底是谁 公仪音还沉浸在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中,一时没反应过来,肩上便受了荆彦这大大咧咧的一拍,顿时一阵疼痛传来。她咧一咧嘴,抬手揉着肩膀,上下活动了一番。 荆彦疑惑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奇怪道,很痛吗无忧奇怪我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啊。无忧,不是我说你,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些,简直跟个小姑子似的,难道帝姬府的伙食不好吗等这个案子破了,我请你去向晚楼好好吃一顿啊 一声轻咳传来,荆彦喋喋不休的话语声被打断。 他一愣,回头看一眼出声的秦默。他的神色依旧凉淡平静,荆彦却从他流光波澜的眼中,看出一丝叫他赶紧闭嘴的意味。 荆彦讪讪一笑,转头看回一脸黑线的公仪音,搓搓手道,说远了,说远了无忧,吕淳说的这人到底是谁 昨日,我和九郎去了趟长帝姬府。被荆彦这么一打岔,公仪音震惊的情绪已平复不少,开口道。 荆彦点点头。 这事他也知道,当时他正可怜而孤单地在义庄陪着那些恶臭难闻的尸体,自然没有一起过去。 我们在长帝姬府,碰到了帝姬的另一位郎君,那位郎君的眼尾处,正正好长了一颗鲜红的朱砂痣。你说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 帝姬府的面首荆彦脱口而出,难道是为了争宠 公仪音语声一滞,有种无语望天的冲动。她无奈地看一眼荆彦,荆兄你这话,说得可真够直白的。 荆彦嘿嘿一笑,我常听府中同僚说起家中妻妾争风吃醋的事。长帝姬府中虽然养的是郎君,但那么多郎君盼着一个人的恩宠,这种明争暗斗的戏码肯定少不了吧 他这话,话糙理不糙。 北羽的确有嫌疑杀害温良禹,只是不知,长帝姬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九郎,我们是不是要去趟长帝姬府荆彦道,眼中隐有雀跃之色,这次带上我吧。听说长帝姬府奢华无比,甚至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也带我去见识见识啊。 你想去,有的人还不想去呢。秦默似笑非笑侧脸看了一眼公仪音。 公仪音只当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一味装糊涂地笑。 只是心中一阵哀嚎,又要去长帝姬府她最近绝对跟长帝姬府犯冲,昨日刚去过,今天又要去照这种频率下去,她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有的人谁啊荆彦挑了挑眉,正好看到公仪音傻笑的模样,双掌在她面前一拍,无忧,你怎么一直傻笑,难不成要去长帝姬府,你也十分激动 公仪音笑容僵住。突然觉得,荆彦这自说自话的脑补能力是越来越强了。 秦默轻笑,看着公仪音道,无忧还需要下去先准备准备吗 自自然。 准备什么荆彦听着他们跟打哑谜似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公仪音瞪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等等。身后秦默出声唤住他。 怎么了公仪音心肝儿一颤,生怕秦默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却见秦默一本正经地瞧着她,你上次那个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卒视。 公仪音强忍住想吐血的冲动,叫她抹炭粉的是他,现在说丑的也是他 她咬牙道,那依九郎的意思是 这次我会带衙役一同前往,你扮作衙役混在其中吧。 公仪音忍气吞声应了,暗暗瞪他一眼,转身下去准备。留下荆彦在原地一脸怨念和纠结,完全不知道他俩说的是何事,一种被孤立的寂寥感油然而生。 无忧,你说清楚再走啊身后传来荆彦的大叫。 公仪音很快准备妥当,混在衙役队伍中,吕淳也被人压着作为人证,一行人朝帝姬府而去。 到了长帝姬府,秦默率先下车,广袖轻拂,清风微扬,素白袖口上用银线绣出的流云纹显出清冷的色泽,像极了他面上从容悠远的神情。 荆彦跟在秦默后面下了车,公仪音也从后头的队伍中赶了上来。 他们阵仗不小,门口的守卫一瞧,一人进去通禀,一人迎了上来。等了片刻,很快有人出来请他们进府。 一行人被仆从带到正厅,长帝姬已经在厅中等着了。 她狭长的凤眼一眯,扫一眼底下之人,冷冷开口道,秦寺卿带这么多人来本宫府上,不知有何贵干她的语气中,含着显而易见的不满,让在场之人忍不住一颤。 捉拿温良禹一案的嫌犯。秦默开口。厅中众人,唯独他未被长帝姬的气场震慑住。他长身玉立,神情清冷如霜雪,似一道清流,涤荡了长帝姬的戾气重重。 哦长帝姬眸中神色流转,定定打量了秦默一瞬,捉拿嫌犯,竟捉拿到本宫府上来了。那秦寺卿倒说说,你口中的嫌犯,究竟是何人 殿下府中的郎君,北羽。 ------题外话------ 二更奉上 盼望着,盼望着,上架的脚步近了 第087章 对质 ♂ 秦默话音落,长帝姬的眸色刹那间冷却下来。 她定定看了秦默半晌,终于轻启朱唇,语声散漫中带了一丝狠厉之色,秦寺卿应该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秦默清雅一笑,眼神不避不闪,直直回视长帝姬,似流雪回风般澄澈,殿下,秦默从不说无用之话。 长帝姬手一挥,眉梢一扬,沉声道,来人,叫北羽过来说话间,周身冷意迫人。 门外仆从领命而去。 厅内的温度,似乎比方才进来时更冷了。 在场的衙役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偏生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汗珠顺着脊背滴落下来,很快在地上留下滩滩水渍。 长帝姬没叫人赐席,秦默亦不语。 终于,门外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为首之人脚步轻缓,渐渐走近。 公仪音随着众人转了目光朝外看去,瞧见一袭素白长衫的北羽出现在门口。他的面容不见慌张,光华照人,皎如明月。 大厅四面开窗,敞亮通透,北羽行走间带起一阵凉风,卷起他宽大的袖袂,袖口和衣衫下摆处绣着的银色木槿仿佛刹那间临风绽放。 他散于身后的墨色长发被风一吹,有发丝在眼前缠绕纠结。他伸出手,优雅地将发丝轻轻拨至耳后。从公仪音这个角度望去,其袖口遮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明亮如晨星的眼睛。 公仪音突然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似乎发了一半就生生咽了回去,因而几不可闻,只有立于她面前的秦默听到了。 秦默不动声色地垂眸看她一眼,只见她眸光微沉,眉头轻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北羽见过殿下。 北羽身姿翩然行到厅中,朝长帝姬见了个礼。 秦寺卿,北羽人已到,你有什么证据,便拿出来吧。长帝姬冷冷发话。 北羽眉一挑,侧身看向秦默,原来是秦寺卿找北羽,不知寺卿有何贵干 杀害温良禹的凶手,我们已经找到了。 北羽看着他,神情清雅,温声道,如此甚好,阿禹总算是可以安心地去了。 秦默紧紧盯着他,嘴角一抹嘲讽之意,北羽郎君难道不想知道,杀害温良禹的凶手是谁 北羽微微一躬身,洗耳恭听。 你 北羽身形微僵,很快,他直起身子,坦坦荡荡地看向秦默,我他挑唇一笑,秦寺卿既然这般斩钉截铁,想必定有证据吧。 秦默看荆彦一眼,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北羽身姿挺拔立在殿中,安静地听完了荆彦的话,良久没有出声。半晌,他才看向被荆彦拎出来的吕淳,你说跟你交易的那人,是我 吕淳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照荆司直方才的说法,你并未见过那人的全貌,如何能断定是我 吕淳伸手指了指他的眼尾,我那人这里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北羽轻笑一声,看向秦默,仅凭一颗泪痣,秦寺卿就断定凶手是我若是有人刻意在眼尾处点了颗泪痣假扮成我呢 公仪音眉头一蹙。北羽说得对,既然吕淳和吕勇可以被假扮,那跟吕淳交易的人,也可能是他人假扮成北羽从而嫁祸于他。 她不安地看向秦默。虽然直觉告诉她北羽便是凶手,可是他们,还缺少真正能定北羽罪的证据。 北羽郎君既然如此坦荡,想必也不怕我们搜搜你的房间吧秦默淡淡出声。 自然,寺卿请便。北羽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见慌张。要么,他真的不是凶手,要么,就是他十分自信,自己没留下任何把柄。 秦默在荆彦身边低低说了几句,荆彦连连点头,带着几名衙役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的等待。 荆彦大约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回来的时候,身后的衙役手中各捧了几双鞋履。 北羽眸中闪过狐疑之色。 秦寺卿,你这是做什么长帝姬亦是不解,沉着脸色问道。 见荆彦朝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其中一名衙役身上一顿,秦默了然,唇畔勾起一抹弧度,请殿下稍安勿躁,真相很快水落石出。他转向北羽发问,前天夜里,你在哪里 府里。 前天白日和昨日呢 也在府中。 前日和昨日,你穿的是哪一双鞋秦默指了指身后衙役捧着的一排鞋履。 北羽微有迟疑,目光在鞋履上犹疑,却听得秦默清淡的声音响起,北羽郎君最好说实话,长帝姬府中那么多双眼睛,总会有看到的人。 北羽心一横,指了指其中一双普蓝方头履咬牙道,这双。 秦默眉梢一挑,上前两步,指了指鞋履边缘缝隙中一星半点的泥土,这里沾的泥土还带了些湿气,显然是这两天才沾上的。这种红泥,整个建邺城只有延尉寺和城郊才有。北羽郎君若是这两日不曾出过府,鞋上这红泥又是从何而来 秦默的语声依旧清淡如水,可北羽的身子却在刹那间因紧绷而变得僵硬。他握了握拳头,感受到自己的手心渗出绝望的寒凉。 你还有何话可说秦默问。 北羽沉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丝丝裂缝。他垂首默立,良久才抬头看向秦默,唇边一缕自嘲的笑意,我果然不该小看秦寺卿了。 这是承认了。 他侧身看向上首的长帝姬,眼中神色炽烈而复杂。 长帝姬的面色有些苍白,凌厉的眼神中藏了一丝疲色,她紧绷着脸,神情冷淡地看了北羽一眼,只问了两个字,为何 殿下待温良禹不薄,他却背着您出入烟花之地,北羽替殿下感到不值。他虽然是嫌犯,但我知道,温良禹绝对不可能有胆子杀人,一旦此案得破,他定会重回府中。殿下心软,或许会留他,可我却再也见不得他出现在府中了,所以便趁此机会结果了他。北羽将杀人缘由缓缓道来。片刻的情绪起伏过后,他面上恢复沉然冷静,仿佛站在厅中的,不是一个杀人凶手,而是一位清姿翩然的风流名士。 长帝姬的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透过窗外望向开阔高远的天际,心中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之意不安分地窜动。 她的目光冰凉,神色冷得像冰霜。 北羽看着她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绝望。他早就该清楚,这么些年,殿下的心中其实没有容下任何人他以为,杀掉温良禹,殿下的目光就会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他,温良禹,还有这府中无数姿态妍丽的郎君,活得都像个笑话 殿下他看向长帝姬,凄惶开口,眼角一滴晶莹泪珠滚落,缓缓划过那颗泪痣,显出触目心惊的艳红来。 长帝姬的眼神有片刻迷蒙,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 很快,她被北羽的呼唤拉回到了现实,凉凉地看一眼他,轻启朱唇,杀人偿命。北羽,本宫保不了你。 ------题外话------ 码完首订的2字,感觉身体已被掏空,持续葛优躺中 求安慰求夸奖求虎摸求抱抱 第088章 冷心绝情(明日上架!) 听到这话,北羽缓缓阖上双目,心底一阵刺骨的寒意。这种冰冷的感觉,让他想起十八岁那年从受了雪灾的家乡逃出,精疲力竭下昏倒在寒冷街道上的记忆。 那年的冬天,大雪纷飞,饥寒交迫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在建邺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倒了下来。闭眼的瞬间,有一辆装饰华美的车撵在他面前停下,重重珠帘被掀开,他看到一双明艳清亮的凤眼透过漫天雪花望来,亮如星辰,从此后仿佛用刀镌刻在了他的心口,生生世世再也无法抹灭。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贤嘉长帝姬,她那双好看的凤眼,看到的——却不止他一人。 可是他依然很欢喜,因为长帝姬说,她喜欢他的眼睛,澄澈透亮,像一汪通透的泉水。直到后来她遇到了长着一双更明亮眼眸的温良禹。 北羽睁开双眼,直直地看向长帝姬,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殿下,你到底是保不了?还是不想保?! 他很想质问出声,他很想问,这么些年,她每每透过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 他一直假装视而不见。他以为,日子久了,殿下就会看到自己的好。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 他张了张苍白的唇,最终只是无声地闭上,安静走到秦默面前,低声道,“寺卿,走吧,我认罪。”一阵凉风从厅外卷进,卷起北羽的袖口和衣袂,上面绣着的银色木槿刹那间变得鲜活无比,生生灼伤了长帝姬的眼。 秦默示意荆彦将北羽带下去。 衙役井然有序地退下,他却并未动。公仪音好奇,装作恭顺的模样,垂首立在秦默身后。 长帝姬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有深深的疲色,她沙哑开口道,“秦寺卿,阿禹的案子多亏了你。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专程道谢。” 说罢,搭上一旁女婢的手,起身准备离席。 “殿下早就知道是不是?”转身的瞬间,她听到秦默凉淡的声音悠悠传来。身子一僵,尖利的指甲掐入身侧女婢的手背中。 她缓缓转身,沉沉打量着秦默,没有出声。 秦默不看她,兀自道,“在我将那份认罪书拿给殿下看的时候,殿下就认出了北羽的笔迹是不是?所以殿下当时才那般神思恍惚。” “秦寺卿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长帝姬既然早有猜测,想来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温良禹和北羽的事,还请殿下节哀顺变。”秦默微微垂首,声音平静而淡然。 公仪音微有错愕。 她本以为秦默会质问长帝姬,没想到他却突然宽慰起她来了? 长帝姬定定看了秦默一瞬,突然唇角勾出个凉薄的弧度,眼中有光芒闪现,仿佛一瞬间,又恢复了那个艳光四射的贤嘉长帝姬。 “劳寺卿费心了。来人,送寺卿出府。”说罢,一拂衣袖,转入内殿之中,只留一殿幽香绕梁缠绵。 秦默转身看向公仪音,“走吧。” “九郎,方才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公仪音好奇道。 “让她知道我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更不喜欢被人威胁。”秦默道。 公仪音知道他指的是长帝姬限他三日内破案之事,想了想又问,“那后面为何又转了话锋?” “因为现在还没有必要同她完全撕破脸皮。” 公仪音“哦”了一声,侧头看向秦默,语带叹意,“长帝姬可真是绝情,先是温良禹,再是北羽,说弃就弃了,竟没有丝毫留恋。” 秦默唇边一缕嘲讽的笑意,“也许从一开始,北羽出府的那天晚上她就知道。她喜欢温良禹,却更恨温良禹对自己的背叛,所以暗中默许了北羽的行为。她的不作为,其实间接促成了温良禹的死亡。长帝姬她”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收回沉思的目光,眉一挑看向她道,“对了,你方才见到北羽时,为何啊了一声?” “我之前就觉得北羽有些面熟,还以为在哪见过他。刚刚才突然意识到,不是我见过他,而是他的眼睛,同温良禹颇有几分神似。九郎发现了吗?” 秦默眸色一动,垂下眼帘道,“或许是巧合吧。走吧,回府衙。” 公仪音应了一声,小跑几步跟上,心中还在为方才之事唏嘘。 其实说到底,长帝姬最爱的还是她自己吧?温良禹也好,北羽也好,都不曾真正进驻过她的心里。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么多年,长帝姬府中木槿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是让长帝姬真正放在过心上的? 北羽被收入牢中听候审判,温良禹的案子总算是告一段落,可轻絮的案子,却依旧一筹莫展。本以为温良禹之死是轻絮案子的突破点,没想到兜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刚回延尉寺,便有衙役匆匆来报,“卑职见过寺卿,见过行走。” “什么事?” “寺卿,方才有一位自称瑶瑟的女郎来延尉寺找过您。” 秦默神色一凛,“她人呢?” “她等了一会,见寺卿还未回来就告辞离去了,说是明日再来。卑职劝不住,只得让她走了。”衙役一五一十道。 瑶瑟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公仪音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她神色如何?”公仪音出声道。 衙役想了想,“那女郎神情焦灼,面色苍白,等的时候亦是坐立不安。” “她可说了来找我何事?”秦默又问。 衙役摇摇头,“卑职问了,可她不肯说。” 秦默眉一皱,沉声道,“立刻派人去明月夜将瑶瑟带回来!” 衙役领命而去。 公仪音看向秦默,“九郎,瑶瑟是不是想到些什么?” 秦默面有沉吟之色,“等瑶瑟过来便知道了。” 只是,他们没有等来瑶瑟,却等来了瑶瑟失踪的消息。当日,衙役到了明月夜后,被窈娘告知瑶瑟早上就去了延尉寺,一直不曾回来。 秦默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派出衙役在城中四下搜寻,然而一直没找到瑶瑟的下落。 她仿佛就这样一夕之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第四天,瑶瑟终于被找到,却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衙役来报,她的尸体在城外的护城河沟渠中被发现。 秦默得了消息,带着震惊不已的公仪音匆匆赶到了现场。 两人到达时,瑶瑟的尸体已被打捞了上来,平放在沟渠旁的杂草地上,面容发白,全身皮肤肿胀,脖子处一道细细的伤口,显然是被人杀害后再抛尸河中。 公仪音不忍地别过眼去,目光却被沟渠中一点亮光吸引。 她心中狐疑,上前几步,蹲在沟渠旁想看个仔细,不想沟渠旁的土质日日被水浸泡,早已变得松散。公仪音不查,脚下一滑,身子就朝沟渠中歪去。 一旁的秦默眼角余光瞟到这突然的变故,神色突变,忙飞身上前伸手一拉,堪堪抓住了公仪音的手。手上一用力,公仪音便被他带入了怀中。 只是秦默动手仓促,脚下亦未站稳,被公仪音这么一扑,朝后踉跄几步,身子后仰,两人双双倒地。 公仪音脑子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被秦默救下,便觉耳畔一阵细微风声,紧接着,唇上一凉,似乎碰到了什么软软弹弹的东西。 ------题外话------ 软软弹弹,是啥东西捏嘿嘿 盼望着盼望着,明天终于要上架啦,再也不用苦等公众期的两三千啦!夭夭明天会放大招,首发两万字! 明天中午12:30,希望大家都能来支持首订() 12:30,我们不见不散哦! 今天十点会有上架通告发出来,里面会有夭夭情真意切的情书和明天上架活动的通知,大家记得要来看哦 群么么哒,明天首订见! 第089章 鸳鸯谱(求首订!!) 公仪音脑中一懵,仿佛突然间一片空白。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下意识伸出小巧的舌尖舔了舔。唔,凉凉的,软软的,似乎还带了些清甜的滋味。 她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刚要仔细品尝一番,却听得耳边一声细微的轻哼传来,不由身子一僵,脑中似被电流击中,刹那间回了神,蓦然睁开双眼看去。 秦默的俊颜近在咫尺。 近到可以看清他毫无瑕疵的面容,似有微光由内向外散发,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玉质色泽。 近到可以看清他如画的眉眼,如水墨画一般隽永雅淡,眸中水波潋滟盈盈。 近到可以看清他殷红水润的双唇,微微张开,似在无声的邀请,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气息。 鼻端有熟悉的寒竹香盈盈绕绕。公仪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扑在秦默身上,双手撑着的,正是他厚实紧致的胸膛。她的视线缓缓上移,停留在秦默的唇上。 她呆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莫非方才脑中“哄”的一声炸开来,全身似着了火一般,从脚尖一直红到了耳根处。 秦默看着眼前公仪音慌乱抖动的睫羽,心跳似有一瞬间的停滞。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动。 “九郎,无忧,你们” 身后传来荆彦愕然的语声,旖旎的气氛突然“啪”的一声,戛然而止。 公仪音手忙脚乱从秦默身上爬起来,故作镇定地伸手拍了拍衣裳上的泥土,轻咳几声掩下面上的尴尬。只是耳根处那一抹红霞还是泄露了心底情绪的起伏。 秦默眼中一抹淡淡异色划过,神情不见局促。他从容优雅地站起来,看向荆彦,“怎么了?” “你们没事吧?”荆彦狐疑的目光在秦默和公仪音面上来来回回游移,眼中有浓重的疑色。他不过一转身的功夫,谁来告诉他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碍。”秦默摇摇头解释,“无忧方才差点跌下沟渠,我拉她时力度没掌握好,这才双双跌倒。”说着,淡淡看向公仪音,“无忧,你没事吧?”。 公仪音红着脸不敢看他,低垂着头摇了摇。心中依旧心跳如鼓,一颗心仿佛随时会从胸腔中蹦出来。 方才她和秦默接吻了 一想到这,面上愈发滚烫起来,想来早已灿若流霞。 “你方才在看什么?”秦默看着她接着问。 公仪音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走到沟渠旁,指了指刚才看到的那发光一点,“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秦默微眯了眼眸看了看,手一挥,身后一名衙役上前得了指令,跳下沟渠将那发光之物给捞了上来。 荆彦掏出帕子将衙役递过来的东西擦拭干净,放在眼前一瞧,是一颗莹润的珠子,阳光下流光溢彩,微微发出粉色的光芒。 他将珠子递给秦默,面有不解,“九郎,这是?” “会不会是瑶瑟身上掉下来的?”公仪音猜测道,侧头朝瑶瑟的尸体看去。瑶瑟身上穿的裙衫色泽素雅,腰间只坠了几个香囊环佩,并无珠宝装饰之物,似乎并不是她身上的东西。 荆彦也看了一圈,狐疑道,“难不成是凶手身上的?”那珠子落的地方,正是瑶瑟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想来不会是什么巧合。 秦默将珠子用食指和拇指捻起,对着阳光一瞧,淡淡开口道,“这是东珠。” “东珠?”荆彦抬头朝他看去。 荆彦不懂,公仪音却是了解的。东珠产于东海深处,质地圆润饱满,色泽晶莹透彻,乃皇族贡品。这颗东珠从质地和色泽上来看,虽然只能算中等,但依然是稀有罕见之物。 秦默眼眸微眯想了一会,“我记得前段时间徐州东海郡新进贡了一批淡粉色东珠进宫。”他侧头看向公仪音,唇微启,“无忧可知道这回事?” 公仪音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唇上,脑中又浮现出方才舌尖触碰到的柔软触感,神情一僵。她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秦默将珠子交给旁边一名衙役,吩咐道,“去查查看那批进贡的东珠现在何处。”说完,上前几步,走到公仪音面前停住。 看到出现在视线中的那双墨色海水纹重台履,公仪音心跳得愈发快了,手心里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意。她低垂着头,一段洁白如玉的脖颈露出,光滑白皙,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秦默眼中。 秦默的神色幽深了几分,刚要张口,目光却瞟到远处走来的一人。 “无忧,那似乎是帝姬府的女婢?” 公仪音听到秦默的话,心中一奇,顾不上羞涩,抬头朝前看去。果然看到阿素行色匆匆朝这边而来,不由皱了眉头。 这个时候阿素怎么会来这里?莫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阿素行到几人跟前,见到公仪音时眼前一亮,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朝几人见了礼,望向公仪音,“宫小郎,府中出了点事,殿下请小郎随婢子即刻回府。”说罢,转了身子朝秦默又行了个礼,“还请秦寺卿通融。” 见她神色还算如常,公仪音微微定了几分心。 秦默打量了阿素一眼,眼中微有流光,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无忧,你去吧,等处理完帝姬吩咐的事再过来。” “谢过九郎。”公仪音暗暗舒一口气,顾不上方才之事,躬身行礼谢过,随阿素匆匆走远。 “阿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两人走远了些,确定没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公仪音忙压低了声音问。 “殿下,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主上请您进宫。”阿素急急解释。 公仪音蹙了蹙眉,好端端的,父皇为何突然召她入宫?“可知何事?” 阿素摇摇头,“来人未说,只道主上在宫里等着。婢子借口殿下出了门,让人先回去复命了。自己斗胆去了延尉寺,被当差的衙役告知殿下和秦九郎来了城郊,便又找了过来。没有误殿下什么事吧?” “无碍,父皇那里要紧。”公仪音示意她不用担心,“许是父皇突然想见我了。”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郎君衣衫,无奈道,“不管怎么样,先回府。” 坐上送阿素前来的车撵,公仪音半倚在车壁上,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抬起手背沁了沁滚烫的双颊。 直到此刻,她的脑中才恢复几分清明。 幸好阿素前来,否则叫她继续同秦默待在一起,怕是会被那紧张尴尬的氛围给弄得窒息了。只是行了一段时间,一开始的阵阵忐忑过去,心中开始被满满的甜蜜填充,唇边不由自主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哪怕算上前世,这也是她第一次吻到秦默。 前世的她,心高气傲,虽用尽手段招到秦默为驸马,但婚后不屑再用那等霸王硬上弓的手段。本想着等两人慢慢相处下来,秦默自然会发现自己的好,到时郎情妾意再再行那行那鱼水之欢,岂不快哉?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阿素好奇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殿下,您在笑什么?” 公仪音回了神,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神闪了闪道,“没没什么”她心虚地避开阿素打量的眼光,对着车帘外吩咐,“黎叔,驶快些。”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回了帝姬府。 公仪音心知父皇那里耽搁不得,回府匆匆换了身帝姬衣衫,又马不停蹄坐上车撵进宫了。 行到宫门处,公仪音挑开车帘,整了整衣衫,在阿灵阿素的搀扶下迈下车。她目光朝前一看,瞧见宫门处等候的刘邴脸上焦急神情一缓,换上了欢喜的神情,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奴才见过殿下。” 公仪音摆摆手,温声细语道,“让刘中人久等了。” 刘邴忙道不敢,躬身引着公仪音朝清凉殿走去,脚下步伐微快,显然怕安帝那里等急了。 见他步履急促,公仪音看他一眼,“刘中人,可知今日父皇召我入宫有何事?” 刘邴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再抬眼时面上已恢复如常,殷勤地笑笑,“殿下,主上说了,您到了后亲自一看便知晓。您呀,还是别问奴才了。” 见他这样,公仪音生了几分好奇之心。但瞧刘邴的神色,似乎又不是什么坏事,心中纳闷,不晓得父皇又想出什么新鲜主意来了。 几人到了清凉殿殿前,刘邴却并不入内,而是领着公仪音朝右拐进了偏殿之中。 清凉殿左右两边各有偏殿一间,以水晶莲花金丝攒珠帘与正殿隔开。不过今日,珠帘之后还摆着一扇四海升平紫檀木雕镂空屏风,屏风后设有一席,正对着正殿。 “为何来这里?”公仪音不解。 刘邴示意她入席,然后指了指正殿那侧,压低声音道,“殿下,主上让您好好看看殿中那位郎君。” 公仪音不禁怔在原地,满脸错愕。身后的阿灵阿素闻言也是一头雾水。 看看殿中的郎君?父皇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在帮她相看驸马? 公仪音哭笑不得,转了身子朝正殿内看去。 只见安帝端坐于上首,下首一左一右各设一席。背对公仪音的那人,一身墨蓝窄袖骑装,虎背熊腰,身量结实,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公仪音瞧着这背影似有些熟悉,许是见过一两次,但一时半会又记不起是何人。 她转了目光看向另一人,这一看,脸上神色顿时僵住。 另一人,居然是秦肃! 公仪音皱了眉头看向刘邴,“刘中人,父皇这到底是何意?” 刘邴微微躬身,在她身侧轻声道,“殿下,主上说,请您留意下那位郎君,看您是否满意。”说着,指了指秦肃介绍道,“就是那位秦家五郎,唤作秦肃。” 公仪音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沉声道,“父皇这是在替我相看驸马?” 刘邴殷勤地笑笑,没有说话。 “另一位是谁?”公仪音知道他亦是奉命行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指了指那个背对着她的人发问。 “殿下不记得了?那位是大将军梁璟。” 梁璟,寒族起家,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做起,一路升到如今北军统帅的位置,深受安帝器重。北军是中央军队,分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部,平时负责屯卫帝都,战时则上前线迎敌。 公仪音凝神思忖。 她记得宁斐昨日同她说,秦肃如今是豫州督军。南齐二十一州,各州均有各自的地方军备,称作州郡兵。其他十七州的州郡兵均由州刺史兼领,唯独建邺附近的兖、豫、司、冀四州州郡兵,由中央直属统领,每州派都督、监军、督军各一名分领,以都督为大,监军、督军佐之。 年纪轻轻便能做到豫州督军的位置,一则说明秦肃确有过人之处,二则说明他颇受父皇器重。宁斐说,他此次在建邺停留时间未定,父皇又单独召见了他和梁璟。难不成,父皇想将他留在北军中? 她狐疑地在席后坐下,透过珠帘和屏风的缝隙,目色沉沉看向殿中的三人。 秦肃还是秦府所见时那般面色沉然的模样。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骑装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剑眉入鬓,眼眸幽深,一眼望不见底,周身气韵肃杀冷冽。 若是不说他是秦氏五郎,任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是百年士族天水秦氏的子弟。 公仪音来晚了些,殿中三人已然聊得差不多。因此她软榻还未坐热,便瞧见梁璟和秦肃起身告辞,在宫婢的引领下一同出了清凉殿。 安帝送完梁璟和秦肃,朝偏殿看了一眼,从坐榻上起身朝公仪音这边走来。 “重华。”安帝抬手掀起珠帘,面上带笑,从屏风后绕到公仪音面前。 公仪音忙站起来行礼。 安帝示意她不用多礼。唤了人将屏风撤去,就势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笑道,“重华,方才那郎君你可看了?觉得如何?” 公仪音嗔他一眼,软软糯糯道,“父皇,您这是做是什么呢?好端端的,叫重华藏在屏风后偷看人家郎君,要被人知道了,可真是丢死人了!” 安帝“哈哈”笑了两声,神情颇为愉悦。笑完了,他语重心长看向公仪音,“重华,你也十六了,是时候该考虑招驸马之事了。” 公仪音嘟了嘟嘴,眼眸横睨安帝一眼,“父皇这是嫌重华烦,想快点把重华打发给别人?” “胡说。”安帝瞪她一眼,“父皇这也是为你好啊。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得早做准备!” 见安帝铁了心思,公仪音水眸一转,清了清嗓子道,“父皇,我听说那人是秦氏五郎?您又不是不知道,秦王萧谢四大家族他们” 她话未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安帝岂能不明白? “秦肃不一样。”他接口道,“他同天水秦氏已经基本上没了关系,这点你不用担心。重华”安帝认真地看着她,“你给朕说说,对他的感觉到底如何?” 偏殿本就不如正殿通透,再加上公仪音被安帝一番盘问下来,心中燥热不已,身上很快出了层薄汗。她耸耸肩站起来,一边朝正殿走去,一边懒懒道,“父皇,仅凭方才粗粗一瞥,重华不好妄下断言。” 安帝跟在她身后走到正殿上首坐下,一面吩咐人再添些冰块过来,一面笑着道,“重华,你别跟父皇打马虎眼,方才你也看到了秦肃。秦肃大好儿郎,又一表人才,先不说喜不喜欢,朕想,你对他应该不讨厌吧?”安帝试探着问道,见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忙又补充,“父皇既然看中他,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别瞧他年纪轻轻,现在已是豫州督军了。” 公仪音听到这里,心神一动,假意埋怨道,“父皇,豫州督军您是想把重华远嫁到豫州去?还是想把您的大将调回建邺,安份做一个成日里只会斗鸡走马的清闲驸马郎?” “自然不是了!父皇哪里舍得你远嫁?当然也不会白白埋没了秦肃这一人才啊。”安帝忙否认,声音稍微压了压,神神秘秘道,“父皇准备将他调回京中来任职。” 果然! 公仪音轻轻一笑,眸中一抹亮色,面上好奇道,“调回京中?父皇,人家豫州督军做得好好的,您调他回来做什么?” “调到北军去。”许是有自己的考量,安帝没有多说,只粗粗解释了一句便转了话题,“重华,你放心,父皇给你挑的人,绝对都是上乘的!好了,你别说这么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回答父皇的话,你对他的第一印象,究竟如何?” 第一印象? 公仪音心中偷笑,想起那日孤身闯入秦府的秦肃,脑中闪过五个字:艺高人胆大。 不过这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如何,她是铁了心要嫁给秦默的。 想到这,公仪音伸手晃着安帝的胳膊,拖长了嗓音撒娇道,“父皇这个秦肃看上去太冷了,重华不喜欢。” 安帝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公仪音忙又道,“父皇,重华还小您就这么希望重华早早嫁人?”一双秋水剪瞳紧紧盯着安帝,眼中似有泪花闪烁,面上一缕不快。 “好好好,父皇就是随口说说,重华若是不喜欢,那就当父皇没说过罢。”安帝虽然有心再劝劝,但见公仪音这幅泪眼婆娑的模样,忙改了口耐心哄起她来,心中感慨良多。 他这么多孩子中,要数重华最得他的心意。 除了重华是他福星的缘故,自然也有她自身性格讨喜的原因。小时候,别的皇子帝姬见到他都是一脸恭顺,唯独重华见到他时,会撒娇会哭闹会笑得欢快。在别的皇子帝姬心中,他先是君王,再是父亲。可在重华这里,他体会到了从别处感受不到的孺慕之情。 皇家本就凉薄,这点真情,让他分外珍惜。 后来重华大了,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长得也愈发像她逝去的母妃,每每让他失神。只是,人一长大,便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随心所欲,似乎对他,也多了几分恭敬起来。 如今还能再次看到重华在他身边撒娇哭诉,安帝顿感欣慰,仿佛又看到了昔日围着他欢声笑语的小重华。心中感慨,重华虽大了,骨子里还是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安帝唏嘘不已,眼底有些微泪花闪现。 公仪音初有些诧异,然而安帝面上万千感慨的神情让她蓦然间反应过来。 她亦是感慨良多。 无论父皇作为一国之君是否合格,对她来说,他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父亲。不管南齐的局势现如今如何飘摇不稳,若是可以,她希望父皇能安稳顺遂地过完这一生。 见公仪音蓦然沉默,安帝长吸一口气,带上笑容搂了搂她的肩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父皇这里新得了些上等的珠宝玉石,朕让人拿上来给你瞧瞧,若有喜欢的便拿去吧。” 公仪音展颜一笑,掩下眼中漾起的点点泪花。 这时,她想起来时在护城河沟渠中找到的那颗东珠,眸中闪过一抹灵动,抬眼看向安帝道,“父皇,我记得前段时间徐州东海郡进贡了一批东珠上来?” 安帝点点头,“怎么了?朕记得上次问过你,你说府中东珠很多,不需要?” 公仪音眉眼弯弯,笑得娇憨,“今儿突然想起我房中的珠帘该换了,想问父皇讨一些那粉色东珠回去。” 安帝眉轻挑,“朕让人从库房里给你挑一副好的珠帘回去便是,不必费事再用东珠重新串了。” “父皇,自己串的才有意思。而且这批东珠是粉色的,同别的不一样。”公仪音睨他一眼,嘟了嘟嘴佯怒道,“您说,那批东珠您是不是都赐给后宫那些嫔妃们了?” 安帝知道公仪音不喜他沉溺美色,对他广纳后宫的事也一直颇有微词,闻言忙否认,“重华,这你可就冤枉父皇了。朕记得当时那批东珠,上等品朕赐给了皇后、昭华和你皇姑母,中等的,朕赐给了朝中一些官员。这样吧,库房里应该还有别的批次库存,也十分精美,朕让人去找找。” 赐给了朝中官员? 公仪音心头一动,似有所悟。莫非瑶瑟和轻絮的死,竟同朝中官员扯上了关系?她虽有心细问,但怕安帝生疑,遂按捺下心中的狐疑,笑着道了声好。 不知是因为秦肃之事安帝怕惹得公仪音不开心,还是方才公仪音对他的撒娇让他父爱大发。总之今日的安帝,对公仪音的要求几乎百依百顺,不仅将近日得来的稀奇珍宝全数拿到公仪音面前,还留着她在宫中待了好久,直到夜幕低垂,坊门快闭时才放她出宫。 公仪音坐上车撵,牛车缓缓驶出了宫门。 “殿下,您是回府还是?”黎叔恭谨问道。 公仪音掀起车窗帘,看一眼外面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吩咐道,“回府吧。”今日时辰不早,秦默他们想来也已不在城郊,还是明日再去延尉寺吧。 “殿下,婢子瞧着那秦五郎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又年少有为,您为何不喜欢?”行了一会,阿灵抬眼看一眼公仪音,笑嘻嘻问道。 公仪音歪靠在软榻上,抚了抚额,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喜欢?” 阿灵忙连连摆手,“婢子是觉得秦五郎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又是主上替您选的。您这样一口回绝,万一错过了一门好姻缘怎么办?” 公仪音笑意加深了些,指了指阿灵,宽大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她看向阿素,“阿素,你瞧瞧,阿灵她呀,倒操心起我的婚事来了。” 阿素抿唇笑笑,柔声替阿灵说着好话,“殿下,阿灵也是替殿下担心。” “好啊你们。”公仪音睨她们一眼,“居然联合起来游说我。说,父皇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是秦肃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阿灵露齿笑笑,凑近了一些神神秘秘道,“殿下,您今日想也不想便回绝了陛下,莫不是”她挑了挑眉,看着公仪音笑得古灵精怪。 公仪音眉梢一扬,伸手挠了挠她的腰间,“你这丫头,胆子愈发大了,居然敢取笑我?!” “殿下殿下,婢子不敢了,您就饶了阿灵这一回吧。”阿灵最是怕痒,被公仪音这么一挠,忙扭着腰求饶。 一时间,车内笑声不断,飞出了车厢外,飘荡在寂寂夜空中。 车后,隐身于黑夜中的宁斐听到这银铃般的笑声,一贯清冷的面容变得柔和,嘴角不由自主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容。月光下,他的眸中似有无数流光闪过。 月色如练,云淡星明,人间光影幽暗。 第二日,公仪音早早到了延尉寺,却不见秦默,不由心下好奇。 秦默一向来得早,今日居然不在衙中? “荆兄,九郎呢?”公仪音看向凭几后的荆彦,好奇道。 荆彦合上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语气中带了丝酸意,“九郎九郎!无忧,你一来便问九郎,连声招呼也不同我打,你这厚此薄彼也太明显了吧?” 公仪音脸红了红,轻咳一声道,“荆兄,早早上好。” “好了好了,瞧你这一脸幽怨兮兮的神情,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你了呢。”他起身走到公仪音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可吃过早饭了?” “不曾。”公仪音摇摇头。早上惦记着瑶瑟之事,随意拿了些糕点准备在车上吃,不想车上补了一觉就给忘了。 “不曾最好。”荆彦唇角扬了扬,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许是有了前几次经验,他这次下手倒挺轻的。 公仪音还没来得及咀嚼他那话的意思,见他抬步便走,忙快走两步跟上他的步伐,好奇道,“去哪?” “带你去见你心心念念的九郎啊。”荆彦大大咧咧应了,大踏步朝外走去。 片刻过后。 公仪音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秦默,幸灾乐祸的荆彦,还有笑得慈眉善目的仵作罗老头,禁不住想咆哮出声。 谁吃饱了撑着大清早就来义庄啊?! 难怪方才荆彦问她有没有吃早饭,这要是吃了,还不得全数吐出来?这么一想,似乎嗅到空中的尸腐之气似乎愈发浓了。 公仪音狠狠瞪了荆彦一眼,从袖中掏出帕子系在耳上将口鼻捂住,总算是减轻了一些阵阵袭来的恶臭,给自己的胃创造了一些喘息的空间。 荆彦看着她“嘿嘿”笑两声,一摊手道,“无忧,你可别怪我,是九郎叫我带你过来的。” 公仪音看向秦默,苦着脸道,“九郎,怎的大早上就来义庄?” 秦默看着她眉眼微弯,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他今日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广袖袍衫,袖口和衣襟处绣密密墨竹,清逸俊雅。那笑容,似春风拂面般清爽,让公仪音胃里的翻江倒海之意总算消散了些。 “如今天气愈发炎热,瑶瑟的尸体又在水中浸了许久,耽搁不得,得趁早检查。”他语声清淡地解释。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了些,闻得幽幽寒竹香袭来,被熏得昏头涨脑的感觉才减轻了几分。 秦默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见地翘了翘,没有出声。 “罗老头,瑶瑟的死因是什么?”荆彦没有发现他俩的“眉来眼去”,看向一旁的罗老头问道。 “你们过来看。”罗老头神色自若地咬着手中的春卷,对着几人招招手。 公仪音佩服地看着面色不变的罗老头。这种情况下还能吃得下东西,心理素质实在太强大,真乃神人也! 罗老头将春卷三下五除二消灭干净,取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指着瑶瑟尸体脖子处那道细细的伤口,“死因就在这,一剑封喉。” 说完,从几案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才算完成了他的早饭。 秦默神色冷峻,一眨不眨地盯着伤口处,眼中一片幽深。 罗老头将茶水咽下,接着道,“看这尸体的肿胀程度,大概在水里泡了四五天。凶手应该是将人杀死后便立刻抛尸沟渠中了。死亡时间,据我初步推断,已经死了五日之久。” 五日之久,也就是说,瑶瑟在从延尉寺回去的路上就被人杀害了。 “伤口上可能看出什么?”秦默问。 罗老头摇摇头,“看这伤口形状,就是把普通的剑造成的。而且尸体泡的时间太久,伤口上很多线索都被水给冲走了。” 看来这就是凶手为何要抛尸河中的原因了——尽可能毁灭证据,以免他们从伤口和尸体上查到些什么。 公仪音有些不解,侧头看向秦默,“九郎,如果瑶瑟几天前便被抛尸,为何昨日才发现她的尸首?”照理说,城郊一带的地方秦默应该是派了人重点搜索的。 “我们在沟渠中还发现了一段绳索和一块大石头。” 公仪音恍然。原来凶手一开始将石头绑在了瑶瑟身上,尸体沉到了水底。后来在水中泡久了,麻绳松动石头脱落,瑶瑟的尸体这才浮了上来。 她的视线落在瑶瑟脖子上的伤口上,好奇道,“九郎,一剑封喉是不是对武功的要求很高?” 秦默摇摇头,“并不尽然。瑶瑟本身没有武功,若凶手趁其不备,只需稍微懂点武功,便能成功得手。” 公仪音一听,心中燃起的几分希望登时灭了下去。本以为一剑封喉必是高手所为,可照秦默这个说法,只要稍懂武功之人便可,如此一来,凶手的范围还是没有缩小。 她想了想,又问,“昨日沟渠里找到的那颗东珠,可查到线索了?”她从父皇那里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希望秦默这边能有收获。 秦默“嗯”了一声,神情清淡如松间流水,“当时东海郡进贡的那批东珠,上等品赐给了宫中诸人,中等品则赐给了部分朝中官员。” 看来,昨日安帝并没有记错,这中等粉色东珠的确到了朝中官员手里。 “那那部分朝中官员的名单,可能查到?”公仪音急急追问。 “当时安邑县贪污案告破,主上龙颜大悦,赏赐了相关办案人员诸多珍宝,徐州东海郡进贡的淡粉东珠便是其中之一。” “这么说,我们只要能找到当时办案人员的名单,便能将嫌犯的范围缩小了?”公仪音闻之眼前一亮,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翘。 秦默微微颔首,“办案人员的名单,吏部那里应该有备案。”说完,他微蹙了眉头,目有沉思之意。 公仪音识趣地不去打扰,目光看回到瑶瑟的尸体身上,以期还能发现什么。 突然,她的目光在瑶瑟尸身的腰间定住,眼眸中一缕疑惑。 荆彦转头正要同她说话,瞥见她眼中狐疑的神情,改口问道,“无忧,怎么了?” 公仪音摇摇头,嘟哝着道,“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了?”荆彦知道公仪音经常会发现一些旁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追问道。 公仪音伸出手,指了指瑶瑟腰际佩戴着的香囊环佩,“你看看这。” “不就几个香囊吗?”荆彦仔细盯着看了会,不解道,“我没瞧出什么可疑之处啊?” 公仪音看向他笑得狡黠,“荆兄,借你帕子一用。” 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眸光,荆彦本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一边慢吞吞地去掏自己的帕子,一边道,“你怎么不用自己的?” 公仪音指了指自己的面颊,“我这不是在脸上蒙着么?” “真是矫情。”荆彦嘟囔了一句,还是将帕子递了过来。 公仪音“嘻嘻”一笑,接过帕子包住手,将挂在瑶瑟腰际的一个系着玉佩的妃色绳结解了下来,在几人面前一亮。 “这是什么?”荆彦不解,“不就是一块普通玉佩么?” 公仪音浅笑一下,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玉佩是普通玉佩,可这玉佩上打的结环可就不一般了。” 荆彦凑近瞧了瞧,仍是疑惑,“看不出什么不一样来。” 公仪音看向秦默和荆彦,轻笑,“不知九郎和荆兄可听说过同心结?” “同心结?”荆彦惊诧出声,显然不曾听过。 “那不是女子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之物么?”秦默瞥她一眼,淡淡出声。 本朝民风开放,若是女子有了心仪之人,便会亲手编一个同心结,系上珠玉环佩等物送给心上人。她心仪的男子若是接受了,就说明两人是两情相悦。而男子将同心结带在身上,就等于间接地向其他女子表明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也能挡掉许多不必要的桃花。不过因为这样行事颇有些大胆,自诩清贵的士族女子自然不屑,因而也只在寒族女子间小范围流行。 至于公仪音为何知道,那就得得益于她有个好奇心旺盛又成日叽叽喳喳的女婢阿灵了。 荆彦不知道同心结是什么公仪音并不奇怪,毕竟他一个未婚的纯情少男,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可秦默知道得这么清楚,就让她有些诧异了。同心结的说法只在市井坊间流传,尤其多流行于寒族女子之间。秦默一个士族郎君,是从哪里知道的? 她愕然地点了点,看向秦默的眸中带了几分古怪。秦默会知道这些,莫不是曾有人送过同心结给他?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公仪音的想法,秦默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顿了顿,语声淡然,“我曾在府中衙役身上见过,当时好奇问了一句。” 秦默的解释虽然乍一听上去还算合理,公仪音却是不信的。 秦默性子冷清,怎么会好奇到去过问一个衙役身上佩戴的环佩香囊?她耸了耸小巧的鼻尖,敏感地嗅到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更为惊奇的是荆彦,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你们你们居然都知道?”话音一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泄了气一般,耷拉着脑袋蔫蔫道,“我知道了定是只有我没有收到过女郎们送的同心结”他的目光在秦默和公仪音优雅精致的面庞上掠过,一脸大受打击的神情。 他假意哭嚎了一会,见公仪音和秦默都不搭理他,顿觉无趣,收起面上装出来的痛苦神情,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瑶瑟身上佩有同心结,莫不是说明她有了心仪之人?”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看不见得。” “为何?”荆彦不解。 公仪音伸出莹白的食指在他眼前一晃,“第一,同心结一般是女子送给男子的,少有人会佩在自己身上” “那若是瑶瑟那日就是想送给心上人呢?”荆彦急急反问。 公仪音瞪他一眼,嗔道,“你急什么。”她伸出中指,继续分析,“第二,是那日瑶瑟的神态。根据衙役的描述,瑶瑟当时面容惨白,坐立不安,显然心事重重。我猜,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而心有不安。试问她在这种状态下,还有可能从延尉寺离开后再去找她的心上人吗?” “说的也是。”荆彦沉吟道。 “那无忧怎么看?”秦默含笑望向她。 “我猜瑶瑟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同凶手相关的线索,亦或是她发现了凶手是谁!”公仪音咬咬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同心结玉佩,接着道,“至于这个同心结,我猜同凶手的身份脱不了干系,她之所以将其带在身上,应该是怕我们几个不了解女子之物,带上好做解释。” 说完,她偏头看向秦默,轻轻一笑,露出珍珠米粒般洁白整齐的牙齿,眸中灼灼亮意,“九郎,我推测得可有道理?” 秦默忍不住失笑。 她还是这般小孩子似的,喜欢讨要表扬。 难得的,他也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好看的星目弯成一个月牙的弧度,轻轻颔首道,“无忧所言,甚是有理。” 荆彦看着两人笑得这般甜甜蜜蜜旁若无人,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出了头。他甩甩头,咧咧嘴挤进两人中间,“我们是不是该去明月夜再走一遭?” “也好。”瞧见面前突然冒出来的荆彦的大头,秦默淡淡看他一眼,应了。 秦默吩咐衙役备好车,片刻后,三人一道上了车朝明月夜而去。 一开始没人说话。 秦默端坐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卷看着。公仪音软软靠在车壁上,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荆彦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行了一会,公仪音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看向秦默殷切地笑笑,“九郎,车中可还有备糕点?” 荆彦微诧,“无忧,你当真没用早饭?” 公仪音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秦默。 秦默目光没有从书卷上移开,手指了指一旁几上屉笼,并未出声。 公仪音目光一亮,将屉笼打开,里头有几碟素色青瓷釉碟盛着的各色糕点,小巧玲珑的形状,呈花瓣状摆着,晶莹剔透,色泽鲜亮,似乎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公仪音有些奇怪,抬头看向秦默,“九郎这糕点是刚备下的?你也没有用早饭?” 秦默垂着眼睫,掩下眸中一抹不自在的神色,“嗯”了一声。 公仪音没看见他神情的一瞬间僵硬,便没放在心上,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吃了起来。几块糕点下肚,面上气色恢复不少。 吃完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餍足地叹口气,一脸愉悦的神情。 荆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看着她细嚼慢咽地吃着糕点,看着她仪态端方地擦着手指,看着她神情闲适地端坐几后,眸中神色波动几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无忧,从前我就想问你了,你你真的是男子吗?” 公仪音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食指和拇指中握着的青瓷茶盏青翠葱郁,衬得她的手指莹白似玉,也映出她眉眼间的几分慌乱。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荆彦,笑道,“荆兄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荆彦眨了眨眼睫,狐疑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凑到她跟前,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怀疑,“无忧,你这般细皮嫩肉,言行举止也不大像男子,你该不会该不会是女子假扮的吧?”说着,目光在她平坦光洁的喉部一滑。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下意识抬眼去看秦默,却见秦默依旧神色淡然地看着手中的书卷,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 她微微舒了口气,朝后挪了挪避开荆彦的审视,勉强堆着笑道,“荆兄,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荆彦唇一张,正要接话,却听得秦默淡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无忧年纪还小。” 他的声音幽凉似玉,如飞絮轻轻划过人的耳边,带着些莫名的酥痒。 公仪音错愕地转头看向他,荆彦亦是一脸不解。 秦默依旧没有抬头,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书卷上划过,缓缓翻过一页,尔后淡淡开口,“她年纪小,长得又清秀,你自然会这般认为。等日后长开了,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在同荆彦说话,话里却是在帮着公仪音。 公仪音一脸怔忪,呆呆地看着秦默,良久才眨了眨睫羽,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本来还担心秦默听了荆彦的话会起疑,没想到没想到他却帮着自己说话?这突然的逆转让她一下子没转过弯来,许久才讪讪地笑笑,“是是啊”只是声音中的凝滞干哑出卖了她此时紧张的情绪。 荆彦皱了皱眉,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游移片刻,似仍有狐疑。 公仪音冲他笑笑,低头不再说话。心中打定主意,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少说为妙,以免祸从口出。 荆彦喃喃自语了几句,盯着公仪音又看了良久,直到快把公仪音看得心里发毛了,他突然一拍大腿,一脸恍然的模样,“是了,九郎说的有理。”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公仪音胸前划过,意味深长道,“若是女子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笑了两声,一脸释然。 看着他这显而易见的眼神,公仪音瞪他一眼,拢在袖中的手都快攥出水来了。 居然敢嫌弃她胸小?! 还不是阿灵那丫头怕她露馅,每天早上都用纱布在她胸上紧紧缠好多层,快要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再加上男子袍服本就宽大,衣衫轻掩倒也看不出什么。 要知道公仪音一向对自己的身材自信得很,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被荆彦鄙视了!偏生她还一句话也分辩不得,心中闷闷,只得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二人在这边视线交错,你来我往,都没有注意到秦默手中的书页已半天不曾翻动,耳根处也有一抹可疑的红霞。 秦默紧紧盯着书上的字迹,思绪却早已飘远。 荆彦话中隐含的意思他自然也听出来了。不知为何,蓦地想起昨日公仪音摔倒在自己身上时那柔软的触感。两人紧紧相贴,隔着薄薄布料,他能感受到公仪音肌肤的热度,能感受到公仪音胸前的饱满柔软,混着她身上暖暖的幽香,还有那带着些微热气的酥麻呼吸。那一刻,脑中有一瞬的迷蒙。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似在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在不经意间破土抽枝,疯长蔓延。 他怔怔的想着,突觉腹部似有一股奇异的热气涌上,让他蓦然回了神。 眉间神色覆上清寒霜色。 该死!自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神。秦默握住书卷的手指紧了紧,有些微泛白。他暗中运了运气,调整了内心起伏的情绪。 想得太入神,连荆彦叫他也没听到。 荆彦唤了秦默几声也不见他回答,转头一瞧,只见秦默眼神迷蒙,明显神思恍惚。他伸出手在秦默眼前晃了晃,大叫一声,“九郎!” 秦默身子一震,皱了眉头抬眼朝荆彦看去。 “九郎,你想什么呢?”荆彦挑开车帘指了指外头,“到了。” 秦默歉意地一笑,没有多做解释,跟在公仪音和荆彦身后下了车。 公仪音抬头一瞧眼前的明月夜,颇有些感慨。楼还是那座楼,只是再也不复往日的繁华热闹。昔日莺歌燕舞日日笙歌之地,如今只能用惨淡来形容。比起前些日子来时的情况,现如今的明月夜,显然连门可罗雀也称不上了,因为这里已经冷清得连只麻雀儿也不愿光顾了。 两名龟奴懒懒地倚在门扉上,互相闲聊说着话,神色散淡。见来了人,他们眼皮都没抬,依旧自顾自说着。 荆彦上前两步,看他们一眼冷冷道,“延尉寺查案。” 龟奴一听,这才直了身子看过来,扫一眼荆彦和他身后的秦默,面上露出几分恭谨,“几位使君里边请。”另一个龟奴则急急去请窈娘。 龟奴引得三人入内,请几人在大厅中坐下。秦默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即可。 很快,耳边有环佩叮当之声传来,香风细细中夹杂着浓烈的脂粉气。不用看,公仪音也知道是窈娘来了。 窈娘急急忙忙行到三人面前。 公仪音转眼一瞧,不免大吃一惊。 这才小半个月不见,窈娘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肥硕的身躯消瘦不少,面容也变得憔悴不堪。就算脸上扑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她面上浓重的疲色。眼角下垂,眼底一圈乌青,眼尾的皱纹愈发明显了,看上去像老了十岁。 “见过几位使君。”窈娘行到跟前,勉强笑笑行了个礼。 “窈娘,今日我们前来是想向你问问有关瑶瑟的事。”荆彦看着她开口道。 窈娘神色一黯,抬头看向荆彦,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快,很快又被隐忍的神情所取代。她沉着嗓子道,“使君,轻絮的案子还未破,瑶瑟又遭此毒手”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秦默,语中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忿然,“都说秦九郎断案如神,可是都这么些天了” 她说到这里堪堪住了嘴,瞄一眼秦默后低了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听到窈娘话中显而易见的不满和怀疑之情,公仪音侧眼望秦默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压根没把窈娘的话放在心上。 秦默看一眼荆彦。 荆彦会意,自袖中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瑶瑟身上的同心结,在窈娘面前一亮,开口道,“你可认得这个?” 窈娘不满归不满,倒也不敢做得太过,看一眼荆彦手中的同心结,迟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早以前在瑶瑟处见过,那个时候建邺城里同心结正流行,瑶瑟心痒,也自己做了一个。” “她为何要佩戴这个?” 窈娘摇摇头,“奴家也不知。” “瑶瑟那日去延尉寺之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或者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没有?” 窈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招手唤来一名龟奴低声吩咐了几句。 荆彦不解地看向她。 窈娘解释道,“轻絮出事后,瑶瑟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奴家怕瑶瑟想不开,便指了名女婢跟在她身边伺候着,也顺带能看着些,没想到”她别过眼,似有不忍。 龟奴很快带了名眉清目秀的女婢过来,“婢子阿玉见过几位使君。” 秦默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多礼。荆彦看一眼她怯弱的神情,把方才问窈娘的话又一字一句说了一遍。 阿玉低着头,嗫嚅着道,“自打婢子到了女郎身边后,她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那日女郎登台表演完,回房时却脸色煞白,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婢子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却从箱底翻出个同心结来呆呆看了半晌。” “登台表演?”公仪音插话道。 窈娘点点头,指了指明月夜大厅中那红缎铺地的高台解释道,“自轻絮出事后,瑶瑟便不再愿意单独接客,奴家没法子,只得让她登台演出。好在瑶瑟名气在这,倒也有许多人捧场,不至于让我明月夜的生意一落千丈。”说到这,神色黯了下来,显然想到了明月夜的现状。 “那次登台表演,是什么时候的事?”秦默显然也发现了些端倪,出声问道。 窈娘歪着头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瞪,有些惊骇道,“正是瑶瑟失踪的前一天!” 失踪的前一天。也就是说,瑶瑟在登台表演完后的第二天便去了延尉寺,而前一天演出完又神情恍惚,难不成瑶瑟在表演过程中发现了什么? 公仪音抬眼打量着那大厅中那几尺见方的高台,抬步走上前,从旁边的阶梯处绕了上去。 荆彦几人不明就里,也跟着走了上去,站在台下仰视着公仪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瑶瑟那日表演的是何节目?”公仪音看向窈娘,开口问道。 “就是弹了几曲普通的琴曲,没什么特别的。”窈娘呐呐道,面有不解之色。 “她弹琴的位置在哪里?” 窈娘指了指东北角一处,“靠近那里的地方。” 公仪音在窈娘指出来的地方席地而坐,目光往下方一扫。这个位置视野开阔,下面大半席位的情况都能尽收眼中。 “那日来看瑶瑟演出的人,你们可有记录?”公仪音又问。 窈娘摇摇头,“这种在大厅表演的情况,只需在门口处交了钱便能进,奴家也记不大清楚当日到底来了些什么人了。” 公仪音眼角微垂,显然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会是个好的突破口,却没想到明月夜的管理如此松散。 荆彦仰头看着她,“无忧,你在想什么?难道说那日瑶瑟在台上见到了什么才那般神思恍惚?” 公仪音肯定地点了点头,“从瑶瑟当日所坐的这个角度看去,下面的大半席位都能尽收眼底。我猜,那日瑶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能提示她凶手身份的东西,或者说,她看到了什么触发了脑中深埋的记忆,想起了一些破案的关键。不管是什么情况,瑶瑟一定很惊惶,所以第二日一大早便匆匆出了门。可正是因为她那日的反应太过明显,怕是引起了凶手的警觉,所以凶手在瑶瑟从延尉寺出来后便偷偷尾随了上去,再伺机杀了她。” 说到这,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荆彦手中的同心结,缓缓推测道,“而且我猜,她看到的东西一定与这同心结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窈娘突然“呀”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众人都朝她看去。 “怎么了?”荆彦出声发问。 “奴家突然想起,那日演出结束之后,瑶瑟来找过奴家。” “说了什么?”荆彦神情一凝,急忙发问。 窈娘眯着眼睛,似有些不确定,“她好像问好像问奴家,轻絮是不是习惯在打络子的时候,在收针处绕一个双头结。” “打络子?双头结?”这些女儿家家的东西,荆彦自然一头雾水,喃喃重复了一遍。 公仪音下了台阶走到荆彦面前,接过他手中的同心结,指了指玉佩和坠下的流苏联结的地方道,“这个地方便称作络子,这就跟写字一样,不同的人写出的字总有些不同的特点,打络子也一样。” 窈娘称是,接着道,“轻絮不是建邺本地人士,她原本祖居扬州,络子收针处绕双头结正是扬州那边的打法。” 荆彦恍然大悟地“哦”了声,又道,“后来呢?” “奴家当时忙着招呼客人,并未同她多说。现在想想,瑶瑟听完之后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神情惊惶地回了房间。”窈娘面有懊悔之色,喃喃道,“若是当时我能多问两句,也许瑶瑟就不会遭此横祸了” 她语声呢喃,眉头紧蹙,似乎真的因此而烦心后悔不已。 公仪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都说欢场女子多凉薄,窈娘身为明月夜老鸨,当真会替轻絮和瑶瑟的死而感到伤心?或许,她更多的是对自己失去摇钱树的伤感吧。毕竟轻絮和瑶瑟一死,这明月夜的光景可就大不如前了。 荆彦又问了几句旁的,见从窈娘这里问不到什么重要线索了,方才让窈娘退下。 几人沉默着出了明月夜。 日头渐中,阳光从头顶洒下,光华流转,给他们的面容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 公仪音眯着眼看了看天际,觉得肚里阵阵饥饿袭来。早上只在车上随随便便吃了些糕点填肚子,奔波了一上午,这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迟疑着抬头看秦默一眼,思忖着该怎么开口。 正巧秦默也朝她看来,目光在她面上一顿,淡淡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荆彦抚掌道,“好啊,我正要说呢,忙了一上午肚子也饿了,无忧早上又没吃什么东西。”说着,朝公仪音挑了挑眉。 公仪音笑笑,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 秦默唇角翘了翘,抬步朝前车撵停放处走去。 “要不去向晚楼吧,这会还没到午时,应该还有位子。”荆彦从后头赶上,眼神亮晶晶提议道。 “荆兄要做东?上次你说破了案子便请我吃一顿大餐的。虽然现下案子还未破,我倒是不介意先吃到荆兄这顿饭。”公仪音含笑打趣。 荆彦爽快地一拍胸脯道,“没问题!” 若问南齐最有名的酒楼,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答是向晚楼,至于最后一个人的答案,估计是不知道。大到王公贵族,小到游商走贩,无人不知向晚楼的大名。 空碧留晴向晚,斜日河风生凉。 建邺城中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从城中穿过,唤作沕水。向晚楼便建在沕水河畔,夏日傍晚,向晚楼临水而建,地势高阔,凉风带着水汽而来,一室生凉。所以向晚楼是建邺城中百姓夏日消暑谈天的好去处。 再者,向晚楼共分三层,分别面向各个阶层的民众。 最底层的大厅,席位铺陈而列,热闹开阔,消费并不高,便是寒族和普通百姓也负担得起,是以常常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第二楼为半敞的隔间,以鲛绡纱帐和墨漆镂空珠帘隔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却又并不完全封闭,偶尔遇上熟识之人,还能相邀一起把酒临风,焚香烹茶,实乃人生一大美事。只是相应的,这花费也比大厅高出不少,其常客多为普通士族子弟。 至于第三楼,则是一间间独立的雅间,皆临沕水开窗,高阔通透,位置极好,要价自然也极高,还需提前预定,并且只在晚市开放。饶是如此,仍有很多士族大家和皇族子弟趋之若鹜。 向晚楼设在永兴坊中,其南面的崇仁坊和东面的安兴坊、胜业坊都是士族、官员和皇族聚集之处,地理位置极佳。 当然了,除去这些地理因素等外在条件,一间酒楼之所以出名,其菜品的精致和味美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向晚楼的菜肴,不光品种丰富,据说味道亦可媲美宫中御膳。 主意已定,三人上了车朝永兴坊驶去。 荆彦一路念叨着向晚楼的招牌菜肴,牛车很快驶到向晚楼前停了下来。 进了楼里一问,果然如荆彦所料,因此时还未到正午,所以二楼还有几个空的隔间。荆彦面上一喜,示意小二带他们上楼。 刚上楼,便有一阵凉风裹着水汽袭来,让人精神为之一爽,身上暑意退去不少。 小二引着三人到了角落一处空位,刚要坐下,却听得不远处响起一声熟悉而热情的呼喊,透过层层纱帐和竹帘传来。 “熙之!” 听到这声音,公仪音就知何人在此了。 她循声回望过去,果然瞧见一脸笑意盎然的谢廷筠在不远处冲他们招手。不过,他身侧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他们两人怎么搞到一起了? 公仪音下意识低了头,心里有些不解,又有些别扭。 秦默此时也看到了谢廷筠,眉梢一扬,走了上去,“子沐也在这。”他浅笑着打了招呼,目光落在谢廷筠身侧之人身上微微一顿,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好巧,五兄也在。” 与谢廷筠对坐的秦肃点头示意了一下,唇角难得勾出了个弧度。 谢廷筠朝秦默身后的公仪音和荆彦看了一眼,道,“你们也是用午饭的?”见秦默点头,他热情道,“正巧,我们这就我和五郎两人,不如一起吧?”说着,转向秦肃征求他的意见,“五郎意下如何?” “欢迎之至。” 盛情难却,秦默便也不推脱,招手唤了公仪音和荆彦过来。 “无忧!”看到公仪音,谢廷筠眼神亮了亮,又看向她身侧的荆彦也打了声招呼。公仪音没入延尉寺之前,荆彦常跟在秦默身边,谢廷筠自然认识。 “荆彦见过谢七郎。”荆彦笑着行了礼。 谢廷筠又向二人介绍秦肃,“这位是秦五郎。五郎,这两位是熙之在延尉寺的同僚,宫无忧,荆彦。” 秦肃抬眼打量了他二人一眼,神情清冷,微微勾了勾唇示意一下,道,“上次在秦府见过。” 谢廷筠一开手中的折扇,恍然道,“是了!我都忘了!瞧我这记性”说着,笑着招呼几人坐下,又吩咐小二再添些菜。 秦默扫一眼空空如也的桌上,“你们也刚到?” 谢廷筠点点头,伸手替他斟满茶杯,“自从那日见到五郎,就一直有心结交。正好今日出门时在街上偶然遇见,便厚着脸皮请五郎来向晚楼一坐了。” 见几人看向自己,秦肃微微举杯示意了一下,脸上神情依旧微显冷冽。 公仪音不禁有些好奇。 以秦肃这般孤高的性子,怎么会如此轻易答应谢廷筠的相邀?还是说秦肃见父皇有意留他在京中,知道同士族交恶对他并无好处,既然有人主动示好,他自然不会冷冰冰的拒绝? 若真是这样,这个秦肃,倒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清高孤僻,反倒是个识时务的主儿。 她若有所思打量秦肃的神情落入秦默的眼中,他漆黑眼眸中有圈圈涟漪漾开,一抹深意闪过。 似是感到公仪音在看他,秦肃微微侧头看来,眼神中带了一丝洞若观火的犀利,看得公仪音心中一凛,慌忙垂了头。 想起昨日父皇乱点鸳鸯谱的举动,她多少有些心虚,颊边浮上点点胭脂色。 秦默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公仪音,见此眉尖微蹙,眸中一缕幽暗划过。他抬眼看向秦肃,语声温润,“不知五兄这几日下榻何处?若五兄得空的话,秦默该登门拜访才是。” 秦肃不受秦氏宗主待见,自然不可能住在秦府。 “暂时在崇仁坊十梓巷租了处宅子。” 谢廷筠接口道,“不知五郎这次准备在京中待多久?” 听到这问题,公仪音虽然低着头,却凝神竖起耳朵听着。她想知道,秦肃是不是真的已经决定不回豫州了。若真是这样的话,依父皇的性子一定不会死心,还会找机会撮合她和秦肃的。 秦肃端起茶盏微微啜了一口,“暂时还未确定,还要听主上的安排。” 谢廷筠亦是个人精,闻言眼神一亮,“听五郎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日后有可能留在建邺?” 秦肃不置可否地笑笑,举杯示意了一下。 几人闲聊了一会,方才点的菜陆续上了上来。向晚楼用的餐具,都是上好的冰裂纹薄胎瓷器,暗花刻纹的薄胎器面上挂一层透明釉,温润如玉,若无胎骨,造价极其昂贵。今儿给他们上的这一套,是一整套莲花纹样的,瞧着清爽玲珑。 不得不说,向晚楼的收费虽然贵,那也是贵得有原因的。 福字瓜烧里脊、巧手烧雁鸢、桃仁山鸡丁、猴头蘑扒鱼翅眼前一道道菜肴摆盘精致,色泽鲜翠,让人看了忍不住咽口水。 谢廷筠拿起竹筷,示意大家下箸。众人便不再客气,纷纷开吃起来。 吃着吃着,几人说起了朝中之事,公仪音不感兴趣,低着头状似乖顺的模样,一双玲珑美目却瞪大着,好奇地四下打量。向晚楼她来的次数并不多,且每次都在三楼用餐,是以对二楼周遭的一切颇有些新奇。 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新鲜事儿,正要转回心神,突然旁边隔间的谈话声飘入她耳中。她此时正百无聊赖,便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听。 “你母亲的寿宴打算怎么弄?”隔间里一人的声音响起,嗓音略微粗哑。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叹,紧接着有人沉声道,“我母亲喜欢热闹,本想在她生辰那日请华韶班来府中唱几场戏的,可惜华韶班已被人早早预定了,我这几日正在发愁呢。” 华韶班?公仪音心神微动。她记得好像是最近建邺一个很有名的戏班子,上次王夫人寿辰似乎也请了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戏班,都已到了这么抢手的地步了? 公仪音耳朵动了动,接着往下听。 先前那人似有好奇,“这还有十来天呢,这么快便被预定了?可知是哪家?” “前御史大夫薛逸海你可听说过?” “当然知道。先帝在位时,不是十分器重薛公吗?后来先帝驾崩主上继位,薛公上书称自己年老体衰,请求辞官归隐。主上念其为国鞠躬尽瘁多年,不仅准了其请求,不是额外赐了他许多赏赐吗?对了,听说薛公如今住的那处永嘉坊的宅子也是主上赐的。”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另一人压低了嗓音,“不过薛公如今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哪里就就到了隐退的年纪?我看啊,这一朝君子一朝臣,薛公是聪明人,与其等着被忌惮,还不如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好,也能落个体面。” 先前那粗哑嗓音讪笑了一声,似有所顾忌,转了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方才不是说到华韶班么?怎么又扯到薛公身上了?” “因为那提早预订了华韶班的人,正是薛府的管家。” 粗哑嗓音语带奇色,“薛府?可知所为何事?” 另一人将声音压低了些,好在公仪音正好背对他们,还算听得清楚,“薛公发妻早亡你该是知道的。十几年前,他遇到了现在的夫人,听说对其颇为宠爱。过几日便是薛公新夫人的生辰了,好像新夫人很喜欢看戏,所以薛公便早早命人定下了华韶班。” “新夫人?”粗哑嗓音似乎来了些兴致,“我似乎没怎么听说过?” “那是因为薛公辞官后就甚为低调,而且听说新夫人的出身并不好,所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 “原来如此。”他同伴似有唏嘘,“这么说来,薛公还真是个痴情人啊。”两人感叹了几句,转而说起了其他家长里短的事。 公仪音又听了一会,见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没多大意思了,方才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薛逸海?印象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个官员。不过她对朝中之事一向不感兴趣,更别提是这种已经辞官的官员了,所以在脑海中想一想也就过了。 秦默、谢廷筠和秦肃又聊了一会,秦肃说是还有事需要先走,起身告辞。 谢廷筠知道他肯吃这顿饭已经算是赏脸了,也不多留,送其下了楼又折了回来。 “子沐,好好的,你怎么想起请我五兄吃饭了?”秦默放下竹筷,看着他淡问,眼中微有兴味。 谢廷筠一摇折扇,语气中带了点兴奋,“还不是上次秦五郎硬闯秦府的事?我觉得他这人有点意思,想同他结交一番。正好今日在街上遇到了,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心理,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熙之,你这个五兄,深藏不露啊!” “五兄能在短短时日内做到豫州督军的位置,自然是有真本事的。”秦默喝一口酒酿,淡淡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折扇。 谢廷筠将折扇展开递到他眼前,“看,没用那把了,这就是把普通的扇子。我想想,自己天生丽质,有没有名贵的折扇衬托都是这般风度翩然,还是听你的吧。” 公仪音偷笑,虽然谢廷筠说得这么大言不惭,可他心底里到底还是懂了秦默的良苦用心。别看他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正经事上倒是不含糊。 谢廷筠目光一扫,正好看到她嘴角一闪即逝的笑意,不由声音一扬,“无忧,你笑什么呢?怎么几日不见,感觉你清减了些?该不会是熙之一味压榨你吧。” “没有没有。”公仪音收起笑容赶忙否认,偷偷看一眼秦默道,“最近天气炎热,胃口有些不好。” “那你多吃些。”谢廷筠一听,热情地往她碗中夹了几大筷子的菜。 公仪音看着碗中堆得像小山似的各色菜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个谢七郎,也太热情了些。不过她嫌弃地看了看谢廷筠的筷子,心道,你用过的再给我夹菜,我怎么还会吃? 谢廷筠大大咧咧惯了,又当公仪音是男子,自然没想到这么多。见公仪音光看着并不动筷,还好意催促了一句,“怎么不吃?” 公仪音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推脱了,却听得秦默唤来小二,让他再拿套干净的碗筷上来。 这下谢廷筠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碗筷很快拿了上来,却见秦默拿勺子盛了碗碧粳香米粥递到公仪音面前,神情从容淡远,“既然胃口不好,就喝碗粥罢。” 公仪音脸一红,喃喃地道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荆彦已经见怪不怪了,瞥一眼两人没有出声。谢廷筠贼兮兮地打量了公仪音和秦默几眼,刚要说话,却见秦默伸手拿过他的碗,也盛了一碗碧粳香米粥放到他面前,干脆利落地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谢廷筠摸了摸鼻子,讪讪笑笑,埋头喝起粥来。 公仪音红着脸将粥小口小口地喝完,脸颊上有一层薄薄的浅粉色久久未曾退去。秦默状似不经意看她一眼,如桃花般鲜亮的颜色映入他的眼中,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愈加明显了,四下萌芽,生长蔓延。 几人又聊了一会,谢廷筠得知他们待会还要查案,便约了改日有空再叙,自去结账了。 公仪音他们则下楼出了向晚楼。 她看向荆彦,挑眉笑嘻嘻道,“荆兄,今儿这顿是谢七郎做的东,你的那顿还欠着呢。”荆彦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庞,哪里会拒绝,自然拍着胸脯满口应下。 三人往牛车停放处走去,公仪音走在外侧,没走几步,突然被后面冲上来的人猛地撞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就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公仪音揉了揉手臂,刚要抱怨几句,突然听到后面有大叫声传来,“抓小偷啊!” 她一怔,转身朝后看去。 却见后头气喘吁吁跑来两个面目清秀的小郎,跑近了,公仪音看清他们的面容不由一愣。 跑在前头的那个“小郎”,怎么看怎么像她那日在秦府碰到的那个萧家女郎,萧染。只不过她今日穿着宽袍大袖,乌发高束,做男装打扮。身后一书童模样的小郎,怕也是她的女婢假扮而成。 想起那日她说自己也常常女扮男装,公仪音愈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正要出声,萧染正好抬头望来,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也是一愣。 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知想到什么,急急朝公仪音身侧看去。待看到秦默时,眼神一亮,似舒了口气,慌忙道,“秦寺卿,我的钱袋被方才那人偷了,还请寺卿出手相助。”说着,手指了指前边小偷跑走的方向。 秦默微微打量了她一眼,目光看向远处,语声清懒,“现下,怕是不需要我帮忙了。” 萧染神色一怔,目带狐疑,显然没有明白秦默的意思。 公仪音眉眼一动,举目远眺,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人已出手制服了方才那小偷,小偷此时正跪在地上抖抖索索求饶。 她出声示意萧染看去。 萧染一瞧,忙朝几人道了个谢,匆匆跑上前去。 公仪音心底的好奇心跟着冒了出来,自然有些心痒,眼巴巴朝秦默地看去,“九郎,我能跟去看看吗?”见秦默点头,她欢呼一声,跟在萧染身后跑了过去。 萧染带着女婢,同公仪音一前一后跑到了小偷和捉住小偷的那人面前。 萧染气喘吁吁站定,刚要道谢,目光落在出手相助的那人面上,不由轻轻“啊”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一丝惊喜,“是你!” ------题外话------ 希望姑娘们看得过瘾,谢谢所有来首订的你们哟~~!(^3^) 第090章 秦九的烦忧 公仪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扶着膝盖微喘,听到萧染这惊喜的声音,忙好奇地抬眼看去,看清来人不由也是一愣。 原来,这抓住小偷之人竟然是秦肃!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店铺招牌上,显然方才秦肃从街边的店里出来,正好撞见这个形迹可疑的小偷,便顺带出了手。反正这对于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的事。 秦肃看一眼后头跟上来的公仪音,很快转了目光看向萧染,语声是一贯的冷冽,“你认识我?” 萧染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闪,垂下长长的睫羽避开秦肃的审视,“上次秦府王夫人寿宴,我曾见过秦五郎。” 秦肃“嗯”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他伸手将手中的钱袋抛给萧染,另一只抓着小偷衣领的手一紧,道,“钱袋还你,这小偷我交给延尉寺处理。”说着,朝后看一眼,目光落在正朝这边走来的秦默和荆彦身上。 那小偷一听,立马慌了神,连连求饶,“郎君饶命,郎君饶命,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小的家中老母病重,无钱抓药,实在没法子了才行此下策,请郎君绕过小的这一回吧。” 公仪音垂首看向那地上的小偷。 只见他一脸面黄肌瘦的模样,神色焦灼,目光惊惶,似乎不像在说谎。 秦肃并不说话,静静站在哪里,拎着小偷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等秦默和荆彦走近了,他开口道,“老九,我先走了,这小偷就交给你了。” 秦默微微作了一揖,声音如林间泉水般清凉和缓,“有劳五兄了。”说着,示意荆彦上前接手将小偷制住。 秦肃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秦五郎!”见他毫不拖沓,一旁的萧染一急,忙开口唤道。 秦肃身形一顿,转身望来,阳光下,他的侧颜轮廓如斧削刀刻般清晰。他微皱了眉,问询地看向萧染,似乎在等着她开口说话。 萧染弯了眉眼,灿然一笑,大声道,“秦五郎,谢谢你!” 秦肃似有片刻怔忡,很快,他眉一扬,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客气。尔后,大踏步离去,身影很快没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萧染转回目光,对着秦默也行礼道了谢,这才带着女婢告辞离去。转身的瞬间,公仪音看见她眼尾一扬,冲着自己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九郎,这人怎么办?”荆彦看着地上的小偷。 “带回府衙吧。” “使君饶命!使君饶命!”那小偷一听,眼中满是绝望,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滚落,“小的家中就老母一人,若小的进了牢里,家中老母再无人照料。请使君绕过小的这一回,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公仪音看着他面色苍白如纸,眼中是藏不住的惊惶,心中微微动了动,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说你母亲生了病?” 小偷忙不迭点了点头。 “什么病?” “大夫说是忧思过度,以致脾肺气滞血亏。” “可开了方子?” “开了方子,只是家中为了老母的病已花光了所有积蓄,再无钱抓药。小的不忍老母受病痛折磨,这才这才”说着,他朝几人磕了个响头,“小的日后再也不敢了,请使君饶过小的这一回!” 公仪音伸手制止了他继续磕下去的举动,又问,“需要用什么药?” “白术、黄芪、怀山药、炙甘草,大夫说,若是有人参药效会更好。只是小的连前面几味药都买不起,更别提昂贵的人参了”他眼中有愧疚闪过。 公仪音起身,试探着看了秦默一眼。 秦默唇角勾了勾,轻轻启唇道,“无忧想如何?” 公仪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唇,在他耳边轻声商量,“我看他的模样似乎不像说谎,偷窃虽然不对,但他若是真心悔改,我们是否能饶过他这一次?”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瞬,“他现在无钱抓药,放了他,他还是没钱。万一他下次再度因此铤而走险又当如何?” 公仪音陷入沉思。 秦默说的对,虽然她能断定这人没有撒谎,但他家中无钱的情况若是不能解决,难保他下一次不再犯。 荆彦开口问那小偷,“你为何不找份正经的活儿做?” 小偷见事情似乎有转机,忙诚惶诚恐开口,“小的家中就小的和老母两人。小的先前找的活都是早出晚归,家中无人照料老母,小的心中担忧,只得辞了工。只是如此一来,便断了家中银钱进项” 倒是个孝子,公仪音心中微有感叹。 荆彦看秦默一眼,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征得秦默同意,方才开口道,“我瞧你身体还算强壮,我这里有份差事,只需要占用你上午的时间,这样你下午就有时间回去照料你母亲了,你可愿意试试?” 小偷一听,眼神顿时亮了,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小的愿意。”末了,又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使君说的是何差事?” “我有位朋友,在永嘉坊开了间药铺,店里正缺位伙计,只需要你上午的时候过去店里,帮忙翻晒翻晒药材看看店,下午便可以回去。掌柜人也不错,若是干得好了,日后你母亲的药材也不用愁了。” 男子一听,眼睛一亮,整个人似恢复了生机。他直起身子巴巴看着荆彦,一脸不可置信道,“使君,这么好的差事,真的可以介绍给小的么?” 荆彦点点头,“念你是初犯,又一片孝心,这次就不追求了,若再有下次,必不轻饶。你在药铺好好干,又是我介绍过去的,掌柜不会亏待你的。只是若让我知道你起了别的心思,就别怪我到时手下不留情了!” 男子忙跪地磕头道谢,“谢谢使君!谢谢使君!小的一定好好干!” “好了。”荆彦示意他起身,道,“今日你便先回去,明日去延尉寺找我,就说找荆彦。到时我再让人带你去药铺。” “小的明白。”男子忙不迭应了,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方才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公仪音叫住他,从袖中掏出一吊五铢钱递过去,“这钱你拿着,先给你母亲抓副药吃了,以免病情加重。” 男子又是好一番道谢,这才满脸感激地离开了。 秦默眸中闪过一抹兴味,睨一眼公仪音,微微一笑,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倒是心软。”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 许是因为身为女子,总是多愁善感一些罢。平日里她若见到需要帮助之人,总会想要出手相助。尤其重生一世之后,她愈发觉得一切自有因果循环。既然举手之劳能帮到别人,又何乐不为?毕竟,对自己来说可能只是一个细微的举动,也许却能改变别人的一生。 “九郎,接下来我们去吏部吗?”荆彦开口问道。 “嗯。”秦默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向晚楼所在的永兴坊同吏部所在的来庭坊隔得并不算远,三人坐上牛车,一会功夫就到了。 吏部隶属于尚书省,掌朝中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所以上次安邑县贪污案的受赏官员名单,吏部府衙定然存有备份。 听了几人的来意,门口的守卫忙入内通报,同时有人将他们引到府衙厅中等候。 很快便有吏部官员匆匆赶来。 公仪音看向自门外匆匆踏入的来人,只见他三十来岁的年纪,身量适中,面容沉稳。仔细看了看,公仪音不由眼眸微狭,心中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似乎就是这段时间的事。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时先放到一边。 “秦寺卿。”来人面上堆笑,对着秦默行了个礼,“不知寺卿大驾光临,青风有失远迎,寺卿莫怪!莫怪啊!” 秦默淡笑,“廖侍郎无需多礼。” 廖青风请了几人入座,很快有人上了茶来。 见秦默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廖青风方才缓缓开口,面上带着笑意,“不知秦寺卿今日前来吏部,有何贵干?” 秦默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看去,“我们想看看上次安邑县贪污案的受赏官员名单,不知廖侍郎可否让我们一观?” 廖青风眉头一扬,似有不解,抬眼看着秦默,面上仍带着浅浅笑意,“不知秦寺卿要这名单有何用?” “查案需要。还请廖侍郎行个方便。”秦默语气温和而沉静,却又带了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他并未细说,显然不想透露太多详情。 廖青风垂下眼睑思索了一瞬,很快抬了头道,“那烦请几位在此稍后片刻。”说罢,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子,朝门口走去。 路过公仪音的席位时,他似有些神情恍惚,不知怎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往前一顷,手掌撑上了公仪音面前的梨花木凭几,震得长几一晃。 公仪音此时正好端起茶盏喝茶,一时没注意,长几这么剧烈一晃,顿时吓了她一跳。手不由自主一松,茶盏掉落在几上,咕噜咕噜滚了两下,从长几外侧边缘滚了下去。 公仪音慌忙朝后挪了挪身子,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擦拭着身上的茶渍,耳边却未听到意料之中的茶盏碎裂之声。撩眼一瞧,正好看到廖青风伸手一捞,将那滚落的茶盏给堪堪接住了。幸好茶盏里已经没有了茶水,否则廖青风这么直接拿手去接,还不得烫掉一层皮? 她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不安,忙站起来道歉。 廖青风将茶盏放好,拍了拍身上的水渍,冲公仪音笑笑道,“无碍,是我一时走神了,我叫人进来清理一下。”说着,欠了欠身子出了大厅。 秦默看一眼还在擦拭着水渍的公仪音,开口道,“没被烫到吧?” 公仪音摇摇头,幸好她方才躲得快,不然那么滚烫的茶水倒在身上,想想都有些恐怖。 秦默皱了皱眉,朝门口看了看,眸中闪过一抹深色。他本坐在公仪音对面,闻言似还是有些不放心,起身走了过来在公仪音面前蹲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公仪音除了衣袖和衣衫下摆处沾了些水渍外,其他地方并未被烫到,这才放了心。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九郎,我真没事。” 秦默“嗯”了一声,目光在那茶盏上一顿,久久未出声。 前来清理的衙差很快便过来了,秦默这才退回到自己的席位上。衙差将几上和地上的水渍都清理干净,又给公仪音重新上了盏茶,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荆彦笑道,“这个廖侍郎,好好的走路都走不稳,瞧着也不像是这么不稳重的人啊。”他笑着看一眼秦默,“莫不是被九郎的气场给吓到了?” 秦默睨他一眼,“少说两句。” 荆彦也意识到这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不再出声。 廖青风去了大概两炷香的功夫才折返,他踏进厅中,看向几人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衙中的备案资料太多,找了好一会。” 秦默笑言无碍,站起来接过廖青风递来的折子,展开一瞧,长长一列官员的名字出现在眼前。他一个一个名字看下去,眼神宁静淡远,没有任何波动。 公仪音紧张地盯着他的面容,希望能看出什么来。不过秦默的神色一直很平静,连长长的睫羽也不曾抖动一下。 秦默看完,合上折子。 “秦寺卿,可有发现什么?”廖青风笑问。 秦默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走到公仪音和荆彦面前将折子递了过去,“你们也看看。” 荆彦接过打开同公仪音一起看了起来。折子上的名字,包括了安邑县本地官员,朝中特派查案的官员,一行行下来,林林总总也有一二十个。 虽然比起一开始,范围的确缩小了不少,但这么一二十个人查下来,还是得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难道就没有什么更方便快捷一点的法子?公仪音看完,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荆彦将折子合上,又递回给了廖青风,笑着倒了声谢。 廖青风笑言不用客气,看一眼秦默,似有些好奇,“不知是什么案子,竟牵扯到了安邑县贪污案的办案官员?”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厅外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洒进来,覆在秦默如玉般精致的面容上,隐隐波动,这样熹微的光芒下,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看不真切。 “此案还未告破,恕秦默暂不能透露细节,还请廖侍郎担待。”秦默语气温雅,却是滴水不漏。 廖青风讪讪地笑笑,忙开口解释,“我也是一时好奇,秦寺卿莫怪。延尉寺办案的规矩我还是懂的。”说话间,拿着折子的手往袖中收了收。 秦默点点头,看向他手中的折子,“不知廖侍郎能否叫人送上笔墨纸砚一份?秦默想将这些名字誊抄一份回去细查。” 廖青风满口应下,派了人送了文房四宝进来。 秦默很快抄完,吹了吹纸上尚未干透的墨迹,向廖青风道谢,“如此,便不打扰廖侍郎了,待此案得破,再来吏部向廖侍郎道谢。” 廖青风摆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祝秦侍郎早日侦破此案。” “多谢。”秦默微一躬身,将誊抄好的纸张叠好放入袖中,看一眼公仪音和荆彦,带着他们出了吏部。廖青风派人送他们出了府衙,面色沉沉地匆匆转身离去。 出了吏部,三人慢慢走着,脑中都在想着案情,没有人说话。 “九郎,你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没有?”还是荆彦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秦默摇摇头,“看来得派人查查这些人的底细。”他从袖中掏出方才誊抄的那张纸展开来,粗粗扫了一遍。突然,目光定住,眼中一缕墨色闪过,似乎想到了什么。 公仪音朝他目光定住的地方看去,见是一人的名字,忙问,“怎么了九郎?可是这个人有什么不妥?” 秦默摇摇头,指了指那处,看向公仪音道,“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处墨迹有些着色不均匀?” 公仪音凑近看了看,下意识点点头,心中却仍是狐疑,抬头望向秦默,“这又如何?” 荆彦也凑过来看了看,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之所以着色不均,莫不是因为才誊抄完不久?” 公仪音皱了皱眉,仍是不解。 荆彦接过那纸张,给公仪音解释道,“方才九郎誊抄完这些名字,为了让墨迹快速干透,不是吹了吹纸上的字迹么?那时墨渍还未干,被这么一吹,有些地方的墨汁便变多了,有些地方的墨汁则变少了,如此一来就会出现着墨不均的情况。” 公仪音听着听着,突然眼前一亮,“方才廖侍郎给我们的折子上,似乎也出现了这样着墨不均的情况!” 秦默淡淡点点头。 公仪音抿了抿唇,推测道,“难道说,方才廖侍郎给我们看的折子,也是匆忙间重新誊抄的?” “我猜应该是这样。”说话间,几人已到了牛车停放之处。秦默的目光落在悠然摆尾的驭牛身上,并不看公仪音和荆彦,淡淡分析道,“从他去取折子到将折子拿回来,足足用了两盏茶的时间。吏部的档案卷宗都是整理归类好存档的,普通取个资料绝对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除非” “除非他将那折子重新誊抄了一遍!”公仪音眼神蓦地一亮,兴奋地接过了秦默的话头。 秦默睨她一眼,“嗯”了一声,目有沉思之色,“而且,他方才将折子递过来的时候,我隐约瞟到他的手掌侧边有一点黑色墨迹,应该是匆忙之下沾到了纸上的墨汁。” “可是为什么呢?”公仪音声音低了低,喃喃自语道,仍有不解。 “难道原本的名单上,有什么不想让我们看到的名字?”荆彦犹豫了一下,推测道。 秦默把目光投向他,十指微微交叉,点头道,“不排除这种情况,看来我们得找另外的法子验证这份名单的正确性了。” 他微吸一口气,“走吧,先回府衙。” 公仪音没问他用什么法子。她知道,身为秦氏嫡子,身为秦氏宗主最看好的人,秦默定有自己隐藏的势力。 牛车缓缓驶过来庭坊宽阔的大街,行到延尉寺府衙停下,三人先后下了车。 门口当值的衙役迎了上来,冲着秦默行礼道,“寺卿,秦十二郎来了,正在听松轩中等您。” 秦衍?公仪音心下纳闷,他怎么来了?一想到秦衍那略带深意的眼神,公仪音便觉得心中瘆得慌。明明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可每每让人觉得他眼中有看不透的暗潮涌动,身上总散发出诡谲而冷然的气息。 说实话,对于秦衍这个人,公仪音一直很不理解。 秦衍生于天水秦氏,又是嫡支血脉,还颇得王夫人宠爱,照理说,他该同容蓁蓁一样养成一副天真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才是。真不知他身上这种阴翳的气质到底从何而来? 秦默亦蹙了蹙眉,显然也没有想到秦衍会在这个时候来延尉寺。 公仪音不想同秦衍打照面,想了想道,“九郎,十二郎找你应该是私事,我就不去打扰了。我先回办公的地方理一理这个案子的思绪,等九郎处理好十二郎的事再过去找你。” 荆彦也开口附和。 “也好。”秦默点头应了,目送着他们俩的身影渐行渐远,方才抬步朝秦衍所在的听松轩走去。 秦默在延尉寺有单独办公的院落,听松轩正是他院中待客的地方。 清风徐来,拂过院中遍植的葱郁矮松,秦默缓缓迈入轩中。 秦衍正坐在矮几后,一袭墨色大袖轻衫,衣襟处绣着精致的合欢花,银色的丝线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下有隐隐波光流动,一头墨发用一顶银色小冠束住,面容上的清冷将脸上微显稚气的棱角给遮盖住。 他手中正捧着一盏青釉色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小口啜着,面上是闲适而慵懒的神情。 仿佛,他不是在等人,只是在细细品味着盏中香茗。 秦默在门口立定了一瞬,定定地看着厅中的秦衍。他唇角微抿,眼神从容优雅,带着一股水墨般清淡雅致的韵味,如月色皎皎,比对着秦衍有些尖锐灼人的棱角,愈发显出恰到好处的温润,似淡淡月光倾洒。 秦衍闻得动静抬起头,与秦默对视了一瞬,终是翘了翘唇先开了口,“阿兄。” 秦默继续朝里走去,在秦衍面前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目光有一瞬的交汇。“阿衍,你怎么过来了?” 秦衍翘了翘唇角,轻笑,语声懒淡,“阿兄成日早出晚归,阿衍想你了,便过来看看。怎么,阿兄不允?” 秦默垂下眼帘,伸手取过茶盏,给自己也泡了杯茶。轩中四面开窗,敞亮通透,清风吹入,吹起茶香袅袅,韵起一室雅致。 秦默抬眼打量着秦衍,看着他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定定开口道,“自然是可以的。”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淡淡道,“我这几日很忙,没有空招待你。看也看过了,你先回去吧,我今日尽量早些回去。” 秦衍嗤笑一声,眼尾曳起一抹凉薄,“阿兄,我这竹榻还未坐热,你便想着赶人了?你若是没空,叫上次跟你一起的那个小郎来招待我也成啊?是叫什么来着?宫无忧?” “你今日不用上太学?”秦默眸色一暗,瞥他一眼,淡问。 太学乃朝中设立的最高学府,只有五品以上官员之子及世家大族子弟才有资格入学,秦衍平日里自然要去太学上学。 “王家来人了。”见秦默这幅不为所动的模样,秦衍眼眸转了转,开口道。说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中有看好戏的神情。 秦默握着茶盏的手一顿,眼中流光有一瞬间的滞塞。 似乎很享受看到秦默失神的模样,秦衍略带邪气地勾了唇角,又补充了一句,“是琅琊郡那边派来的人。” 秦王谢萧四大士族当年南渡澜江,在南边定居下来。为了表达对故土的思念之情,把他们第一片达到的土地用故土的名字命了名。后来公仪氏于乱世中建南齐,在划分全国行政区域时便沿袭了这些地方原有的名称。 南齐建国后,为了谋求本族更好的发展,部分嫡支迁往都城建邺,渐渐生根发芽。而其他的旁支族人则留在原居住地繁衍生息,日益壮大,族中宗祠自然也设在这些地方。譬如秦氏最开始的聚居地便是在天水郡,王氏在琅琊郡,谢氏在陈郡,萧氏在兰陵郡,故有天水秦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和兰陵萧氏之称。 “所为何事?”片刻的失神过后,秦默很快沉静下来,看向秦衍淡问。 “太君最近身子好些了。” 秦衍口中的太君,指的是秦默和他的曾外祖母,他们母亲王宓的外祖母穆太君。穆太君性子果敢,王氏南渡后,穆太君辅佐其夫君,在王氏起家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深受族人敬重和爱戴。穆太君如今已快七十高龄,身子还十分硬朗,只是前段时间感了风寒,一直缠绵病榻,可把王氏族人急坏了。 “这就好。”秦默也微微放了心,只是心底转而升起另一种隐忧,果然,他听到秦衍接着开了口。 “太君身子转好,侍疾的表姐过几个月也该回京了。所以王氏派了族人前来商量你二人之事,母亲命我叫你回去一道商议。”秦衍一口气说完,眉梢轻挑,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默。 秦默心中浮起一股莫名的燥意。他运气压下,看向秦衍道,“府衙中还有急事,我暂且走不开,你回去同母亲说,等我处理完事情便回去。” 秦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眸中有流转的光芒,带着一丝洞若观火的精明之色。他直直盯着秦默,若有所思道,“阿兄莫不是在逃避?”原本清泠的少年声线因为夹杂着一丝诡谲而显得有些阴翳。 见秦默不说话,秦衍又是一声嗤笑,把玩着手中茶盏,“没想到阿兄也有逃避的时候。不过”他懒洋洋道,“阿母知道你定会推辞,所以她说了,便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说着,长眉一挑,“阿兄不会真的要逼我动手吧。” 秦默沉默。 松间清风吹入轩中,也吹乱了秦默素来宁静无波的心池。他知道,母亲既然放了狠话,自己若真的拒绝跟秦衍回去,后果定会很严重。而他,并不想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罢了,先回去看看王家那边怎么说罢。 秦默走后,公仪音不想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待着,跟着荆彦一道去了他办公的地方。 两人在长几前坐定,荆彦吩咐人上了茶。 公仪音捧着茶杯,懒洋洋趴在几上,“荆兄,你有没有觉得十二郎同九郎的关系有些奇怪?” 荆彦笑笑,“我同十二郎接触得也不多。再者,他年纪还小,性子有些别扭也是正常。”他看了公仪音一眼,“说起来,无忧,你与十二郎年岁相仿吧?” 公仪音“嗯”了一声,不知荆彦想问什么。 “对了,你还从来没有提过你家中之事。你什么时候进帝姬府做门客的?”荆彦看着她好奇道。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糟了,她还没想好关于自己身世的说辞呢。当时以帝姬府门客的身份进延尉寺本就是一时兴起,后来想着秦默性子清冷,定不会主动问起他的身世,便没再多费心思。哪想到却忘了这里还有荆彦这么个好奇宝宝。 她低垂了头,脑中飞速转动着,思考着如何编出个合适的借口来。 见公仪音低头不说话,荆彦以为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心事,忙解释道,“无忧,我不是有意打听的,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便不说罢。” 心里头有些懊恼,好端端的,自己干嘛嘴贱提起无忧的伤心往事?她小小年纪便进了帝姬府做门客,想来身世定是十分坎坷,否则谁家父母肯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这么早便出来受苦?这么些年,她定是尝尽了人情冷暖吧。好在看样子无忧在帝姬府中还算生活得不错,荆彦这才微微定了心。 心里头一股万丈豪情升起。他看向公仪音,目光坚定,“无忧,我荆彦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日后你若有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还有九郎,你别看九郎看上去冷冷清清,其实性子亦是十分和善。当初若不是他,我早就丢了延尉寺这份差使了。” 公仪音听得阵阵汗颜。 荆彦待她掏心掏肺,她却对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将来若是他知晓了,会不会怨自己?还有秦默那里,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曝光,秦默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混入延尉寺是另有所图? 一时间,那些她从前没有正视的,或者有意回避的问题纷纷浮上心头,顿时让她头疼不已。 不过眼下,还是先安抚好荆彦的情绪再说。瞧着荆彦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过去的日子有多么苦不堪言惨绝人寰一般,公仪音忙抬头打断了他的话,“荆兄的好意无忧心领了,日后若有什么困难一定来找荆兄。” 荆彦这才止住喋喋不休的话语,长吸一口气道,“一言为定。” 公仪音冲他甜甜一笑,眼中一抹感激的神色,心中已被满满的感动填满。 她的笑容明媚娇艳如风中摇曳的花儿,眼眸弯成半月状,有一种清丽雅致的风姿。荆彦看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神情古怪地别过了头。心里头却泛起了嘀咕,自己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一位小郎失了神,难不成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荆彦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 公仪音瞧见荆彦骤变的脸色,亦是不解,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喂,荆兄,你在想什么?” 荆彦却像被烙烫到一般,倏地将自己搁在几上的手臂缩回,以一种看怪物的神情看着公仪音,结结巴巴道,“那那个,无忧,我想起还有个案子需要我复查,你先在此歇着,我去宗卷室找找相关记载。”说着,也不等公仪音答话,站起来跌跌撞撞出了门。 公仪音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心里满是不解。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像见了鬼似的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中狐疑,难道自己有这么恐怖? 不过荆彦人都走了,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转了心思,思考起轻絮的案情来。 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在脑中将轻絮的案情过了一遍。 那晚,凶手躲在轻絮房中的横梁上,趁轻絮和温良禹不备在他们酒中下了药。温良禹喝了下药的酒,昏迷了过去,轻絮因为并未喝那酒,所以没有昏迷,发现了房中的凶手。 凶手情急之下用花瓶砸死了轻絮,本想拿着那铜镜一走了之,却不想窈娘这个时候出现在了门外。他急中生智躲在门后,避过了窈娘的视线。等窈娘走后,趁乱逃了出去。 再后来,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他又去到了明月夜看瑶瑟表演,却被瑶瑟发现了端倪。因为瑶瑟神情太过明显,凶手应该也察觉出了异样,所以第二天偷偷尾随在瑶瑟身后杀了她,以防瑶瑟说出什么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打斗过程中,他身上的东珠被瑶瑟拽下了一颗却没有察觉 这么看来,那颗沟渠中掉落的东珠的确是他们目前仅有的突破口了。 等等! 想到这,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乍现,眼前的重重迷雾终于渐渐散开了一些,尽管还没有完全窥到事情的真相,却仍让她激动得身子一颤。 她急急忙忙起身出了房间。 问清听松轩的所在,公仪音忙朝听松轩所在的位置走去。 听松轩门外并无人把守,公仪音在附近徘徊着没敢上前。不知道秦衍此刻还在不在,她实在是不想同他打照面,只是方才自己想到的事事关重大,必须尽快同秦默讲。 想到这,她咬一咬牙,走了上去。 听松轩外的院门半敞着,公仪音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走了进去。却见不远处松林间那一处敞亮的小轩中恰好转出两个人来。 一人雪白袍服,身姿翩然。另一人身量略矮,墨色大袖,正跟在秦默身后,面上是佻达的神色。 糟了,秦衍还没走。 公仪音心中一紧,急急忙忙就想退回去。 不想秦衍眼尖,一抬头便看到了院门处想要偷偷溜回去的公仪音,嘴角上扬出一个弧度,眼中一缕兴味闪过。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那不是宫小郎吗?”他刻意提高了声调,装模作样道。 公仪音正待转身的身子蓦地一僵,只得不情不愿地又转了回去。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眼中似乎有一丝极浅淡的怒气掠过,“无忧,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沉然发问,大袖轻拂间走上前来。 公仪音只得讪笑着迎了上去。 “宫无忧见过九郎,见过十二郎。” “宫小郎是来找我阿兄的?不巧,我阿兄现在有事需要回去一趟。”秦衍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公仪音,好像试图从她面上找出些什么来。 “我只是有几句重要的话想同九郎说,说完我马上离开。”公仪音低垂着头不看她,语声闷闷。 “什么话,在这说便是。”秦衍的目光凉薄而犀利,在公仪音低垂的身子上掠过,仿佛有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爬过公仪音的身躯,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是是关于案情的事,九郎,我想到了一些线索。”公仪音定了定心神,假意谦卑道。心中有些惴惴,不明白秦衍每次这种捉摸不透的神情是为哪般。 “阿衍,你在这稍等片刻。”秦默淡然吩咐,又看向公仪音,“跟我来。” 两人往松林间走了几步定住。公仪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秦衍,却他正死死盯住这边,眼中神色讳莫如深。 公仪音忙收回目光,看回秦默。 “什么事?”秦默似乎情绪不太好,冷声问道。 “九郎,刚刚在吏部时,我就觉得那廖侍郎有些眼熟,方才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他了!”公仪音顾不上猜测他情绪不好的原因,急急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题外话------ 谢谢昨天所有来支持夭夭首订的姑娘们 日后,也请请多多指教。(霸气攻脸。) :以后不出意外,改成早上7点发文,这样大家一起来就能看到啦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入V通知及上架活动 ——夭夭的情书—— 大家好,这里蠢萌可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夭夭! 发这篇公告的时候,就意味着驸马一文马上要上架了,心中百感交集。一路走来,驸马经过了整整八十六天的公众期连载,期间不是没有低谷,不是没有怀疑动摇过,但庆幸的是,我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 驸马是夭夭写的第二本文,也是夭夭费了很大心力去构思的一本文文。当初决定要写悬疑的时候,心中其实是很犹豫的。 许多朋友跟我说,虽然都是古言,但女强和悬疑的转换会让你流失很多读者。事实证明,从夭夭旧文跟过来的姑娘们的确不多,但还是有那么几个小天使一直在不离不弃地支持着夭夭,谢谢你们! 当然,因为驸马,夭夭认识了更多可爱的姑娘,当看到你们在评论区时不时冒泡时,当看到后台突然多出来的花花钻钻票票时,夭夭总是会觉得异常欣喜,仿佛一整天的心情都明媚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孩子终于得到别人的认同。(咳咳,虽然夭夭自己还是个宝宝。) 因为有了可爱的你们,驸马一文写起来要远远比贵女一文顺畅得多,也有了更多的灵感迸发,希望日后能继续给大家带来更多更精彩的内容。 明天上架,中午十二点半,首发两万字。熟悉夭夭的妹纸都知道,夭夭是个懒癌加手残患者,所以码完这两万字的时候,感觉身体被掏空 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明天的首订!上架后,正如夭夭承诺过的,夭夭一定会尽量万更! 一万字,就算是v0和v1级别的会员也只需要每天五毛钱。五毛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好像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这么多,当然是希望各位可爱的姑娘们还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夭夭,支持驸马,支持默默,支持音音。上架后音音和默默的对手戏会更多,音音会恢复帝姬身份,默默的身世之谜也将浮出水面,当然还有各种你想到的没想到的谜团和疑案,大家想要的糖和肉肉自然也不会少!总之,夭夭会尽力为大家呈现出一段精彩纷呈的旅程。 当然,有人来,自然也有人走。 选择离开的姑娘,不管怎样,夭夭还是想谢谢你们曾经喜欢过我的作品。留下的姑娘们,感谢的话不多说,但——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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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青风是朝廷官员,没有充足的证据不可轻举妄动。”秦默道,沉吟片刻后作出了决定,“我会加派人手去调查廖青风,若是发现了可疑之处,立刻带其来延尉寺受审。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不宜打草惊蛇。”他嘴上虽然说得沉然稳重,心里却浮上丝丝担忧。 今日之事,廖青风定然有所察觉,不然也不会做出更改名单的举动。只是不知他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凶手?还是从犯? 公仪音点点头,看一眼远处的秦衍,再打量着秦默脸上有些沉郁的脸色,斟酌着问道,“九郎,十二郎那边没什么事吧?” 秦默定定打量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家中出了点小事,我需要回府一趟。廖青风我会派人连夜去查,明早有了消息再通知你。荆彦那边,你帮我同他说一声。” 公仪音点头应下,心中却忍不住思忖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让一向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秦九郎,居然露出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 秦衍还在等着,秦默不再多说,抬步走到秦衍身边说了两句,两人一同朝府衙门口走去。出院门的瞬间,秦衍状似不经意转头朝这边一瞟,冲着公仪音露出一个略显古怪的笑容。 公仪音顿时觉得周身一凉。 明明周遭暑意袭人,公仪音却被秦衍那个笑容看得心里起了毛,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嘴里嘟哝了几句,匆匆赶去找荆彦了。 秦默果然同他交代的那般,下午没有再回延尉寺。他不在,公仪音自然也没有心思多待,同荆彦说了一声,早早回了帝姬府。 对于她今日这么早归府,阿灵和阿素自是喜出望外,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殿下,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阿灵语带兴奋,手中替公仪音轻轻打着团扇。 “衙中没什么事,便提前回了。”公仪音换了身轻薄的衣衫,躺在窗边的竹榻上懒懒回道。 “殿下,之前乐坊女的那个案子破了吗?”阿素轻声问道。对于公仪音调查的案子,阿灵和阿素也有所了解,见公仪音这些天早出晚归都是为了这个案子,人也似乎瘦了不少,心疼不已,只盼着能早日解决才好。 “快了。”公仪音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想起下午秦默明显有些异常的情绪,不知为何,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秦衍究竟同他说了什么呢? 想到那个美丽却诡异的少年,想起他异样的眼神,古怪的笑容,公仪音觉得全身又起了层鸡皮疙瘩。 “去叫宁斐过来。” “是。”阿灵眉眼一抹喜色,抢先应了,挑帘而出。公仪音没有察觉到什么,身后阿素却望着她雀跃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忧思。 宁斐很快被带到。 “殿下,您有何吩咐?”他不敢入内室,垂首立在珠帘处沉声问道。 “秦氏十二郎秦衍的资料,尽快查到给我!” 宁斐应下,很快又退了出去。 公仪音转回目光,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听着聒噪的蝉鸣声,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不知秦默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此时的秦府。 明明是夏日,前院的正厅却厅门紧闭。虫躁蝉鸣,这样夏日的下午,空气中仿佛凝滞了一般,未起一丝风。 突然,一直紧闭的厅门打了开来,挂在廊下的雅致风灯被厅门带起的风一吹,晃了几晃。厅中陆陆续续走出几人,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神情稳重,身着精致的袍服,一看便是有地位之人。很快有仆从迎上去,引着他们走远。 接着,面色沉峻的王夫人也在女婢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容颜依旧艳光四射,只是紧蹙的眉头显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大好。 最后走出来的是白衣胜雪的秦默,只见他一脸沉色,素来清冷的面容显得愈发冷了。 出了正厅,他脚步未停,匆匆往清竹园而去。 此时已经黄昏,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落下,笼罩在建邺城上空的金色光辉渐渐被无边的夜色所取代。秦默踏着最后一缕夕阳进了清竹园。 院中两人正候着他。 一人神情温润,青色袍服。另一人眉眼俊朗,唇边一缕笑意。看到秦默进来,两人迎了上去。 “子笙、子琴见过九郎。” 原来另一人,便是秦默先前吩咐莫子笙召回的莫子琴。秦默身边四大得力干将,以默的谐音莫为姓,琴瑟笙箫四字为名。子笙乃护卫之首,子箫乃暗卫之首,子琴负责情报暗探,子瑟则负责秦默暗地里的商业运转和银钱往来。四人各司其职,对秦默忠心耿耿。 “进来说。”秦默看他二人一眼,沉声吩咐。 三人进了书房,秦默率先在书案前坐下,示意莫子笙和莫子琴也跟着在对面落座,看向莫子琴开口道,“王家来人之事,为何没有提前来报?” 莫子琴神色一凛,双手交叠至于膝上,头低垂,语声沉然中带了一丝愧意,“属下失职。”他知道九郎不喜欢人找借口,错了便是错了,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说说你查到的事。”秦默语气和缓了些。虽然他对于这次陷入被动有些不快,但子琴办事一向稳妥,这次没能及时上报,其中定然有什么原因才是。 “属下几日前的确查到王家琅琊那边有人进京,但因为来的只是普通宗族子弟,当时他们打的又是进京与嫡支正常往来的幌子,所以属下一时失察,没有深究下去。属下办事不力,请九郎责罚。”莫子琴目有愧色,低头请罪。 “罢了,继续盯着他们。琅琊郡那边,加派人手。”秦默吩咐道。 “是。”见秦默不深究,莫子琴微微松了口气,同时暗下决心,这种错误绝对不可犯第二次。 “你连夜派人去给我查个人。”秦默又道。 “九郎请说。” “吏部侍郎廖青风。给我查查他平日的生活习惯,在朝中跟那哪些人来往密切。”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当时安邑县贪污案参与调查的官员名单。” “是。”莫子琴应下,一一记了。 瞥见莫子琴鬓边的几点汗珠,秦默淡淡道,“好了,你也别内疚了,方才我吩咐的事事关重大,查到后尽快来报。” 听得秦默这话,莫子琴抬了头冲秦默灿然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属下知道了,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他的性子,在四人当中最为活泼,因而与秦默说话时也最为随意。 “重华帝姬那边如何?” “九郎,帝姬那边没有任何异常,主上那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动作。属下觉得,帝姬此番行事,应该是她自己的决定。” “可是她堂堂一国帝姬,为何要女扮男装混入延尉寺?”莫子笙听罢,面有不解,奇怪道。 秦默沉然,眉尖微蹙。 这点,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他能感觉到无忧对他并无恶意,那么,她混入延尉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九郎”莫子琴试探着看了秦默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秦默睨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有话便说,别吞吞吐吐的。” 莫子琴笑了两下,有些神秘道,“九郎有没有想过,也许帝姬的目的并不是混入延尉寺,而是混到您的身边?” 秦默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属下是觉得,也许帝姬入延尉寺的目的,意在九郎。” “你是说帝姬对九郎?”莫子笙很快明白了莫子琴的想法,小声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出声推测道。 见秦默凉凉地看来,莫子笙忙噤声不多言,只是眼角一缕微光泄露了他的小心思。 莫子琴看着秦默,笑得愈发灿然起来,眉微挑,眸中含了一丝亮晶晶的神色,“九郎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秦默凉淡睨他一眼,启唇道,“你该下去查廖青风的资料了。” 莫子琴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属下好不容易回府一趟,九郎这么急着赶属下走?” “明早之前,我要看到廖青风的资料。”秦默不看他惨兮兮的表情,清清泠泠吩咐,又看一眼莫子笙,“子笙,你送子琴出去。” 莫子笙偷笑一下,看向莫子琴道,“子琴,走吧。” 莫子琴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冲着秦默行了个礼,“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瞧见莫子琴和莫子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秦默才转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梨花木书案上的海水纹图案出了神。 方才子琴和子笙的推测,他虽然面上看着没什么反应,实则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能隐约感到无忧对自己的好感,只是先前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也就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而今被子琴突然之间摆到了明面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难不成无忧入延尉寺的目的当真是为了自己? 他突然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茶水已有了些微凉意,却正是他现在需要的。一杯茶水下肚,才觉得腹中的燥热之感减轻了些许。 只是他神色一黯,转头看向窗外,夜幕四合,无边长夜,掩盖了多少白日的喧嚣。 想起方才在正厅中的情形,刚刚压下去的燥火又窜了上来。今日的不欢而散,王家定然会感到不满,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母亲对自己的不待见,也许有母亲的从中斡旋,王家真的会另择人选罢? 母亲既然喜欢阿衍,那换成阿衍岂不皆大欢喜?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算不得仁义,只是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将自己的意思强行加诸于他身上。从前他不反抗,是觉得反正这一生也就这般过了,既然答应这桩事能让秦王两家都开心,他便懒得再去争取什么。 只是如今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收回目光,起身出了书房。 月华无边,树影婆娑,院中光影动荡斑驳。 翌日清晨,公仪音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 夏天的早晨总是天亮得特别早,虽然时辰还尚早,已有柔和的光芒透过窗户倾洒进来,有种宁静而淡然的诗意。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扭头看一眼窗外明媚的晨光,觉得头有些痛。 昨晚惦记着轻絮的案子,翻来覆去了好久才浅浅入睡,只是现在没了睡意,再继续睡也是不可能的。只期望轻絮这案子能早日结束,让她舒舒服服睡个懒觉才好。 公仪音叹一口气,掀开身上的薄衾坐了起来。 “阿灵,阿素。” “殿下,您醒啦!”听到公仪音的呼唤,门外候着的阿灵和阿素推门而入,手中端着洗漱用品。 阿灵看一眼公仪音眼底淡淡的黑眼圈,惊呼道,“殿下,您昨日没睡好么?” 公仪音疲累地点了点头,一副呵欠连天的表情。 阿灵急急道,“哎呀,这可怎么是好,要不您今日告个假,别去延尉寺了吧?” 公仪音摇摇头,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示意阿素将帕子递给自己,“今天事关重大,案子马上就要破了,我不能不去,快帮我梳洗吧。” 阿灵无奈,絮絮道,“那我下去叫厨娘煮两个鸡蛋给殿下敷敷。”说着,急急转身去了。 公仪音用竹盐漱完口,又接过阿素绞好的帕子擦了擦脸,这才觉得脑中清明了不少。 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爽,五脏六腑都像被水洗过了一般,头痛也减轻了些许。 阿素上前来,先替公仪音将胸前裹上纱布。她一层层绕去,眼中颇有些不忍,“殿下,您成日这般裹着,总归对身子不好。” 她虽说得隐晦,公仪音却明白她的意思。想想阿素说得也对,成天被布紧紧包裹着,对生长发育肯定会起到阻碍作用,到时候缠出什么毛病来,她可就欲哭无泪了。 想到这,她吩咐道,“缠松一些,待会穿件宽松一点的袍衫便是。” 阿素应了,手中力道减小了些。缠绕妥当,伺候着公仪音穿上里衣,又去柜里取了套竹叶青色的宽大男衫过来给公仪音换上,腰间用玉带微微系住,胸口衣襟处松松敞开来,若不细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刚换好,阿灵便拿了鸡蛋进来,顺便也将早膳给传了。 阿灵示意公仪音坐好,将鸡蛋剥开在公仪音眼底轻轻滚着,一边轻轻吹着一边道,“殿下,可能稍微有些烫,您忍着些。” 公仪音“嗯”了一声,目光往矮几上的早点上一扫,肚里早已“咕咕”叫了起来。好不容易等阿灵给她热敷完毕,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今日厨娘准备了绵软可口的燕窝粥,再配了些清爽的开胃小菜。公仪音小口小口地喝着,觉得全身都恢复了力气。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仪音转头看去,见一个女婢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框,神情有些急迫。 “什么事?”阿素皱了眉头走上去问道,显然对这女婢慌慌张张的神态有些不满。 “启禀殿下,府外来了辆延尉寺的车撵,说是要找宫小郎。”那女婢定了定心神,小心撩眼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扮男装出去的事,府里的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她又特意同前院当值的部曲女婢都打了招呼,就是怕不小心露出破绽来。所以此番女婢才能稳住来人,急急过来禀报。 “来的是什么人?” “是延尉寺的秦寺卿和荆司直。”女婢口齿伶俐回道。 秦默和荆彦居然都来了?一大早来找她,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公仪音微讶,放下手中的银质小勺,急急又问,“现在人在何处?” “没有殿下的吩咐,婢子们不敢贸然请进府中,现还在府门处候着。” “带他们去前厅,我马上过去。” 那女婢应诺,转身欲走。 “等等!”公仪音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出声喝住了她。 “还是叫他们继续在府外等着吧,我马上出去。”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帝姬府门客,若秦默和荆彦进了府,身为帝姬府的主人,她这个重华帝姬怎么着也得露上一面吧,否则定会引两人生疑,不妥不妥。想想还是自己赶紧出去同他们会合为好。 女婢领命而去。 公仪音端起青瓷碗急急喝了两口,又接过阿素递来的帕子擦擦嘴,急急忙忙道,“我先走了,府里的事你们看着些。”说罢,匆匆忙忙朝府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阿素和阿灵略带担忧的声音,“殿下,您小心些!” 公仪音出了府,果然看见延尉寺熟悉的牛车停在府门外。车上锦绣帘幕垂下,车中没有动静。驭车的衙役见他出来,忙放下手中鞭子行了个礼。 “寺卿和司直在车中?”公仪音看向他问道。 “是。”衙役应了,伸手替她挑起了帘子。 “无忧,早上好!”荆彦突然从车里探出头伸到公仪音面前,把她吓了一跳,不由瞪他一眼埋怨道,“荆兄,大清早的你怎么就在吓唬人?” 荆彦笑了笑,向她伸出手道,“是你自己胆子太小了,怨不得我。” 公仪音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径直扶着车壁上了车坐下。 荆彦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心中狐疑,很干净啊,无忧怎么一脸嫌弃的神色? “九郎。”公仪音冲着矮几后的秦默笑了笑,甜甜地打了声招呼。 秦默点点头,“嗯”了一声,想起昨天子琴说的话,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 “今日九郎和荆兄怎么这么早便来帝姬府找我了?”公仪音不解道。 “我的人查到廖青风之前是明月夜的常客,同瑶瑟和轻絮多有往来。而且,安邑县贪污案的办案人员名单也已查到,与廖青风的名单相比,只多了一个人。”秦默淡淡看来,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谁?!”公仪音好奇发问。 “廖青风自己。” 这话一出,公仪音的脑中不由闪过无数个片段,仿佛一瞬间有一根线,将这些零零落落的珠子都给串了起来,让她霍然开朗。 原来昨日廖青风那异常的行为,不是为了包庇别人,而是为了保自己! “他会不会昨日觉察到异常早已跑了?” “不会。”秦默摇摇头,“昨夜我一得到消息,便派人包围了廖府,廖青风还好好地待在府中,并没有什么异常,所以我和荆彦才一大早就过来找你了。” 见秦默都已安排妥当,公仪音放了心,只是整个人沉浸在这个消息中仍有些恍惚。 虽然现在事情还未完全水落石出,但凶手十有便是廖青风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风起云涌的情绪。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杀害轻絮和瑶瑟的人居然会是廖青风! 可是,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廖府与帝姬府一样都坐落在崇仁坊,所以牛车很快驶到了廖青风的府邸门口。 三人下了车,带头的捕头从围住廖府的捕快们中走出,大踏步迎了上来。 “怎么样?”秦默瞄一眼紧闭的黑漆大门,眸色沉沉如墨。 “回寺卿,没有人出来过。” “好,敲门!” 捕头上前拉住门上铜环重重扣了几下,过了片刻,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赭衣护卫的脑袋来。 他警惕地打量了捕头一眼,“你找谁?” “延尉寺办案,还不速速开门!”说着,招呼身后的捕快上前将门推开。 那护卫一听,立马慌了神,慌慌张张叫人去通禀廖青风,一面看向捕头道,“这位使君,烦请在此稍后片刻,小的已差人去通禀郎主了。” 荆彦上前几步,没有理他,沉声指挥着,“你们将廖府围住,别让任何人跑了。你,带一队人去搜廖青风的房间,剩下的人跟我来。” 说着,看向秦默,同秦默公仪音一道进了府。 他们正好同前来迎他们的仆从撞上,那仆从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将他们迎到了待客的正厅。 廖青风已经在厅内等着了。 他端坐在矮几之后,神色从容淡定,手执一把白玉酒壶正在缓缓给自己斟着酒。 见秦默几人到来,他抬眼看一眼几人,语调平缓,“原来是秦寺卿,请坐。”说着,有人上前将秦默三人往一旁的席位上引。 秦默摆摆手,负手立于厅中,看向廖青风的寒凉目光中带了一丝审视,“廖侍郎,我们今日来不是同你叙旧的。” “哦?”廖青风微微上扬了语调,将斟满酒的酒杯放下。尔后站起身,走到秦默面前抬眼看向他道,“那不知秦寺卿今日这般兴师动众地来鄙人府上,所为何事?” “前段日子明月坊两名乐伎之死,想来廖侍郎也该有所耳闻。” 廖青风点点头。 “我们已经查出凶手了。” 廖青风没有出声,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默,似乎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凶手就是你。”秦默语声从容,目光冷冽,隐隐有一丝迫人的意味。 廖青风在他的高压注视下尚能保持镇定,只是额上已渗出密密的汗珠。他转头避开秦默的审视,声音中终于带了丝丝颤意,“秦寺卿说凶手是我,可有证据?” “本月十四日,你本该去吏部点卯,却无故缺席,有人在城郊处见过你的身影。廖侍郎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在瑶瑟遇害当天去到城郊?瑶瑟的尸体在城郊的护城河沟渠中被发现,难不成廖侍郎那天便是去抛尸的?”秦默紧紧凝视着他。 “我那日心情有些不好,便去城郊散了散心。既然没有人亲眼见到过我抛尸,秦寺卿方才所说的话便都是臆测。” “廖侍郎会武是吗?”秦默却突然转了话题。 廖青风身子微微一震,不解地抬头看去,“难道我会武功,便是杀害那两名乐坊女的证据?” 秦默微微一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那日我们去吏部找你时,无忧的茶盏不小心跌落,廖侍郎眼疾手快将茶盏给接住了,若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官,断不可能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廖青风看着他并未否认,只道,“是又如何?” “我们在轻絮房中的横梁上发现了凶手的脚印,恰恰说明凶手也会武。” 廖青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盯着廖青风,他虽然在负隅顽抗,但公仪音在他的脸上,似乎见不到慌乱的神情,不由感到诧异。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廖青风为何对自己这般自信? 这时,带领一队捕快去搜房的那个捕头进了大厅,在秦默耳旁低语了几句。秦默点点头,示意他先退到一侧。 “我记得,轻絮死的那天,我们曾在轻絮房前见到过廖侍郎。”秦默看向廖青风,接着道。 “是。但这还是不能说明什么。”廖青风唇色有些苍白,眼中一片幽深。 “的确不能,顶多只是让廖侍郎的嫌疑又增加几分罢了。但是我想请廖侍郎看看这两样东西。”秦默说着,示意身后的捕快将东西呈上来。 放在捕快手中木质托盘内的有两件物品。第一件是一条流云纹青玉带,正中的环扣上缀以莹润粉色东珠,只是仔细一看,会发现最底端缺了个小口出来。另一件物品是一块环形玉佩,以素色丝绦打了个络子,坠下长长流苏。 看到捕快呈上来的东西,廖青风眼眸一眯看向秦默,眼中终于起了几分波澜。 秦默自袖中掏出用帕子包裹着的一物,在廖青风面前展开,里头赫然是那颗在沟渠中捡到的东珠。 他将东珠拿起在廖青风眼前一亮,不紧不慢道,“这颗东珠,是我们上次在瑶瑟的尸体旁发现的,显然是瑶瑟从凶手身上拽下之物。” 他缓步走到捕快跟前,拿这颗珠子在那玉带中间环扣的缺口处一比,正正好吻合。廖青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色不由白了一分。 “瑶瑟之死你脱不了干系,轻絮的死你同样脱不了干系。”秦默放下东珠,拿起那快环形玉佩走到廖青风面前。 “这是在廖侍郎房中的柜子里发现的。蓝田釉玉,这可是上好的玉啊。”秦默淡笑着睨了廖青风一眼,“想来廖侍郎应该自己也没发现,这环佩与先前有何不一样吧?” 廖青风死死盯着那玉环,显然被秦默说中了心事,他并不知道这玉环上有何猫腻。 公仪音朝秦默手中的环形玉佩望去,果然看到那系住玉佩的络子打成了同心结的样式,最后收尾的地方,赫然是一个双头结的打法。 这么说,是轻絮趁着廖青风不备,将他身上那块玉佩上原有的络子换成了自己亲手做的同心结。因为用的是同色丝绦,廖青风一个大男人,自然没有发现这些细节的改变,依旧佩戴在身上。但那一天他去看瑶瑟表演时,却被瑶瑟发现了这其中的秘密! 秦默指了指手中玉环和流苏相接的地方,“廖侍郎这块玉佩这里的络子,早就被轻絮掉了包,恐怕你还不知道吧?这收针处的双头结打法,正是轻絮特有的手法。廖侍郎要不要解释解释,为何轻絮的东西会出现在你身上?为何瑶瑟死的那日,身上也戴了个同样款式的同心结?” 廖青风低垂着头,面容苍白,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终于抬了头看向秦默,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秦寺卿果然名不虚传。” 公仪音神色一凛,这是要招认了! “寺卿,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坐下听我说如何?”廖青风看向秦默,喑哑低沉道。 秦默定定地打量了他一瞬,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点点头在席后坐下,同时示意捕快先退到厅外候着。 公仪音和荆彦也跟着在秦默身侧的席位坐了下来。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杀轻絮。”廖青风定定地盯着面前的酒杯,缓缓开了口,“我落了个很重要的东西在轻絮那里,被她捡到了,便趁机拿此要挟我。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只是简单的钱财勒索,很快,她变得得寸进尺起来,竟提出让我给她赎身。” “我虽然在朝中谋了个一官半职,家中却并不富裕。更何况,我爹娘是绝不允许我娶一个乐坊女子为妻的。我一面假意答应稳住轻絮,一面想套她的话把东西拿回来。可是轻絮十分警惕,无论我使什么法子,她也不肯将藏东西的地方告诉我。我知道轻絮防备心很重,一定会将东西放在身边,所以那东西定在轻絮房中的某个地方。所以我找了个机会,偷偷潜入轻絮房中在横梁上藏了起来。” 廖青风把玩着桌上的酒盏,却并没有喝,也不看秦默他们,机械般接着往下说,“轻絮果然疑心很重,隔一段时间便去检查一下那东西是否还在原处,我得以看到了她藏东西之处。本想趁着轻絮出门时将东西拿了便走,这样她没了威胁我的把柄,我也不会再受她钳制。可没想到她非但没出门,还领了个客人进来。” “我在梁上待久了,体力愈发不支,生怕再待下去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便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蒙汗药,找准时机放入了他们酒壶当中。我看着他们将酒喝下后就从梁上跳了下来,正在找东西之际,却听到后面有响声传来。我转身一瞧,却见轻絮一脸惊骇地看着我。原来她久居欢场,陪客人喝酒时多半会将酒偷偷倒掉大半,所以只摄入了少量蒙汗药,很快便转醒。” 廖青风说了一会,似乎有些口渴,伸手拿过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又看一眼神色肃穆的秦默,接着往下说,“轻絮一见,顿时急了,扑上来就想抢我手中的东西。我本就对她十分不满,情急之下没有多想,顺手抄起一旁的花瓶就朝她脑后砸了过去。等我回过神来时,轻絮已经断了气。”说到这里,他语声微有凝滞,也不知是后悔自己当初的作为,还是有旁的原因。 “后来的事秦寺卿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他目光呆滞地看向秦默。 “你本想伺机逃出,不想窈娘突然出现在门外。你急中生智躲在门后,避开了窈娘的视线,又趁着她慌慌张张去找秦寺卿的时候,趁机逃出了房间是吗?”荆彦接过他的话头。 廖青风木然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唇边一缕嘲讽的笑意。这个廖青风,胆子也真够大的,杀了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在杀人现场逗留,想来他方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悲伤和懊悔,定不是为了轻絮。 “那瑶瑟呢?”荆彦又问。 “瑶瑟”廖青风喃喃了两声,“瑶瑟说起来,我还曾想过利用她除去轻絮,若是她得手了,便没有后面的事了。” 他自嘲地笑笑,“轻絮那个蠢女人,得到我答应替她赎身的保证后竟四处宣扬,连瑶瑟也知道了。好在她还不算太笨,没将我的名字抖落出来。于是,我利用女人的嫉妒心,在瑶瑟耳边鼓吹了几句,她竟然真的被我蛊惑,在轻絮的琵琶上投了毒,只可惜并没有成功。” 他唇边一缕诡异的笑容,看得公仪音心中一凉,“轻絮死后,瑶瑟怕自己下毒之事暴露,还来找过我。可我对轻絮之事避之不及,怎么还会理她?所以最后她只能悻悻离开了。其实相比于轻絮,我更喜欢善解人意的瑶瑟一些。瑶瑟,她本来不会死的怪只怪她突然发现了什么,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我只好杀了她。” 原来这就是那天瑶瑟外宿同福客栈的真相。这时,公仪音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想起那天晚上去秦府找秦默时,曾在崇仁坊的小巷中看到有阴影一闪而过,莫非那正是求助廖青风不成的瑶瑟? “说详细经过。”秦默冷冷道。 “轻絮死后,我见延尉寺并未查到我身上,又听说当时在房中的客人在牢里自杀了。我虽然不知为何,但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又若无其事地去了明月夜。不过瑶瑟自轻絮死后便不再单独接客,听闻她那日要登台表演,我早早到了明月夜,占了个前排的位置。”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瑶瑟甚至一副摒弃前嫌的模样,对我暗送了几次秋波。可不知为何,中途瑶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后,突然脸色一变,再也不敢看我,音节也弹错好几个。她匆匆表演完后就下了台,当天晚上再也没有出来过。我心知事情怕是有变,惴惴不安回了府。回来后,我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决定第二日去找瑶瑟问个明白。” 他咽了咽口水,眼眸微阖,一脸疲倦的模样,“我猜瑶瑟若真的发现了什么,定然会去延尉寺报案。所以我一早就在明月夜门口等着,可等了半天也不见瑶瑟出来,一打听才知道她竟然从后门偷偷走了。我当时觉得事情定然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只是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又去了延尉寺。没想到正好见到瑶瑟一脸不安地从府衙出来,我稍一思索,猜到怕是秦寺卿不在衙中,瑶瑟这才无功而返。当下觉得,真是天助我也!” 他朝秦默看去,却被秦默眼中的霜意冻得一颤,不敢再看他,抖抖索索接着道,“后来我偷偷尾随瑶瑟,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将她给杀了。为了防止她的尸体被很快发现,我将其绑上石头沉入了城外的护城河中。只是没料到瑶瑟竟然在挣扎过程中将我腰带上的东珠给扯下来了,更没料到,我日日贴身带着的环佩竟会被轻絮动了手脚。昨日秦寺卿来问我要名单时我就知道事情怕是包不住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说完,他长吁一口气,目光在三人面上一扫,“几位,我的故事说完了。” 秦默看向他,语声冷得似裹了冰霜一般,“你说你有个重要的东西落在轻絮手中,是什么东西?” 廖青风耸了耸肩,“秦寺卿既然断案如神,不妨猜一猜?” 公仪音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廖青风有些不对劲。他既已招认罪行,等待他的必将是严厉的制裁,他为何还能做到这么沉静淡然,甚至还能将秦默的问题无所谓地抛回去? 秦默周身气息一冷,“能藏在铜镜后面的东西,不知纸张就是布匹。” 廖青风目露诧异之色,“没想到秦寺卿连这个也发现了,果然这建邺第一神探的称呼不是白得的。”他伸手端起矮几上的酒盏,定定看着盏中透明的酒液,有片刻失神。很快,他一仰头,一口气将杯中酒酿给饮了下去。 公仪音隐隐感觉到这件案子到这里似乎还没有完,莫不是这里头还有她没想到的东西? “说,到底是什么名单?!”果然,下一刻她听到秦默冷冽沉肃的声音响了起来。 名单? 这么说,廖青风当时落在轻絮手中的东西,是一份名单?! 廖青风看着秦默,突然裂开嘴笑了起来,眼神中透出一股无畏的绝望。 公仪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风往他面前一扫,脑中一道寒芒闪过,口中大呼“不好!”,起身急匆匆跑上前去,端起廖青风面前的酒杯一嗅,脸色顿时煞白。 ------题外话------ 听说很多妹纸觉得夭夭卡文卡得太了,对此,夭夭只想说,卡文小公举就是我呀! :感谢所有这段时间给夭夭送花花钻钻漂亮的妹纸们,感谢乖乖订阅的妹纸们,非常感谢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所有支持夭夭的你们都是醉美腻的小天使! 第092章 接二连三的意外(含奖励名单) “九郎,杯中有毒!”她一边大叫出声,一边绕到廖青风身后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想让他将喝下去的毒酒吐出来。 “晚了”廖青风声音变得嘶哑,费力地说出两个字,唇边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说话间,嘴角已有丝丝泛着诡异黑色的血迹流出。 秦默匆匆上前,“刷刷”点了他几处穴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怒问,“说,那份名单藏在何处?!” 廖青风苍白地笑了笑,说话似乎越来越费力,“你你找不到的他” 秦默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连声发问,“到底是什么名单?!他又是谁?” “是”廖青风咿呀了几句,嗓子却似被毒坏了一般,再也发不出声响。很快,他双眼一闭,头朝旁边一歪,死了。 秦默阴沉着脸,伸出两根手指在廖青风鼻下探了探,很快收回手,眸中满是冷意。另一只握住廖青风胳膊的手紧了紧,分明的指节处因为愤怒而有微微的泛白。 公仪音呆立在一旁,半天不曾回过神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才交代完一切的廖青风居然就这么服毒自杀了! “九郎”目瞪口呆过后,荆彦回了神,出声唤道,“廖青风他死了?” “死了。”秦默面色沉沉地站起身,眉眼间覆满清冷的霜色,眸中有跳跃的怒意,“是我太大意了!” “九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仪音满心不解。她还在思考着方才廖青风交代的作案过程,怎么突然就出了这等变故?!廖青风明明都已全部交代了,为何还要服毒自杀? 她看一眼几上的酒杯,眉头皱作一团。 廖青风一早就在酒杯中下了毒,明显是早有准备。既然他一开始就有自杀的打算,为何又要等到交代完所有事后再喝这杯毒酒? 她越想越糊涂,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湍急的漩涡之中,怎么爬也爬不出来,只得将希冀的目光投向秦默。 一瞬的失态过后,秦默很快恢复从容面色,眼中有浅浅流光闪动。他冷冷看一眼廖青风的尸体,吩咐厅外的捕快进来将其拖下去检验。 “荆彦,你留在此善后。”秦默显然心绪不佳,吩咐了一句便朝门外走去。 公仪音朝荆彦点头示意了一下,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秦默大踏步走得飞快,公仪音就算一路小跑也渐渐开始跟不上他的速度,只得气喘吁吁出声唤道,“九郎,你等等我。” 秦默这才停了脚步,转身看来。 “九郎,你没事吧?”公仪音倏然抬头,恰好望进秦默幽深不见底的眼眸,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瞬,唇瓣微微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他转了目光看向远方,那里,大丛大丛的凤仙花开得艳烈。他缓缓出声,语带自嘲之意,“没想到,我居然被人摆了一道。” 被人摆了一道?被谁?廖青风? 公仪音想了想,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可能,不由抬眼看向秦默惊奇地问道,“难不成廖青风背后还有人?” “你以为廖青风为何服毒自杀?”秦默沉沉看来,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一双眼眸,褪去方才笼罩的黑雾,露出清澈明透的水润来。 “自知罪行败露,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索性自行了断?”公仪音在身前绞着双手,试探着分析。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选在交代完所有事情后才喝下那杯毒酒?那杯酒,从我们一进来便已经斟好摆在了那里。” 想到方才脑中浮现的猜想,公仪音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默,“难道说是有人授意他这么做的?!先让廖青风认罪,给此案做个了结。继而让他服毒自杀,以防我们继续深挖挖出什么来?” “嗯。”秦默淡淡应了,唇角微抿,“我想,这人定是拿住了廖青风的软肋,或许正是用了廖青风的家人来威胁他。廖青风自知自己杀人是事实,左右不过一死,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不得已答应了幕后之人的要求。只是我猜廖青风被人当棋子摆布,定然心有不甘,所以才在死前松口承认了那份名单的存在。” 公仪音突然觉得周身一凉。 名单?究竟是什么名单,让廖青风不惜连杀两人也不能让它暴露于众?又是什么名单,让这幕后之人不惜拿廖青风阖府老小的性命做威胁?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深处一团巨大的浓雾中。好不容易看到了前方的光亮,以为找到了出口,走上前才发现,原来光亮背后是另一团更为巨大的迷雾。 日光暖暖照在秦默的面容上,公仪音呆呆望着他,他的侧颜轮廓极其干净清晰,面上神情还是如往常那般清淡高华。 莫名地,公仪音突然就定了心,仿佛有一道暖阳照进心田,驱走了周身的寒意。她在担心什么呢?有秦默在,这些谜团他定能一一破解的! 想到这,公仪音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意看向秦默道,“九郎,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秦默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幽谧,藏着一丝公仪音读不懂的情绪。他看着眼前的公仪音,她眸光清亮,带着些微漉漉的湿意,面上是刚抽枝的花信般美好从容的神色。 这样清泠的少女,实在不该继续卷入到这样危险的漩涡中来。 “收手。”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收手?!”公仪音颇为诧异,“不查了?名单怎么办?幕后黑手怎么办?九郎,这名单如此重要,背后一定藏着惊天大秘密。真相也许就在不远处了,我们为何要就此打住?!”公仪音十分不理解,说话的音调也提高了些,显得有些激动。 “无忧。”秦默突然伸出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公仪音能感到肩上传来的厚实感和源源不断的热度,一时间,心跳得有些乱。 “你听我说,此事绝非你想得那么简单,若贸然查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秦默定定地凝视着她的眼眸,脸上是无比认真的神情。 “可是”公仪音眉眼一挑,还想说什么。 “嘘”秦默突然伸出手指抵住了她的唇瓣,让公仪音不由自主红了脸。 他上前一步低了头,在她耳畔低低问道,“无忧,你信我吗?”他的嗓音极富磁性,低柔清冽,带着一种浮冰碎玉般清冽的质感,就好像悠然的清风掠过公仪音耳边的肌肤。 一阵酥麻感传遍全身。 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秦默究竟说的是什么话,公仪音便呆呆地,胡乱地点了点头应下,脑中仿佛一片空白。 见她这幅傻傻的模样,秦默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低低轻笑一声道,“这件事背后不定牵扯了多少人,不宜摆在明面上去查。既然信我,就将这事交给我,好吗?” “好”公仪音眨巴眨巴了长长的睫羽,愣愣应了。 秦默这才退后了一步,看向她嘱咐道,“记住,方才厅中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讲。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以免惊动幕后之人,知道吗?” “知道了。”公仪音重重点了点头。 重生一世,她不再是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重华帝姬,她已渐渐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没法掌控的。秦默说的没错,若继续摆在明面上来查,不定会牵扯出多少意想不到的情况来。所以,只能装作让此事过去,麻痹幕后之人,再暗中进行调查。 只是,她很快又担忧起来,“九郎,若你暗中调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的眼眸有着盈盈闪动的波光,小巧的鼻头微皱,秀眉蹙成一个川字,脸上是满满的担心。 秦默突然很想伸手去抚平她眉宇间的愁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冲动,朝着公仪音温柔一笑,“我不会有事的,无忧不用担心。” “当真?”虽然秦默说得斩钉截铁,可公仪音还是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阳光下,她的面容显得玉白无暇,长长的睫羽下是一双如朝露般澄澈的眼睛。 现在,那双眼睛正紧紧地凝视着秦默,眼中的忧色似乎快要满得溢出来了,秦默立在原地,有片刻怔忡。 这些年来,人人都觉得他活得恣意从容。 他是秦九郎,是天水秦氏的嫡支长子,是建邺第一风流名士,是秦氏宗主最看好的秦氏子弟,是人们口中三岁识字五岁吟诗十二通音律的神童。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万能的。 他们只关心他飞得高不高,从来没有人,像面前这个眉眼清雅的少女这样,用那双圆润的眼眸担忧地注视他,担忧地问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么多年只有她,只有她关心他飞得累不累。 这一刻,秦默的心里,不觉涌上一股异样的潮水般的情绪。不同于前几日那抽枝发芽般的感觉,这一次,那样的异潮恍若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周遭似乎一下静了下来,两人的耳中,似乎都只听得到对方急促而绵长的呼吸声。 蓦地,一阵聒噪的蝉鸣声响起。 公仪音一惊,倏然回了神,低垂了头暗暗咬了咬唇,方才她好像又看着秦默出神了? 秦默别开目光,停止了发愣。 “走吧,这里有荆彦善后,我们先回延尉寺。”他淡淡开了口,眼眸中又恢复流水般从容的神色,仿佛方才那样剧烈的波动只是错觉。 不同于来时的兴师动众,回府的车上,只有秦默和公仪音两人。 车外熟悉的风景从车窗外一一闪过,公仪音看着街上那一张张或生机勃勃或喜气洋溢的脸庞,想起这桩案子中冤死的瑶瑟和轻絮,不由一阵怅然。 她们明明还那么年轻,明明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年华,可所有的一切可能,都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夏日,蓦然被切断了轨迹。就像一颗流星,从高空倏然陨落。 “九郎,你说廖青风对瑶瑟和轻絮,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她收回目光,呆呆地看向秦默。 秦默看着公仪音,绝美容颜被竹帘外漏进的丝丝阳光染上朦胧的色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他轻轻开口道。 “只是替瑶瑟和轻絮有些感到不值。”公仪音悻悻地低了头,手指无意识翻动着秦默放在矮几上的书卷。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沙沙的翻页声。 “我猜”半晌,她停下手指的动作,惆怅道,“轻絮一定是喜欢过廖青风的吧。虽然是被迫,可在廖青风答应替她赎身的那一刻,她的心中一定是欢喜的,所以她趁着廖青风不备,偷偷将寄托着自己所有少女心思的同心结挂在了那枚玉佩上。她一定也曾幻想过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生活。” 公仪音没有抬头,依旧缓缓说着,“还有瑶瑟或许瑶瑟和轻絮曾经也曾彼此要好过,否则瑶瑟如何能在台上一眼认出轻絮打络子的手法。只是生于欢场,她们没有别的选择,她们不得不去争,不得不渐行渐远。九郎,你说,人生在世,是不是永远有这样数不清的无奈?” 她的声音,轻柔舒缓,却带了一丝浓浓的倦怠。眉眼间有一种迷茫的神色,让人看着心中一疼。这样的神情,本不该出现在公仪音这样天生贵胄众星捧月的女子身上。 秦默定定凝视着她低垂的脸庞。她的容颜如玉般精致,散发着暖暖的光芒,似乎永远这么光彩夺目。可秦默突然觉得,他似乎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了。 她的身上,是不是经历过什么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 “无忧”秦默突然伸出修长的大手,抚上她搁在矮几上的柔荑,微微用力一握。 刹那间,一股暖流传遍公仪音全身,却又似触电一般,让公仪音的心跳陡然一滞。 公仪音愕然抬眼。“九九郎” “无忧,作为办案人员,我们今后会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案子。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凶案。不管是被害者也好,凶手也好,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他们都会有自己的苦衷。如果你都如同现在这般,突然感到迷茫感到惆怅,突然觉得人生变得了无意义,那么我想,无忧,你并不适合来延尉寺。” 他的话语清冷,也许不留情面,却是一阵见血。 “无忧,要做一名合格的办案人员,你首先要学会两个字,抽离。” “抽离?”公仪音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目光缓缓落在覆在自己手上的秦默手背上。 “是的,抽离。破案过程中,你或许需要站在被害者的角度,站在凶手的角度去思考。但一旦案子结束,你要有迅速抽离的能力。你需要迅速回归到自己正常的生活来。我并不是叫你失了现在的本真之心,恰恰相反,我想让你永远牢记自己的初心,不轻易动摇。” 公仪音静静听着,脑中似有醍醐灌顶的通透之感。 秦默说得对,别人的生活是别人自己选择的,她又何必在这里钻牛角尖悲春伤秋呢? 不过,他方才提到什么,“初心?”唔,自己入延尉寺的初心,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么?公仪音兴致勃勃地抬头打量秦默一眼,方才眼中迷惘的神色已迅速退去,只剩下清空明澈的潋滟之色。 秦默霍然撞上公仪音流光溢彩的墨瞳,不由一怔。他怎么从她眼中,读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气息?方才还伤感得像被瑟瑟秋意包裹的无忧,这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灵动? 秦默苦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大通话都白说了。 自己果然没有真正看清过面前的女子,她像是一块闪着七色光芒的宝石,神秘而魅惑,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让人忍不住去了解她每一面的美好。 突然想起自己的手还搁在公仪音身上,秦默倏地将手缩回,直了直身子故作镇定道,“好了,瑶瑟和轻絮的案子总算是告一段落。虽然结局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已尽力。”他看一眼公仪音,带上浅浅笑意,“看来当初一时心软留下你的决定倒没有做错。” 公仪音微红了脸,却一扬眼尾,托腮看着秦默一眨不眨道,“九郎,什么叫一时心软?你难道不是被我露的那一手绝技给震住了吗?” 秦默淡淡睨她一眼,忍住笑意道,“我留下你,自然是看在帝姬的面子上了。” 公仪音撇了撇嘴,显然不信。 这个男人还真是傲娇,明明是要夸赞自己,却非得说一番这种不痛不痒的话来。 见公仪音撇撇嘴不理他,秦默抿了抿唇又道,“无忧,为了破这案子你也辛苦了,你先好好休息三天再来延尉寺吧。” 放她三天假?那岂不是意味着三天见不到秦默了? 公仪音刚想拒绝,只是转念一想,自己累了这么久,休息几天调整一番也是好的。毕竟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地追到秦默啊,于是,话临到嘴边改了口,欢快地应了下来。 “既然这样,我就不回延尉寺了,直接送我去回帝姬府如何?” 秦默点点头,出声对驭车的衙役吩咐了一句,牛车便掉了个头,朝帝姬府驶去。 很快,帝姬府便到了。 衙役替她挑起车帘,公仪音看一眼秦默,笑盈盈道,“那九郎我便先回府了,三日后见。” “嗯,好好休息。”秦默淡淡应了,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公仪音朝他眨了眨眼,在心里说了一句,不要太想我哦。尔后,轻盈地下了车,大步踏进了帝姬府中。 瞧见公仪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秦默这才放下车帘,淡淡出声吩咐道,“走吧,回延尉寺。” 清晨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间吹了进来,吹动房中床榻四角上悬着的镂空银球,有淡淡香味在空气中萦绕。窗外绿荫正浓,蔓蔓青萝,夏意盎然。一阵微风掠过,吹动枝头的嫩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公仪音难得的睡到了自然醒。 等到她睁开眼时,外头已天光大亮,阳光暖暖地洒进来。她扭头朝窗外看去,只见庭树深碧,亭亭如盖,只觉神清气爽。 她无比餍足地坐了起来,脸上还有因酣睡而显出的片片酡红。 “阿灵,阿素。”她呆呆地坐了一会,直到脑中完全清明,才出声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服侍她梳洗。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阿灵看着她笑意盈盈地问道,一边将漱口的竹盐和茶杯递了过来。 公仪音接过来,细细漱完口,点点头道,“睡得可香了,真是久违的惬意和舒适啊。”说着,将茶杯递回去,接过帕子又认真地擦着脸。 “殿下,您每日这么辛苦,干嘛还要去延尉寺找累呢?这才一个多月,您看看您,清减了不少,奴婢瞧着都心疼了。”阿灵嘟了嘟嘴劝道。 “是啊。”阿素接口附和,“您先前说对查案感兴趣,现在在延尉寺待了一个多月,也算是亲自体验了一番,难道还要继续待下去吗?” 公仪音看着两人担忧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殿下。”阿灵拿起牛角梳,轻轻地替她梳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似有些欲言又止。 公仪音从铜镜中看到阿灵的神色,轻笑道,“好啦,你有什么事便直说吧,这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殿下之事,婢子本不该多言,只是婢子实在有些担忧。”她顿了顿,吸一口气,似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您是不是喜欢秦九郎?!” 公仪音正在妆奁中挑拣耳坠的手一顿,抬了眉眼往铜镜中看去。 阿灵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手中的牛角梳被她攥得紧紧的。 她转了身,沉思的目光落在阿灵身上。 阿素一见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忙拉着阿灵“噗通”一声跪下,口中道,“阿灵不该妄言主子之事,请殿下恕罪。” “好了,起来吧。”公仪音定定看她们一眼,叹口气道。 阿灵和阿素这才站了起来,低垂着头站在一边,不敢再多说。 公仪音看着她们这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我没生气,别一副我要吃人的神情。” 见公仪音笑出了声,阿灵和阿素才松了口气。 这也是这几个月,殿下的性子愈发通情达理了才不做追究。若换作从前,殿下定会严辞训诫一番,再怎么说,阿灵方才那话的确是逾矩了。 阿素偷偷撩眼看一眼公仪音,心中沉思,面容分明还是熟悉的面容,可自己总觉得殿下的气韵愈发高贵清华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让她整个人有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大家风度。 看来,殿下的确是长大了。 虽然长公仪音不过一两岁,阿素心里,还是生出一股子“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来。 公仪音从妆奁中挑了一对羊脂玉柳叶耳坠带上,定定地望着雕花铜镜中的自己出了一会神,心中微叹,自己喜欢秦默的事情,估计再过些时日便瞒不住了。 阿灵和阿素对自己素来衷心,告诉她们也无妨。 想到这,公仪音转了身看向两人,叹口气道,“你们看出来了?难道我表现得有这般明显?” 正在惴惴不安的阿灵闻言一愣,诧异地抬头看向公仪音,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您说什么您当真?” 公仪音挑了挑眉,起身望着她似笑非笑道,“你都已经看出来了,怎的还这般惊讶?” “婢子婢子”阿灵犹自震惊,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阿素微微蹙了眉头,犹疑片刻后冲着公仪音福了福身,声音中含了一丝隐忧,“殿下,请恕婢子多嘴。您应该知道,秦九郎身为秦氏嫡子,秦氏是不大可能让秦九郎成为驸马郎的。” “我知道。”公仪音点点头,神情从容而淡定。虽然秦氏嫡支做驸马,乍一听上的确有些不可能。但前世她既然能成功嫁给秦默,重生一世,占尽天时地利,她自然不会失败。 “传早膳吧,我饿了。” 阿素担忧地盯着公仪音,见公仪音低头沉默,只当她将自己的话给听了进去。没想到下一刻却听到她开口传早膳的话,不由一愣。 见阿素和阿灵一脸发懵地看着她,公仪音“嘻嘻”一笑,拍了拍阿素的肩膀道,“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她的眼中闪动着自信满满的光芒,让阿灵和阿素担忧的心也随之镇定下来。殿下既然打定主意,那就必然有自己的法子,她们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想到这,阿素释然地一笑,笑意盈盈接口道,“好,婢子这就传膳。” 一顿早膳,亦是用得无比满足而惬意。吃饱了,她示意阿灵叫人将早膳撤下去,转头看一眼窗外明媚的天气,伸伸懒腰出门走到了院中。 聆音园的院子占地颇广,院中立着几块嶙峋的太白山石,砌成叠翠的假山模样,假山下一汪清泉,水色如玉,澄澈渐低,乃从别处引来的活水。水中几尾游鱼,欢快地摆尾四下游动着。 院中一侧种着大株花木,丝垂翠缕,芳香馥郁。另一侧是满架的凌霄花,因着季节未到,只有满架葱郁的绿叶。凌霄花架下扎一架秋千,垂下的绳索上亦有葱绿的藤蔓缠绕,枝叶柔软,满眼的绿意盎然。 公仪音信步走到花架下,在秋千上坐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阿素站在她身后轻轻推着,看着公仪音温润的眉眼,低垂着头安静地站着不说话。 今日天气极好,日光像细细的金线从藤蔓缝隙中投射下来。透过密密匝匝的枝叶,能看见一星碧蓝的天空,半朵流云也无,蓝得像一块巨大而纯粹的宝石。 忙碌了这么些天,突然之间闲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公仪音自嘲地笑笑,以前怎的没发现自己居然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她眯着眼睛想着,在没去延尉寺之前,自己每天都做些什么呢?无非是练练才艺看看书,府里待得无聊了便出去走走。说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逛过街了。 想到这,公仪音倒来了些兴致,从秋千下跳下来,兴致勃勃看着阿素道,“好久没去街上逛逛了,走,叫上阿灵一道,出去透透气。” 片刻的功夫,三人便准备妥当。 公仪音日日扮男装,早已有些厌倦,此番便选了件低调素雅的海棠色襦裙穿了,一头乌发挽了个简单的堕马髻,斜插一支赤金镂空银叶步摇。 街上游人如织,人声鼎沸。身处这样的热闹当中,觉得心情都明媚起来。 阿灵素来是跳脱的性子,公仪音去延尉寺,她自然没多少机会出府。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眼睛都发亮了,看着这个也喜欢,看着那个也欢喜,一路上都只听到她清脆的声音传来,“女郎,您看这个,女郎,这个也好看”好在她还没有欢喜过头,知道机灵地改了公仪音的称呼。 一袭黑色劲装的宁斐在后头紧紧跟着,一双清透的眼睛半分也不敢从公仪音身上挪开。街上人这么多,随时都有可能走散,殿下的安危重要,绝不能掉以轻心了去。不过短短功夫,宁斐的后背便已湿透。 这时,前头传来一阵热闹的议论声。 阿灵眼神亮了亮,扒开人群钻了进去,公仪音张嘴想喝住她,却见她的娇小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公仪音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等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群。 阿灵很快又钻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方才有个小乞儿突然在街上晕了过去,正好有辆牛车经过,见状便停了下来。牛车里头坐的是位贵妇人,刚刚婢子远远瞧了一眼,长相虽然没看真切,但周身那种温柔的气质真是让人倍感温暖啊。”阿灵微扬着头感慨,似乎还在回味那位贵妇人的风姿。 “然后呢?”公仪音见她半晌也没继续往下说的打算,只得自己开了口。 “哦?哦!”阿灵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道,“原来那乞儿是因为几日未吃东西了才饿昏在街上,那妇人也是个好心人,叫仆从去买了包子来给乞儿。方才大家都在看着热闹呢,都说那贵妇人菩萨心肠。” 说话间,围着的人群渐渐散开来,原来是那妇人身侧的仆从恭谨地鞠着躬,嘴里请大家散了,不要再围观他们家夫人。 等人群渐渐散去,公仪音这才得以看到阿灵口中那位好心肠的贵妇人。只见她一袭时下流行的月牙白大袖对襟襦裙,腰间束白玉腰带,坠下环佩香囊,五官看不分明,但的确如阿灵描述地那般,有一种温柔淡泊的气质。 只见她将仆从买来的包子递到那灰头土脸的乞儿手中,低声同他说着什么,另一只手还温柔地在乞儿后背拍着,似乎怕他呛到了。 公仪音有些微诧异,要知道,那乞儿身上可是脏得很。换做她,最多也只是叫人替那乞儿买了吃食过来,哪会这么温柔细致地又是说话,又是拍背? 那乞儿狼吞虎咽地将手中的包子吃完,抬头看向妇人。 公仪音笑了笑,正要离开,突然看到那乞儿一把跳起,扯下妇人腰间系着的织锦钱袋撒腿就跑。 她不由沉了脸色。 真是恩将仇报!那贵妇人好心给他吃食,居然还想抢她的钱袋,真是岂有此理! “宁斐,去追回来!” 宁斐沉声应一声,刚要上前,突然又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而来,那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中竟夹了隐隐的马蹄声。 公仪音一愣,面露狐疑之色。要知道,这个时代马匹十分金贵,多只用于战争中。现在居然能在建邺的街道上听到马蹄声?莫不是边关有什么急报传来? 她低着头沉思,耳边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她下意识抬眼看去,就见到方才那乞儿一动不动站在道路中央,脸色苍白惊恐,似乎是被吓到了。 公仪音扭头一瞧,远处几匹马越跑越近,打头的那一匹,眼珠赤红,似乎发疯了一般。 “宁斐!”公仪音慌乱唤道,示意宁斐上去救人。话音未落,便见宁斐墨色的身影似离弦的箭一般跃了出去。他足尖轻点几下就到了路中,伸手一揽,将那惊呆的乞儿抱至了怀中。另一只手朝后一扬,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急射如电。 很快,有马儿凄厉的嘶鸣声响起,只见为首那匹马轰然倒地,激起一阵飞扬的尘土。后面两匹狂奔的马儿被这么一阻,马上之人慌忙勒紧缰绳,也堪堪停了下来。 公仪音赶忙担心地望向那乞儿。 见她看来,宁斐摇摇头,示意那乞儿无碍。那乞儿得了救,一双圆溜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恐地四处打量着,一边用力想挣脱宁斐的怀抱。 公仪音走上前,示意宁斐将那乞儿松开。 乞儿一逃脱宁斐的禁锢便想跑,好在宁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让他不能乱动。 公仪音从乞儿手中将方才那贵妇人的钱袋拿回,直直凝视着乞儿的眼睛道,“为何要偷东西?” 乞儿瞪她一眼,头往旁边一歪似乎不愿理她。 公仪音气不打一处来,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了还得了?!当下咬咬牙道,“你还倔?等我把你送到延尉寺去看你还倔不倔?” 听她这么一说,乞儿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慌乱,面上总算有了一丝孩子脸上该有的惊慌和无措。 公仪音本还想吓吓他,却听得一旁传来一个温柔似暖阳的声音,“多谢女郎出手相助。” 公仪音转头望去,原来是方才那个贵妇人。只见她面容清秀雅致,肤白肌红,犹似双十年华。耳畔浮翠流丹,又显出几分雍容气度来。 见正主来了,公仪音笑笑,将钱袋递了过去,又看一眼那乞儿道,“夫人,您看他您好心帮助他,他却恩将仇报,是否需要送延尉寺?” 贵妇人看一眼乞儿,秋水般的瞳中有几许波动,神色愈发柔和起来。她伸手摸了摸那乞儿的头,叹口气道,“罢了,他也是被生活所逼。”说着,从钱袋中掏出几串五铢钱来递给乞儿,语声柔和,“拿着吧,给自己买些吃的。” 那乞儿警惕地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神情温柔无害,方才接过她递来的钱,用力挣脱了宁斐的钳制,一溜烟跑了。转身的瞬间,公仪音似听到了一声低低的“谢谢”,很快随着微风飘散空中。 公仪音这才得了空看向方才制造惊慌的始作俑者。 这一看,不由眼波一凝,愣在原地。 ------题外话------ 啊啊啊大声告诉我,四不四卡得很小魂猜猜始作俑者是谁捏? ——首订奖励— 抢楼+幸运楼层 第1:oo小宝哥 第2:玉柒染 第3:古韵花庭 第4:有毒的红苹果 第5:520叶染衣 第11:淡雅依旧 第21:sr12267 第31:爱吃米饭的小天 (因原31楼未订阅,顺延到下一楼层) 第41:一抹妖娆7 第51:oo小宝哥 (因原51楼未订阅两日章节,顺延到下一楼层) 长评 浅梦微笑、竹卿宝宝、琉璃千羽、玉柒染、oo小宝哥各奖励488xxb 中奖了的姑娘们记得冒泡留言领奖励哦粉丝榜前三一周后公布 再一次,谢谢所有姑娘们的支持和鼓励,爱你们( ̄3)(e ̄) 第093章 我很期待与她见面 猝不及防地,她撞入一双大海般墨蓝澄澈的眼眸中。 那双眼睛长得十分漂亮,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眼眸的颜色不是常见的幽深墨色,而是带了一丝隐隐的深蓝,恰似神秘的海水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深邃眼眸中,三分审视,三分笑意,三分玩世不恭,还有一份潜藏的暗色。 他的五官精致而立体,亦十分出色,只是在这样玲珑眼眸的衬托下,不免有些黯然失色。如此一来,倒失了几分清然温润之意,显出些许的凌厉来。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人,亦是兴味盎然地凝视着公仪音。 好在公仪音日日对着秦默,对美男早已免疫,方才的失神不过片刻,很快挪了目光,在他身上一扫。 他身着的,并非南齐时下最流行的宽袍大袖,而是一袭紧身的窄袖束腰改良骑装,勾勒出他紧致得体的身材,腰际坠下一块古朴墨玉,上刻繁复花纹,看着似乎像是一只巨型犬的模样。 公仪音心中存了疑惑,眼风不动神色朝旁扫去。 方才被宁斐用暗器伤到的那匹栗色马仍躺在地上痛苦嘶鸣,一旁站着马上跃下之人,亦是骑装装束,瞧着像是侍卫模样。只是,他从马上跳下时似乎扭到了手腕,正在用另一只手揉着,目光紧紧盯着公仪音身前的宁斐。 另一人亦是侍卫模样,护在方才与公仪音对视的那人身后。 显然,公仪音第一眼看到的那人便是正主。 而方才的变故,当是闹市骑马引起百姓惊慌避让,四下奔逃中反倒惊了马。不过,她方才惊鸿一瞥,似乎瞧见那男子已快并行到了侍卫身侧,手中马鞭已然扬起。想来若是宁斐不出手,他也有办法止住这惊马。 “这位女郎,你的侍卫伤了我的马。”那人上上下下将公仪音打量了个遍,才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似悠悠萧声轻扬。不过,听口音并不像建邺人士。 “阁下的马欲伤人在先,我的侍卫制止了你的马伤人,你该谢我才是。”公仪音眉眼一挑,不卑不亢地回了过去。 那人唇角一翘,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都说南地女郎巧言令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南地女郎? 会这么称呼他们的人深蓝色的瞳孔腰间古玉上雕刻的动物公仪音脑中突然闪现一道光芒,看向男子的眸光中顿时带上了几分审视和警惕。 这人,不仅不是建邺人士,更不是南齐人士! 那古玉上雕刻的动物,也不是什么犬,而是一头对月引吭的银狼!北魏皇族的图腾! 难怪难怪在这种马匹金贵的时代,这人居然连身边的侍卫也是以马代步。若是北魏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时天下南北分江而治,以澜江为界,南有南齐,北为北魏。北魏由西北游牧民族扶风一族建立,皇族宇文氏。扶风族善骑射,性剽悍,渐渐不满足于蜗居西北一隅,举兵南下占领原齐国北边领土,建立北魏。大量原住民被迫渡江南迁。 后公仪氏于乱世中起家,建南齐。至此天下一分为二,南齐北魏,相互掣肘,除了偶有小规模的战争爆发,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眼前这个带着银狼图腾玉佩的男子,居然是北魏皇族? 可是北魏皇族之人为何会出现在建邺?!父皇那里又是否知道? 记忆中前世似乎并无这一出。公仪音蹙了眉,心里隐有担忧。到底是这一世因为自己重生导致事情的发展有了改变,还是上一世这男子其实也来过建邺,只是自己不知道? 见公仪音看向他的神色蓦然一凛,男子唇边的笑意愈发加深,目光紧紧定在她的面上,“在下宇文渊,敢问女郎芳名?” 姓氏宇文! 果然是北魏皇族! 男子的声音虽不算大,但总有一两个听到的,围观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公仪音扫一眼窃窃私语的百姓,心下明白现在并不适宜将话挑明了说。否则,北魏皇族突然出现在建邺,很容易引得百姓惶惶不安,到时候流言满城飞,再想制止可就难了。 虽然宇文渊出现在建邺着实诡异,但眼下看来,还是只能过后派人暗中调查。 思及此,她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想法,朝宇文渊微微作了一揖,语声清朗,“方才我侍卫出手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宇文郎君谅解。”说着,朝身后的宁斐递了个眼色。 宁斐会意,上前在那倒下的马前半蹲下来,伸手在马蹄上隔空一抚。收回手时指缝处赫然有银光闪现,正是他方才射出的四角星芒暗器。 公仪音朝宇文渊笑笑,“郎君可以再叫你的人试试,你们的马应该无碍了。” 她知道宁斐出手一向有分寸,凭她对宁斐的了解,方才他的暗器应该只是打中马蹄上的穴道,后掉入鬃毛中,并未真正射入马蹄内。那马只是因为穴道被点才轰然倒地。刚刚宁斐那信手一抚,已将马蹄上的穴道解开。 宇文渊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又睨一眼身后垂首而立的宁斐,眼中一抹幽芒闪过。他手一挥,对着走上前来的护卫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说的似乎是北魏话,公仪音虽然听得分明,却并不知他说的是何意思。 那侍卫听罢,眉间亦有一抹疑惑的神色浮上。他将信将疑走到那匹倒下的马面前,同另一名侍卫一道,费力将马的身躯给扶了起来。马儿站起来之后,那侍卫又伸手顺了顺马身上的毛,低头在马儿耳边窃窃低语了几句。 公仪音看在眼里,不由啧啧称奇。 扶风族号称马背上的民族,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不过一个小小的护卫,也懂得这样高深的驭马之术,难怪南齐近年来在与北魏的战争中逐渐处于下风。 侍卫做完这一番动作,就见那马在原地饶了几圈,眼神恢复正常,已然无碍的模样。 侍卫眼神一亮,朝宇文渊吐了一串话出来。 宇文渊点点头看向公仪音,眼中幽光微闪,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女郎这侍卫,真是好身手。” 公仪音微微一哂,并未接口,只轻启檀口道,“城中人烟阜盛,未免郎君的马再次受惊,郎君和你的侍卫还是步行为好。” 宇文渊眼睫一垂,掩下眸中流光,“多谢女郎提醒。”说着,朝身后两人示意一下,几人抬步继续朝前行去。与公仪音擦身而过的瞬间,公仪音听到他沉郁的嗓音传来,“后会有期。” 公仪音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有强烈的预感,自己会再次见到这个宇文渊。 “宁斐。”见人走远了些,她招手唤宁斐上前。“去跟着这个宇文渊,看他到底去哪里。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可是殿下的安危”宁斐略有迟疑。 “叫跟着的暗卫现身保护,你赶紧跟上。”公仪音看着身影越来越小的宇文渊等人,脸上已有了些微急色。 宁斐只得应了,打了个唿哨叫出暗中保护的暗卫,自己飞身上前,隐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殿下。”阿灵和阿素忧心忡忡地看一眼宁斐离去的方向,“方才那郎君,究竟是什么人?若是婢子没记错的话,宇文似乎是北魏皇族的姓氏啊。” “嗯。”公仪音沉吟着点了点头,心中思忖,莫非最近边关出了什么变故? 不过,瞧宇文渊这大张旗鼓的模样,似乎并不像是偷偷潜入建邺的,父皇那边应该不至于蒙在鼓里。想到这,方才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了些。 “殿下,您要入宫去面见主上吗?”阿灵悻悻问道。 公仪音看她一眼,自然明白她的小心思,嗔她一眼道,“难得出来了,哪能这么快回去呢。再者,宁斐那得了消息会及时告诉我的,我们就暂且放宽心吧。” 说着,想起方才那位贵妇人,四下一扫却不见了人影。 “殿下在找那位夫人吗?”阿素问。 公仪音点点头,“走了吗?” “方才殿下在同宇文郎君说话,那位夫人便没有打搅。只派人同婢子说了一声,再次谢过了殿下的相助之恩后便离开了。” “哦。”不过一个小插曲,公仪音也没放在心上,点头应了,想了想道,“最近建邺可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 阿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听府里出去采买的姊妹们说,永安坊新开了家珠宝首饰铺,叫凝碧阁。说是里头的首饰环佩用料上乘,样式精美。据说才开没多久,就已成了各世家女郎们最喜光顾之地,殿下可想去看看?”她知道公仪音对女孩子家家的饰物向来没有抵抗力,所以才如此提议。 公仪音一听,眼神果然亮了亮。宫里的好东西虽然多,但看来看去似乎也就那样了,说不定在宫外能淘到什么好东西呢? “好,就去这凝碧阁瞧瞧。” 今日出门,本来只想在崇仁坊随意逛逛,故而并未坐车。好在凝碧阁所在的永兴坊就在崇仁坊相邻里坊,倒也算不得远。 公仪音难得有这等闲暇,三人索性没有雇车,步行朝崇仁坊去了。一路走走看看,不多时便到了凝碧阁门口,果然如阿灵所说,这凝碧阁热闹得很。 一旁的巷子里停了好几辆装饰华美的牛车,轻幔起舞间,只见驭车的车夫在车辕上坐着,三三俩俩说着闲话,显然是在等自家的女郎。 视线往店里一扫,好几位女郎正在店里挑着珠宝首饰,皆是珠翠叮当,衣饰精美,气韵清贵,一看便是世家大族出来的。 公仪音来了些兴致,唇勾了勾,踏进了店中。 凝碧阁的铺面十分宽敞,布置得又雅致,让人瞧着便觉舒心。一见公仪音进来,就有面容爽利的店小二迎了上来,热情而机灵地招呼着她,“这位女郎,里边请。” “不知女郎想要挑些什么呢?”小二看着她笑容满面道。 公仪音环顾一圈,发现凝碧阁的珠宝陈列和摆设是分类别来的,头饰集中在一处,耳饰集中在一处,佩饰集中在一处,一眼扫去,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挑选十分方便。 这倒是个好法子,公仪音不由弯了弯眉眼。 以往去珠宝阁挑选东西,都是小二将东西拿出来给人一个个挑,若是瞧不中,就得再拿出其他的来。如此一来,不仅店里需要的人手增多,人多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更重要的是,客人挑得一点也不尽兴。 像凝碧阁这样,每个展示柜分好些层,每层的珠宝饰物一件件摆放着,供客人自行挑选的店铺还当真不多。 看到这,公仪音不由对着凝碧阁的掌柜起了几分兴趣。 “我先看看。”公仪音冲着小二笑笑,淡答。 “那女郎请自便,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说着,小二作了个揖,自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你们也看看,有看中的就开口。”公仪音看了看身后的阿灵和阿素,笑着道。 “谢谢殿女郎”阿灵兴高采烈地接口道,目光已经一排排扫过去了。 公仪音不由失笑,摇了摇头,也慢慢看了起来。 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浑圆通透的珊瑚珠链,触手生凉的冰绡玉枕,熠熠生辉的发簪步摇,每一件都做工精细,式样新颖。 这些珠宝首饰被放在红丝绒铺就的楠木盒子中,盈盈生光,阳光透过店内的碧纱窗照射进来,让这些珠玉愈发显得剔透晶莹。莹莹光华反射在挑选的女郎们姣好面容之上,交相辉映,一时让人错不开眼去。 公仪音一件件看去,突然,目光定格在右上角一支翡翠竹节碧玉簪上。这支发簪算不得华美,由盈透通碧的翡翠打造而成,雕成竹节纹样,雅致中带了些古朴。簪头处用颜色略深的碧玉雕了几片竹叶出来,栩栩如生。整支簪子低调中散发出清华如水的气韵。 不知为何,公仪音一下子便想到了秦默。 她心中微动,伸出手想拿到手中仔细看看。不想一旁同样伸来一只纤纤玉手,肤如凝脂,指甲圆润通透,散发着微光。 公仪音拿住了簪头,那只手恰好同时拿住了簪尾。她一怔,抬头朝旁看去。 旁侧之人也抬眼看来。 两人一对上眼,不由都愣了片刻。还是公仪音先回了神,笑着道,“原来是夫人!” 原来,旁边这位与她看上同一支簪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路上见到的那个给乞儿买东西吃的贵妇人。 那妇人显然也有些意外,扬了扬唇浅笑道,“我同女郎还真是有缘。” 公仪音对这位气质温雅的夫人有种莫名的好感,抿唇笑笑道,“夫人也喜欢这支竹节簪?”目光往锦盒中的簪子上一扫。 贵妇人浅浅一笑,“我瞧着这簪子造型雅致,虽不如其他的发簪步摇那么玲珑夺目,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她微微一顿,颊边淡淡笑意,“没想到女郎年纪轻轻,也喜欢这等雅朴之物呢。” 话语间颇有些觅得知己的欣喜。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来,“我我喜欢这簪子,是因为它让我想起一个人。” 不知为何,这妇人总让她不由自主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便把心中所想如实吐露了出来。只是说完,还是觉得有些羞涩,略微低了头,耳根处一抹红霞。 妇人本就是过来人,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勾了勾唇轻笑道,“如此看来,女郎思慕之人定是位清雅高洁之人。” 公仪音抬头微有些愕然,捏着衣角喃喃道,“我我没有思慕他” 妇人低低笑出了声,用帕子遮了遮唇,举止间仪态说不出的优美清逸。她看着公仪音,眉眼含笑神情柔和,倒也未出声戳穿她。 公仪音瞧着她通身的气派,似乎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不由好奇道,“冒昧问一句,不知夫人是哪家府上的?” “我姓常。”妇人柔柔道,并未多说,想来报的亦是母家姓氏。 公仪音见状,知道她许是不想多言,抬眼歉意地笑笑,主动道,“我叫无忧。”她不想欺骗这位常夫人,便隐去了姓氏。无忧本就是她的小字,如此一来也算不得说谎。 “无忧”常夫人在唇齿间喃喃念了念,看着眼前螓首蛾眉肤如凝荔的少女,笑得愈发和煦婉约,“真是个好名字。” 几分腼腆的红晕浮上公仪音的颊畔,她看了看那簪子,有心割爱,可又实在是喜欢得紧,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常夫人似看出了她的心中想法,主动开口道,“这簪子对女郎有特殊意义,我就不夺爱了。” 她这般谦让,公仪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咬了咬唇想了片刻,“我问问看还有没有第二支。”说罢,唤了小二过来。 听完她的问题,小二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本店的所有售卖的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不会再有第二件相同的,还请女郎见谅。” 公仪音闻言不由有些失望。 常夫人浅浅一笑,“方才在路上多亏女郎出手相助。我本该当面道谢,只是未找到时机这才冒昧离开。看来上苍也知晓了我心中的遗憾,这才特意安排你我二人又在此遇见。若是女郎不嫌,这支簪子算是我送你的谢礼如何?” 公仪音慌忙摆手推辞,“方才之事不过举手之劳,无忧哪当得起夫人这么贵重的谢礼。” 常夫人笑,神色愈发清淡柔和,“就当是我瞧着女郎投缘如何?女郎就不要再推辞了。” 见常夫人坚持,公仪音心知若再拒绝便显得有些矫情了,点点头不好意思应下,“那就多谢夫人了。” 常夫人眉目一舒,唤来小二将这簪子包好,递到公仪音手上。 公仪音接过,自然又好一番道谢。 两人在店里略略聊了几句,常夫人笑言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同公仪音别过,娉娉袅袅带着女婢出了凝碧阁。 “殿女郎,这位夫人可真是个好人。”阿灵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出神道。 “是啊。”公仪音点头附和,心里头兀自思量着这常夫人的身份。记忆中,秦王萧谢,顾陆容朱几大家族中似乎没有位姓常的夫人,想来并不是出自这几大世家。这样的气质,不是世家女?那又会是什么身份呢? 公仪音又挑了几样饰物,给阿灵和阿素也各买了一件,方才觉得尽了兴。 刚出凝碧阁的门,就看见宁斐脚步匆匆朝这边而来。他走到公仪音面前停住,眸色一亮,行礼道,“殿下。” “好了,不用多礼。”公仪音四下环顾一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方送了口气。她拉着宁斐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压低声音道,“查得如何?” “殿”宁斐张口欲言,看到公仪音微凝的眸光,忙改口道,“女郎,方才属下跟随那位宇文郎君和他的侍卫,发现他们进了鸿胪寺旁边的国宾邸。” 国宾邸?那不是招待他国来使的高级别客栈? 公仪音微蹙了青黛般的眉尖,心中凝神思忖。 鸿胪寺掌掌朝会仪节,外宾之事。一旁建造的国宾邸正是鸿胪寺下属的招待他国来使的府邸。 这么说来宇文渊来建邺,父皇那边是知情的?虽然不知宇文渊来建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这个发现还是让公仪音微微松了口气。 “这样倒还好。”她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向宁斐,“辛苦你了。” 宁斐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额际的汗珠在眼光下闪着微光。 逛了这么久,公仪音身上早出了层薄汗,衣衫湿湿地黏在身上颇有些不舒服。她抬头看一眼渐中的日头,见太阳愈发毒辣起来,道,“这会天气热了,还是回府吧,阿灵,你可逛够了?” 阿灵自然迭声应是。 公仪音“嗯”了一声,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尖将坠欲坠的汗珠,转头看向方才现身跟在她们身后的暗卫道,“你去雇辆车来。” 暗卫应了,转身离去。 很快,便有一辆牛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虽然算不得宽敞舒适,但好在还算干净,公仪音晓得出门在外也不能挑剔什么,同阿灵阿素一道上了车,牛车缓缓朝帝姬府驶去。 回了府里,公仪音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身轻薄的衣衫在竹榻上躺着,等着阿灵将午饭传上来。 躺了一会,公仪音还是觉得心中隐隐有不安,想了想转向阿素吩咐道,“阿素,你下午去一趟宫里,向刘邴问问看,这个宇文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素跟在她身边许久,对宫里的情况自然熟悉得很,与安帝身边的人关系也不错。 阿素应了,看着公仪音微皱的眉头,思忖着道,“殿下还是不放心?” “嗯。对了,顺便叫宁斐也去查一查,这个宇文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她吩咐完,见阿灵已经传了午饭进来,方按捺下心底的忧思,走到矮几旁先吃起饭来。 许是知道公仪音心下着急,宁斐这次速度十分快,黄昏时便将宇文渊的资料并上次公仪音叫他查的秦衍资料都放到了公仪音的案头。 公仪音先拿起宇文渊的资料看了起来。 宇文渊,北魏炎帝第三子,封睿王,其生母为婉贵妃。宇文渊此人,虽年纪不大,但心思缜密,性格沉郁莫测,办事得力,颇受炎帝器重。 剩下的,就是一些北魏如今朝中的基本情况和宇文渊母妃黎家的背景介绍了。 公仪音一字一句看来,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只是眼下阿素未归,还不清楚宇文渊此番前来南齐的用意,只得按捺住忐忑的心思,转而看起介绍秦衍的资料来。 秦衍的资料并无甚出奇之处,除了介绍了一些他的基本情况,还提到了如今秦衍在秦家的风评并不算好。除了王夫人对其甚为溺爱,秦氏宗主和其他族人对其并不看好,所以秦衍在秦家的地位颇有些尴尬。 如今二房的地位在嫡支中愈发水涨船高,二房子弟受到的关注自然增多,压力本就不小。再加上秦衍有秦默这么个芝兰玉树的完美兄长在前头,无论他如何追赶恐怕都不能望其项背。如此一来,愈发显得他不堪担当重任。 看到这,公仪音似乎有些明白秦衍这扭曲的性子究竟从何而来了。王夫人不喜秦默,自然对秦衍期望甚高。其他各房等着看二房的笑话,秦默太过优秀,便只能将目光转向秦衍身上。 在这种高压之下,一方面,秦衍想以秦默为榜样,骨子里自然对秦默有种敬畏和崇拜之情。另一方面,可能又觉得秦默的存在让他显得一无是处,不由对其又生了几分恨意。再加上王夫人日日推波助澜,秦衍对于秦默的情感,恐怕就愈发复杂难言了。 公仪音合上手中的资料,叹一口气。 秦衍对秦默的这种复杂情绪由来已久,一时半会是没法改变了。看来自己日后见到他还是避着些,以免引火上身。 公仪音正托腮沉思,耳边听得珠帘叮咚脆响,转头看见,正是阿素掀帘而入。 她面色一喜,直起身子望向阿素,“怎么样?问到了么?” 阿素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刘中人说,主上知道宇文渊来建邺之事,让殿下不必担心。” “可知所为何事?” “说是为了一个月后主上的寿辰之事,北魏特派睿王宇文渊前来祝贺,以彰显两国友好邦交。” 父皇寿辰? 公仪音咬了咬下唇,眸间一抹深色。父皇今年才三十八,并非整岁,不算什么大寿。好端端的,北魏为何会想到派人前来祝贺?这在从前,包括前朝可都是没有过的事。 再说了,父皇生辰之日还在一个月后,宇文渊这么早早便来了建邺,若说他没有点旁的心思,公仪音倒还真不信了。 只是眼下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北魏睿王来朝,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原来那日,宇文渊是带着亲随先行入城,北魏使团的大部队两日后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建邺。 北魏与南齐的关系一向有些微妙。 两国虽然暂时相安无事,但边境处仍时不时有小规模的战争爆发。不过自从十六年那次大规模的边境之战后,就再未起过烽烟。 此番北魏使团来朝祝贺,自然有维护两国和平邦交的意思在里头。但公仪音觉得,他们的目的,恐怕不单单是这么简单。 只是单纯的南齐百姓自然不会思考这么多,他们觉得北魏来访,定是看在南齐日渐强大的国力上,心中满是自豪而激动。整个建邺城这几日都弥漫着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氛。 北魏使团进城的那日,建邺城内万人空巷。不过这样的盛况公仪音却是没有参与,同样是人,北魏人顶多同宇文渊一样,无非是五官轮廓深一些,瞳孔颜色蓝一些,倒也没什么两样。 此时的她,正懒懒地在院中荡着秋千,想到明日又可以见到秦默了,不由有些小小的激动。为了明天能以一个更好的状态出现在秦默面前,当夜早早入了睡。 第二日一早,她兴致冲冲到了延尉寺,却发现秦默并未来。 有了上次的教训,公仪音找到荆彦,先冲着他眉开眼笑地打了声招呼,方才状似不经意问道,“咦,九郎怎么没来?” 荆彦别她一眼,显然并不领情,瞪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才神兮兮道,“无忧,你不会真的对九郎” “瞎说什么。”公仪音睨他一眼,“以前未进延尉寺时,常听人说起九郎断案如神的事情,当时便觉得十分钦佩。这些天日日跟在九郎身边,越发觉得他实在太过强大,不由自主想学几分他的风姿去。难道这也不允?” “你是说你对九郎是钦佩敬仰之情?”荆彦将信将疑。 “不然呢?”公仪音睨他一眼,眼波流光。 荆彦咳了咳,掩下心底的异样情绪,“九郎上朝去了。” “还未回来?”算算时辰也该散朝了啊。 “你没听说北魏使团来建邺了?今日早朝要接待北魏使团,自然要迟些才能散了。” “哦。”公仪音应一声,似有些兴致缺缺。 见她如此反应,荆彦凑过来,胳膊肘捅了捅她道,“你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公仪音讪笑两声,“还好还好。” “对了,听说今晚要举行宫宴款待北魏使团。听人说,北魏睿王仪表堂堂姿容不俗,年轻轻轻却已深得北魏炎帝器重,真想亲自去看看。”荆彦一脸神往的模样。 也不过如此啊。公仪音腹诽了一句,白他一眼,“再好看能有九郎好看?” 荆彦收回神思的目光,看向她摆摆手道,“你不懂。九郎自然是芝兰玉树风华高洁,但你想想,扶风一族素来民风彪悍,我想,这北魏睿王定然有不同于南齐男子的气概。” 看他这一脸喜色的模样,公仪音白他一眼,心里头着实不想理他。 反正再好看的人,也越不过九郎去。 荆彦却犹自絮絮说着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听说今晚出席宫宴的人可不少。不光几位皇子帝姬要参加,听说几大士族也会派人出席。诶,对了”他拿眼看来,“你们家重华帝姬也会去吧?” 公仪音皱了皱眉,印象中她昨晚早早上了床,半梦半醒间阿素是拿着张帖子进来同她说了些什么,莫不是就是说的这晚宴之事? 她点点头,心神一动,开口问道,“九郎会去么?” 荆彦点点头,“照九郎的性子,自然是不想出席这种场合的。只是主上亲自下了旨意,九郎便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为何?”公仪音好奇,莫非是因为秦默恣仪不凡又学识渊博,需要请他过去压压北魏的锐气? “你不知道么?九郎会北魏话。许是怕北魏人在晚宴上暗地里耍什么把戏吧,请九郎过去防着些。” “九郎居然会北魏话?”公仪音抬眼看去,一脸诧异。 见她这般惊奇,倒轮到荆彦诧异了,“怎么?很奇怪?九郎可是五岁赋诗十五知雄辩之人,区区北魏话能难得倒他?” 这倒是。 凭秦默的本事,怕是这世上少有他不会的东西,想到这,心底不由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欣喜来。 只是,笑着笑着,唇边的笑意便僵住了。 晚上她要出席,秦默也要出席,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她的身份瞒不住了? 想到这,公仪音的小脸登时垮了下来。 “你怎么了无忧?”见公仪音蓦然变了脸色,荆彦狐疑发问。 “没没什么”公仪音慌乱地摇了摇头,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这可怎生是好?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有晚宴这一出。 借口不去? 不行不行,此次晚宴兹事体大,若不去,父皇那边定然难以交代。 易容? 那就更不行了,好好的易容,其他人定会生疑。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稳妥的法子来,只得抱着脑袋,面上一片痛苦之色。 荆彦瞧着她这幅摇头晃脑的模样,手就往她额头处伸来,一边疑惑道,“无忧,你生病了么?怎么脸上一会白一会红的?” 不过,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公仪音的肌肤,便被旁侧伸来的手给打落了下去。 他诧异转身,就看到一脸淡然之色的秦默站在他们身边,幽凉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一眼,定格在公仪音面上。 “你们在做什么?” 荆彦性子大大咧咧,自然没留意到方才秦默打断他手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波动,揉了揉手腕笑道,“九郎,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说起晚上招待北魏使团的宫宴呢。” “哦?”秦默轻笑,“说什么呢?” “说到你也要去参加啊。”荆彦随口道。 “九郎会去?”公仪音看向一袭紫色朝服丰神俊朗的秦默,眸光闪了闪,试探着道。 “自然要去的。”秦默淡答。 公仪音讪笑两声,“九郎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么?”她紧紧凝视着秦默的眼眸,期待着他说出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如果秦默不去的话,她就不用担心身份暴露的问题了。 “荆彦没同你说?”秦默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淡淡打量着她,“主上亲自下了圣旨,我可没这胆量违抗圣意。” “对了。”他似乎想起什么,看着公仪音,唇边笑意加深,“听说重华帝姬也会去?”他似没看见公仪音眸间躲闪的神色,自顾自接着道,“总算有机会能瞻仰帝姬的风姿了。” 公仪音没法接话,只得讪讪笑着,面上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连荆彦也看出了端倪,正要开口询问,秦默淡然如松间清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无忧,你回去替我转告帝姬,久闻帝姬大名,我很期待与她见面。” ------题外话------ 啊哈,都没猜到吧新角色出场哦 不晓得这次音音的身份会不会暴露捏? : 昨晚码完字实在太累了,没来得及发奖励,今晚回去一定会记得发的么么哒 第094章 暗潮涌动的宫宴 他话音一落,公仪音觉得眼睫似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心内一时如小鹿乱撞。不由慌乱地垂下眼帘,避开秦默淡然如水却又无比通透的目光,干涩地笑了两声。 “好好的,我我一定将九郎的话带到。”公仪音心中虚得很,声若蚊吟地应了一句。 秦默微微一哂,入鬓的剑眉随着微扬的眼角轻挑,鬓边的碎发拂过他的耳廓,带了似有若无的惑人味道。 公仪音不想继续这个让她冷汗直冒的话题,挤出个笑容岔开话头道,“九郎,你今日在朝堂上见到那北魏睿王了?” 秦默微微点头。 “如何?” 秦默纤羽长睫轻颤,笑容中携了几分淡然的凉薄看过来,“无忧这如何二字,怎解?” “额”公仪音诧异抬眼看去,“譬如相貌性子之类的”她本就是随口岔开话题才有此问,被秦默这么一反问,结结巴巴硬憋了几个词出来。 “相貌?性子?”秦默轻轻重复了一遍,眉心微蹙,眼神似乎愈发凉淡了些,“北魏睿王,人中龙凤,这相貌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么,无忧很感兴趣?”他斜飞了眼角看来,淡淡凝视着公仪音。 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他这语气里带了丝莫名的情绪,当下也有些莫名其妙,菱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见她蹙眉不语,秦默缓了语气,“北魏睿王深得炎帝器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至于性子深沉,难以捉摸,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果然秦默也是这般看法,公仪音暗暗思忖,看来今晚的宫宴定然不会太平静。只是眼下,宇文渊明显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她忧心的是,晚上该如何瞒过秦默。 “晚上的宫宴,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就先回府了。”他看一眼公仪音,“无忧若无事,今日也可以先回帝姬府。”毕竟,公仪音的职位是延尉寺行走,主要是跟在秦默身边的,秦默这个正主不在,公仪音自然也没有多少事情要做。 “那我呢?”荆彦眼巴巴地看去。 秦默睨他一眼,“明月夜的案子还等着你整理和善后,你就好好待在府衙中吧。”说着,朝两人点头略一示意,抬步走出了房门。 荆彦转向公仪音,笑得一脸明媚灿然,“无忧,你这么好,一定不忍心看我一人在此孤独寂寞吧?” 公仪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很忍心。既然九郎都允了,我就先回府啦?昨晚睡得晚了些,先回去补个觉。” “你”荆彦被她气得够呛,狠狠瞪她一眼,不理她转身整理案子卷宗去了。 公仪音唇翘了翘,露出一抹狡黠灵动的笑意,也转身踏出房门出了延尉寺。 出府衙时,秦默的牛车似乎刚走,公仪音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华美车撵,微微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也上了车。 见她刚去延尉寺不久便回来了,阿灵和阿素自是诧异不已。“殿下,您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了?”阿素语带惊奇之色。 “阿素,昨夜你是不是拿了张帖子给我看。”公仪音惦记着晚上宫宴之事,忙问。 “是啊。”阿素奇怪地点点头,“怎么了殿下?你当时不是还应了么?” “再拿过来给我看看。”当时睡梦中迷迷糊糊,压根就不记得了。 阿素依言将那帖子取来交到公仪音手中。 公仪音展开一看,果然如她所料,是晚上招待北魏使团宫宴的请帖。若只是平常的宫宴,父皇最多派个人通知自己也就行了,可这次居然正儿八经地送了帖子过来,看来父皇的确对此次宫宴颇为重视。毕竟这关系到南齐一国的颜面,不能有任何差池。 想到这,公仪音的心情也陡然肃整起来。 罢了,想来自己的身份迟早会暴露,此次宫宴儿戏不得,还是不要再想什么其他稀奇古怪的法子了,秦默那边就让他发现吧,也正好省得自己日日提心吊胆。 虽然想到日后不能再跟在秦默身边办案,公仪音自有些怅惘,但此番主意打定,还是长长舒了口气。 “帮我想想,晚上穿什么衣服好?”公仪音看向阿灵和阿素。既是国宴,又是她第一次女装在秦默面前亮相,自然要在穿着打扮上多费心思了。 “最近府里的绣娘新做了几套夏衫过来,殿下要不看一看?”阿灵一听,眼神亮了亮,兴高采烈道。 “好。”公仪音起身,随着阿灵和阿素走到了内室。 华灯初上,夜幕四合,原本橘色的天空渐渐被深重的墨蓝色以一种温柔的姿态笼罩住。月明星稀,夜风清凉。 公仪音粗粗用了些清粥小菜垫了肚子,看一眼窗外半透明的夜色,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开始为辰时开始的宫宴做起准备。 虽是国宴,但今晚出席的人定然很多,女眷自然也不会少,公仪音不想太出风头,但又不想太过素淡了去。下午左挑右选,总算是选中了一套天青色流彩广袖飞花曳地长裙。 整套长裙以罕见的冰丝锦织就,不光在灯火下能呈现出流水一般的波纹,莹莹生光,更重要的是,其布料触手生凉,恍若锦中带冰,能消除通体的燥热之感,在这样炎炎夏日穿是最适合不过了。 长裙曳地,裙摆处用细碎的米粒珍珠串出大朵摇曳的白莲,远远看去,似临水素荷,迎风招展,几乎能以假乱真。腰间一条镂空白玉腰带,束住盈盈一握的腰身,显出胸前的饱满来。衣襟和袖口处则用银色丝线绣出密密流水纹,水纹会随着动作轻轻波荡,低调却又不失雅致清贵。 换好衣服,公仪音端坐在梳妆凭几前,任由阿素替她淡扫峨眉,梳妆打扮。公仪音本就天生丽质,不过略施粉黛而已,整个人却愈发透出心惊的美来。飞仙髻上垂下的银质流苏和璎珞在鬓角微荡,映着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还有那如黑曜石一般黑亮的眼眸,直叫人错不开眼去。 装扮妥当,阿灵满眼惊艳地上下打量着公仪音,小嘴都合不拢了。 公仪音不由以袖掩唇,轻笑一声,“阿灵,你这般呆呆看着我作甚?” “殿下,您久未如此打扮,婢子差点就忘了您是如此美得惊人了。”阿灵目不转睛道。 “贫嘴。”公仪音眼波流转,嗔了她一眼。 阿灵忙捂住眼睛,透过手指缝瞧来,“殿下,您再这样看奴婢,奴婢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见她这幅夸张的模样,公仪音愈发乐不可支起来,指着阿灵看向阿素道,“你看看这丫头,今儿嘴怎的跟抹了蜜似的。” 阿灵放下手,嘟了嘟嘴道,“婢子说的是实话,不信您问问阿素,是不是这样的?” 阿素点点头,笑道,“殿下今晚虽然有心低调,但婢子觉得啊,您这容貌一出,想低调也怕是不可能了。” 被阿灵和阿素这么好一通夸,公仪音内心偷着乐了乐,清清嗓子正色道,“再怎么说我代表的也是南齐的颜面,可不能叫那些北魏人看轻了去。” “您说的是。”阿灵和阿素笑着附和。 “对了殿下,今晚秦九郎会去吗?”阿素似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公仪音,语气微有些犹疑。 “他可是建邺第一风流名士,又是朝中官员,自然是要去的。” “那您的身份?”阿素目有忧色。 “罢了。”公仪音微微叹口气,“你们不是正好不想我继续去延尉寺了么?今晚若是真暴露了,也算是天意了。” 阿灵咧嘴一笑,“婢子们也是怕殿下累着。殿下既然心里已有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公仪音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尖尖食指修成圆润饱满的弧度,并未涂上时下女郎流行的丹蔻,反而显出一种清雅之美来。 她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准备出发吧。” 三人出了帝姬府,牛车已经在府门口候着了。黎叔和宁斐立在一旁,见公仪音出来,都迎了上来。 宁斐少见如此盛装的公仪音,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脸忽地就红了。好在夜色深重,看得并不真切,只有公仪音身旁的阿灵清澈的眸光落在宁斐面上一顿,面上微有怔忡之色。 宁斐并不知道阿灵在看他,他低垂着头,只觉心跳如鼓。夏夜静谧,似乎周遭都只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他扯了扯嘴角,抬手抚了抚心口的位置,暗暗运气将心中起伏的情绪给压了下来。 好在公仪音惦记着宫宴之事,并未发觉他的异常,冲着两人点了点头,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听到公仪音示意行车的声音,黎叔低沉应了声,一扬手中的鞭子,缓缓驱动牛车朝宫城驶去。 夜色愈发浓黑,已到了点灯的时候,整个建邺城都笼罩在一片摇曳柔和的光亮中。长长的灯火从宫门处一直延伸到宫城内,只是那宫城最深处之地,仍旧一片幽黑,仿佛隐藏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今日整个南齐宫城,似笼罩在一片灿然的灯海中。从内宫处的承天门起,到今日举行宫宴的云光殿处,一路红毯绵延,红毯两侧每隔三尺处就设有一盏精雕细琢的石座路灯,灯盏内燃着碗口粗的红烛,光影明灭,照着满地的路。 牛车行到承天门处停了下来,到了这,就该下车步行前往云光殿了。 阿灵先下了车,挑起车帘将公仪音迎了下来,又替她整理了一番裙裾,刚要往宫城里走,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声。 “重华。” 公仪音眉眼一动,不动声色地转身瞧去。 只见灯火明灭摇晃中,长帝姬携着叶衣衣和容蓁蓁朝她缓缓而来,皆是华衣重饰,浮翠流光。长帝姬一袭浅金云纹纱段凤尾裙,满头珠玉,眉眼间是素有的妩媚和艳丽。 身边的叶衣衣和容蓁蓁二人,叶衣衣服饰较为清雅,淡蓝色长裙曳地,袖口用鲜红丝线绣了几株半开的夹竹桃,月白丝绦束腰,垂下青玉连环佩。容蓁蓁则是一袭桃花色流云纹百褶裙,头上斜插洒金红宝石珠花,长绵步摇垂下累累珠珞。 果然从衣着装扮上就能看出各自性格的不同。 方才出声唤她之人正是叶衣衣。 公仪音浅浅一笑,走上前行了个礼,“重华见过皇姑母,见过两位表姊。” 长帝姬看着俏生生立在眼前的公仪音,神思有片刻的恍惚,流离灯火中,仿佛又见到了从前的故人,心内不由一刺。 “皇姑母?”见长帝姬没有反应,公仪音又轻轻唤了一声。 长帝姬回了神,垂了眼帘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轻笑着点了点头,“重华今日可真漂亮。” 公仪音状似羞赧地低了头,“皇姑母,您和两位表姊才是真正的好看呢。” 长帝姬轻笑一声,伸手拉过她的手道,“来,到皇姑母身边来。” 公仪音只得朝前走了两步在她身边立定,只是这么一来,原本站在长帝姬身侧的叶衣衣便被挤到了后头。公仪音被长帝姬攥着手反抗不得,只得趁人不注意,朝叶衣衣歉意地笑了笑。 叶衣衣回以一笑,示意公仪音不用放在心上,想来已习惯长帝姬这样的区别待遇。 容蓁蓁若有所思地看公仪音一眼,难得的没有出声。 宫门出候着的宫婢见几人寒暄完毕,适时上前行了礼,引着他们往云光殿而去。 长帝姬一路上亲密地携着公仪音一道,时不时同她轻声说几句闲话,艳光逼人的眉眼间笑意莹然,似乎心情颇为愉悦的模样,连容蓁蓁也被她撇到了一边。 容蓁蓁看一眼相谈甚欢的两人,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阴翳。 很快便到了云光殿殿前。 云光殿建于高阶之上,白玉砌成的台阶缓缓通往正殿,琼楼玉宇,玉梁飞檐。廊下挂着一排排精美的琉璃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打着转。 云光殿正对面,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沁月湖,湖面成一弯新月状态,故有此名。殿内设一排排整齐的席位,皆是沉香木凭几,墨竹制竹榻,大殿四角亦点着无数支手臂粗大小的红烛,灿若白日。 公仪音她们到的时候,殿内已坐了不少人,多是朝中重要官员极其家眷,见有人进来,纷纷侧目望来。 长帝姬艳美的名声在建邺素来有名,今日自然也让大家好一通惊艳。只是惊叹过后,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身侧的公仪音身上。 重华帝姬的名号在建邺亦是响亮,不过大家更多的只是听说安帝对其如何宠爱,见过其容貌的人并不算多。 本以为长帝姬身边之人定是其宠爱的初云宗姬,却听得有那知情之人惊讶地叫出了声,“重华帝姬”,众人这才恍然,原来长帝姬身边这位皎若清秋明月的女郎,正是安帝捧在手心中的重华帝姬公仪音。 只见她踏着盈盈烛火而来,身后一轮清月,身姿楚楚,姿容妍丽。她走得并不快,带着些舒缓的从容,一步一步,恰如那沁月湖旁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的柳叶一般,只让人觉得清新灵动。 仿佛一道清风,遣散了殿内的燥意与骚动。 长帝姬已是绝色,然而在她身边的公仪音,却未被她夺走一丝一毫的光彩。长帝姬的美,如摇乱玉彩折枝粉黛,贵不可言,美则美矣,看多亦觉乏腻。而公仪音的美,却是穿山过水拂面而来的清风,让人只觉灵动生姿。 至于其身后的叶衣衣和容蓁蓁,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看过了长帝姬和公仪音的众人,再看向她们时,便没了初始时的惊艳。 宫宴上的席位早有安排,皇族众人的位子,自然是安排在安帝的下方。公仪音左边的位子还空着,但按照惯例应该坐的是公仪楚,右边则是容蓁蓁。 公仪音无奈地撇了撇嘴,被两个不怎么讨喜的人夹着,让本来就难熬的这次宫宴愈发显得如坐针毡起来。 容蓁蓁与她的关系算不得好,倒也识趣地没有同她多说,难得安静地坐在位上,一双玲珑大眼略带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坐了一会,众人陆陆续续入了场。 这时,熙攘的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公仪音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席上的白玉酒樽发呆,见此好奇地抬头朝殿门处望去,却见一人踏月而来,一袭雨过天青色广袖袍衫,风华如仙,衣袖轻摆间,似沾染了一袖的澹澹月华。 夜风徐徐,拂了衣袂,那人长身而立,风姿如月清华,让人堪堪迷了眼。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有这样的气韵华彩,暗淡了一室的灯火,涤荡了满殿的靡色。 映着殿中烛火和殿外月色,公仪音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秦默。 他缓缓而来,芝兰玉树般风姿清然。一对寒凉眼眸中似有烟雨薄雾笼罩,一眼望不到底。他的目光在殿内一扫,很快定格在公仪音身上。 只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眼中神色静若明渊。 与他对视的瞬间,公仪音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然而秦默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径自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公仪音又是庆幸,又有些小失望,低垂着头把玩着腰间坠下的香囊,一时心情有些闷闷。 殊不知,此刻秦默面容虽看着平静,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今夜必然会见到女装的无忧,也知道无忧定然会很美,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美得这般惊人。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让人完全错不开眼去。 看着满殿似有若无落在公仪音身上的目光,秦默突然有些怀念起昔日男装的无忧来。 秦默到得算迟的了,很快帝后亦相携而来,在上首的席位上坐下。 众人朝帝后见了礼,方又坐下。公仪音拿眼粗粗一扫,除了朝中大臣,士族当家人,几大世家均派了一两名小一辈的子弟来,想来这样宏大的场合,都想让自己子弟有机会露露脸,以期博得一个好名声。这对于世家的发展来说,无疑是有益的。 譬如秦氏,自然是派了秦默前来。不过因秦肃如今颇得安帝器重,亦占了一席。其他三大士族,琅琊王氏派了嫡支长子王泓,陈郡谢氏自然是谢廷笍出席,而最为低调的兰陵萧氏,派来的则是近日刚从兰陵郡回建邺的萧玄铮,记忆中似乎正是萧染的兄长。 至于世家女郎,这样的场合自然是还不够资格参加的,在场的女眷多是朝中众臣的夫人,亦或是世家当家主母。放眼望去,妙龄女子亦不过公仪音、公仪楚、叶衣衣和容蓁蓁四人,所以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自然比旁人身上的要多些。 公仪音目不斜视地坐着,面上一片淡然从容,比对着身旁略显躁动不安的公仪楚和容蓁蓁,愈发显得落落大方气韵非常。落在重姿仪的士族眼里,又是好一阵惊叹。 突然,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从远处,传来九声浑厚绵长的钟声,在夜空中悠悠回荡。 公仪音对这钟声并不陌生,那是从宫城中高耸的玲珑塔传来。玲珑塔立于南齐宫城东北处,最高处有一口古朴的青铜大钟,每当宫中有什么大事发生时,便会敲响钟声以做警示。而连敲九声,则是最高礼遇了。 看来父皇为了这次宫宴,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公仪音心中暗叹。 随着钟声落,殿外终于出现了北魏使团的身影。今日来的十来个人,想来都是宇文渊的心腹,列队整齐跟在宇文渊身后,身姿挺拔步伐稳重而来。 与南齐推崇的弱不胜衣的美态不同,北魏男子以健硕为美,是以使团成员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神态凛然,让在场之人不由生了几分危机感。 北魏从草原起家,为了方便骑射,其服装自然不同于南齐这种宽袍大袖的样式,以方便简洁为主。再加上北魏皇族御用颜色为银色,因而今日的宇文渊,穿的便是一身墨银色的窄袖骑装,勾勒出紧致分明的流线型线条,自有一股男性魅力喷薄而出,不免让人有些血脉喷张。 以宇文渊为首的北魏使团行到大殿中央,冲着上首的安帝行了个礼,听得宇文渊沉然的声音响起,“北魏宇文渊携使团见过陛下。” “睿王不必多礼。来人,赐席。”安帝面色端凝,微微颔首,示意人引着北魏使团入席。 宇文渊的席位在靠前的位置,他入席后目光一扫,便看到安帝下首的公仪音,蓦地神情一怔,很快,他勾了唇角,面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笑容,一丝不落地落入了秦默眼中,让他不由微蹙了眉头。 待北魏使团之人全入了座,安帝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举起几上的酒杯朝座下之人微微示意一番,朗声开口道,“北魏南齐两国相邻,一向邦交友好,此次睿王特意带领使团前来建邺为朕祝寿,朕心甚悦,愿两国之间的关系,恰如这清空明月一般和满,愿两国皆能国运天祚,福运绵长。”说着,带头举起酒杯,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 安帝都喝完了,座下众人自然也不敢怠慢,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公仪音在这种场合并不想过多饮酒,稍稍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觉得秦默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不过她这会心虚得很,自然不敢抬头求证。 至此,安帝郎声宣布宫宴开席。 安帝话音落,自有清秀的宫婢自宫外鱼贯而入,姿容端美,手中端着的红木托盘中放着各色佳肴琼浆。不过一会儿工夫,众人面前的几上均摆满了玉盘珍馐。 美酒佳肴有了,自然也少不了歌舞清乐。 安帝拍拍手,有美貌乐伎闻声款款入内,怀抱琵琶古琴,行到殿中站定,朝众人行了礼后在殿内坐下,素手拨弄起琴弦来。 清音泠泠,弦弦切切,一时间,丝竹管乐之声萦绕于耳畔。 殿内众人,推杯交盏觥筹交错,高声攀谈笑意融融,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宴饮了一会,安帝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片刻。 他看向宇文渊,面容带笑,“睿王既然来了南齐,就请欣赏欣赏我南齐的歌舞,权当为今夜助兴吧。” 宇文渊点头应是,面上一缕兴致盎然。 安帝便转头朝身侧的刘邴点头示意了一下,刘邴会意,传了舞女歌伎入内。很快,有穿着单薄的舞姬翩翩入内,容颜艳丽妖娆,身量婀娜多姿,面上带着魅惑人心的笑意。 她们玉白如藕的双臂掩映在轻纱之下,随着乐声翩然起舞,幻化出各种妙曼的姿态。广袖轻舞间,香风细细,端的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一曲舞毕,舞女们又依次娉娉袅袅退下,留一殿香气盈然。 “睿王觉得如何?”安帝看向宇文渊。 宇文渊勾了勾唇,抬手抚了抚掌,双眼一狭望向安帝,“妙啊,妙啊,这南地女郎的身姿果然要更妙曼一些。”瞧见在场众人脸上渐渐露出的喜色,宇文渊却话锋一转,“然而我北魏之舞,刚柔并济,更多了几分飒爽的味道。恰好我此次来访,带了几名国中有名的舞者出行,那就献献丑,请诸位一观,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安帝脸上笑意一收。 公仪音也是冷了脸色。宇文渊此举是何意?砸场?扬威?但不管如何,绝非他所说那般只是单纯地为了切磋两国的舞技。 但宇文渊的话说得圆滑,若安帝拒绝便是失了风度,当下只能微沉了脸,点点头道,“睿王既如此有心,那就请请进来一观吧。” 宇文渊一颔首,颊边露出些微捉摸不定的笑意。 他转头看向身后亲信模样的人,那人得了令,躬身退了出去。 见在场之人皆以一种警惕的目光看着他,宇文渊反而笑得更欢愉了,凌厉幽深的眼光在众人面上一扫,朗声开口道,“诸位应该知道,我北魏善骑射,精刀剑。方才贵国舞姬用了轻纱,我们待会舞的却是一曲剑舞。” 剑舞? 安帝刹那间沉了脸色,“睿王这是何意?刀剑乃凶器,按我南齐规定是不能入殿的。” 有安帝在的地方,任何人入殿都需接受检查,禁止佩戴刀剑匕首等利器,便是宇文渊他们,方才也接受了一番盘查。 “所以才要请陛下通融一番。想来舞者这么久未入殿,该是在殿外被拦住了。” 他说得没错,殿外隐约传来了嘈杂之声。 “陛下大可放心,舞者所用之剑,皆是未开鞘之短剑,只能用来观赏,却不能伤人。”他似笑非笑地眯了眼眸,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场中一扫,最后定格在安帝身上,“还是说南齐人并不如我北魏这般勇毅无畏,连观这小小的剑舞也心有不安?” 安帝垮了脸色,定定地打量了宇文渊一瞬。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再拒绝,便是承认南齐的软弱无能了。想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有什么异动,否则定会血溅当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以宇文渊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做的。 想到这里,安帝微微定了心,招手唤来身后刘邴耳语了几句。 刘邴得令,躬身退出了殿外。 很快,殿外响起一声清脆激昂的鼓声,伴随着鼓点声踏入的是一队身姿婀娜的红衫舞姬。舞姬们以轻纱蒙面,只余一双眼波流转的媚眼欲语还休地望向众人。她们皆身着大红紧身窄袖改良骑装,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傲人的身段,窈窕行走间胸前的饱满随之晃动,让人不免心神一荡。 舞姬手中各执一对短剑,雪白寒芒闪现,剑鞘处系着红色绸缎,绸缎绑于手腕之上。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风味。 紧接着有内侍抬上两面大鼓,又有一名红衫女子紧随入内,拿起搁在鼓架上的鼓槌,朝众人行了个礼,接着手一扬,鼓槌落在大鼓之上,急如电快如风,有急促激荡的鼓点声响起。 踏着鼓声,舞姬们手腕轻旋,手中短剑如同闪电般快速转动,如银蛇吐信,游龙穿梭。鼓点愈发急促,剑影也骤如闪电。一时间之间殿内红衣翻飞,让人应接不暇。 公仪音也目不转睛地瞧着。 本能的,她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猫腻,只是现下一切并无异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瞥一眼厅内众人,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瞧着,想来也是被这剑舞的精彩给牢牢吸引住,一时无人出声。 雨点般急促的鼓声渐渐减慢下来。舞姬们眉眼轻挑,手中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这回,能看清她们手中变幻的动作,墨发飘舞间,红衣银剑,上下翻飞,恍若满殿的红叶轻漫。 不得不承认,这剑舞的确十分精彩。 公仪音下意识朝秦默看去。却见他并未认真在看歌舞,只是偶尔抬眼一观,手中把玩着白玉酒樽。似是感到公仪音的注视,秦默遥相望来,目色不见惊诧,清淡如水,嘴角一抹如勾的笑意。他轻轻一举酒樽,朝公仪音点头示意。 公仪音慌乱垂了头,一时间心乱如麻。 秦默这是何意? 自己男装时并未易容,秦默定然能认出女装的自己,可他眼中为何不见丝毫诧异?莫非公仪音咬了咬唇,脑中一闪而过一个想法。莫非秦默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想到这个可能,脑中闪过一幕幕熟悉的场景。 在明月夜抚上秦默胸口与秦默同饮一个水袋在城郊跌入秦默怀中一幕幕如闪电般在她眼前回放,不知不觉便红了脸颊。 在漫天红衣飞舞的大殿里,愈发衬得她目含秋水,面似桃花,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看得人心中忍不住心痒。 同样没在看舞蹈的,还有宇文渊。 他轻举酒樽,放在唇边,时不时轻啜一口。目光却是在衣袖的轻掩下四下悠然打量着。随意一扫,正好将公仪音低头羞赧的神色收入眼中,眸底愈发幽深起来。 他顺着方才公仪音的目光瞧去。 公仪音目光所及之处坐的皆是大袖轻衫的年轻郎君,峨冠博带,姿容俊美。 宇文渊来之前曾打听过,坐在这里的,皆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在建邺城中名声颇盛。难不成重华帝姬的心上人便是在这其中? 想到这个可能,宇文渊嘴角一勾,将杯中酒酿抬头饮尽,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若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他放下酒杯,觉得有人朝他看来,不由挑眉回望过去。 人人的目光都黏在殿中舞姬身上不肯挪动半分,居然还有人能感受到自己的注视?宇文渊更来了兴致。 遥遥一望,是坐在最前头的一位男子,年纪似乎同他差不多大,目光清冷,面容长得甚是俊美,只是周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冷意,与这殿中火热的气氛似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也正是因他这种清冷之意,让他的气韵多了几丝不可言说的高贵气质,这种气质,将他与其他人一下区分开来。这种气质,甚至带了一丝隐秘的王者之气,比上首坐着的那几位皇子还要让人感到没来由的敬畏。 宇文渊顿时来了兴致,稍一思索,便明白此人该是传说中的建邺第一名士,天水秦氏嫡支秦默。 都说南齐士族风仪出众,他本是不信。到了南齐后也见了太多空有皮囊的世家子弟,不想今日在席上,能看到秦默这等高山流水般清华之人,这样他的心里,蓦然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激动和畅快之感。 秦默自然知道宇文渊在打量他,不过他面容不变,只冷冷地回望了一眼便转开了目光,似乎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宇文渊眼中兴味更浓,耳边听得鼓声又变得急促起来,心中一动,收回目光看向场内。 八名舞姬衣袖翻飞,身轻如燕,蛮腰轻拧间似绽放的红莲,临风盛开。这时,舞姬突然身子轻旋,围成了一个圆,将其中一人圈在了中间。 被围在中间的那位女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子慢慢升高,在空中变幻出妙曼的舞姿,周围七名舞姬则不断轻旋,只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突然,中间那名女子双手一展稍一用力,身上的红衫竟裂成碎片散落空中,如下漫天红雨。而她身上的衣服,骤然换成了一套月白广袖长裙,恰似一朵徐徐绽放的白莲。 红白两色交相辉映,直让人错不开眼去。 众人正赞不绝口之际,鼓点声愈发急促。这时,只见外圈的几名女子突然长臂一舒,手中短剑竟脱手而出,如寒光急电一般朝七个不同的角度射去。 ------题外话------ 艾玛,这两天都码到很晚,所以上传迟了些,估计明天7点又审核不了了嘤嘤嘤。 请各位姑娘看在夭夭夜夜挑灯奋战的份上支持下订阅,不要跳订不要跳订哇,一开始的订阅关系到日后的推荐,希望姑娘们都能支持一下,蟹蟹大家! 好了,好困,要睡觉去鸟,白了个白 :冒泡的姑娘们奖励都已发放,大家查收一下哦 p:周末会把时间调整过来的,这两天审核晚了,以后夭夭尽量早点上传 第095章 猝不及防的吻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都来不及反应,骤然变了脸色。 公仪音心跳一滞,目光急扫处,发现那七把短剑射向的方向分别是上首的太子公仪颢、三皇子公仪轩、秦默、秦肃、王泓、谢廷笍和萧玄铮。 有那胆小的女眷,忍不住惊呼出声。 安帝沉了脸色,眉心一跳,刚要出口唤殿外羽林卫入殿护驾,却见那七把雪白的短剑飞到一定距离又倏地被收了回去,带起的劲风吹得殿内红烛扑闪,光影明灭,映照出众人脸上各异的神情。 公仪音这才发现,原来那剑柄处被红色绸缎牢牢系住,另一头则绑在了舞姬手腕之上。如此一来剑虽脱手,绸缎却还与剑柄处连着,只要用力一扯绸缎,短剑便能飞回舞姬手中。 方才只当那红色绸缎作装饰用,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妙处。 短剑回手,激昂鼓声又再度响起,舞姬轻旋回转间,幻化出更曼妙的身姿。然而此刻,无人再有心欣赏,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停留在方才那一瞬间的惊险上。 虽然眼下殿内似恢复风平浪静,可殿中的气氛却与方才截然不同。 公仪音沉了目色,按捺住狂跳的心,不动声色看了宇文渊一眼,只见他端着酒樽抵唇,眼帘微垂,唇边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她眼风朝旁扫去,一圈看下来,将众人的神态各收眼底。大家面上,有惊魂未定,有沉吟思忖,有挑眉愤怒。至于那七个被当做靶心之人,面上神情亦是不尽相同。 秦默一脸无惧的模样,兀自喝着盏中酒酿,眼中未起丝毫波澜。秦肃亦是不动如钟,只是周身气质愈发冷冽。王泓、谢廷笍和萧玄铮面上神情虽不及他二人镇定,但也算如常,唯眼中情绪有细微波动。 而原本更该处变不惊的两位皇子,面上却残留着些微无措的惊慌。太子狠狠一哼,仰头喝光杯酒酿,压下肚中惊色,神色仍有些惨白。三皇子神情比太子要稍稍镇定一些,但那双颤抖着握杯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 公仪音不解地收回目光。 以宇文渊的性子定不会做无用之事,更不会在这一曲剑舞中莫名插入这一段。那么,他到底意欲何为? 她下意识的和着鼓声轻叩几面,眸中一缕幽思。 急促的鼓声渐渐减缓,最终停了下来,舞姬也随之收回短剑,俏生生立于殿内。方才急旋起舞间,面纱也不曾掉落,仍只余那一双双琳琅美目,轻含笑意看着场中众人,呼吸不见半分急促。 宇文渊站起来,朝着安帝的方向作了一揖,唇畔含笑,“陛下,献丑了。” 安帝仍心有余悸,面上神色并不大好。他沉沉睨一眼宇文渊,话中有话道,“睿王这一曲剑舞,可当真有意思。” 宇文渊轻笑一声,眉微挑,语声清懒,“陛下和诸位喜欢就好。”说着,目光似有所悟地在太子和三皇子面上一扫。 感受到他投过来的打量眼神,太子和三皇子想起方才的狼狈,纷纷垮了脸色。 “不知睿王可还有什么需要拿出来切磋一番的?”安帝看着他,语声微冷。 “不敢再班门弄斧。”宇文渊话虽说得客气,眉目间却有一丝显而易见的不屑和嗤笑。 安帝一口气哽在喉中,但知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恨恨地咽了下来。一旁端坐的皇后瞟一眼安帝的神情,眼中划过一抹沉思,轻启檀口道,“方才睿王这剑舞可真是惊险。那短剑脱手的瞬间,连本宫都吓了一跳呢。睿王可曾想过,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这是在问责宇文渊的思虑不周了。 宇文渊眉目一扬,斜斜地看向皇后,眼中有一丝不屑,“不过是一柄未开封的短剑罢了,难不成贵国之人连这等胆识也没有?” “你”皇后被他一呛,尖利的指甲陡然掐入掌心之中,偏生她还要顾及着仪态,怒火生生憋在心头,发也发作不得。 “大胆!”皇后顾及场合,有人可就没这么思虑周全了,不管不顾大声嚷了出来。 公仪音听得耳边骤然响起的尖叫声,不由眉头一蹙。公仪楚要出风头,也不看清楚时机,这种时候是她们能开口说话的吗? 皇后在她身后干着急,却又没法子提醒,只盼着公仪楚能突然醒悟过来,赶紧闭嘴,不要为了争这口气又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可公仪楚显然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对。她凌厉地望一眼睿王,尖着嗓子道,“睿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母后无礼!” 公仪音在一旁哭笑不得。 公仪楚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父皇都没发话呢,她在这里训斥个什么劲? 见公仪楚不顾场合吵吵嚷嚷,安帝脸都绿了,狠狠瞪一眼皇后,似乎在责怪他的教女不力,这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昭华,休得无礼!” “可是父皇”公仪楚转头朝安帝看去,还欲再说,只是触及到安帝铁青的脸色时,莫名一颤,说了一半的话哽在喉中,悻悻转回了头。 安帝微舒口气,望向宇文渊语带歉意,“小女无状,还请睿王多多担待。” “无碍。”宇文渊佻达一笑,语带戏谑,“在北魏便听说南齐两位帝姬,昭华帝姬性子天真烂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仪楚听他这么一说,脸色似乎好了些。 公仪音在一旁不动声色瞧着她面色的变幻,不由心内一哂。公仪楚不会把宇文渊这话当成是夸她的了吧?是个人应该都能听出,宇文渊这分明是在讽刺公仪楚。什么天真烂漫,明明就是在说她没有脑子。公仪楚连这点小伎俩都听不出来?皇后到底教了她些什么? 安帝脸色更黑了,但宇文渊既然肯顺着他的台阶下,这事也就这么过去算了。偏生有的人还是不识趣,竟抬头好奇道,“那重华呢?你们怎么说重华的?” 宇文渊身后的使团传来一阵窃笑。 公仪音一听,差点就要无语望天了。所谓猪队友,大抵不过如此了吧。 宇文渊倒是起了一丝兴味,目光在垂首静默的公仪音身上流连片刻,挑了嘴角道,“重华帝姬听说重华帝姬是南齐的福星。十六年前北魏南齐那一战,正是重华帝姬出生之时。” 公仪音头微垂,神色从容淡然,仿佛宇文渊在谈论的人不是她一般。 是的,父皇之所以如此宠爱于她,听说一开始正是因为自己诞生之时,边关恰有捷报传来。当时北魏南齐爆发战争,南齐节节败退,眼看边界不保。父皇烦闷,随怀了孕的母妃一道在殿中观歌舞解忧,不想母妃突然胎动,于殿内产下自己。刚一落地,边关便有捷报传来。 双喜临门,父皇自然欣喜不已,不仅亲自将自己赐名为音,封号重华,从此后还将自己视作南齐的福星。 这件事,南齐的百姓大多知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还传到北魏去了。 公仪楚一听,笑意登时僵在唇边,眸中闪过一丝阴翳。 公仪音的这个故事,是她从小到大最不想听到的!明明自己才是父皇的第一个女儿,明明自己才是皇后之女,却因为这个所谓的福星故事,从小到大公仪音占据了父皇的所有宠爱! 宇文渊看一眼淡漠的公仪音一眼,嗓音犹带几分笑意,“这么说来,重华帝姬也算与我北魏有缘了。” 公仪音脑中警铃大作。 有缘?孽缘还差不多。宇文渊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心底蓦然升起一丝危机感。想了想,抬头看向宇文渊,面容端素,唇边带着标准的外交笑容,“睿王这话说得不对,许是你听的故事有差吧。听说我降生之时,南齐正好打败了北魏。这么说来,我同北魏有缘说不上,相克倒有可能。”她浅浅一笑,盈盈目光直直注视着宇文渊,“睿王,你说呢?” “哈哈哈。”宇文渊不怒反笑,看向公仪音的眸光愈发流光溢彩起来,落在秦默眼中,不禁生了几分警觉。 “重华帝姬还是如此舌灿莲花,我甘拜下风。” 安帝皱了皱眉头,目光看向公仪音,“重华,你同睿王认识?” 公仪音有些微恼意,这个宇文渊,一而再再而三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到底是何居心?想到这,心底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她清冷的眸光朝宇文渊一射,说出来的话也似在寒潭中浸过一般,“前几日睿王提前入城时,曾在街上同他见过一面。当时睿王手下的惊马差点伤了人,幸好我叫府中侍卫及时出手,才避免酿成悲剧。” 一听这话,人群中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本就对趾高气昂的宇文默不待见,如今一听他竟然放任手下在闹市纵马,愈发起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 见公仪音短短几句话便让自己处在下风,宇文渊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来彬彬有礼朝公仪音作了一揖,“那日是我手下不对,我回去也已罚过他了。重华帝姬雅量,定不会再多做计较。” 公仪音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轻笑一下,不再出声。 宇文渊眼眸微狭端凝她一眼,复又坐下。 见两人你来我往间宇文渊并未占到上风,安帝的心情好了些许,拍拍手道,“北魏的歌舞自然精彩,不过,我南齐的好戏还在后头,睿王,请好好欣赏吧。” 说着,拍了拍手,目光看向殿外。 掌声落,一阵笙箫之声从殿外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云光殿对面的沁月湖上,不知何时出现几叶扁舟,扁舟上有数名着彩绣霓裳羽衣的歌女,和着清乐,踏着节拍,缓缓歌唱起来。歌声婉约轻柔,飘进大殿之中绕梁不绝。歌女唱的只是平常小曲,却胜在歌喉清丽,如珠落玉盘,又似拂面清风,别有一番清雅的味道在里头。 清月从层云中探出头,月光如瀑洒在地上,浓光淡影间一派风光霁月的景象。皎洁月光细碎地洒落在舞女衣衫之上,如银子般和暖明亮。湖面波光粼粼,光影闪烁间如梦如幻。 众人的目光全被湖心清歌的歌女所吸引,殿内气氛渐又火热起来。 坐了一会,公仪音颇觉有些百无聊赖。 她动了动坐麻的双腿,避开人群朝上首的安帝瞧去。安帝正在喝酒,突然感到一道视线望来,回目一瞧,正是公仪音。 他挑了挑眉,似在无声地询问公仪音何事。 公仪音露出个苦笑的神情,然后指了指外面,示意自己想出去走走。 安帝一脸无奈,但看见她满目可怜兮兮的神情,心肠又软了,妥协地点点头,嘴张了张,示意她小心些。 公仪音面上一喜,露出个灿然的笑意,露出珍珠米粒般洁白的牙齿。 她又耐着性子坐了一会,环顾一圈,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忙悄悄起身,预备绕到偏殿处再出去。 “你去哪?”她一动,身旁的公仪楚立即知晓了,满目警惕地看着她。 “去出恭,你要一起?”公仪音瞥她一眼,语声凉淡。 公仪楚撇了撇嘴没有搭腔,转回目光接着看歌舞去了。 公仪音蹑手蹑脚到了偏殿,本想叫人唤了阿灵阿素过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就在这附近转转,就没必要叫她们了,遂径直出了大殿。 今夜月色正好,月圆如玉盘,高悬于夜空之中,散发出皎洁的光芒,如水清华般洒在翘角飞檐的宫殿之上。 夜风微凉,公仪音微微拢了衣襟,随意走着。 沁月湖上歌舞表演还在继续,灯火通明,隐有丝竹礼乐声传来。公仪音微微吸了口气,觉得这夜,似乎太过嘈杂了些,抬步往人少的地方去。 夜风拂面,吹散了她心中的燥热之意,脑中渐渐清明,不由想起方才席上宇文渊的表现来。她细细思索着,试图站在宇文渊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情。 席上那么多人,舞姬手中的剑为何单单向那七人射去? 等等! 她联想到七人的身份,突然间发现了些许端倪。秦默、谢廷笍、王泓和萧玄铮分别是秦谢王萧四大家族中最出色的下一辈子弟。至于为何选秦肃,应该不是看在他秦氏子弟的份上,而是因他年纪轻轻却颇受安帝器重的缘故! 至于太子和三皇子公仪音沉思,当时席上除了这两位皇子,还有一位四皇子公仪谨,就坐在三皇子身侧,那剑却独独绕过了他 莫非宇文渊在试探每个人的底细?! 公仪音眼神蓦地一亮,再细细一分析,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有理。宇文渊此次来建邺,或许就是为了打探情报而来! 他选中的这七个人,恰恰是南齐下一辈中最出色的男子。想来,他定是想借此机会摸清这几个人的性格底细,以便知己知彼,日后才能百战不殆。 至于为何不选四皇子,大概是因为四皇子性怯弱,成日跟在三皇子身后,生母又只是个普通的宫女,日后成不了大器的缘故。 而三皇子虽然生母早逝,但其肖似安帝,能力也有,是太子的强有力竞争对手。 想到这里,公仪音恍然大悟。难怪那剑出鞘之际,公仪音无意间扫到宇文渊的目光正在七人面上不断来回,当时她还诧异,现在想来,他是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通过对每个人应对危急情况的反应进行分析,很容易就能分析出谁才是北魏日后最应提防的强劲对手。 这么说来,宇文渊应该已经盯上秦默和秦肃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公仪音不由忧心忡忡起来,再联想到宇文渊对她莫名的“兴趣”,心中的忧愁愈发弥漫,一时觉得思绪茫然纷杂。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树木窸窣之声。 她神色一凛,眼神利箭般朝前射去,嘴里大声道,“谁?谁在那里?” 回答她的是一阵忙乱的窸窣之声,方才在那里的人似乎跑远了去。 公仪音蓦地警觉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心中想着事,不知不觉中竟到了一处不熟悉的地方。四周灌木杂草丛生,颇为凋敝,路上的石座路灯的蜡烛已快燃尽,被夜风一吹,明明灭灭间显得阴影憧憧。远处似有一座宫殿矗立,偌大的宫殿里却没有半点烛火的光亮透出。 公仪音登时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她警惕地四下周一瞧,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明白此地不是久留之地,赶紧转身凭记忆顺着来路返回。 好不容易出了灌木丛,耳边又一阵窸窣声响起,紧接着,就瞧见另一侧的灌木中钻出个黑乎乎的人影来,那人影低着头,慌慌张张径直撞到了公仪音身上。 公仪音小声尖叫一声,吓得慌忙后退了几步,借着月光看清面前之人,这才微微松口气。 面前的人是个女子,穿着半新不旧的宫婢服装,看着年纪稍长,低垂着头,头发有些蓬乱。 “你是哪个宫里的?”公仪音看着她,试探着道。 那宫婢却不出声,咬了咬手指,嘴里哼哼唧唧着什么。 公仪音心下生疑,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宫婢蓦然抬了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瞪得老大朝公仪音看来,黑夜中发着幽光,吓了她一跳。公仪音这才看清那宫婢面上颇为狼狈,似乎久未清洗过的模样,眼神也有些呆滞。 傻傻子? 公仪音还未回过神来,却见那宫婢的眼中突然出现一种惊恐万分的神情,看向公仪音的模样似乎见到鬼一般,嘴里还念念有词,脚底连连后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似乎很怕公仪音靠近。  “不关婢子的事,不关婢子的事,婢子无意中听,婢子实在是怕凭饶命” 她的语气含糊,声音又忽高忽低,公仪音实在听不分明,勉强才听出个大概来,眼前这个宫婢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公仪音放柔了语气,轻轻伸出手朝她靠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同我说,你在怕谁?” 那宫婢却尖叫一声,转身跑了。 公仪音本欲追上去,却见她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七拐八拐间就溶入夜色中不见了踪影。她只好停下脚步,算算也出来好一段时间,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父皇那里怕是要担心了。 想到这,刚准备转身,却见方才隐入层云中的月亮渐渐露出了脸,银色月光照在大地上,远处那座宫殿上悬着的牌匾也在月光下变得清晰可见。 那牌匾颇为破败,覆满灰尘,上面是三个大字:敬法殿。 敬法殿?印象中似乎对这座宫殿并无印象。 公仪音嘀咕了几句,越发觉得四周阴森森的实在是可怖,忙急匆匆地顺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眼见着再拐个弯就能看到沁月湖了,四周也渐渐有了丝竹管弦之声,公仪音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微微吐一口气,擦掉额上因疾行冒出的汗珠。 “原来重华帝姬在此处赏景。”她高悬的心才刚放下,身后却又传来一低沉的嗓音,让她禁不住又是一吓。 公仪音忍住内心的不快蹙眉转身。 果然,月光下,一袭银色锦袍的宇文渊正站在不远处,唇角含笑地望着她。 见她看过来,宇文渊抬步近,在离公仪音几尺近的地方顿住,目光灼灼凝视着公仪音,“怎么?帝姬也喜这湖光月色?” 公仪音惊魂甫定,皱了皱眉不耐开口道,“今晚宫宴是专为睿王而设,睿王不在殿中欣赏歌舞,怎么独自一人跑出来了?” 宇文渊勾唇笑笑,看向公仪音的那双狭长凤眼中眼波愈发流转,“殿中气氛太过火热,我出来透透气。”他顿了顿,目光在公仪音姣好的面容上游移,“再者,我是特意出来寻帝姬的。” 他这话说得暧昧,公仪音远山般青黛的秀眉一挑,并不领情,冷凝着面貌道,“睿王这话是何意?” 月光下,她桃腮芷白,轻笼含黛,姿色天然,看得宇文渊心中微动。 “方才在殿中,见帝姬似乎对毓清仍有所芥蒂,殿中人多,不便与帝姬交谈。恰好方才见帝姬出殿未归,便想着出来寻到帝姬,再次向你道个歉。” 毓清?这是宇文渊的字?自己似乎没有同他熟到这种地步吧,他这样大咧咧地报出自己的字是何意? 公仪音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睿王言重了,过去的事已过去,我自不会再多做纠结。” “如此甚好。”宇文渊点点头,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若不是公仪音早已熟知了他的本性,差点就要被这样温文尔雅的表象所蒙蔽了。 对于公仪音明显戒备的神色,宇文渊倒也不恼,目光从公仪音面上移到波光粼粼的湖面,语声悠然,“这南齐的景致,果然比北魏要来得精巧些。” 公仪音脑中蓦然生出些警觉,怎么?羡慕南齐繁华,进而想要挥军南下占领南齐土地?她不动声色地垂了眼帘,“听说北魏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应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宇文渊转头望来,眸中一星亮色,眉一挑,“哦?帝姬当真这般觉得?” 公仪音微微一笑,岔开话题,“睿王南齐话说得不错。” 宇文渊略一颔首,“父皇倾慕南齐文化,我自然也有所涉猎。”言语间,竟真对南齐泱泱文化倾慕非常一般。 可公仪音知道,他这话不过是为了同自己拉近距离罢了。 要知道,北魏如今分两派,主张汉化派和拒绝汉化派。北魏炎帝虽倾慕南齐汉文化,奈何朝中扶风贵族势力庞大,推行汉化的政策一直阻滞不前。而以宇文渊及其母妃本家霍家为首的一派,正是守旧派的领军人物。 如今这种倾慕南齐文化的话从他口中吐出,不免有些讽刺。 公仪音微微勾了勾唇,轻垂眼帘,掩下眼中的不屑。 “帝姬可会骑马?”沉默片刻,宇文渊又问起一事。 公仪音摇头。南齐马匹稀缺紧张,便是车撵都是由牛牵拉,她自然没有机会去学骑马。 宇文渊面露可惜之色,举目看向遥远的天际,“以帝姬的性子,定然会喜欢骑马这项运动的。此次我们使团中正巧有几匹还不错的马,我在建邺还要待一段时间,帝姬若不嫌弃的话,有空我可以教教你。” 公仪音心中冷笑。“以帝姬的性子”,她与宇文渊不过见过两面,他便摸清楚她的性子了?真是可笑。 “睿王有心了。”公仪音懒懒道,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我生性怕累怕苦,我看啊骑马并不适合我,舒舒服服坐车出行才得我心。” 宇文渊轻笑两声,言语间竟对公仪音颇为纵容,“这倒是。帝姬金枝玉叶,自然无需受这等苦,是毓清思虑不周了。” 不过,他显然还未死心,略一思索又道,“久闻建邺风土人情十分秀美,毓清初来乍到,不知能否请郡主赏光,有空陪毓清同游建邺一番?” 公仪音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语气清冷道,“北魏使团的招待工作,鸿胪寺自会安排妥当,睿王无需担忧。”见宇文渊还想说什么的模样,公仪音目色一沉,张口继续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云光殿了。” 见公仪音软硬不吃,宇文渊眸光一闪,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帝姬请吧,改日有空再叙。” 公仪音点头,匆匆抬步欲走。 也不知是不是走得急了些,行到宇文渊右后方时,她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朝前扑去。 宇文渊听得动静转身,面露惊色,忙伸出手欲扶公仪音。 公仪音咬了咬下唇,本能地想避开他的触碰,奈何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开着宇文渊的大手就要揽上她的腰肢。 这时,耳畔一阵风声传来,紧接着,她觉得自己左手被人一拉,一阵天旋地转后,身子已落入一人柔软的怀中。 闻到鼻端幽幽寒竹香,公仪音紧绷的神经蓦然放松下来。 是秦默! 虽然来不及思索秦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公仪音还是觉得无比庆幸。她实在是不想同宇文渊扯上什么瓜葛,这要是被他救下,下次他又该拿这事翻来覆去说了。 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宇文渊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眉间一缕阴翳浮现,看向秦默的眸中带了幽幽深色,“秦九郎。” 秦默微微松开揽住公仪音纤腰的手,却仍将她护在身后,隔绝了宇文渊打量的视线。他冲着宇文渊点点头,语声清淡,月光下容颜如水清华,“睿王。” 宇文渊的目光在秦默身上微微一顿,“秦九郎怎么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秦默唇微勾,“倒是睿王出来久了,主上已在问起。” 对他这明显的逐客令,宇文渊微微沉了脸色,睨一眼秦默,颔首道,“既如此,我便先进殿了,多谢秦九郎告知。”说着,拂袖匆匆离去。 公仪音长舒一口气,突然意识到现在就只剩自己和秦默两人了,身形又是一凛。 完了完了完了,她该怎么开口? 她低着头,无措地在身前绞着双手,脑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说法,却又被自己一一否认。 秦默转过身,定定打量了她一瞬,一眼便瞧出她在纠结什么。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沉郁的心情倒好了几分。 “我该唤你无忧,还是殿下?”他清冷开口。 公仪音面上神情一僵,咬了咬唇犹豫半晌才抬了头看向秦默,面上是小心翼翼的神情,“九郎,我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秦默唇瓣勾起一缕单薄如雾的笑意,目光凉淡,沉默不语。 “九九郎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公仪音杏目圆睁,眸中盈盈水光,一缕鸦青色的碎发从她鬓边垂落,云鬓微乱,不知是不是方才跌倒时碰散所致。如水的月光映着她清丽的芙蓉面,仿佛春风雨露,虹彩流光。 秦默心中那种异样的情绪又开始滋生疯长。 他压下心底的燥意,别开目光清冷道,“早就发现了。” 见他神情冷淡,公仪音似有些委屈,皱了皱小巧的鼻尖道,“早到什么时候?” “你刚进延尉寺的时候我便察觉了。” “为何?”公仪音闻之诧异万分。她本以为自己是不久前才暴露的,没想到却是一进延尉寺便被察觉? “你入延尉寺的前几日,我们的车撵曾在街上擦身而过,我看见了你,也认出了车辕上的帝姬府标识。”其实当时他并未看到车辕上的标识,只是觉得车中女子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遂派人查了查,没想到竟是重华帝姬。 更让他惊奇的事,几日后重华帝姬竟然亲自扮男装到了延尉寺,说是想留在府衙中当差。 他当下便生了疑,只是为了查清楚重华帝姬究竟意欲何为,方才将她留了下来。没想到日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那那你为何还将我留下?”公仪音语声呐呐。 秦默瞥她一眼,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线条有些紧绷,“我想看看,金枝玉叶的重华帝姬,究竟想入延尉寺做什么?” “我”公仪音语声一滞,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慌忙别过眼,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 她不能实话实说。秦默没有前世的记忆,自然不能理解自己定要重新追到他的决心,她现在也不可能同他讲这些。 “我我前段时间迷上了破案,听说秦氏九郎断案如神,想跟在你身边见识见识。”她心一横,把之前糊弄阿灵和阿素的理由搬了出来。 “就这样?”秦默剑眉一挑,似有些不信。 “就这样”公仪音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心虚地避开秦默打量的目光。 秦默嘴一张,刚要继续追问,却见公仪音面上神情突然一变,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糟了,昭华出来了。” 秦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一袭盛装的昭华帝姬从云光殿中出来,身后跟着几名宫婢。她目光四下一扫,眉头紧蹙,似乎在找什么人。 公仪音心下思忖,莫不是昭华久不见她回去,出来抓她把柄来了? 想到这,她攥住秦默衣袖的手愈发紧了紧,抬手指了指身后一片竹林,可怜兮兮地抬眼觑着秦默,“秦九郎,能否借一步说话?” 秦默幽深的目光在她牵着自己的雪白小手上一顿,没有说话,脚步却径自朝那竹林走去。 公仪音忙小跑几步跟上,避开了身后昭华四处扫视的目光。 秦默在竹林中站定。 不远处的沁月湖上隐隐有清丽的歌声传来,除此之外,四下一片寂静,静到似乎能听到面前公仪音急促的喘息声。 那细微喘息落在秦默耳中,却似在他心里燃起一把燎原的火,心底愈发燥热不安起来。 他运气压下心中绮念,看一眼衣袖处,冷淡道,“手。”他二人今日都穿的是天青色裳服,夜风拂起二人的广袖,在风中缠绕翩跹。 公仪音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秦默的衣袖,忙缩了回来。脑中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瞧见她脸上灵动的神色,耳畔是她娇俏的笑声,秦默不由呼吸一紧,心底那团火似乎燃得更烈了。 “你笑什么?”他沉了嗓音,不想让公仪音听出异样来。 “九郎还记不记得,你我刚见面时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她说的是刘卓被押到延尉寺的那一日,秦默自然记得。 公仪音本来还因秦默冷淡的态度而心中忐忑,只是方才见秦默二话不说就跟着她来了,心思一转,用起了美人计。 她扬起小脸冲着秦默笑得娇俏,眼眸中落漫天星光,语气软糯可人,听得人心中一软,“秦九郎,我真不是有意瞒你的,你大人有大量,就别放在心上了。”说话间,轻轻晃动着秦默的衣袖。往日她便是这样对父皇撒娇的,百试百灵。 不想秦默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身子前倾,逼得她不断后退,“殿下当真以为你方才那个原因我会相信?殿下还是实话实说吧,你屈尊降贵到延尉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公仪音被秦默逼得连连后退,后背已抵上了一株粗壮的翠竹。她被迫抬起头与秦默对视着,却从秦默眼中看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不由一怔,他在生气?是在气自己的隐瞒? 秦默急促的呼吸打在公仪音颈上,他精致的面容尽在咫尺,幽幽寒竹香在周身似有若无的萦绕。 公仪音脑中一片空白,看着秦默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若不是为了他,她至于舍弃舒适的帝姬生活日日东奔西走吗?现在他却这般质问自己,好像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一般。 想到这里,公仪音心中万分着恼,一只手挥着拳头朝秦默胸膛锤去,带着哭腔嘶喊道,“是你是你是因为你!秦默,这下你满意了吧,你唔” 她话还未说完,眼前有阴影骤然罩下,唇上一热,却是秦默柔软的唇覆了上来。 ------题外话------ 哈哈哈,大家知道壁咚床咚,有见过竹咚吗?这章写得我都心潮澎湃起来o()o 姑娘们送的花花钻钻票票,夭夭都有看到哦,只是因为题外话字数限制,这次就不一一列出来了。 非常非常谢谢大家 第096章 一吻定情 公仪音一双杏眼蓦地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骤然放大的俊颜,眸中含波,一脸的不可置信。秦默他他居然吻了自己? 她此时脑中一片发懵,下意识偏头想躲,因唇被堵住,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这声音,落在秦默耳中,却似给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又添了一把柴。 见她躲闪,秦默剑眉微皱,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分毫动弹不得。 秦默的吻很炽烈,似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带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似乎在惩罚她的躲闪,又像在宣誓主权一般。 他一开始吻得很青涩,只不住地含着她的唇瓣激烈吮弄,舌尖沿着她饱满润滑的唇形左右描画,唇齿间发出暧昧的声响。 公仪音脑中“哄”的一声炸开来,似有绚烂的烟火临空怒放。片刻,她终于回了神,眨了眨水波潋滟的双眸,心底一股抑制不住的欢喜油然而生。 秦默他也是喜欢自己的么? 丝丝红晕染上她桃腮般娇艳的脸颊,越发衬得她眼中流光带怯,眼波含媚。她突然反客为主,轻轻咬了咬秦默凉软的唇瓣。趁着秦默发愣之际,她挣开秦默大手的禁锢,玉白滑腻的双臂勾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迎了上去。 秦默身子蓦地一僵,眼中神色霎时幽暗几分,动作却放轻柔,缱绻地撬开公仪音的贝齿闯了进去。两人的舌尖一相碰,顿时有一股电流陡然传遍公仪音的全身,激得她忍不住身子轻颤。 秦默炙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肌肤之上,酥痒如绽放的烟火。他似有些难耐,不住地在公仪音口中追逐着,掠夺属于她的清甜。 公仪音被吻得几欲不能呼吸,只得紧紧攀住他的身子,身体已软得像一滩春水。 四下愈发寂静,只余夜风轻轻刮过竹叶发出的窸窣声响,夜凉如水,竹林里的气氛却一片火热。 不知过了多久,秦默终于松开了公仪音的唇。 公仪音浑身绵软无力地瘫在他怀中,大口大口喘息着。秦默看着怀中人儿涂了脂粉般红润的双颊,水润潋滟的杏眸,一张一合的微肿红唇,腹部又有一股火热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只是感受到公仪音剧烈的喘息,知晓她怕是受不住第二次攻城掠地。方别开眼,运气调整好起伏的气息,这才唇角含笑地看了过来。 “你”公仪音小脸绯红,害羞地将头埋入秦默怀中,不敢拿眼看他。 秦默轻笑一声,揽住她腰际的手收了收,低了头在她耳边轻轻道,“无忧不是说是为我而入延尉寺么?那我得看看,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啊。” 公仪音小手在他胸前捶了两下,身子一扭,愈发羞得满面通红。 “别乱动!”秦默突然出声,声音喑哑低沉,似在隐忍着什么,素来清冷的眸中已燃起火光。说话间,温软的唇瓣无意擦过公仪音小巧的耳垂,让她蓦然一僵。 公仪音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她自然知道秦默语气中的隐忍代表着什么,再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窝在秦默怀中,耳边传来他胸腔中激烈的心跳。 唇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 原来秦默也同自己一般,心跳得厉害呢。 等到颈边喷洒的温热呼吸终于和缓了一些,公仪音小心抬了头,一双潋滟水眸觑着秦默,娇娇软软开了口,“九郎” 秦默深吸一口气,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放在她腰间的大手松开了些。他紧紧凝视着公仪音,眉眼间似落满耀眼星辰。 便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一向对自己的自制力引以为傲的他,方才竟也会这么冲动。 只是 眼前公仪音小脸微仰,鬓边碎发轻垂,容颜如烟霞轻笼,目中秋水轻漾,看得人心中忍不住跟着荡漾起来。 秦默叹口气,真想把这样的无忧小心藏起不叫人看见才好。 想到方才在席上的宇文渊对她的觊觎眼光,秦默不由抿了唇瓣,凝视着公仪音道,“无忧,日后少同宇文渊打交道。” 公仪音嘟了嘟嘴,娇糯道,“是他自己找上我的。”忽的,她眼波一转,唇边勾出一抹弧度,看着秦默似笑非笑道,“不过九郎为何这么说?” “宇文渊这人心思太多,我怕你会吃亏。”秦默眉头微皱,认真地凝视着她。 公仪音“嘻嘻”一笑,伸出玉白小手抚了抚他皱着的眉头,眼角曳出一抹得意的弧度,小脸凑到他眼前,目光晶亮,“九郎,你说实话,你是不是醋了?” 秦默面上神情似有一瞬间的凝滞,微微别了目光,眼眸如子夜深潭般幽深,生涩地转开话题道,“方才若不是我过来,你就扑到他怀里去了。” 公仪音红唇微撅,“晓得了,日后走路我会注意些。我这不是急着离开么。” 秦默看着她清波流盼的双眸,轻叹一口气,“傻瓜,你以为你方才为何会摔倒?” 公仪音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很快,她讶异地瞪大了双眼,“你是说,是宇文渊搞得鬼?” “嗯。”秦默点点头,眯了一双墨瞳,眼中有一缕幽深闪过。 公仪音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的神色。 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 若不是秦默及时赶到,自己怕是早已落入宇文渊的圈套之中了。看来他的确对自己起了几分不一样的心思。想到这,公仪音不由生了几分警醒。 “对了。”她突然想到一事,好奇地打量着秦默面上神情,“你方才那般怒气冲冲的,莫不是因为这事?” 秦默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不去看她点漆般的眸,只是目光落在她起伏的胸前,顿时又幽深了几分。 知他面皮薄,公仪音也不多说,看着他嘻嘻一笑转了话题,“九郎,你怎么也出来了?” 秦默瞥开眼看向远处,意态悠远,神情淡然,“殿里太嘈杂了,出来透透气。”若不是那耳根处飞起的一抹淡淡红霞,公仪音差点就要被他骗过了去。 公仪音双手环上他的腰肢,仰头看着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眸中水光粼粼,“九郎,你该不会是瞧见我久不回去,心里头担心才出来的吧?” 被她绵软的双手缠上腰际,下巴处是她吐气如兰的呼吸,秦默身子一僵,半晌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难得见他这般羞赧的模样,刚要再逗逗他,却见秦默捏了捏她的手臂,望向竹林外道,“那不是你身边的女婢吗?” 公仪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阿灵和阿素提着灯笼从内殿中走出来,目光四下环顾,月光洒在她们面上,似带了几分急色。 莫不是出来找自己的?公仪音心中一动,松开环住秦默的手,退出他的怀抱。 秦默忍住心中陡然升起的失落,温声道,“该是你出来太久,她们来找你了。” “哎呀,那我先过去了。”公仪音微微一跺脚,看秦默一眼,提步就走。走了几步,她突然又折返回来,踮起脚尖在秦默脸颊处轻轻一吻,柔声道,“待会见。” 说罢,提着裙摆心情欢愉地走出了竹林。 秦默抬手抚上公仪音吻过的脸颊,那里似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周围也全是公仪音身上幽幽的香气,让他有片刻失神。 他扯下一片竹叶,随手折着,素来清冷的眸中漾起阵阵波痕。 看来王家那件事,得尽早解决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让无忧知道吧,免得她会多想。 夜风轻拂,荡起他宽大的衣袖,不免生了些凉意。 秦默在林中站了许久,等到沁月湖上的灯火渐渐熄灭,方才提步出了竹林。经过沁月湖湖畔时,他手一松,手中折好的竹叶小舟悠然飘落湖中,顺着水波缓缓飘向远方。 等到秦默进了殿,宫宴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后面的宫宴进行得颇为顺利,一派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场景。仿佛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只是错觉。 北魏使团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有宇文渊的目光,总会似有若无地扫过公仪音身上,眼中一派幽深之色。公仪音心中厌烦,克制着才没瞪回去。 巳时快过,筵席方才结束。 帝后先退了场,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走出云光殿朝宫门走去,原本寂静的夜顿时又变得热闹起来。 公仪音起身离席,刚想跟着人群朝外走,却见刘邴恭谨地迎了上来。 “刘中人。”公仪音眉目一扬,微有奇色。 “殿下,主上说,今夜夜深了,您便宿在重华殿吧,正好他明日一早还有事找您。”刘邴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 “父皇找我有事?什么事?” 刘邴摇摇头,“主上没说。” “我知道了,你去服侍父皇吧。”公仪音点点头,朝殿外走去。 阿灵和阿素早已在殿外候着了,见她出来,忙笑着迎了上来。 “今日不回府了,父皇让我住重华殿。阿素,你去宫门处同黎叔和宁斐说一声,让他们自行回府吧。” 阿素应一声,转身自去通知了。 今夜夜色甚好,站在云光殿的白玉高阶之上,能看到不远处的沁月湖在月光下散发出粼粼波光。想起竹林中发生的事,公仪音不禁翘了唇角,带上一丝甜蜜的笑意。 “殿下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阿灵扶着她下台阶,瞥见公仪音笑意莹然的面色,不由好奇道。 公仪音抿了抿唇,摇摇头故作镇定道,“没有啊。” 下了高阶,公仪音朝右拐去,抬眼却见阴影处正立着个人,看那熟悉的清俊身姿,正是秦默无疑。 公仪音不由有些讶然,示意阿灵在原地等着,自己朝前走了几步,轻声唤道,“九郎?” 秦默抬眼看来,月光下眸漾清浅,面部轮廓精致分明,“无忧。” “你在等我吗?”公仪音走在他身侧立定。 “嗯。”秦默点点头,却似有些犹疑,半晌才低低开了口道,“你明日还会来延尉寺吗?” 公仪音一怔,他特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问自己这话?微微一思索,点头道,“我今晚就住宫里了,明日父皇还找我有事。不过明日下午应该可以过去。” 话音落,她看到秦默唇部紧绷的线条立刻柔和了几分,不由窃笑一声,看着他正色道,“九郎,我明日过去,是该继续着男装呢?还是换回女装的好?” 秦默抬头看着她清丽娇懒的美态,唇一抿,想也不想就道,“自然是着男装。”她女装的模样实在是太勾人,若是可以,真想只让自己一个人看到。 “可是荆兄那里”公仪音咬着唇,似有些为难,“我怕他日后知晓了我的身份,该是要恨死我了。” 秦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似乎并不想她在此时提起别的男人的名字,“荆彦那里我会搞定,你不用担心。”顿了顿,方道,“那那我走了。”末了,看公仪音一眼,补充了一句,“明日见。” 公仪音弯了杏眸,点点头道,“明日见,路上小心些。” 目送着秦默的身影走远了,公仪音才走回阿灵身侧,收了收唇边漾出的笑意,道,“走吧,回重华殿。” 阿灵张大嘴,看一眼秦默溶入月色中的身影,又僵硬地转头看着公仪音光华照人的面容,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道,“殿下,你和秦九郎你们” 公仪音冲她眨眨眼,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走吧,先回宫。” 阿灵吞了吞口水,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公仪音虽不常在重华殿住,但殿里日日有人打扫,方才刘邴又派了人过来通知,所以到重华殿时,殿中灯火通明,两名模样清秀的粉衣宫婢正立在殿门处恭候公仪音的到来。 “婢子参见殿下。”两人一直在重华殿当差,一人唤作青璎,一人唤作青珞。 “免礼吧。” “殿下,您是不是要先沐浴?”阿灵虽然心下好奇得紧,但自然还是以公仪音的需求为先。 “也好。”公仪音点点头。 “热水已经备下,殿下请随婢子来。”青璎声音清脆,机灵道。说罢,引着公仪音朝后殿走去。 舒舒服服地沐浴完,公仪音懒懒躺在竹榻上,任由阿灵替她擦着身后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她半眯着眸,清风从半开的窗户中漏进来,夜意清凉,一时无人说话打破这宁静。 擦了一会,见乌发似乎已干得差不多了,公仪音睁开眼,转头看向身后的阿灵,轻笑道,“好了,你想问什么便问吧,瞧你憋得这般痛苦的样子。” 阿灵“嘻嘻”一笑,刚要说话,却见殿外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阿素回来了。 阿灵眉目一舒,放下手中的帕子,跑到门口挑帘将阿素迎了进来。 见她这幅殷勤的模样,阿素颇有些好奇,挑了挑眉道,“怎么了?” “阿素,你猜,我方才见到了谁?”阿灵看着她眨巴眨巴着眼睛,一脸兴致盎然。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阿素自然是莫名其妙,看一眼含笑不语的公仪音,又看一眼兴致勃勃的阿灵,迟疑着道,“看到谁了?昭华帝姬?” “不是。”阿灵摆摆手,见阿素一脸发懵的模样,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兴高采烈道,“我方才见到秦九郎了。” “秦九郎?”阿素仍是不解,“秦九郎方才不是一直在席上么。” “不是!我啊,见到筵席散了之后,秦九郎在殿外专程等着殿下呢。” “当真?”阿素一听,面上生了几分诧异之情。 阿灵嘟了嘟嘴,“殿下在这里呢,我哪敢说谎?不信你问殿下。” 阿素问询地看向公仪音,却见她半倚在榻上,手中轻轻打着团扇,玉肌半露,眼眸含情,正看着她俩轻笑,并不回答。 阿素是通透之人,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讶道,“殿下,您同秦九郎?” “好啦。”公仪音如今虽面上瞧着镇定,心里仍在激荡着,睨一眼两人道,“你们嘴巴可紧着些,现在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 “才不是呢。”阿灵反驳道,“婢子方才瞧见九郎看您的眼神,简直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婢子虽同秦九郎不熟,但也知道他平常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殿下,婢子敢保证,九郎对您呀,绝对不一般。” 听阿灵这么一说,公仪音原本轻漾的心情却忽地生了丝隐忧。 如今她和秦默虽心意相通,但真正要走到一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不说秦氏那一关不好过,便是父皇这里,怕是也得好好合计合计。 上一世她虽然哭闹一番逼得父皇不得不同意,但上一世的时候,并没有秦肃的出现,更没有宇文渊来建邺这事。如今情形不同,也不知父皇是否还会再容忍自己任性一回。 想到这,她不由叹了口气。 见公仪音眸间亮色倏地暗淡下来,阿素一怔,喃喃道,“殿下,可是婢子们说错了什么?” “不关你们的事。”公仪音摇摇头,“今日我累了,想早点睡。” “诺。”阿素担忧地看她一眼,应了下来。 阿灵便扶着公仪音到床榻上躺好,替她盖好薄衾。阿素又将房中烛火吹灭,两人这才轻轻关上房门,一道出了殿门。 公仪音躺在床上,手中攥着薄被一角,脑中却半点睡意也无。 虽然追秦默之事比自己想得要顺利一些,但如今局势却比前世复杂得多,也不知前路还有多少坎坷。想到这,她微微叹口气,脑中蓦地浮现出秦默那双明亮如辰星的眸子,颊边不由一烫。 她伸手抚了抚脸颊,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凉风吹了进来,吹得她袖袂微荡,风满衣襟顿觉清冷,脸上的热度总算退去一些。 窗外天色沉暮,山沉远照,只有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流光皎洁。 她在雕花小轩窗旁的竹榻上坐了许久,呆呆望着窗外夜色出神,记不得什么时候才上了床榻浅浅入睡。 第二日,阿灵和阿素进来服饰她梳洗。 见公仪音眼底略有疲色,阿灵皱了眉头道,“殿下,您昨夜没睡好?” 公仪音轻咳一声,摆摆手,“没事。可能是许久没在重华殿睡过了,有些认床。父皇可下早朝了?” 阿素看一眼窗外天色,接口道,“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婢子派了青璎去打探,若主上下了朝会立刻回来禀报您的。”顿了顿,又问,“殿下,可要传早膳?” “不用了,待会去父皇那陪他一道用膳吧。” 她起身梳洗好,又换好衣衫,坐在梳妆凭几前让阿素给她梳头。阿素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着公仪音的长发,羡慕道,“殿下这头长发长得可真好,又柔顺,又乌油油的。” 公仪音幽幽叹口气,“三千烦恼丝啊。” 见公仪音神色恹恹,阿素停了停梳发的动作,担忧道,“殿下有心事?” 公仪音望一眼窗外,轻轻摇头,“也没有,只是突然生了些感慨罢了。”窗外天光大亮,远处宫殿的翘角飞檐在清晨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公仪音突然想起昨夜碰到的那个古怪宫婢,心神一动,“对了,你们知不知道有座叫敬法殿的宫殿?”阿灵和阿素以前亦是宫里的宫婢,只是后来公仪音出宫建府另住,才将她们带了出去。 正在替公仪音挑选钗环耳坠的阿灵手一顿,狐疑地看过来,“敬法殿?那不是犯错宫人幽禁之地么?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幽禁犯罪宫人之地?公仪音沉思,“可是归光禄寺下属的掖庭令管?” “正是。” 见公仪音面露沉思之色,阿灵好奇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起敬法殿?” “昨夜我出了云光殿在外面透气,不小心走到了敬法殿附近,碰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宫婢,有些好奇,便想问问那是什么地方。”公仪音言简意赅解释道。 阿灵“哦”了一声,道,“敬法殿关的都是犯错的宫人,还要接受惩罚,又常年不允许人出来走动,听说里头很多人最后都憋疯了。”她后怕地看向公仪音,“殿下,下次您可别往那边去了,万一碰到个什么疯子伤到您可怎么办?” 公仪音笑了笑,“我知道了。” 说话间,阿素已替她挽好了发髻,公仪音对着镜子端详片刻,回头冲她笑笑,伸手端了端髻上的碧玺石坠流苏簪,夸赞道,“阿素这手艺,可越发地好了。” 阿素腼腆一笑,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冲公仪音点头示意一下,挑起帘子走了出去。 很快她便去而复返。 “殿下,主上已经下早朝了,此刻正在清凉殿。” “走吧,去父皇那。”公仪音起身,朝门外走去。 一路不急不缓行到了清凉殿,外头候着的内侍见她过来,忙行了个礼,又进去报禀安帝。很快,刘邴亲自迎了出来。 “殿下来了,里边请。” 安帝正坐在殿中上首的席位上,见公仪音入内,指了指对面的位子,“来重华,过来父皇这里坐。” 公仪音笑吟吟坐下,看着安帝道,“父皇可曾用早膳?” “还没呢,正叫人传。你呢?” “重华惦记着父皇这里的好吃的,特地空着肚子来的。”公仪音抿唇浅笑。 安帝“哈哈”一声,转头看向刘邴吩咐,“去叫御膳房加几道重华爱吃的菜。” 刘邴应了,躬身退下。 公仪音看向安帝,“父皇,您找重华有什么事吗?” 听到公仪音提起这个话题,安帝脸上神色淡了淡,思忖片刻方问,“重华,你觉得宇文渊这个人如何?” 宇文渊?好端端的提起他做什么? 公仪音不动声色抬眼打量一眼安帝,见他目色深沉,隐有担忧,心中微微定了心,斟酌着道,“父皇,重华觉得宇文渊这个人不简单。” “是。”安帝沉吟片刻,看向公仪音,犹疑了一会方道,“重华,父皇似乎觉得他对你似乎起了几分兴趣。”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 莫非宇文渊的企图这么明显?连父皇都看出来了? 安帝叹口气,看她一眼接着道,“北魏狼子野心,朕担心,宇文渊此次打着替朕祝寿的名义,实则另有企图。”他顿了顿,目光看向远处,似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重华,你放心,朕答应过你母妃要好好照顾你的,假若北魏当真提出和亲的请求,朕也不会应允的。” “父皇”公仪音双眼一湿,心中蓦地涌上一阵感动。 安帝朝她笑笑,“傻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父皇这也是未雨绸缪,你性子这么顽劣,也许人家宇文渊还看不上你呢。” 听着他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公仪音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心里头愈发感动连连,只是亦不想安帝过多操心,破涕为笑道,“父皇您就会打趣重华!” “好了好了。”安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天塌下来还有父皇替你顶着呢。” 公仪音重重点了点头,“重华知道,谢谢父皇。” 说话间,早膳已传了上来。 安帝拿起筷子道,“快吃吧,肚子早该饿了吧。” 公仪音伸手替他盛了碗杏仁糯米粥递过去,又给自己也满上一碗,拿起银勺小口小口地喝着。 “对了。”安帝似又想起一事,放下勺子望来,眉眼含笑道,“重华,朕上次跟你提的事,你可有重新考虑?” 公仪音头也不抬,明知故问道,“何事?” 安帝无奈一笑,“重华,你也别给父皇装傻了。就是上次父皇说的,替你招秦肃为驸马之事啊。” 见安帝挑明了说,公仪音只得跟着放下碗筷,回望过去,撇撇嘴道,“父皇,上次重华不是拒绝过了吗?您怎的又提起了?” 安帝语重心长道,“重华,你之前说你还小,不想这么早嫁人。父皇想着既然你不愿,那就再等等罢。不过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你身为一国帝姬,很多时候你的婚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你想想看,若到时北魏当真提出联姻的请求,又指名道姓要你和亲。父皇可以拒绝,可父皇底下那些臣子呢?他们会由着你随心所欲吗?到时候一人一句闲话也能把你淹死。” 见公仪音目光微凝,鼓着腮帮,显然不太高兴,安帝叹口气,缓和了语气道,“重华,你要知道,父皇是不会害你的。趁着北魏真提出这要求前,早早把你婚事给定下,到时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否则真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重华不嫁。”公仪音知道安帝是为了她好,可让她嫁给秦肃却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 “重华!”见公仪音斩钉截铁地拒绝,安帝沉了脸色。 一旁的刘邴见了,暗暗捏了把汗。虽然重华帝姬最得主上宠爱,可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主上很难不发怒啊。 公仪音看他一眼,眼中含着滚滚水珠,泪意盈盈,带着哭腔开口道,“父皇,您答应了母妃要照顾好重华的。逼着重华嫁给一个不想嫁的人,您觉得重华真的会幸福吗?” 对于自己的母妃,公仪音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浅淡了,可是她知道父皇对母妃用情至深,只要抬出母妃来,父皇就一定不忍心责罚自己。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起父皇和早逝的母妃,可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也只能这样了。 果然,安帝气得一扬巴掌,却迟迟不忍落下。良久,才握拳在几上一捶,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公仪音耸了耸鼻子,将快要掉落的泪珠给收了回去。 她起身走到安帝身侧坐下,晃着他的胳膊撒起娇来,“父皇,重华知错了。可是您想啊,就算您想把重华嫁给秦肃,可秦肃那也不一定愿意娶啊。” “胡说。”安帝瞪她一眼,“朕的女儿,从家世到品貌,样样都好,秦肃那有什么不愿意的?难不成他也学那些故作清高的世家子弟,不肯同皇族联姻?” “父皇”公仪音拉长了声音,“您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嘛,是强扭的瓜不甜。您也别光问重华一个人的意见,要不改天您去问问秦肃,看他愿不愿意娶个帝姬回去供着?” “你巧言令色!”安帝一拂衣袖,将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见他面上神情和缓了不少,公仪音知道安帝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忙笑嘻嘻道,“父皇,用膳用膳,您别为了重华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也知道!”安帝轻嗤一声,喝道,“坐回去好好用膳。” “是。”公仪音欢快应了,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吃过早膳,安帝还有些奏折要批改,便没有再留公仪音。公仪音回重华殿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阿灵阿素准备出宫。 此时正是辰时三刻,日头渐出,颇有些毒辣,从重华殿到承天门,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 公仪音怕晒,又不赶时间,便专挑那些幽静的绿荫小道走着。 走着走着,突然听得前头有些微人声传来,那声音,似乎有熟悉。 公仪音神情一凛,听出其中一说话之人正是皇后,不由心中狐疑。什么事在宫里头说不好?非得大热天的跑到这种僻静的地方来商量?难不成皇后在同人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公仪音朝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靠近了些。 灌木丛丛阻隔着,皇后的声音传过来时已十分模糊,只能隐隐分辨出另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是个男子。 她心底愈发狐疑起来,又靠近了些,不想太过凝神屏气,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枯枝,一脚踩上,“咔擦”一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愈发清晰可闻。 另一侧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公仪音尴尬的咧咧嘴,暗道不好,忙回头看向阿灵和阿素,假意开口道,“早知道就听你们的在重华殿再歇息片刻,等日头没这么毒了再回府。这么热的天,简直快把人晒化了。” 那边隐有窸窣之声传来,紧接着,皇后的身影从另一条小道上转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垂首静默的女婢,正是她的心腹,流珠。 皇后凌厉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重华?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仪音目露讶异之色,掏出袖中锦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惊奇道,“皇后?我昨夜宿在了重华殿,正要回帝姬府呢。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才没走大道,想着这里会阴凉一些。皇后这是要去哪里?” “回宫。”皇后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冷冷道。 “哦。那皇后请便吧。”说着,冲皇后盈盈一福,再不看她,带着阿灵阿素神色从容地离去。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流珠上前一步在皇后耳边低声道,“主子,您看?重华帝姬该不会听见了吧?” 皇后目光沉沉地摇了摇头,“我们声音很小,应该没有。”话音一落,声音突然变得阴狠起来,“只是下次决不允许再出现这种情况了!”说着,拂袖而去。 流珠脸上神情一凛,低声应了诺,急急跟了上去。 三人走远了些,阿灵和阿素才敢放松紧绷的神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方才真是好险。”阿灵吐了吐舌头,继而沉思道,“不过皇后到底在同什么人说话?那么戒备的模样。” 公仪音眼中闪过一抹沉思。 方才皇后出来之际,她眼角余光瞟到不远处有墨色盔甲一角闪过,正是羽林军的服制。皇后同一个小小的羽林军之间,能有什么好说的? 公仪音心中不解,只得暗暗留了个心眼。 回到帝姬府,刚坐了一会,公仪音就发现自己悲催地感了风寒。许是昨夜吹了凉风,又许是方才路上走得急出了一身汗没有及时换衣衫,总之,现在的公仪音,正悲催地歪在榻上不住打着喷嚏。 “阿阿嚏阿灵”公仪音耸耸鼻子,示意阿灵再拿块帕子过来。 “殿下。”阿灵将帕子递过来,忧心忡忡道,“您这样太难受了,婢子去请宫里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阿嚏”又是一个喷嚏,公仪音点点头,带着重重鼻音道,“嗯,去吧。”生病实在是太难受了,还是早点看了太医,早点吃药早点好吧。 “对了。”想起昨晚答应秦默的话,公仪音又出声喝住阿灵,“让阿素替我去趟延尉寺,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 “诺。”阿灵应了,去院中唤了个机灵的女婢过来,将帝姬府的令牌递给她,让她速速去太医署请了太医来。 只是,这太医还未请来,却来了个意料之外的来客。 ------题外话------ 必须要来装下委屈,人家都写接吻了,还怪我卡文/(tot)/一个个的还说要给夭夭寄刀片 今儿没卡!没卡没卡没卡 嗷嗷嗷,今天好多姑娘投花花票票钻钻,爱你们哟夭夭都一一记在心里啦! 第097章 我喜欢你,独一无二的你 公仪音彼时正窝在竹榻上,身上盖着薄毯,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虫躁蝉鸣的夏日景致发呆,头昏昏沉沉几欲入睡。 却听得耳边帘栊响起,转头一瞧,原来是方才去延尉寺的阿素回来了。 “跟九郎说了?”见是阿素,公仪音又转头瞟向窗外,懒洋洋道。 “说了”阿素看一眼无精打采的公仪音,迟疑片刻道,“九郎听说殿下生病了,执意要跟着婢子来府中看看,现在正在前院厅中候着。殿下,您看可要见他?” “什么?”公仪音一惊,猛地又转头看向阿灵,杏眸圆睁,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秦九郎来了?” 阿素眨了眨眼,点头称是。 公仪音抽了抽鼻子,结结巴巴道,“他他来做什么?” “秦九郎许是担忧殿下的身体。” 听到阿素这么一说,公仪音眉心一舒,甜甜笑了起来。然而眉间很快又浮上一抹苦恼之色。 自己现在这幅病怏怏的模样,怎么能见秦九郎? 见公仪音一会笑一会皱眉似下不了决心的模样,阿素略有些奇怪,斟酌着道,“殿下,那秦九郎您是见还不见?若是不见的话,婢子就说您睡下了,让他改日再来吧。” “阿咳咳阿素,我现在的样子,可还能看?”公仪音招手唤她走近些,眼巴巴地看着阿素。 阿素怔了怔,很快明白公仪音在担忧什么。不由抿嘴一笑,柔声道,“殿下,您国色天香,便是生着病也是极美的。” 阿灵正好端着煮好的姜汤进来,听到这话,笑嘻嘻接口道,“是呀,殿下,不是还有病美人一说么?您现在这模样啊,非但不憔悴,还十分惹人怜爱呢。” “又贫嘴。”公仪音睨她一眼,但不得不说被她们这么一打趣,忐忑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罢了,让他进来吧。”人都来了,总不能当真避而不见吧? 阿素应一声是,转身去了。 阿灵将冰裂瓷碗端到公仪音面前,“殿下,先将这姜汤喝了吧。” 公仪音伸出手背在碗壁上小心试了试,见还滚烫着,指了指一旁的高几,“先放那凉一会儿,待会再喝。” 阿灵本想开口劝劝,突然想到什么,眼中一抹灵光闪过,嘻嘻一笑应了,将姜汤放到了一旁的高几上。 公仪音低垂着眼帘,随手拨动着手腕上的羊脂白玉手镯,长长睫羽微微颤动着,面上看似平静,耳朵却在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 很快,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公仪音心跳一滞,余光看到一袭素白锦袍的秦默跟在阿素身后进了屋。 她抬了头朝秦默看去,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清浅笑意,“九郎。”又看向一旁的阿灵和阿素,“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应是,阿灵看一眼公仪音,又看一眼秦默,清脆道,“殿下,别忘了把高几上的姜汤喝了。”说着,窃笑一声,同阿灵一道出了屋。 公仪音直起身子朝秦默歉意一笑,“九郎,你第一次来帝姬府,我便这么病怏怏的,实在是招待不周,你别见怪啊。” 秦默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眉眼间划过一抹心疼,“你还病着,不要乱动。”说着,伸手将她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就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因为生着病,公仪音只穿了件素色的家常广袖衫,长长墨发未束,闲闲散开在身后,旖旎如瀑。随着她方才那么一动,有一绺柔顺的发轻轻落在肩头,乌黑的发衬着她的脸色,愈发显得有些苍白透明起来。 秦默怜惜地将她的发拨至耳后,握了握她露在外面的小手,心疼道,“昨儿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公仪音苍白地笑笑,眼眸一汪水色,“可能是昨晚吹了风着凉了。” 秦默伸手端过高几上的姜汤,舀了一勺轻吹一口气,递到公仪音嘴边,“来,把这个先喝了。” 公仪音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姜汤,小孩子气般别过脸道,“不喝,太烫了。” 秦默倒也不恼,轻笑一声,将勺子送入嘴边喝了一口,温声道,“乖,不烫了,听话,凉了就没效果了。” 秦默向来是冷清的性子,便是在延尉寺时对她说话亦是淡然,何曾有过这般哄劝的口吻?公仪音见他这般耐心哄着自己的样子,心情顿时明媚了起来,听话地张开樱桃小嘴,示意秦默喂她。 秦默浅浅一笑,将勺子递到她唇边。一勺一勺喂去,冰裂瓷碗很快就见了底。他将碗放回几上,又问,“可请太医来看过了?” “府中女婢已经去请了。” 秦默伸出手在她额上试了试,眉眼间闪过一丝忧色,“好像有些发热。”他看一眼半敞的窗户,微微皱了眉头,“明知道自己生病了,怎么还坐在窗边?” 公仪音嘟嘟嘴,语声愈发懒惫起来,“热。” 许是盖着薄毯,方才又喝了一碗热姜汤的缘故,公仪音的额际渗出些薄汗,只是原本粉润的桃腮仍有些苍白,与往日鲜活灵动的模样相比,多了几分柔弱,更让人心疼。 见她这副娇娇弱弱的模样,秦默愈发心疼起来,语气轻缓,带了一丝诱哄的口吻,“乖,阿音听话,去床榻上躺着。” “你叫我什么?”公仪音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阿音? 前世他便是这样叫她的。 成亲后的他们,也曾有过短暂的幸福时光。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相处还算融洽,也算得上举案齐眉。那个时候的秦默,还会温柔地唤她一声“阿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却渐行渐远起来。 许是他日日公务繁忙,自己不堪遭受冷落,经常在府中同他吵闹。 许是自己年少气盛,秦默又是内敛的性子,时不时会产生意见上的分歧。 许是为了气他,自己破罐子破摔,招了一个又一个的面首进府。 总之,后来的后来,她再也没有听他唤她“阿音”,口中只有冷冰冰的“殿下”二字。 如今再度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公仪音一时百感交集,过往种种飞快在眼前闪现,不知不觉间面上竟一片冰凉。 她伸出指尖一抹,才发现自己落了泪。 不光公仪音,秦默亦是震惊。 他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阿音”二字,仿佛这缱绻的两字他叫过无数次一般,甚至这样安静地坐在公仪音榻旁同她闲聊的场景,在他潜意识里也是无比熟悉。 为什么? 他心有不解。 自己此前从未见过重华帝姬,为何会觉得她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怔忪间,他抬头朝公仪音望去,却发现她脸上有泪水潸然滑落,不由蹙了眉头,抬手抚去,“你你怎么哭了?” 公仪音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娇娇柔柔道,“九郎,我喜欢你唤我阿音,你日后唤我阿音可好?” 秦默浅笑一声,用指腹拭去她面上的泪痕,“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哭了?你若喜欢,我这样叫便是。”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这样温柔的面容用力嵌到心里。 “那”她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又问,“我叫你阿默可好?” 她叫的娇娇糯糯,仿佛含着缱绻温柔的情感。“阿默”两字一出口,仿佛有大朵大朵的白莲在秦默眼前绽开,玉洁清雅,让他忍不住心神一晃。 这种莫名的熟悉之感,究竟是为什么? “阿音我们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公仪音心中微惊。 照理,前世之事秦默是不可能记得的,那他为何会这般发问?还有,他眼中的迷惑又是为何? 有那么一瞬间,她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她很想问他,“阿默,你还记得从前的我们吗?” 可是她最终还是克制了,低垂着头,睫毛轻颤。 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在没有十足的把握秦默可以坦然接受之前,她不敢赌。 想到这,她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微微抬了头抿唇一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街上的车撵中,阿默忘了么?” 秦默唇一抿,眸光微闪,没有再出声。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 半晌,有夏日的暖风从窗外吹进来,秦默似回了神,看向公仪音,目光清浅,“阿音,听话,随我到榻上去。” 公仪音轻笑两声,眸光流转,伸出手示意道,“那你抱我过去。” 柔软的衣袖顺着她的动作下滑到肘部,露出一段玉白莹润的藕臂来,手腕上带着的那个通体莹白的白玉翡翠镯子微微晃动着,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玉镯白,还是她的手更白一些。 秦默将她的广袖往下拉了拉,眼中闪过一丝宠溺,起身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公仪音俏生生一笑,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无孔不入钻入他的鼻中。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半掩的酥胸,衣襟朦朦胧胧轻掩间,却愈发显出诱惑的美感。 秦默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从前虽然知道公仪音是女子,但她一贯做男装打扮,甚少生这等绮念。 只是如今 自己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他抬起头直直看着前方,不敢再看公仪音。 公仪音“咯咯”一笑,眼尾一曳,温热的身体动了动偎入他怀中,环住他脖子的手愈发紧了。 感到胸前有温热而柔软的触感传来,秦默身子僵了僵。从窗边到床榻,不过短短几步路,他的额上却已渗出了细密汗珠,只觉怀中的公仪音愈发热得灼人。 秦默弯了腰,刚温柔地将公仪音放下,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殿下,太医请来了,可要现在入内替您诊脉?”阿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大抵是知道秦默在房中,没有立刻带着太医入内。 秦默伸手拿过一个引枕放在公仪音身后,扶着她坐好了,然后指了指一侧的屏风,示意自己先在后面避一避。 公仪音点点头,见他转入屏风后,方才开口道,“进来吧。” 帘栊叮当声响起,阿素引着一须发皆白的太医进来了。 公仪音朝那太医笑笑,“赵太医,又要麻烦你了。”来的太医正是常替公仪音诊治的那位,所以公仪音对他早已熟悉。 赵太医恭谨地行了个礼,在阿素备下的软榻上端坐。 赵太医虽是男子,但其年纪已大,又是从小看着公仪音长大的,所以并未避讳。他拿出医药箱中的帕子,示意公仪音将手腕伸出来。 他将帕子覆在公仪音手腕内侧,把了一会脉,收回手看向公仪音道,“殿下只是微感风寒,并无大碍。臣开一帖药,殿下照着药方服了,不出几日便能痊愈。” “有劳赵太医了。”公仪音欠了欠身,示意阿素带赵太医出去写药方。 待两人走了,秦默从屏风后转出。 他站在榻边,定定地看了公仪音一瞬,方才开口道,“我在帝姬府待久了恐引人生疑,既然太医说你没什么大碍,我也就放心了。” 他弯腰将公仪音露在外头的手腕放入锦被中,柔声道,“我就先走了,记得乖乖吃药,改日我再来看你。” 见公仪音怔怔地没有说话,秦默笑笑,刚准备转身,手却被人抓住了。 他略带奇色地回望过去,看着抓住自己手掌的公仪音,“阿音,怎么了?” “我我有话要问你。”公仪音看他一眼,垂了头,闷闷道。 秦默眉一挑,微有些狐疑,但还是依言在床榻边坐下来,眼神柔和了几分,并未将手抽出,而是反手握住了公仪音柔弱无骨的小手。 “怎么了?”他轻问。 公仪音直了直腰身,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鬓间几缕墨发又闲闲散落,黛眉似远山青翠,眼眸微微上挑,似含了万顷潭水涟漪。 秦默有些失神。 却听得公仪音幽幽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似有些犹疑,又带了丝坚定。她问,“阿默,你喜欢我吗?” 问完这话,她心中万分忐忑。一眨不眨的盯着秦默,生怕错过他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 方才,她也有过片刻的犹豫。 这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得似乎有些不真实。眼前秦默清晰的眉眼尽在咫尺,他缱绻的眼神,温柔的声音,似乎都只在梦中见过,如今猝不及防地呈现在她面前,让她狂喜过后却又慌了神。 她好怕,好怕这一切不过自己的幻觉。 她喜欢秦默,从前世到今生,她十分确定这一点。然而,她却不确定秦默对自己,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情感。 这样的患得患失,让她愈发忐忑起来。 可是,她到底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片刻的犹豫过后,很快便下定决心开口问出了方才那话。 秦默先是一怔,忽而低低笑出了声,眼波流转间似落满了天光云影。 公仪音愣了愣,不明白方才那话有什么好笑的。 秦默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薄唇微微上扬,双瞳中有一抹流光闪过,“这世间女子,能这样直白地问出方才那句话的,大抵也只有公仪阿音了吧。” 公仪音蹙了蹙眉,似有些不解。 秦默唇畔笑意加深,手指移到她的颊畔,把玩起散落在肩头的发丝来。他没有直接回答公仪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阿音昨日说,入延尉寺是因为我的缘故,那阿音先说说,你是从何时喜欢上我的?”他微微凑近了些,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公仪音颈边,让她忍不住有些微颤栗之感。 他眼尾流曳生姿,唇角微勾,眸中带着平日从未见过的旖旎妩媚之姿,半狭了眸光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起来,低低嘟哝了一句“妖孽”。转而抬了头,直直与秦默对视上,语中似有些不满,“明明是我先问你的。” 秦默又是一声低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惑人的磁性,“阿音,咱们先把昨夜未完的话题说完,再回答你方才问我的那个问题。” 公仪音轻咳一声,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旁的原因,双腮呈现出点点桃红色,比方才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她抬眼睨一眼秦默,看着他丰神俊朗的容颜有片刻失神。很快,她垂了眼帘,似在思考着什么。 秦默也不催,就那样唇角含笑地看着她。 终于,公仪音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是灼灼亮色。只见她偏了头露齿一笑,语声如风铃般清脆悦耳,“自然是因为阿默这一副好容貌了。” 说话间,小手抚上他的脸颊,在他颊畔流连,编贝般的素齿似米粒般整整齐齐,让人看着心下欢喜。 秦默哭笑不得,眨了眨眼睛道,“当真?” “当真。”公仪音重重点了点头,手指下滑,滑到了他红润的唇瓣上。 在秦默看来,他二人此前从未有过交集,若说旁的原因,他大概是不会信的,重生之事又不能说。思来想去,还是这个理由靠谱些。 再者,前世的她本就是因为秦默惊为天人的容貌而对他一见钟情。至于后来种种,只是让她愈加喜欢他了而已。所以这么说,倒也算不得骗他。 秦默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眉眼微挑,似笑非笑道,“阿音,你倒是诚实,你就不怕我生气?” 时下虽然推崇男色,但如秦默这般龙章凤姿自有清节之人,并不喜人拿自己过分出众的容貌说事。在他们看来,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公仪音摇摇头,“你不会。再者,我说的是实话。” 秦默定定地看着她一瞬,突然低低笑出了声,“阿音啊阿音,你说这世上能有多少女子,可以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可以这样义无反顾地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这样勇敢地面对自己内心不安的困惑?” 公仪音懵懂地摇了摇头,“你这是在夸我?” 秦默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声音愈发清朗起来,“傻瓜,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人吗?不会再有了。我喜欢你,正是因为你的独一无二。” 什么时候喜欢上她呢? 大概是她贵为金枝玉叶却毫不扭捏造作地站在牢中分析案情之时? 大概是她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便不辞辛劳深夜赶来自己府中之时? 大概是她笑意盈盈目光如雪将手中青瓜递来之时? 大概是城郊护城河畔她跌倒在自己身上之时? 又或者是甫一开始,当她一身男装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时,眼中无畏而澄澈的眼神就让自己就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我喜欢你,正是因为你的独一无二。”这话一出,公仪音一直忐忑的心突然就落了地。她有些自嘲地笑笑,自己这么患得患失,可着实不像平日的作风。 想到这,眸中一抹灼灼亮色,抬眼看秦默一眼,突然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 秦默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怕她跌倒,忙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方才还一脸幽怨呢,这会怎么又生龙活虎起来了?” 公仪音在他怀中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把玩着他腰际垂下的玉佩,“你不是说喜欢独一无二的我么,这就是我呀。”言语间虽然带了丝傲气,但因声音娇甜,说话就含了股脆生生的味道,并不让人生恼。 秦默揉了揉她的发,眸中一抹沉色。 阿音,虽然你是因我的容貌而喜欢上的我,但日后你会发现,我值得你喜欢的地方绝不止这一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 公仪音窝在秦默怀中,感受他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气,觉得自己的风寒也似好了不少。 这时,门外有阿灵小心的声音响起,“殿下,药已经熬好了,婢子端进来可好?” 秦默手指在公仪音手臂上扣了扣,示意她该吃药了。 公仪音又在他怀中蹭了蹭,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出了他温暖的怀抱。 “进来吧。” 阿灵端着药碗入内,一抬头正好看到秦默替公仪音将蹭乱的头发理顺收回手的瞬间,不由一怔。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高冷清华如秦九郎,脸上居然也会出现那种宠溺的神情。 “给我吧。”秦默看向阿灵。 阿灵怔怔地将药碗递了过去,片刻才反应过来,行了一礼便要告退。 “你留在这服侍你们殿下吧,我出来久了,该回府衙了。”秦默出声制止了她。尔后吹了吹手中的药汁,一勺一勺地喂着公仪音,一碗药汁很快见了底。 阿灵目瞪口呆地瞧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平日里吃个药跟赴刑场似的殿下,今日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喝完了一大碗苦涩的药汁?这秦九郎的魅力还真是大啊。 她心里泛着嘀咕,将手中的蜜饯递了过去。 秦默看一眼,拣起一颗放入公仪音唇齿间,轻笑道,“还跟小孩子似的。” 公仪音灿然一笑,不以为意。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秦默这次是真要走了,起身叮嘱了公仪音几句,转身出了房门。 “殿下,九郎已经走啦!”见公仪音盯着门口一脸依依不舍的模样,阿灵出声打趣道。 “要你管!”公仪音这才记起阿灵还在房中,顿时羞红了脸。假意气呼呼瞪她一眼,扯过被子蒙住头睡了下来,嘴里嚷嚷道,“吃了药,要休息了!” 阿灵抿唇一笑,将被角替她细致掖好,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好在公仪音平日身体还不错,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到第三天的时候,身子便已全好了。 公仪音扭过头,嫌恶地不去看阿素端上来的黑黝黝的药汁,嘴里抱怨道,“不喝了不喝了,我已经好透了。” 阿素轻笑一声,“殿下每次喝药都痛苦万分,您何时才能改了这坏习惯?” 正在替公仪音整理铺盖的阿灵闻言,脆生生接口道,“大概只有九郎在的时候,殿下才会喝得心甘情愿吧。”说着,朝阿素眨了眨眼。 “好啊你们,居然敢联合起来埋汰我!”公仪音眉眼一挑,作势就要去挠阿灵的腰肢。 阿灵忙连声求饶,“婢子错了婢子错了,再也不敢了!” 公仪音这才收了手,在竹榻上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对了,最近北魏使团有没有什么动静?”病了几天,人都懈怠了,这会才想起北魏使团这个烫手山芋。 阿灵点点头,“宁斐盯着呢,这几日似乎没什么异常。” 公仪音应一声,伸伸懒腰走出了房门。 院中一片明媚,阳光透过树影洒下,因时辰还早,并不显灼热,反而照得人身上暖暖和和的。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见满目葱碧,夏荫正浓,不由翘了唇角,满脸餍足的神色。 几日未见秦默了,还真是想他啊。 想到这,公仪音转身又朝房中走去。 “怎么了殿下?不在外头晒晒太阳再进去?”阿灵跟在她身后奇道。 “换衣衫,出府。”公仪音头也不回,简洁明了的语句传了过来。 阿灵微怔,很快明白过来,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片刻,公仪音已扮回从前那个翩翩少年郎,头笼小玉冠,腰系白玉带,端的是身姿潇洒,意态风流。 她想了想,吩咐阿灵给她找了把竹骨折扇出来,展开轻轻一扇,看向阿灵道,“叫上阿素,你们俩换了衣衫,也跟我出去逛逛。” 阿灵嘻嘻一笑,赶紧叫了阿素过来,两人很快也装扮妥当。 “殿下,先去哪里?”上了车,听得黎叔恭谨问道。 “去延尉寺。” 阿灵奇怪道,“殿下,您去延尉寺,带上我和阿素做什么?” 公仪音收了折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怎么?不想跟出来?” 阿灵摸摸脑袋,吐了吐舌头道,“当然想了。” “想就不要多问,老老实实跟着就行了。”说着,阖上双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她想过了,既然秦默如今已知晓她的身份了,荆彦那里,便没有再瞒着他的必要性了,正好趁着今日这机会把事情说清楚,也免得荆彦日后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反倒不妥。 阿灵“嘿嘿”一笑,动了动身子,见公仪音不再看她,偷偷撩开车帘一角打量起外头景致来。 她的小动作,公仪音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阿灵一向如此,又有分寸,公仪音便由着她去了。 行了一会,延尉寺到了。 公仪音跳下车,让黎叔将车撵赶到一旁停好,自己带着阿灵和阿素朝延尉寺里头行去。 门口当值的衙役看到他愣了愣,行了个礼。 公仪音摆摆手,径直带着二人进了府衙。 留下身后的衙役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发呆,不解地挠了挠头,怎么觉得行走今日跟变了个人似的,穿得就像那些世家子弟一般。 他们嘟哝了几句,方才转回目光。 公仪音先去了听松轩,却被告知秦默现在在荆彦那里。她不由扯了扯嘴角,展开手中折扇扇了扇,心中一丝庆幸。 有秦默在,荆彦便是再不痛快,也不能对她怎么样的。 走到荆彦办公处时,他恰好出来将茶盏中过夜的茶水倒掉。看一眼公仪音,不由愣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方才开口道,“无无忧,你今日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 公仪音勾唇笑笑,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扇子,“怎么?不好看?” 荆彦走出来围着她转了转,惊叹道,“果然是人靠衣装啊。你穿得这人模人样的,给人的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 因之前公仪音对外所称身份是帝姬府门客,因而衣衫不敢穿太好,都是普通的麻布料子,今日特意换了身锦缎袍服出来,果然被荆彦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秦默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看到院中翩然而立的公仪音,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荆彦仍有些不解,看着公仪音身上精致的袍衫,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扇子,奇怪道,“无忧,你老实交代,今日穿成这样做什么?” 公仪音朝他作了个揖,笑意盈然道,“荆兄中午可有空?请你到向晚楼吃一顿?” 荆彦愈发狐疑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一阵才满眼戒备地开口道,“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好端端的请我吃饭?无忧,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还是说,要我帮什么忙?” 公仪音抿唇笑笑,“都不是。你就说你去不去?” “去啊。”荆彦满口答应,“有人做东为何不去?” 公仪音又看向秦默,趁着荆彦不备,冲着他眨了眨流光飞转的眼眸,语声清啭道,“九郎也要去哦。” 荆彦此时仍在狐疑,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撒娇之意。 瞧她这幅架势,秦默便猜到她想做什么了,不由失笑,点点头应下,“自然。”顿了顿又道,“你身子好了?” 荆彦这才回了神,“是哦,听说你前段时间染了风寒?可好全了?” 公仪音点点头,“已经痊愈了。” “这就好。”荆彦道,目光落在公仪音身后的阿灵和阿素身上一顿,目光又变得狐疑起来,“这两位小郎是?”他盯着阿素看了一会,迟疑道,“这位小郎好生面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公仪音忍不住偷笑。 阿素上次去城郊找过她,没想到荆彦还有些印象。 却见阿素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小的从未见过司直,司直许是记岔了。” 荆彦“哦”了一声,又看向公仪音,“他们也是帝姬府里的人?” 公仪音点头。 荆彦蹙着眉头想了一会,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赶忙将公仪音拉倒一旁,盯着她正儿八经道,“无忧,你说老实话,你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公仪音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反问。 见荆彦和公仪音凑在一起咬耳朵,秦默皱了皱眉头,走上前去将两人分开了些,冷着嗓音道,“有话好好说,嘀嘀咕咕地做什么?” 荆彦看一眼公仪音,又看一眼秦默,一跺脚,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无忧,你该不会是被帝姬收做面首了吧?!”所以才派了两个小郎随身伺候着? 一听这话,公仪音惊得差点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荆彦这脑袋,成日里都想些什么? 她狠狠瞪一眼荆彦,“你都是些什么心思?!成日里尽瞎想去了!” 荆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两声,“不是?!那看来是我想多了?可是我总觉得你今日有哪里不对劲。” 秦默看他一眼,淡淡开了口,“你可知你面前之人是谁?” “宫无忧啊。” “你可知她的身份?”许是知道公仪音心中有些忐忑,秦默索性代她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身份?”荆彦狐疑地看着公仪音,“不是重华帝姬府的门客吗?” 秦默浅笑一下,淡淡道,“站在你面前的,是重华帝姬公仪音本人。” “什么?”荆彦反应慢了半拍,似有些没听清,突然,他眼睛瞪得滚圆,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抿唇浅笑的公仪音,一脸见了鬼的神情,“你你你是重华帝姬?!” “你是女子?!” 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惊起树上飞鸟,扑腾了几下翅膀飞向高空。 被他这么大嗓子一吼,公仪音觉得自己耳膜都快破了,朝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居然是女子?!”荆彦仍然不敢相信,片刻,又摇了摇头,“不对,应该说,你居然是重华帝姬?!你怎么可能是重华帝姬?!” “好了。”秦默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看一眼时辰,淡淡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去向晚楼再问吧。” 荆彦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听秦默这么一说,只得先咽了下来。 三人带着阿灵阿素乘帝姬府的牛车来到了向晚楼。 向晚楼今日生意十分火爆,二楼竟然全坐满了。公仪音颇有些失望,早知道就提早叫人过来预定了。 见她神情恹恹的模样,秦默叫小二带他去见掌柜,让公仪音和荆彦在原地等着。 片刻,他又回来了,身后小二一脸殷勤地笑意,“几位楼上请。” “楼上不是没位了么?”公仪音奇道。 “去三楼,走吧。”秦默代替小二做了答,率先跟在小二后面朝楼上走去。 三楼?三楼不是傍晚才开放么?莫非秦默同这向晚楼的老板有交情?可是什么样的交情,才可以让向往楼的老板枉顾自己定下的规矩? 公仪音望一眼秦默清俊的身影,不由闪过一丝疑色,秦默身上,是不是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小二带着三人上了三楼,在一间名为“蒹葭阁”的雅间前停下,伸手推开房门,朝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仪音进了房,环顾一圈,只见房中布置得颇为雅致。左右两侧各开小轩窗两扇,正中设梨木小几一张,小轩窗台一角置着小巧的银质香炉,有似有若无的幽香袅袅升起,房中香气宜人。 临着沕水那一侧的窗户已经打开,临街的窗户却是紧闭着。 公仪音觉得房中有些热,便走到临街那侧的窗前,伸手将窗扉推开,目光不经意落在下方繁华热闹的街上,正好捕捉到熟悉的两个人影,不由一怔。 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题外话------ 啾( ̄3)(e ̄) 望天,啥也不说给你们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亲爱的小沐沐和小涂涂明天记得冒泡哦,发放粉丝榜奖励币币 第098章 怀孕? 公仪音皱了眉头,面露沉思和解之色。 见她立在窗前久久没有动弹,荆彦颇有些奇怪,走上前来好奇地看向窗外,“无咳咳殿下,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公仪音身上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地钻入他的鼻中,让他突然有些神思恍惚。 他微微侧了目光,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公仪音头低低下垂,下颚精致小巧。一对杏目眸光微凝,鬓边垂下的发丝随风清扬,轻飘间让他心头不由也有些痒痒的酥麻感。 从前只当她是男子,并未仔细认真地端详过她的容貌,但如今这么隔近了一瞧,才发现无忧重华帝姬长得可是真好看! 虽仍着男装,那行止间自有一股清韵风情,让他一时看呆了去。 公仪音没有注意到荆彦久久的注视,依旧看着下头的两人,伸手一指随口道,“你看。” 荆彦回了神,顺着她尖尖指端一瞧,不由也怔了怔。 街上那两人,一人着绛红织锦袍服,身上挂着五六个香囊环佩,远远瞧一眼便能认出是谢家七郎谢廷筠无疑。 只是他旁边那位鹅黄色长裙的女子,瞧着风姿清冷,自有一股动人气度,似乎似乎是初云宗姬叶衣衣?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怎么会凑在一起的?而且看谢廷筠脸上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好像与初云宗姬相谈甚欢? “他们在做什么?”荆彦看着谢廷筠伸手从两人面前的小贩手中接过两串糖葫芦递给叶衣衣,不由眯了眼眸,头伸到窗户外面,一脸好奇。 买糖葫芦给初云宗姬吃? 他疑惑地摇了摇脑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今天的怪事可真是多! 先是他一直称兄道弟的无忧突然变成了重华帝姬,再是压根没交集的谢七郎和初云宗姬两人居然一起在买糖葫芦? 荆彦疑惑地转了目光看向公仪音,“无殿下,是我看错了吗?谢七郎在给初云宗姬买糖葫芦?” 他身子趴在窗框上,因与公仪音站得近,扭头看来时脸差点撞上了公仪音的纤腰,不由尴尬地咧了咧嘴,直起身子朝后退了两步。 秦默立在房中,负手看着两人,眸光清冽,待看到方才那一幕时,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他缓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往两人中间一站,眸光朝窗外瞟了瞟,而后收回看向荆彦,语声凉淡,“要不你下去问问?满足你的好奇心?” 听到秦默的语气似有些不悦,荆彦狐疑地看他一眼,挠了挠头道,“不不必了。”心中却泛着嘀咕,自己方才明明没说什么呀,也没有做错什么事,秦九郎怎么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不过他素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这想法也不过在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又道,“我我还是先搞清楚无忧怎么变成重华帝姬的吧。” 公仪音轻笑一声,收回目光走到梨木小几旁率先坐了下来,又示意一旁静默而立的阿灵去将小二唤来。 秦默和荆彦也跟着坐下。 阿素上前来要替几人斟茶,荆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对着她笑笑道,“不麻烦你了,我来我来。” 他见阿素着男装,潜意识把她当成男子对待了,只是很快便反应过来。无忧是重华帝姬,那她身边的这两位小郎该不会亦是女婢假扮而成? 正怔忡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忆起自己为何会觉得这“小郎”面熟了,她不就是那日他们在城郊查案时,前来请公仪音的那位帝姬府女婢吗? 想到这,他赶忙收回手,站起来冲着阿素鞠了一躬,面带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唐突了。” 阿素小脸一红,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尔后略带无措地看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摆摆手,“既然荆兄愿意亲力亲为,阿素,你就先在一旁候着吧。” 阿素应一声诺,退到了一旁。 刚刚才落座的荆彦却又似火烧了屁股一般一跃而起,朝着公仪音连连作揖,“殿下,荆彦实在当不起殿下这一声‘荆兄’的称呼,先前对殿下若有得罪和不敬的地方,还望殿下莫怪。” 瞧着他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模样,公仪音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习惯他这幅模样。想了想,假意露出一抹失望之色,“荆彦,本以为你是性情中人,没想到竟会如此拘泥于身份地位,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表明身份。” 既然荆彦非要纠结身份,她就激他一激,看他如何回答。 果然,荆彦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尴尬道,“殿下,我” 见他神情似有些松动,公仪音又趁热加把火,轻飘飘睨他一眼,有些忿忿道,“你若还当我是朋友,便不要再这般扭扭捏捏。否则,日后我也不去延尉寺了,你我就当从未认识过!” 她这话,虽然意在激将,但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失望,声调拔高,小脸儿微有些通红。 公仪音的心思,秦默自然懂,淡淡开口劝了一句,“荆彦,阿音若是那种看中身份之人,一开始便不会扮男装入延尉寺了,所以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她如今选择同你说明真实身份,不过是不想继续瞒你罢了。” 荆彦看一眼公仪音,见她依旧是从前那般澄澈无暇的面容,并没他想象中皇族和贵族该有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是我想岔了,殿下莫怪。” 见此,公仪音的脸色才好了几分,展颜一笑道,“这还差不多,你也别殿下殿下地叫着,怪生分的,还是同以前一样,叫我无忧好了。” 荆彦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朝秦默看去,结结巴巴道,“九九郎你方才叫无忧什么?阿阿音?” 他惊诧的目光在秦默和公仪音面上来回游移,终于恍然大悟,“九郎,你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无忧的身份了?” “我猜到了而已。”秦默淡淡道,又侧过脸睨一眼公仪音,唇角微微一扬,眼中带了丝宠溺,“至于她亲口承认,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哦,不对,她没有亲口承认,只不过是被我看到了她女装的模样。” 听着秦默话中有话,公仪音看着他笑笑,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一眨的甚是可爱,倒让人生不起气来。 “那那阿音是怎么回事?”秦默仍有不解,皱了皱眉,心里头隐有猜想掠过,却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 秦默淡然一笑,语调清朗明快,眼中似蕴了华彩流光,“她喜欢我这般叫她,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咯。”许是心情不错,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带了几分玩笑之意。 公仪音闻言,看着他“嘻嘻”一笑,露出颊边小巧梨涡,眼角眉梢全是灿然甜蜜之色。 若是荆彦到这个份上还听不出什么端倪,他就白在延尉寺待这么多年了。 当下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你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荆彦愈发语无伦次,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你偶然间发现身边寻常之物竟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可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却蓦然发现这宝贝有了主人。 虽然这样的形容不见得恰当,可现在荆彦心里,确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不知道无忧的女子身份,每每望着她失神时心里还有过担忧,担心自己该不会喜欢上男子吧?好不容易发现无忧原来是女子,还没来得及庆幸,她就已心有所属。 见荆彦的眸光突然暗淡下来,秦默眼中闪过一抹深色。 恰好此时,阿灵领着小二进了门,秦默微微垂了眼帘掩下眸间异色。 “几位客官,请问要点些什么?” 公仪音看向秦默和荆彦,示意他们两人点就好了,不过荆彦此时明显不在状态,支吾了半天。秦默接过菜牌,轻车熟路地点了些向晚楼的招牌菜。 小二行了个礼,又下去了。 “那你日后还会来延尉寺吗?”荆彦唏嘘片刻,压下心底的失落抬头问道。 “大概不了吧。”毕竟她一开始去延尉寺的初衷是为了秦默,如今秦默已追到手,自然就没必要再去找罪受了。 “哦”荆彦有些闷闷,片刻,又抬了头,“无忧,我能问问,你一开始为什么要入延尉寺么?” 公仪音目光微闪,避过一旁秦默似笑非笑的眼神,轻咳一声道,“我我前段时间对破案感兴趣,想亲自去延尉寺体验一番,就去了。” 她这个理由,听着有几分道理。虽然瞒不过秦默,但荆彦这样心思单纯之人,应该不会起疑心。 果然,荆彦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微眯了眼眸看着面前的公仪音和秦默。女子风姿清雅,男子丰神俊朗,好一对男才女貌。身侧似笼了淡淡微光,如同琉璃珠玉一般,让人不敢逼视。两人的风采不仅没有被对方的光彩所夺走,反而相得益彰,有种浑然天成的通透美感。 换了其中任何一方的人,都无法达到这样和谐的效果。 荆彦突然就释然了。 若无忧只是普通女子,也许他还有几分微小的机会,可她不是旁人,她是安帝捧在手心的重华帝姬啊,除了风华高洁的第一名士,还有谁能配得上她? 想到这,他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看着二人真诚道,“虽然晚了些,但还是要对你们道一声恭喜。” 公仪音微微有些羞赧,低了头嗫嚅道,“我们不是” 见她含羞带怯的模样,秦默眉眼间自带了几分笑意,望向荆彦道,“阿音扮男装入延尉寺的事,不要对其他人提起,对外就称重华帝姬将她召回府中了便是。” 荆彦点头应下。 向晚楼的动作一向麻利,很快就将所点佳肴送了上来。 公仪音看向阿灵和阿素,本想招呼她们二人一同过来吃,只是秦默和荆彦都在这,似乎又不太好,犹疑半晌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默瞟她一眼,喝住刚准备退下的小二,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小二频频点头。 公仪音好奇道,“阿默,你说什么?” 听到这声阿默,荆彦的身子又抖了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有些多余起来,只得闷闷地连扒了几口饭。 “我让小二在旁边再开间雅间,让阿灵和阿素过去吃可好?” 公仪音一怔,他看出自己的为难了? 秦默嘴角含笑,意态悠然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同意。 “好啊。”公仪音眼眸一眨,点点头,转头看向阿灵和阿素,“你们也别在这饿肚子了,去隔壁自己点喜欢吃的吃吧。” 阿灵和阿素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婢子不敢,等殿下吃完婢子回府再吃便是。” “快去。”公仪音急急催促,“我可没这么快回府,到时候肚子饿了可别怪我。”说着,睨一眼阿灵,“尤其是你。” 阿灵不好意思地笑笑,同阿素一道行礼谢过,跟着小二去了隔壁雅间。 公仪音眨眨眼看回秦默,“阿默,你同这向晚楼的老板,很熟?” 秦默慢悠悠地夹了一筷芽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一番方道,“阿音为什么这么说?” “只在晚市开放的三楼,居然被你一说便同意让我们使用,还一次就两间。若只是点头的交情,谁愿意坏了自家的规矩?” 秦默依旧浅笑,从容不迫地看向公仪音,“阿音若这般认为,那便是吧。” 公仪音撇撇嘴,不肯说就不肯说,还同他卖关子,真是可恶。 秦默微微笑着,伸手替她夹了一筷青菜放入面前的青瓷碗中,语声悠然,“你大病初愈,多吃些清淡些的。” 他看向公仪音的眼瞳,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直叫人深溺其中不能自拔。 公仪音方才心里那一点小不爽顿时就烟消云淡了,冲他笑笑,长长睫毛微颤,伸手夹起碗中的青菜放入嘴中。 秦默这才转回眼神,不紧不慢地吃起饭来。 他二人倒是吃得欢快,可怜了一旁荆彦,整个一如坐针毡,只得低着头目不斜视,大口大口地扒着碗中的饭菜。 公仪音好奇看他一眼,“荆彦,你没吃早饭?怎么这么狼吞虎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饿死鬼投胎呢。” 荆彦一呛,正好咬到一颗辣椒,眼泪都快辣出来了,只得手忙脚乱地端起一旁的茶盏连喝了几大口方才压下。 公仪音愈发乐不可支。抿唇轻笑一声,“你若喜欢,下次再请你来吃。” 没有下次了,荆彦心中默念,下次就算有再好吃的白食,他也不要来当这多余之人了,实在是难受得紧啊!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公仪音看向两人,“你们还要回延尉寺么?” “我是要回去的。”荆彦忙表态,见公仪音似有些失望,又道,“九郎就不用了吧,这几日府衙中没多少事,倒不如陪着殿无忧逛逛。你说呢,九郎?”说着,冲他眨巴眨巴了眼睛。 秦默弯了唇角,悠悠然道,“如此也好,府衙里的事就麻烦你了。” 公仪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笑意,仿佛破开层云照射而出的微光,带着和煦的暖意。 自然,她这笑是对着秦默的。 荆彦愈发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起身朝门外走去,刚要拉开门扉,又转头看向公仪音道,“无忧,有九郎一道,你那两个女婢和楼下候着的护卫可以回去了。”说罢,也不等公仪音反应,又道,“我去同他们说一声,你们自便啊。”说着,逃也似地离开了。 公仪音和秦默对望一眼,公仪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这个荆彦,真是有意思。”公仪音眸中神色灿烂光华,唇边笑意似绽开的春花。 秦默点点头,心道,有没有意思他不知道,倒是挺识趣的。看在他这么识趣的份上,回头将他的工作分一部分给其他人做罢。 公仪音瞥一眼窗外,和风煦暖,微风从沕水上方吹来,带了丝丝凉气,颇为清爽。 她心下一动,走到窗前朝沕水看去。 只见阳光下,清澈透亮的沕水似一条长长的玉带,蜿蜒盘旋而去,河边遍植杨柳,在清风轻拂下微微摆动着,一派夏意盎然的景致。 河上偶尔飘过一叶扁舟,似给泼墨山水画般雅淡的景致上又添了意趣盎然的一笔。 “阿默,我们去沕水上泛舟可好?”公仪音转了头,亮色灼灼地看着秦默。 秦默轻笑一声,走到她身侧朝窗外看去,“这么辣的太阳,阿音是想晒脱一层皮么?” 公仪音嘟了嘟嘴,小手一指,“可人家怎么就不怕?” 秦默轻轻揉了揉她的发,语带宠溺,“你看看那小舟,吃水颇多,明显船舱里载的是货物。” 公仪音放眼远眺,果然看到划船的船夫被晒得通体黝黑,阳光下反射着油光发亮的光芒,显然是日日在日头下劳作所致,不由泄了气,略有些遗憾。 秦默瞥一眼公仪音明显黯淡下来的神色,不由失笑,道,“你若真想泛舟,也不是不可以。” “要怎样?”公仪音闻言,眼神一亮,兴致盎然地仰头看着秦默。 秦默挑了挑唇,却不出声。 公仪音将脸凑近了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眸中水光潋滟,带着请求之色。如此一来,两人贴得极近,呼吸交错间气氛一时有些暧昧。 她伸手扯住秦默的衣袖轻晃,语声娇软,带着一丝无法拒绝的恳求,“阿默,你快说嘛。该如何做既不会晒黑又能去沕水上泛舟?” 秦默看着眼前娇俏的少女,眼神如朝露般明媚清澈,带着深深的依恋之情。 是的,依恋。 仿佛她面前的自己,就是她的所有。 这种感觉让秦默心中蓦地生出一丝甘甜,似有清甜的泉水在五脏六腑间欢快地流淌。心跳得飞快,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蹦出胸腔来。 这样强烈而明快的情感,他活了二十一年,也不曾有过。 心里突然有抑制不住的情感喷薄而出。 他伸出手,将眼前公仪音精巧的下颚微微抬起,俯身吻了上去。 公仪音又是一阵愣神。 谁能想到他说着说着话,就这么吻上来了?更何况还是在窗户旁,万一有人瞧见了怎么办? 似乎感受到公仪音的不专心,秦默轻轻咬了咬她柔软的唇瓣。 公仪音微微一痛,被拉回了神思。 不同于上次在竹林中开始时的疾风骤雨,这一次,秦默吻得很温柔很耐心,一点一点地在她唇齿间辗转。 公仪音被秦默托着腰身,到最后又站不住了,软软地倒在他怀中。 “你这人”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公仪音睨秦默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这人”支吾了半天,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耳根红得通透。 秦默扬眉一笑,低头凝视着她似被清泉涤荡过的眼眸,尾音微微上挑,“嗯?如何?” 公仪音轻轻捶了他一下,娇声道,“如何泛舟,你还未说呢。” “自然是等到黄昏时太阳快落山了再去咯。”秦默用手包住她的小拳头,轻笑道。 听到这么简单的答案,公仪音哭笑不得。 都怪秦默长得太好看,每每让她失了神,连这么简单的法子也想不出来。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公仪音问道。离太阳落山还有好几个时辰,总不能一直在向晚楼待着吧? “阿音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秦默看着她眉眼含笑,淡问。 “唔。”公仪音偏着脑袋想了一会,眸色一亮,提议道,“要不,我们再去上次那个小摊那里喝碗酸梅汤吧。” “你是说,上次去明月夜的路上经过的那个小摊?” “嗯。”公仪音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 “为何要去那?”秦默唇角一勾,似想到了什么,搂住公仪音腰间的手紧了紧,明知故问道。 “因为因为你当时替我擦了嘴”公仪音绞着他胸前的衣襟,支支吾吾道。 秦默低低笑了一声,心情十分愉悦。 他松开公仪音细软的腰肢,改为牵住她的手,朝门口走去,“走吧。” 下了楼,秦默却没有结账的意思,拉着公仪音径直出了向晚楼。 “阿默,我还未付账呢?”难不成方才荆彦付过了? “无妨,他们会记在我账上的。”说话间,有辆看上去朴实无奇的车撵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驭车的车夫,正是公仪音见过的莫子笙。 正是秦府的车撵。 只是秦默何时叫人叫了车来?公仪音不解。 莫子笙朝二人行了礼,掀起车帘迎两人上车。上了车坐定,牛车缓缓朝长乐坊驶去。 “阿默。”公仪音靠坐在秦默身侧,看着他好奇道,“你何时叫了秦府的车过来的?” “方才吩咐小二的。” “吩咐小二?”公仪音不解地重复了一句,忽而灵光一闪,睁大眼睛瞧着秦默,试探道,“阿默,莫不是,你压根不是同这向晚楼的老板交情匪浅,而是这向晚楼本就是你的产业?” 秦默轻笑,目光柔和,“何以见得?” “你想啊,又是破例开放三楼,又是不用结账直接出了门,居然还能吩咐小二给你通知到秦府,这不是老板的话,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秦默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脸蛋,仍是笑得和煦,“倒是不笨。” 公仪音嘟了嘟嘴,“我自然是不笨的。只是你瞒得太好罢了。” 突然,她眼眸一转,贼兮兮地凑了过去,“阿默,你同我说老实话,除了向晚楼,你在这建邺,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产业?” 秦默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是自然。” “是你自己的产业,还是秦府的产业?” “秦府之人并不知道。”秦默并不避讳公仪音,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车外驭车的莫子笙听到,眸中闪过一丝深色。 这才几日不见帝姬,她同九郎的关系,似乎进了一大步? 当下勾了勾唇,看来改日要去找子琴好好聊聊了。 公仪音微讶,“秦府之人不知道?”转瞬间便释然。 秦默如今虽然得秦氏宗主看中,但下任宗主的人选到底还未明确,再者,大房三房对宗主的位子虎视眈眈,王夫人又不待见他,在这样前后左右都有人夹击的情况下,秦默若没有些过人的手段,想来也不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想到这,心中突然被满满的怜惜装满。 这些年,秦默过得并不如他看上去那般光鲜亮丽吧。 她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似乎像借此给他一些安慰。秦默勾唇笑笑,反手握住往胸前带了带,语气并无沉重,“我该感谢这样的成长环境,否则,我也不会成为今日的我。” 似乎不想公仪音过多担忧自己,秦默笑着转移话题,“阿音难道不想知道,这建邺城中有哪些产业是我名下的?” 公仪音本想点头,忽而又摇摇头,眸中一抹古灵精怪的神色,“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自己一个个发觉更有意思。不过”她顿了顿,眸中脉脉水光,看着秦默问道,“我倒是很好奇,平日里延尉寺的事情够你忙的,族中定然也有需要你处理的事,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去打理这些铺子?” “我身边有四名最信得过的心腹,子笙和子箫你已经见过了。他二人,一人负责我府中和出行的护卫工作,另一人负责帮我培养得力的暗卫势力。另外还有两人,一人唤作子琴,一人唤作子瑟。子琴掌情报暗探,子瑟则替我打点这些铺子,负责银钱上的周转和往来。” 琴瑟笙箫四大护卫? 公仪音微奇,翘了翘唇角,自己身边,也不过信得过的宁斐一人,秦默居然有四位如此得用的心腹,真真让她开了眼界。 见公仪音似有些好奇,秦默又道,“你若感兴趣,改日我让你见见子瑟和子琴。” 车外莫子笙握着鞭子的手微微紧了紧,眸中一抹亮色。 居然将他四人毫不保留地介绍给重华帝姬,看来九郎的确是对帝姬上了心啊。想到这,莫子笙的心情蓦地变得轻快起来。九郎性子清冷,他和子琴以往还时不时担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这下好了,九郎终于有了喜欢女子,若是子琴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必比自己还要高兴。 想到上次子琴一语点醒了梦中人,子笙就忍不住偷笑出声。 不想车内蓦地传来秦默清冷的声音,“子笙,好好赶车,没事傻笑什么?” 莫子笙一凛,不敢再胡思乱想。 很快便到了那日喝酸梅汤的小摊旁,秦默示意莫子笙将牛车赶到一旁的巷子里停好,自己带着公仪音朝那小摊走去。 虽然最热的盛夏已过,但近几日建邺的天气仍是暑气袭人,所以今日那小摊的生意似乎不错。不大的摊位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秦默找了一处空位,同公仪音一道坐下,却听得公仪音惊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手肘似被她的手指戳了戳。 “阿默,你快看,那不是谢七郎和皇表姊?” 秦默闻言微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果然在铺子的另一角不显眼的地方,坐着谢廷筠和叶衣衣两人。 叶衣衣正在沉默地低头喝着面前的酸梅汤,身边的谢廷筠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她却恍若未闻一般,眸光未动,清泠的面容上覆满霜雪。 公仪音的目光朝不远处一扫,看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在远处候着,手中好抱着好几个纸袋子,不知装的何物。 公仪音起了些兴致,冲秦默眨了眨眼睛。 秦默失笑,轻问,“想过去?” 公仪音兴致勃勃点了点头,“想看看他二人怎么凑到一块去的,阿默同我一起过去看看?” 秦默起身,“走吧。” 谢廷筠正说得起劲,虽然身旁的叶衣衣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说着。口干舌燥之际,感觉旁边飘来一团阴影,狐疑地抬头一瞧,就看到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目光朝旁一扫,果然也看到了长身而立一脸淡然的秦默。 他目露惊喜之色,“熙之,无忧!这么巧,来来来,坐我们这里。”说着,身子朝旁挪了挪。 叶衣衣总算有了反应,抬眼打量了两人一眼。 公仪音冲着她笑笑,笑得古灵精怪。 “皇表姊怎么会在这里?还同谢七郎在一块?”既然荆彦都已经知道了,谢廷筠这里,她也没想着再瞒他。 叶衣衣还未出声,谢廷筠就狐疑地开口道,“无忧,你方才叫宗姬什么?皇表姊?” 他上下打量了公仪音一眼,“听说你前段时间生病了,该不是病糊涂了吧?眼前这女郎是初云宗姬叶衣衣,不是你什么表姊”他最后一个音节未落,突然眼光一闪,扭头看叶衣衣一眼,自言自语道,“不对,她方才叫的是皇表姊”突然,他眼中的诧异之情不断扩大,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公仪音,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叫她皇表姊,莫非你是宫里头哪位皇子?” 叶衣衣看一眼秦默和公仪音,心中了然,接过话头道,“重华,你玩够了?” “重华?!”谢廷筠惊得从席上跃起,惹得众人都朝这边看来。 公仪音忙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谢廷筠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过激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你你你你是重华帝姬?重华帝姬公仪音?那个传说中颇受主上宠爱的重华帝姬?” 公仪音一扬秀眉,抿唇笑,“怎么,不像?” “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谢廷筠拿起公仪音搁在几面上的折扇,大力扇了几下,显然有些燥热。 “这么说,你是女子?” “如假包换。” “我说呢!”谢廷筠一拍大腿,腰上的环佩叮当作响,面上是恍然的神情,“我说你瞧着怎么比女子还要细皮嫩肉一些,原来本来就是个娇娇女郎啊。” “不过”他又皱了眉头,“好端端的,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帝姬,扮男装跑延尉寺里做什么?” 公仪音尴尬地咧了咧嘴,只得把那蹩脚的借口又说了一遍。 “不对。”谢廷筠可不像荆彦那般好糊弄,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事情的真相肯定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他狐疑的眼风在秦默面上一扫,突然神秘兮兮道,“无忧殿下,你入延尉寺的目的,该不会不是因为事,而是为了人吧?” 他虽然不曾指名道姓,但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玉雪通透? 公仪音只得生硬地转了话题,“七郎,你还是同从前一般,唤我无忧便是。” “好啊。”谢廷筠满口应下,却并不打算放过方才那个话题,“无忧,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 公仪音微微侧了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秦默清凉的声音适时响起,“就算是为了人,也不会是为了你,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哟!”谢廷筠眉一挑,饶有兴致地望向秦默,刚要开口调侃两句,却被公仪音接下来的话给堵在了喉中。 “谢七郎,我还没问你,你缠着我皇表姊做什么?” “我”谢廷筠气短,眉眼一横,“我哪有缠着宗姬?你不要瞎说。” “当真?”公仪音故意反问。 “当然,不信你问初云宗姬。” 见战火燃到自己身上来了,叶衣衣才不得已开了口,语声依旧清冷似霜,只是带了丝几不可闻的不自在,“没没有,是我有事请谢七郎帮忙。” 公仪音不由有些诧异,“表姊,你居然有事要请谢七郎帮忙?什么事啊?” 叶衣衣似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谢廷筠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表功的机会,扬了扬手中的折扇,头一昂,“今天上午,谢七我在府中待着无事,便想着来街上逛逛,看能不能碰到什么需要帮助的百姓,以便能贡献出一份绵薄之力。不过,需要帮助的百姓没遇到,却看到一脸为难地站在一家小吃摊门口发呆的初云宗姬。” 公仪音越发云里雾里起来,问询的看向叶衣衣。 叶衣衣只得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接过话头,“母亲这几日突然对府里的食物感到腻味了,换了好几个厨子也没用,她不知听何人说道,说是民间的小吃自有一番风味,与御厨做出来的口味大不相同,便派了人出来搜罗,但带回去的食物总不能让她满意。母亲心下烦闷,派了我出来看看。”叶衣衣言简意赅地将来龙去脉给交代了一番。 公仪音不由一哂。 自己这个皇姑母,还真是闲得慌。要她看啊,她这根本就是富贵病,吃惯了宫里的美味佳肴,想换个口味调剂调剂罢了。若真让她日日食民间之物,怕是过不了几天便会厌弃。 “恰好我在街上犹豫之际碰到了谢七郎,便请他带我去找找这城里好吃的小吃。” 公仪音看向谢廷筠,“你也是骄横惯养的大家郎君,当真对这些百姓喜欢的小吃很熟?” “那是自然。”谢廷筠一脸自傲的神色,“这建邺城里那个地方我不熟悉?别说这些小吃了,就是犄角旮旯的小路我也一清二楚。你要是不信,大可问问熙之。” 秦默配合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将信将疑地应了,看向叶衣衣,“表姊,你都买了些什么?说来听听。我有机会也去尝尝。” “母亲最近喜酸,我便买了些带酸的小吃。什么冰糖葫芦啊,酸枣糕啊,这里的酸梅汤待会也要带一份回去的。”叶衣衣淡淡解释。 突然喜酸? 公仪音心中不可遏制地浮上来一个想法,长帝姬她,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题外话------ 可怜的荆彦宝宝,还没恋爱就已经失恋了,还成了个大写的电灯泡心疼三秒 默默的年龄,因为情节需要,改成了二十一岁哦前面的章节夭夭会改过来滴 t 第099章 沕水泛舟 不过,这想法只在公仪音脑中闪了一闪,未说出口,澄澈的眸光略微沉了沉。毕竟,不管长帝姬是否怀孕,这都不是她能管到的事。 若贸然说出,反倒容易引发无谓的猜忌。 只是公仪音略有担忧,若长帝姬当真怀孕,这宫里宫外怕是又有波澜要起。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叶衣衣,却见她低垂着头,容光清雅,手中正拿着瓷勺闲闲地搅动着粗瓷碗中的酸梅汤,眸中神色难辨。 不由心中微叹,这么多年,叶衣衣的处境想来亦是尴尬。 同样是自己的女儿,为何长帝姬对待容蓁蓁和叶衣衣的态度差这么多,莫非与两人的父亲有关? 她正在沉思,谢廷筠却又热情地开了口,“无忧,你若感兴趣,我也可以带你吃遍建邺美食,包你满意!不过”他斜睨秦默一眼,意有所指道,“就是不知某人同不同意了。” 秦默神情未变,闲闲看谢廷筠一眼,嘴角勾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却看得谢廷筠心中颤了颤。 罢了,还是不要惹秦九了。别看他平日里一副高冷的模样,真要整起人来,谁都不是他对手。 他讪讪地笑了笑,识趣地不再说话。 公仪音心中一动,看向叶衣衣,“表姊,你怎么知道谢七郎对城中小吃熟悉?” 照叶衣衣的说法,是她在街上恰好碰到谢廷筠才请他帮忙,可是,记得上次叶衣衣与谢廷筠在延尉寺门口见面,她还对他是冷冰冰的模样,这次怎么会主动寻求他的帮助? 想到这,不由面露狐疑之色。 叶衣衣被她这样瞧着,颊边飞起一抹流红,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公仪音审视的目光,清冷道,“我我见到谢七郎,便随口问了问,哪曾想他正好知道。” 见她这副模样,公仪音愈发起了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一旁摇着折扇的谢廷筠,心道,莫不是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事? 谢廷筠感受到公仪音的注视,眼尾一挑,冲她抛了个媚眼过来。 公仪音恶寒地一抖,赶紧收回了目光。 叶衣衣小口小口地喝完了面前的酸梅汤,出声叫来老板,叫他再备两份带回府中去。 老板很快将还冒着凉气的酸梅汤盛了上来。 叶衣衣示意不远处的侍卫上前来拿好,看向几人道,“今日买的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府让母亲尝尝,若是不行再出来找找。” 谢廷筠面露不舍之色,“宗姬,这么快便走了?我才带你去了几处地方呢。” 叶衣衣难得地朝他露出个清雅的笑容,语声泠泠,“多谢谢七郎,只是我怕让母亲久等了,还是先回府罢。” 谢廷筠收起脸上的佻达之色,微微颔首道,“辛苦宗姬了,如此,我便不多留了。下次宗姬若有空,我再带你去尝尝其他的。” “多谢。” “表姊慢走。”公仪音出声同她道了别,秦默也点头示意了一下。 叶衣衣微微敛衽一礼,带着侍卫走远了。 谢廷筠的目光落在叶衣衣旖旎而去的清丽背影上,久久不曾回转。 公仪音伸手在他面前一晃,大叫道,“回神啦回神啦!人都看不见了!” 谢廷筠这才反应过来,收回了目光看向公仪音,面上神情略有些不自在。 公仪音看着他笑得古灵精怪,“谢七郎,你说老实话,是不是看上我表姊了?” 谢廷筠目光一闪,咧了咧嘴道,“说的什么话,我谢七不过是热心肠罢了,难不成你忍心让这么美丽的女郎犯了难?” 公仪音自然不会被他这点小伎俩糊弄过去,白他一眼道,“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表姊那种冷清的性子,怎么会主动找你帮忙?说,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 谢廷筠似有些心虚,嘟哝一句道,“我能用什么手段?”不就是在街上看到宗姬时上前热情地问了“几句”,左问右问宗姬不耐烦了才把她的目的告诉自己? 这追女子啊,脸皮可不能薄了! 等等等等什么追女子,自己可没在追初云宗姬,自己只是觉得她那样冷冰冰的女郎有些意思罢了。 谢廷筠神游天外,公仪音只得又大声唤了几句才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你想什么呢?还说没有鬼,脸都红了。”公仪音睨他一眼。 “有吗?”谢廷筠闻言抚上自己的脸颊,狐疑道,“不热啊。” 秦默凉淡地睨他一眼,似有些无奈。 “老板,再给我来一碗。”转眼,公仪音的一碗酸梅汤便见了底。她咂咂嘴,又叫了一碗,转头看向秦默和谢廷筠,“你们还要吗?” 谢廷筠摇摇头。 秦默看着她温声道,“你大病初愈,不宜吃太多冰的东西。先忍一忍,下次再带你来吃。” 看着秦默这般温柔宠溺的模样,谢廷筠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同秦默做了这么多年朋友,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看样子,他对重华帝姬动真心了? 只是 他想起秦家同王家的约定,眼中隐隐有担忧浮现,侧了眸光看一眼秦默。 公仪音朝秦默笑笑,“再喝一两口。”转回目光的瞬间,恰好看到谢廷筠眼中一闪而逝的忧色,不由一愣,谢廷筠在担心什么? “你怎么突然这副表情?”她好奇发问。 秦默凉凉地看一眼谢廷筠,薄唇微抿。 谢廷筠心中权衡一番,扯出一抹笑容道,“你们俩在这郎情妾意,我一个孤家寡人,难道还指望我能有什么好脸色?” 公仪音略有些羞赧,贝齿轻咬下唇,脸上红艳诱人。 “初云宗姬已经走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秦默凉淡地觑谢廷筠一眼,声音清冷,显然对谢廷筠的多话有些不满。 “啧啧,这么护短。”谢廷筠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两人,“无忧,我可是从没见过熙之这么宝贝一个人的模样啊。” 公仪音脸上红霞退去一些,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没见过就好好看着,也让你长点见识。” “嘿。”谢廷筠乐了,摸了摸下颌,“你们皇家的人,莫不是都这般牙尖嘴利不成?” 这下轮到公仪音称奇了,上上下下打量着谢廷筠,直把他看得一阵心虚,“我们皇家的人哟你这是在说我皇表姊吗?看不出来,谢七郎同我皇表姊这么熟稔了?” 谢廷筠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的模样,“你你你你我说不过你。” 难得见伶牙俐齿的谢廷筠吃瘪,公仪音看着秦默嘻嘻一笑,一脸得意的神色。 谢廷筠清了清嗓子,“你方才不是说想吃民间的小吃么?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油酥饼儿特好吃,要不要去尝尝?” “大夏天吃这个不会热?”公仪音迟疑。 “熙之不是不让你吃凉的么?你放心,保管你一口下肚后就想吃第二口。” “这么神乎?”公仪音将信将疑,看向秦默,“阿默,我想去尝尝。你若是有事要忙的话,不如先回去?我跟谢七郎去就好了。” 秦默眸光冷了一分,浑身散发出几丝危险的气息,“这么盼着我走?” “诶?”公仪音一愣,忙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这不是看你日理万机怕耽搁了你的事情么。” 谢廷筠在一旁插嘴道,“难道我就不忙?” 公仪音瞥他一眼,“你富贵闲人一个,有什么好忙的。”又忙转回看向秦默,眼眸眨呀眨,如明珠美玉一般笑得灿然,“阿默,还是你陪我一起去吧?我怕谢七郎把我给拐跑了。” 谢廷筠只觉心口砰地又中了一箭。 他们小两口,倒把自己当靶子了,顿时觉得心累得很。 秦默抿唇一笑,放了吊五铢钱在桌上,起身道,“那走吧。” 三人一道上了车,在谢廷筠的指引下行了好一会,才七拐八拐来到城西处。牛车在一条小巷子口停了下来。 公仪音跟在两人后头下了车,目光一扫,只见巷子口摆了个不大的摊位,有位面容淳朴的大叔正在摊位后忙活着,面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都是些衣着朴实的百姓,三三俩俩说着闲话。 居然这么多人?! 公仪音不由有些惊奇,不过,这种偏僻的地方,谢廷筠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谢廷筠似乎轻车熟路的样子,老老实实地排在了队伍最后方,公仪音和秦默也跟在他后头排着队。 三人衣着皆是光鲜亮丽,气韵亦是清贵高华,让排队的百姓不由看呆了去,一时窃窃私语起来。 谢廷筠似乎习惯了大家的反应,还冲他们笑了笑。 大叔手脚颇为麻利,不到一会便轮到了他们。 “谢七郎又来啦?”大叔看着谢廷筠,爽朗地笑笑,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公仪音和秦默身上,“这是七郎你的朋友?” 谢廷筠笑着答话,“是啊,带他们来尝尝大叔的手艺。” “好咧,大叔给你和你朋友再加些料,保管好吃。谢七郎这次要多少个?” “给我二十个吧。”谢廷筠略一思索道。 身后的公仪音闻言一惊,诧异地看向谢廷筠,挑了挑眉无声地询问着。二十个?这是把她和秦默当猪了? 谢廷筠没有回答,只神秘地一笑,从容不迫地在一旁等着。 大叔很快就做好了,用松软的纸包好递到谢廷筠手中。谢廷筠付了钱,接过一大包油酥饼儿,同秦默和公仪音出了队伍。 他用纸包了两个,递过来给秦默和公仪音,一人一个。 秦默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接了过来。 公仪音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油酥饼儿,阵阵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肚里馋虫早就上来了,忙咬了一小口。 香脆酥软,炸得恰到好处,果然如谢廷筠保证的那样,吃了第一口就想吃第二口。 她顾不上烫,忙不迭又咬了几口。 几口下肚,觉得五脏六腑都变得暖和和的,并不觉得燥热,反而有一种满足的饱腹感。 她抬眼看向秦默手中未动的油酥饼儿,好奇道,“阿默,你怎的不吃?” 谢廷筠也咬了一大口,看向秦默含含糊糊道,“他呀,洁癖得很,外头的食物一概不吃,也不知错过了多少好吃的东西。” 秦默看他手中的纸包一眼,“你买这么多做什么?又去送给那些乞丐?” 谢廷筠忙着跟手中的油酥饼儿奋战,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送给乞丐?”公仪音目有诧异之色,问询地看向谢廷筠。 谢廷筠将口中食物吞咽下去,方点头解释道,“是啊,我有时会买些吃食分给城里无家可归的乞丐们。” 公仪音心中颇有些惊奇,本以为谢廷筠只是个有些浪荡的普通世家子弟,没想到他洒脱不羁的性子背后,还有这样细腻柔软的一面,顿时觉得谢廷筠的形象在自己心中高大了不少。 感受到公仪音惊诧的目光,谢廷筠又咬一口手中酥饼,凛然道,“不要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有人会吃醋的。”说着,意有所指地睨了秦默一眼。 公仪音在心中翻了翻白眼,转回目光道,“阿默,真的好吃,你不尝一口?” 秦默将手中油酥饼儿递回给谢廷筠,“我不饿,吃不了这么多,别浪费了。”又看向公仪音,似笑非笑道,“既然好吃,把你手中的给我吃一口可好?” 公仪音蓦地红了脸颊,含羞带怯地将咬了几口的油酥饼递了过去。 谢廷筠低低哀嚎一声,连声抱怨,“你们俩!太不仗义了!做什么当着我的面秀恩爱?” 秦默握住公仪音纤细的手腕,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地吞完后才看向谢廷筠,眼中一抹狭促之意,难得开口打趣道,“不服?不服叫你家里赶紧帮你定一门亲事啊。” “有什么用?!家里定的我肯定不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话音一落,才发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忙噤了声不敢再说话,心虚地连咬几口手中酥饼。 “你为什么知道?”公仪音听出几分端倪,略带狐疑地看向秦默。 秦默眼帘一垂,掩下眸中的不自在,“身为士族子弟,做什么事都是身不由己,这感觉我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想起秦默和谢廷筠两人如今颇有几分相似的处境,公仪音唏嘘两声,识趣地没有再问。 一个油酥饼很快被公仪音消灭完,她意犹未尽地眨了眨眼,满脸餍足。 “还要吗?”谢廷筠笑问。 公仪音摸了摸腹部,摇摇头道,“再吃下去可就要成肥猪了。” “那你们先回去?我去给那些乞丐们分了。”谢廷筠询问地看过来。 “我也跟着去看看。”公仪音眸光亮晶晶的,一脸兴致勃勃的神色。反正今日无事,跟着去看看新鲜好了。 “熙之,你也一起去咯?”谢廷筠看向秦默,理所当然道。 “好。”秦默淡淡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看一眼兴趣盎然的公仪音,唇角微扬。 因着这次要去的地方不算太远,三人没有坐车,让莫子笙在原地候着,谢廷筠则带着两人又是一阵七拐八绕方行到目的地。 乞丐聚居的地方,味道自然不会好闻。还未走近,公仪音就闻到一股异味传来。她嗅觉比常人灵敏,这种情况下遭的罪自然比身边的秦默和谢廷筠要多。 只是顾及礼数,她没法掩住口鼻,只得难受地耸了耸鼻子,尽量屏住呼吸。 秦默侧头看她一眼,没有出声,却是朝她走近了些。 鼻端的异味被秦默身上好闻的凉淡寒竹香冲散,公仪音顿时觉得好受不少,抬头朝秦默感激一笑。 秦默回以浅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好在两人走在谢廷筠后头,否则被他看到,又要觉得心塞了。 渐渐的,已经能看到前边三三两两围聚在巷子里的乞丐了。谢廷筠停下脚步,朝两人看来,解释道,“他们警惕性比较高,陌生人一靠近便会四散而逃,我也是去了几次他们才熟悉我的。要不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又看向公仪音,“你一个娇娇女郎,去乞丐堆里也不太好。” 公仪音顺从地点了点头,朝里侧挪了挪。 秦默自然静静地陪在她身侧,没有出声,气氛无比宁静平和 公仪音好奇地举目四下打量。 突然,她目光一亮,捕捉到另一侧那条巷子里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不由怔了怔。 正发愣间,那人转了身子,正好撞上公仪音诧异的目光,不由也是一怔。那人浅浅一笑,意态端庄地在女婢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那人转身的瞬间,公仪音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她身后冒出,一溜烟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出去。 那人行到公仪音面前,看着她浅笑道,“好巧,又见面了。” “常夫人。”公仪音行了个礼,回以笑容。 眼前这个眉眼带笑一脸慈祥的妇人,正是公仪音上次在街上遇到的,同她有过两面之缘的贵妇人。 “女郎怎么会在这里?”常夫人略有些奇怪。 公仪音朝谢廷筠处努嘴示意了一下,道,“我有个朋友过来给这里的乞丐们分发些吃食,我跟着过来看看。” “女郎和你朋友都是心善的。”常夫人语带赞赏。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奇地看向她,“不知常夫人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常夫人抿唇笑笑,目光平静而柔和,“那日在街上碰到的那个小乞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同我颇为投缘,心里头有些放心不下,今儿抽空来看看他,给他带了些衣物吃食。” 公仪音嘴微张,心里头又是诧异又是敬佩,由衷道,“对于一个萍水相逢的乞儿,夫人也能如此对待,夫人才是真真的心善呢。” 常夫人眸中有隐约恍惚,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当中,很快她便回了神,低低道,“我瞧着他,总想起从前一个故人,所以难免上心了些。”她似不愿过多提起这个话题,抬眼朝公仪音身后的秦默一瞧,微微抿了唇轻笑,“女郎的簪子可送出去了?” 公仪音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话,蓦地红了脸颊,不好意思地低垂了头,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那日看上那簪子,的确是想到了秦默,不过并未想好是自己用还是要送给他。前些日子又发生了各种事,一时间就忘了,这会那翡翠竹节碧玉簪还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妆奁匣子里呢。 常夫人看一眼她红得跟流霞似的脸庞,不由以袖掩唇笑了笑,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愈发柔和。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眼神中带了些许亲和的善意,那模样,似乎从自己身上看到几分她自己从前的样子一般,心下起了好奇。 瞧常夫人温柔宁和的模样,应该也同自己的夫郎颇为琴瑟和鸣吧?公仪音暗暗猜测。 看着公仪音脸上灵动活泼的神情,常夫人唇畔笑意愈发深了,只觉同面前这个娇娇女郎投缘得紧,想了想,柔声道,“你我有缘,我又比你大不少,也算得上是你长辈了,我唤你一声无忧可好?”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自然。我看着夫人也觉得颇为亲切呢。” 常夫人又是柔柔一笑,如清风拂面,她看向公仪音,微微迟疑了一下道,“无忧,后日是我的生辰,不知你是否有空?我想请你去我府中赴宴,也让我夫郎见见你。” 公仪音眼前一亮,似有些不可置信,“那可真要恭喜夫人了。不知夫人的府上是?” “我家在永嘉坊的薛府,不知无忧府上是?我好派人将赴宴的帖子送去。”常夫人娴雅问道。 “永嘉坊薛府?夫人的夫主可是前御史大夫薛逸海?”秦默突然插嘴道。 常夫人似有些惊奇,点点头,“正是,这位郎君认识我夫郎?” “薛大夫为国为民勤勤恳恳,实乃为官之典范,鄙人自然有所耳闻。”秦默谦逊道。 常夫人眸中神色更讶,没想到眼前这个郎君看着年纪轻轻,居然已入朝为官,不由诧道,“不知郎君是?” “延尉寺秦默。”秦默微微作了一揖。 秦默的大名在建邺可是如雷贯耳,常夫人自然也知道,闻言露出一抹恍然之色,“原来是天水秦氏九郎,难怪这般风姿高洁。” “夫人谬赞了。” 她二人的寒暄并未落入公仪音的耳中,她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薛逸海这个名字,总觉得十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突然,她眸色一亮。 薛逸海,前御史大夫,这不是上次在向晚楼时从隔壁桌上听到的名字么?当时那两人说到华韶班,就提到了薛逸海为了讨其新夫人欢心,早早定下华韶班,就是为了在其夫人的生辰宴上博佳人一笑。 这么看来,眼前这个清雅若清秋之菊的妇人,就是那日那两人口中的主角,薛逸海的新夫人?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公仪音由衷感叹了一句。 那厢常夫人与秦默寒暄完毕,又看回公仪音,“不知无忧可方便去?” “方便方便。”公仪音回了神,点头应下。 “那无忧府上是?” 公仪音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瞒她,开口道,“重华帝姬府。” 听到公仪音报出她府邸的名字,常夫人吃了一惊,眼眸微瞪,显然有些没有意料到,半晌才怔怔道,“原来无忧是重华帝姬?”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无忧是我的小字。” 常夫人善解人意地笑笑,“帝姬身份特殊,行走在外谨慎些自然是好的。难怪之前我便觉得帝姬通身气韵非常,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郎。” 公仪音更加不好意思了,“夫人还是叫我无忧便是,后日夫人的寿辰,我一定准时到达。” 见公仪音性子爽朗,常夫人也不扭捏,点点头,“明日我叫女婢将帖子送去你府上。那今天就先就此别过了。” “夫人慢走。”公仪音微微欠了欠身,同她道过别。 看着常夫人上了车,牛车渐渐驶离巷子尽头,公仪音才收回目光,唇边带着浅浅笑意。 秦默这才淡淡开了口,“什么簪子?” “啊?”公仪音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常夫人口中说的簪子,是什么?”秦默又追问了一句,目光切切地凝视着她。 “没没什么”公仪音避开他灼灼的目光,略有些心虚。自己还没想好要不要送给他呢! “不说实话?”秦默尾音微微上挑,微狭了眼眸,俯身平视着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看得心中噗噗直跳,微微一扭身子道,“就是上次我去凝碧阁的时候跟常夫人看上了同一支簪子,常夫人见我喜欢得紧,便让给了我。” “你想送给谁?”秦默凑近了些,温暖的鼻息喷洒在公仪音颈边。 公仪音身子轻颤,不敢抬眼看他,心里正思忖着要不要说实话,却听得谢廷筠诧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俩在做什么?” 公仪音如蒙大赦般舒了口气,后退了一步。 秦默这才直起身子看向谢廷筠,眸中一缕冷光,看得谢廷筠心里发了毛,忙摆摆手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我不问了不问了。” “七郎分发完了?”公仪音看着谢廷筠笑笑,脸上还有未退却的红晕。 “嗯。你们接下来去哪里?”谢廷筠轻咳一声。心里在默默思忖着,自己要不找个借口开溜算了?免得留在这里还要看熙之脸色。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渐西的日头,日光如金,温暖地倾洒下来。 她转头看向秦默,嘴角一抹欢欣的笑意,“阿默,是不是可以去沕水了?” “去沕水?去沕水做什么?”谢廷筠好奇道。 “她想去泛舟。”秦默目光中有满满的宠溺流溢,一直落在公仪音面上,不肯挪动分毫。 见他这幅情深如许的模样,谢廷筠愈发坚定了自己要开溜的想法,咧了咧嘴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忘了做,你们去沕水,我就先回去了啊?” “诶?七郎不一起去?”公仪音诧异道。 “不去了不去了。”谢廷筠连连摇头,“你们俩好好玩啊。”说着,逃也似地离开了。 公仪音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颇有些诧异,面露奇色,“他怎么这么急匆匆就走了?” 秦默笑而不答,接着又问起方才的话题,“阿音,你还没回答我,那簪子,你想送给谁?” “还没想好。”公仪音眸光一转,笑盈盈道。 “还未想好?”秦默似笑非笑地觑着她,“还未想好的话,送给我如何?” 公仪音偏了头,假意思索了一下,“好吧,如果你现在带我去沕水泛舟的话,我就送给你吧。” 秦默笑一声,牵着她朝车撵停放的地方走去。 两人在车上略略歇了一会,车外传来莫子笙的通报声,原来沕水已经到了。 秦默先下车,转身回望她,笑意清浅伸出手,轻唤,“下来吧,阿音。” 公仪音望着面前伸来的大手,有些微晃神。片刻,才将自己柔弱无骨的手放上去,被秦默轻轻一带,下了车。 莫子笙朝秦默点头示意,赶着牛车找地方停靠去了。 这会天气已没有午时那般炎热,沕水河畔有三三俩俩乘凉的人群,笑声闹声在沕水上空悠然盘旋。 让人只觉安然。 因公仪音此时做男装打扮,秦默松了握住她的手,但仍紧紧跟在身侧。 公仪音浅浅笑着,心中无比安心。 秦默朝她低低说了一句,示意她在此候着别乱走,自己抬步朝沕水旁停靠的小舟走去。 舟上的船夫正用斗笠罩着头,靠在船舷上打盹,听得动静掀开斗笠望来,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恍如一朵白梅凌寒绽放。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清俊的男子,早已看呆了神。这清贵如神衹一般的男子,他可是从未见过。 晃神了半天,才意识到耳边有泠泠清音传来。 是那男子在唤他。 他忙拿下斗笠,自船舷上一跃而起,冲着秦默慌慌张张行了个礼道,“不知郎君有什么事?”又急急忙忙赶扯了扯衣裳,仿佛在这样天神般的郎君面前,任何不敬的举动,都是亵渎。 “你这小舟可能租赁?” “能能能。”船夫忙不迭点头。 秦默淡笑,自袖中掏出串五铢钱给他,“我们就俩人,你载着我们在沕水上随便晃晃,这钱可够了?” “够了够了。”船夫双手接过,一脸喜色。 秦默点点头,示意他稍等,转身朝公仪音走去。 “如何?”公仪音眉眼清亮。 “走吧,船夫同意载我们了。” 公仪音兴致勃勃地跟上,同秦默一道上了小舟。 小舟不大,以竹制成,简朴乌篷遮住夕阳的余光。船夫在船头划桨,公仪音和秦默坐在后头,顺着小舟的晃荡,宁和地看着沕水上的景致。 夕阳暖暖地照在河面上。 小舟行到之处,激起一阵水花,波光粼粼,似浮金碎银一般光彩流离。天地苍茫间,一叶扁舟,连在扁舟上的人儿,也似变得渺小起来。 公仪音感觉到一种苍茫的壮阔感,她微仰着头,看着两岸的垂柳,看着水中的倒映,看着天边的残霞,只觉心中无比宁静。 她在看景,秦默却在看她。 侧颜精致,睫毛纤长,笑容和暖,有一种名为安心的情绪自秦默心中升起。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大抵也要同心悦之人一起,才别有一番雅致和风味罢。 凉风习习,吹得人心底无比凉爽。 公仪音眯了眼眸看来,脸上笑容澄澈干净,如初生儿一般不含一丝杂质。 “真舒服。”她轻笑道。 秦默心底,似被什么情绪渐渐填满,伸出手,将公仪音被和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声音愈发轻柔起来,“你喜欢便好。” “不过”公仪音的笑容淡了淡,“我听阿灵说过,这沕水虽然看上去澄澈透明,其实这河里,也有许多哭泣的灵魂。” 秦默微愣,“阿音也信这个?” 公仪音摇摇头,“不信。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什么故事?”秦默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大抵是年轻的女郎同俊朗的郎君私定了终生,最后却被狠心抛弃,伤心欲绝之下想不开,投湖自尽的故事。”公仪音清淡的语声缓缓道来,似含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秦默不喜这样哀婉的情绪出现在公仪音身上。 他伸出手,抚上公仪音微蹙的眉间,轻轻地,柔柔地,在她耳边低低道,“阿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哭泣和难过的。” 说话间,眉眼凝重,认真地瞧着她。 “我信你。”公仪音重重点头。 身后传来船夫乐呵呵的声音,“两位郎君,这行舟的速度可还满意?” “挺好。”秦默淡淡应了。 船夫又“呵呵”笑一声,“两位郎君好雅兴,每天黄昏的这个时候,是沕水最漂亮的时候了。” 公仪音微微提了声调,应一声,“是吗?那我们可有眼福了。” “可不是。”船夫的性子倒也十分爽朗,笑呵呵的扯着嗓子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船夫显然没读过书,说话间带了些市井的俚语,虽有些粗俗,于公仪音而言,却是颇为新鲜。 秦默无奈地瞧着公仪音神采飞扬的脸庞,心中不禁思忖,明明是被众人众星捧月长大的帝姬,这性子怎的如此赤子般澄澈而通透? 真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啊。 天边的日头又沉了几分。 秦默抬头看一眼被瑰丽晚霞染遍的天际,“阿音,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靠岸了?” “再游一会。”公仪音低低恳求,眸光盈盈。 秦默自然不忍拒绝。 许是划的有些累了,船夫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公仪音侧脸看向一侧清澈的河水,通碧透亮,映照出她朦朦胧胧的影子,不由玩心大起。 小心翼翼地弯了腰,将手深了进去。 “别摔下去了。”秦默眸光微凝,忙揽上她的腰肢,防止她掉下去。 公仪音“咯咯”的笑声传来,似银铃一般,在沕水上空飘荡。她笑着,用手轻轻波动着河水玩,满目灵动。 秦默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阻止,只是心里头并未放松半分。 这时,余光似乎瞟到一艘画舫朝这边驶来。 秦默漫不经心地转头瞧去。 画舫上站着十来名着期门骑盔甲的侍卫,面容端肃,神情凝重。 期门骑与羽林卫同为南军,南军负责宫城的守卫,其中羽林卫负责戍守,期门骑则负责皇族出行的安危。 秦默的目光落在船头为首着官员袍服的男子身上,不由目光微霁。 那人,他认识。 扭头看向公仪音,语气微微凝重,“阿音,快起来。”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花花钻钻票票支持,因最近手机改版,网页只能复制近几条状态,所以夭夭从明天起会将当天感谢棒写在题外中。 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小卿的20颗钻钻把夭夭砸晕啦! 所有道具∓mp;订阅支持夭夭的你们,夭夭都记住了!么么! 推文: 千岁爷的守冢王妃无冥人士 简介:暮里,暮璃,她自幼在古墓长大。一个人,守着一座孤城,一座古墓。她是守冢人。 他,成阳非玄,史国最年轻的摄政王,只因排行第六,人称“六千岁”。 初次相见,她是守墓人,他是盗墓人。 第二次相见,她是被冤的杀人犯,他是负责查案的督察。 第三次相见,她是全国通缉的暮家庄主,他是权高位重的九千岁。 这一次,她没与他争锋相对,而他却怒火冲天:暮家主,这是要带着本王的孩儿跑路? 第100章 车撵中的火热 听到耳边秦默急急的催促声,公仪音忙收回手,扭头看去,目带不解。 “怎么了?” 话音未落,看到秦默眸光有异,忙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便看到不远处朝这边驶来的一艘华美画舫。 定睛一瞧,画舫上站着的几名期门骑的身影落入她眼中。眼风一扫,看清站在画舫船头的那人,不由一怔。 这人,她亦是熟识。 正是鸿胪寺寺卿,周永晖。 这个时候鸿胪寺寺卿出现在装饰精美的画舫上,难道说,画舫内的人是 公仪音心中蓦地浮上一个猜想,蹙了眉头,同秦默对视一眼。 “进舱里去。”秦默当机立断。 说罢,一掀帘子,护着公仪音闪身进了小小的船舱。 竹子制的乌色篾篷内堆了些货物,勉强能容纳两人在内,前后各垂下一张竹篾帘子,虽然简陋,但足以挡住外面的视线。 公仪音和秦默静静立在帘子后,视线透过竹篾帘子的缝隙谨慎地朝外望去。 驶来的那艘画舫雕梁画栋,颇为气派,一看便是皇家御用之物。 在他们钻入船舱的瞬间,周永晖身后的画舫珠帘被掀开,帘栊叮当间,从里头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公仪音眸色一暗,果然是他! 走在前头的那人,银白色锦袍,面上带着看似如沐春风的和煦之意,眼底笼罩的雾气却一片深浓。正是宇文渊。 紧随他身后的,则是一袭冰蓝色广袖大裳,丰神俊朗的三皇子公仪轩。 两人嘴里说着什么,一道出了船舱到画舫的甲板上,面上是相谈甚欢的模样。 公仪音暗自思忖。 看来,父皇为了防止宇文渊待在建邺的这段时间暗中搞鬼,派了三皇子全程陪同。名义上是尽地主之谊,实则是为了行监视之责。 船夫自然也看到了前方驶来的画舫,见那般气派的模样,知道来头不小,忙不迭撑了撑船橹,将小舟朝旁划去,把往来通道给让了出来。 公仪音一眨不眨的盯着帘外越驶越近的画舫,心中砰砰直跳。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被宇文渊发现与秦默同乘一舟! 眼见着画舫驶到了跟前,公仪音眼睛都顾不上眨动,凝神屏气站在竹帘后面警惕地看着外面的动静,手中已渗出一层薄汗。 似是感受到了她紧绷的情绪,秦默将手伸过来,牵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薄薄的热气透过他的掌心传来,让公仪音扑通乱跳的心安定了不少。 这时,正在同公仪轩说着话的宇文渊突然闭了嘴,朝后做了个停船的手势,幽深的目光朝他们的小舟处望来。 公仪音握着秦默的手一紧。 宇文渊此人,甚是敏感谨慎,他莫不是发现有人在看他?一想到这个可能,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这时,秦默松开了她的手,轻手轻脚行到船舱的另一头,隔着帘子同船夫低低耳语了几句。船夫先是一愣,很快点了点头。 “睿王,怎么了?”见宇文渊突然下令停船,公仪轩面露不解之色。 宇文渊凌厉如霜的目光朝这边一扫,在乌蓬小舟微微晃荡的竹帘上一顿,眸光波动些许。 “那是小舟是做什么的?” 公仪轩微愣,眼风随意往这边一扫,不以为意道,“许是载货的小舟吧,怎么?睿王觉得有不妥?” 宇文渊微微皱了眉头,“倒也没什么,只是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公仪轩一听,皱眉一沉思,挥手唤了周永晖上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周永晖点头,向前走了几步,立在画舫船头,看着公仪音他们所在的小舟大喊道,“前面那艘船,停一下。” 此时悠悠转转间,乌蓬小舟已经掉了个头,船夫正好转过来到了朝向画舫的这一面,见画舫上的人叫他停船,忙应一声,收回手中竹篙搁在船头,向前两步朝着画舫上的人行礼。 “不知这位使君有何吩咐?”船夫点头哈腰道。 宇文渊和公仪轩他不认识,但周永晖穿着官员服制,叫他使君总是没错的。 “你这船上可有人?”听到宇文渊说似乎有人在看他,周永晖直入主题,看着船夫目光冷厉,一脸严肃。 “没有人没有人。”船夫忙不迭摆了摆手,又讨好地解释道,“船上只有一些今日没贩完的货物,准备拉回去明日接着卖的。”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使君这是在找什么人?” 周永晖询问似的看向宇文渊,等着他开口。 宇文渊眸色微暗,眯着眼盯着那小舟看了片刻,突然沉沉开了口。 “让他把帘子掀起来看看。” 周永晖便又对着那船夫大声道,“听到没有,把竹帘掀起来看看。” 船夫“诶”地应了一声,将帘子挑了起来,船舱里头的情况一览无余。 宇文渊凌厉的眼风一扫,果然如那船夫所说,舱中胡乱堆了几件货物,中间放了张可以供人休息的小几,除此之外,并无能藏人的地方。 宇文渊皱了皱眉,似心有不甘,思忖片刻对着那船夫道,“另一头的帘子。” 船夫行了个礼应了,“噔噔噔”跑近船舱,将另一头的竹帘掀起一角给宇文渊看。只是,竹帘那头的甲板上依旧空无一人。 宇文渊低垂了头,似有些狐疑。 自己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方才明明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为何竟没有人,还是说,就是这船夫?思索间抬了头,正看到那船夫目光切切地看着他,不由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看到宇文渊神色的变化,周永晖朝船夫看一眼,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上前两步陪着笑道,“睿王风姿不凡,这些普通百姓不曾见过世面,难免多看睿王几眼,还请睿王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隐隐含了一丝宇文渊小肚鸡肠竟还要同普通百姓计较的意味在里头。 宇文渊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冷“哼”一声,凉凉地睨了周永晖一眼。 周永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恭敬的笑容,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睿王,你看,时辰也不早了,游完这一段也该返回了。”公仪轩及时上前打圆场。 宇文渊可以不给周永晖面子,却不能不给公仪轩面子,收回落在周永晖面上的目光,冷冷开口道,“走吧。” 周永晖行了一礼,吩咐人继续开船。 画舫与小舟擦身而过的瞬间,宇文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垂下的竹帘,眼中神色讳莫如深。 公仪音此时正紧紧趴在秦默胸前,小手抱着他柔软的腰身,大气也不敢出。而一手揽着公仪音的秦默,此时正脚尖点站在船舷上,另一只手扶住船篷边缘,身子尽量后仰。这个姿势着力点小,又要护着怀中的公仪音,若不是他有武功,早就掉水里去了。 听得画舫上的交谈声渐渐变小,公仪音长长舒了口气,轻声叫了一句,“阿默。”示意他可以放自己下去了。 秦默从船舷上跳下,搂住公仪音纤细腰肢的手却没收回。 面前的竹帘被人从里面掀起,船夫从船舱那一头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搂住公仪音腰肢的大手上,脸上笑容更深了。 他朝秦默行了个礼,“郎君,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说了。” 秦默从怀中摸出一吊五铢钱扔给船夫,“你做得很好,这是额外赏你的。” 船夫笑着接住,又连连道了谢,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片刻,笑嘻嘻道,“那小的继续划船去了。” “时辰不早了,准备靠岸吧。”秦默淡淡吩咐了一句。 “好咧。”船夫应了,目光又在从秦默怀中抬起头的公仪音面上流连了一圈。 公仪音朝他感激地笑笑,若不是他刚刚表现镇定,以宇文渊多疑的性子,定然会起疑。 船夫倒吸了一口凉气,目露惊艳之色。方才公仪音上船时被秦默护着,船夫并未看得真切,现在见她对自己这么清丽一笑,恍恍惚惚间如花树堆雪,明珠生晕。 怎么现在的郎君都长得这般俊俏了?难怪他们 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打量了两人一眼,这才哼着小曲儿往另一头去了。 小舟又慢慢悠悠驶动了起来。 公仪音被秦默抱在怀中,鼻端满是寒竹香充盈,耳边是微微风声掠过。一时觉得气氛宁和得让人不忍心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她才抬了头,看着秦默精致的下颚,呐呐开了口,“阿默,你可以放开我了。” 秦默“嗯”了一声,这才放开圈住公仪音的手。 公仪音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吐了吐舌头道,“方才真是好险!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告诉了船夫应对的法子,咱们定要被宇文渊抓个正着,到时可就不好解释了。” 秦默低头看着她,目光柔和淡然。 “你怎么知道宇文渊会叫船夫掀开帘子?”公仪音好奇道。此时夕阳西下,宇文渊背对着远处渐渐落山的夕阳,全身似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之中,周身通透如美玉。 若非他想到了这一层,他们就不能未雨绸缪地事先躲在船舱外,并在船夫掀起这边这扇竹帘的瞬间站到船舷之上。 有半边竹帘和船夫的身子挡着,画舫上的宇文渊自然看不到他们。 秦默淡淡一笑,“宇文渊这人甚是多疑。在他下令停船的瞬间,我就猜到他一定生了疑,既然心存疑惑,他就不会轻易放我们这艘船离开。” 公仪音点点头,心中感叹不已。秦默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啊,居然能提前几步预料到对手的举动,更重要的是,还能想出合适的方法来应对,这得需要多么缜密而清晰的思维? 想起前世偶然一次听到人对秦默的评价,“智多近乎妖”,当时还觉得不以为然,现在想想,这话用在秦默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公仪音目光朝前远眺,见那艘富丽堂皇的画舫已经渐渐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这才真正定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 刚刚同宇文渊对视上的那一瞬,她的心跳似乎停滞了。他眼中的神色那么通透而犀利,有那么一刻,她当真以为宇文渊发现了他们。 宇文渊此人,身上的气场太过凛冽太过强大,让人不得不心生畏惧。 秦默淡淡看一眼她脸上后怕的神色,冷峭的面部表情柔和了几分,伸手拉过她的手,用大手温柔地包裹住,凝视着公仪音的眼眸柔声道,“阿音,你不用怕,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我在。” 秦默的语声很轻,很淡,似乎随时会淹没在耳边晃荡的水声当中,可是公仪音的心里,真的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那是种远飞的倦鸟终于归巢的安心感。 除了秦默,任何人也给不了她。 公仪音朝他甜甜一笑,长长吐尽心中浊气,这才觉得冰凉的掌心逐渐回暖。 突然,她想起一事,侧了头看着秦默,面露好奇之色,“对了阿默,你刚刚是怎么跟船夫说的?他竟然没有好奇我们为何要躲开那画舫上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似乎看到秦默的嘴角抽了抽。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却见他还是那副清淡从容的神情,只是面上的华彩,似乎愈发的耀眼了。 红日西斜,他静立风中,衣袂微扬,眸中带着洞若观火的清明,仿佛这世上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 “阿默?”见他不出声,公仪音试探着又唤了一句。 这一次,公仪音是清清楚楚地看到秦默的眸中闪过一丝古怪。 这让她愈发地好奇了,不由好奇地凑近一些,仰着小脸,眼眸清亮地看着秦默,“阿默,你到底同船夫说了什么?” 秦默抿了抿唇,看她一眼,声音中似乎有些微的轻颤,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你当真想知道?”他追问了一句。 公仪音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 秦默绽放出一丝春花般的笑容,夕阳斜照在他的眼睫之上,公仪音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羽抖了抖,尔后转了目光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悠悠的声音随着风声舒缓传来。 “我同船夫说,我和你真心相爱,却被家里人所不容。好不容易偷偷出来见你一面,却又被家人追了过来。我请他发发善心,帮帮我们这对苦命鸳鸯。船夫一听,顿时生了几丝凛然正气,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哦。”公仪音轻笑,眨了眨眼睛道,“你倒是会编。” 可是突然,她觉得方才秦默那话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于是她皱了眉头,在唇齿间又将秦默那话细细咀嚼了一遍。突然,眼睛圆睁,不可思议地看向秦默,尖叫一声道,“阿默,我现在是做男子打扮。” 秦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挑了挑入鬓的剑眉道,“那又如何?” 公仪音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他,“秦默,你是故意的!” 秦默耸耸肩,“方才情急之下,我只能想到这个借口了。这不是成功将宇文渊糊弄过去了么?” “可是”公仪音又羞又恼,跺了跺脚道,“你这不是让人误会我们俩有那龙阳之癖吗?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信了怎么办?” “他不认识我们。”秦默看着公仪音眼睛圆滚滚,一脸气呼呼的模样似乎颇觉有趣,面上笑意愈发深了,“再说了,要真传出去,别人信了便信了,只要你不信就成了。” “你”公仪音被他一句话给堵住了所有想说的话,又羞又恼,眼眸顾盼间流光飞舞,看得秦默心中软成了一滩水。 他伸手将公仪音揽入怀中,“好啦,别生气了,我保证,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一定换个靠谱的理由。” 公仪音粉拳往他胸口一捶,这才住了嘴。 方才顺着沕水划了不少距离,这会虽然准备靠岸了,但举目一眺,似乎离他们上船的岸边还有些距离。 而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傍晚的沕水上凉风四起,衣襟生凉。 秦默替公仪音紧了紧衣襟,拉着她的手进了船舱。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船夫开口搭话道,语气中满满的兴致勃勃,“两位郎君,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公仪音哭笑不得地瞪秦默一眼,示意他自己惹出的事情,自己负责解决。 秦默看着她轻笑,清了清嗓子道,“才一个月。” “哎。”船夫悠悠叹了口气,“要小的说啊,这喜欢郎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谁规定郎君就一定能喜欢女郎不是?” 公仪音愈发无奈了。 谁能想到这船夫憨厚老实的模样,思想却如此“开放”? 秦默正儿八经地应了一句,“是啊。” “不过看两位郎君的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怕是大户人家顾忌名声,才不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吧。” 秦默“嗯”了一声,浓重的鼻音重含了一丝被戳中伤心事不想再多说的情绪。 船夫只当勾起了秦默的伤心往事,讪讪地笑一声,“是小的多嘴了。”说罢,识趣地闭上嘴,橹一摇,小舟晃晃悠悠朝岸边驶去。 秦默四下看了看,见小小船舱中只有那矮几附近还能容人,便拉着公仪音相对而坐。 公仪音收回玩闹的心思,想起方才之事,沉沉开口道,“看来父皇果然不放心宇文渊。” 秦默点头,“主上自是看得通透。” “哦?”听着他似乎话中有话,公仪音眉一挑,等着他的下文。 秦默轻笑一声,“太子如今要帮着主上处理国事,分身乏术。四皇子性子不大合适。唯独三皇子性子机敏谨慎,让他去招待宇文渊,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公仪音笑笑,无声赞同了他的话。 父皇子嗣单薄,除去她和公仪楚两位帝姬,如今成年的皇子也只有这三位了。 好在太子公仪颢能力还算不错,不至于让南齐的江山后继无人。虽性子有些绵软,但若论守江山的资质,倒也绰绰有余。 至于三皇子,才能亦有,只可惜背后没有强有力的母家支持,并不敢表现出太大的野心。他的生母只是个小小的宫婢,偶然被临幸才有了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明面上看来,太子和三皇子也算是兄友弟恭相处融洽。至于内里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而四皇子宇文谨,母妃是九嫔之末的充华,算不得得宠。四皇子本人,更是不得宠爱,听说父皇曾私底下评其“不堪大用”。在公仪音看来亦是如此,四皇子宇文谨,比起她另外两位皇兄而言,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逊色了不少。 沉思间,小舟晃晃悠悠驶到了岸边。 待小舟挺稳,秦默先出了船舱,又将公仪音拉上了岸。 船夫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眸中一缕灼灼的神色,看向二人道,“希望两位郎君能终成眷属,百年好合。” 秦默轻笑。 公仪音咧了咧嘴,不好多说,讪讪谢过船夫,同秦默一道朝莫子笙停车的地方走去。 走得老远了,似乎还能看到身后船夫落在他们身上的炙热目光。 好不容易拐了弯,船夫瞧不见他们了,黏在身上的火热目光才消失。 “阿音,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秦默似乎心情很好,看着她笑意浅浅道,眉角眼梢落满流光。 “好。”公仪音摇了摇头,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乖顺应了。 玩了一天了,现在时辰已晚,坊门将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心中仍有些恋恋不舍,还是先回府吧。 毕竟,来日方长。 两人上车坐稳,莫子笙一扬鞭子,牛车缓缓朝帝姬府驶去。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在后头,将车撵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牛车行到帝姬府门前停下,公仪音挑帘一看,见已经到了,恋恋不舍地同秦默道了别,起身刚要下车,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人拉住。 “怎么了?”她心下微奇,低头朝秦默看去。 “这就走了?”秦默淡淡地看着她,将她的掌心摊开,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公仪音手心里胡乱画着。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掌纹,有一种麻麻的酥痒感像触电一样传遍全身。 公仪音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 玩心一起,转身就势在他身旁坐下,用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贝齿轻咬,媚眼如丝,语声娇娇脆脆似珠落玉盘,“怎么?舍不得我走?” 秦默在她掌中乱画的手一顿,精致的侧脸浮上一抹红霞。 公仪音玩心更甚,轻笑一声,往他耳畔凑近了些,吐气如兰幽幽道,“阿默,时辰不早了,难不成你今夜想宿在帝姬府?” 秦默曳了眼尾看来,眸中似含清波,荡漾流转。 “我若宿在帝姬府,明日主上那边,就该着急了吧。” 见他这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公仪音嘟了嘟嘴,刚想放弃,却又心生一计,伸出小巧的舌尖在秦默晶莹剔透的耳垂上轻轻一舔。 身侧的秦默蓦然僵住。 见自己占了上风,公仪音眼含得意地看向他,刚要张嘴说话,却觉手腕被秦默轻轻一扯,一阵天翻地覆后,她已经躺在了软榻上,正被秦默压在身下。 秦默双掌撑地支起身子以免压到公仪音,目光炯炯如炬地看着她,眸中神色晦暗如深。 公仪音一惊,似乎嗅到了一丝情动的气息。 “阿阿默你做什么?”大惊失色下,她白着小脸去推秦默紧致的胸膛。 却是徒劳。反而慌乱之下,把他胸口的衣襟扯开了些。 秦默是习武之人,怎么会被她这么轻轻一推就推开了?身子纹丝不动,喷洒在公仪音脖颈处的气息愈发灼热了。 “怎么?撩拨完我便想跑?”秦默俯身垂首,在她耳畔低低道,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磁性和低沉,听得人心中忍不住一颤。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间,他温热的舌尖擦过公仪音小巧的耳垂。 公仪音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心里头欲哭无泪,不住地后悔,自己刚刚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干嘛“色心四起”想要去撩拨秦默,这下好了,骑虎难下,撩拨不成反被撩的那个! 想了想,还是决定向秦默服个软。 忙眼波儿微颤,娇娇怯怯看着秦默,米粒般的贝齿轻咬着下唇,娇声求饶道,“阿默,我错了” “错在哪里?”秦默微微抬了头,直直凝视着她。 感受到身上的灼热减少了一分,公仪音稍稍舒口气,拿眼觑着秦默,小心试探道,“我我不该戏弄你” “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秦默轻笑一声,欺身压来,这一次,对准的是她的娇艳欲滴的红唇。 “我我我我知道了!”看着秦默越来越近的容颜,鼻尖被寒竹香一激,公仪音突然福至心灵,不由大叫出声。 秦默停下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唇畔一缕深深的笑意。 “错在哪里?”他语声幽幽,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不该放了火又不灭火!”公仪音心一横,闭上眼叫了出来。 秦默低低笑了开来,笑声在小小的车厢里轻漾,似琴弦轻拨,悠悠然划过她的心田,又似柔软毛羽,轻轻落在她耳边。 “倒是不笨。”秦默抬起一只手,用指腹抚着抚她红霞满面的脸庞,动作轻柔而宠溺,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一般。 公仪音舒一口气,巴巴觑着他结结巴巴道,“阿默,既然我答对了,你你是不是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 秦默俯身亲了亲她小巧的鼻尖,眸中光芒璀璨。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那下一步是什么?”秦默淡笑问道。 公仪音腮边颜色又浓郁了一分,声音愈发结巴起来,“认认错” “怎么认错?” “灭灭火”她可怜巴巴道,方才乱动间,鬓边丝发垂落,闲闲散在肩头,愈发显得面容清艳妖娆。 秦默本来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思想要逗逗公仪音,而今却被公仪音勾得有些气息不稳了。 他定了定心神,想要从公仪音身上起来。 不想公仪音见身上压迫感消失,也急急忙忙想要坐起身,好巧不巧的,唇瓣竟碰到了秦默滚烫的唇上。 就像是一星火花,落在了秦默心中辽阔的草原上,带起燎原的火势。 都自己送上门来了,秦默怎么还会让她逃? 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后退,温软的唇瓣在公仪音唇上辗转。 公仪音低吟一声,身子酥软得提不起任何气力,初始时还有些微抗拒,到了后来,却不由的揽上秦默的脖颈,顺着他的动作而沉浮,整个人像是一艘在海里飘荡的小舟,已经失了方向,只是顺着秦默的指引而不住的上下轻舞。 缠绵间,头上的发簪悄然落地,墨发四下散开,与秦默垂下的发丝缠绕,映着她玉雪般的容颜,只教人心旌动摇。 秦默的手从她的腰肢渐渐往上,所到之处燃起一片火热。衣裳半敞间,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往下是精致的锁骨,再往下,只能看到微微起伏的雪白山峦。 秦默心里似有一团火,叫嚣着想要更多,手下一动,公仪音的衣襟已被他拉开。 “不要!” 胸前突然一片冰凉,公仪音蓦然回了神,双手在胸前交叉护住了那一片乍泄的春光。 被她这么一惊,秦默眼中的幽幽神色刹那间变得清明起来。 他暗自自责,伸手将公仪音扶了起来。 “阿默,我”公仪音低垂着头,似有些不敢看他,毕竟方才正在情动处,她却突然出声打断,也不知秦默会不会生气。 只是她不想在车厢里 秦默伸出一支手指抵住她欲启的红唇,一面替她整理好身上衣衫,一面温柔地低喃,含了一丝自责,“阿音,对不起,我不该在这里” 说着,伸手抱了抱她,“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阿默”他越是这样,公仪音越是心疼,却见秦默抬头看着她笑得心无芥蒂,顿了顿,似在给她保证一般,一字一句道,“阿音,在成亲之前,我不会对你” 说着,似有些羞赧,微微别了脸,颊畔一抹红霞。 正当车内气氛突然有些诡异的沉默时,车外却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呼唤。 “殿下,您在车里吗?” 是阿灵。 莫子笙伸手一拦,本想制止阿灵出声,却不想阿灵的速度比他更快,嘴里的话语连珠炮似的就蹦了出来。 “诶,你的脸怎么红红的?这是秦府的车撵不是?我们殿下和秦九郎是不是在车里?” 莫子笙低了头有些心虚,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这让他怎么说? 牛车的隔音效果不好,他又是习武之人,方才车里的动静全都听到了。本想走开,却又怕没人在此看守,只得双手捂住耳朵,尴尬地待了下来。 见车里久久没有动静,莫子笙只得清了清嗓子,干巴巴道,“九九郎帝姬府的女婢来了” “知道了。”又是许久的沉默,终于听到秦默凉淡的语声传了出来。 莫子笙这才松了口气。 而此时的车里,公仪音正垂着头,面上一片绯红,眼中波光盈盈,任谁也能看出不对劲来。 见她这幅羞羞怯怯的模样,秦默原本忐忑的心反而落了下来,含笑道,“阿音,你女婢来接你了。” “知知道了我这就出去。”说着,起身欲走。 “等等。”秦默叫住她。 “怎怎么了?”公仪音结结巴巴转身看去。 秦默修长的手指穿过她身后柔顺的黑发,轻笑道,“簪子忘了。”说着,示意她坐下,双手灵巧地上下翻动,将她的乌发重新束了起来。 束好后,又端详片刻,见瞧不出什么端倪了,方才示意一下,“可以出去了。” “那那我走了”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殿下!” 见公仪音久不出来,阿灵都有些等急了,突然见到公仪音的身影出来,忙像百灵鸟似的迎了上去,“殿下,你总算是出来了,您在里头做什么?九郎也在吗?” 公仪音有些不自在地笑笑,避开了她好奇打量的目光,不敢看莫子笙,头一低,示意阿灵跟上,尔后脚步匆匆进了府。 刚一进府,迎面却见宁斐朝这边走来,不由脚步一顿。 “见过殿下。”宁斐也停下了脚步,冲着公仪音行了个礼,面容清俊,举止有礼。 阿灵偷偷抬眼打量了宁斐一眼,小脸儿浮现一丝红晕。 公仪音定了定心神,抬头看他一眼,挤出一抹笑容道,“宁宁斐” “殿下没事吧?”宁斐看着公仪音潮红的面色,面露狐疑之色。中午被谢七郎劝回了府中,心里头却怎么也放心不下,现在见公仪音似面色有异,不由有些着急。 “殿下又感风寒了?” 前几日公仪音生病的事,秦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护卫,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内院探望,好不容易盼着公仪音好了起来,怎么今日一回来,又是这幅发热的模样? “殿下又生病了?”阿灵吓了一大跳,伸手往公仪音的额头上摸了摸。 “我没事。”公仪音忙笑笑,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阿素呢?”怕两人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公仪音忙问起了旁的话。 “阿素想着殿下快回来了,在后殿替殿下准备沐浴用品。”见公仪音无碍,阿灵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色。 “殿下当真无事?”宁斐抬头又看了公仪音一眼,仍有些不放心,鬼使神差又问了一句。月光下,她的容颜似比月色还要皎洁几分,颊边的胭脂色衬得眼波流转,反而比平日更加动人了。 宁斐似被什么刺了一下眼帘,不敢再看,慌忙垂了头。 公仪音笑一声,好奇地打量着宁斐,“宁斐,你怎么也这般婆婆妈妈起来了?该不是跟阿灵待久了吧。” “殿下!”阿灵扭了扭身子抗议道。 “好了,累了一天了,我得舒舒服服泡个澡去。”又看一眼宁斐,“宁斐,你也早点休息啊,我回房了。” 说着,带着阿灵渐渐走远了。 月光倾洒下来,月色下的宁斐却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看着公仪音渐渐消失不见的身影,心中有一股莫名的苦涩漫延。 “你们先回去吧,你们殿下要同九郎在城里逛逛。” “有九郎护着,你们殿下不会有事的。” “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白日谢七郎的言语一句一句在脑中浮现,他闭上双眼,突然觉得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揪住了自己的心脏,让自己难以呼吸。 终于,他长长吸一口气,睁开双眼,恢复一片淡漠不痕。 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该扼杀了。 ------题外话------ 哈哈哈,发完这一章的糖,终于要开始办!正!事!啦! 期待一下吧 感谢: 小涂涂评价票、污洁洁月票票、小涂涂和微微花花! 么么哒 第101章 薛府赴宴 很快到了常夫人生辰这一日。 已近八月末,天气早已没有了前段时间的燥热,渐渐凉爽下来。天高云阔,偶有微风拂面而过,气候舒适宜人。 公仪音在床榻上睁开眼,看一眼外面流云丝丝,天空碧蓝的景象,心下欢喜,看来今日又是个大好的艳阳天。 她在床上赖了一会,见外头天光渐渐放亮,这才起了床,叫阿灵阿素进来服侍她梳洗。 因着今日是去参加他人的生辰宴,既不能穿得太过素淡兆头不好,又不能穿得太过华丽喧宾夺主。阿素想了想,替公仪音选了件湖水蓝的云雾烟霞罗曳地长裙过来,并一条银丝回旋纹腰带。公仪音看一眼,点点头,嘴里含着漱口水含糊应了。 粗粗用过早饭,阿灵和阿素开始替公仪音装扮。淡扫蛾眉,轻涂口脂,头发挽做留仙髻,只斜插一根碧玺蝴蝶流苏簪,配上同色耳坠,端的是容光照人,似明珠生晕。 收拾妥当,让阿灵阿素带上选好的贺礼,同她一道出了门。 黎叔和宁斐已在府外候着,身后停着帝姬府装饰华美的牛车,驭车的牛正在悠然自得地摆着尾巴。 “见过帝姬。”见公仪音出来,两人迎上前行礼。 “不用多礼。”公仪音摆摆手,刚要上车,目光瞟到宁斐眼底的淤青,不由奇道,“宁斐,你昨夜没睡好?怎么一脸憔悴?” 宁斐耷拉着头不敢看她,只闷闷地“嗯”了一声,道,“谢殿下关心,属下没什么大碍。” 公仪音狐疑地盯着他,总觉得宁斐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刚要再问,身侧的阿素小声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公仪音这才收回打量了目光,应一声上了车。 帘栊垂落,隔绝了公仪音的视线,宁斐这才敢抬了头,望一眼悠悠晃动的锦帘,心中有一丝苦涩涌上。虽然一再提醒自己,眼前之人不是自己可肖想的,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若非如此,这几日晚上又何至于辗转反侧? 他轻叹一声,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黎叔,走吧。”公仪音和阿灵阿素在车内坐好,出声示意黎叔可以走了。 黎叔鞭子一扬,驭牛轻轻打了个响鼻,迈开了步伐,牛车缓缓朝前动了起来。 “殿下,今日秦九郎会去吗?”行了一会,阿灵眼眸一转,看向公仪音好奇道,颊边笑意盈盈。 公仪音睨她一眼,心中微有些羞赧,面上不显,只作淡然的神情,“他去做什么?他同常夫人又不熟。” 阿灵“哦”了一声,高涨的兴致似落下来一些,“我以为九郎也要去呢。” 公仪音看着她的神情,自然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掩下唇边的笑意,故意逗她道,“阿灵,你最近张口闭口九郎,要不我问九郎讨个人情,将你送到秦府去可好?” 见公仪音一本正经的模样,阿灵顿时吓了一大跳,直了身子忙不迭道,“殿下,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婢子”说着说着,声音中带上丝哭腔,似乎当了真。 看见阿灵眼中含着的泪珠,似乎随时就要掉下来一般,公仪音不由“噗嗤”一笑,打趣道,“看你,我开玩笑呢,也当真了。你这种性子啊,给谁都是祸害,还是留在帝姬府里继续祸害我吧。” 一听这话,阿灵破涕为笑,咧开嘴朝公仪音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婢子就知道殿下不舍得。” 车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飘入车外的宁斐耳中,让他的眸光不由又暗了几分。 公仪音微微阖了眼,准备小憩片刻,余光却瞟见阿素手中一直紧紧抱着那个准备送给常夫人做生辰礼的锦盒,不由失笑,“阿素,你抱这么紧做什么?放在旁边好了。” 阿素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婢子怕牛车突然停住,万一将锦盒甩出去就不好了,还是抱在手里踏实。” 公仪音笑,眼眸中露出几点光芒,笑意浅浅道,“阿素,若是牛车真的突然停住了,难不成你不去想办法稳住自己,反而抱住这锦盒不成?” 阿素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愈发乐了,伸出玉白手指一点她额头,笑,“阿素,平日里觉得你最是机敏,怎的今日竟同阿灵一样呆了。” 阿灵不乐意地扭了扭身子,嘟了嘴道,“殿下,您又拿奴婢做反面例子了。” 公仪音颊边笑容深深,两个梨涡微现,“难道我说的不对?” 阿灵嘟哝了几句,虽然不服,没再继续辩解。 公仪音以袖掩面轻笑,笑够了,才看回阿素,“阿素,比起这锦盒里的东西,自然是你人更重要了。” 阿素不好意思地笑笑,抱着锦盒的手指松了松,只是仍放在怀中,面上神情舒缓了些。 这时,阿灵抬了眉眼,看着阿素手中珠玉镶嵌的锦盒,目含诧异接口道,“殿下,这可是您最宝贝的东西,您真的要送给这位常夫人?” 公仪音点点头,“玉石珠宝不过身外之物,我同常夫人一见如故,我喜欢的,常夫人应该也会喜欢。她喜欢了,我心情就欢快了。用一件宝贝换几天的好心情,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阿灵似乎被公仪音这一连串的“喜欢”给绕晕了,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道,“殿下说什么都对,您开心就好。”顿了一顿,朝公仪音讨好地笑笑,“殿下,婢子能再看一眼吗?”这送出去了,日后可就看不到了。 “看吧。”公仪音阖了眼,闭目养神。 看着阿灵眨巴眨巴的小眼神,阿素小心翼翼将手中盒盖打开,递到阿灵面前,一阵微光闪现,隐有幽香袭来。 阿灵朝盒子中看去,目露赞叹之色,目光小心翼翼在盒中的东西上流连,嘴里啧啧称奇,“真是做得逼真至极啊,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 阿素也朝怀中盒子看去。 锦盒以大红丝绒为里衬,内里静静躺着一只天青色雪玉缠枝琉璃瓶,瓶体线条流畅通透,表层的釉色散发着淡淡的幽光,一看便不是凡品。 而最让人称奇的,却不是这雪玉缠枝琉璃瓶,而是瓶中插着的一只白玉透雕玉簪花,半开并蒂,微张的花瓣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每一处细微末节都栩栩如生。枝干上叶脉分明的绿叶则是用翡翠碧玉刻成,光华葳蕤,冰清流沁。 更妙的是,若凑近一些,还能闻到花瓣上有隐隐的幽香散发,正是玉簪花的香气。原来,雕刻完成的白玉透雕玉簪花,还要在玉簪花提取的香料水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取出。如此一来,无论是形态还是色泽,都与新鲜的玉簪花无异,实在是妙不可言。 待阿灵看够了,阿素方才合上锦盒盖,依旧紧紧抱在怀中。 又行了一会,薛府到了。 公仪音睁开眼眸,微微挑起车窗帘子朝外看去。 果然如那日在向晚楼听到的宾客所言,常夫人和薛逸海低调,常夫人的生辰亦十分低调,薛府门口并想象中无车水马龙的景象,偶有几辆朴素的牛车驶来,车下下来的人穿着打扮亦是十分低调。想来此次生辰宴,常夫人和薛公只邀请请了相熟的朋友和亲人过来。 若是不说,压根看不出府中今日有生辰宴的迹象。 公仪音似乎算来得早了,薛府一侧的小巷中只零零落落停了几辆马车。 等到前头来的人先进了府,公仪音这才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挑帘下了车。见她下车,门口候着的青衣女婢眼神一亮,快步恭谨迎了上来行了一礼。 阿灵朝她点点头打了招呼,自袖中掏出薛夫人派人送来的请帖递了过去,女婢接过展开一看,唇边笑意深深,又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清朗道,“女郎请随婢子来。”尔后看一眼其身后的宁斐和黎叔,“女郎的家仆自有人带下去休息,请不要担心。” 公仪音点头谢了,朝宁斐和黎叔示意一下,带着阿灵阿素进了薛府。 薛逸海虽已退隐,但因是安帝亲自赐下的宅子,薛府占地颇广。从府中简约朴素的布局就可以薛逸海的确是一心归隐,满目苍碧,郁郁葱葱,并无过多装饰,反而显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古朴之意来。 女婢引着公仪音径直穿过垂花门,朝后院走去。 公仪音略有些诧异,照理来说,寻常的生辰宴都是会先带宾客去往前厅专门设置的送礼处,由府中管家登记造册,将礼物送出后方才去到宴会举行的地方,可看女婢引她们走的这方向,竟是径直朝后院而去? 不由疑惑地开口问道,“请问,我们这是去哪里?不用先去前院?我婢子手中的生辰礼还未送出。” 那婢子笑意盈盈转身看来,福身行礼道,“回女郎的话,夫人说了,女郎是贵客。若是您到了,让婢子们先将您带到夫人处叙叙。” 公仪音这才恍然,点了点头谢过。 穿过几道抄手游廊,眼前出现一雪白院墙青石为基的院子,里面数楹修舍,有青草和树木的葱郁香气飘来。 女婢带着公仪音进了院中,只见院内栽着大株梨花并芭蕉,石子漫成的甬道一侧是大片芭蕉,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另一侧的梨树已过了开花季节,但亦是枝条垂顺,绿叶葱茏。 端的是爽心悦目,雅致非常。 女婢带着几人往前走,顺着石子甬道走到一处雕窗清壁的房前,抬手敲了敲门,轻声道,“夫人,女郎到了。” 从房内传来一声轻柔的声音,“进来。” 女婢推开门,侧身相让,示意公仪音几人入内。 公仪音朝她笑着谢过,带着阿灵阿素进了房间。 屋中三间屋子,并未隔断,只用垂下的珠帘和锦帘隔开,一眼望去十分阔朗。见常夫人方才的声音似乎从左侧那间屋子里发出,公仪音略微一顿,挑开珠帘走了进去。 果然瞧见一袭盛装的常夫人正端坐在梨花木梳妆矮几前,身后一碧衣女婢正在动作轻柔地替她绾着发。 听得动静,常夫人微微转了头看来,目光柔和清亮,唇边带了丝清浅的笑意,“无忧,你来了。” 难得的,常夫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知晓了公仪音的身份后恭敬地称为殿下,而是如同两人一开始认识时那样,温柔无比地唤她无忧。 不因身份的改变而改变态度,这样的人,多是心思淳朗,值得深交。 公仪音因而,对常夫人愈发生了几分好感。 说话间,女婢已经替常夫人绾好了个飞仙髻,配着常夫人身上那一身绛红云霞纹宽袖大衫,愈发显得清艳非常,不可逼视。腰间以镂空玉带系住盈盈一握的腰身,坠下晶莹剔透的环形玉佩,既不过分娇娆,又不过分素淡,恰到好处。 “夫人今日可真漂亮。”公仪音看着她轻笑道。 常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颊边露出一丝少女般的红晕,让她本就清丽无比的脸庞愈发显出春花玉露般的华光。 常夫人本就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如今盛装打扮下,更是如二八少女般容色照人,恰如流光美玉般皎洁。 只是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今日的常夫人,比前两次见到的,眉眼间要多了丝似有若无的哀愁。这种哀愁笼罩在她的眉间,让她周身愈发显得幽微透明起来。 “无忧快别打趣我了。我本不想这般郑重,只是侍书说今日是大日子,不能太素淡了去。”常夫人含笑道,那笑意却似乎有些不达眼底。 身后的女婢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公仪音微讶,不由偏头看了过去,“夫人昨夜没休息好?怎么觉得夫人略有些疲惫的模样?”常夫人没把她当外人,公仪音便也不避讳了。 常夫人垂了眼帘,长长的睫羽掩下她眼中的神色,勾出一抹笑容道,“许是这些日子操心生辰宴的事,有些劳累了罢。” 身后侍书替她描完最后一笔眉,闻言微有些抱怨,“夫人,婢子都劝了您多少回了,有什么事交给婢子去做就好了,您看您,非要亲力亲为。” 见侍书同常夫人说话的模样随意,还带了丝埋怨的口吻,并无一般女婢的恭谨,但字里行间的确是为常夫人着想,想来常夫人同她的关系超越了一般主仆的情谊。 常夫人柔柔地笑笑,有些微歉意。 侍书又道,“女郎也大了,许多事您交给女郎做便是。” 女郎? 公仪音微有些诧异,莫非常夫人还有女儿?可是怎的从未听过? 常夫人柔柔睨她一眼,“好了,还有客人在呢,你要数落我,也等生辰宴过了再数落。” 侍书面上现出几分羞赧,朝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福了福,“婢子逾矩,让女郎见笑了。” “无妨。”公仪音笑笑。 常夫人转身看向她,见她还站在房中,不由惊道,“瞧我,竟忘了请无忧入座了。侍书,快请女郎入席。” 公仪音笑言无碍,在常夫人对面坐了下来。 她摆摆手,示意身后的阿素将手中锦盒递上来。 阿素上前两步,弯腰将锦盒放在几上,又恭谨地退了回去,同阿素一道垂首默立。 公仪音将锦盒朝常夫人那边推了推,“夫人,这是给你的生辰礼,你打开瞧瞧可还喜欢?” 见公仪音脸上兴致勃勃的神色,常夫人心知她性子爽朗,也不推辞,身后将锦盒盒盖打开,目光往里头一扫,露出一种惊讶而欢喜的神色来。 身后的侍书扫一眼,也是惊喜,不由开口道,“玉簪花?夫人,您最喜欢的花。” 常夫人点点头,略有些激动地将盒中雪玉缠枝琉璃瓶取出,在几上放置好。细碎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倾洒在线条流畅的瓶身之上,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美感。 听到侍书的话,公仪音也是惊喜地抬了眼朝常夫人看去,“夫人最喜欢玉簪花?” 常夫人细细打量着面前的雪玉缠枝琉璃瓶,目光久久在上流连,闻言亦未抬头,只点点头道,“这花瓶,这瓶中的花,实在是太栩栩如生了。” 公仪音抿唇笑笑,“夫人喜欢就好。” 常夫人这才抬了头,带了丝淡淡浅笑看来,却是说着推辞之话,“无忧,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公仪音微有些诧异,她能感受到,虽只见过几面,常夫人已把她当至交好友,那这样推辞是为哪般? 不由道,“夫人,这是无忧特意为你挑的,当时一看到便想到了你,这玉簪又是你最喜欢的花,也算是一种缘分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常夫人微垂了头,露出一段洁白似玉的脖颈来。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总觉得今日的常夫人,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常夫人复又抬了头浅浅一笑,“无忧有心了,我就不推辞了,谢谢你。” 公仪音展颜一笑,“夫人不必客气,你喜欢就好。” 常夫人点点头,示意身后的侍书上前来将几上雪玉缠枝琉璃瓶放入盒中,拿入房中收好。 侍书应了,抱着锦盒往房内去了。 常夫人张了张唇,刚要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穿过半掩的房门传入房中。 “母亲,我带了朋友来看您。” 母亲?难道常夫人当真有女儿? 话音落,门被人推开,紧接着,帘栊被挑起,珠子叮当间,走进一个身穿藕荷色绣芙蓉月华裙的年轻女郎来,双颊微丰,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着圆润的光芒,颊边带着浅浅笑意,似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带起一阵细细香风。 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人。 藕荷色及地襦裙,以细致的银线锁边,配上银色锦绣腰带,行走间亦是窈窕娉婷。 公仪音的目光往后头那人面上一扫,不由愣住。 萧萧染?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走在前头的那年轻女郎拉着萧染入内,冲常夫人行了个礼,兴冲冲道,“母亲,你还记得静仪经常跟您说的那个我玩得很好的萧家女郎吗?她今日也过来给您祝寿了。” 萧染上前两步,对着常夫人盈盈一福,“萧染见过夫人。” 常夫人起身,示意萧染不用多礼。 公仪音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唤作静仪的女郎似乎这才意识到房中还有人在,看一眼公仪音,好奇道,“母亲,这位貌美的女郎是?” “是母亲请来的朋友。” 公仪音笑着朝薛静仪见了礼,薛静仪回礼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的面容,似乎十分好奇。 萧染却是小声惊呼一声,“是你!” 常夫人略有些惊奇,看一眼萧染面上的惊诧神色,又看一眼公仪音,“两位认识?” 公仪音抿唇笑笑,“有过几面之缘。” 萧染好奇地看着她,“你是常夫人的朋友?说起来,见了你几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公仪音轻笑,想了想没有隐瞒,“我叫公仪音,你也可以叫我无忧。” “你叫我阿染便是。”话音未落,眼睛蓦地瞪得滚圆,“公仪氏?你你是皇族?等等”她狐疑地皱了眉头,低头沉思,“我记得重华帝姬的闺名正是公仪音。” 她霍然抬头,“你你你你是重华帝姬?” 公仪音眉眼弯弯,轻笑道,“是的。” 一旁的薛静仪也是惊诧无比,长大嘴道,“重华帝姬?哪个重华帝姬?” 常夫人不由失笑,“静仪,又说傻话了。难不成这建邺,还有第二个重华帝姬不成?” 薛静仪的嘴还是没有合上,半晌才怔怔道,“母亲,你你怎么同重华帝姬成为朋友的?” “此事说来话长。”常夫人浅笑,看向薛静仪道,“母亲还有些事情要准备,既然你来了,你替母亲先招待一下无忧可好?” “好啊,母亲您先忙吧。等您忙完了静仪再来找您。” 常夫人略带歉意地看向公仪音,“无忧,我还有些事要忙,只能让静仪带你先逛逛府里了。” 公仪音笑言无碍,让她忙自己的事便是。 薛静仪看向公仪音,语声朗朗,“殿下,我们走吧,静仪带你逛逛府中好玩的地方。” 公仪音随着薛静仪和萧染出了房,走在石子漫成的甬道上,旁侧的芭蕉绿影浓浓,花瓣重重,让人的心情也宁静起来。 薛静仪好奇地看一眼公仪音发着微光的脸庞,犹疑着开口道,“殿下,您” 公仪音笑笑,转头道,“女郎不必唤我殿下,叫我无忧便是。” 薛静仪倒也是爽快的性子,闻言点点头,“那你也叫我静仪便是。”说着,眼中露出灼灼的亮色,“说起来可真是巧啊,无忧你同我母亲熟识,又跟阿染见过,简直像是冥冥之中一般。” 公仪音朝旁侧的萧染笑笑,眼中略有狡黠。 萧染一愣,扯出一抹笑意,道,“殿下,我可否也叫你无忧?” “自然。” 萧染迟疑了一瞬,将心中疑惑说了出来,“无忧,你一个帝姬,为何要扮男装入延尉寺?我记得我见你的几次,你都是同秦九郎在一起的?” “秦九郎?可是天水秦氏那个很有名的秦默?我记得他是延尉寺寺卿来着?”一旁的薛静仪插话道。 公仪音点点头,笑着含含糊糊答了几句,将话头岔了过去。 薛静仪抬头看了看天色,“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去后花园看看?我家的后花园虽然不算大,但我母亲爱侍弄花草,里头奇花异草不少,我带你们去看看?” “好啊。”公仪音和萧染兴致勃勃地应了下来。 薛府后花园与常夫人的院子隔得并不远,薛静仪带着她们没走多久便到了。远远便瞧见前头佳木葱茏,奇花闪灼。各色鲜花绽放其中,如喷火蒸霞一般,桑、榆、槿、梧,各色树木葱郁生长,长势良好的花木分列而种,漫然无际。 薛静仪引着她们到了一株开得繁茂的芙蓉前停下,花呈重瓣,花冠洁白,上头还有摇摇欲坠的露珠水滴。薛静仪指着这芙蓉微有些得意,“这芙蓉唤作三醉芙蓉,是母亲精心培育出来的。这花啊,清晨和上午初开时花冠洁白,随着日头的上升,逐渐转变为粉红色,午后到傍晚时分渐渐凋谢,转变为深红色。因花朵一日三变其色,故名三醉芙蓉,是十分稀有的名贵品种。” 她顿了顿,补充道,“听说整个建邺,除了我们府里头,就只有宫里才有呢。”她转头瞧向公仪音,“无忧,你在宫里可有见过? 公仪音摇摇头,这三醉芙蓉的名头,她也听过,只是一直不曾得见,“听说是最近才引入御花园的,但我不常入宫,还没来得去看。”她的目光停留在眼前开得正艳的芙蓉花上,微露惊艳的神色,“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见自家芙蓉被肯定,薛静仪贝齿轻咬,巧笑嫣然。 “对了!”薛静仪轻呼一声,“父亲书房中,还有一盆栽种在盆中的五色芙蓉,你们可想看看?” “五色芙蓉?”萧染惊讶,“花瓣当真有五色?” “倒也不尽然。”薛静仪微微有些羞赧,“只是花色有红白粉黄多色,色彩极其艳丽,故名五色芙蓉。” “原来如此。”萧染恍然,又迟疑道,“只是在你父亲书房,我们是不是不方便入内?” 薛静仪抿唇思索片刻,“父亲不喜人进他的书房,若我们这么多人偷偷溜进去,他一定会发现端倪的。这样吧,我进去将那五色芙蓉搬出来,就算父亲发现了,我也有正当的借口,他不会罚我的。你们在这里等我片刻,可好?” “好。”公仪音和萧染点头应了。 薛静仪便匆匆朝薛逸海的书房走去。 见薛静仪走远了,萧染转头看向公仪音,指了指花海中一座八角凉亭,笑嘻嘻道,“无忧,我们去那里坐着等静仪吧。” 言谈中,似乎已与公仪音颇为熟稔,倒也是自来熟的性子。 见她爽朗不造作,公仪音也乐见与她交好,笑着应了,跟在萧染身后一道往凉亭走去。 两人在凉亭中的竹榻上坐定,阿灵和阿素则自觉地退到了一侧候着,给公仪音和萧染留出些空间。 凉风习习而来,拂来阵阵花香,原本因走动而起的燥热感被一拂而尽。 公仪音看着萧染孤身一人,略有些好奇,“阿染,你没有带女婢一起出来?” 萧染嘻嘻一笑,露出几颗珍珠米粒般小巧洁白的牙齿来,“我今日偷偷出来的,自然不能带女婢了。” “为何?”公仪音诧异道。 萧染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家中管得太严,不让我随便出门,我将女婢留在家中帮我应付来客了。” 公仪音不由失笑,想起那日在大街上见到的男装萧染,道,“阿染似乎并未将这禁令放在心上?” 萧染得意地挑了挑眉,“父亲母亲虽不让我随意出门,但祖父疼我,回去认个错撒撒娇就没事了,放心吧。” “可是你的安危你一个人出门,不怕有危险?” 萧染眨了眨眼,凑近了一些,“我小时候学过些武功,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跑得飞快,打不赢便跑呗。” 公仪音愈发笑意清浅,看着萧染抿唇笑得清丽起来。 这个萧氏阿染,似乎与其他的世家女子有些不大一样? “对了。”她突然想起一事,好奇道,“静仪是常夫人的女儿?”毕竟,薛逸海在常夫人之前,还有过一位夫人。而算算年纪,静仪似乎不大可能是常夫人的女儿。 萧染诧异挑眉,“你不知道?” 公仪音摇摇头,老老实实道,“实不相瞒,我与常夫人只是萍水相逢,这些事夫人也未同我说过。只是怕待会闹出笑话,这才先问问你。” “静仪不是常夫人的女儿。” “那是先夫人的女儿?”公仪音试探着问道。 萧染摇摇头,“也不是。她是先夫人女婢的女儿。” 公仪音诧异抬头,有些不解。 萧染接着解释道,“先夫人同其女婢感情颇深,先夫人不幸患病,早早离世。去世之前放心不下伺候了她许久的女婢,将其托付给薛公。薛公不忍拂了亡妻的心意,纳了女婢为妾。可惜那女婢亦是福薄,生下静仪不久便去世了。” 她目光悠悠看向姹紫嫣红的花海,顿了顿接着道,“后来,薛公偶遇常夫人,对其一见钟情,将其娶了回来。常夫人性子和善,对静仪极好,静仪心里早已把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看待。”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公仪音恍然。 “幸好问一下你。那阿染,你同静仪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是世家大族的嫡女,一个是前朝已退隐官员的庶女,怎么看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啊。 萧染灵动一笑,齿如瓠犀,“我和她啊,是不‘打’不相识。” “哦?为何?”公仪音眉一挑,兴致勃勃道。 “凝碧阁你可知道?” 公仪音点点头。 “我有一次在凝碧阁和静仪看上了同一款簪子,互不相让下提出了个先到先得的主意。” “怎么个先到先得法?”公仪音愈发来了兴致。 “我和静仪约定,第二日再去凝碧阁,谁到得早簪子便归谁。后来第二日,我和静仪在凝碧阁还未开门时就都在门外等着了,两人摩拳擦掌,只待凝碧阁门一开便要冲进去抢夺。等了一会,凝碧阁终于开门了。”说到这,萧染却停了嘴,故意卖起了关子。 公仪音哭笑不得,只得问,“后来呢?谁得到了?” 萧染笑笑,拉长了语气道,“后来啊我们俩都没有买到。因为前一天我们走后,便有人买走了那簪子。” 公仪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萧染也是笑得欢畅,“簪子虽没买到,我和静仪却由此认识了。静仪也是爽朗的性格,相处久了我同她的关系也就越来越好了。” “这可真有意思。”公仪音笑,又道,“说起来,我跟常夫人也是在凝碧阁因一支簪子结缘呢。” “当真?”萧染眼前一亮。 公仪音点点头,将当日之事说了一遍。 萧染“哈哈”笑出声,“这可真是缘分天注定啊!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有意思,真有意思!” 萧染连着说了几个有意思,鬓间步摇垂垂,璎珞宝光,映得她娇美的容颜,似乎比那下方灼灼盛开的花朵还要光彩熠熠,娇艳可人。 笑够了,她抬眼看向公仪音,语气真挚,“无忧,你同我想象中的帝姬有些不一样。” 公仪音挑唇轻笑,半狭了眼眸打量着她,“怎么个不一样的地方?” “我曾经在随母亲进宫时见过昭华帝姬。” 听萧染这么一说,公仪音才想起,依稀记得萧家的确有位旁支女郎被送进来宫。萧染当时,应该是同她母亲一道,去看那位入宫的萧氏女郎吧。 “阿姊怎么了?” 萧染看公仪音一眼,见她脸上全无芥蒂的神色,方才放心开口道,“昭华帝姬性子清高,看人时眼光高于顶,带着难以言说的傲慢。我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却已对她不喜。” 公仪音轻笑,“皇姊就是这种性子,别说你不喜欢,就是我对她也没什么好感。” 萧染蹙着的眉头一舒,拉着公仪音的手道,“无忧,我果真没看错人。你的性子,可真真对我的胃口。本以为你比昭华帝姬得宠,性子会比她还要清高傲慢呢。看来以后做什么事都不能想当然了。” “对了。”她似突然又想起一事,脸微微红了红,“我向你打听个人。” “谁?”公仪音示意她开口。 “那个秦氏五郎。” “秦肃?他怎么了?”公仪音不由好奇,秦肃是秦家人,萧染怎么问到她头上了? “主上对你颇为宠爱,你有没有听说,主上有将秦肃留在京中的打算?” 公仪音突然眉头一舒,似笑非笑地睨着萧染,“阿染,你是不是调查过他了?” 萧染脸颊红晕更甚,连连摆手道,“没没有我只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天水秦氏最重子弟风仪规矩,秦五郎似乎与他们都有一些不一样。只是”她神色黯了黯,“没想到他身世这般坎坷” 公仪音打趣道,“还说没调查,没调查怎么会知道人家身世坎坷?” “我”萧染哑了嘴,含羞带怯地睨一眼公仪音,转了目光朝远处看去,这一看,不由目光一愣,怔在原地。 公仪音见她突然不出声,面上神情有异,也顺着萧染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不由生了疑。 他怎么会在这里? ------题外话------ 累死宝宝鸟!求抱抱! 谢谢涂涂、摎摎评价票票 肃静妹纸、log、18856820535、容梓兮若卿、古韵花庭月票票 小沐沐钻钻 微微、小沐沐、小宝哥花花 么么哒( ̄3)(e ̄)! 第102章 路遇无赖 只见绵延花海中那弯弯绕绕的小径上,出现了一名墨袍男子,行色匆匆地跟在薛府女婢身后朝某处而去,脸上神情冷冽而肃然。 不正是方才她们谈到的秦肃? 秦肃怎么会同常夫人扯上关系?还是说,是因为秦肃同薛逸海的关系? 刚说起他,他便来了,这秦肃,同阿染还真有几分缘分,公仪音心道,不由起了一丝狭促之心。 她挪了目光看向萧染,只见萧染玉白的小脸上浮上丝丝红晕,目光正紧紧地凝视着不远处的秦肃。 似乎感到有人在注视他,秦肃突然停了脚步举目朝这边看来。 清冷的目光直直与萧染撞上。 风拂过花海,吹起秦默黑色的衣衫下摆,在那样色彩斑斓的花海之中,他长身玉立,面容冷峻,似一笔浓墨重彩,反而让身侧各色娇艳的花朵都失了颜色。 这一瞬,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道黑色的身影,岿然屹立,不动如山。 萧染先是一愣,忽而眼神一亮,朝秦肃挥了挥手,双手握成喇叭状对着他大叫道,“秦五郎,我们又见面了!”她的方才还平静的心里,突然动荡起来,如同清风拂过湖面,泛起浅浅涟漪。 秦五郎看自己了! 这让她一时有些欣喜不已。 秦肃眉头微蹙,紧紧盯着不远处八角凉亭内那一抹藕荷色的娇俏身影。 似乎很面熟。 秦肃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终于忆起那日自己在街上抓到的那个小偷,所偷钱袋的主人正是这位正冲着他巧笑嫣然的女郎,只是她那日做男装打扮,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是,他们还未熟到这等地步吧?毕竟,他连她名字都不曾知晓。思及此,秦肃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示意身前的女婢继续带路。 见秦肃头也不回地走了,萧染悻悻放下手,眼中一抹失望之色。 “阿染?”见她眼中亮色暗淡下来,公仪音试探着开口唤了一声。 萧染转头望来,朝公仪音挤出一抹笑容,苍白解释道,“我我方才” 公仪音“噗嗤”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用解释了,我懂。” 萧染娇艳的面容浮上浓浓的红晕,如海棠初绽,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同公仪音解释。 听到公仪音的话,她索性闭了嘴,只抬头朝她笑了笑,尔后低了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肃走后,萧染的情绪似乎突然就低落了下来,低垂着头坐在亭中,敛目不语。 一时间,耳边只闻悠然风声拂过。 见萧染似有些不在状态,公仪音也识趣地不说话。感情之事,不是旁人能左右的。秦肃性子本就孤傲凉薄,若萧染当真对秦肃起了兴趣,那她必然要做好碰壁的准备。 想到这,公仪音微微叹口气,转了目光看向园中的景致。 眼前如幻梦一般,只见漫园凝碧,其间夹杂着各色斑驳色彩,风吹过的时候,花海层层叠叠起伏如波浪,色泽缓缓变幻,恰似一块色彩斑斓的调色盘。 两人等了一会,薛静仪却还未回来。 萧染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抬头看向公仪音道,“静仪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未回来?该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吧?” 公仪音沉思着摇摇头,“这里是薛府,是静仪自己家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萧染点点头,赞同了她的提议。 两人起身出了凉亭。 恰好此时,方才替秦肃引路的那名女婢的身影出现在后花园另一头,萧染和公仪音对视一眼,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见两人走到她面前停下,女婢忙行了个礼,“见过两位女郎。”她顿了顿,看一眼两人的神色道,“两位女郎可是迷路了?婢子可带你们去前院。” “能否带我们去薛公的书房处?”萧染望向她道。 女婢吃了一惊,忙道,“郎主的书房不能随意进出,不知两位女郎有何贵干?” 萧染咬了咬唇,看向女婢眼含焦灼,“我们是静仪的朋友,她先前说要去薛公的书房里搬一盆五色芙蓉给我们看,可是这去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回来,我们担心静仪会不会出什么事,所以想请你带我们去看看。” 女婢皱了眉头,似乎在犹豫。 萧染见此,又趁机加了把火,“别的我们也不担心,就担心静仪被薛公给发现了,若是静仪因我们的缘故而受到薛公的惩罚,我们也于心不安,所以想赶过去看看。若静仪真被薛公发现了,我们也好求求情。” 公仪音帮腔道,“还请你行个方便。若是不放心的话,到时可以在旁边看着。” 听了两人的话,女婢低头思忖了片刻,抬头眉头一舒,冲着两人敛衽行礼,“请二位女郎随婢子来。” 公仪音和萧染舒了口气,跟在女婢身后行了一段路,很快,薛逸海的书房出现在眼前。 远远便瞧见薛静仪站在书房门口,一动不动,身子挺得笔直,头顶上还顶了本书册,一脸无奈纠结的模样。 公仪音和萧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吃惊,不由加快了步伐。 那女婢亦有些惊奇,带着两人行到书房前,先朝着薛静仪行了个礼,尔后看向书房门口守卫的两名侍卫,略带小心道,“女郎这是”方才她带秦五郎来的时候都没看到女郎,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女郎就被郎主罚站在院中了? 侍卫朝紧闭的书房内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女郎偷偷进郎主书房被发现了,郎主一生气,罚了女郎在此罚站。” 公仪音也听到侍卫的话,顿时哭笑不得。 看来,还真让她和萧染猜中了。 “静仪,你没事吧?”萧染不敢贸然帮她,只是看着薛静仪额上渗出的点点汗珠,眸中有些忧色,伸手掏出袖中帕子替她擦了擦。 薛静仪摇摇头,无奈道,“真是倒霉,谁知道我出来的时候会正好碰上父亲!” 公仪音看一眼薛静仪头顶的书册,问,“薛公要罚你站多久?” 薛静仪耸耸肩,刚要说话,头顶上的薄薄书册却因她这么一动,扑簌地掉了下来。公仪音站在她面前,忙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掉落的书册抓在了手中。 “给我放上去吧。”薛静仪无奈地指了指头顶,“父亲没说罚我站多久,只让我在这里站着,等他议完事出来再说。” 公仪音同情地笑笑,依言将书册又放了上去。 萧染微笑着宽慰道,“薛公应该只是想对你略施小惩,否则也不会只让你顶这么薄薄一本书,更不会让你在树荫下罚站。” 薛静仪点点头,扯出一抹笑容道,“我也知道父亲狠不下心来真正罚我。他刚刚本来是让我在书房替他研磨的,后来秦五郎来了,父亲才让我站到了院中。” “秦五郎来了?”萧染敏感地捕捉到了秦肃的名字,不由奇道。 “嗯。”薛静仪点头应了,好奇地瞟一眼萧染,“阿染,你认识秦五郎?” 萧染讪讪地笑笑,“有过几面之缘。” 公仪音心中一动,开口问道,“秦五郎不是天水秦氏的子弟,怎么会与薛公相识?” 薛静仪伸手敲了敲酸痛的肩膀,看一眼公仪音随口道,“秦五郎的身世无忧不知道?” 公仪音点头,“有所耳闻。” 薛静仪“嗯”了一声,回忆道,“秦五郎并不是由秦家抚养长大,所以同秦氏乌衣子弟不一样。至于具体秦五郎怎么同我父亲认识的,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他去豫州之前的事了。” 看来秦肃此番来薛府,果然是因为同薛逸海有私交才前来恭贺常夫人的生辰之喜。 正琢磨间,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从里头并排走出两人。 其中一人是方才见过的秦默,依旧面容沉俊。另一人,玄色宽袍大袖,四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仍是清姿不凡,容颜俊美,足以看出年轻时亦是美男子一位,想来就是薛府的主人,前御史大夫薛逸海了。 薛逸海的目光在院内一扫,落在公仪音和萧染身上,不由微愣,看向薛静仪道,“静仪,这两位女郎是?” 薛静仪伸手将头顶的书拿到手中,“噔噔”两步小跑到薛逸海面前,抬头朝他讨好地笑笑,“阿父,这两位是静仪请来的朋友。哦不对,是母亲请来的朋友。” 公仪音和萧染忙跟着上前两步,朝薛逸海行礼,“公仪音(萧染)见过薛公。” 薛逸海看着她们笑笑,温和道,“静仪性子顽劣,给你们惹麻烦了。” 公仪音和萧染忙摆手称没有。 薛逸海又看向薛静仪,佯怒般瞪她一眼,“做错了事就想着将你母亲搬出来。” 薛静仪嘟了嘟嘴,似有些委屈,“阿父,静仪没有拿母亲做挡箭牌,无忧真的是母亲请来的贵客,不信,您待会自个去问母亲。” 听到薛静仪口中的“无忧”二字,薛逸海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向公仪音,“原来女郎便是阿楹口中那位同她颇为投缘的忘年交。”他俊朗笑笑,眉角眼梢露出一抹温柔之意,“阿楹向我提过好几次。”他口中的阿楹,应该就是常夫人的闺名。 公仪音忙行礼道,“蒙夫人厚爱,无忧也十分喜欢夫人。” 这时,一旁冷冷地看着的秦肃突然开了口,却是看向公仪音问的。 “你可是重华帝姬?” 公仪音抬头看向秦肃,只见他眸中是惯有的冷凝清寒之意,眼底的浓雾似乎愈发深了。 她收起心中狐疑,朝秦肃微微颔首示意,“秦五郎。” 得到公仪音的肯定回答,秦肃的瞳孔微微一缩,让公仪音的心中愈发泛起了嘀咕。 秦肃怎么会突然对他敢兴趣? 那厢薛逸海亦是惊诧,“女郎是重华帝姬?阿楹从未给我讲过这个。”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与夫人因缘际会下相识,与双方身份无关。夫人并未因无忧的身份不同而态度有所改变,这亦是无忧喜欢夫人的地方。所以夫人才未同薛公提起无忧帝姬的身份吧。” 薛逸海听罢,目光在公仪音身上流连片刻,“哈哈”一笑道,“怪道阿楹说起殿下时总是赞不绝口,阿楹看人的目光,果然很准。” 公仪音低了头略微羞赧,“薛公谬赞了。” 薛逸海笑声落,看向公仪音和颜悦色道,“不知殿下来我书房,是找我?还是”他淡淡瞥一眼一旁的薛静仪,“找我这不成器的小女?” 公仪音朝他笑笑,“静仪也是因我们之故才想将五色芙蓉搬出来给我们看,还请薛公莫要责怪于她。”说着,朝薛逸海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萧染也忙也跟着行了个礼,替薛静仪求情。 薛逸海看一眼两人,又看一眼薛静仪,和颜悦色道,“静仪,既然殿下和萧家女郎替你求情,今日这事就算了,以后断不可再做出这等偷溜进我书房之事。” 薛静仪头点地跟捣大蒜似的,嘴里连声应着。 薛逸海又转向公仪音和萧染,“两位,因今日阿楹生辰在前院花园中设宴,五色芙蓉已经被搬到前院去了,两位若是想看,过会去前院便能看到。” 公仪音和萧染忙应下谢过。 “静仪,你带殿下和萧家女郎先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待会再过去。” “好的。”薛静仪冲着他“嘻嘻”一笑,将书册塞入他手中,看向公仪音和萧染道,“无忧,阿染,我们走吧。” 公仪音点点头应了,刚要抬步跟上,却发现萧染身子未动,转头好奇一瞧,却见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秦肃。不由失笑,轻轻捅了捅她的手肘道,“阿染,走了。” 萧染这才回了神,冲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尔后又抿唇浅笑看秦肃一眼,这才随着公仪音和薛静仪离开了。 身后薛逸海看着三人渐渐走远,又转头看一眼秦肃道,“阿肃,这萧家女郎,你认识?我看她看你的神情,好像不一般呐。” 秦肃微微皱了皱眉头,斧削刀刻般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疑惑。 “不认识,只是曾经在街上有过一面之缘。”秦肃照实道。 薛逸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看向秦肃轻笑,“阿肃,你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些事情上,反应太过迟钝了些。先前豫州刺史的女儿对你有意,你不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还是豫州刺史挑明了跟你讲的吧?” 秦肃“嗯”了一声,面上难得的起了一丝红晕,道,“薛公,男儿先立业后成家,如今我事业未成,不愿去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薛逸海叹口气,“成家,立业,本就不是两件矛盾的事,更不用分个先后顺序。若是找到了对的人,不好好把握的话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 秦肃点了点头,薛公于他,是亦师亦父的存在,虽然这话秦肃并未有太深刻的理解,但还是听到了心里去。 “对了,我还未问过你,当时豫州刺史想要将女儿嫁与你,你为何拒绝了?我听说为了让你同意,豫州刺史还许了你监军的位子。” 秦肃目光悠悠看向远方,“薛公,你应该知道的,我不屑于靠自己的亲事得到什么。若我是这种人,当初就不会反出秦氏了。” 薛公微微叹口气,“阿肃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以后你就会明白,有的事情并不能单纯地依靠自己本心去做。” 秦肃看向薛逸海,知道他是想起了从前那件事。他不善于宽慰人,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干瘪的话来,“秦公,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何况当年之事,您也是奉命行事,不必太过内疚和自责了。” 薛逸海面色沉沉地点头,不知想起什么,语气愈发低沉,“阿肃,听我一句话,若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秦肃点点头,心中微动。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薛公这话,似含了千万种情绪在里头,那种茫然、心痛、自责、叹惋之情交织,让秦肃的心情也忍不住沉重起来。 薛逸海吸一口气,拍了拍秦肃的肩膀笑道,“瞧我,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大把的可能,主上如今器重于你,好好干,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秦肃抱拳朝薛逸海行礼,眉目依旧沉稳,并不因薛逸海的夸赞而有所飘飘然。 薛逸海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秦肃此人,日后定然大有作为。 两人在门口又寒暄了几句,薛逸海方道,“阿楹的生辰宴,我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我派人先带你去入席吧。”说着,唤来门口当值的侍卫。 秦肃应了,行礼离去。 公仪音三人顺着原路返回。 萧染看向薛静仪歉意道,“静仪,真是不好意思,若不是因为我们,你也不会被薛公惩罚。” 薛静仪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关你们的事,本就是我自己提议的。只是我今日倒霉,本以为父亲一定去前院了,谁想到秦五郎会来找父亲。两人要去书房议事,自然就撞上了我。” 听到薛静仪说起秦肃的名字,萧染的眼神略微有些飘。 薛静仪没有注意到,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前院吧。今日母亲生辰宴设在前院花园中。” 公仪音和萧染自然没有异议,随薛静仪一道往前院方向走去。 过了垂花门,刚走几步,远远便瞧见有一人朝这边走来,穿着一身精致的锦缎衣服,乍一瞧上去似乎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郎君。只是走起路来松松垮垮,全无半分气质,走近了才发现其长得亦是贼眉鼠眼,一双眼睛滴流滴流地转着,面上挂着的笑意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公仪音皱了眉头。 这是什么人?难不成也是今日来薛府参加生辰宴的客人?可薛逸海和常夫人那样风姿高洁之人,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朋友? 薛静仪亦看到了不远处朝她们走来的男子,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见她面色有些不好,萧染奇道,“静仪,那是什么人?” 薛静仪沉了脸色,死死盯着来人,咬牙切齿道,“我跟你说过的,死皮赖脸住在咱们家的那个表兄孙志远。” 萧染这才恍然。 见公仪音面露不解之色,言简意赅向她小声解释道,“那人是薛公长姊的儿子,薛公长姊嫁了个破落户,家中萧条中落,见薛公家境殷实,带着她儿子来打了好几次秋风。上一次,竟是直接在薛公家里住了下来,美其名曰探亲,实则”她瞟一眼渐渐走进近的那男子,声音愈发低了,“实则怕是看上了薛公家中钱财,还有静仪罢了。” 孙志远吊儿郎当行到几人跟前,自认为风度翩翩地朝三人行了一礼,“见过表妹。”色眯眯的目光又在萧染和公仪音停留片刻,搓着手道,“这两位女郎是?表妹的朋友?” 薛静仪“嗯”了一声,明显不想搭理她,看一眼公仪音和萧染道,“我们走吧。”说着,便要绕过孙志远。 孙志远哪能这么轻易便放她们走,手一伸脚下一动,拦在了薛静仪面前。 “诶表妹,别急着走啊?不给表兄介绍介绍这两位美丽的女郎?”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公仪音和萧染面上流连,看得公仪音和萧染心中一阵犯吐。 薛静仪冷冷地看着她,显然被孙志远气得够呛,“表兄,你再不让开,我就告诉父亲去。” 孙志远嬉皮笑脸道,“表妹,你别这么容易生气啊,女孩子家家的,生气多了对皮肤不好。你看看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儿,可得好好保养才是。”说着,手一动,就朝薛静仪伸来。 薛静仪侧身避过,让他扑了个空。 孙志远还不死心,刚要再说,公仪音朝前走了两步,冷冽的眼风往他面上一扫,“你叫什么名字?” 见公仪音主动搭理他,孙志远顿时跟吃了蜜似的,也不管薛静仪了,笑眯眯朝公仪音看来,眼中一抹惊艳之色,口中道,“这位女郎,鄙人孙志远。女郎是静仪的朋友,也随她一道唤我表兄便是。不知女郎芳名?” 公仪音看着他的眸光愈发冷了,几欲把孙志远看得发毛,心里不住泛着嘀咕,这女郎看上去娇娇怯怯的,怎么这眼神跟能杀人似的? 却听公仪音冷哼一声,清冽的声音夹着冰刀子朝孙志远射去,“想做本宫的表兄?!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跟本宫攀上关系的。” 对付孙志远这种无赖,软的肯定不行,要来就只能来硬的。抬了自己的身份出来,看孙志远还敢不敢如此口无遮拦。 孙志远愣了愣。 这女郎口气可真不小,挂上一副猥琐的笑容刚想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变,想起她话中的“本宫”二字。 本宫? 这世上能自称本宫之人?除了皇族,还能有什么人? 想到这,腿肚子不由一软,战战兢兢看向公仪音道,“你你是什么人?” 看着他这幅怂包样儿,薛静仪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当今主上最宠爱的重华帝姬。表兄,你攀亲戚可不能随意乱攀的,小心主上治你一个蔑视皇族之罪。” 皇族虽然在四大士族眼中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还是不可亵渎的存在。孙志远一听薛静仪的话,面色立马变得惨淡起来。 谁能想到他这个表妹,居然能同皇族攀上关系? 不过,利用得好了,未尝不是一条好的门道。 想到这,他眼珠子一转,贼溜溜看着公仪音行了个礼,自认为风姿翩然,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是志远唐突了,请殿下莫怪。难怪志远瞧着殿下通身气派与常人不同,原来是重华帝姬。” 公仪音冷“哼”一声,语气中已含了一丝不耐烦,“还不快让开?你要挡本宫的路挡到什么时候?” 孙志远谄媚地笑了两声,侧身将通道让了出来。 公仪音率先从他旁边走了过去,再而是薛静仪,最后则是萧染。萧染脚步匆匆,亦不想同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孙志远扯上关系。不想她的翩然大袖恰好拂过孙志远下垂的手,丝缎柔滑细腻,行走间隐有香风袭来,让孙志远不由想入非非。 当下脑子一热,一把扯住了萧染的袖子。 萧染被迫停下脚步,回身怒目而视,“孙志远,你做什么?!” 孙志远看着她面上飞起的流霞,愈发笑得色眯眯的,松手放开她的袖子,抓过她袖子的手却是有意无意在鼻下擦过,露出一种陶醉的神情,“好香啊。” “混蛋!”萧染脸一红,手握成拳头朝孙志远面上揍去。 孙志远没想到她一个娇娇女郎会突然出拳,一时没反应过来,生生挨了这一拳,“哎呦”一声脚步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 萧染心中愤愤,这一拳自然用了十足的力道,孙志远的右脸颊立马肿了起来。 孙志远捂住自己的脸颊,恶狠狠地看向萧染,“你这女郎,好生泼辣!怎的无缘无故打人?!” 萧染重重嗤了一声,厉声道,“打的就是你!”说着,犹自不解恨,拳头就往孙志远左脸揍去。 这下孙志远有了防备,弯腰一避,避了过去。 公仪音和薛静仪听得动静转身看来,见萧染已经同孙志远打起来了,不由大惊失色。忙急急上前想将萧染拉住。只是萧染拳头舞得虎虎生威,两人一时竟近不了她的身。 别看孙志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倒还真有几分武功,再加上他是男子,体力本就比萧染好。几番回合下来,就连公仪音这种外行人也能看出萧染渐渐占了下风。 可是萧染素来是不服输的性子,就算体力已然不支仍在咬牙坚持着。 这时,只见孙志远虚晃一招,避开萧染的攻击,右手直取萧染的面门。 公仪音看得真切,心下一急,刚准备咬牙上前将萧染撞开,以免她被孙志远轻薄了去。不想一阵细微风声拂过耳畔,紧接着,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将孙志远的手腕紧紧握住,让他动弹不得。 萧染看着近在咫尺的孙志远的手,后怕地朝后退了几步,这才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救她之人。 竟是一脸冷肃的萧肃! 萧肃没有看她,只冷冷盯着孙志远,语声似裹着冰渣子,让孙志远不寒而栗,“我还从未见过打女子的男人!” 孙志远被他身上散发的寒意冻得直哆嗦,两股战战几欲昏厥,可是这毕竟是薛府,自己是薛府的表郎君,这人定然奈何他不得。 想到这,又生了几分底气,胸脯一挺头一抬,虚张声势大声叫道,“快放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与我何干?”秦肃冷冷道,一句话便堵住了孙志远的嘴。 “你”孙志远气急败坏,另一只手朝秦肃胸膛上拍去。可是论武功,他哪能打得过秦默,一眨眼的功夫,他两只手的手腕都被秦肃禁锢住,不能动弹分毫。 秦肃手上一用力,“向她道歉!” 一阵疼痛从手腕上传来,孙志远顿时痛得哭爹喊娘,眼泪鼻涕齐飞。 秦肃嫌恶地看他一眼,手上力道却是丝毫没有减轻。 公仪音几人在旁边看着,公仪音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薛静仪则是一脸的大快人心,而萧染,却似有些心事重重,偶尔抬头看一眼秦肃,复又垂了头。 似乎感受到萧染在看他,秦肃转了目光朝他看来。冷冽的眸中似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眼中情绪看不分明,依旧是素有的冰冷神情。 与秦默不同,秦默的冷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但总归还带着几分如沐春风的温润之意。而秦肃的冷,则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冰冷,仿佛看他一眼都会被冻住,更别说靠近了。 萧染却似丝毫没感受到身上冻人的寒意,展颜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秦肃眉头微蹙,凉凉开口道,“让他向你道歉可好?” 萧染似乎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眨了眨眼睛道,“好啊。”目光却是半分未从秦肃面上离开。 秦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别过眼看回孙志远,“向她道歉。” “我偏不!我什么都没做,道什么歉!”孙志远犟着脖子,还在嘴硬。又恶狠狠地瞪一眼秦肃,咬牙切齿道,“你可知我是谁?告诉你,伤了我,你定然没好果子” 话音未落,听得耳边咔擦一声,一阵钻心的疼痛自手腕处传遍全身,让孙志远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秦肃不想听他废话,竟径直折断了他的右手手腕。 孙志远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惊起树上的飞鸟,也让一旁看着的萧染吓了一跳。 “道不道歉?!”秦肃又冷冷问了一遍,抓住秦肃左手手腕的手紧了紧。 “我道歉我道歉。”孙志远忍着钻心的疼痛,忙不迭道。 “这位女郎,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冒犯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在下一般见识,请女郎原谅,请女郎消气!” 秦肃看一眼萧染,似乎在问她可满意了? 经过秦肃这么一出手,萧染的气早就消了,再者孙志远毕竟是薛府的亲戚,自己也不好做得太过了,遂点点头,“放他走吧。” 秦肃这才松开了手。 孙志远一得到自由,大口吸了两口气,揉着手腕急急忙忙踉跄着跑走了。 萧染看向秦肃,笑着道,“方才多谢秦五郎出手相助。”流转的眼波处露出一抹狡黠灵动,“五郎,这是你第二回帮我了。” “不用客气。”秦肃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转身抬步欲走。 “秦五郎,等一下!”身后传来萧染的声音。 秦肃停下脚步,转身望来。 “秦五郎,我叫萧染。”虽然方才同薛逸海行礼时自报过家门,萧染还是想同秦肃再说一遍。 难得的,秦肃眼中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开口问道,“兰陵萧氏?” 萧染没料到会听到他的回话,怔了怔,愣愣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秦肃又答一句,转身离开。转身的瞬间,眸中出现一抹幽深的神色。 可惜了! 这样有趣灵动而无所畏惧的女郎,居然也是世家之女。 片刻的惋惜过后,他很快将这事抛之脑后,大踏步朝前院走去。而方才那事,仿佛只是让他的心池起了小小的涟漪,涟漪过后,水面又恢复一片平静。 萧染怔怔地望着秦肃的背影出神,直到薛静仪在她耳边连唤几声方才反应过来。 她歉意地朝薛静仪看去,“不好意思,方才没听到,你说什么?” 薛静仪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阿染,我怎么觉得,你一看到秦五郎就会失神?” 萧染不好意思地垂了头,呐呐道,“没有的事,我只是一时还有些后怕,反应慢了些罢了。” 想到这,薛静仪不由歉意道,“真是对不住你了,我没想到孙志远如今胆子愈发大了,对我动手动脚不说,竟还敢打上你和无忧的主意。” 公仪音蹙了眉头,“静仪,他在你们府中住了多久了?” “已经两个月了。”薛静仪无奈道。 “还不准备走?” 薛静仪摇摇头,又是鄙视又是无奈,“不光他,还有我那姑母,全都赖在我们家不走了。更可恶的是,我那姑母三番四次向父亲提起想让孙志远娶我为妻,还说什么亲上加亲。若不是父亲护我,我早就落入狼窝了。” “薛公为何不请他们回去?” 薛静仪叹一口气,“我那父亲啊,最是顾念旧情。当时父亲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祖父母早亡,是我那姑母一手将我父亲带大的,父亲感念她当年的恩情,自然不肯下狠心赶他们出府。他们就是吃准了父亲这一点,才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她眉眼间浮上一丝浓重的忧色,“可是照这样下去,姑母和孙志远迟早有一天会不满足于现状,我怕他们总有一天会将主意打上府中的家财!” 公仪音默然,就孙志远和她姑母这性子,薛静仪的担忧完全有可能发生。 只是,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虽然心有唏嘘,却也帮不到什么,只盼着薛公能早点醒悟过来,将孙志远一家请出府去。 薛静仪挤出一抹笑容,“今天是母亲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我们快走吧,宴会快开始了。” 公仪音和萧染应一声,同她一道急急朝前院走去。 ------题外话------ 抱歉这几天家中有事,上传迟了些 希望姑娘们不要跳定不要跳定哇,嘤嘤嘤,每天花三毛钱支持一下夭夭吧,鞠躬感谢! —8。20感谢榜— 朝夕马路、el五分评价票票 朝夕马路、el、0535、倾月墨染、voe异月票票 微微的花花 么么哒( ̄3)(e ̄) t 第103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三人很快到了宴会召开的前院花园。 只见一片葱郁凉爽的竹林间,摆开了错落有致的坐席。竹林间间隔疏密有致,一尺高的矮几分两列排开,上头摆放着美酒佳肴。 风拂过林间,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细碎的光线透过竹林间的缝隙筛下,满目流碧,让人只觉清爽不已。 见薛静仪同公仪音、萧染一道过来,立在竹林入口处的女婢忙迎上来,引着三人入了席。许是常夫人事先打了招呼,三人的席位被安排在一处,正是右侧靠近最上首席位的地方。 随着时辰快到,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入席。 这时,竹林入口处出现一个三四十多岁的妇人的身影,身材丰腴,眉头紧皱,眼中是浓浓的怒色,浑身散发出戾气来。 她的目光在场中四下一扫,很快锁定一处,直直地朝那里走了过去。 公仪音和萧染此时正在闲聊,突然觉得眼前飘来一团阴影,遮住了柔和倾洒下来的日光,不由好奇地抬头看去,却见面前来了一位身材肥胖的妇人,嘴角上吊,正怒气冲冲地注视着他们。 妇人穿红戴绿,满头珠翠,许是方才走得急,鬓上的发簪在剧烈地晃动着,长长的流苏一下一下打在她的鬓角之上,显得有些滑稽而狼狈。 公仪音和萧染不解地盯着她。 “这位夫人,你找谁?”见妇人久不开口,公仪音冷冷出声道。 “谁是重华帝姬?”妇人满脸阴翳。 公仪音不由吃了一惊,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妇人,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坐在这边?想了想,压下心中的不解,皱了眉头冷冷打量着她道,“我是,你是谁?” 那妇人却突然撩起袖子,一巴掌就朝旁边的萧染脸上挥去,“这么说,就是你这个小贱人伤了我儿!” 萧染此时正在左顾右盼寻找着秦肃的身影,一时没有注意到。耳边听到呼呼风声而来,刚诧异转头,便看到一巴掌正凌厉地朝自己扇来。 她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闪躲。 见事态紧急,公仪音也顾不上其他,抄起席上的银质酒杯朝妇人扔去。她虽然不曾习武,但小时候父皇曾教她练过射箭,虽然久未练习技艺有所生疏,但幸好准头还在。 只见那银质酒杯啷当一声,正打在妇人的手腕上。 妇人吃痛,手一抖,堪堪停了下来,转头对着公仪音怒目而视。 一旁的薛静仪也反应过来,站起来大惊失色道,“姑母,你做什么?” 原来这来势汹汹的妇人,便是薛静仪的姑母,方才那孙志远的母亲薛氏。这么看来,她是替她儿子鸣不平来了? 听到薛静仪出声,薛氏转而恶狠狠地看向她,“静仪,你就是这么由着这些外人欺负你表兄的?!” 薛静仪一脸无奈,但还是好声好气劝道,“姑母,明明是表兄无礼在先,您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过来打人,置我薛府的脸面于何处?” 薛氏冷笑一声,“薛府的脸面?你这么巧言令色不敬长辈,难道就是所谓的薛府的脸面?” 薛静仪一呛,胸中涌上一股怒气。但薛氏说得对,自己不能同她正面对上,否则非但讨不到好处,还落得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薛静仪丢不起这个人,薛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只得忍气吞声应了,又劝道,“姑母,母亲的寿宴马上就开始了,您先先消消气,我让女婢去给表兄请大夫看看。” 薛氏冷哼一声,“还等你去假仁假义请大夫来,志远早就死了!今儿这事,是你朋友引起的,你一定要给我和志远一个交代。否则,我就让你父亲去评说评说,难道我薛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萧染不愿自己的缘故让薛静仪为难,刚待出声,身侧的公仪音却暗暗扯了扯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萧染只得咽下心中憋着的那口气,静观其变。 薛静仪被薛氏连连逼问,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又不愿她捅到父亲那去让父亲为难,咬咬牙,刚要开口道个歉,却听得公仪音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响了起来。 “听说今日府里请了华韶班过来唱戏。” 眼瞧着薛静仪就要给她低头认错了,却突然被这个如浮冰碎玉般的声音打断,薛氏自然十分懊恼,目光狠狠朝公仪音剜去。 方才她拿杯子打自己的手,自己还未找她算账,她居然又坏自己的事?想到这里,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只是碍着公仪音的身份,一时没有发作。 听到公仪音这无厘头的一句话,她狠厉道,“是又如何?难道堂堂一个重华帝姬,还没看过一个小小的韶华班唱戏不成?”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服气,说话间带上了几丝讽刺之意。 “我看啊,我们也不用等到待会听韶华班唱戏了,眼前这戏啊,更精彩,还是独角戏。”公仪音冷冰冰道,一双玲珑美目紧紧盯着薛氏,眼中有一闪即逝的狠厉。 她久居上位,若真生起气来,自然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薛氏被她目光这么一扫,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要说的话便堪堪堵在了喉中。匆忙间竟被自己的唾沫液给呛了一下,不由咳出了声,脸涨得通红,显得十分狼狈。 真是见了鬼了,自己居然会被这么一个小娘子的目光给吓住? 她定了定心神,恶狠狠回望过去,“你什么意思?” 公仪音不看她,取过席上另一只银质酒壶给自己缓缓斟了一杯酒,尔后拿起酒盏放在唇边慢慢啜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薛氏。 “我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薛氏气急败坏,手一扬就想朝公仪音挥去。 公仪音却没有丝毫惧怕之意,放下酒杯冷冷看着她,语气冰寒似严冬飞雪,“我如何?你今日这巴掌要是敢下来,明天羽林卫就会把你这薛府给踏平了。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薛氏一听,浑身的筋骨突然就软了下来。方才那股子狠辣的劲头突然就泄了气。 她虽然蛮横,却也只敢在薛府里头横冲直撞。就是这点儿本事,也是仗着薛逸海不敢对她如何才这般肆无忌惮。 如今对上公仪音,看着她冷冰冰的语气,清冷如霜的眼神,一下就怂包起来。 只是,让她一下子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开,她又不甘心。 一时气呼呼的有些进退两难。 手就在半空那么举着,放也不是,打也不是,举了一会,手腕开始发酸。 薛静仪看一眼薛氏,知道她一时半会拉不下面子,本不想开口。只是她老杵在这里,没得坏了她们的心情,不由清冷道,“姑母,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还是快些回到席位上去吧,父亲和母亲马上来了。” 有了薛静仪给她的这个台阶,薛氏便顺着爬了下来,冷哼一声,睨公仪音和萧染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见她消停了,薛静仪这才长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 萧染歉意地看来,“静仪,真是对不住,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为难了。” 薛静仪摆摆手,满不在乎道,“静仪,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姑母就这么个性子,逮着谁就咬谁,又护犊得很。再说了,你今日狠狠教训了孙志远一顿,我心里觉得畅快得很呢。” 见她心无芥蒂,萧染也笑了笑,识趣地没有再多说。 “不过方才还真多亏了无忧。”薛静仪看向公仪音,笑嘻嘻道。 “你这姑母,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她之所以敢威胁你,无非就是因为你没法治住她罢了。”想到这里,公仪音微微叹口气,担忧地抬眼看向薛静仪,“静仪,我看此人心术不正,留在薛府中始终是个祸害,你还是好好同薛公说说,让他尽早将你姑母和孙志远打发回去吧。” 薛静仪似有些无奈,点头应道,“我再试试。” “对了。”公仪音似想起什么,提议道,“若是你同薛公说不通,不如让常夫人去说说,我看薛公似乎挺听常夫人话的样子。” “话虽这么说不错,可母亲这几日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对待父亲的态度也不如从前那般温柔,我怀疑他们俩吵架了。”薛静仪满眼无可奈何。 萧染宽慰道,“静仪,你也别太忧心了。常言道,夫妻没有隔夜仇。等过几日你薛公和常夫人和好了,你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同常夫人好好说说。” 薛静仪点点头,眼中一缕沉沉忧色,“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这么一会功夫,竹林中的席位已陆陆续续坐满,一眼扫过去,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看了一圈没看到熟人,公仪音百无聊赖,刚要收回目光,余光却瞟到秦肃的身影出现在了竹林入口,不由窃笑一声,抬目朝萧染看去。 果然看见萧染的目光立刻黏在了秦肃身上。 秦肃在女婢的带领下走到自己的席位处坐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然就在萧染的正对面。 他入席后,目光随意往前方一扫,正撞上萧染亮色灼灼的目光,微微一怔,就看到萧染向他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秦肃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瞥开目光不再看她。 似乎捕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萧染快活地挑了挑眉,也转开了目光,朝旁一扫,却正对上公仪音兴致勃勃的目光,不由一愣,耳根处飞起几抹淡淡的胭脂色。 公仪音朝她抿唇笑笑,眼中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萧染愈发红了脸,低垂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场内突然静了下来。 公仪音被这突然的安静所吸引,朝场中看去,原来是薛公和常夫人相携而来。两人十指相扣缓缓走来,眉眼宁静淡然,好似一副隽永的水墨画。 薛公偶尔望向常夫人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爱意,温柔得似要溢出水来。 真是羡煞旁人的感情,公仪音微叹。 薛公和常夫人走到上首,朝众人点头示意一下,双双坐了下来。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薛公示意宴会开始。 美酒佳肴流水般上了上来,虽不及宫宴和上次秦府王夫人寿宴那般奢华,但胜在小巧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公仪音伸手又替自己斟了杯酒。 女郎们的席位上摆放的都是酸酸甜甜的果子酿,并不醉人,口感颇佳,公仪音方才喝一口便爱上了。一边小酌着,一边寻思着待会怎么向薛静仪开口讨几瓶回去。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偶尔抬眼打量一下场中的众人。 孙志远一直没有出现,想来方才秦肃下手颇重,这会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呢。薛氏爱子心切,自然也没有来参加。不过她不来也好,省得看着膈应。 而秦肃,一直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偶尔端起酒盏喝一口,并不看其他人。他容颜清俊,气韵肃然,面上如冰山一般,不见半分笑意,与这满园觥筹交错的氛围似有些格格不入。 见没什么新有意思的事情,公仪音收回目光,一边用着美酒佳肴,一边同身侧的薛静仪和萧染小声交谈着。 这时,薛公和常夫人相携起身,端着酒杯一席一席感谢过去。很快便转了一圈,到了公仪音这里。 公仪音几人忙起身。 薛静仪端着酒杯,看着常夫人笑嘻嘻道,“母亲,静仪祝您福寿绵延,日日欢喜。”又望一眼一旁的薛逸海,笑嘻嘻补充道,“同父亲举案齐眉,幸福到老!” 常夫人淡淡笑了笑,谢过了薛静仪。 公仪音和萧染也跟着说了几句祝寿的话,常夫人和薛逸海亦笑着应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总觉得常夫人眉间,漂浮着似有若无的淡淡阴翳,让她素来容光照人的颜色变得黯淡了些许。 常夫人和薛逸海在他们这里没有多待,略略又说了几句,自去找其他人道谢去了。 又宴饮了一会,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薛逸海和常夫人示意众人暂时安静下来。薛逸海举起酒杯道,“感谢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薛某夫人的生辰宴,希望大家能开怀畅饮宾至如归。宴饮过后,府内在隐园搭了戏台,请了华韶班过来唱戏。诸位若是感兴趣,会有婢子指引前往。” 说完,招来一旁的薛府管家耳语了几句,又同常夫人说了些什么,先行离场。 常夫人在侍书的搀扶下朝公仪音她们这边走来。 “夫人。” “母亲。”几人欢快打了招呼。 常夫人浅浅一笑,“你们可要去隐园看戏?” “去啊。”薛静仪接口应了,看向公仪音和萧染,征询她们的意见。 “好啊。”公仪音亦是兴致勃勃,韶华班最近在建邺这般火,她都不曾看过呢,正好借此机会看一看。 萧染也没有异议。 见三人都想去,常夫人柔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一道吧。” 说着,上前来挽住公仪音的手臂,薛静仪也笑嘻嘻地上去挽住常夫人,另一侧则挽住了萧染,几人在侍书的带领下朝隐园走去。 隐园处早已搭好了唱戏的戏台,戏台下错落有致地摆着看戏的席位。常夫人携着公仪音在最前头的席位坐下,薛静仪和萧染则坐到了旁侧。 有韶华班的名声在,隐园中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很快就将戏台下的席位全都坐满了。 公仪音闲适地吃着席上的果脯零嘴儿,一边同常夫人说着话,一边等着韶华班的出场。 不一时,只听得萧管悠悠,笙笛声声,泠泠乐声顺着风声穿过林子而来,让人心旷神怡。公仪音心神一动,知道唱戏快开始了,目光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台上。 很快从高台上的屏风后转出个脸上涂着浓墨重彩的小生出来,往台上一站,和着笙箫鼓乐之声,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公仪音并不大懂看戏,只是外行人看个热闹罢了。 看了一会,有仆从上来替她们续茶。公仪音本来注意力都在台上,不想那仆从不知怎的,在给公仪音面前的茶盏注水时,手一抖,些微茶水从茶壶中倾洒了出来,很快在桌面上氤出一滩水渍。 公仪音身子往后退了退,抬头看向那倒茶之人。 却见那人不是府中常见的青衣女婢,而是位年纪有些大的女仆,面容饱经风霜,耷拉着眉眼,脸色似有些苍白。 常夫人听得动静朝这边望来。 看清几上的水渍时,轻声惊呼道,“怎么倒席上了?无忧,你没事吧?” 见公仪音摇摇头,方才放了心朝倒茶的女仆看去。 这一看,不由愣了愣,眼神中有几丝狐疑之色,“徽娘,你怎么在这里?” 那唤作徽娘的女仆身子微微一颤,放下手中的茶盏,朝常夫人行了个礼,缓缓道,“回夫人的话,府中人手不够,管家叫婢子来隐园帮忙。” 常夫人微微蹙了眉头,“管家怎么糊涂了,人手不够从我院里调人也行啊,怎么去打扰你了。你先回房去吧,好生歇着,这里我再让管家派人过来。” 徽娘拿起茶壶替常夫人斟满面前的茶杯,这才躬身行礼退下。 常夫人看着她缓缓离去的背影,眉眼间的狐疑之色一直没有退去。 见常夫人面色有异,公仪音不由心下生奇,看向她开口问道,“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常夫人摇摇头,朝她露出个清丽的笑容,示意没什么不妥,让她不用担心。 这时,台上鼓声变得急促起来,公仪音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朝高台上看去。只听得那鼓声或紧或慢,如惊马乱驰,如急电之光。 突然,鼓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从台上的屏风后转出一个打扮成老生模样的人出来,公仪音瞧着瞧着,突觉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瞧,不由乐了。那人,不正是薛逸海? 看来薛逸海为了博佳人一笑,竟不惜亲自上阵啊! 公仪音喟叹不已,看一眼身侧的常夫人,却见她紧紧盯着台上的薛逸海,清亮如许的目光中似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瞧不清心中所想。 薛逸海显然为了今日下了不少功夫,不论是唱腔还是姿势都有模有样。 台下众人渐渐也发现了那老生竟是薛逸海所扮,气氛越发激昂起来。薛静仪拍着手连连称好,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薛逸海。 公仪音瞧着台上薛逸海努力认真的神情,愈发觉得他和常夫人之间的感情羡煞旁人。不由低头感叹,真希望她和秦默垂垂老去时,也能有这样为对方着想的闲情雅致才好。 台上台下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鼓声和笙箫之声也变得急促,场中气氛一时达到了。 突然,公仪音似乎看到薛逸海的身形晃了晃。 她皱了眉头定睛一瞧,却又不曾发现什么端倪。正低了头暗自疑惑之际,却听得台上噗通一声,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阵窸窣的骚乱之声。 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抬了头朝台上瞧去。 却见台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戏班的人正围成一团,不知在做什么。公仪音往台上一扫,没有发现薛逸海的身影,不由暗道不好。 正要问旁边的常夫人,却见她方才正在喝水,突逢此变故,忙放下手中茶盏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急匆匆就朝台上跑去。 公仪音忙跟在她身后跑了上去。 常夫人费力分开众人挤到了里侧,公仪音也从缝隙中钻了进去,却见薛逸海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常夫人脸色一白,惊叫一声扑了上去。 ------题外话------ 姑娘们,非常抱歉,这几日父母过来天天在外面跑,今天又去拔了牙,痛死宝宝了,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今天发的比较少比较晚。 等过了这段时间会尽量将时间恢复过来的/(tot)/ 谢谢姑娘们的担待! t 第104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常夫人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抱着薛逸海,面上是惊慌失措的神情,一边轻轻晃着薛逸海的身体一边哭得梨花带雨,“逸海,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别吓我!” 见常夫人抱着薛逸海语无伦次的模样,公仪音忙蹲下身来柔声宽慰,“夫人,薛公许是突然昏厥了,你先稍安勿躁,放开他让我看看。” 常夫人泪眼婆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的行为并不妥当,依言停止了手中的晃动,退在一旁无措地用帕子拭着泪。 公仪音伸出手指在薛逸海鼻下一探,不由舒了口气,幸好还有鼻息,看来他只是暂时的昏厥。虽然不知原因,但眼下还是得赶紧请大夫。 想到这忙收回手,对着常夫人道,“夫人不用担心,薛公只是暂时地昏过去了,快找人将薛公抬回房中,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常夫人这才恢复了几分清明,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急急忙忙吩咐一旁乱作一团的女婢和仆从们去找副可以抬动的软榻过来,又让闻讯赶来的管家赶紧去请大夫。 这时,秦肃分开众人大踏步走了过来,看一眼躺在地上的薛逸海,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恰好听到常夫人的吩咐,闻言接口道,“夫人,前头带路,我背薛公回房。” 常夫人愣愣地点点头,在侍书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不想起身时,身子未站稳,竟晃晃悠悠地也跟着倒了下去! 见薛逸海和常夫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四下一片哗然,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如何是好。 薛静仪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眼下见常夫人也猝然倒地,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常夫人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母亲您不要吓静仪。” 秦肃的面色沉了下来。树影筛下的光线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流转不定,在这样金色的光芒下,他眼中的神色显得愈发幽深如静默寒潭。 他蹲下来,伸出手指在常夫人鼻端一探,微微松了口气。 还有鼻息。 只是好端端的,两人怎么会先后晕厥?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同样觉得事情有蹊跷的还有一旁冷眼瞧着的公仪音。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查出两人昏厥的原因,而是先让两人醒过来再说。 她看一眼秦肃,正好秦肃也朝她看来。 公仪音冲他点点头,示意薛逸海就交给她了,自己则指挥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将常夫人抬到了仆从急急忙忙拿来的软榻之上。 秦肃见她行动迅速,条理分明,遂放了心,径直背着薛逸海朝他房中去了。 公仪音忙指挥仆从跟上,又扭头焦急地看向双目空洞的薛静仪连唤了几声。可薛静仪似乎被吓到了一般,神情怔怔,半晌不曾回答。 公仪音无法,只得让萧染好生照顾她,自己则让侍书在前头带路,让仆从抬着常夫人,朝薛逸海和常夫人的院中急急奔去。 因着薛逸海占了两人房中的床榻,所以常夫人被安置在了院中的客房内。 大夫很快被请了过来。 事态紧急,公仪音顾不上多说,也顾不上避嫌,拉着他赶紧进了常夫人的房中。 大夫颤颤巍巍坐下,来不及喘口气,看一眼常夫人逐渐铁青的脸色,眉头一皱,赶紧覆了块帕子在常夫人手腕上,眯着眼睛凝神把起脉来。 把了一会,大夫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这时,萧染带着好不容易回了神的薛静仪掀帘而入,她们行得急,大袖衣摆带起帘栊上的玉珠,在空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却让房中的气氛愈发焦灼起来。 一踏进房内,薛静仪就朝床榻看去,瞧见大夫脸上的神情,不由带上几分焦急之色,急急问道,“大夫,我母亲怎么样了?” 大夫收回手,若有所思道,“夫人这症状,似乎是中了毒。” “中毒?”几人皆是大吃一惊,好端端的,常夫人怎么会突然中毒? “可知是何毒?”公仪音忙问。她的心里,有一丝淡淡的不安感升起,眼前闪过一个画面,让她心神一动,却快得让她来不及抓住。 大夫捋了捋胡须,“如果老夫没断错的话,夫人中的,应该是砒石之毒。” “砒石之毒?”公仪音神思一晃,莹然生辉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解,“可是砒霜?” 大夫摇摇头,“砒霜是从砒石中提炼而成,毒性更烈,市面上也更难买到。幸好常夫人所中之毒为砒石而非砒霜,再加上摄入的量微小,老夫开一剂催吐的方子,赶紧煎好给夫人服下。夫人胃中的毒素被清除出来,再修养几天应该就无大碍了。” 薛静仪忙抬起手背擦干脸上的汗珠,看向大夫道,“有劳大夫了,我立刻派人下去煎药。” 人命关天,大夫点头应了,龙飞凤舞地写了张方子递给薛静仪。薛静仪唤过侍书,示意她下去亲自煎药,自己看向大夫道,“大夫,还要麻烦你去看看我父亲的情况。” 仆从去请大夫时,常夫人还未晕倒,所以这大夫本就是为了薛逸海而来,闻言点点头,急急背起药箱在薛静仪的带领下进了房间。 公仪音也跟在几人身后出了常夫人的房间。 她看一眼身后红漆的门扉,阳光逆照下,那样醒目的红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廊下挂着的风灯在微风的轻拂下摇曳不定地打着转。 仿佛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午后。 可公仪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常夫人的中毒,一定是人为。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被人下了毒呢? 她将今日之事粗粗过了一遍,并未想到什么线索,只得先作罢,跟在几人身后进了薛逸海的房间。 挑帘而入,大夫正坐在薛逸海躺着的榻旁,收手扣在他的脉上,神情依旧有些严肃。秦肃则面容沉肃地站在一侧。 公仪音和萧染、薛静仪一道,在一旁惶惶不安地等着。 一时之间父母双双昏倒,薛静仪颇有些六神无主了,一双美目早已哭得红肿,咬着手帕眼眶含泪,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夫面上表情,生怕看到什么不好的神情出现。 大夫皱了眉头收回手,狐疑地看向薛静仪,“薛公这状况,似乎不是病,也不像是中毒。” “那是什么?”薛静仪不由奇道。 “似乎像是过敏的症状。” “过敏?”薛静仪一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夫道,“怎么会是过敏?” 大夫又仔细看了看薛逸海的面色,肯定地点头道,“没错,薛公的确是过敏的症状。” 薛静仪舒了口气,“如果是过敏的话,是不是很快便能醒过来?” 大夫点点头安慰道,“老夫也给薛公开一帖药,早中晚各服用一次,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薛静仪千恩万谢地谢过,吩咐女婢送大夫下去开药方,并赶紧将药送过来给薛逸海服了。女婢领命离去。薛静仪这才走到薛逸海床榻旁,满目忧色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薛逸海。 他方才脸上扮老生的油彩早已被擦去,这么一看,面色显得愈加苍白透明起来。 薛静仪一阵心疼,想到另一间房中同样昏迷不醒的常夫人,泪水簌簌就往下落,嘴里呢喃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公仪音亦是不解,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她总觉得,这一次,无论是常夫人的突然中毒也好,还是薛逸海莫名其妙的过敏症状也好,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她抬头看一眼泪眼婆娑的薛静仪,从袖中掏出帕子递过去,柔声安慰道,“静仪,你也别太难过了。大夫不是说了吗?服过药,常夫人和薛公很快便能醒过来了。” 萧染也上前轻拍着她的后背,示意她不用太难过了。 薛静仪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泪渍擦干净,抬头朝公仪音和萧染感激地笑笑,声音中带了丝哭泣后的喑哑,“谢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公仪音看一眼一旁静默而立的秦肃,出声提醒道,“今日之事,亦多亏了秦五郎才是。” 薛静仪似乎才想起秦肃的存在,忙对着秦肃恭恭敬敬作了一揖,真心实意道,“多谢秦五郎。待父亲和母亲醒转,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秦肃微微点头,示意她不用客气,沉声道,“薛公待我有恩,这都是我该做的。只是”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投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薛逸海身上,若有所思道,“依我之见,今日之事必然不是巧合。若是不想这种事再次发生,薛女郎还是尽早请延尉寺派人过来调查一番吧。” “延尉寺?”薛静仪不解,苍白的小脸上出现愕然的神色,像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娇弱花朵,瞧着惹人怜惜。 公仪音微叹,想来薛静仪被薛公和常夫人保护得太好,如今骤然失了主心骨,一下子有些承受不住。 她不禁反思,若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又能否冷静地面对? 一直以来,她其实也被父皇保护得太好,若失了父皇的庇护,自己是否还能独当一面?如今南齐表面看着平静,实则风雨飘摇,她必须尽快成长起来。身为皇族,她有自己的使命和义务。重生一世,她不能真的把所有的重心全放在追秦默身上。 更何况,秦默虽然已追到,然而她和他的前路如何,终究是个未知数。秦氏定然会阻拦,到时,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和本事迫得他们同意? 想到这,公仪音不由沉了眸色,看来得为日后早做打算了。 “为何要去找延尉寺?”薛静仪用沙哑的嗓子问道,眼眶红红,强迫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秦肃神情冷静,“今日之事,怕是是那心存不轨的人暗中下的毒手,若不尽快揪出来,此人一击不成,下次还会伺机而动。” 薛静仪蓦然瞪大了双眼,半晌才怔怔点头,“好我我派人去延尉寺报案。” 秦肃身子朝公仪音这边动了动,面上神情清冷而平静,目光在公仪音身上停留了一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如今情况不明,延尉寺或许不一定会受理,不如请重华帝姬辛苦辛苦,亲自去延尉寺请老九过来如何?有你出马,延尉寺应该不会拒绝。”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觉得,他的唇角带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公仪音凝视着他,想看清他心中所想,然而那双寒凉眼眸太过幽深,丝毫看不出眼底真实的神情,只得作罢,点点头道,“自然。府中大局还请秦五郎帮忙主持,在延尉寺来人之前,不要放任何人离开府中。” 秦肃淡淡颔首应下。 公仪音微微放了心,转向薛静仪道,“静仪,你也别太过忧心了,府中之事有秦五郎和阿染替你打点,你若是觉得身体不适,不如先去休息休息。” 薛静仪摇摇头,神情暗淡道,“不了,我去看看母亲。” “也好。”公仪音扫一眼几人,道,“那我先去延尉寺了。” 出了房门,在院中焦急等待的阿灵和阿素忙迎了上来,“殿下,薛公和夫人怎么样了?” 公仪音摇摇头,“还在昏迷,不过大夫已经开了药,应该很快便能苏醒吧。我们现在要去延尉寺一趟,阿素,你可知黎叔和宁斐他们在哪里?” 阿素点点头。 “你先过去,让他们驾车在薛府门口等我。” 阿素应了,快步离去。 阿灵跟在公仪音身后,不解地侧头看向她,扑闪扑闪的大眼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芒,“殿下,我们去延尉寺做什么?” 公仪音脚下步伐加快,言简意赅道,“常夫人中毒,薛公过敏,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巧合,许是别有用心的人暗中算计所致,为了不让日后再出现这等危险,需要尽快把这幕后黑手揪出来。” 阿灵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忽而眸色一亮,“那殿下是去请秦九郎?” 听出她话语中抑制不住的雀跃之情,公仪音哭笑不得,睨她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小脑瓜里还在想些什么?” 阿灵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常夫人和薛公都是好人,好人都是有福气的,一定会没事的。不过,这样一来,殿下又可以见到秦九郎啦?” 公仪音佯怒,瞪她一眼道,“你啊,待会到了延尉寺可不能这么口无遮拦了。再说了,九郎有没有空还不知道呢。若他不在延尉寺,自然就是别人过来了。” “奴婢晓得了。”阿灵满口应了,双目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小跑几步跟上了公仪音的步伐。 到了薛府门口,阿素宁斐和黎叔已经在车旁等着了。 顾不上多说,公仪音朝几人点头打过招呼,带着阿灵和阿素上了车。 “去延尉寺。” 黎叔应一声,牛车缓缓动了起来。 知道公仪音赶时间,黎叔一路赶着牛车行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延尉寺门口。 公仪音下了车,示意黎叔和宁斐在门口等着,带着阿灵和阿素往府衙内走去。 她今日做女装打扮,门口的当差的衙役自然没认出来,伸手拦住她道,“来者何人?” 公仪音朝身后的阿灵示意了一下,阿灵会意,将帝姬府的令牌掏出给衙役。 衙役接过一瞧,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双手将令牌递回行礼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帝姬赎罪。不知帝姬今日来延尉寺有何要事?” “秦寺卿可在?” “在的在的。”衙役忙应了。 “嗯。”公仪音不想被人看出她就是曾经的宫无忧,一本正经道,“前头带路,本宫有事找他。” “是,殿下里面请。” 走过熟悉的道路,很快就到了秦默办公的听松轩。 公仪音摆摆手示意带路的衙役退下,自己推开了半掩的院门。 一入院中,一眼便瞧见松林间那间四面敞亮的小轩中坐着一人,素白大袖袍服,衣摆旖旎铺地,坐在黑松木小几前,手中执着一书卷,哪怕远远看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清冷微光,似天边的流云,淡雅而清新。 公仪音对身后的阿灵和阿素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在此候着,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轻轻往前走去。 秦默身子侧坐,目光并未看向这边。 公仪音四下一瞧,起了几分玩闹之心,轻手轻脚地绕到院墙处,贴着墙根朝秦默挪去。 许是秦默看得太入神,他并未发现公仪音进了院中,目光依旧淡淡地定格在手中的书卷上。 公仪音费力挪到秦默身后,拿手捂住他的双眼,故意变粗了声调道,“秦九郎,猜猜我是谁?” 秦默失笑,唇畔勾起一抹流雪回风般柔软明净的笑容,温声道,“可是阿音?” 公仪音松开手“咯咯”一笑,转到他身旁坐下,看着他眉目弯弯,“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身上的香味,我再熟悉不过了。”秦默温柔地凝视着她,一本正经道。 这个傻瓜,那么堂而皇之地进了院子还怕自己不知道?只是看着她这么兴致勃勃的模样,自己陪她玩一玩又有何妨。 “真的?”公仪音凑到他面前,目光亮晶晶地盯着他,细碎的阳光洒落她的眼角眉梢,如碎金一般闪着玲珑的光芒。而后举起袖子闻了闻,好奇道,“什么香味,我怎么闻不到?” 秦默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给逗乐了,轻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我记得今日你要去参加常夫人的寿宴。” 公仪音面上笑容淡了淡,“我正是为这事而来。” “怎么了?”见公仪音神色突然凝重起来,秦默也收了玩闹的心思。 “常夫人和薛公双双昏倒府中,大夫说,常夫人中了砒石之毒,而薛公,则是过敏的症状。我和秦五郎都觉得,这里头定有蹊跷,所以想请你去查一查。” “五兄也在?”秦默略有诧异。 “是。”公仪音点头,解释道,“他似乎与薛公私交甚笃,薛府中如今乱成一锅粥,他现在正在薛府中主持大局。” “府中宾客怎么处理的?”秦默淡问。 “我怕他们当中藏有嫌犯,不敢贸然放他们离开。便让静仪出面先将他们留在府中,等调查清楚了再放他们走。” “静仪?”秦默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解地看来。 公仪音便把薛静仪的身世同秦默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秦默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清亮的目光在她面上打了个转,道,“阿音,你是坐车来的吧?” “是。”公仪音偏了头看向他,“现在停在府衙门口。怎么了?” “先去车上等着,我先下去交代一下荆彦,让他带一队衙役赶去薛府,我待会跟你一道坐车去过去。” “好。”此时耽搁不得,公仪音自然也收了同秦默嬉闹的心思,正色地应了,整了整衣裳起身欲走。刚待站起,却见秦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她面前,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在她红润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你”公仪音杏目圆睁,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秦默今日怎的这么热情大胆?阿灵和阿素在门口候着呢。公仪音脸一红,做贼心虚般朝院门口望去。好在两人低垂着头,没有朝这边看来,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你做什么?”她抬头看秦默一眼,却被他眼中日光般明媚的亮色给灼得低下了头,心跳得飞快。 秦默实在长得太好,哪怕近距离见过他无数次了,还是每每失神。 看着公仪音红扑扑的脸颊,轻轻颤抖的长长睫毛,秦默唇边笑意愈深,如拂过松林间的清风,让人心旷神怡,只愿溺在这样的笑容里长醉不复醒。 “几日不见,阿音可有想我?”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在蜂蜜中泡过的蜜饯,让公仪音的心里,不住地冒着甜滋滋的泡泡。 她低垂着小脸,不敢抬头看她,只糯糯道,“想想” “那方才那一吻,就当是我找阿音讨要的见面礼罢。”他低低笑一声,如浮冰碎玉般清凉,微凉的指尖碰了碰她滚烫的脸颊,道,“快去吧。” 公仪音匆匆应一声,含羞带怯睨他一眼,急急忙忙离开了听松轩。 出了听松轩,阿灵好奇地看着她灿若流霞的脸庞道,“殿下,您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太热了?” 公仪音含含糊糊应了,不敢多说,只低着头催促她们走快些,以掩下内心的羞涩。 在车上没等多久,便听到车外有细微人声传来,竖起耳朵一听,正是秦默的声音。 “你们殿下在车里吗?” 得到宁斐的应声,秦默跨上车辕,掀开彩绣车帘进了车厢。 公仪音只觉眼前有光亮一闪,紧接着,便看到秦默清俊的身影进了车内。她还沉浸在方才那个吻中,一时没敢抬头看她。 阿灵看了两人一眼,眼波一转,笑嘻嘻戳了戳阿素道,“阿素,我和你去外边吧。” 阿素一愣,狐疑道,“外面坐得下么?” 阿灵朝她挤眉弄眼道,“挤挤就坐得下呀。”说着,朝公仪音抿唇笑笑,拉着阿素掀开帘子钻了出去。 阿素在黎叔身侧坐下,阿灵挤入宁斐和黎叔中间,也坐了下来。 宁斐朝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些位子来,转头看着身后的车厢奇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车里太挤了。”阿灵冲他眨了眨眼,笑得狡黠。 宁斐看一眼身后微微晃动的车帘,又看一眼坐了四个人的车辕,心道,车里太挤了?车外更挤吧? 见宁斐面露不解之色,阿灵拿手肘捅了捅他道,“呆子,九郎在里头,自然要给他和殿下留出一些空间来了。” 宁斐神色黯了黯,低了头沉默不语。 阿灵狐疑地看他一眼,面露不解之色,咬了咬唇道,“宁斐,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啊?我怎么看你成日愁眉不展的模样?” 被阿灵戳中心事,宁斐身子一僵,不敢抬头看阿灵,下意识否认,“没没有。” “是吗?”阿灵语气微微上扬,似有些不信,一双玲珑大眼紧紧盯着宁斐,倒把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耳根处不由自主飞起一抹红晕。 “嗯嗯”宁斐结结巴巴应了,怕阿灵再继续这个话题,忙岔开话题道,“那那个,薛府发生什么事了?” 见宁斐问起这事,阿灵收起笑容,将方才发生的事同宁斐简短地说了一遍。 宁斐这才恍然,点点头谢过了阿灵,目光直视前方不再出声。 阿灵若有所思地瞥他精致冷然的侧脸一眼,唇角笑容退去些许,不知想到什么,眸中凝聚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此时的车厢内,秦默也在问着公仪音关于常夫人和薛逸海晕倒的具体情况。 “这么说,薛公当时是在戏台上突然晕倒的?”秦默沉吟着问道。 “是,只是当时我有些走神,没看清薛公倒下的具体情况,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华韶班的人团团围住了。” “可知薛公是因何物过敏?” 公仪音摇摇头,“还未来得及查出。” “那常夫人的情况呢?” “常夫人当时看到薛公晕倒在台上,大惊失色,忙跑了上去,抱着薛公哭了一会,谁也没料到她站起来时,身子却突然一晃,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说到这,她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的神色,“当时我只当常夫人是惊忧过度才昏过去的,不想大夫却说她中了砒石之毒!” 秦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那常夫人和薛公现在情况如何?” “大夫开了药,说是服了药之后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默了一默,公仪音微微抬了眼睫看向秦默,眼中是满满的不解,“阿默,你说究竟是谁人如此狠心,竟下此毒手?薛公早已退隐,常夫人素来低调,待人又温柔可亲,怎么会有人想要害他们?” 秦默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现在没有经过调查,一切都还不好说。不过,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话说得在理。 公仪音赞同地点了点头,每个人的心里,总藏着一星半点不想让他人知晓的秘密。便是温柔可亲如常夫人,应该也不例外吧。 “最近宇文渊可有异动?”见眼下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公仪音转而问起了宇文渊的事。 秦默似笑非笑看着她,带了几分玩笑的意味,“阿音倒是对宇文渊关注得紧。” 公仪音睨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自然。他就像一颗随时会炸开的炮仗一般,我自然要关注着些。” “放心吧,有三皇子看着,他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睨他一眼,眸中盈盈光华流转,“我放心的不是三皇子看着,我放心的,是你的人在盯着呢。” 秦默低低笑出声,“你怎么知道我派人盯着?” 公仪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因为那你是秦默啊。宇文渊此次来建邺,一看便没安什么好心,你自然要派人盯着些,否则宇文渊要是出什么阴招,岂不是难以招架?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是?” “你倒是对我放心得很。”秦默淡笑。 公仪音绽放出一个清丽的笑容,日光从外斜射进来,照在她莹白的颊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她今日略施了粉黛,愈发显得通身盈盈光华闪现,竟比腰带上镶嵌着的那五彩琉璃珠玉还要耀眼几分。 牛车很快驶回了薛府。 因着府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薛府门口被严密把守着,面容肃然的灰衣仆从排成一排站在门口,不让任何人出来。 公仪音和秦默刚下车,恰好荆彦也带着一队衙役从后头赶了上来。 秦默向门口守门的护卫出示了延尉寺的腰牌,示意荆彦拨几名衙役把守住门口。 荆彦依言行事,目光往秦默身后一扫,突然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恢复女装的公仪音,只觉这一刻,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眼前的公仪音,一袭清新的湖水蓝曳地长裙,高耸的留仙髻上斜簪一根碧玺流苏簪,耳边是一对水滴状碧玺耳坠,顺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着。碧色的光芒映照在莹白的肌肤之上,愈发显得容色惑人,恍如偷闲下凡的神仙妃子。 荆彦愣愣地盯着她,不由看呆了去。 秦默瞥一眼荆彦,刚待出声,却听得公仪音“噗嗤”一笑,伸手在荆彦眼前一晃,露出珍珠米粒般细碎的牙齿来,“荆彦,你怎么呆了?” 荆彦这才回了神,不好意思地垂了头,“我你” “我怎么?”公仪音侧头朝着她娇俏一笑,成心逗逗他。 “你你”荆彦“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他这副语无伦次的模样,公仪音愈发乐不可支起来,眼眸一眨,似有一汪春水盈盈流淌,“我怎么?我长得太美了,让你看呆了去?” “是”荆彦下意识点头应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劲,忙否认,“不不是” 秦默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荆彦蓦然回神,尴尬地笑笑,垂了头不再看公仪音。 秦默率先进了薛府。 公仪音凭着记忆,先带秦默和荆彦去了薛逸海和常夫人院中。 门外垂首候立的女婢见几人到来,其中一人认出了公仪音,忙行了个礼,挑帘请几人入内。 薛静仪正在常夫人的床榻旁守着,双目红肿,一脸无措的神情。 听得身后动静响起,她扭头看来,见是公仪音,忙吸了吸鼻子迎了过来。 “无忧。” 公仪音点点头,指着秦默和荆彦向她介绍道,“这是延尉寺寺卿秦默和司直荆彦。” 薛静仪忙朝两人行了个礼,“静仪见过秦寺卿,见过荆司直。” 秦默虚浮一把,示意他不用多礼,目光看一眼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常夫人,道,“方才的事无忧已经同我说过了,常夫人现在情况如何?” “方才已经服过药了,只是还未醒来。” “薛公那边呢?” 薛静仪摇摇头,眼中一抹忧色,“也没有苏醒。” 见她一脸难受的模样,公仪音忙出声宽慰,“静仪,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大夫说了,服过几贴药才能见效,你放宽心再等等,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薛静仪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朝公仪音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女郎在此候着吧,我们再去薛公房中看看。”秦默道。 薛静仪应了,道,“我带你们过去。”说着,示意侍书在此好生照顾着常夫人,自己引他们过去薛公房中。 薛逸海方才也服过一次药了,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药香,房中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守在薛逸海床榻旁的女婢见薛静仪过来,忙上来行了礼,又安静地退至一侧。 薛静仪看着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的薛逸海,内心那种仓皇的无力感又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眼中不由一酸。只是这么多人在,她自然不可能表现得这般脆弱,吸了吸鼻子将涌上来的泪珠生生压了回去。 荆彦好奇地看着薛静仪的面上神情,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的神色。 “静仪,薛公对什么东西过敏?”不同于常夫人的中毒,薛逸海的过敏到底是人为还是不小心所致,现在还无法确定,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过敏源出来。 薛静仪歪着头想了一会,“我记得,父亲只对海鲜过敏,从前他并不知晓吃过一回,当时就昏厥了过去。只是”薛静仪皱了眉头,“海鲜本就是稀罕之物,府中并未常备,今日席上的菜肴中也没有海鲜制的食物,我实在想不通父亲为何会过敏啊。” 她眯着眼睛,使劲回想着,突然,眸色一亮,道,“对了,父亲似乎还对蔷薇过敏!” “蔷薇?!”公仪音狐疑看去。 薛静仪肯定地点点头,“是的,父亲有一次在一位同僚院中闻到了蔷薇香,当时也是出现了不适的症状,只是幸好吸入得少,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了一会便好转了。从那以后,府中便禁止养蔷薇了。” 公仪音用力吸了吸,试图分辨出空气中是否有蔷薇的香气来,只是房中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又飘着药香,其中夹杂的气味十分难分辨。 她脚下一动,刚准备朝薛逸海床榻靠近些再仔细闻闻,突然听得房外有一阵喧哗之声传来。 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 明知常夫人和薛逸海昏迷不醒,谁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竟还在院中大声喧哗? ------题外话------ 最近更新固定在下午四点,等忙过这段时间,大概周日,会恢复早上七点更新,尽量万更! 谢谢所有姑娘的支持和包容,爱你们!比爱心~ 第105章 他死了!! 薛静仪自然也听到了外头这熙攘的动静,亦是蹙了眉头,朝公仪音几人歉意一笑,挑帘走出房去查看情况。 门外的喧哗之声渐渐变大,似乎越来越近。 下一刻,只见帘栊被蓦地挑起,珠玉翠响叮当间,有一人来面色不善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薛静仪。 “姑母,父亲还在休息,不能见您,您过会再来吧。”薛静仪无奈的声音响起。 原来这来势汹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上午在公仪音处未讨到便宜的薛氏。 她现在过来,又是为了哪般? 薛氏在房中站定,眯着眼眸四处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公仪音身后的秦默身上,模样有片刻的眯怔,似乎在琢磨着秦默的身份一般。 她直冲冲往里闯,薛静仪没能拦住她,只得跟着走了进来,瞧见她面上这幅不加掩饰的打量之色,不由沉了沉脸色,道,“姑母,父亲正在静养,你这般喧哗所为何故?” 薛氏这才把目光从秦默身上挪开,看向薛静仪,头微昂,目光中含了一丝不满和责怪,“静仪,逸海晕倒这么大的事,怎的都没人来通知我?!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姑母放在眼里?” 薛静仪这一天下来,早已头昏脑涨心力交瘁,如今听得薛氏这般咄咄逼人的质问口吻,心中愈觉烦闷,当下也没什么好口气,硬邦邦地回道,“父亲母亲身体不适,静仪忙着府中之事,没空顾及到姑母。” 一直以来,薛静仪看在薛逸海的面子上都对薛氏多有忍让,只是如今事情繁杂,心中烦闷,自然无暇再去考虑薛氏的心情。 更何况,薛逸海晕倒,薛氏进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兴师问罪,半点不曾关心过薛逸海的身体状况如何,这让薛静仪心底对她的厌恶又生了几分。 薛静仪从未用过这种口吻对薛氏说话,薛氏有片刻怔忡,似乎没想到昔日对她百般恭敬的薛静仪会突然翻脸一般。很快,她便垮了脸,张嘴嚎啕一声,一把扑向薛逸海的床榻,嘴里大声嚷着,“逸海,你快醒醒,你快看看你的好女儿是怎么对我的?” 刚扑到薛逸海的床边,手还未碰到薛逸海的身子,薛氏突然觉得一阵劲风袭来,身子像不受控制似的被什么一掀,顿时朝后摔了个仰八叉。 她屁股重重着地,不由痛得哇哇直叫,嘴里骂骂咧咧站了起来,狠毒的目光朝方才劲风袭来的方向望去。 薛静仪一脸愕然,公仪音一脸戏谑,方才她盯着看了许久的那个俊俏郎君则是一脸冷漠,至于他身后那位穿着官服的郎君,更是看都不曾看这边。 似乎刚刚并没有人动手。 可那道奇怪而诡异的风到底从何而来? 公仪音窃笑一声,秦默这出手的时机可正是时候,不然他们还得听着薛氏嚎哭半天,耳朵都会聋了去。 薛氏狐疑地扫一圈也未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揉了揉屁股,咧了咧嘴看向薛静仪。没能找出罪魁祸首,只好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薛静仪身上了,“薛静仪,你是不是仗着你父亲未醒,以为这府里就你独大了?!我告诉你,我这个姑母还没死呢!” 薛静仪只觉心力交瘁,瞧着薛氏如今这幅泼妇般的模样,并不想同她多说。 刚想沉了脸色让人将她请出去,眼角余光却恰好困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薛逸海身上,心不由又软了软,想到平日父亲对自己的嘱咐,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烦闷,尽量柔和了声音看向薛氏,“姑母,表兄那里想来还需要您的照顾,父亲和母亲这里有静仪就行了,您就放心回去,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通知您的。” 薛氏张了张嘴还想多说,可不知为何,却觉得有道冷厉寒凉的目光紧紧定在她的背上,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然而回目望去,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青天白日,薛氏却蓦然出了身冷汗,不知怎的,觉得这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莫不是有鬼? 她伸手搓了搓手上泛起的鸡皮疙瘩,扫一眼薛静仪,冷哼一声,“你表兄因何伤?还不是因为你?也没见你去瞧瞧” 她还在絮絮叨叨,公仪音皱了皱眉,不耐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薛夫人若无事,还是趁早回去吧,若是误了延尉寺断案的时机,判你个阻碍办案的罪名可就得不偿失了。”她的声音清冷似霜雪,让薛氏原本就起了层凉意的心里愈发地凄寒彻骨。 只是心思被她话语中的“延尉寺”三字吸引,不由出声问道,“延尉寺?延尉寺的人在哪里?” ?“这两位郎君便是延尉寺的使君。”薛静仪指了指秦默和荆彦,耐着性子解释。 薛氏看着秦默,先是眼前一亮,继而生了几分疑惑,“好好的,延尉寺来我薛府做什么?” 薛静仪没工夫细究她话中的“我薛府”的表达方式,又不想让薛氏知道太多,只含含糊糊应了,“父亲和母亲晕倒之事有些蹊跷,为了以防万一,请延尉寺的使君过来查一查。” 薛氏听出了几分端倪,还要细问,秦默却冷冷开了口,“无关人等在现场逗留,多是出于心里不安的因素想要打探到更多的情报。”他寒凉似雪的目光看向薛氏,“这位夫人,你若再不走,我就得怀疑你的用心了。” 薛氏身子一抖,忙讨好地笑笑,转向薛静仪,以一副长辈的口吻道,“那我先走了,好好招待延尉寺的使君,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拿主意,派人来问过我再说。” ?“是。”薛静仪垂首应了。 见薛静仪态度还算恭顺,薛氏心里这才舒坦了些,高昂着头走了出去。 眼瞧着薛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薛静仪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公仪音几人,目露歉意的神色,“让几位看笑话了。” 公仪音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又问,“秦五郎和阿染去哪里了?” ?“方才父亲和母亲突然晕厥,园中一阵骚动,许多宾客都想回去,秦五郎和阿染去稳定宾客的情绪去了。”薛静仪道。 公仪音看向秦默,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秦默与她对视了一眼,看着她顾盼生辉的神色有瞬间恍惚,很快垂了眼,道,“先去宴饮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 公仪音应一声,朝薛静仪笑笑,“我带秦寺卿和荆司直先去前院看看,你在这里好生照看常夫人和薛公吧。” 薛静仪又是好一番道谢,这才派人领着他们往方才召开宴会的前院去。 荆彦走在公仪音身侧,好奇道,“无忧,这个薛静仪,是常夫人和薛公之女?可看那常夫人的年龄,似乎不大像啊。”方才荆彦并未在车上,所以没有听到公仪音同秦默讲的关于薛静仪身世的事情。 公仪音笑着侧头看他一眼,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荆兄倒是看得仔细。” 荆彦不好意思地笑笑,似被公仪音这样清丽的笑容给晃了神,低头喃喃道,“我我也是看着那常夫人十分年轻的模样。” 公仪音点头转回目光看向前方,“你说得没错,静仪的确不是常夫人的女儿。”说着,把静仪的身份又给荆彦说了细细一遍。 ?“除了这位薛静仪,薛公再无其他子女了?”荆彦若有所思问道。 公仪音点头应是。 荆彦听罢,目露沉吟之色。 ?“怎么了?”见他面有异色,秦默出声发问。 ?“没什么。”荆彦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既然这位薛静仪不是常夫人的女儿,常夫人也已三十好几的年纪,为何一直没有要孩子?虽然她同薛静仪相处得挺不错,但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子,怎么着也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吧?更何况薛府并无男丁,这种情况下,薛公百年之后,薛府又该怎么办?” 公仪音不禁也陷入了沉思。 许是还是一个未婚女郎的身份,她潜意识里并没有想到这一方面,先前更多的只是关注在常夫人和薛公羡煞旁人的感情上,如今被荆彦这么一提醒,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荆彦说得对,既然两人感情如此深厚,为何一直不要孩子? 秦默亦是垂首不语,显然也未曾想明白。 三人沉思间,已到了前院花园。方才的席位还未还得及撤去,席上杯盘酒盏亦在,满园的酒香,混着淡淡的竹香,一时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秦默看向公仪音,“阿音,你把方才宴会的情况具体说一遍,尤其是常夫人和薛公的情况。” 公仪音点点头,努力回忆起来。 ?“我当时同阿染、静仪一道入的席,正坐在那里。”说着,手指了指她们方才入座的席位,“入席后并无什么异样,只有薛氏来闹了一番。”她侧了头,眸色又些微朦胧,似陷入了回忆当中。 ?“后来呢?”秦默看着她眼中神情,淡淡问道。 ?“后来我们将薛氏打发走了后,薛公和常夫人就一同入了园。” ?“当时两人脸上神情可有异样?” 公仪音摇摇头,想起两人方才入园那一幕,似有一瞬间的恍惚,迟疑着道,“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我总觉得常夫人今日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说,只是因为她这几日操心生辰宴的事有些没休息好。” 秦默应一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公仪音舒一口气,又道,“后来薛公和常夫人相携下来,在场内向宾客敬了一圈酒,众人又吃了一会,薛公告诉大家说府里在隐园摆了戏台,若有感兴趣的宾客可自行前往。” 她在原地轻轻打着转,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袭淡淡湖水蓝的裙衫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透明的如水一般的光泽,让她愈发有一种清冷出尘之感。 公仪音看一眼上首的席位,接着道,“再后来,薛公不知何故先行离场,常夫人便走了过来,邀我们一同前往隐园观戏。” “先行离场?”秦默反问了一句。 公仪音点头,“当时我也是不解,后来才想明白,薛公怕是下去提前准备装扮成老生扮相了,因为后台他有亲自上台表演。” 秦默剑眉微扬,有些吃惊,但显然未从公仪音方才的描述中听出什么端倪来,想了想又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一道到了隐园,我同常夫人坐在了一处。正看着看着戏,突然发现台上刚刚出来的那名老生竟是薛公所扮。虽然脸上涂了厚重油彩,但那身形和气韵却是盖不住的,不光我,在场很多宾客都发现了。”她缓缓转了目光,一双眸子看着阳光照射下斑驳的竹林间那明灭的阴影出神。 ?“当时这个发现一出,隐园中的气氛达到了,可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薛公却突然晕倒在了台上。” 公仪音看向秦默,“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了。” 秦默双眸微狭,带了些似有若无的幽深,“我们再去隐园看看,看你还能不能忆起什么旁的事情来。” 公仪音微有迟疑,“现在宾客们大部分都在隐园坐着,我们贸然过去,会不会引起骚动。” ?“无忧不用担心。”荆彦接口道,“方才我照九郎的吩咐,已派了衙役前去排查,照进度,现在来客应该已经被遣散得差不多了。” 公仪音这才放了心,抬步率先朝隐园而去。 方才还一片热闹熙攘的隐园这会果然变得十分冷清,因常夫人和薛公突然晕倒的缘故,现场一片狼藉,碰倒的破碎酒壶酒盏随处可见,流出的酒液茶渍在席上氲出一滩滩金黄透明的水渍,各种气味相混杂,让公仪音不适地皱了皱鼻。 看到几人的身影,正在同人说话的秦肃和萧染忙走了过来。 几人互相见了礼。 ?“五兄,情况如何?”秦默看向秦肃问道。 秦肃语气深重,摇摇头道,“没有查出什么来。” 秦默凉淡的视线在场中扫视一圈,继而收了回来,看向公仪音和萧染,“两位当时在现场,可曾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萧染眸光一正,皱了眉头思索了一回,终是懊悔地摇摇头,“我这是第一次看华韶班唱戏,所以入神了些,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公仪音想了一通亦是如此,刚待摇头否认,突然一抹锐色闪过,猛然抬头朝方才自己坐的席位上看去。 她紧着几步上前,视线紧紧定格在席位上那一滩小小的茶渍上。 秦默快步几步跟了上来,顺着公仪音的目光瞧去,眸色由浅转深,语气微有些凝重,“无忧,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听到他这声无忧,萧染神情尚好,因她早知公仪音女扮男装入延尉寺之事。只是秦肃眸色一深,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公仪音没有注意到秦肃的异常,点点头,墨色的双瞳中一抹雪亮,“我突然想起一事,虽然不知有没有帮助,但现在看来,的确有几分蹊跷。” “说来听听。” 公仪音“嗯”一声,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来,“那是在薛公晕倒前不久,有府中婢子来给我们上茶,不知怎么的,那婢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给我倒茶时竟将茶水倒了出来。当时常夫人听得动静朝那婢子看去,目中露出惊讶之色,问她为何会在这里。听常夫人的语气,那婢子的身份竟有些特殊一般。” 秦默雪亮的眸中泛起几分幽芒,看向公仪音问,“你可知那婢子叫什么?” 公仪音皱着眉头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常夫人似乎叫她作徽娘。” “徽娘?”秦默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眉微挑,“看来我们还是需要去问问薛女郎了。”他转了目光看向荆彦,“荆彦,你去院中将薛女郎请来吧,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向她打听清楚情况。” 荆彦应一声,转身去了。 “无忧,你可曾注意到,常夫人是否喝了那杯茶?” 公仪音低了头,长长的睫羽微微抖动着,用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忽而面色一肃,眸中一缕亮色绽出,“我记得薛公晕倒后,我曾看了常夫人一眼,当时,她的手里正端着那杯茶!” 秦默幽深的目光在上首席位上一扫,定格在左侧那只青釉色的茶杯之上,指了指问公仪音,“当时常夫人用的,可是这只杯子?” 公仪音点头称是。 秦默招手唤来不远处一名衙役,“将那只杯子带回府衙中检验,看看里头是否含有毒素。” 衙役应了,小心用帕子将那茶杯裹起,行礼过后便退了下去。 另一侧的小道上,出现了荆彦带着薛静仪匆匆而来的身影。 两人行到跟前,薛静仪定了定神看向公仪音道,“无忧,听说你们有事要问我。” 公仪音点点头,声音清泠若流水,“静仪,你们府中,可有一位唤作徽娘的年长女婢?” “徽娘?”薛静仪眉微蹙,眯了眼眸想了一会,忽而眸色一亮,看向公仪音道,“对了,府中是有一位叫徽娘的女婢。” “可知是何身份?”公仪音追问,“我看当时常夫人的反应,这位徽娘似乎身份有些不一般?” 薛静仪默了一默,声音中带了丝嘶哑,“这位徽娘,从前不过是先夫人院中一个小小的女婢。先夫人不幸离世,她伤心欲绝,当时在灵堂之上欲自杀殉主,幸被人救下。”说着说着,薛静仪声音渐低,“后来幸得我母亲”说到这里,她似乎怕在场几人不明白,转了话锋解释道,“诸位可能不知道,我的生母并非母亲并非现在的夫人,也非先夫人,而是先夫人身边的贴身女婢,先夫人去世前,将我生母托付给了父亲,后来便有了我。”她眸光渐暗,面容上带了几分让人心疼的苍白。 萧染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给予她无声地安慰。 薛静仪抬头朝萧染笑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当时徽娘虽被救下,却仍存着轻生的念头,还是我生母劝了她许久,她方才打消这个念头,在府中留了下来。因为殉主之事,父亲对其气节颇为赞赏,吩咐府中之人不得亏待于她。我生母去世之后,徽娘愈发深居简出,安静得如同府中没有这个人一般。” 说到这里,她抬目不解地看向公仪音,“无忧,你怎么突然问起徽娘来了?还有,你是怎么知道府中有徽娘这个人的?” “刚刚徽娘出现在了隐园之中。”公仪音目色深沉。 “什么?”薛静仪面露吃惊的神色,不解道,“徽娘一向只在自己院中活动,今日怎么会出现在隐园?无忧,你没有认错吗?” 公仪音摇了摇头,紧蹙的眉心不曾松开,道,“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听到常夫人唤了徽娘的名字。” “母亲?”薛静仪越发诧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当时徽娘出现在隐园,替我和常夫人斟茶,似乎有些心神不定,茶水洒出惊动了常夫人,被夫人认出她来了。后来常夫人让她不用操劳,赶紧回房歇着,徽娘应一声便下去了。” 薛静仪眉头一皱,语中隐有不解,“奇怪,徽娘在府中的地位已经不是普通的婢子了,怎么会叫她出来斟茶?” “当时常夫人也这么问,徽娘道,今日生辰宴人手不够,是管家派她过来帮忙的。” “不应该啊。”薛静仪双手在身前绞动着,呢喃道,“管家在府中多年,徽娘的身份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就算人手再不够,也不会派徽娘出来啊。” 听薛静仪这么一说,众人自然也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 秦默看向薛静仪,“可否将府中管家请来一问?” 薛静仪点点头,唤来一旁立着的女婢,让其将管家带来此处。 女婢领命而去。 公仪音看着女婢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如果此事不是管家吩咐的,那么就说明,这个徽娘,一定有鬼!” 薛静仪点了点头,眼中忧色愈发浓重起来。 本以为父亲和母亲只是身体不适才突然晕厥,谁曾想到这里间竟牵扯到了这么多人和事? 好在管家此时就在隐园不远处,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府中如无头苍蝇般乱撞的仆从不要惊慌,各归各位。听到女婢奉薛静仪之命来请,忙擦了擦额上汗珠,急匆匆跟着女婢朝隐园去了。 管家行到薛静仪跟前,喘了喘气,行礼道,“见过女郎。” “管家,今日是你派徽娘来府中帮忙的吗?”薛静仪示意他不用多礼,急急问道。 管家一愣,正在擦汗的手顿在半空,狐疑道,“徽娘?没有啊,老奴早得了郎主吩咐,一直不曾去打扰过徽娘。” 听到管家的话语,薛静仪一“咯噔”。看来,是徽娘撒了谎! 秦默墨瞳一缩,周身气息寒了寒,转头看向荆彦道,“速速带了人去徽娘房中将她带来一问。” “是!”荆彦神色一凛,招手唤了一队衙役过来,在管家的带领下匆匆往徽娘住的小院而去。 公仪音心内升起一丝隐忧,眸光沉沉看向秦默,面容冷肃,“九郎,依你看,这个徽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秦默眸中神色幽幽,划过一丝沉郁,他扫一眼在场众人,并未即可答话,良久,才语声沉凉出了声,“徽娘既然对先夫人感情深厚,想来定然对薛公续娶常夫人进门有所不满。” 公仪音瞪大了一双玲珑眉目,神情微讶,“九郎的意思是,徽娘因敬重先夫人,因而对后入门的常夫人有所不满,所以趁此机会在茶里下了毒,想谋害常夫人?” 秦默转了目光看向远方,语气不急不缓道,“现在这些也只是我的推测,是或不是,还得等那杯中茶水的检验结果出来才能知晓。或者,等徽娘来问个清楚才知。” 见秦默这般说,其他人也歇了再问的心思,在原地焦急地等着。 很快,远远跑来一名衙役。 衙役气喘吁吁行到秦默跟前行了一礼,语气急促道,“报告寺卿,徽娘不在房中。” 秦默眸色一沉。 公仪音亦是一惊,不在房中?莫不是畏罪潜逃了? 秦默眸光动了动,往远处一扫,当机立断看向众人开口道,“荆彦,你带衙役在府中四下搜一搜,薛女郎,麻烦你让人找徽娘平日里相熟的女婢问一问,看是否知道她去了哪里。另外,请五兄和萧女郎随管家一道去府门口问问,看徽娘是否出府了。”吩咐完这一通,转头看了公仪音一眼,“无忧,你随我一道,再去徽娘房中看看。” 听得秦默的吩咐,众人纷纷点头,快步离去。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淡淡道,“阿音,我们走吧。” 荆彦给秦默留了一名衙役带路,衙役走在前头,秦默和公仪音并肩行在后头跟着。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宁静地洒下。公仪音用手遮了眼抬头一望,天空湛蓝流云朵朵,带着夏末秋初的舒爽开阔之意。薛府分明还是那个古朴雅致的薛府,然而公仪音放目远眺,却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前只觉薛逸海与常夫人伉俪情深羡煞旁人,现在想来,薛逸海对常夫人的情深如许,又何尝不是对他先前那位夫人的残忍? 旧人已逝,再添新人,如今薛逸海的心中,可还有半分已逝伊人的影子? 自古男儿多薄幸,思及此,公仪音侧头看一眼身旁神色淡然的秦默,微微叹了口气。 她目光不过惊鸿一瞥,本以为秦默不会察觉,不想他温柔地看过来,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阿音,怎么了?怎么突然情绪就低落了。” 没想到自己小小的情绪波动也能被秦默看在眼里。 公仪音在感叹秦默心思细腻的同时,不由又生了几分隐忧,这样优秀的秦默,必定会被族中众人寄予厚望,自己和他最后真的能排除万难走在一起么? 前世是因为父皇的百般斡旋自己最后才得偿所愿,但这一世因为自己的重生,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可以说,一切都是按着新的轨迹在朝前发展。 明明日光倾城和暖宜人,她却突然生了几分萧瑟的感觉。 见她久不出声,秦默的语气愈发柔和了,微笑着凝视着他,语气轻柔地像拂过耳边的羽毛,“阿音,你有什么烦心事么?” 公仪音叹口气,沉沉望向秦默,“阿默,你说,如今薛公的心里,可还有一丝他先夫人的影子?” 秦默是何等通透之人,一听公仪音这话便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停下脚步,定定凝视着她透彻如水的眼眸,面容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他就那样温柔似水地注视着公仪音,忽而一笑,如枝头层层绽开的洁白梨花,让公仪音眼前的整个世界都绽放出明亮的色彩。 “阿音,你又在胡思乱想了。”秦默轻笑,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被秦默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公仪音不免有些羞意浮上,别过头犹自嘴硬,“我没有胡思乱想呀,我只是单纯地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已。” 一个“单纯”二字,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她的小心思显露无疑。公仪音话一出口便觉出了不对劲,脸色愈加红了,低垂着头不敢看秦默。 秦默轻轻一笑,悦耳的声音在公仪音耳旁轻颤。 “你呀,怎的对我这么没信心?难道在我眼中,我就是那朝秦暮楚之人?” 公仪音摇摇头。 秦默若是朝秦暮楚,当初在被迫娶了她之后就不会仍对她极好,而是去外面寻他的红颜知己去了。毕竟,他建邺第一风流名士的名头在那里,要什么样的女郎没有?只要振臂一呼,保管各色各样的女郎一窝蜂就涌过来了。 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 公仪音不由定了定心。可是心中对秦默会说的话又有些期待,假意仍未想通,抬了头,一双水润的玲珑杏目紧紧凝视着秦默,眸光微漾,“那你说,若是你家里人逼着你娶别人,你待如何?” 秦默心中一“咯噔”,想起了同王家的婚约。 他探过母亲和祖父的口风,母亲对他不喜,自然不想他同王家联姻。可祖父那边,却怎么也不松口。只道王家女郎宜室宜家,长得又貌美,实在是士族主母的不二人选,让自己日后休要再提这事。 四大家族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联姻,是维系家族关系的最好法子。他本就没想着祖父能立马同意,正准备徐徐图之,不想现在公仪音突然提起这事,不由眉尖一蹙,垂在一侧的手一阵轻颤。 现下事情还未解决,告诉阿音也只是徒增烦恼。更何况,这个小丫头如今正对自己不信任着呢,若再知晓这么一出,必然会生出些不满。他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坏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想到这,他朝公仪音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温声道,“瞎想什么呢。若真有这样的事,我自然是抵死不从的。” 公仪音这才展颜一笑,露出颊边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来。 又行了几步,徽娘居住的小院已出现在眼前。 徽娘的院子位于薛府西北角处,位置有些偏僻,寻常人都不会来这边。方才被衙役搜过,院门微敞,在风中轻轻晃动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公仪音上前推开院门,同秦默一道走了进去。 小院不大,一眼扫去便能将院中的一切尽收眼底。院中一颗大树,树下晾着几件粗布衣物,除此之外空空如也,粗粗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公仪音同秦默对视一眼,朝院中伫立的两间小屋走去。 左侧那间房屋较小,从窗户望进去,一口灶台在正中间,似乎是灶房的模样。看来徽娘在府中的地位果然颇为特殊,竟然能拥有自己单独的灶房。 右侧那间,则是徽娘平日里休息和起居的地方,斑驳的木门敞开着,院外阳光明媚,房内便显得有些冷清阴暗了。 秦默抬目一扫,率先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迎面一张青竹小几并竹制坐榻,左右用竹帘隔出两个小的隔间,挑帘一看,左侧的隔间放着一张床榻,想来是休息之处,另一侧开窗,视线较为通透,地上的矮几上放着针线等物,应是徽娘平日里活动刺绣的场所。 公仪音挑帘走到左侧隔间里头,秦默也跟在她身后走入。 她先在床榻上拍打了一番,枕头和被褥里也仔细检查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把视线落在隔间一角的朴质衣柜上,伸手打开来。 里头的衣服并不多,整整齐齐叠着,公仪音拿手翻了翻,视线被右侧一件单独叠放着的烟霞色裙衫所吸引,不由拿在手中仔细检查着。 针脚细密,用料精致,可是样式似乎不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公仪音看向秦默分析道,“这应该不是徽娘的衣物。” 秦默挑了挑眉,含着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公仪音摸了摸手中衣料,“这料子绝非徽娘一个小小女婢能用得起的,再者,这么鲜艳的颜色,显然也不适合如今早已不年轻的徽娘了。” “那依阿音看,这衣服会是谁的?” 公仪音沉吟片刻,“看这衣服的款式,似乎并不是近年流行的。我猜,这件裙衫,应该是薛府先夫人的遗物,先夫人逝世时年纪尚轻,正适合穿这样鲜亮的颜色。而且”她指了指衣衫上头一处颜色明显较浅的地方,“这里有褪色的痕迹,我猜是徽娘夜夜睹物思人,泪水浸透衣衫所致。” 想到这个可能,她不禁叹了口气,“先夫人到底是位怎样的女郎,竟让徽娘不惜自杀殉主,又思念其至如斯地步?” 秦默亦是不语,良久,看向她手中的衣物道,“这件衣物你先拿着,等薛公醒过来让他看看,这究竟是不是先夫人的衣物。” 公仪音应了,随手将其放到了床榻之上,又四下翻了翻,没有翻出什么东西来。 她和秦默转到另一侧,亦是一无所获。 公仪音皱了眉头,显然有些懊恼。本以为能在徽娘房中搜出些许蛛丝马迹,没想到竟什么收获也没有。至于常夫人所中的砒石之毒,更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徽娘曾有过。 这么看来,徽娘的确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估计送回延尉寺的那个杯子中应该也检查不到毒素了,也许徽娘早就趁着当时现场混乱之际将杯子给掉包了。 这么一想,顿时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秦默正待出声安慰,突然听得院外响起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显得颇为急促,一下一下似踏在两人心里。 下一刻,房门被撞开,闯进一个满头大汗的薛府侍卫,双目圆睁,面上神情惊吓不已。见到公仪音和秦默两人,那侍卫顾不上行礼,气喘吁吁惊恐道。 “不不好了!郎主去世了!” ------题外话------ 嘿嘿嘿,不要打我,不要给我寄刀片哟~~( 就爱网) 第106章 噬心散 “什什么?”听得护卫这话,公仪音和秦默猛地一惊,清冷的眸光不可思议地朝那报信的护卫看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公仪音紧紧盯着那护卫,厉声道。 “郎郎主去世了”护卫浑身抖抖索索,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满是惧怕的神色,明显还在震惊之中,不曾回过神来。 “你是说,薛公去世了?”虽然明明已听清楚了那护卫之话,公仪音还是不敢相信,颤抖着双唇又喃喃地问了一遍。 护卫神情苍白,艰难地点了点头,身子犹自战栗着。显然这消息对于他来说亦是十分难接受,眼中一片死鱼白,没有半点焦距。 公仪音墨瞳一狭,朝前几步看着他叠声问道,“好好的,薛公怎么会去世?大夫明明说他服过药后便能醒来?!是谁告诉你薛公去世的消息的?” 似被公仪音尖利的声音吓住,护卫身子一抖。听得公仪音的质问,他抬了头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也不知是女郎派小的来通知二位的。”声音嘶哑中带了颤抖之意。 看他的模样,并不似说谎。 公仪音的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突然想起方才侍卫话语中静仪的名字,脑中清醒了一分。是静仪派他来的?这么说,静仪已经知道薛公去世的消息了? 她难以想象,此时的静仪会是怎样的心情。 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恍恍惚惚间竟似堕入茫然无边的混沌之中,迷迷糊糊如入难以逃脱的梦魇。 “阿音。”到底定力异于常人,片刻的震惊过后,秦默很快镇定下来,瞧见公仪音脸上怔忡茫然的神色,上前走到她的身侧凉声道,“阿音,我们现在在这百般猜测并无任何帮助,还是赶紧去薛公院中看看再说。” 秦默清冷似霜的语声划过耳际,公仪音这才回了神,转头看见秦默脸上担忧的神色,挤出一抹笑容,示意他不用担心。 点点头道,“好,快走吧。”说着,长吁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纷繁复杂的思绪,同秦默一道,在那名护卫的带领下匆匆出了徽娘的小院往薛逸海院中而去。 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 一入院中,便觉一阵压抑瘆人的气氛扑面而来,院中往来行走的女婢仆从皆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面上全是哀恸的神色。 而房内,隐隐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啜泣之声。 公仪音的心中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愈发难受起来。看着院中这诡异的气氛,她顾不上礼节,一把掀起帘子进了内间。 “静仪!”她担心薛静仪,挑起帘栊的同时出声惊呼。 清脆的话音落,回答她的除了珠帘的碰撞声,便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连方才在院中听到的隐隐啜泣声也没有了。 公仪音定睛一看,房中站着一人,是一脸震惊和不解的荆彦。 另一人,则是面色惨白如纸的薛静仪,她此时正伏在床榻旁,怔怔看着床榻上双目紧闭嘴唇发青的薛逸海,眼中是茫然而无措的神色。 仿佛这一刻,她的灵魂已抽离升空,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了无生气的躯壳。 对于公仪音方才唤她的那一声,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秦默看向荆彦,语声清冷,“到底怎么回事?” 荆彦蓦地一惊,回神看向秦默,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浓浓惊诧,“九九郎” “薛公去世了?” 荆彦怔怔地点了点头。 见他仍沉浸在这巨大的震惊之中,秦默撇过他,上前几步行到薛逸海榻前,用手指在他鼻端一探,眸光一沉,改为探向他手腕处。 片刻诊脉过后,秦默颓然地收回了手。 死了。 是真死了。 他看一眼薛逸海渐渐变得铁青的唇色,眼中满是疑色,难道薛公亦是中毒身亡? 见秦默检查完毕,公仪音忙上前几步揪着他的衣袖道,“怎么样?可还有救?” 秦默无奈地摇了摇头,转了目光看向窗外,眸中的幽厉冷光愈发浓重起来。窗外依旧碧空如洗,清风和煦,可屋内众人的心情,却再也没有了来时的欢欣和宁和。 公仪音颓然垂下手腕,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薛公死了,死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刚刚她还羡慕过他和常夫人的鹣鲽情深,刚刚他还在隐园同他们谈笑风生,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这么死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让她深刻感受到了生命和世事的无常。 似是感受到公仪音突然的颓丧,秦默借着宽大袖口的掩护,暗暗捏了捏公仪音的手掌心。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遍全身,虽然细微,却让公仪音陡然冷下来的身体渐渐回暖。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眼下情况未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自己和秦默去处理,她不能如此消极。 想到这,她朝秦默看了一眼,示意他不用担心,眸中是坚毅的神色。 秦默这才收回心思,看向荆彦道,“可去请大夫了?” “请请了”荆彦也逐渐回了神,道,“当时薛家女郎发现不对劲便立刻派了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分别去通知你们和秦五郎他们。” 公仪音皱了眉头,方才那大夫明明仔细检查过了,说薛逸海只是过敏,服过药之后便能醒转,如今却突然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实在让她再难以相信这大夫的医术。 想到这,她看向一旁默默啜泣的女婢,沉声道,“你可知道随我前来的那两名女婢如今被安置在何处?” 女婢啜泣着点了点头。 “速速将她二人唤来。” 女婢应了,转身快步离去。 公仪音看向伏在床榻旁了无生气的薛静仪,叹了口气,艰难地挪步过去。她的手落在薛静仪瘦弱的肩膀上,却发现她的身子冰冷得厉害,仿佛刚从冰窖中捞上来的一般,而且还在不住地颤抖着。 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切安慰都只是徒劳,只得收了收掌心,试图让自己掌心的温度给薛静仪带来一丝暖意。 门外很快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阿灵和阿素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殿下。”见那女婢请得急,阿灵敏感地感觉到怕是发生了什么事,语气中含了一丝焦灼。 公仪音忙快步迎上,从袖中掏出帝姬府的令牌道,“阿灵,你速速去宫里请了太医过来。” 阿灵接过牌子,微愣,“殿下,发生什么事了?薛公的病情恶化了吗?”她和阿素一直被安置在房中,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公仪音神色一沉,哑了嗓子道,“薛公他死了” “什么?”阿灵和阿素闻言,俱是大吃一惊,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公仪音“嗯”了一声,催促道,“还不快去!” 见事态紧急,阿灵顾不上多问,行礼后匆匆离去。 房中一下又陷入落针可闻的沉默境界,片刻,秦默看向荆彦,“五兄他们怎么还未到?”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是秦肃和萧染回来了。 两人从派去通知的女婢那里得了消息,亦是震惊万分,一进屋,顾不上寒暄,秦肃大踏步走到薛逸海床边,伸出收回探了探,终是颓然地收回了手,奋力在床榻边打了一拳,一脸颓色。 萧染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神情,祈祷有奇迹发生,可看到秦肃的表情时,高悬的心立马沉了下去。 她担忧地看一眼床榻旁的薛静仪,又看一眼公仪音,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道,“无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莫不是中毒引起的休克?” 公仪音摇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来看了。只是静仪”她满目忧虑地看着从她进来起就一言不发的薛静仪,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萧染想了想,定了定心神,抬步上前在薛静仪身侧蹲下。 “静仪”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心,柔声道,“静仪,你一定要振作,府里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处理。还有常夫人,你忘了常夫人了吗?常夫人还等着你照看呢。” 薛静仪原本一直空洞无神的眼神在听到常夫人的名字时总算有了一丝光亮,见薛静仪有了反应,萧染心下一喜,接着又道,“常夫人已经喝过两次药了,应该很快便能醒来。静仪,逝者已逝,你一定要节哀顺变,但是活着的人,还等着你呢,你可千万不能倒下。” 薛静仪这才动了动眼珠子,僵硬地转头看向萧染,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母亲” 见她有了动静,公仪音忙上前,“静仪,你放心,若薛公当真是被人所害,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出凶手替薛公报仇。可是现在你不能垮下来,整个薛府还等着你去支撑,常夫人那里也还不知道薛公去世的消息,若你都倒下了,她又该怎么办?再者,你忘了你那位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姑母了吗?若你也倒下来了,这薛府岂不是要落入她的手里了?” 看到方才的情况,公仪音知道现在任何空洞而苍白的安慰对于薛静仪来说都是徒劳,她需要的,不是这样和风细雨般无关痛痒的安慰,反而需要一剂猛药,刺激她逼迫她不得不振作。虽然残忍,但人,都是在逆境中成长起来的。 听了公仪音的话,薛静仪空洞的眼眸中突然迸出一丝狠厉而怨毒的光芒,刹那间变得通红。她看向公仪音,一字一顿狠狠道,“是薛氏!一定是薛氏搞的鬼!她觊觎我府中家财许久!一定是她!父亲的死,同她一定脱不了干系!”说罢,挣扎着起身想朝外冲去。 “静仪!”萧染和公仪音大惊失色,赶紧一左一右奋力拉住薛静仪。 “静仪,你冷静点。”公仪音焦灼道,“无凭无据,你以为你过去了她就会认吗?现在你千万不能自乱了阵脚,否则反而容易落入他人的圈套。”她用力按了按薛静仪的肩膀,沉重道,“你好好镇定下来,仔细回想一下,跟我们说说,方才短短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也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被公仪音这么一说,薛静仪眸中的通红含煞之色才退去些许,喘了一会粗气方才镇定下来。 萧染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听着她缓缓开了口。 “当时我派人找了府中和徽娘相熟之人过来询问,那些女婢却都说今日并未见过徽娘。我心中烦闷,想着父亲母亲如今还昏迷不醒,便回了院里。我先去了母亲房中,母亲那里一切如常,服了两次药脸色也好了不少。我心里安定些许,又到了父亲这里,父亲这里乍一看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女婢们都候在旁边,不敢怠慢,可是我瞧着父亲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心里一慌,摸了摸他的手,却发现一阵冰凉。我惊恐万分之下又去探父亲的鼻息,却发现他却已鼻息全无。”薛静仪一口气哽咽着说完,说到最后,终是泣不成声,“后来的事后来的事你们便知晓了” 说完这些话,她似乎有些崩溃,伏案痛苦流涕。 公仪音一边同萧染一道替薛静仪顺着气,一般求助似的看向秦默,似在无声地询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秦默眸光幽深如古玉,看一眼床上早已冰凉的薛逸海的尸体,温声开口道,“无忧,你扶薛家女郎先下去歇着吧,别让她身子也垮了去,常夫人那边还需要她的照料。我们在这里等着太医过来,看太医怎么说。” 公仪音应一声,就要去搀薛静仪。萧染开口道,“无忧,你留在这吧,说不定会对破案有帮助,我扶静仪下去便是。”她心想,公仪音先前扮男装入延尉寺,对破案应该也有几分心得,再者她是帝姬,留在此处也有震慑作用,所以才有此提议。 公仪音沉思片刻,既然方才静仪说薛公对蔷薇花粉中毒,说不定此案同花香之类的线索有关,自己留在这里也许会有用处,遂不坚持,点点头让萧染扶着薛静仪下去休息了。 秦默又看向秦肃,“五兄,方才你同萧家女郎去府门处问,可有问到是否有人见到徽娘出府?” 秦肃摇头,面色沉郁,“今日府中来客众多,府门处守卫的护卫应接不暇,何况徽娘平日深居简出,并无多少人认识,都说没有注意到。”他顿了顿,眸中染上一丝霜寒之色,“老九,好端端的,薛公怎么会突然离世?!” 秦默垂下眼帘,“具体事情经过如何,我也暂时未探查明白,但是五兄请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凶手,还薛公一个公道。” 秦肃点头谢过,又道,“薛公一身清廉,待人真诚,我实在想不出,何人竟会下此毒手!”忽然,他似想到什么,问,“老九,你说,此事会不会同那外逃的徽娘也有关系?” 秦默沉吟不语。 秦肃知道此时下定论未时尚早,也不强求秦默回答,只郑重道,“老九,薛公当年于我有恩,我恳求你,一定要抓住此案的凶手来!” 秦默抬眼看向他,亦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五兄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尽早侦破此案。”默了一默,提议道,“五兄,薛公这案子显然另有隐情,我们会好好侦查一番,但眼下显然还没有什么线索。你也事务繁忙,不如你先回府去,待有消息了我再派人通知你。” 秦肃知道自己此时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虽心下愤怒和惊愕,但还是面色沉沉地点了点头,抱拳同秦默几人告辞离去。 “在府里其他没有发现徽娘的踪迹?”秦默问荆彦。 荆彦摇摇头,“没有,我带人四处搜过了,哪里都没有发现徽娘。” “这么看来,她应该是出府了。”秦默推测道。 “对了。”公仪音突然想起一事,讶然出声。 “怎么了?”秦默侧头看来。 “阿默,你还记得吗?方才我们去徽娘房中时并未见到房中有任何珠宝首饰之物。爱美是女子的天性,就算徽娘心如死水,房中也不可能一根钗环也无,更何况我今日见到她时,她的头上的的确确插了一根白玉簪。” 秦默皱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我猜徽娘是不是已经存了不回府的心思了?”公仪音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看着秦默缓缓道,“你们想,徽娘定然为此事筹谋了许久,若是她当时未将茶水洒出,也许常夫人就不会注意到她,到时候查起来怎么也查不到她的头上去。可是千算万算,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失手,情急之下,只得匆匆收拾了衣物和贵重物品趁乱逃出府。若常夫人死了,那她就大仇得报,随便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便是。若常夫人没有死,她还可以先伺机潜伏,日后再找机会加害于常夫人。” “那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再也找不到徽娘的踪迹了?”荆彦不由皱了眉,一脸沉思之色。 “也不尽然。”秦默接口道,“等常夫人醒后,将消息放出去,也许徽娘放心不下,还会再回来看的。所以你再多加派些人手埋伏在薛府附近,并将徽娘的画像分发给他们,一旦看到徽娘的身影,立马将其拿下带会府衙,我定要亲自审问” “是,九郎,那我先下去安排了。”荆彦见此处没有用得找他的地方,开口道。 “去吧,安排好后速速返回,有些事情还需要你统筹。”秦默出声叮嘱。 荆彦应声离去。他走后,阿素也识趣地退出门外守着,这样一来,房中便只剩下公仪音和秦默两人了。 公仪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海中理了一遍,发现事情还有诸多疑点无法破解,面上不由愈发焦虑起来。 这一件接一件发生的诡谲事件里,到底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它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看着公仪音紧锁的眉头,秦默抬手抚了抚,轻声道,“阿音,你在想什么?说出来我们一同分析分析,也许能有不同的发现。” 公仪音点点头,同秦默出了卧房,在厅中矮几前对坐下来。 “第一,常夫人的中毒,薛公的过敏,倒如今他的中毒身亡,这三件事到底有没有联系?这背后的凶手,是一个?是两个?还是三个?” 公仪音抬头看秦默,见他赞同地点点头,遂接着往下说。 “第二,虽然暂时还未找到证据,但常夫人中毒一案,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很有可能便是徽娘。那么,在薛公的过敏和中毒案件她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若徽娘当真因先夫人之事对常夫人怀恨在心,对于始作俑者的薛公,她应该也抱有憎恨的情绪才是。” “最后我想不通的一点就是,薛公昏迷之时明明请大夫来查过了,大夫说无恙。可是,短短几个时辰不到,薛公却突然中毒死亡。这毒,到底是何时下的?” 秦默静静看着她,她头低垂,眼中神情明净而又倔强,长长睫羽下那双黑色的眼瞳,闪耀着灼灼的亮色。 就像一块散发着华美光晕的沁凉美玉,流光四溢,让人不可逼视。 秦默心里原本焦灼的燥意让这样沁凉的气息渐渐抚平。 这一刻,他突然很庆幸,上天将这样灵动而耀眼的公仪音送到了自己身边。 公仪音说完自己的疑惑,却未听到秦默的回话,不由狐疑地抬了头,目光便撞入秦默深入寒潭的双眸中,不由一怔。 瞧见公仪音面上的怔忡神色,秦默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神,不由自嘲地笑笑,便是自己,日日见到她,亦会这般把持不住,若是换了他人又该如何? 看来,得早点将她娶回家才安心啊。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秦默敛了思绪,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三个案子,看似,实则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其单独调查其中一件,不如同时并行调查两件案子更好。常夫人那边,等她醒来后我们再问问情况,徽娘的事我已经让荆彦布置下去了。现在就等着太医过来,看看薛公到底为何中毒身亡。” 刚说完这话,便听得门外有人声传来,转头一瞧,正是不久前来替常夫人和薛公把过脉的那位大夫。 大夫被女婢搀扶着疾行而来,颤颤巍巍跨过门框瞧见秦默和公仪音,不由一怔,公仪音他此前见过,只是秦默便不大认识了。 那去请大夫的女婢乃薛静仪的贴身女婢,唤作采星,自然认识公仪音和秦默,只是眼下见房中只剩公仪音和秦默两人,亦是惊奇,行礼道,“见过殿下,大夫已经请来。”顿了顿,语气愈发焦急,“不知郎主?” 公仪音遗憾地摇了摇头。 采星面色一白,搀扶着大夫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半晌,又怔怔开口道,“那我家女郎呢” “阿染先扶她下去休息了。” 采星这才微微舒了口气,目光看向帘栊隔绝的里间,眉眼间满是忧色。 公仪音看她一眼,“你先下去照顾你家女郎吧,如今府里大小事务还要靠她,你多劝着些。” 采星含泪应了,退了下去。 公仪音这才看向那颤颤巍巍的大夫,他已被采星话中的“殿下”二字吓得两股战战几欲昏厥了。再加上来的路上采星已经跟他说了大致情况,更是汗如雨下,生怕会被治罪。 公仪音冷冷道,“薛公死了你可知道?” 大夫颤抖着点了点头。 公仪音一把将里间的帘栊掀起,语声寒凉,“你进去看看,今日,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休想出这薛府的大门。” 大夫身子又是一抖,踉跄着进了里间,公仪音和秦默也随着走了进去。 内间香炉中焚着安神的香片,暗香袅袅。大夫走到床榻旁,看一眼面容铁青的薛逸海,手抖得更厉害了。 “好好检查,若想脱身,就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夫颤巍巍抹一把额上的汗,将手放到薛逸海冰凉的手腕上探了探,见其脉息全无,只得收回手,掀开他的眼皮又看了看。 一番检查下来,身上又是大汗淋漓。 “如何?”见他完成了检查,公仪音清冷地打量着他,沉肃道,“可有发现什么?” 大夫却是双腿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老泪纵横,“小民无能,请殿下赎罪。” 瞧见他这副模样,公仪音皱了皱眉沉声吩咐,“起来说话。” 大夫却犹自求饶,公仪音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轻喝一声,“起来说话!若所言属实,可以不治你的罪。” 大夫这才颤抖着扶膝站了起来。 他垂首立在一旁,语气沉缓地开了口,“小民无能,实在探查不出薛公所中何毒。” “你说什么?!”公仪音墨瞳一狭,紧紧盯着大夫的面上神情。 大夫身子一抖,硬着头皮接着道,“是是的此毒,小民生平从未见过。” 公仪音面色微变。 什么样的毒,竟然让行医这么多年的大夫都没法查出?看来,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太医身上了。只是,心中那不安的情绪愈发变得浓重起来。 大夫说完,见公仪音沉默不语,心中愈发惴惴,但公仪音和房中那位郎君没有开口,他也只能垂首立于一旁,惶恐不安地等着两人的指示。 秦默看一眼窗外的天色,算算时辰,一来一去,阿灵去宫里也该回来了。 又等了一小会,果然,很快阿灵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赵太医来了。” 公仪音亲自出门将赵太医请了进来,朝他浅浅笑笑,“赵太医,又要麻烦你了。” 看出公仪音面上苍白的神色,赵太医摆摆手,直言不敢,又道,“来的路上,阿灵已经把情况同老臣大致讲了一遍。”他叹一口气,语气沉重,“不如让老臣先替薛公看看吧。” 公仪音点点头,将他迎进了里间。 赵太医狐疑地瞟一眼房中站着的那名大夫,眸光微动,并未出声,只拿着药箱在薛逸海床榻旁坐了下来。 他仔细把了把脉,又掰开薛逸海眼皮口舌看了看,继而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薛逸海的四肢和全身,面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如何?”公仪音紧张问道。 赵太医没有回话,面露沉吟之色,忽而,他眸光中一丝极浅淡的异色闪过,快速将药箱打开,从里头拿出一套银针来摊开。 只见他手法极快,刷刷刷几下取出几根银针,分别扎在薛逸海身上的几处位上。 公仪音凝神屏气地瞧着,不敢出声打扰,一双琳琅美目中满是紧张的神色。 秦默瞧着赵太医的举动,眸中幽色愈发深了,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紧了紧。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赵太医伸手将薛逸海身上的银针拔出,很快,有紫黑色的血自薛逸海微张的口角流出。 赵太医掏出一方素色锦帕在他嘴角拭了拭,尔后放入鼻端微微嗅了一下,这一闻,忽然眉头一皱,面上神情突然大变,抓着帕子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公仪音眼底的焦灼之色一碎,错愕地看着赵太医大变的脸色,惊魂不定地开口道,“赵赵太医,你可是查出了什么?薛公到底中的是何毒?” 赵太医的手犹自颤抖着,他低垂着头,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赵太医。”秦默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似林间流水,让赵太医的心蓦地安定了几分,不由抬头朝他看去。 眼前的秦默,并未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袭简单却不失精致的素色大袖锦袍,面容雅淡隽永,五官明明精致而清朗,却在他周身那种如水似玉气质的衬托下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出了,浑身像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微光之中。 赵太医定了定心,方才进来得急,并未仔细打量秦默,此时方才认出此人便是建邺城中有名的秦氏九郎,延尉寺卿秦默。 秦默的眼中,含了一丝薄雾,却又带了一丝洞若观火的了然。 他转向公仪音,轻缓开口,“无忧,此事兹事体大,你不宜卷入,你带大夫先去外面等着可好?” 公仪音心内一沉,什么事这么严重,居然还要避过她? 只是看着赵太医郑重其事的神色,秦默恳求的眼神,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带着大夫走了出去。 “赵太医,请说吧。”秦默的目光落在房中袅袅升起的熏香之上,缓缓开了口。 赵太医朝他行了个礼,深吸一口气,这才无比郑重道,“回寺卿的话,下官怀疑薛公所中之毒,乃噬心散。” 秦默一听,冷厉的目光嗖地朝赵太医射去,语声清寒,“噬心散?!赵太医可能确认?!” 赵太医眸光微颤,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下官仔细检查过了,虽无十分把握,但已是不离十了。下官当年,曾亲眼检查过噬心散中毒之人的尸体,正是薛公这般症状!” 秦默周身的气息,立马变得寒凉起来。 见他这种反应,赵太医便明白过来,秦默也是知道噬心散的来历的,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居然能顷刻忆起,果然坊间称秦九郎年纪轻轻却无所不知,不是没有道理的。 “噬心散中毒之后,可能立即探出?”秦默思索片刻,又问。 赵太医摇摇头,“噬心散的潜伏时间,根据剂量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他似乎想到了秦默为何这般发问,看一眼门外斟酌着道,“下官虽不知薛公是何时中的毒,但即使他当时已中毒,当时的情况下便是下官也不能立刻查出。” “我知道了,有劳赵太医了。” 赵太医点点头,示意他不用客气,想了想,又看向秦默,“秦寺卿,此事事关重大,下官回宫之后,需要即刻向主上禀报。” “我明白。”秦默沉声应了,道,“我同你一道入宫吧,主上那边,我同他说清楚,看看主上如何指示。” “好。”赵太医不敢耽搁,低头收拾起药箱来。 秦默走到门前将房门拉开,看一眼惶恐不安的那名大夫,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大夫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急匆匆离去。 见秦默放走了大夫,公仪音知道他已经确定此事同这大夫无关。她从大夫匆匆离去的身影上收回目光,看一眼秦默脸上沉郁的面色,心中隐隐升起几丝不好的预感。 “阿默”她试探着开口唤了声。 “阿音,此事就到这里打住,后面的事我会去查。你带着阿灵阿素先回府,有什么进展我会再派人通知你,可好?”虽然用的是商量的口吻,语气中却含了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意味。 “那你呢?”公仪音沉了目色,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浓了。 “我要同赵太医进宫面圣,薛府的事我会让荆彦安排好,总之,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秦默面容冷峻,清澈的眸间笼着雾色。 “阿默!”公仪音眉头紧蹙,显然对他的隐瞒有些不满,却瞧得赵太医正好背了药箱出来,一脸急惶的神色,只得堪堪住了嘴,将想说的话暂时不甘地咽了下去。 赵太医抬头朝公仪音笑笑,很快垂了眼,显然不敢同公仪音对视。 见他这样,公仪音心中疑色更甚,只是看秦默和赵太医脸上急色,明白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只得趁赵太医不注意,赌气地朝秦默睨了一眼,侧身将路让了出来。 秦默朝她歉意一笑,招手唤来院中一名衙役嘱咐了几句,然后与赵太医一道,步履匆忙地出了府。 目送着两人的消失在视线内,公仪音叹一口气,看向一旁的垂手静默而立的阿灵阿素,悻悻道,“走吧,先回府吧。”秦默既然那样吩咐,就必然有他的道理,她不想贸然行事引得他担心,但常夫人和薛公这桩案子,她一定不会就此罢手的。 就等秦默从宫中回来,她一定要亲自向他问清楚。 阿灵和阿素应一声是,面上神情亦是沉肃,伴着公仪音朝外头走去。公仪音突然脚步一顿,想想还是去看看薛静仪的情况再回府吧。想到这,脚步朝静仪的房中而去。 刚走几步,便遇到荆彦匆匆而来,显然秦默派去的人已经同他说了。见到公仪音,他顾不上寒暄,打了声招呼,又自去忙去了。 公仪音回头一瞧,见他正指挥人将薛公的院子重重围住,心中不由愈发生了疑。 到了薛静仪房中,薛静仪正躺在床榻上,面上依旧苍白,只是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萧染正在一旁陪着她。 见公仪音过来,她微微欠了欠身,朝公仪音露出个苍白的笑容。 公仪音微叹,刚要坐下,门外却有女婢匆匆跑进,急惶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欣喜,“女郎,夫人醒了!” ------题外话------ 夭夭会尽快把发文时间调整过来的,妹纸们不要抛弃我哟嘤嘤嘤~ 另外,这几日美妞们送的花花钻钻票票夭夭都有看到,只是每次上传得急,来不及整理,过一两天会恢复哒~ 来么么哒~~~( 就爱网) 第107章 尘封的往事 这骤然闯入的女婢让房中三人俱是一惊,然而听清楚女婢之言时,脸上惊诧之色很快转化为欣喜若狂。 薛静仪吃力地坐起身来朝那报信的女婢看去,惊喜万分道,“你说什么?母亲醒了?”她感到心中有一阵血潮涌动,似乎方才胸口的郁结之气终于消散了一些,眼前的昏黑迷雾也渐渐变得清晰开朗起来。 女婢重重点头,面露喜色,“夫人方才刚醒过来,婢子立刻就来通知女郎了。” 听到这个消息,薛静仪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掀开被褥挣扎着想要下榻。公仪音和萧染一看,赶紧搀扶着她穿好鞋履下了地。 薛静仪心中等不及,在两人的搀扶下强撑着出了门,朝常夫人的院中走去。只是身体始终还有些弱,走起路来有些步履蹒跚,微风中清绝的身影略显寂寥。 到了院子前,正看到将院子重重围住的衙役,连院门处也是重兵把守着。看到这一幕,薛静仪不由又想到了莫名枉死的薛公,好不容易恢复的眸中亮色又黯了下去,浑身哀婉之意更甚。 见几人过来,荆彦迎了上来。他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薛静仪,担忧道,“女郎无碍吧?” 薛静仪摇摇头,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谢过荆彦的关心。荆彦回以一笑,道,“听说夫人醒了?” 薛静仪唇畔的笑意深了些,眼中也有了些许生气,“方才正听到婢子来报,想进去看看母亲。”她扫一眼院门处严密把守的衙役,“不知荆司直可否让我们进去?” “这是自然。”荆彦应了,伸手推开院门请了她们进去。 薛静仪拖着疲累的身子朝荆彦微微行了一礼谢过,同公仪音和萧染一道进了院子。 她心中急切地想见到常夫人,那种感觉,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想要破体而出一般。尽管身体虚弱,脚下还是走得飞快。常夫人门外候着的女婢远远看到她们过来,面上亦是一喜,忙伸手挑起帘子请了几人进去。 “母亲。”薛静仪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人还未踏进房中,急切的声音便先响了起来。 “静仪。”里间隐隐传来常夫人虚弱的回答。 转帘入,目光看到常夫人已经坐了起来,在侍书的搀扶下半靠于软枕之上,面色仍是苍白,但好在眼中恢复清明,看上去已无大碍。 常夫人朝几人笑笑,歉意道,“让你们担心了。”说着,招手示意薛静仪坐过去。 薛静仪依言在常夫人身旁坐,拉着常夫人的手,泪眼婆娑道,“母亲,您总算是醒过来了,方才静仪可担心死了。” 常夫人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傻孩子,别哭了,母亲这不是好好的么。”说着,温柔地拿起帕子替她拭去眼上掉落的泪珠。又心疼道,“怎的这般憔悴了?母亲只是昏迷了过去,又不是醒不来了,你这个样子,母亲看着也心疼。” 薛静仪抽泣着“嗯”了一声,含了浓重的鼻音。她耸了耸鼻头刚止住哭泣,抬头看到常夫人和善的面容,不由又想到如今已天人两隔的薛公,眼中蓦地又是一酸,有晶莹的泪花浮了上来。 常夫人微微轻笑一声,看着她打趣道,“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哭鼻子,若让你父亲瞧见了又得说你了。对了”说到这里,她怔了怔,看向薛静仪道,“逸海怎么样了?醒来了么?怎的没听你说起他?” 公仪音闻言一惊,莫非薛公去世之事常夫人还不知情?她诧异地看向一旁伺候着的侍书,却见侍书朝她伤痛欲绝地摇了摇头,这才想到怕是常夫人刚醒不久,侍书怕刺激到她,这才没有将此事告知于常夫人。 只是常夫人迟早都是要知道的。瞒得了这一时,又哪能瞒得了一世呢? 听到常夫人这问话,薛静仪正在擦拭泪珠的手一顿,低垂着头不敢看常夫人,视线紧紧定格在常夫人绛色衣角之上,眼中神情焦灼。 虽然常夫人瞧不见薛静仪面上神色,但心中还是隐隐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面上笑容淡了淡,语气中带了一丝急切,“静仪,你怎么不说话了?逸海怎么样了?莫不是病情加重了?” 薛静仪肩膀一耸一耸抽泣着,却不说话。常夫人心下一急,刚待再问,却见薛静仪抬了头看她一眼,突然扑了过来,抱着常夫人哭得昏天黑地,一边哭一边嚎啕道,“母亲,父亲父亲他去世了!” “什么?!” 常夫人身子蓦地一抖,呆呆地看着怀中的薛静仪,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消息。“静仪,你说什么?逸海他他怎么了?” 薛静仪在常夫人怀中哭得伤心欲绝,早已泣不成声。仿佛方才所有的坚强和镇定,在常夫人面前,都统统化作烟尘消失不见,只剩满心的绝望和悲痛,就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退去了满身的利刺和锋芒,留下的,唯有旁人看不见的脆弱。 常夫人怔怔了半晌,终于,她抬了头,看向一旁的公仪音,语声中带了一丝期待又带了一丝害怕,颤抖着问,“无忧,静仪说的是真的吗?她一定是在同我开玩笑是不是?” 说到这,她伸手轻轻推了推怀中的薛静仪,扯出一抹笑意道,“静仪,不准同母亲开玩笑,母亲经不得吓,你父亲不过是过敏,怎么会去世呢?怎么会怎么会去世呢?” 那笑意,极为浅淡,几乎不达眼底。笑着笑着,她的声音中渐渐带上哭音,放在薛静仪肩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似质问又似喃喃自语道,“只是过敏,怎么会怎么会去世呢?” 薛静仪从常夫人怀中抬了头,抹一把脸上的泪珠,哽咽着道,“母亲,是真的父亲他真的去世了” “不可能!”常夫人素来温柔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厉起来,怒喝一声,一把掀开被褥就要下榻。一侧的侍书见状,忙上前摁住她,叠声劝道,“夫人,夫人,您身子刚好,不能乱动。” 公仪音也跟着上前帮忙。 被两人紧紧按住,常夫人紧绷的身子突然一软,无力地瘫倒在身后的软枕上,眸中神色空洞而无神,就如同刚听到这消息时的薛静仪一样,只剩下一句空空的躯壳。半晌,她才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看着素来光彩照人的常夫人脸上灰败颓废的模样,公仪音颇有些不忍,走上前轻声安慰道,“夫人,逝者已逝,还请您节哀顺变。” 常夫人一把抓住公仪音的手腕,抬头看向她,一脸悲戚,语声嘶哑,“无忧,你告诉我,逸海他是因何去世的?只是区区过敏,怎么会死?!” 公仪音看着她仍是不想相信的神色,微微叹一口气,道,“夫人,薛公乃中毒而亡。” “中毒?”常夫人呢喃了一声,眸色沉暗,“逸海所中之毒,莫不是同我一样?方才侍书同我说,我中的是一种名为砒石之毒,为何我能醒过来,逸海却不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我不该”说到后面,亦是泣不成声,眼泪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打在薛静仪的手背之上,使得两人周身的气氛愈发悲戚。 见她情绪越说越激动,公仪音忙按住她的肩膀,柔声劝道,“夫人,夫人,您先冷静下来,薛公他所中并非砒石之毒。”她如今心中也乱得很,一时没注意到常夫人话中那未完的“我不该”三字。 常夫人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波动的情绪平息了一些,转头看向公仪音,“不是砒石之毒?那好好的,逸海为何?”说着说着,声音又低沉下来。 公仪音摇摇头,想起赵太医面上那如临大敌的神色,下意识地,并未将实情全盘托出,只道,“薛公具体的中毒原因,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还需要进一步查验。” 听完公仪音的话,常夫人颓然地垂下了头,良久,她才抬了眼,一双玲珑美目早已红肿,“我我可以去看看逸海吗?” 公仪音同萧染对视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萧染上前扶住薛静仪,公仪音则同侍书一道,搀扶着常夫人下了地,一同朝隔壁薛公的房中走去。 薛公房间外亦站着两名守卫的衙役,想来不认识几人,见到她们过来,伸手拦住道,“没有寺卿的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公仪音面色沉了沉,刚要开口呵斥,那边荆彦听得动静已经走了过来,道,“让她们进去,这是薛公的家眷。” 衙役一惊,赶忙道歉,推开门请了几人进去。 公仪音朝荆彦笑笑,荆彦摆摆手直言无碍,转身自去忙去了。 从门口到床榻的距离,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可常夫人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异常艰辛,几乎是一寸一寸挪过去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公仪音和侍书身上。 好不容易到了床榻旁,常夫人看一眼面色铁青双目紧闭的薛公,掩唇惊呼一声,身子又是一软,绵绵地歪在了公仪音身上。 侍书赶紧同公仪音一道,将常夫人扶到薛逸海床榻旁的软榻上坐下,又在她背后顺了顺气,常夫人这才悠悠醒转,睁开了眼。 她不敢再看薛逸海,掩面哭泣起来。见常夫人如此,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薛静仪也跟着抽泣起来。 萧染和公仪音皆是无奈,但似乎,又并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对苦命的母女,只得在旁边焦灼地站着。一时间,房中只闻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终于,常夫人止住哭泣,语声低低懊悔道,“我应该坚持不办生辰宴的,若我坚持,也许就不会有发生这样的事了。” 听出常夫人话里有话,公仪音不由出声发问,“夫人的意思是?您并不想办这生辰宴?” 常夫人悲戚地点点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泪渍,缓缓道,“你们应该也有耳闻,我并不是逸海的原配。” 公仪音和萧染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常夫人自嘲地笑笑,“我出生清寒,若不是遇上逸海,也许现在早已流落街头也说不定。”她粗粗交代了自己的身世,继而话锋一转,说起了她和薛逸海相识之事,“我遇上逸海时,他的原配夫人早已去世。”看一眼身边站着的薛静仪,又道,“静仪的生母,也已去世,偌大的薛府里,一个照顾他的人也没有。我自知身份粗鄙配不上逸海,虽与他互相倾心,却始终不愿入府。可是最后,我还是架不住逸海的苦苦哀求,嫁给了他。” “逸海乃前朝重臣,而我,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当时就连先主也过问了这件事,可是逸海力排众议,依旧娶了我进府。我不敢奢求什么,对于先夫人,也是敬重有嘉。逸海对我极好,只要是我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静仪也极为亲近我,我常常在想,我常楹何德何能,值得上苍给我这么好的生活?”她眼中神思一片恍惚,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只是有一事,始终让我有些隐隐不安” 说到这里,她却突然住了口,目光看向窗外开得正艳的芭蕉,眼中一片迷蒙的神色。 公仪音等了等,终是忍不住,轻声道,“何事?” 常夫人似蓦然从过往的回忆中警醒,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落到公仪音和萧染身上,语声幽幽,“那就是我的生辰,与先夫人的忌日,是同一日。” 公仪音禁不住一怔。 这这实在也太巧合了些。 “所以,进府这些年,逸海每年都想给我过生辰,都被我拒绝了,我觉得,这是对逝去的先夫人的不尊重,逸海心疼我,便应了我的请求。只是今年,逸海说一直委屈我了,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办一场热热闹闹的生辰宴,还说,也许,我就是先夫人看他一个人在世间孤苦伶仃无人照顾才派我到了他的身边的,我拗不过他,只得应了。只是” 说到这里,她神色暗了暗,声音渐低,“逸海这么想,有人却不这么想。”她抬了头看向公仪音,“我听侍书说,给我下毒之人很有可能是徽娘?” 公仪音点点头,面上神情微微一滞,常夫人这话,似乎别有深意,莫非? 再联想到今日生辰宴开始前常夫人反常和不安的情绪,公仪音不禁诧异出声,“夫人,难道您就早就发现徽娘有不妥了?” 这话一出,不光萧染,连薛静仪都惊诧地抬了头看向常夫人,眼中疑色重重。 “母亲,若您早就发现徽娘有不妥了,为何还喝下那杯茶?”薛静仪不解发问。 常夫人叹一口气,幽幽道,“是我大意了。我生辰宴的前一天,徽娘曾来找过逸海,哭诉逸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在先夫人的忌日竟然替我大摆酒席,当时逸海把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说若先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也愿看到他幸福,徽娘便悻悻地走了。今日在隐园见到她,我只当她昨日被逸海训斥怀恨在心,所以今日趁机过来破坏生辰宴,让我在宾客前尽失颜面,我没想到,她胆子竟然这般大胆” 说到这,她眸中有些无措和茫然,“直到昨夜,我都一直在劝逸海取消生辰宴,可逸海说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若贸然取消影响不好,再者徽娘一个小小女婢翻不出什么浪来,我这才作罢。” 说道这,她咬了咬唇,“你们说,逸海中毒,会不会也是徽娘害的?” 公仪音摇头道,“夫人,在检验结果出来之前,一切还不好说。不管怎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延尉寺会还您和静仪一个公道的。” 常夫人的情绪此时平静了些许,只是眸中仍有隐隐哀恸,水波流转间愈发显出怜惜可人的气质来,美人便是美人,连悲伤憔悴的模样,都令人忍不住想去呵护。 公仪音浅吸口气,眸光动了动,“夫人,徽娘畏罪潜逃,延尉寺已派人在追查,这段时间您还是要小心,以免她一击不中,再次伺机潜回府中对您下毒手。” 常夫人幽幽叹口气,眼中似有一抹绝望露出。 公仪音心中一惊,这常夫人,莫不是也生了去意?忙道,“夫人,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静仪想想,若您倒下了,静仪孤身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常夫人眸光这才亮了亮,点头应下。 公仪音想起一事,有些不明,便问,“夫人,这徽娘同先夫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让她昔日不惜殉主,今日不惜谋害于你?” 常夫人垂下眼帘,睫羽微微颤了颤,道,“说起来,听说徽娘昔日不过先夫人院中一个小小的女婢,她当时年纪不大,先夫人并未重用于她。只是,当年她父母双亡,在街上卖身葬父,饿得几欲晕厥,是先夫人赠予了钱财让她将父母安葬好,又将她带回了府中安置,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徽娘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从此把先夫人当做自己的再生父母一般,因而当年才” 公仪音不禁唏嘘,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愚忠吧。 薛公新纳常夫人进府,在徽娘看来,也许就是对先夫人的一种背叛,心中怨气积累许久,看到薛公枉顾先夫人忌日,一心只想为新夫人操办生辰宴时,这种愤怒和怨恨值便达到了顶峰,从而促使她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事来。 主仆情,爱情,旧情,种种情感交织,互相碰撞,才酿成了此次的惨剧。 一时间,房中几人各有心事,都沉默下来,门外清风吹入,拂起珠帘叮咚作响,带了丝院中隐隐的草木香气。 公仪音心神一动,想起薛静仪之前所说的话,抬头看着常夫人问道,“夫人,我听静仪说,薛公对蔷薇花过敏?” 常夫人点点头,“因为这,府中一直不曾种过蔷薇花,好好的,他到底是怎么过敏的?又是怎么中毒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说着说着,神情又暗淡起来。 公仪音明白她待在这里难免睹物思人,刚想劝她先回房休息,却听得房外又有熙攘声传来。 还未想个明白,却听得平地乍起一声恶狠狠的咒骂。 “薛静仪!常楹!你们给我出来!” “你们把逸海怎么着了!” 一声一声越骂越大,俨然一副泼妇的模样。 这声音,赫然是薛氏的声音。 公仪音了然,想来她这会知晓了薛逸海中毒身亡的消息,过来闹事了。 院外的衙役将薛氏挡在院门出,不让她进入。薛氏在薛府何曾受到过这种待遇,脸涨得通红,连声咒骂,倒让守卫的衙役看得一脸奇色。 这会荆彦去别处布置了,衙役们不知薛氏的身份,不敢放她进入,但又不敢太过不客气,一时僵持在院门处。 这时,院内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从里头走出面色沉然的常夫人和公仪音来。 常夫人自是要出来的,公仪音则是自告奋勇。 有她这个帝姬在,薛氏应该不敢太过放肆。 两人走到院门处,示意旁边的衙役将门打开。 门一开,薛氏骤然见到面前出现的常夫人和公仪音,先是一愣,继而眉毛倒竖,破口大骂道,“常楹,你总算是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呢!你说,逸海是不是你害的?!一定是你觊觎我薛家的家产才行此下作手段,你这个狐媚子,当初逸海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想娶你进门的时候我就不同意” 薛氏看着常楹,越骂越难听,面上一片狰狞之色。 “啪”的一声突然响起。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薛氏的咒骂声也戛然而止。她捂着脸颊,眼珠含煞,一脸震惊地看着常夫人,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常楹你你居然打我” 话音落,突然像才反应过来一般,尖叫着扑了上去,双手胡乱在空中撕扯着,“你个贱人,你敢打我!你”只是还未碰到常夫人,便被一旁的衙役给拉开了。虽然双手被禁锢住,还是不甘地胡乱扭动着身体,看向常夫人的眼神似像要吃人一般。 常夫人冷若冰霜地看着她,方才在房中的哀婉和无助已被消失不见,全身被尖利的刺武装起来,眸中覆满清霜,看得薛氏心中莫名一颤。 “薛逸欣,你给我适可而止!”常夫人冷冷开了口,语气中毫不客气。 “往日我敬你是逸海长姊,不管你做得有多过分,都对你多有忍让。如今逸海尸骨未寒,你就在此喧哗滋事,要说居心不良的人,我看是你吧!难不成你在贼喊捉贼,分明自己觊觎府中家产,而对逸海下次毒手!” “你你不要胡说!”薛氏被常夫人一通逼问下来,早已慌了手脚,只得结结巴巴吼了一句,半晌在说出其他话来。 常夫人冷笑一声,“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 薛氏眼神躲闪了一番,拧着脖子道,“常楹,我看你才是贼喊捉贼之人吧!逸海去世,这府中的家产本就是我和志远的,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 常夫人的眼神愈发冷厉起来,“志远?他一个姓孙的,又有什么资格?!至于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快收拾行李滚回你孙家去!” 常夫人素日都是温柔似水的性子,今日这般神色沉厉面容冷峻的样子,公仪音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心中称奇。 这时,身后传来薛静仪虚弱的声音,“母亲。”原来是薛静仪听到外面争吵声不断,心中不安,在萧染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薛氏一见薛静仪,顿时眼前一亮,挣脱衙役的禁锢跑到薛静仪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静仪啊,你总算是出来了,你要替你姑母做主啊。” 薛静仪被薛氏吵得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道,“姑母,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母亲处理就行了。” 薛氏一听,面色登时垮了下来,阴沉着脸睨了常夫人一眼,“静仪,你不知道,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常夫人不理她,转身就要朝屋内走。 “我话还没说完!”薛氏冲着她的背影嘶吼道。 这时,正好荆彦从别处赶了过来,见状,忙上前道,“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冲着他行了个礼,抱拳道,“司直,这位夫人不听劝阻,一直想往里硬闯。” 荆彦打量了薛氏几眼,“是你” 薛氏目光恨恨,只是顾及着荆彦的官员身份不敢太造次,只是看一眼常夫人嘟哝道,“她都能进,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能进了?” 荆彦忙了一天了,早已有些不耐烦,听得她的嘟哝,冷冰冰道,“她的房间本来就在院子里。” 薛氏被他这么一呛,只得悻悻地住了嘴不敢再多说。 荆彦皱了眉头道,“这里是办案重地,闲杂人等快快回去,不要耽搁延尉寺办案。” 薛氏无法,只得恨恨地瞪常夫人一眼,转身离去。 荆彦便转了目光看向常夫人,柔和道,“夫人,薛公在此处莫名身亡,延尉寺还需要再做调查,可能需要您移到别的院落去住,您看您能否行个方便?” 常夫人看着他柔柔一笑,“方才让使君见笑了。可否给我些时间收拾几件衣物,再搬到别处去?” “这是自然。”荆彦拱手一让,示意她自便。 公仪音几人便又随着她进了房间。 薛逸海死的房间正是常夫人和他昔日的卧房,常夫人强忍着悲痛,收拾了几件常用的换洗衣物出来,最后再回头无限眷恋地看一眼床上的薛逸海,这才转了目光,轻声道,“走吧。” 萧染扶着薛静仪走在前头,公仪音和常夫人走在后面跟着。见常夫人有意放慢脚步,公仪音知道她怕是有话要同自己要说,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无忧”常夫人果然缓缓开了口,“你一定很奇怪我方才为何态度那么强硬。” 公仪音柔柔地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常夫人接着往下说。 常夫人略带担忧地看一眼前面的薛静仪,叹口气道,“静仪性子绵软,若我也不管事,这府里头,怕是真的会被薛氏闹翻了天去,若我只一个人,我便由着她去了,可我不能让静仪也跟着我遭这种苦。” 公仪音赞同地点点头,“对于薛氏那种人,夫人的态度就该强硬些。” 都说女为母则刚,为了静仪日后的宁静生活,便是温柔如常夫人,到了这时候也变得刚强起来了。 常夫人又道,“无忧,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夫人尽管说。” “逸海离世,若不是还有静仪,我都想跟着他去了。只是,世事无常,若我哪一天有什么不测,请无忧看在我们曾经相识一场的份上,对静仪照拂一二。” 常夫人这话一出,公仪音蓦然生了几分警惕,刚要说话,却见常夫人浅淡一笑,“无忧,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也只是先嘱托一番。” 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心,改口道,“这是自然,静仪性子爽直,我也颇为喜欢,我会多与她往来的,想来薛氏看在我帝姬的身份上,也不敢太过造次。” 常夫人浅笑着谢过,同她一道赶上了前面萧染和薛静仪的步伐。 送常夫人到了新的院落,公仪音见时辰不早,遂告辞离去。 此时的清凉殿。 夕阳缓缓落下,投射在高耸的宫墙之上,绘出巨大而灰色的阴影,七彩的琉璃瓦和白玉制的阶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琼楼玉宇,美得不似凡间。 然而此时殿内的气氛,却是一片冰冷压抑,与殿外的和暖形成鲜明的对比。 “噬心散?怎么会是噬心散之毒?!”面容冷肃的安帝一拍矮几站了起来,一脸勃然大怒的神色。 赵太医身子一抖,行礼道,“主上息怒,微臣仔细探查过了,的确像是噬心散之毒,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请主上多派几名太医前去调查,以免微臣有所疏漏。” “多派几名太医?你是想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吗?”安帝震怒,目光紧紧盯在赵太医面上。 “微臣知错!请主上息怒!”赵太医腿一抖,慌忙跪了下来,额上有豆大的汗珠冒出。 “罢了罢了,起来吧,这事说来也不关你的事。”安帝拂袖微叹,暴怒的情绪平复了些。目光落在清凉殿地砖上精美的花纹之上,眸中深色重重,笼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若是伸出来,便能看到因握得太紧而出现的青筋。 良久,他抬目看向赵太医,“薛逸海所中乃噬心散之毒,对此,你有几分把握?” 赵太医颤巍巍摸了摸额上的汗珠,迟疑着斟酌道,“微臣大概有九成把握,当年微臣曾医治过一名中噬心散之毒的病人,正是薛公的症状。”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安帝摆摆手示意赵太医退下。 赵太医舒一口气,躬身行礼退下。 清凉殿此时,便只剩下了秦默和安帝两人,连一贯在安帝身旁伺候的刘炳,也被安帝打发了出去,足见他对于将要说的事有多么慎重。 “秦爱卿,坐。”安帝在梨花木矮几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秦默坐下谈话。 秦默行礼谢过,掀袍坐了下来,行动间自有一股清贵气韵,看在安帝眼里,眸色闪动了几许。 “秦爱卿年少有为,朕一直对你十分信任。”安帝缓缓开了口。 秦默作揖谢过,因背对阳光而坐,脸上神情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只听得他语气清冷不带一丝起伏地说道,“陛下谬赞了。” 并不见半分因受到夸奖而感到欣喜的语气。 安帝的眸色沉了沉,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秦默低垂的面容上。他一直觉得,四大家族年轻一辈的子弟中,就属秦默此人最难琢磨。 便是秦肃,虽然冷,但毕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做事情耿直,很多时候还是容易猜出心中所想。 可秦默不一样。 他本就是秦家重点培养的对象,再加上本身智力超凡能力出众,很多事情,也许别人只能看到接下来一步怎么走,他却已想到了三步之远。 这就像下棋,先发制人者胜。 所以他一直不曾看透过秦默。虽然他一直以来业绩吐出,对自己亦是恭敬,照理来说自己没什么不该放心的,可不知为何,安帝总觉得秦默此人,并非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边淡泊清冷。 安帝收回打量的目光,话题回到了焚心散上,“秦寺卿,你掌管延尉寺,焚心散之事虽已年代久远,想必你也有所了解吧。” 秦默点点头,“微臣略知一二。” 安帝又道,“那你应该知道,此事兹事体大。如今北魏使团还在建邺,若这个时候我们出什么纰漏,北魏便会左手渔翁之利啊。所以朕希望你能尽快侦破此案。” “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朕给你便宜行事的权利,但是切忌,此事牵扯甚广,一定越少人知道越好。查明真相后,直接像朕禀报。”安帝叮嘱道。 “是。”秦默应了,见安帝没有其他吩咐,刚想告辞,却听得安帝幽幽语声又响了起来,“秦九郎。”这一次,他没有叫秦爱卿,而是唤他,秦九郎。 秦默抬头,清幽如水的目光同安帝对视上,淡淡道,“请陛下吩咐。” “秦家作为士族之首,希望秦家不要让朕失望。” 秦默低头,“请陛下放心。” 安帝这才舒一口气,“好了,你还有案子要查,朕便不留你了,若有任何重要的发现,一定记得及时派人来通知朕。” 秦默应一声是,告辞离去。 安帝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这才长吁一口气,看一眼窗外天边似火般艳烈的晚霞,宫阁飞檐之上,覆满昏黄之色。 安帝缓缓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种风雨欲来的隐忧。 第二日一早,公仪音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去找秦默探探究竟。 因今日有正事要办,且昨日观秦默神色,薛逸海中毒之事怕是另有隐情,公仪音便没带阿灵阿素,换了男装径自上了车。 “殿下,去延尉寺?”黎叔问道。 公仪音想了想,“去秦府吧。”现下时辰还要,秦默不一定到了延尉寺,再者,他今日去不去府衙还说不定呢,不如直接去秦府门口堵人。 牛车很快驶到了乌衣巷,公仪音吩咐黎叔驾车在巷口等着,自己步行进了巷子,宁斐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刚到秦府门口,就看到秦默正好从府里头走出,不由一喜,出声唤了一声。 见是她,秦默微微蹙了眉头,走上前轻声道,“阿音,你怎么过来了?” 公仪音但笑不语,只用一双潋滟的玲珑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 秦默被她看得心软起来,无奈叹一声,道,“罢了,拗不过你,跟我一起上车吧。刚延尉寺来报,有关于徽娘下落的线索了。” ------题外话------ 都说夭夭脑洞大,夭夭说,其实不大咧嘻嘻~ —— 推个好友文文:误惹王爷之王妃要休夫b梦璇玑 1v1,甜宠无尺度。 人前,他是睿智隽永,厚积薄发的帝王。人后,他是宠她入骨惜她如命的夫君。 他说:若能留你在我身旁,弃了这君临天下半壁江山又何妨。 第109章 灭族 公仪音闻言,眸光倏地一亮,颊边露出一抹清亮的笑意,小巧可人的梨涡若隐若现。 看来今日这秦府是来对了。 她得意地一想,回头对着不远处的宁斐道,“宁斐,你同黎叔先回去吧。” “可是殿下的安危”宁斐脚下未动,目露迟疑之色。 “放心吧,有秦九郎呢。”公仪音嘻嘻一笑,转身同秦默一道上了车。 宁斐看一眼秦默清绝的背影和公仪音眸光中的灼灼亮色,想说的话咽在喉中,苦涩地笑笑,转身离去。 公仪音和秦默在车上坐定,秦默出声吩咐驭车的车夫去延尉寺。 “阿默,是什么线索?”公仪音侧了头看向秦默,语气带着几缕兴致。 “薛府被严密看守起来,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出入,可今日凌晨,衙役在后门住抓到一个鬼鬼祟祟想溜出府的小女婢,问她什么也不说,荆彦觉得事情有疑,叫我过去看看。” 公仪音“哦”了一声,再看一眼秦默,显然欲言又止。 秦默嘴角勾起一缕薄薄的笑意,面上只作不知,端坐在车中,微阖了眼眸闭目养神。 “阿默” 没多会儿,公仪音软糯的声音果然在车厢内响了起来,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丝娇俏撒娇之意。 “嗯?”秦默漫不经心应了,睁了眼看过来。 公仪音朝他甜甜一笑,眨了眨眼睫道,“阿默,昨日你入宫了?” 秦默轻轻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觑着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垂了头,斟酌着道,“阿默,薛公所中之毒?” 秦默叹一口气,伸手拿过她的手掌放入掌心之中,大拇指指腹在公仪音光洁滑腻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阿音,我说了,此事你不必再管。”顿了一顿,又道,“常夫人中毒之事,我可以让你同我一道查下去,只是薛公一案,阿音,你收手罢。” 公仪音翘了翘唇,从秦默手中将手收回,赌气般地瞧着秦默,眸中水光流动,“我偏不!” 秦默无奈,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阿音乖,此事不是儿戏,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公仪音柳眉一竖,杏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眼中是坚毅的神色。 “上次廖青风死时丢失的那份名单,你跟我说牵扯甚广,让我罢手,我应了。这次你又这般同我说,秦默,莫不是在你心里,我其实就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经不得任何风浪的帝姬是吗?”公仪音原本还含着一丝赌气的口吻,说到后面,越说越气,想到秦默对自己的不信任,小脸儿涨得通红,这种玉白中带着酡红的颜色,愈发让她的小脸蛋显得诱人起来。 秦默眼神幽暗一分。 伸手将公仪音搂入怀中,低低笑一声道,“你这女郎,恁的容易生气。”说罢,嘴唇在公仪音脸颊畔轻轻印了一口。 公仪音捂住脸颊,气鼓鼓地抬目看着他,“你这人,有话好好说,怎么胡乱亲人?” “不服气?” 公仪音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秦默却将自己侧脸凑了过来,眼中光芒流转,看着公仪音笑得兴致盎然。“不服气的话,你亲回来便是。” 公仪音看着眼前蓦然放大的他精致如玉的侧脸,脸颊愈发红了起来,伸出粉拳往秦默胸前一捶,“你简直流氓!” 秦默将手包住她的拳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在她的耳边低低地,一字一顿道,“我只对你流氓。” 公仪音倚在秦默怀中,只觉一颗心快要从胸腔中飞了出来。这这这秦默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起来了?简直叫人招架不住。 不过她甜甜蜜蜜勾唇一笑,弯了嘴角,这样的秦默,她喜欢。 秦默瞥一眼怀中的公仪音,恰好看见她笑弯的眼角,似一轮新月一般,叫人看着心中欢喜,不由又用滚烫唇瓣亲了亲她小巧的耳垂,道,“阿音难道不喜欢么?” 一股热流倏地从耳垂处传遍四肢百骸,让公仪音的全身,一下子变得绵软无力起来,只得攀附在秦默怀中,声若蚊吟道,“喜喜欢” 秦默搂住她腰身的手紧了紧,大手贴在她腰间,愈觉灼热。 公仪音突然觉得这素日看来宽敞的车厢突然变得有些逼仄起来,在秦默怀中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出去。 秦默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锢住她不让她逃了。 “你乱动什么?”秦默轻笑道。 “我”公仪音心虚,垂首呐呐道,“我我太热了。” “太热了?”秦默假意环顾一圈车厢,道,“反正外面之人看不到车厢内,不如我替你把衣服脱了?” 公仪音赶紧双手护住胸前,警惕地看向秦默,“流氓!” 秦默费力忍下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道,“我说替你将外衫脱了,你想什么呢?还是说”,他的声音蓦地又变得低沉起来,似一坛多年的陈酿,清冽而醇厚,“你心里其实就是那般想的?” “秦默!”公仪音又羞又恼,大叫一声。 车外却突然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九郎,有什么吩咐吗?” 公仪音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住了嘴。 秦默轻笑出声,看一眼公仪音,再出声时语气已恢复惯常的淡然,“无事,继续驭车吧。” “诺。” 公仪音不敢再多说,只得用眼神狠狠地瞪着秦默。 秦默又是笑,笑够了,才轻声道,“好了,别气了。”说罢,松开搂在公仪音腰际的手,让她在他身侧坐好,思忖片刻,声音中收了笑意,缓缓道,“阿音,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还是那句话,这些案件的背后牵扯甚广,我担心你的安危。” 见他的语气有回转的空间,公仪音小眼神儿亮了一亮,凑近道,“阿默,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绝不轻举妄动,一切全听你的吩咐。你说往东,我绝不朝西。” 看着公仪音刹那间阴转晴的脸色,秦默顿时哭笑不得。片刻又释然,罢了,他的阿音,从来不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自己若执意瞒着她,以她的性子,万一她自己去调查,反而会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还是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保险些。 想到这,他叹口气,凝视着公仪音道,“阿音,廖青风之事,我还在调查,暂时没什么眉目。不过昨日薛公所中之毒,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这桩案子,你千万不能自己单独去调查,有我护着,我也放心一些。” 公仪音闻言眸中亮色更甚,重重点了点头,“阿默,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道,“薛公所中之毒,名唤噬心散。” “噬心散?” “阿音可有听过?” 公仪音摇摇头,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毒药,竟让昨日赵太医骤然色变? 秦默笑笑,“此毒失传已久,阿音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这毒,有什么来历么?”公仪音奇问。 秦默淡淡挑眉,颔首,“多年前,天下格局还未定的时候,除了北边的扶风族,其实还有一个神秘的少数民族。” “神秘的少数民族?” “对,那个民族,叫做萼族。”秦默缓缓道来,似在公仪音面前展开了一副宏大的画卷,记忆力被全数吸引了去。 “萼族不过几千户人口,本居住于南齐如今的西部地区,族人虽少,但极擅医毒之术。他们避世不出,一时倒不为人知晓。只是当年扶风族南下扩张,将萼族原本的领土也侵占了去,扶风族逼迫萼族族长与他们合作侵占中原领土,萼族族长不从,被当时的扶风族首领杀死,而族中之人死的死,伤的伤,一下只剩下几百号人。” 说到这里,秦默微微一停,公仪音旁将一旁的茶盏给他递过去。秦默小啜了一口,接着往下说,“萼族剩下的族人不敢再出来露面,有的隐入中原,有的混入扶风族之中,一下消弭于无形,再也无人能找到他们的踪迹了。” “难道,这噬心散,就是萼族才有的毒药?”公仪音蹙眉猜测。 “正是。”秦默点头称是,“噬心散配置过程极其复杂,除了萼族中人,其他人并不知道炼制的方子。而噬心散的奇特之处在于,它有一定的潜伏期,并且根据所中剂量的不同,这个潜伏期的长短也会改变。” “这毒虽然称作噬心散,但其毒性却并没有像‘噬心’二字这么痛苦。反之,它会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中毒者的心脏,并逐渐将其麻痹,最后中毒之人会在毫无意识中停止心跳死去。所以说,这药,虽然毒性烈,但毒效却并不强。听说当年在萼族中,多用于迟暮之年的老者身上。他们往往被疾病折磨得十分痛苦,服下噬心散之后反而能平静安乐地死去。” “这些事,按理该是萼族秘辛才是,阿默,你是如何知道的?”公仪音好奇道。 “这件事,还得追溯到南齐建国初期的一件大事。”秦默的语气蓦地变得沉重起来。 公仪音也不由神情一凛,聚精会神地听着。 “当今南齐有几大士族,你可知道?”秦默看向她问道。 公仪音点点头,如数家珍,“从北边南渡的秦王谢萧四大侨姓士族,和四大江南本土吴姓士族:顾陆容朱。” “那你可知,吴姓士族,原本不是四大,而是五大?” “五大?”公仪音瞪圆了双眼,颇有些惊奇。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见她面上的惊诧神色,秦默了然,接着解释道,“南齐初始建国时,的确有五大吴姓士族,除了你说的那四族,还有一族,高氏。想当年高氏的地位便如同如今秦氏的地位一样,是五大士族之首。” “高氏?”公仪音喃喃重复了一遍,“可是我怎么记得,我从未在建邺听说过任何姓高的人?” “那是因为,南齐建国后,高氏即被灭了族。” “什么?灭灭族?”公仪音大吃一惊,轻声惊呼出声。 “嗯。”秦默目色沉重,眼中神色幽深不明,“准确说来,是高氏嫡支一族被灭,旁支则为了避免引火上身,将高氏姓氏弃去,改用了其他姓氏。是以你才从未听过高姓之人的名字。” “你说灭族,这这下令灭族之人,莫不是”公仪音前后一联想,突而想起一个可能性,不由面色一白,抬目惊惶地看着秦默,压低了声音道,“当年高氏灭族一案,是先主下令的吗?” 见秦默点头,公仪音脸色更白了。“先主为何要灭高氏的族?”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似有些欲言又止。 公仪音略略一想,便明白秦默怕是顾忌着自己的皇族身份,不好明说,便道,“阿默,你不用去想我重华帝姬的身份,我只想知道真相。” 秦默点头,收回目光,眉梢一挑,接着往下说,“你应该知道,先主出身草莽,于乱世中在南地建立南齐后,当时的五大吴姓士族对公仪皇族多有不服,尤以高氏为甚。一开始,这矛盾还只是一些微小的摩擦,到了后面,矛盾却愈演愈烈。高氏族中有人入朝为官,竟在朝堂之上公然藐视皇权,顶撞先主。然而真正让先主下定决心灭了高家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公仪音越听越生了疑,微微抿了唇紧张地看着秦默。 “当时高家宗主的妻子,即当时高家的当家主母被发现是萼族之人。” “什么?不是说萼族之人十分谨慎,怎么会被发现的?” 秦默叹一口气,“说来也是阴差阳错。中了噬心散之毒的人,虽然寻常大夫从脉象上检查不出什么来,但是身上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萼族中人才能闻出。当年宫中有一名妃子的宫婢正是萼族人,那名宫婢成日被妃子打骂,怀恨在心,偷偷给其下了噬心散之毒。正巧当晚的宫宴上,当时的高氏主母正坐在了这名妃子的旁边,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特殊的气味,犹疑之下,还是将详情告知了那名妃子,想替她暗中将毒去掉。不想那妃子不知好歹,不仅不信高氏主母的话,还将这事抖落了出来。” “当时皇族和士族本就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点上,因为这件事的爆出,先主对士族的疑心更甚,后来终于找了个由头,说高氏串通萼族之人,意图颠覆南齐统治,将高氏嫡支三百多人全部杀死。从此南齐再无高氏一族,而其他士族,也被先主此举所震慑,再也不敢同先前那般与其争锋相对了。公仪氏的统治,这才逐渐稳定了下来。”秦默一口气将当年的皇室秘辛给说了出来,脸上神色沉沉。 公仪音又是震惊又是唏嘘。 她从未想过,他们公仪氏建国的背后,还有这样血腥残暴的历史,那可是三百多号鲜活的人命啊。 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未曾回神,半晌才抬起头,幽幽道,“后来那名妃子呢?”若是没有她的多嘴,也许这个巨大的悲剧能避免罢?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耽搁了最佳医治时机,死了。我猜,赵太医说他曾经见过一名中噬心散之毒死亡的人,应该就是说的这名妃子,更有甚者,他事后还向那高氏主母请教了一番。”秦默沉缓道来。 “这些事的知情人,当年都被先主杀的杀,活着的人,除了少数先主极为信任之人,其他也是要么被流放,要么被迫辞官隐居。至于当时在场的士族之人,为了自身的安危,也不敢出去多说。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便渐渐沉寂下去,掩埋在时光长河里,再也没有多少人知晓。” 公仪音缓缓低了头。 每一次皇权的更迭背后,都是累累白骨和艳红鲜血铺出来的路,没有哪一个开国君王的手上是干净的。对于先主这个皇祖父,公仪音本来对他知之不多,只是如今听秦默说来,想来亦是个雷霆手腕的君主。 她有些庆幸父皇没有生在乱世,否则,以父皇的性子,必然做不到先主那般冷清决心心狠手辣。而在那样的情况下,皇族若不强,便会被士族赶下台去。 她虽然惋惜高氏那三百多号人无辜的生命,但也知道,这些不堪的事实,在历史长流中遍地皆是。 历史总是这么残忍。 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总需要一些人的牺牲。 “那”她唏嘘了半晌方才抬头,看向秦默道,“父皇是什么意见?” “噬心散重新出现,主上自然万分震惊,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否则当年旧事必然会被翻出。在如今北魏使团还在建邺的情况下,这样的情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所以叮嘱我务必尽快侦破此案,并且关于噬心散的调查要在暗中进行。” “难道薛府之中也有萼族之人?莫不是徽娘?”公仪音猜测道。 “我觉得不是。”秦默摇摇头,“徽娘恨透了常夫人,若是手中有噬心散之毒,一定不会用砒石这等寻常毒物。我总觉得,常夫人中毒之事,与薛公中毒之事其实并无多大关联。不管怎样,先会会这个偷溜出府的女婢再说。” 说了这么些话,延尉寺也到了。 两人下了车,在衙役的引导下径自往关押着那女婢的房间走去。 远远便看到荆彦在房前焦急地兜着圈子,听得脚步声抬头一看,不由面上一喜,“九郎,无忧,你们来了!” 秦默应一声,道,“怎么样?” “我问了许久,她却一字不说。”荆彦摇摇头,懊恼道。 “发现她时是什么情况?” “快凌晨时,守卫后门的衙役来报,他们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想要出府的女婢,问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带回了延尉寺,当时那个女婢手中还抱着一个包裹。我怀疑她外套的徽娘有些关系,所以才急着请九郎过来。”说着,将手中包裹递了过来。 公仪音伸手接过,展开一看,不由面露讶异之色。 包裹中只有一件烟霞色裙衫,模样款式极其熟悉,正是他们昨日在徽娘房中搜到的,推测是先夫人遗物的那一件。 昨日乍一听得薛公去世的消息,匆忙之下离去,将这件裙衫落在了徽娘的榻上。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一时之间也没想起。 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看来,昨日徽娘匆忙之下收拾了些衣物首饰逃出府,却将先夫人的这件衣物给不小心落下了,这是先夫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自然不想留在薛府。想来权衡之下,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不知如何联系到了房中那名被抓到的女婢,想让她将先夫人这件衣裳带出府去给她。只是那女婢太过紧张,反而暴露了行踪。 “这女婢是什么身份?”秦默看向荆彦问道。 “她叫阿环,是薛府中复杂洒扫的女婢,因负责的院落与徽娘的小院很近,一来二去便熟识了。她还有个母亲,在薛府中做厨娘。” “走吧,进去看看。” 荆彦将门推开,公仪音便看到在两名衙役看解下惴惴不安立在房中央的那名女婢。她身形瘦弱,面容紧张,正在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听得开门声和脚步声,她惊慌未定地抬头看来,一脸瑟缩的神色。 秦默走到她面前停下,淡淡道,“你是阿环?” 阿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被秦默周身的清冷之意给惊吓道,慌慌张张低了头,声若蚊吟地应了一声,“是” “因何要出府?” “出出府采买。”阿环结结巴巴道。 秦默嗤笑一声,“你在薛府中负责的是洒扫之活,何时这出府采买的活落到你身上了?” 见秦默轻而易举便戳穿了她的谎言,阿环脸色愈发惨白起来,低垂着头不再出声,似乎打定主意不多说一句话一般。 “这衣服,是谁的?” “是是夫人的”秦默的语气中含了一丝清冷如霜的寒意,听得阿环莫名一抖,下意识又开了口。 “夫人?”秦默语气愈发冷冽,“怕是不是夫人的,而是先夫人的吧?”他的语气骤然家中,冷箭般的目光迫人地落在阿环面上。 阿环早已汗流浃背双腿发软,只是还咬着牙不肯说实话。 秦默也不急,在她身侧微微踱了几步,忽而开口道,“阿环,你的母亲还在薛府吧?徽娘是下毒毒害常夫人的重要嫌犯,你有没有想过,你帮了她,你的母亲日后如何在薛府中立足?” 不知道是听到她母亲的名字,还是听到徽娘是嫌犯,阿环紧咬的唇瓣终于蠕动了几下,片刻,她缓缓抬了头,面上紧绷的神情已然松动,“我我说” 她不敢看面前的几人,很快低了头,结结巴巴道,“昨日昨日夫人生辰宴,我没有被分配到前院伺候,并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出了大事。后来,所有人都被管家遣回到了院中,我只得狐疑地回了房间,再后来我才听说夫人和郎主竟然在前院双双昏厥。” 说到这里,她咽了咽口水,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接着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在房中呆呆坐着,跟我同住一屋的阿佩因为身体不适已睡下,我却突然听到外头有动静,我出去一看,却将徽娘的身影出现在墙头。我当时并不知她是下毒毒害夫人的嫌犯,心下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墙头,刚要发问,却见她朝我‘嘘’了一声,扔下一个纸团来,很快又消失不见。 阿环说着说着,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说话也流畅起来。 “我捡起纸团一瞧,只见上面写着让我去她房中拿一套烟霞色的衣衫给她送出去,并未说原因。我虽然有些不解,但徽娘平日里对我多加照拂,想着见到她之后再问个清楚,便去她房中的床榻上找到了她说的衣衫。”阿环显然心性单纯,平日里又同徽娘关系好,所以才不问缘由地就打算帮她。 “只是,我没想到府中会戒备这么森严,本想从后院偷偷溜出去再溜回来,却被抓住了。” “那你被抓住时,为何不坦白?”公仪音蹙了眉头,奇问。 阿环结结巴巴道,“我我怕说出来连累徽娘,本想着什么都不说,我也没做错什么,你们应该很快就能把我放回去,没想她徽娘她”说着说着,眼中浮现出一丝后怕来,“我我没想到徽娘她竟然” “纸条上让你去哪里见她?”秦默淡淡开口问道。 “就在离薛府不远的一条小巷中。” “给我们带路。” 阿环明白这其中厉害,自然忙不迭应下。荆彦带着阿环上了另一辆车,在前头引路。 很快,便到了阿环和徽娘约定的地点。 只是,小巷内空无一人,秦默示意衙役分散,在暗中等了一会也不见出现。 荆彦正要质问阿环,却听得公仪音看向她问道,“那纸条上,有没有同你约定见面的时间?” 阿环微微一颤,点头道,“约了徽娘让我卯时左右人少的时候过来。” “卯时?”荆彦吃惊地看一眼天上的日头,道,“现在都已经快巳时了!” “看来徽娘久等不到阿环,知道怕是出了什么纰漏,所以先行离去了。”公仪音沉吟着推测。徽娘又不傻,怎么会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呢? “那怎么办?”荆彦懊恼道,“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也不尽然。”却听得秦默语声清泠出了声,招手唤来一名衙役耳语几句,那衙役应了,朝薛府小跑而去。 见荆彦不解地看向他,秦默微微一笑,“稍安勿躁。” 那衙役很快去而复返,朝秦默施了个礼,道,“寺卿,已经问清楚了。” “前头带路。”说着,又示意另一名衙役将阿环先带会薛府看押着,自己同公仪音、荆彦一道又上了车。 荆彦看着外头缓缓闪过的街景,不解道,“九郎,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牛车很快驶离城门,朝城郊而去。 荆彦眼中狐疑之色更甚。 终于,车队停了下来,衙役上前来请几人下车。 公仪音下车放眼一瞧,原来他们竟到了城郊的茔山山脚下。茔山这座山很奇怪,无人认领的尸体会被拉到这里草草埋葬,但是向阳的一面却是风水极好的墓地,许多世家或有钱的人家死后也被埋在了这里。阴面是草草埋葬的无名尸体,阳面则是修得宏大富丽的墓园,两种奇异的氛围在茔山上却融合得极为巧妙。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荆彦看向秦默。 公仪音却是隐隐有了猜想,“难道你认为,徽娘此时,很快可能再先夫人坟前?”她看向秦默发问。 秦默勾唇浅浅一笑,“是与不是,上去一看便知。”说着,示意方才那名衙役继续带路,跟在他后头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带路的衙役停了下来,指了指右侧道,“寺卿,根据府中之人的描述,薛府先夫人的墓地就在那一块了。” 公仪音眯了眼眸往远处一瞧,果然看到在墓园的苍翠松柏间,有个身影正跪在一块墓碑的前头背对着他们,看那身形,似乎正是她见过一面的徽娘。 秦默招手示意后头的衙役从另一侧包抄,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和荆彦朝徽娘走去。 徽娘听得动静转过身来,眼中一抹愕然闪过,很快,那似愕然便消失不见,转变为解脱般的空明澄澈,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徽娘。”秦默看着她淡淡开口,“常夫人茶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徽娘站起身,看一眼他,重重应了,“是。” 公仪音微微吃了一惊,他们任何证据都没有摆出,徽娘便这么直接承认了?要知道,在她房中并未搜到砒石之毒,席上找到的常夫人的那个杯子也没有检测到毒素,若她负隅顽抗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她如今却这般爽快地承认了? “那跟我们去延尉寺走一趟吧。”秦默冷冷道,转身便走。 “等等。”徽娘出声唤住他,“你是大理寺卿秦氏九郎?” 秦默转身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徽娘定定地打量了他几眼,又是自嘲地一笑,“果然名不虚传,秦九郎是如何知道我会在这里的?” “你在同阿环约定的地方久等不到她,在离开建邺之前,一定最后再来看看你挂念的先夫人,这样的心思,并不难猜。” “呵,看来我因何要下毒杀常楹,你也已经猜到了?” 秦默淡漠不语。 公仪音看她一眼道,“常夫人与你无冤无仇,再者,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徽娘转了目光看向她,忽而眼中一抹了然,“你是上次坐在常楹身边的那个女郎?”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道,“这么说来,那杯茶,你没喝?” 公仪音先是一愣,继而心中一“咯噔”,是了,徽娘事先不知道自己同常夫人同坐一席,若是她只替常夫人斟茶却略过了自己,他人一定会起疑,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先给自己倒。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才让她心慌之下漏了破绽出来。 自己当时注意力都被戏台上的戏曲吸引,后来薛公又突然昏厥,自己自然没有机会碰那杯茶,没想到,却因此逃过一劫,现在先来,不由一阵后怕。 看到公仪音脸上微微色变的神情,徽娘无所谓地一笑,“你和常楹可真是命大。我本无意害你,谁让你恰好坐在常楹身侧,想来也是同她交好之人。没想到,到头来,你和常楹都相安无事。看来老天眼可真不长眼啊。” “你以为,先夫人在天上看着你此等举措,难道会赞同吗?” “闭嘴!”徽娘恶狠狠望来,“夫人的心思如何,容不得你来揣度。” 见她似陷入魔怔,公仪音也不同她争辩,只道,“常夫人是在先夫人死后才入府的,并非从先夫手中抢了薛公,你有什么好嫉恨于她的?” “这个女人的生辰是夫人的忌日!”徽娘朝着她吼道,“往年先夫人的忌日,郎主总会来这里陪夫人说说话,这样,夫人在天上也没有那么寂寞。可是自从常楹那个女人进府之后,郎主为了顾及她的感受,就再没有来过这里了!若不是她,郎主怎么会忘了先夫人?!” 见她双目通红含煞,整个人似要奔溃了一般,公仪音将还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中,看秦默一眼。 秦默冷冷开口,“徽娘,你对意图下毒谋害常夫人的事供认不讳,是也不是?” “是,那毒就是我下的!” “砒石之毒从何而来?” “从别人手里偷偷买的。” “为何要毒杀常夫人?”秦默的问话声,一声比一声冷。 “她抢了郎主的心,她该死!” “过程?” “在隐园上给她倒的茶水里加了毒药。”许是自知翻身无望,徽娘心如死灰,有问必答,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好,你既供认不讳,现将你以谋杀未遂的罪名带回延尉寺再做审判。”说着,示意衙役上前。 徽娘抬头看着他们到,“再给我半炷香的时间,我同夫人说说话,以后,我怕是再也不能来看夫人了。” 衙役问询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点点头,侧身而站,不再看她。 徽娘缓缓转过身,手在墓碑上轻轻扶过,面上一片冰凉的泪痕,“夫人,徽娘无能,没能帮您报仇。不过夫人您放心,您很快就不会孤单了,徽娘很快就要来陪你了。” 公仪音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刚要出声叫人,却见徽娘蓦地退后几步,然后朝前一撞,竟一头撞在墓碑之上,当下鲜血四溅,然而头一歪,身体软软靠着墓碑滑下,死了。 公仪音瞧着这骤然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 秦默顾不上其他,伸手将她拉至身后,不让她看这血腥恐怖的场面。只是方才那一眼,已经深深映在了公仪音的脑海里,不由觉得这墓地变得阴森森有些渗人起来。 “死了?”荆彦也是目瞪口呆,转向秦默道,“九郎,那她这尸体怎么处理?要不,看在她一心殉主的份上,就将她埋在先夫人身侧?” 却听得秦默似隐忍了极大的怒气,张嘴用寒凉如霜的语气冷冷道,“拉到乱葬岗去,扔了!” ------题外话------ 明日起,更新恢复到一大早啦!大家奔走相告哟 p了个s:肖奈大神好帅啊 t 第109章 他怎么来了? “什么?”荆彦压根没料到秦默会这么吩咐,诧异地转了目光朝他看去,“这乱葬岗那边她毕竟是谋杀未遂,要不要?” 秦默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中的寒凉看得荆彦一抖,忙收回继续往下说的话,讪笑着道,“嘿嘿,好好好,你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说着,招手唤了衙役上来,让他们将徽娘的尸体拖下去处置了。 “阿音,你没事吧?”秦默柔和了眉眼,看向身后的公仪音。 公仪音休息了一会,面上气色已经恢复不少,点点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荆彦在一旁看着,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九郎,你你生气的原因莫不是”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秦默凉凉瞥来的目光堵在喉中,吃力地吞一口口水,又是讪笑两声,没有往下说。 “回府衙。”秦默吩咐完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公仪音没有发现方才荆彦和秦默之间涌动的暗流,看着荆彦笑了一笑,也跟了上去。 荆彦要留在茔山善后,回去的路上便未与他们一道。秦默端坐车中,一双眸子如笼了薄薄青雾,全身气息清凉如雨后的空气。 然而公仪音总觉得,秦默素来平稳的情绪似有些波动。 莫非是在为噬心散和薛公中毒之事烦忧? 公仪音这般想着,朝他那方挪了挪,看着他浅笑流光,“阿默,你在想什么,面上神情这么严肃?” 秦默淡淡睨她一眼,“我在想,是不是该把你禁在家中,不让你出来。” 公仪音一愣,皱着眉头道,“阿默,我今日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啊,干嘛突然这么说?” “若你当日喝下了那杯茶该怎么办?”秦默的眉心亦是一紧,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一片幽深。 那杯茶? 是指在隐园时徽娘下毒的那杯茶么? 难道秦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不由翘了唇角,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你还笑!”秦默佯怒,瞪她一眼,语气清冷。 公仪音伸出手环上他的脖子,笑眯眯道,“阿默,你说把我禁在家中,这个家,是哪个家啊?秦府?还是帝姬府啊?”衣袖顺着她的动作下滑,露出一段莹白似玉的藕臂来,滑腻的触感让秦默不由心神一晃。 他抿了抿唇角,“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好啦好啦。”公仪音吊着他的脖子晃着道,“我答应你,日后一定会加倍小心的!而且,我打算这些日子开始学习一些药理之术。” “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秦默淡淡地看着她,眼中一缕不解之色。 “我想过了,就像你说的,我在查案过程中很容易遇到许多意料之外的危险,若我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的确拖你后腿,还是学些防身技能为上。”公仪音唇角带着笑意,笑盈盈回望过去。 秦默笑,语声愈发轻缓起来,恍如天边飘过的流云,听得人心里十分舒服,“我可没嫌你拖我后腿。” 公仪音嘟了嘟嘴,用手指把玩着自己肩头的落发,“你不嫌,我嫌!你想啊,我现在学武肯定晚了,而且我毕竟帝姬的身份摆在这里,真正敢明着对我动武的人并不多,怕就怕啊,有些人使阴招。这阴招嘛,无外乎就是下毒了。正巧我嗅觉灵敏,若好好学习,说不定真能修炼出个医毒双绝来。” 她身子朝秦默身上靠了靠,眨了眨眼道,“阿默,你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秦默一本正经地点头,“甚是有理。那么,我就期待着你学成归来的那天了。” “等着!”公仪音伸出手掌,豪气万丈道,“击掌为誓!” 秦默笑笑,伸出手跟她轻轻击了一掌道,“阿音,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别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慢慢来,不要累着自己了。” “知道了。”公仪音甜甜一笑,点头应下。 “你待会可有事?” “没有啊?怎么了?”公仪音停止了把玩手中发丝,看向秦默,眉眼盈盈。 “那随我先去趟薛府可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好啊。”公仪音满口应下,问道,“阿默,什么事呀?” “常夫人中毒之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们会先从薛公过敏之事着手。薛公不可能无缘无故过敏,一定是有什么诱因触发,我想先将这个过敏源找出来。那日薛家女郎也说过了,除了对海鲜,薛公便只对蔷薇花过敏。你嗅觉敏锐,有你在,事情应该会容易许多。” 公仪音眉眼带笑,重重点点头道,“这是自然,放心吧,有我在,一定能找出过敏源的。” 秦默淡淡应了一声,尔后温柔含笑道,“你今日应该起得很早。这里到薛府还有段距离,要不要靠我身上先歇一会?” 公仪音本想说不用,可一听到秦默话中的“靠我身上”四字,心思登时就拐了个弯儿,小眼神一亮,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秦默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公仪音舒服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这边又带了带。 公仪音闻着秦默身上幽幽的寒竹香,只觉无比心安。本来只是想趁机占占秦默的便宜,没想到躺着躺着真有困意袭来,竟不知不觉进入浅眠之中。 秦默一动不动地坐着,眉目中带了欢愉之色,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落满细碎的怜惜和温柔,如同春日缱绻的清风,一派光风霁月。 牛车一路平稳而缓慢行驶着,晃晃悠悠的,让公仪音睡得极为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公仪音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阿音,快到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到秦默正含笑地看着他,那张精致得让人难以忘怀的脸上,满是柔和的笑意。 公仪音抬起头坐直身子,揉了揉眼道,“到了?” “嗯,到了。”说话间,牛车已经停了下来。 “可还要歇会再下车?”秦默轻问,声音不急不缓恰到好处。 “不用了。”公仪音费力地眨了眨眼,脑中恢复一丝清明,只是突然觉得口中有些干,便看向秦默道,“阿默,有水喝吗?” 秦默自车壁上取下挂着的牛皮水袋,打开盖子递给公仪音,“慢些喝。” 公仪音接过,“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又递了个回去。秦默却不急着合上盖子,反而举起水袋,自己也喝了一口。 “你”公仪音惊诧出声。 “我怎么?”秦默放下水袋看来,外面金黄色的阳光透过车窗帘透了进来,车中的光线微微波动,映照出秦默嘴角有一两滴晶莹的水珠。他这么一开口,那水珠便顺着下颌往下滑,一直滑到精致的锁骨处停住。 公仪音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顺着那水珠往下滑,往下滑,滑到锁骨处时,水珠停住了,可是她的母光,却仍旧不肯停止地继续往下看去。 “下去吧。”秦默清冷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她的遐思。 公仪音一激灵,赶忙收回四处乱瞟的眼神,清了清嗓子,同秦默一道下了车。 在薛府负责调查的人,是公仪音见过几面的孟言庆。那日在秦府王夫人的生辰宴上,他正坐在公仪音和荆彦旁边的。 听到衙役来报,孟言庆迎了出来,先朝秦默行了礼,目光落在秦默身侧的公仪音身上,不由一愣,怔怔道,“这不是宫行走吗?宫行走,好久不见了,听说你被帝姬召回府了?” 孟言庆不知她身份,她今日又做男装打扮,故而有此一问。 公仪音讪笑两声,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还是秦默开口替她解了围。 “过敏之事有没有什么进展了?” 听到秦默的问话,孟言庆懊恼地摇了摇头,“我们将薛公昨日接触到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和蔷薇花相关之物。薛公的饮食起居皆有专人打点,我也调查过了,那几个人都没什么问题,也没有暗中动什么手脚。” “我记得你昨日说,薛公曾扮作老生上台唱戏?”秦默转向公仪音道。 “寺卿怀疑华韶班的人?”孟言庆问,片刻好奇地看向公仪音,“宫行走,昨日薛公扮老生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昨日来参加这薛府的宴会了?” “我我也是听人说起的。”公仪音含糊着搪塞了过去。 孟言庆“哦”了一声,看向秦默,“如今华韶班还留在薛府等候我们的调查,寺卿可要过去看看?” “也好,前头带路。” 孟言庆应一声,依言带着两人到了华韶班如今暂时落脚的薛府静苑。 进了院中,三三俩俩的华韶班之人在院中站着,偶尔窃窃私语几句,面上神情有些焦灼。听得动静,有人转过身来,见是孟言庆,低低同身边之人说了几句,很快,他身边之人就朝这边走来。 那人走上前,朝孟言庆作了个揖,道,“小的见过使君。” “韦班主不用客气。”指着秦默和公仪音向他介绍道,“这两位是延尉寺的秦寺卿和宫行走。” 而后又指着那韦班主向秦默道,“寺卿,这位便是华韶班的班主韦立群。” 韦立群慌忙对着秦默和公仪音又行了个礼。 公仪音抬眼一瞧,韦立群大概三十好几的年纪,身材微胖,眼睛笑起来只见一条缝了,倒颇有几分福相。 秦默摆摆手,道,“韦班主领我们四下走走吧。” “是。”韦立群应一声,拱手一让道,“几位使君先这边请。” “你把你知道的经过,同我再说一遍。”走了几步,秦默沉声发问。 “是,寺卿。”韦立群应了,回忆道,“我们戏班十几日前便接到了薛府管家的邀约,说是为府中夫人生辰宴唱戏,给的报酬丰厚,我们又没有应别的约,便接了。戏班提前两日到了府中做准备,到府中那晚,薛公来找我,说是想在戏台上亲自唱段戏以博他夫人开心,问他扮老生可好。小的应了,让他那日唱戏前提前一点过来换戏服和装扮。” 韦立群一边走一边说,碰上同他打招呼之人,便把来人向秦默三人介绍几句,一圈下来,戏班的人倒也认了个大概。 等上前来的人少了些,他又接着道,“后来昨日在隐园宴饮完,薛公便提前过来了,我让人伺候着他化好妆穿好戏服,等到快轮到薛公上场时,便派了人来叫他过去。再后来,不知为何薛公就晕倒在了戏台上。” 说到这,他苦着脸看向秦默,“使君,这事儿,真的同戏班无关啊。如今我们被困在薛府,生意也接不了。而且因为这事,想来在建邺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声也没了,出去后还得重头再来。使君,小的小的还有一大班人要养活,还请使君明察秋毫,还我华韶班一个清白。” 秦默“嗯”一声,淡淡看他一眼道,“你们戏班若真无辜,我们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韦立群殷勤地笑着应了,伸手推开一扇房门道,“使君,这里便是戏班里的人晚上睡觉的地方。这间是男子房间,旁边那间是班中女弟子的房间。” 公仪音粗粗一扫,只见房间里头并排摆着多张简易床榻,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东西。有一人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榻上休息,听得动静回目看来,吃了一惊,忙跳起来朝几人行礼,尔后局促地站在一旁。 秦默瞟他一眼,面色未变。抬步走进去房中,四下看了一圈,很快收回目光道,“走吧,这里没什么。” 韦立群应一声,忙上前将秦默请了出去,到了旁边那间房,又打开来给秦默看了一眼,“这便是方才说过的女弟子住所。” 同旁边男子的住所一样,亦是大通铺样式的,十分简陋,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 秦默“嗯”了一声,没有走进去。 韦立群又带着他们走了几步,走到另一间房前,推开门介绍道,“这里,是我们存放道具和服装的地方。” 秦默眉眼一动,同公仪音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房间挺大,一侧整齐地堆放着戏班唱戏用的道具,另一侧则立着用竹子搭制而成的挂衣架,上头挂着各色各样的戏服。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眸光微动。 公仪音会意,朝前几步,扫了一眼那堆唱戏的道具,开口道,“韦班主,哪个是当时薛公唱老生时手中使的花枪?” 韦立群恭恭敬敬上前,拿起一侧单独靠在墙上的一支桑木红缨梨花枪,走到公仪音面前递过来道,“使君,当时薛公昏迷之后,小的怕事情有异,便让人将薛公所用的花枪单独放在了一旁。使君请看。” 公仪音接过,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又靠近花枪仔细嗅了嗅,也没有闻到任何蔷薇花的味道。 她把花枪递给秦默,摇了摇头。 秦默接了过来也仔细看了看,眸光清澈如许,将花枪递了回去。 “那戏服呢?”公仪音沉吟片刻,看向韦立群又问。 韦立群指着挂着的那堆戏服里最靠里的那件道,“使君,昨日薛公穿的,就是这一件了。” 公仪音上前,闭目凝神闻了闻,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瞟见她面上神情,秦默猜到她没发现什么,淡淡开口道,“去其他房间看看。” 韦立群应一声,领着几人又到了旁边的房间,推开门道,“这处,是我们上台前上妆的地方。” 公仪音眉眼微动,率先跨了进去。 房中摆着几张梳妆小几,每张上面都放着各色胭脂水粉涂料等物,一踏进去便觉香风细细香气袭人。 这么多香味混杂在一起,公仪音不适地皱了皱鼻尖。 秦默看她一眼,低声道,“这里东西比较多,阿音仔细瞧瞧。” 公仪音应了,一张张矮几仔细瞧去,时不时拿起几上的胭脂水粉等物放在鼻端轻嗅两下,神情凝重。 韦立群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举动,小心翼翼看向孟言庆问道,“使君,这位使君在做什么?” 公仪音嗅觉灵敏之事,延尉寺只有秦默和荆彦知道,所以孟言庆也是一头雾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却见公仪音眉头一蹙,拿起手中那盒胭脂又仔细闻了闻,然而转身看向韦立群问道,“韦班主,这是盒胭脂,是什么做成的?” 韦立群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装胭脂的雕花盒子道,“回使君的话,这是由玫瑰花粉制成的胭脂。玫瑰花粉色泽鲜艳,上色均匀,是我们常用的胭脂品种。” 公仪音眉头又皱了皱,仔细放到鼻端闻了闻道,“里头只有玫瑰花粉吗?” 韦立群点点头,“我们每一种胭脂,都是单独由一种花粉制成,并没有两种花粉混制而成的情况。” 公仪音将盒子递给秦默,看着韦立群凝重道,“这胭脂里面,我闻到了蔷薇花的味道。” “蔷薇花?”韦立群一愣,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啊。” “为何不可能?” “先不说我们没有用蔷薇花制胭脂的习惯,再者,府中的管家特意提前提醒过我们,说薛公对蔷薇花过敏,让我们仔细检查自己班中化妆所用的胭脂颜料,切记不能含任何蔷薇制的东西。在来薛府之前,我已经叫班中众人仔细检查过了。” 公仪音和秦默俱是神情一凝。 “这盒胭脂,昨日给薛公上妆时是否用过?” 韦立群眯着眼睛想了想,迟疑着道,“这个小的也不敢确定,因为我们上妆通常都是抓起哪件就是哪件,这里的玫瑰花胭脂也好几盒,小的也不敢保证昨日薛公用的是哪一盒。” 公仪音一听,脚步微动,在几个矮几上四下一搜索,果然又看到了几盒一样的玫瑰花胭脂。她一一打开来闻,发现每盒玫瑰花胭脂中都加入了少量的蔷薇粉。 她放下胭脂盒,目露沉思之色。 照韦立群所说,薛府管家特意提醒过华韶班的人,没想到,这反而将薛公的弱点暴露在了人前。若是有人反过来刻意利用薛公这个弱点,在玫瑰花粉制成的胭脂中加入了蔷薇花粉,故意引得薛公过敏呢? 玫瑰花和蔷薇花两者本就相似,研成粉末后更是难以区分,就连香味,混在一起也不一定能分辨得出来。若不是公仪音有这过人本领,这项计划几乎毫无破绽。 那现在看来,华韶班中人人都有机会接触到这玫瑰胭脂,也都有机会在胭脂中加料。既然人人都有作案的时机,那么,从作案动机入手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怎么样?”秦默见她放下胭脂盒,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开口问了一句。 公仪音冲他点点头,小声道,“果然。” 秦默看向孟言庆,“派人将这间屋子封锁住,任何人等不得入内。”孟言庆应一声,下去安排。 韦立群一急,看向秦默结结巴巴道,“使君,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莫不是这玫瑰胭脂有什么不妥?” “方才之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你华韶班里的人!”秦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冷冷吩咐了一句。 韦立群愣愣地点了点头,本来还想问个明白,只是被秦默冷厉的目光一扫,脑中一片空白,只忙不迭应了,不敢再出声。 “阿音,我们出去说话。” 几人出了房间,公仪音将房门带上,远远看到孟言庆带了人过来把守。 她同秦默一道出了静苑的院子,又走远了些,方才立定,看向秦默正色道,“阿默,你猜得没错,那玫瑰胭脂膏里,果然有细微蔷薇花粉的香味,而且,每一盒都有。看来,薛公就是在这里接触到了蔷薇花,胭脂涂抹到脸上,透过油彩慢慢渗透到脸上的肌肤,薛公这才出现了过敏症状。” “只是”说到这里,她微微抬了眼看向秦默,眸中有忧色,“如此一来,华韶班中人人都有嫌疑了。” “你说的没错。”秦默目光定在叶片上光斑的光影之上,接口道,“那化妆的屋子,班中人人都有机会进去,完全有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胭脂中加入蔷薇花粉。” “那怎么办?” “我先让人查查华韶班中所有人的身份背景,看能不能排除掉一些,或者找出几个身份可疑之人来。要知道,虽然人人都有作案时间,但并非每个人都有作案动机。” 公仪音展颜一笑,看来她和秦默想到一块去了。 “今天多亏了你,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秦默看着她淡笑,眉眼清润。 公仪音得意地一扬秀眉,也不客气,笑嘻嘻道,“那当然,现在发现我的用处了吧,日后有案子啊,记得叫上我。” 秦默失笑,“你一个姑娘家家,又贵为帝姬,怎么成日里就想着破案。” 公仪音一听这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这是对破案感兴趣吗?我这明明是对你感兴趣!不然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屁颠屁颠跑延尉寺去看尸体啊。” 秦默轻笑出声,用手指抚了抚她红润的唇,颇有些无奈,“你啊,是不是最近跟荆彦待一起待久了,怎么满嘴胡言乱语了。若让主上听见,定要纳闷,自己好端端一个矜持端肃的女儿,怎的说起话来尽是市井俚语了。” 公仪音被他这么一说,不好意思笑笑,道,“反正我就那个意思,我这是爱屋及乌,若不是你,我才不高兴去延尉寺受这份罪呢。”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秦默眉眼微弯,翘了唇角道,“若你是因为别人,阿音以为,我还会留你在延尉寺吗?” 公仪音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起了几分羞赧之意,别开眼道,“那个,说正事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接下来,我送你回帝姬府,你先好好歇着,等华韶班众人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我再派人去通知你。”秦默也收了几分面上的玩笑之意,看着她道。 “这就回去了?”公仪音失望道。 “怎么?”秦默剑眉一挑,“还没玩够?” 公仪音泄气般地垮了眉眼,“那好吧,你还有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你也不用亲自送我了,派辆车送我回去就成。” “我不放心。”秦默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她。 “可是你”公仪音话音未落,便被急急跑来的衙役话语声打断。 “寺卿,不好了,华韶班的人在静苑中闹起来了。孟司正有些压不住了,让卑职来叫您过去。” 公仪音脚步一动,就想跟着去看看情况,不想秦默伸手拦住他,“这些人闹,多半是不满被禁在薛府的缘故。人多手杂,我怕到时顾不到你,你很容易在推搡中受伤。阿音,听话,你还是先回去吧。我答应你,一有消息,即刻派人通知你。” 瞥见秦默眼中的忧色,公仪音虽然好奇,但也不想他担心,遂点点头。 秦默朝她笑笑,看向那报信的衙役,“多安排几名衙役护送宫行走回帝姬府,务必确保行走的安危。” 说罢,朝公仪音一点头,匆匆朝静苑赶去。 “行走,这边请吧。” 公仪音坐上延尉寺的牛车,往帝姬府行去。脑中线索纷繁复杂,纠结缠绕在一起,让她一时理不清思绪。 今日一天,乍然之下接受到这么多讯息,让她不知从何理起。 噬心散,高氏灭族,神秘的萼族,徽娘殉主,华韶班一件件事情,看似,却又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公仪音如坠雾里,只觉一片茫然。 她长吁一口气,看来只能等着看秦默那边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了。 沉思间,帝姬府已经到了。 她下了车,抬目一瞧,却见门口停了辆华贵非常的牛车,不由一怔。 很快,车前垂下的锦彩绣帘被一只大手掀起,紧接着,从车里头走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让公仪音不由一怔。 他怎么会上帝姬府来? 那人上得前来,眉目含笑地看着公仪音,语声清朗沉郁,“帝姬总算是回来了。”说话间,上上下下打量着公仪音的男装扮相,眸中神情难辨。 公仪音微蹙了眉头,睨他一眼道,“睿王来我重华帝姬府,有何贵干?” 睿王一笑,道,“这几日三皇子公务繁忙,我不便打扰于他。只是干待在国宾邸中,不免又有些无趣。我在建邺并不认识多少人,唯同帝姬,还有过几面之缘,便冒昧前来打扰了,还望帝姬不要见怪才是。” 他顿了顿,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转,“只是我来时,府中仆从说帝姬今日出府了,让我改日再来。不过我想着左右无事,便在帝姬府门口等了片刻。这不,果然就等到帝姬了。” 公仪音微微一笑,语声清泠,“让睿王久等了,睿王里面请。” 人都找上门来了,她贸然将其赶回去似乎也不大好,虽心中万般不郁,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客气的模样,请了宇文渊进府。 公仪音领着宇文渊到了前院的待客大厅,指了指厅中席位道,“睿王请坐。”又示意外头候着的女婢替宇文渊上茶。 公仪音坐于上首,缓缓端起青釉茶盏轻啜一口,不紧不慢看向宇文渊道,“听方才睿王所言,是想来找我闲话一番的?” “不知帝姬可有空?”宇文渊看着她遥遥一举杯,唇角带笑。 “恐怕要让睿王失望了,我最近府中杂事颇多,并无时间陪睿王在此闲扯,不如改日我再亲自登门拜访如何?” 宇文渊勾唇一笑,紧紧凝视着公仪音的面容,“重华帝姬这帝姬,做得可真不轻松。如我皇姊皇妹那般,成日里要忙着骑马练剑,也不似重华帝姬这般日理万机啊。” 他似乎话里有话,不过公仪音没有理睬,抿唇笑了笑,不予置评。 宇文渊却不死心,又道,“重华帝姬今日这男装打扮,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睿王过奖了。” “不知何事,还需要帝姬亲自扮男装出去处理?”宇文渊试探着道。 公仪音蹙了蹙眉,语声也变得冷淡起来,“睿王的好奇心可真是重。无事,不过是贪玩,着男装在街上逛了几圈罢了。” “我看方才送帝姬回来的那车撵,似乎是延尉寺的?” 公仪音面色一沉,他果然瞧见了。当下语气变得冷冽起来,挑眉看着宇文渊,似笑非笑道,“怎么?难道我去哪里,还需要向睿王汇报吗?” 宇文渊忙笑笑,抱拳道,“帝姬误会了,我亦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帝姬若是不方便说,请无视毓清方才的话便是。” 公仪音“嗯”了一声,端起几上茶盏不紧不慢喝着,也不看宇文渊,亦不出声,精致小巧的面容在袅袅茶香后若隐若现,似看得有些不真切。 宇文渊亦低垂着头轻啜杯中茶水,半晌不曾出声。 厅中一时有些静,只有呼呼风声穿堂而入。 “睿王。” “帝姬。” 片刻的沉默过后,两人竟同时抬头开了口。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睿王想说什么?” “还是帝姬先说罢。”宇文渊翩翩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派君子如玉的模样。 “我想说,时辰不早了,我今日亦没有多少时间招待睿王,睿王不如先回去吧,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宇文渊朗声一笑,“这就巧了,我刚想说时辰尚早,不知帝姬可否有空陪毓清出去走走。不想我这邀约还没出口,便被帝姬拒绝了。” 他放下茶盏,微叹口气道,“也罢,帝姬既然有事要忙,我也不便打扰了。”说罢,就要起身告辞。 公仪音舒了口气,也跟着起身,刚要再说几句客套场面话,不想外头匆匆走进一名女婢,朝着宇文渊微微福了福,然后快步走到公仪音身侧耳语了几句。 什么? 公仪音听得女婢小声来报,不由面色一沉。 公仪楚来了?她袖中手掌紧了紧,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 她想了想,皱了眉头低声吩咐,“先将她请到后院聆音园去,请阿灵和阿素稳住她,我稍后便到。”不想,话音刚落,远远便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重华,我见外头停了辆华贵的车撵,怎么,你这府里头,来客人了?” 看来,是守门的护卫没拦住公仪楚,竟让她径直闯了进来。 公仪音眉头皱成一团,挥手示意方才那来报信的女婢退下,自己则从席位后绕了出来,朝门口走去。 两人正好在大厅门口碰到。 “哟,重华,见你一面可真难,你那守门的护卫拦着不让我进呢。莫不是,你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见,顾不上招待我?”公仪楚阴阳怪气说道着,娇笑两声,目光朝厅内瞟去。 待看清厅中之人是宇文渊时,先是一愣,继而眉头一挑,收回目光看向公仪音,“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北魏睿王,难怪重华不想让我瞧见。”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听得公仪音眸色有浅转深。 公仪音冷冷睨公仪楚一眼,语声寒凉,“皇姊说够了没有,说够了,便请入席吧。皇姊虽然没教养硬闯他人府邸,我却是不会做那等无故逐客之事的。” 公仪楚笑容一僵,刚要反驳,却听得公仪音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就乖乖坐下,我们俩的事,可以私下解决。”说着,拂袖转身,走到上首转目看向宇文渊。 “姊妹玩闹,让睿王见笑了。”说罢,高声道,“来人,给昭华帝姬备席。” 公仪楚在女婢的引导下走到宇文渊对面的席位坐了下来。虽心有不甘,但到底还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思,强压着没有与公仪音翻脸。 宇文渊笑言无碍,又道,“看来重华帝姬今日,注定忙不了府中之事了。”言下之意显然是暂时不打算走了。 公仪音心下了然,权衡一番后也不坚持,清浅一笑道,“睿王若是愿意,大可留下再叙叙。”只是,那单薄的笑意,怎么看怎么也不达眼底。 宇文渊看向公仪楚,抱拳行了个礼,笑言,“那就沾昭华帝姬的光了。” 公仪楚狐疑的目光在宇文渊上转了几圈,又看一眼上首面色从容的公仪音,心中疑色更甚,开口道,“没想到今日竟会在重华府中碰见睿王。不知”说到这里,她故意拉长了声调,用一种暧昧的语气道,“睿王今日来找重华有何贵干?我该不会来错时间了吧?” ------题外话------ 嘤嘤嘤,抱歉姑娘们,昨日说早上发的,但是晚上看肖奈大神看得忘了时间,只能改到今天中午发了,明天再不干这种事了/(tot)/ 谢谢小沐沐月票票 宝哥哥、微微花花哟 么么哒( 就爱网) 第110章 宇文渊的心思 公仪音轻轻嗤笑一声,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公仪楚面上打量片刻,用一种慵懒的语气道,“阿姊成日里在想些什么呢?睿王是客,你我皆是主,自然没有什么来错时间一说了。” 公仪楚若有所思地睨着一脸兴致作看戏状模样的宇文渊,语气愈发酸溜溜起来,“那可不一定,或许,对睿王来说,这尽地主之谊的主嘛,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的。” 宇文渊彬彬有礼地一笑,看着公仪楚的目光中带着通透澄澈的光芒,“昭华帝姬说笑了,昭华帝姬若愿屈尊尽地主之谊,宇文渊自然不胜感激。”他看向公仪楚的神情专注,仿佛眼中只有她一人一般。 被他这般看着,鬼使神差的,公仪楚的面颊浮上两片红晕,微微低了头,“我自然是愿意的。” 宇文渊又是一笑,“方才我邀重华帝姬带我逛逛建邺,不过她似乎很忙,不知昭华帝姬可有时间?” 公仪楚看了上首身姿清仪,面容淡然的公仪音一眼,她面上的神情如漂浮的流云,静谧而空寂,既不显得过分冷淡,却又带了一丝淡淡的疏离。不知怎的,让公仪楚想起了那高山之巅的圣洁雪莲,只可远观,却无法近身。 她的心中似被小小的蚂蚁在小口小口地噬咬着,蓦地生出一丝不甘心来。 为何公仪音不论何时,都能保持这样端肃沉然的神情,仿佛什么事都逃不过她那双玲珑慧眼一般。这样的感觉,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秦氏九郎! 她沉沉地从公仪音面上收回目光,看向宇文渊巧笑倩兮,“睿王,重华成日里也不知忙些什么,她既然没空,就由我这个阿姊来替她尽地主之谊吧。”见宇文渊唇边含笑地看着她,她面上的笑容愈发深了,“不知睿王想去哪里逛逛?” “昭华帝姬决定就好。” 一直沉默的公仪音却蓦然出声,看着公仪楚似笑非笑,“怎么?难不成阿姊早就知道睿王要来,特意上我这里截人来了?” 心中腹诽,开什么玩笑,她才不放心让公仪楚这个没脑筋的去陪宇文渊那么狡猾的人呢,到时候不定被套出多少话来。 “我”公仪楚哑言。她来重华帝姬府,本就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多日不见公仪音,想来打探打探她最近在做什么罢了,没想到正好碰到宇文渊,也算是个意外收获了。 上次宫宴上,宇文渊对公仪音的格外关注她自然注意到了,心中颇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她虽为长姊,却一直活在公仪音的阴影下。被老百姓捧为南齐福星的是公仪音,被父皇宠在掌心的也是公仪音,就连同样学才艺,公仪音的进度也比她快得多,这让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恼? 如今,就连初次来南齐的北魏睿王,眼中第一个见到的,还是公仪音。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心中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心悸绞痛,寝食难安。 既生音,何生楚?! 见她久久答不上话,公仪音也不咄咄逼人,反而清朗一笑,“我同阿姊说笑的,阿姊可莫当真了。难得睿王和阿姊今日都来找重华,我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先放在一旁再说。既然两位想在建邺城逛逛,我也一道如何?” 公仪楚对自己嫉恨已久,如今见睿王来找她,心中肯定不爽。如此一来,定不会放过这个同睿王搞好关系的机会。可自己又实在不放心她单独同睿王出去,想了想,只得按捺住心底的膈应,装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陪他们逛逛了。 宇文渊闻之眉梢一扬,唇角带笑,“能得两位帝姬相伴同游,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公仪音道,“那便请睿王在此稍后片刻,阿姊,你陪我回房换套衣服可好?”她有意将公仪楚同宇文渊隔开,只得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公仪楚果然一脸奇色,没好气道,“你要换衣服自己去换便是,拉着我做什么?再者,你在自己的府里头,干嘛要着男装?” 公仪音嘻嘻一笑,也不回答,只是走到她面前挽着她的胳膊,将她推搡着往门外走了,从后面看去,倒是一副姐妹情深打打闹闹的模样。 立在身后的两名女婢忙跟了上去。 身后宇文渊看着两人相携而出的身影,幽蓝色的眸中划过一丝深色。 走出门外,公仪楚嫌弃地看她一眼,拽出在公仪音怀中的手臂,狐疑地看着她,“你干嘛突然叫我陪你换衣服,打的什么主意?” 公仪音收起方才在厅中笑意盈盈的脸色,冷冷道,“我是怕阿姊在睿王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公仪楚眼眸一瞪,“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公仪音懒得同她废话,脚步匆匆朝聆音园走去。以公仪楚的性子,她知道她一定会跟上来。 “公仪音,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果然,公仪楚哪甘示弱,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阿姊,睿王那种人,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所以你最好同他保持一些距离。待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请阿姊掂量掂量再出口。” 听到公仪音这明显不信任的口吻,公仪音楚肺都气炸了,一把拽住公仪音的手臂气呼呼道,“公仪音,你什么意思?!” 公仪音停下脚步,清冷的目光在公仪楚手上一顿,“放开!” 公仪楚心中气急,本想收紧五指给她点颜色看看,不想眼前突然一阵劲风过,等风过,她睁开眼一瞧,却看见一袭劲装满脸冰山模样的宁斐出现在公仪音身后。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公仪音的地盘,由不得她撒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抓住公仪音的手。 公仪音看一眼她涨得通红的面色,凉凉道,“阿姊,该提醒的话我都说了,言尽于此,希望阿姊不要做出什么丢父皇和南齐脸面的事来。” 说着拂袖而去,将公仪楚一个人晾在原地。 公仪楚看着她娉婷远去的背影,眼中迸出一丝火花四溅的怒意,心中愤愤,公仪音,你给我等着,今日你对我之辱,来日我必加倍奉还! 身后的女婢面面相觑,想了想,还是上前小心翼翼劝道,“殿下,重华帝姬素来是这种性子,您又何必同她置气?” 公仪楚瞪她一眼,眸色阴了阴,急匆匆赶了上去。 公仪楚对重华帝姬府并不陌生,等她带着女婢赶到聆音园时,公仪音已经进房换衣服去了。阿灵正立在院门口候着,见公仪楚过来,忙笑盈盈迎了上去。 “婢子见过昭华帝姬。” 公仪楚冷哼一声,眯了眼打量了她两眼,“重华呢?” “殿下已经进房间换衣服去了,还请昭华帝姬入内稍候片刻。”阿灵笑着接口道。 公仪楚从鼻中哼出一声应了,径直朝院中待客的厅房走去,自顾自在上首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阿灵也不恼,依旧笑意盈盈地跟在后头,又唤了人进来给公仪楚上茶。 见她这幅殷切的模样,公仪楚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住了嘴,阴着脸坐在厅中等着。不过公仪音动作十分迅速,她刚喝几口,公仪音已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瞧见公仪音换装后的模样,公仪楚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眼前的公仪音,不过一袭简单的冰蓝色束腰裙衫,衣襟和袖口处绣着雅致的海水纹,头上也只簪一只海水纹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清丽中不失雅致,而她的眉眼,却又带着一丝丝惑人的娇媚,让这一身装扮不显太过素淡。 公仪音淡淡瞥她一眼,“走吧。”说罢,率先带着阿灵阿素朝门外走去。 公仪楚恨恨地握紧了手中茶杯,“啪”的一声放回几上,这才起身面目狰狞地跟了上去。 两人带着女婢一前一后到了前院正厅。 见她们过来,宇文渊也站了起来,目光在前头的公仪音身上停留了一刻,露出一瞬的惊艳之情。 公仪音只作不见,面上笑意不变,朝外一请,“睿王,请吧。” “两位帝姬也请。” 三人同出了重华帝姬府,宇文渊转身看着两人道,“我这车撵颇为宽敞,不知两位帝姬可否赏光,与我同坐一车?” 公仪楚看一眼那俩华贵的车撵,想想没什么不好,嘴一张刚准备答应,却听得公仪音清冷的声音抢在她前头响了起来。 “多谢睿王美意。只是你我男女有别,贸然同乘一车到底不好,更何况,待会回府时,只有一辆车也不方便,我看,我们还是坐各自的车出行吧,不知睿王意下如何?” 宇文渊浅浅一笑,眼中幽光流荡,“那便依帝姬所言。” 公仪楚面色一垮就想同公仪音唱反调,不想公仪音一记凌厉眼刀扫来,心中一凛,忆起她方才警告自己的话,只得不甘地咽下想说的话。 “不知睿王想去哪里?” 宇文渊若有所思地看公仪音一眼,道,“听说沕水风景不错,不知两位帝姬可有兴趣同我同游沕水?” “好啊。”公仪楚吸取了方才的教训,抢在公仪音面前开了口。 公仪音不想在宇文渊面前同公仪楚争吵,虽然并不大愿意与宇文渊同游沕水,但还是扯出一抹笑容应了下来。 宇文渊目送着两人上了车,这才上了自己的车撵,吩咐车夫朝沕水行去。 阿灵和阿素坐在公仪音两侧,神情都有些凝重。 阿灵撩开窗帘看一眼前头行驶的公仪楚和宇文渊的牛车,面露担忧之色,看回公仪音道,“殿下,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睿王和昭华帝姬都来了?” 公仪音神情亦是凝然,眉目间带了一丝沉色,“恰好撞上了吧。公仪楚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左右不过来打探打探我的情况。倒是宇文渊”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话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睿王怎么了?” “此人看上去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但实则性格阴沉难辨,我实在想不出他今日来帝姬府找我的目的。难不成当真只是单纯地请我带他游建邺?”公仪音目色沉沉,似有隐忧。 阿灵叹一口气,“真希望北魏使团快点回去。” “父皇的生辰还有半个多月才到,宇文渊肯定还要在城中待一段时间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想同他撕破脸皮的缘故。” 阿素也是满脸忧色,“那今日殿下同睿王一道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公仪音朝她们安慰地笑笑,“放心吧,我和昭华到底是帝姬,他不敢明面上对我们如何的。” 至于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那就得好好提防了。 “殿下,薛公和常夫人的案子,有眉目了吗?”听得公仪音这么说,阿灵放了些心,想到今日公仪音出府是为了昨日的案子,不由好奇发问。 公仪音点点头,“已经找到了徽娘,她也对下毒毒害常夫人一事供认不讳。不过” “不过什么?”阿灵瞪大了眼睛,好奇追问。 “不过她在先夫人坟前,自杀身亡了。” “啊!”阿灵惊呼一声,很快捂住了嘴,但面上神情仍有些诧异。 “至于薛公一案,还在调查之中。” 阿灵捣蒜般点点头,似乎还沉浸在徽娘自杀的消息中没有回过神来,满脸愕然,神情呆愣。 见她这样,公仪音便没有多说,微阖了眼闭目养神起来。 大概驶了一盏茶的功夫,牛车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阿素的声音响起。 公仪音睁开眼,撩起车窗帘一瞧,果然见他们到了沕水边上。宇文渊已经从车上下来,正在请公仪楚下车。 公仪音自然不会等到他过来请自己,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自行下了车。 此时午时刚过,沕水河畔一丝风也无。日头高悬,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被湖水一反射,反而显得更热了。 公仪音不明白宇文渊怎么选在此时来游沕水。 更何况,她今日奔波了一天,到现在还未吃午饭,早已饥肠辘辘,想了想提议道,“睿王,现下虽已到夏末,但天气依旧炎热,更何况此时又是午时刚过,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你看,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等日头没这么烈了再过来?” 公仪楚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难得的没有反驳公仪音的意思,反而切切地点了点头,显然也热得够呛。 宇文渊却是神秘一笑,朝着二人道,“两位帝姬请稍等片刻,我已经都准备好了。”说话间,只见一艘精美的画舫朝岸边驶来。 虽不及那日和秦默所见的那艘皇家画舫规模大,但亦是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公仪楚一见,眼神一亮,看向宇文渊问道,“睿王,这是?” “这是我早派人准备好的画舫,两位帝姬放心,等上了画舫就不会觉得热了。” 公仪音微狭了眼眸,紧紧凝神着那艘渐渐朝这边河岸靠过来的画舫,突然发现在船尾处装了个类似风车一样的东西。 她心神一动,紧紧盯着那东西。 画舫越来越近,她也得以看清,原来那风车竟然将河水不断抽了上来,然后喷洒在画舫船舱顶部,河水又顺着宽宽的船舱顶檐流了下去,在船舱四周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屏障。 画舫在驶动,那风车也一直在转动抽水,如此循环往复。有了河水的降温,想必画舫舱内的气温一定十分清爽宜人。 公仪音有些吃惊。 宇文渊上哪找来这么一艘别致的画舫? 思索间,那艘画舫已经靠了岸。宇文渊朝两人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帝姬,请吧。” 公仪楚显然也看到了那画舫后奇特的风车,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朝宇文渊甜甜一笑,走到了画舫旁。 公仪音收回落在画舫上的目光,也跟着走了上去。 几人在画舫旁站定,宇文渊先伸出手将公仪楚扶上了画舫,尔后又伸手过来接公仪音。 公仪音浅浅一笑,侧身避过,示意他自己可以上去。 宇文渊也不勉强,收回手立在一旁浅笑看着公仪音,待公仪音在阿灵阿素的搀扶下上了船后方才跟了上去。 整艘画舫以黄桐木制成,船舱是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模样,飞檐翘角处有抽上来的清凉河水落下,左右两侧开雕花小窗。 船舵赫然立于船头,两侧立着两根柱子,柱子顶端各自雕刻着一只对月引吭的银狼,柱上的浮雕银龙和蒲草纹路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雕刻精细到银狼身上的每一丝毛发都清晰可数。一名面容肃然的仆从正在掌着舵。 饶是公仪楚和公仪音见惯了大世面,这会也忍不住惊叹。 公仪音尚好,毕竟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而公仪楚,眸中亮意灼灼,一脸叹为观止的模样。 “睿王,这艘画舫是你的?”公仪楚看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宇文渊笑着点头,“材料是从我北魏运来,这几日在南齐组装的,是我北魏预备献给安帝的贺礼之一。今日难得两位帝姬肯赏光,便先借来一用了。” 公仪音暗自思忖。这别的倒没什么,南齐工匠也能做出,唯独那船尾抽动河水的风车有些稀奇,看来此时北魏的机械化程度,似乎要高出南齐一个层次。 那北魏预备送这样一条画舫给父皇做贺礼,是存着炫耀之意? 宇文渊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日头,朝二人笑道,“甲板上炎热,两位帝姬请入舱吧。”说完,看一眼立在船头的两名女婢一眼。 女婢福了福,上前将船舱前悬挂的层层珠帘和锦帘一一掀起,恭谨请公仪音和公仪楚两人入内。 公仪楚眸色一动,兴致勃勃地踏了进去。 公仪音带着阿灵阿素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宇文渊。 果然一入内,一股子凉气铺面而来,通身的毛孔都似被打开,身上的热气被一扫而尽,连呼入的空气中,都带了一丝湿漉漉的水汽。 让人浮动燥热的心,刹那间沉静了下来。 左右两侧的小轩窗窗扉竟是半透明的琉璃制成,上头竹帘半卷,遮住一半的阳光,舱内既不显得阴暗,又不因阳光的直射而过分炎热。 画舫颇长,舱内被一扇竹门隔成了两个空间,竹门的另一侧不知是作何用处。 宇文渊请两人在舱内的花梨木圆几旁坐下,手一拍,便有侍女从竹门另一侧出来,手中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中放着白玉酒壶并三个同色玉质酒杯。 女婢走到几人跟前行了礼,将酒杯放下,给各人斟了一杯酒。 宇文渊举起酒杯,朝两人微笑,语声爽朗,“这酒,是我北魏最有名的佳酿,特意带来南齐想请诸位一品。正好今日赶巧,请两位帝姬喝一杯。” 说着,拿着酒杯朝公仪音和公仪楚微微晃了晃,眸中神色幽深难辨。 【必戳】关于更新时间的调整和统一 首先要跟姑娘们道个歉,因为这段夭夭时间的更新有些不稳定。 鞠躬鞠躬再鞠躬/(tot)/ 熟悉夭夭的姑娘们应该知道,夭夭是上班兼职党,每日的万更都是下班后晚上码出来的。如果晚上稍微有点事情,可能就码不了这么多了。 本想继续恢复早上七点更新,但发现似乎有些困难。 因为接下来的9月份,夭夭的工作和生活都会有很大的变动,接下来的一个月会特别的忙,晚上如果码得太晚再上传,后台没有编辑审核,第二天还是不能赶到七点之前审核发文。 但是夭夭又想尽量万更,因为如果每天更太少的话,姑娘们看着也不爽快。所以权衡之下,夭夭决定从明天起,将更新时间调整为中午12点,这样的话,如果晚上没来得及码完,上午还有时间继续码。 之前放早上是想姑娘们一觉醒来便能看到,调到十二点的话,姑娘们也能在午睡前看一看,应该也不会耽搁太多事情。 谢谢所有姑娘对夭夭的理解和支持。 爱你们么么哒! 第111章 打翻醋坛子的秦九 公仪音目光在面前的酒杯上一顿。白玉杯中酒液呈现出中透明的桃红色,此时画舫已开动,酒液顺着船身的摇晃亦微微晃动着。 她雪眸中有一道幽光闪过,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一眼宇文渊,“我不擅饮酒,这喝酒就算了。不知睿王这画舫上可有茶?我和阿姊还是以茶代酒谢过睿王的好意吧。” 宇文渊看她一眼,但笑不语,手中持着酒杯微微晃动着,尔后送至唇边,喝了一口,这才放下酒杯看向公仪音道,“重华帝姬不善饮酒?南齐酒文化发达,我亦听说,安帝经常召帝姬入宫对饮,重华帝姬这不善饮酒之语,怕是推辞吧?” 公仪音眸中神色又深了几分。 居然连父皇经常召她入宫这种事都打探到了,看来宇文渊此次,来者不善啊。 见她面色沉了沉,宇文渊又轻抿一口杯中酒酿,不急不缓道,“莫不是我面子不够大,重华帝姬不肯赏我这个脸?”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沉厉之色,和着窗外潺潺流水之声,船中气氛似乎有些冷了下来。 见两人似有些僵持,公仪楚眼眸一转,看向公仪音皮笑肉不笑道,“重华,睿王盛情难却,你就别再矫情了。” 公仪音在心中翻了翻白眼,看着公仪楚那笑意莹然的面庞恨得牙痒痒,只恨不得将她这层伪善的皮扒下来才好。 真是猪脑子! 她为何推辞?还不是怕宇文渊在酒中动什么手脚!虽然宇文渊为了安她们的心主动喝了几口,但宇文渊这样难测的心思,保不齐还有什么后招。没想到公仪楚倒好,直接当起宇文渊的说客来了。 只是她不想在宇文渊面前同公仪楚翻脸,免得让宇文渊白白看了笑话去。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底的不满,也不看公仪楚,只是抬眼看向宇文渊道,“睿王言重了,重华今日有些身子不适而已。既然睿王盛情相邀,重华也不好再多做推辞,就喝了这一杯,谢过睿王的款待。” 虽然她并不怕睿王明着对她和公仪楚怎样,但如今是在船上,宁斐没有跟上来,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宇文渊这才敛了眼中的沉色,勾唇一笑,对她和公仪楚举杯示意道,“两位帝姬,请!我先干为敬。”说罢,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 公仪音跟着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公仪楚似乎为了衬托自己的洒脱,喝了一大口,放下酒杯时,面颊已染上了些微红晕。 公仪音回味着口中佳酿,微微有些心惊。宇文渊带来的北魏这酒,初尝只觉清冽甘甜,十分好喝,但再一细细品味,就会发现后劲十分足,若是喝多几口定会醉不可。 难怪公仪楚不过喝了一口便有些上脸了。 她眉眼微动,心中存了几分警惕。 莫不是这酒里并没动什么手脚,宇文渊一开始,打的就是灌醉她们的主意?不对,应该说,宇文渊一开始,打的是灌醉自己的主意。 这画舫,这酒,明显就是实现准备好的,而宇文渊一开始,是想单独邀自己前来的,只是公仪楚恰好撞上罢了。 这么说来,公仪楚倒替她挡了一些无妄之灾去了。 宇文渊果然看着公仪楚轻笑一声,语带赞意,“昭华帝姬好酒量!” 见宇文渊注意到了自己,公仪楚的面色似乎愈发绯红了,得意地扬了扬眉,语声娇软道,“睿王过奖了,睿王乃豪爽之人,昭华自然不好扭扭捏捏。”说着,意有所指地睨了公仪音杯中几乎被动过的酒液一眼。 公仪音只作不知,面色并不半分波动,就像平静的湖面,未起半分涟漪。 见公仪音不做理睬,公仪楚放在膝上的手攥了攥,眸中一抹阴翳闪过。 宇文渊似没有注意到她们俩之间的暗潮涌动,又拍了拍手。竹门再度被打开,这次,从里头鱼贯而出几个粉衣女婢出来,手中依旧端着红木托盘,只是这一次,盘中放着是各色精致菜肴。 女婢将盛着菜肴的素白雕花瓷盘放下,又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公仪音粗粗一扫,发现这些菜式自己大多不认识。 宇文渊看向她们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们北魏有名的菜肴。我此次来建邺,特意带了名皇宫御厨同行,两位请尝尝,看是否还合口味。” 说着,指着几上的菜肴,一一介绍起来,“这是手把肉,这是炭烤羊排,这是酥烤羊腿,这是漆油闷琵琶肉,这个是酥油茶” 公仪音听着,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偶尔点点头,显得专注而从容。只是公仪楚的面色有些不太好,她略带嫌恶地看着盘中菜肴,皱了皱眉头道,“这么多羊肉牛肉做成的食物,不会太腥了么?” 宇文渊看一眼吃得从容的公仪音,耐着性子道,“这些菜都是经过了特殊处理,不仅没有腥味,反而有一股特别鲜嫩的口感,昭华帝姬可以先试试。” 公仪楚皱了皱鼻子,并不想动筷。只是看公仪音吃得欢快的模样,又不甘示弱,勉强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她囫囵吞枣嚼了几口,赶紧咽了下去。虽然并无想象中的腥膻味,但那种奇怪的口感还是让她无法接受。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宇文渊没说什么,只是眸中光芒又幽深了几分。 用过饭,宇文渊叫人将餐碟撤了下去。这顿饭,公仪音倒是吃得很满意,只是苦了公仪楚了,草草用过几口,早上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肚子还空着呢。 本以为还会有饭后甜点上来,不想等了半天也不见宇文渊开口,也不知是他没有准备,还是北魏并无饭后吃甜点的习惯。 公仪楚腹中空空如也,只得连喝了几大口酒以饱腹。如此一来,脸颊愈发显得红艳艳的,趁着眸中几分迷离之色,倒中和了几分她身上原有的傲气,显得楚楚可人起来。 公仪音转头看向窗外沕水的景色,宇文渊把玩着手中酒盏,公仪楚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一时无人说话。 四面风来,一室生凉,外面的阳光映着窗外流下的水幕的盈盈波光,显得明亮而迷离,光影被筛成一条一条,照在舱内三人的面上。 宇文渊喝一口酒,顺着公仪音的目光看去,“重华帝姬不觉得,日照下的沕水,别有一番美感么?” 公仪音敷衍地笑笑,没有接话。 宇文渊并未因此而气馁,微微一笑,看向沕水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仿佛透过宛如玉带般流向远方的沕水,想到了别的什么。 河岸杨柳轻扬,河面水波粼粼,有一种精雕细琢的诗意。 “在我们的草原上,也有一条这样清澈的河流,唤作塔娜河。塔娜河在北魏语中,是明珠的意思。比起沕水的绵长,塔娜河要更九转十八弯,滋养了所到之处的草原,被我们视作母亲河。重华帝姬上次说的长河落日的场景,在塔娜河上就能经常看到,十分壮观。” 一旁眯着眼脸色酡红的公仪楚听罢,狐疑地看公仪音一眼,刚要说话,却忽的打了个酒嗝,羞得她满面通红。 宇文渊面上并无半分讥笑之意,反而伸手替公仪楚斟了杯茶放到她面前,和缓道,“昭华帝姬先喝口茶解解酒。” 公仪楚以袖掩面,略略喝了口茶,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她瞥一眼宇文渊,眼中流光闪动,“怎么,睿王同重华此前还有交集?”话语中带了一丝审问之意。 宇文渊微微一笑,“之前宫宴时,在殿外见过一面,聊了几句。” 公仪楚面上露出一抹恍然,显然是忆起了那日公仪音久离未归之事,眸中闪过一抹沉色,阴着目光睨了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看也不看她,目光一直紧紧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重华帝姬对这些优美的自然景致,似乎很感兴趣。”宇文渊看她一眼,笑言。 不知为何,他明明是用很正常的语气在说话,公仪音却总觉得他的话语中含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深意,让人忍不住去揣度他这话背后的深意。 跟这样的人说话,就像在博弈,落子无悔,不能走错一步。没说一句话之前,都要在心中仔细权衡一番。 实在太累! 公仪音朝他浅浅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流于表面,眼角眉梢并无半分波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莫非睿王不爱?” 宇文渊起身行到窗前,“既然如此,我北魏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景致,重华帝姬应该也很感兴趣。” 公仪音蹙了蹙眉,心中生了几分警惕,讪笑两声应付道,“或许吧。” 连同上次宫宴,这已经是宇文渊第二次在他面前提起北魏壮阔秀美的风景了,他这是何意?勾起自己对北魏的兴趣? 公仪楚也跟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许是酒喝多了,脚下一个踉跄,身后跟着的婢女忙上前扶了一把。 公仪楚一把将她们的手掀开,瞪她们一眼道,“不用扶我,我没醉。”说着跌跌撞撞行到窗前,伸手将半开的窗户全部推开。 从船舱檐顶落下的流水瀑布有水花溅进来,打在公仪楚灼热的脸上,让她面上的热意消退不少,不由伸出手去拂那水帘。 画舫的窗户并未开太高,公仪楚醉意醺醺,探出身子去够那落下的水滴,一时用力过猛,身子竟朝窗外扎去。 公仪音正站她旁边,本想伸手去抓她的腰带,突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心神一动,伸出去的手故意慢了半拍,与公仪楚的裙衫正好错开而过。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宇文渊此正因为公仪音的油盐不进而有些头疼,脑中想着心事,一时也没注意到旁边公仪楚的动静。 只听得“噗通”一声,公仪楚竟一头栽进了沕水之中。 身后公仪楚的女婢尖叫一声,拥了上来,在窗边失声尖叫,“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宇文渊脸色一沉,打了声呼哨,只听得又是一声落水声,船头立着的一名黑衣侍卫飞快地跃入水中,游到了公仪楚身侧。 公仪楚乍一入水,惊慌不已,不住地挥舞着双手在水中乱扑腾,就连那黑衣仆从游到她身侧了也没有消停,那个仆从无法近她的身,只得无奈地看一眼宇文渊。 宇文渊沉了脸色,冷冷道,“打晕她。”说着,象征性的看了公仪音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公仪音自然不会拒绝,焦急地点了点头,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之色。 仆从得令,一记手刀飞快落下,公仪楚眼白一翻,身子软了下来。仆从这才得以抱住她,游到了画舫旁。 公仪楚的女婢忙跑到船舷处,帮着将公仪楚拉了上来。 公仪楚这么一落水,衣服全湿了,胸前的春光挡都挡不住,船头还站着好几名宇文渊的仆从,公仪楚的女婢一急,忙跪在她身侧挡住其他人打量的目光。 被方才那仆从一击,公仪楚昏迷不醒,她的女婢晃了半天也没反应,不由慌了神,求助似的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只是想借此达到避开宇文渊的目的,公仪楚出丑,丢的还是她南齐的脸面,这并不是她乐见的。冷冽的目光朝四周一扫,正等着看好戏的仆从被她这寒如霜雪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公仪音垂目吩咐那两名女婢,“按压阿姊的胸前,将呛入的水压出来。”说罢,趁两名女婢忙活之际,看向一旁非礼勿视垂首沉思的宇文渊道,“睿王,阿姊落水,需要即刻回府,还请将画舫靠岸,我送阿姊回去。” 说这话时,她有意识地挪了挪步子,挡住了宇文渊看向公仪楚的目光,神情不卑不亢,又带了恰到好处的焦急之意,活脱脱一副为长姊担忧的模样。 宇文渊纵使有万般不情愿,这会也没有理由拒绝,扯出一抹笑意道,“是我招待不周,我派人送昭华帝姬回府吧,重华帝姬不用担心。”说着,招手示意掌舵的仆从靠岸。 公仪音皱了皱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阿姊落水,我断没有了再游玩的心情,睿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下次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渊自然没有理由再留她,沉沉打量了她一眼道,“待昭华帝姬醒来,还请重华帝姬带上我的歉意,改日我再亲自登门向昭华帝姬道歉。” “是阿姊醉酒,不关睿王的事,睿王不用放在心上。”公仪音浅笑道,面上一派疏离。 宇文渊眸色暗了暗,没有说什么。 恰好此时,有公仪楚的咳嗽声传来,原来公仪音和宇文渊说话的这会功夫,公仪楚的女婢已经将她腹中呛入的水给逼了出来,公仪楚自然也跟着醒了过来。 公仪楚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浑身被风一吹,顿时冷飕飕的,不禁牙齿打起颤来。 宇文渊示意画舫上的女婢拿件披风过来。 女婢依言取了件银白色绣卷草纹的披风过来,宇文渊接过,颇为君子风范的没有直接递给公仪楚,而是背对着公仪楚,将披风递给了公仪音。 公仪音轻笑着谢过,将披风递给了公仪楚的女婢,女婢千恩万谢接过,裹住公仪楚的身子,搀扶着她艰难地站了起来。 在冷水中这么一浸,公仪楚的醉醺醺的神思清明了不少,看着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自己,想到方才在宇文渊面前出了个这么大的丑,不由有些生恼起来,银牙一咬看向公仪音,“重华,你方才正站在我身边,怎的没将我拉住?” 公仪音心中冷笑一声,这个时候还要来找个出气筒么?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当下也不再顾念公仪楚的面子,冷冰冰道,“阿姊自己醉酒落水,怎的还怪在我头上来了。我怎么知道阿姊会醉成这个样子?要我说,阿姊既然不善饮酒,就不要逞能。” “你!”公仪楚被她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让她丢尽颜面的鬼地方。 画舫终于缓缓靠了岸,公仪楚顾不上其他,朝宇文渊草草一福,挤出一抹笑容道,“睿王,昭华身体不适,先回府了,多谢款待。”说罢,看也不看公仪音,带着女婢急匆匆下了船走远。 公仪音自然也是一刻都待不下了,朝宇文渊行礼谢过,假意找了个借口,“我不放心阿姊,也先告辞了。”说罢,带着阿灵阿素亦匆匆离去。 宇文渊站在画舫之上,眯了眸子看着公仪音步履匆忙身姿清窈的背影,目光停留了许久,眼中神色愈发幽深难辨。 公仪楚匆匆下了画舫,朝黎叔停车的地方走去。 所谓担心公仪楚的身子,自然不过是公仪音找的托辞,她不过是不想再同宇文渊继续待下去罢了,只是公仪楚那里,她当然不会巴巴地贴上去自讨没趣。她带了侍卫出府,这安危,也不是她该管的了。 感受到身上宇文渊火辣辣的视线终于消失,公仪音这才松了口气,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宁斐和黎叔正紧张地在原地等着,见公仪音带着阿灵阿素过来了,宁斐松一口气,赶紧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焦急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公仪音展颜一笑,“放心吧,宇文渊从我这讨不到什么便宜去的。” 宁斐这才舒了口气,腼腆地笑笑,“殿下说的是。”宁斐素来清冷,如今这么一笑,倒显出几分罕见的生气来,身后的阿灵看他一眼,眸中亮色灼灼。 公仪音上了车,等她坐定,黎叔一扬手中的鞭子,赶着车朝帝姬府驶去。 此时日头渐斜,路上行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四周栽种的树木枝条垂顺,绿荫浓浓,倒有种夏末黄昏宁静的诗意。 “殿下。”阿灵看向她开口道,“婢子总觉得这个睿王有些怪怪的。” 公仪音挑了挑眉,“为何这么说?” “婢子总觉得,他看向您的目光饱含深意,似乎老在打什么主意一眼,让人瞧着十分不舒服。” “宇文渊此人,心性狡黠难测,我们日后,还是能避则避吧。” 阿灵点点头,想起什么,笑了笑道,“方才还多亏了昭华帝姬落水,要不是她啊,您这会怕是还没这么容易脱身。” 公仪音翘了翘唇,眉眼灵动飞扬,“其实我本可以拉住她的。” 阿灵一愣,“那为何”话音未落,忽而恍然大悟,“殿下当时便想好要以此为借口告辞,所以才没有施以援手?” 公仪音笑盈盈点点头,“聪明。” 阿素和阿灵不由一同轻叹,“殿下,您这思维转得可真快。” 公仪音得意一笑,目色融融,如桃花盛绽,看上去盈盈动人,“那是,也不看看”话音未落,却突然觉得牛车停了下来。 “黎叔,怎么了?”公仪音微蹙了眉头,向车外的黎叔问道。 黎叔压低了声音回道,“殿下,是九郎的车撵。” 公仪音微惊,掀起车窗帘子一瞧,果然看见一旁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撵,虽然锦彩帘幕垂下,公仪音还是能感受到车厢内传来了秦默熟悉的气息。 此时两辆牛车正并排停在一条小巷中间,四周并无其他人。这条小巷是回帝姬府的近路,秦默的车撵应该是见到帝姬府的车之后赶上来的。 “阿音。”秦默的车窗帘依旧没有掀起,却从里头传来他清冷的声音。 “怎么了?你回秦府吗?”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没有半分晃动的帘子,好奇发问。 “过来我这边。”秦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短短说了一句。 公仪音一怔,“去你那边做什么?” “阿音,过来。”秦默又重复了一句,语声清冷,情绪莫辨。 可公仪音直觉地觉得,秦默的心情似乎不大好,想了想,朝阿灵阿素点点头,掀开帘子钻了出去。 她下了车走到秦默的车前,轻声道,“阿默,我上来了。” 锦彩车帘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里头挑起,秦默淡雅如清音的话传了出来,“进来吧。” 不知怎的,公仪音突然生了几分心虚,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上了车。 秦默正端坐在凭几之后,眉目清冷似皎月流光,见公仪音进来,他抬头看她一眼,语气清淡,“阿音,坐。” 公仪音冲他讨好一笑,眼中落满细碎流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秦默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语气愈发缥缈起来,“阿音,坐我身边来。” 见他这幅模样,公仪音愈发惴惴起来,挪了挪位子,乖顺地坐到了秦默身侧,只是不敢放肆,双手紧握成拳,中规中矩地搁在膝上。 秦默淡淡瞟她一眼,语声愈发凉淡,“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公仪音有些心虚地垂了眼睫,“嘿嘿”一笑道,“阿默,你薛府的事情忙完了?” “嗯。”秦默从鼻腔中哼出一个音来。 公仪音这才彻底确认了秦默的不对劲,手攥了攥,小心翼翼抬眸看向他道,“阿阿默,你怎么了?” 她玉白的脸上泛起一层微微的桃粉色,在锦彩竹帘细缝中投来的阳光照射下,愈发显出一种熹微朦胧的光芒,仿佛裹着露水的桃花,惹人轻怜。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忽而气息一沉,开口道,“阿音,你饮酒了?” 公仪音一怔,愈发心虚起来,迟疑着点了点头,再不敢抬眼看他澄澈而透明的眼神。 “同谁?” 鼻端的幽幽寒竹香似乎有一瞬间的浓烈,却是秦默微微低了头在她耳边喃喃发问。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平素少有的沉哑之色,反而激起一阵难以描述的酥痒感觉。 “我”公仪音哑言,她这会终于听出来了,秦默这是在生气呢! 当下也不敢瞒他,忙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还不是宇文渊那人,莫名其妙跑到我府上让我陪他游建邺,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鸿胪寺的人,凭什么让我去陪他?再说了,他那人,我一看见就觉得浑身难受得紧,赶紧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可是” 说到这,公仪音撩眼看了秦默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只默然地凝视着她,心中愈发忐忑起来,笑了笑接着道,“谁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公仪楚却来了。平日不见她来我府中,今日宇文渊一来她来了,真怀疑她是什么居心” “说重点。”秦默清冷的话语响起。 公仪音嘟了嘟嘴,眼中水波盈然,带了一丝委屈,“重点就是公仪楚十分没有眼力劲地答应陪宇文渊去逛建邺。你知道的,就她那脑子,我怕她把自己卖了还不够,还把我和父皇给卖了,我不放心,只好跟着一起去了。”见秦默没再出声打岔,公仪音便简单地把他们上画舫,喝酒,公仪楚落水的事同秦默说了一遍。 然后眼眸含着流光,带了几分委屈带了几分撒娇,抬眼看向秦默,“阿默,今日这事儿,真不怪我。你说说看,要是你是我,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你做得不错。”秦默沉吟片刻,终于低低开了口。 公仪音还来不及舒口气,就听得秦默接着道,“但是,还是该罚。” “为什么呀?”公仪音吃惊地看着他,一脸不解,“你都说我做得不错了,怎么还是该罚?” “你不需要为公仪楚的错误和愚蠢负责。她怎么着我不关心,但你此番的确以身涉险了,在我看来,就该罚。” “阿默,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呀。”公仪音抱怨道。 ?“我不管。”秦默直直凝视着她,眼中落满细碎流光,“旁人怎么样我不管,我只关心你的安危。你明白吗?阿音。” 被他这么直直瞧着,公仪音只觉得心跳得飞快,微微低了头结结巴巴辩驳道,“我,“我这不也是为南齐着想么,万一公仪楚要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丢的可不光是她自己的脸面,你说,我能” 秦默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润嘴唇,闻着她身上混合着幽香的淡淡酒香,眼神一暗,俯身压下,准确地堵住了公仪音喋喋不休的小嘴。 “唔” 公仪音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秦默,玲珑美目中雾气缭绕,似一汪碧幽幽的清泉,看得秦默心中愈发意乱情迷起来。 “阿默”好不容易趁着秦默松口的间隙,公仪音喘了口气,娇娇软软地唤了一声。 不想这一声,却似一颗微小的火种,倏地激起了燎原的火花。 秦默眼眸一眯,趁着公仪音神思朦胧之际,吻开她的贝齿,伸了舌尖进去勾缠。 公仪音在秦默的灼热的亲吻下,气息愈发灼热而紊乱,唇色炽艳勾人,双瞳媚意潋滟,让秦默愈发不能自己,更加狂风暴雨般攻城略地起来。 秦默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深入下去,一吻罢,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公仪音红润饱满的菱唇,看着她小口的模样,似笑非笑道,“阿音,方才是对你的惩罚。” 公仪音羞红了脸。 车夫就在外面,阿灵阿素和宁斐他们也就在不远处站着,方才车厢内的动静,她们一定是听到了。 想到这,她闷闷的瞪了秦默一眼,一脸郁卒之色。 秦默低低轻笑一声,笑声如珠玉相击,在车厢内泠泠漾开来,他唇角带笑,凝视着公仪音道,“怕什么,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你”公仪音小脸一红,手握成拳头,往他紧致的胸膛上一锤,嗔道,“你简直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秦默扬唇一笑,包住她的小手送至唇边,在她的手背上又是落下缠绵一吻。 再待下去不定会发生什么状况来,公仪音不敢多待,别过眼道,“那个阿灵阿素她们在外面等久了,我要出去了。”说着,起身欲走。 秦默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含笑道,“你就坐我车撵便是,我送你回去。你跟你府里的人说一声。” 公仪音无法,只得又坐了下来,无奈地睨他一眼道,“高冷的秦九郎何时变得这般粘人了?” 秦默也不恼,唇畔笑意愈发深了,在她耳边轻轻道,“在遇上阿音的时候。” 公仪音忍不住起了一身细小的鸡皮疙瘩,不行不行,不能再撩拨秦默了,否则到时候想收手也收不住了,忙清了清嗓子,将心中的绮念给赶了出去,伸手挑起车帘,示意阿素过来。 阿素行到窗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颊边亦有一丝绯红之色。她朝公仪音行了一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们上车继续往帝姬府行驶吧,我坐秦九郎的车便是。” 阿素抿唇偷笑一声,欢快应了,转身同阿灵和黎叔交代去了。不多久,帝姬府的车撵又缓缓动了起来。 延尉寺的车紧跟其后,车内的火热的气氛却还未降下来。 秦默依旧抓着她的手,指尖有意无意擦过她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公仪音有些怕痒,“咯咯”娇笑两声,求饶道,“阿默,你就绕过我吧。” “那你可知错了?”秦默手底动作未停,觑着公仪音似笑非笑。 “知错了知错了。“公仪音忙不迭点头应了,满目诚挚。 “日后若再碰到宇文渊怎么办?” “保证隔老远就绕道走!” “若是绕不过呢?”秦默斜飞了眼角,又问。 公仪音微一沉思,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让人去找阿默过来。” 秦默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停止挠她掌心的动作,清泠道,“宇文渊对你明显起了觊觎之心,你可不能再给他可乘之机。” “知道了。”公仪音应一声,忽而想到一事,“阿默,你方才一见到我就在生气,是不是说明,你在这之前就知道宇文渊来找我之事了?” 秦默别开眼,“嗯”了一声。 公仪音圆溜溜的眼眸转了转,忽而惊呼一声,吃惊地看向秦默,“阿默,你不是安了人在我身边?” 秦默看着她,淡笑不语。 公仪音沉了一丝脸色,紧紧盯着秦默道,“阿默,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在我身边安插人手?你这是不信任我?” 秦默轻笑一声,身后拢了拢她胸前的发,悠然道,“阿音,你别动气,我并没有特意安排人在你身边。” 公仪音瞪大了眼睛看他一眼,“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秦默淡淡勾唇一笑,眸中一抹灼灼亮色,“整个建邺都有我安排的暗卫,我不过是叫人着重关注了你一下罢了。” “什么?”公仪音大吃一惊,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整个建邺都布满了你安排的暗卫?” 秦默点头,谦虚了一下,“关键地方。” “那”公仪音看一眼车外驭车的车夫,压低了声音道,“这暗卫,是秦府的势力,还是你的?” 秦默看着她笑笑,“自然是我自己的势力了。” 公仪音愈发目瞪口呆起来,原以为秦默的势力不过涉及到商业银钱往来而已,没想到在暗卫这一块,也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网,这么说来,他所掌握的情报暗探势力,也许更为厉害吧? 想到这,公仪音不由满目叹然,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满脸崇拜之色,“阿默,你今年不过二十一吧?” 秦默点头,笑道,“我的生辰还有几个月,怎么?阿音这么早就在想送我什么礼物了?” 公仪音仍沉浸在方才那个震撼的消息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并未听清秦默在问什么,只怔怔地点了点头,继而反应过来,又猛地摇了摇头。 秦默唇角笑意愈发加深了些,眸中神色亮如细碎辰星,“阿音,常夫人之前说的那支簪子,我还惦记着呢,你没忘吧?” 公仪音回了神,笑笑道,“知道了,下次给你。”说罢,又满目崇拜地打量着秦默,一脸震惊赞叹之意。 秦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崇拜的目光,只是眼底一抹流光泄露了他心底的欢快之意。 行了一会,帝姬府到了,牛车停了下来。 公仪音看向秦默告辞道,“那我先回府了,有什么线索的话记得派人来通知我。” “好。”秦默微笑着应了,目送着公仪音下车进了府,这才放下车帘,沉声吩咐道,“回延尉寺。” 牛车掉转头,缓缓驶入耀眼而明亮的阳光之中,被灿烂的阳光拉长了影子,渐渐融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题外话------ 突然想起一件事,没有人发现我第二卷章节名的深意吗!( 就爱网) 第112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公仪音素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 追秦默这事如此,学医之事亦如此。 学医术一事,在同秦默讲之前,她就已经想了好一阵子了。而徽娘之事让她愈发下定了决心,行走在外,光靠宁斐的保护是不够的,定要学几分伴身的技能才行。 所以,自从那日从薛府回来,她便成了太医署和御药房的常客。 安帝本就允了她自由出入宫城的权利,再加上她得宠帝姬的身份摆在这里,出入太医署和御药房当然是畅通无阻,无人敢质疑。 而太医署的太医们和御药房抓药的内侍们,这几天全在公仪音面前混了个脸熟。 太医署的太医们要负责宫里宫外所有主子们的身体状况,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要亲自出诊,平日里自然也是忙得够呛。 公仪音虽然有特权,却也不想他们为难。再者,说是学医,她其实更想学的是药理,因而找了本前代伟大的药学家李振所撰的本草纲目细细研读起来,遇上不懂的,再去太医署里找太医问个究竟。 日子这么充实地过了几天。 这日,公仪音刚从御药房拿了些药材回来,在院中仔细研究。她一手拿着本草纲目的书卷,一手拿着御药房的药材细细比对着,时不时放在鼻端轻嗅两下,目光端凝和沉稳。 夏日渐渐过去,空气中也有了几丝秋高气爽的气息。微风轻轻拂过公仪音轻拢于脑后的青丝,一缕秀发在她鬓边微漾,和暖阳光下有种令人惊心的美。 阿灵站在一旁痴痴看着公仪音,不由看呆了去。 公仪音看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放下手中书卷和药材,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转身间正好瞧见阿灵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她,不由失笑。 “阿灵,你看什么这么入神?”公仪音笑问。 阿灵这才回了神,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道,“婢子觉得,殿下这些天似乎又变美了些。” “是么?”公仪音莞尔一笑,伸手抚了抚自己光滑的面颊。 这几日学了几分药理知识,便活学活用,在泡澡时加了几位美白养颜的药材,偶尔也会让厨娘按照自己的吩咐做几道药膳来,莫非这短短几天便有了成效?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干劲愈发足了。 又看了一会本草纲目,方才吩咐阿灵将石几上的药材和书卷拿回房去,自己则信步走到凌霄花架下的秋千上坐了下来。 此时正值凌霄花花期,绿叶满架,花枝伸展,一簇簇亮橘色喇叭状的花朵缀于枝头,迎风飘舞。 公仪音在秋千上微微荡着,透过满架凌霄花的缝隙看向天空,密密匝匝见只看到一星半点碧蓝的天空。 荡了一会,阿素从房中走了出来,看见公仪音在凌霄花架下,走过来笑道,“殿下,可要婢子帮您推这秋千?” 此时公仪音的目光却正落在院中,那太白山石砌成的假山下一汪碧色清泉中,几尾红色的游鱼正摆尾游得欢快。 公仪音唇角含了一抹笑意,眼中兴致勃勃看向阿素道,“阿素,去取些鱼食过来。” 阿素应一声退下,很快,手中拿了一小碟鱼食过来。 公仪音走到清泉旁,看着清澈如许的泉水和欢快游曳的鱼儿,愈发来了几丝兴致,想着反正是在自己院中,掀起裙角蹲了下来,目光灼亮地看着鱼儿四下游动。 她伸出手放入清凉的水中,水中游鱼先似被吓了一跳,四下逃窜开来,然而见等了一会也没动静,又摆着尾游了过来,在公仪音手指四周打着圈圈。 公仪音玩心大起,动了动手指,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好不容易镇定下的鱼儿又是一惊,慌慌张张又游开了去。 “殿下,鱼儿都被您吓跑了。”阿素在一旁轻笑出声。 公仪音亦是笑意莹然,伸手从阿素手中的素瓷碟中取过一些鱼食投入清泉之中。鱼儿在假山底下钻来钻去,很快被鱼食吸引,纷纷围拢了过来,摆尾抢食一派欢快。 公仪音又投喂了几次,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站起身。 阿素递上帕子给公仪音擦了擦手,问道,“殿下接下来想做什么?” 公仪音眯了眼看向碧蓝的天空,心中微微叹气,怎的几天过去了,秦默那儿也没动静? 见已近晌午,想了想吩咐道,“先传膳吧。” 用过午膳,公仪音来了些困意,和衣在窗旁的软榻下躺了下来。清风穿窗而过,温温柔柔拂过公仪音的面颊,宁静和舒适,公仪音很快进入了浅眠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阿素在叫她。 “殿下殿下” 恍惚间,她睁开了眼,果然看到阿素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怎么了?”她揉了揉眼坐了起来。 “殿下,秦九郎派人来找您了。”阿素道。 公仪音眼眸一亮,脑中登时恢复了清明,“来人现在何处?” “在前院处候着。” 公仪音一听,本想起身过去,只是身上实在是乏力得很,又刚起尚未梳洗,想了想道,“带他过来吧。” 阿素应一声退下,一面叫了阿灵进来服侍公仪音梳洗。 等到公仪音梳洗得差不多了时候,阿素也带了来人过来了,在门外道,“殿下,人已带到。” “进来吧。”公仪音挑帘到了外间,便看到莫子笙在阿素的带领下走了近来,不由一奇,“子笙,是你?” 莫子笙冲她抱拳行礼道,“莫子笙见过殿下。” “你们九郎叫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么?”公仪音走到他面前问道。 莫子笙笑了笑道,“关于薛公的案子,九郎查到了一些线索,不知殿下可否有空过延尉寺一叙?” “真的?”公仪音眼神亮了亮,面露喜色道,“方才我还在想为何九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她看了看身上的女子常服,本想换成男装,只是心中雀跃,想着要见到秦默便一刻也等不了了。想了想也懒得换衣衫了,看一眼莫子笙率先朝外走去,“走吧,别让九郎等久了。”走到一半,突然折返身子看向莫子笙,歉意道,“子笙,麻烦你在这等我片刻。”说着,急急匆匆进了里间。很快,又走了出来,眉眼间一抹亮色灼人。 “走吧。”她这才定下心来。又看向阿灵和阿素,“你们就待在府里吧,我去去就回。” 阿灵和阿素应了,送公仪音一道出了府,目送着她上了延尉寺来接的马车,方才转身进了府里。 延尉寺来的车撵直接由莫子笙驭车,公仪音在车内坐了一会,眼眸转了转,朝向车外开口道,“子笙,你们九郎这几日在忙什么?” 莫子笙笑了笑,“殿下这几日在忙着查薛公遇害的案子。不过”他顿了顿,眼中一抹流光闪过,“九郎这几日经常提起殿下。” 公仪音偷笑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他提起我做什么?” 莫子笙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说是从前殿下在延尉寺的时候帮了不少忙,可惜现在您不能以行走身份继续待在延尉寺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完,目视前方,仿佛煞有介事的模样。 只是心中窃笑,以九郎的性子,就算再思念殿下也不会挂在嘴上让他们听到的,不过,既然殿下问起,他替九郎把心里话说出来,也不算说谎吧。 听了莫子笙这话,公仪音微微有些羞赧,垂首静默片刻,心里却有些许犹疑,以秦默那清冷淡漠的性子,当真会将想她的话挂在嘴边吗? 疑惑间,牛车已驶到了延尉寺门口。 莫子笙将车停住,恭谨立在一侧替公仪音挑起车帘。公仪音下了车,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门口守卫的衙役虽不大认识公仪音,但秦默身边的莫子笙还是认识的,行了个礼便放他们进去了。 莫子笙带着公仪音轻车熟路行到听松轩,在院门处定住,朝公仪音行了一礼道,“殿下请进去吧,属下就带您到这里了。” 公仪音眼眸眨了眨。 属下?莫子笙是秦默的属下,以往见到他,都自称在下的,今日怎么突然自称起属下来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心中还是泛起一丝甜滋滋的滋味,朝莫子笙笑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秦默正坐在不远处松林间敞亮的小轩里自斟自饮,月白色的素袍在阳光下泛着晶钻般的光芒,神情清冷雅致,似高山上千年不化的霜雪。 公仪音翘了翘唇,欢快地走了上去。 听到脚步声,秦默抬眼看向他,浅笑流光,“阿音,你来了。”说罢,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席位道,“坐。” 公仪音整了整衣衫,依言在他面前坐下。 秦默静静打量了她几眼,唇边一抹浅浅笑意,“阿音,这几日可好?” 公仪音本想点头,忽而玩心一起,双手托腮,明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面前的秦默,一脸幽怨的神情,摇摇头道,“不好。” 秦默眉一挑,凝视着她是笑非笑道,“为何?” 公仪音眨了眨长长的睫羽,紧紧凝视着秦默的面容,却不说话。 秦默轻笑,嘴角的弧度愈发大了些,“莫不是对我思念成疾,导致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眼中中的柔光似一汪深深的湖水,直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公仪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眼波笼雾,桃腮芷红的模样,秦默眼底的神色幽深了几分,本想直接说正事的心思又沉了下去,微眯了眼眸朝公仪音招招手道,“过来坐我身边。” 公仪音“嘻嘻”一笑,脚下却不动,只道,“阿默,这是在延尉寺,你收敛着些。”感受到秦默身上的气息沉了沉,公仪音忙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来递给秦默。 “这是什么?”秦默看一眼面前精美的锦盒,眼波微闪,“这是什么?” 公仪音又将锦盒朝秦默推了推,“你心心念念的发簪呀。” 秦默轻笑一声,伸手拿起锦盒打开一看,目色微亮,将里面那支翡翠竹节碧玉簪拿出,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他的手指莹白如玉,在碧绿竹节簪微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出羊脂玉一般的洁白滑腻。 他唇角微勾,看向公仪音道,“不如阿音替我簪上?” 公仪音嗔他一眼,眼波盈盈一转,无奈起身走到他身后,接过他手中的簪子,将头上的小玉冠摘下来,用手指轻轻梳了梳,灵巧地将竹节簪换了上去。束好发之后,又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才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唇道,“好了!” 说罢,就想退回坐席上去,不想手腕却被一只手抓住,不由脚步一顿,回身诧异看去,“怎么了阿默?已经替你束好了。” 秦默拉着她道,“就坐我身侧便是。” 见他这副黏人的模样,公仪音不由失笑,抿了抿唇在他身侧坐下,将小玉冠递到他面前,笑道,“阿默,你近来怎么越发粘人了?” 秦默手指在几上轻叩,一本正经道,“阿音魅力太大,我怕被人拐跑了,得看紧些。” “贫嘴。”公仪音嗔他一眼,正色道,“对了,薛公的案子” 说到正事,秦默也收了脸上的玩闹之色,沉吟片刻道,“我让人去暗中调查华韶班中各人的情况,发现一些可疑的地方。” “什么情况?” “华韶班之前是在扬州一带活动,三个月前才来了建邺,班中之人多为无父无母的孤儿,被韦立群收到华韶班中教授一些唱戏的技巧以糊口。因其排练的戏曲带着扬州那边的风情,建邺百姓和达官贵人颇觉新鲜,因而最近在城中开始渐渐火了起来。” 公仪音沉吟片刻,看向秦默不解道,“这么看来,也并无不妥之处?” “我让人查了班中所有人的底细,发现有一个人的来历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公仪音侧了头好奇问道。 “我的人只能查到他进入华韶班之后的情况,在这之前,此人就像一张白纸,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到。” “什么?”公仪音吃了一惊。秦默所掌握的情报暗探势力,从他遍布全城的商业据点和暗卫分布来看就可见一斑,在这样庞大的情报网下,居然还有人的信息查不到? 这只能说明,此人背后一定有值得深究的东西,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隐瞒自己的过去。 “这人是什么人?” “只是班里一个普通的杂役,数月前华韶班在进京的路上遇到的。韦立群见他孤身一人心生怜悯,就收到了班中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平日里做一些整理道具打打下手等杂事。”秦默语声缓缓,不紧不慢地将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那我们是不是去会会这个神秘人?”公仪音眸光微动,提议道。 “好。正要等你来一同过去。” 说着,秦默起身站起,又将公仪音也给轻轻拉了起来。 两人整整衣衫,一同出了延尉寺,坐上车撵朝薛府驶去。 “薛公的尸体现在放在哪里?”公仪音同秦默一道坐在车上,听着耳边车轱辘的转动声,沉吟片刻出声问道。 “暂时放在义庄冰冻着,虽然知道薛公是死于噬心散之毒,但罗老头那边还未找出具体毒是怎么摄入薛公体内的,这几日正在仔细检查。”秦默回道。 公仪音微微一惊。 罗叔的验尸能力在整个建邺都是数一数二的,连他都查验不出中毒方式,那这凶手下毒的手段究竟有多高明? 一想到这,公仪音好不容易晴朗的心情又变得乌云笼罩起来,秀眉紧蹙,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别担心。”秦默见她沉下去的面色,出声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先会会这个神秘人再说。” 行了一段时间,薛府到了。 两人一起下了车,门口守卫的衙役见是秦默,忙上前行礼。秦默点点头吩咐道,“去将韦班主和常夫人请到大厅去。” “是。”衙役应声退下。 再次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公仪音不由有些唏嘘,蓦地生出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刚行到大厅,门口便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公仪音转身一瞧,原来是薛静仪搀扶着常楹过来了。两人都是一袭素衣,身姿清减了不少。许是因为要见客,常夫人略略施了粉黛,但仍遮不住面上的憔悴之色。 两人走到秦默和公仪音面前行了个礼,语声中带了些嘶哑。 常夫人微红了眼眶,抬头看向秦默,眼中焦灼之意浓浓,“秦寺卿,不知我杀害我夫郎的凶手,可有线索了?”说着说着,声音似有些哽咽。 秦默点点头,“夫人节哀顺变,我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发现的一些线索而来。夫人请放心,延尉寺一定会还薛公一个公道的。夫人身子虚弱,不如先落座吧。” 常夫人点点头,在薛静仪的搀扶下走到一旁的席位坐了下来。 公仪音担忧的目光落在她俩身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恰好此时,薛静仪扶着常夫人落座,目光不经意间抬头看来,正好与公仪音担忧的眼神撞上。 看到公仪音眼中的忧色,薛静仪苍白地扯出一抹笑意,示意她不用担心。 公仪音这才稍稍放了心,同秦默一道,立在厅中静静等着韦立群的到来。 没等多久,韦立群步履匆匆在衙役的带领下到了前厅,面上一派惶恐焦急之色,冲着秦默行礼道,“小民见过寺卿。” 秦默微微颔首,“韦班主不用多礼。” 韦立群讪讪一笑,看着秦默斟酌着开口试探道,“不知寺卿此时唤小民前来,可是薛公遇害一案有进展了?”薛公案一日不破,他们就要作为嫌犯呆在薛府,班中那么多人都等着吃饭,这几日却半点进项也无。如今又没了生意,班中之人愈发人心惶惶起来。韦立群这几日忙着安抚众人的情绪,忙得是焦头烂额,终于等到秦默过来,自然怀了无限的希望。 “想向韦班主打听个人。”秦默淡淡道。 “寺卿尽管问。” “贵班中可有乔毅这个人?” 韦立群一愣,狐疑地点头道,“有。莫非乔毅有什么不妥?” “他什么来历?”秦默面上神情依旧清冷无波,眸中神情并无半分波动,倒让韦立群愈发惴惴起来,当下也不敢隐瞒,忙不迭道。 “乔毅是我带着韶华班在来建邺的路上遇上的,当时他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似乎饿了很久的模样。小民不忍心,给他喂了些东西,他便醒了过来。小民见他孤身一人又无处可去,看上去还算老实,便将在留在了班中做些杂役的活。怎么,难道薛公之死同他有关?”韦立群小心翼翼问道。 秦默抿唇沉吟一瞬,又问,“那你可知他从前的身世?” 韦立群摇摇头,回忆道,“他刚进班里的时候,小民曾经问过,他说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小民怕勾起他的伤心往事,又见他做事勤快,便没有再多问。” “去把这个乔毅叫来。”秦默冷冷道。 “是,小民这就去。”韦立群连声应了,急匆匆退了下去。秦默眼风一扫,示意门外的衙役跟上。 ------题外话------ 嘤嘤嘤,最近夭夭忙,姑娘们好像也很忙的样子,都不冒泡了,哭泣(t_t) 第二卷的卷名,妹纸们都没有从字面意思上去想哟,这个案子,第一个死的是轻絮,真正的凶手是廖清风,我的章节名里,其实就隐射了轻絮是因廖清风而死的意思。23333,姑娘们脑洞都很大,不过没有想到这一层哦~ t 第113章 萼族族花 趁着韦立群下去找人的功夫,公仪音看一眼端坐在旁忧心忡忡的常夫人和薛静仪,叹一口气,走上前在两人面前缓缓坐下,抬目看着她们轻声安慰道,“常夫人和静仪这几日可还好?” 薛静仪勉强朝她扯出一抹笑容,双目红肿,目有忧色,显然还没有从薛公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手指紧紧抓着常夫人的手臂,似乎把她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常夫人到底比薛静仪经历过的事多,虽也悲痛难耐,但尚能克制几分悲痛的情绪,微微颔首道,“让无忧担心了,我和静仪还好。” “薛氏那边,没有再找你们的麻烦了吧?”公仪音仍有些担心。 常夫人摇摇头,看一眼长身玉立于厅内的秦默,“秦寺卿派了人将薛氏看管住。有延尉寺的人看着,她这几日不敢出来造次。” 公仪音微微舒了口气,这就好,她真是生怕薛氏趁机作出什么幺蛾子来。眼风往秦默清俊的身影处一扫,心中微动。 秦默这人,人前总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似乎对谁都没兴致多看一眼。其实他的心里,却比谁都看得通透。想来他听了荆彦的汇报,才特意派了去看管住薛氏,以防她趁机作乱,让常夫人和薛静仪愈加难受。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心底深处似有一丝小小的暖阳照进。 ?“无忧”薛静仪神情哀恸,声音沙哑地开了口,“这个华韶班的什么乔毅,真的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么?!”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眼中情绪太过复杂而浓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带了一丝让人心惊的恨意。这样的情感,不应该出现在薛静仪这双原本澄澈透明的双眼中。 公仪音突然觉得十分惋惜。 薛静仪是幸运的。身为庶女,从小过得却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疼爱,亲生母亲虽去世,常夫人这个母亲却亦是对她极好。 可是,她又是不幸的。薛公的暴毙,从此薛府没有了主心骨,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谁也没法保证。 薛静仪自出生以来便一直平安顺遂,如今突逢大变,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她低垂了眼睫,突然有些不敢同薛静仪对视,只缓缓摇摇头,闷闷道,“我不确定,只是秦九郎查到这个乔毅有些可疑,所以先找来问问。不过”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薛静仪婆娑的泪眼,“静仪,你放心,有秦九郎在,一定能还薛公一个公道的。” 薛静仪呐呐地点点头,眼中弥漫开的浓浓忧伤却似涨潮的海水般涌上,并未消退半分。 公仪音又是一阵轻叹。 是啊,就算最后找到了凶手又如何呢?薛公已经无法复生了,伤口已经造成,并且也许许久都不会愈合。 一想到这,她的心情不禁也变得黯然起来,拢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常夫人叹口气,抚了抚薛静仪的手背,似在给她无声的安慰。薛静仪看她一眼,勉强勾了勾唇,头虚弱无力地靠上了常夫人的肩膀。 ?“母亲”公仪音听到她喃喃的声音响了起来,细若游丝,很快消失在拂面而过的穿堂风中。 阳光从窗外洒进,如细碎的金子一般覆在两个人苍白的面容之上,愈发显得她们相携而靠的身影显得孤绝而冷峭。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公仪音心头。 心中似有千万句安慰的话想要说,可临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些无光痛痒的安慰话语,对于她们所经历的一切来说,都太过乏力,太过轻飘飘。 公仪音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提起几上的茶壶,替二人斟了两杯茶递过去。 常夫人抬头笑笑,伸手接过。 阳光下,公仪音看到常夫人摊开的手掌心里,有着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纹路,正如她自述的那坎坷身世一般,复杂纠结。掌心右下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光影逆照下,黑色的影子显得有几分模糊。 都说手心里长痣的人,是很有主见的人。公仪音定定看着那颗小小的黑痣,只希望常夫人能早日从薛公去世的消息中走出来,撑起这个家。 常夫人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又缓缓放了下来,双手捧住青釉色茶盏,深思恍惚。 恰好此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公仪音朝常夫人和薛静仪点头示意了一下,起身行到秦默身旁站定。 果然看见韦立群带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匆匆而来,身后跟着秦默派过去的几名衙役。 韦立群带着那男子进了大厅,冲着秦默行了个礼,“寺卿,人已经带到了,这位就是您要找的乔毅。” 那男子听得韦立群向秦默介绍自己,忙跟着行礼道,“小民乔毅,见过秦寺卿。” 公仪音微狭了眼眸,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只见眼前的男子身量适中,体型微瘦,长相平凡无奇,属于那种丢到人堆中就认不出来的人。这样平凡的人,当真会是杀害薛公的重要嫌犯么?许是突然被叫来心中忐忑,眼神有些微躲闪。 公仪音有些许怀疑,沉了沉心思,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看秦默怎么开口。 ?“乔毅,你可知今日我唤你前来,所为何事?”秦默淡淡开了口,看向乔毅的眼神,冰冷而沉郁。 乔毅身子微微一颤,低了头道,“小民不知。” ?“你祖居哪里?”秦默又问。 公仪音盯着面前的乔毅,脑中飞速地转动着。听口音,这个乔毅似乎并不像扬州那边的本土人士。 果然,乔毅道,“小民祖居建邺,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为了讨生活只得四处漂泊流浪。如今年纪大了,想着落叶归根,便回了建邺,恰好在回京的路上蒙韦班主搭救,这才得以有了个安身立命之处。”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小民家中从前是做做药材生意的。”乔毅结结巴巴道。 “药材生意?”秦默若有所思的反问了一句,眸中闪烁着狐疑的神色,把乔毅看得愈发紧张起来。 “是是的”他颤颤巍巍应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 “后来呢?家中其他人呢?” “其他人陆陆续续生了病去世了,到最后只剩下了小民一人。” “哦?”秦默将信将疑地应一声,落在乔毅面上的目光愈发晦暗莫测起来。 “小民所说句句属实。”见秦默似乎不大相信的模样,乔毅忙信誓旦旦保证道。 秦默轻笑一声,笑声清朗,笑声中蕴藏的含义却并不明晰。听得乔毅愈发冒起冷汗来,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一眼秦默,不知他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都去世了,就剩你一人。”秦默的目光紧紧定在乔毅面上,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家人去世后,你去了哪里?” “小民不忍继续待在建邺睹物思人,所以四下漂泊流浪,打打零工维持生计。后来见年岁渐大,渐渐萌生了落叶归根的想法,这才一路往建邺而来。只是一路盘缠用光,快到建邺时竟在城外晕了过去。” 看一眼一旁紧张不安的魏立群,又道,“多亏了韦班主心善,收留了我,否则我这会怕是早成饿死鬼了。”乔毅深吸一口气,一一道来,乍一听上去似乎并无不妥。 “乔毅是你的本名?”秦默面上神色未变,看着乔毅淡淡道。 乔毅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硬着头皮道,“是,是的” “我怎么不记得,建邺以前还有姓乔的做药材生意的人家?” 乔毅讪讪地笑了笑,“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寺卿乃少年英才,不记得那么久远的事也是正常。” 秦默看他一眼,语气喜怒难辨,“我派人去查查。”说着,招手唤来旁边站立的衙役,轻声耳语了几句吩咐下去。 衙役领命退下。 公仪音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乔毅的面上神情,见他听到秦默说要派人去查时,非但没有变得紧张,反而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在眼中闪过,不由心中一动。 莫非,多年前真有一户姓乔的做药材生意的人家?而这个乔毅,恰好对此熟悉,所以借来一用? 乔毅这会似乎比刚进来时镇定了不少,看一眼秦默,小心翼翼道,“寺卿,不知您此次叫小民过来盘问,可是怀疑小民做了什么?” “例行盘查而已,你不用紧张。”秦默冷冷道。 乔毅讨好地笑了两下,试探着问道,“那不知寺卿问完了吗?小民可以回去了吗?” 秦默眸光微凝,他面上神情,一直似笼着浓雾,让乔毅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心里头愈发七上八下起来,只盼着他能行行好,早些将自己放回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秦默的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薛公过敏昏厥之前,你在哪里?” 乔毅诧异地抬头看向秦默,嗫嚅着道,“小小民在院子里的房中整理下一场要用的道具和服装。” 公仪音微皱了眉头,就算乔毅真的是在玫瑰花脂粉中混入蔷薇花粉之人,可他的本职工作本就是负责道具和服装的整理,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进出化妆的房间,且不会惹得任何人生疑。如此一来,很难找到能指认他的人证。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起来。 公仪音沉了目色,略带担忧地看向秦默,不知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却见秦默神情淡然,“嗯”了一声,“在薛公上场前,你也在整理服装道具和梳妆用品?” 乔毅点了点头。 “当时负责给薛公上妆的人,是谁?”秦默又问。 一旁的韦立群一直紧张兮兮地听着,听到这问话忙开口道,“当时给薛公上妆的人,是班里的姚力寺卿,可要小民将他唤来?” “你去把华韶班的姚力叫来。”秦默淡淡瞥一眼一旁的衙役,吩咐道。 几人没等多久,姚力便跟在衙役身后步履匆匆而来。 “小民小民见过寺卿。”姚力年纪较轻,二十多岁左右的年纪,一见这架势,似乎有些紧张,说话也结巴起来。 “薛公当时的老生扮相,是你给他上的妆?”秦默看向他,神情淡漠,开口问道。 “是是小民”见秦默一来就提起薛公,姚力似乎更紧张了,短短一句话,竟结巴了三次。 “当时,你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姚力想了想,狐疑地摇了摇头,“当时薛公心情很好,上妆的时候还在同小民开着玩笑,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当时房中有哪些人?” 姚力迟疑了一瞬,看一眼乔毅道,“还还有乔毅他当时正在房中整理道具,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好在隐园候着了。” 乔毅镇定自若地点点头,“因小民不需要上台,便在房中准备下一场戏要用的道具。”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们两人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是是是。”两人忙不迭点头。 “这么说,你们两人都有可能在当时对薛公动手脚?”秦默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厉,利剑般的目光射向两人。 乔毅和姚力一惊,忙跪倒在地,连声含冤,“寺卿明察!寺卿明察!” 秦默冷冷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薛公当时在台上昏厥,其实并非过敏的缘故,而是一开始就中了毒。” 两人吃惊地抬头看向他。 薛公先是过敏昏厥,继而莫名其妙中毒的版本,在府内广为流传,如今秦默却说薛公并未过敏,而是一开始就中了毒?这让两人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所以,我们怀疑,薛公正是在房内上妆的那段时间中的毒。”秦默不紧不慢道,目光一直紧紧定在两人身上,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乔毅和姚力愈加惶恐不安起来,“寺卿明察,薛公中毒之事,真的不是小民下的手。” 公仪音在旁边听着,颇有些不解。 秦默这是什么意思?在套两人的话?可是,事情的经过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秦默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冤,语气愈发冷凝,“薛公所中之毒,唤作噬心散。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摄入后中毒者也不会感到什么异常,只是心脏会在不知不觉中停止跳动。” 他顿了顿,扫两人一眼,“不过,这个毒药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只要是碰过这药粉之人,手上碰到药粉的地方会出现一段时间的青斑,虽然对人体无害,但是会一个月之后才消除。你们俩既然都声称自己是清白的,那么你们应该也敢把手亮出来给我看看吧。” 公仪音皱了眉头。 撇去秦默直接提到了噬心散的毒药名不说,皮肤上将出现青斑?这是什么情况?之前怎的从未听秦默谈过这一点? 她若有所思地看秦默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一听有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忙不迭地卷起袖子,将手臂伸到秦默面前以证自己的清白。 秦默淡淡扫一眼,目光在扫过其中一人手臂时,眸色黯了黯,闪过一抹异色。 他转了目光看向姚力,“你先下去吧。方才之事,不能同任何人谈起,否则以从犯论处。” 姚力一听,知道自己的嫌疑算是洗清了。经过方才秦默高压之下的逼问,早已大汗淋漓,哪里还敢到处乱说,忙不迭应了,急急匆匆行过礼退了下去。 如此一来,房中便只剩下乔毅了。 见秦默放走了姚力,却独独留下了自己,乔毅的心里不由七上八下起来,迟疑地抬头看一眼面容沉俊的秦默,战战兢兢斟酌着开口道,“寺寺卿,小民也没有青斑啊小民也是清白的。” 秦默并不看她,只转身向厅内的一名衙役吩咐道,“去打一盆热水过来。” 衙役应了,很快端了盆热水进来。 厅内几人都是满目狐疑,不解地看着秦默,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就连薛静仪和常夫人,也紧张不安地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盯在场中,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将毛巾打湿,然后将热毛巾敷在乔毅的胳膊之上。”秦默又吩咐那名衙役。 公仪音不解其意,却看到场中站着的乔毅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起来。 她眸光一沉,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衙役依言用冒着热气的帕子将乔毅的胳膊都热敷了一遍,乔毅苦着脸任其摆布,脸上却已有了颓色。 公仪音愈发讶然,屏住呼吸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衙役仔仔细细将乔毅的胳膊擦了一遍,尔后退至一旁,等待着秦默的下一步指示。 秦默却没再开口,只是冷冷地盯着乔毅右侧胳膊靠近肩膀的地方,公仪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跳得飞快,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突然,乔毅原本光洁的胳膊上忽然开始显现出青色的线条来,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的粗略线条,渐渐的,有什么图形开始初具轮廓。 公仪音讶然地看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很快,乔毅胳膊上的图案完全显现了出来,仔细一瞧,似乎是一朵含苞怒放的花朵模样,从花被管向上骤然作近漏斗状扩大,花瓣纹得栩栩如生,每一丝花蕊似乎都能瞧清楚。 可是,公仪音似乎从未见过这种花的样子。 这是什么花? 她狐疑地朝秦默看去,余光却正好瞟到一旁的常夫人和薛静仪面上亦是苍白憔悴,吃惊不已。看来,她们也不知道秦默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更不知道乔毅胳膊上这突然显现出的神秘花朵究竟代表了什么。 秦默冷冷地看一眼乔毅,语声凉淡,似寒冬的初雪,“紫萼花!我果然没有猜错。” 一听他这话,乔毅面上原本的怯弱不安紧张无措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再次涌上的,是一种视死如归坚毅不屈的情绪,这种情绪的转变,让他忽然间似换了个人似的。 一瞬间,他从刚开始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杂役,变成了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物。 “九郎,紫萼花是什么花?”公仪音狐疑地开口道。 秦默回头看她一眼,声音清朗中带了淡淡的磁性,语调平静,似乎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握之中。 “紫萼花,是萼族的族花。”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厅中蓦然响起,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句,却让厅内的几人纷纷变了脸色,一时间,所有目光都定在乔毅胳膊上那朵栩栩如生含苞怒放的紫萼花上。 厅内突然,落针可闻。 ------题外话------ 这个月忙着离职交接和搬家的事,只能尽量挤时间码字了,嘤嘤嘤(t_t) 第114章 真相?假相? “萼族族花?”公仪音诧异出声。乔毅身上居然会有隐藏的萼族族花纹身,这是不是说明,乔毅便是萼族人?! “秦寺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萼族是什么?”薛静仪目瞪口呆地看着乔毅胳膊上显出原形的娇艳花朵,满脸不解之色。 “萼族是很早之前的一个边陲小族”秦默看一眼薛静仪,将萼族的基本情况缓缓道来,薛静仪脸上的神色随着秦默一字一句的吐出而愈发变得愕然。 “这么说,这个乔毅是萼族人?”秦默解释完毕,薛静仪沉默半晌,方才回了神,诧异道。 “乔毅,你可是萼族人?”秦默转向乔毅,冷眸一扫,语声淡然。 乔毅冷哼一声,负手立于厅中,背脊挺直,并不看秦默,看上去一身傲骨铮铮。 “九郎,这纹身怎么回事?”公仪音仍有些不解,凝眉有几分疑色。这纹身之事,她先前并未听秦默提起,故而有此一问。 ?“萼族族人稀少,每位族人在出生之后,都会用特殊药水在手臂处纹上一朵紫萼花,以作萼族身份的标识。这种药水干了之后,平日不会显现花朵的模样出来,只有遇热才会现形。”秦默淡淡解释 公仪音面露恍然的神色,难怪秦默突然叫衙役端一盆热水过来,原来是为这个原因。 秦默招手唤来一名衙役,低声吩咐了几句,衙役应一声是,领命离去。 他这才轻踱几步走到乔毅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薛公中毒身亡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乔毅仍旧不说话,一双平淡无奇的眸子中却忽地有了看不懂的幽浓深色。他低垂着头,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是打定主意不说话了。 秦默不急也不恼,反而走到厅中的席位后缓缓坐了下来,尔后看公仪音一眼,微勾了唇道,“无忧,你也过来坐吧。” 见秦默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公仪音原本紧绷的心也放了下来,微微一笑,紧邻着秦默坐了下来。 坐定,她不经意抬眸,正看到薛静仪眼中闪烁的幽光。她看向乔毅的眼神,似乎像淬了毒的尖刀,恨不得将他凌迟剜骨的模样。 公仪音心中微微一惊。 薛静仪此时心中已被恨意占据,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戾气。 而她身侧的常夫人,却低垂着头,面容看不真切,只是浑身的气韵有些呆滞,就好像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一般。 薛静仪紧紧盯着厅中神色莫辨的乔毅,突然,眼中怒火一迸,猛地一拍凭几站了起来。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她突然冲到乔毅面前,手一扬,只听得“啪”的一声,乔毅的脸颊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公仪音神色大变,忙起身想赶上去制止。 好在旁边候着的衙役很快反应过来,上前将仍欲出手的薛静仪给制住。薛静仪被衙役钳制住双手,眼中的恨意却愈发浓重,恍如沾染了地狱之息一般,让公仪音的心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她忙走上前,示意衙役将薛静仪放开,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安抚道,“静仪,你先冷静冷静,凶手也不一定是他。” 常夫人此时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地走上前,一把抱住薛静仪小声啜泣道,“静仪,你别做傻事。逸海的仇,无忧和秦寺卿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一直低头不语的乔毅此时终于抬了头,冷然的视线在常夫人和薛静仪面上一扫,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很快,又低垂了头,仿佛方才眼中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错觉。 被常夫人紧紧抱住,薛静仪终于崩溃,反手抱住常夫人嚎啕大哭起来。 常夫人柔声劝着,总算把薛静仪劝了回去。 公仪音舒一口气,转头看向秦默。却发现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常夫人低头哄劝薛静仪的身影上,眼中落幽深剪影一片。 在常夫人的柔声安慰下,薛静仪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厅里又恢复了安静,只闻薛静仪时有时无的啜泣声。 不多久,方才被秦默派下去的衙役去而复返,走近厅中朝秦默行了个礼,尔后拿出一个白瓷药瓶出来递给秦默道,“寺卿,这是在乔毅房中的床褥下搜到的。” 秦默接过,打开瓶塞微微一闻,眉头不由皱了皱。他看向公仪音,眉微挑,似在对公仪音发出无声的邀请。 公仪音会意,起身上前接过瓶子也闻了闻。 那日在太医院碰到赵太医,公仪音特意向他请教了噬心散的事,赵太医被她缠不过,只得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公仪音。 公仪音看着瓶中微黄色的粉末,细细嗅来,有一股淡淡硫磺味飘入鼻端,其中夹杂着些许细微的柚子皮味,不由神色一凛。这气味,正同赵太医向她描述过的噬心散气味一致。 “如何?”见她神色有异,秦默轻声问道。 公仪音点点头,“确是噬心散无疑。” 秦默眸光凛然,看向乔毅嗤笑一声,“乔毅,薛公所中的噬心散之毒在你的房间搜出,你还想否认吗?” 乔毅这才抬了头,目光在在场众人面上一扫,终于露出一丝颓然的神色。他自嘲地笑笑,觑着秦默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薛逸海的毒,是我下的。” 他平静地道来,眼中一片凝然无波。 薛静仪一听,顿时气红了眼,手往凭几上一拍就想站起来。好在常夫人眼疾手快抱住了她,这才没让她又冲上去。 “为什么?!”薛静仪被常夫人紧紧抱住腰身,动弹不得,只得双目含泪看向乔毅怒吼道,“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他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乔毅深潭无波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厉色,刀锋般的目光倏地朝薛静仪一扫,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以为薛逸海有多无辜吗?!我告诉你,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薛静仪眉头一皱,银牙紧咬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乔毅冷哼一声,“你不知道吧,你的好父亲,其实是个杀人凶手!” “你说谎!”薛静仪尖叫出声。 “我是不是说谎”乔毅睨一眼一旁沉然而立的秦默,“你可以问他!” 薛静仪泪眼朦胧,扭头看向秦默,哑着嗓子道,“秦寺卿,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秦默微微蹙了眉头,定定看乔毅一眼,而后转向一旁目瞪口呆没有回神的韦立群道,“韦班长,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派人叫你。” 韦立群一见这架势,知道接下来秦默要说的是定是机密,他不过一介普通百姓,也不想掺合到这些复杂的事情中来。看一眼乔毅,在心中叹了叹自己的识人不明,依言退了下去。 秦默这才转过身,对上薛静仪泪眼婆娑的眼,微微叹了口气,“当年之事,薛公也是奉命行事” 话音未落,便被乔毅冷冷打断,“奉命行事?好一个奉命行事!莫不是这轻飘飘四个字,就能抹去他当年残忍迫害三百多号人的事实了?” 他冷笑一声,看着秦默冷冷道,“好,你不肯说,我来说!” “当年公仪氏于乱世中建立南齐。建国初期,民心不稳,五大士族也对其多有不服。这个时候,公仪氏先主不想着励精图治,反而把主意打到了士族头上!”乔毅愤愤不平道。 “五大士族?”薛静仪紧紧盯着他,声音沙哑不解问道,“不是顾陆容朱四大士族么?这五大士族是怎么回事?” 乔毅嗤笑一声,语声愈发冰冷起来,“你之所以不知道五大士族,是因为当时的吴姓士族之首高氏,在前朝被灭了族!” “什么?!”薛静仪小声惊叫一声,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 饶是公仪音早已知道这些内情,这会听来仍觉胆战心惊不敢相信。 灭族那可是三百多号鲜活的生命啊! 乔毅面上神情愈发冷如霜雪,冷凝的眸子在薛静仪面上顿住,声音幽厉如鬼魅,“没错!为了杀鸡儆猴,对不服其统治的士族起到威慑作用,公仪氏先主竟然给当时五大士族之首的高氏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高氏嫡支三百多号人都给杀了!” 薛静仪身子一抖,踉跄着退后几步,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一时未反应过来。良久,她抬了头,目光一片幽深,“你说的这些,都是先主所为,与我父亲何干?!你为何要毒害于他?!” 乔毅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父亲有多清白?!当年,公仪氏先主就是用他这把刀,杀了高氏上下三百多号人口!” 见薛静仪皱了眉头,面有不解之色,乔毅语声愈发冷冽,“当年,若不是薛逸海伪造证据,污蔑高氏与我萼族勾结,公仪氏先主哪来的借口处置高氏?!” 公仪音蓦地一惊,求证似的看向秦默,却见秦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中水雾袅袅,并未出声反驳。 看来乔毅所言非虚。 原来当年高氏被灭族,竟还有这样的隐情!现在想来,该是先主没有借口对高氏动刀,只得授意自己的心腹薛逸海伪造出高氏同萼族勾结的证据,再借此灭了高氏嫡支。 公仪音唏嘘不已,忽而想到一事,抬目不解地看向乔毅,语声清冷,“你既是萼族之人,高氏灭族与你何干?!” 乔毅冷笑一声,“当年萼族被扶风族所灭,我护着夫人一路逃至建邺,正好碰到高氏郎主,郎主对夫人一见钟情,娶了夫人为妻。萼族灭族,虽非我愿,但看到郎主待夫人极好,我也就放了心。不管怎么说,族长嘱我护得夫人周全,夫人能收获自己的幸福,我自然很高兴。可是!”说到这里,他语声陡然尖利起来,“就因为你们公仪氏,为了自己的统治,滥杀无辜,夫人才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这让我如何不恨!让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族长!” 公仪音微怔,细细咀嚼着乔毅这番话,终于将事情的大概理了出来。 原来,乔毅和当时的高氏主母皆是萼族人,听乔毅的口吻,这位高氏主母,大概是萼族族长之女。当年萼族被灭,乔毅和高氏主母辗转流落到建邺,被当时的高氏郎主所救,萼族族长之女与高氏郎主结为夫妻,过了一段郎情妾意幸福美满的生活。 只是后来,高氏不服公仪氏统治,被先主嫉恨,趁机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在高氏一族身上,下令将高氏灭族。萼族族长之女身为高氏主母,自然也被处死。而乔毅不知为何逃脱了出来,一直对公仪氏和一手促成此事的薛逸海怀恨在心。只是先主已逝,公仪氏又是皇族,要近身十分困难。便把注意打到了薛逸海身上,伺机潜入华韶班中,找机会毒杀了薛逸海,以报当年灭族之仇。 看来,什么颠沛流离,什么饿晕路旁被华韶班所救,都是乔毅一开始便算计好了的。他也许打听清楚了常夫人的喜好,也知道常夫人的生辰很快便到了。恰好此时华韶班入京,便给了他一个混入其中的机会。 也是上天助他,薛逸海竟真的请了华韶班入府! 只是她蹙着眉尖,狐疑地打量着一脸愤怒看着她的乔毅,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还有哪里没有理顺,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 这时,秦默淡淡开了口,清淡如水的目光在乔毅面上流转,“你说薛公之毒是你下的,你是如何下的毒?” 乔毅冷冷回望,不屑道,“自然是在玫瑰花胭脂中加入了噬心散粉末,胭脂敷在脸上,粉末随着薛逸海的呼吸被吸入腹中,这才中毒身亡!” 他说完这话,仰天大笑两声,“哈哈哈哈,说起来真是天助我也!我当时虽然成功地混入了薛府,可根本无法进薛逸海的身,没想到薛逸海为了哄他夫人开心,突然要求第二日在台上扮老生唱段戏,当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秦默轻拂袍袖,目光紧凝在面前一脸歇斯底里的乔毅面上,神情默然。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既然你对下毒毒害薛公的事供认不讳。来人,将他带回延尉寺候审。” 乔毅唇畔,突然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他寒凉的目光,在厅中众人面上一扫,尔后缓缓闭了眼睛,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公仪音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突然,她想起上一个案子,廖青风在喝下那杯毒酒之前也是这样生无可恋的眼神,难道? 她神情一凛,忙拿眼看向乔毅。 却见秦默的动作比她更快,飞身上前,一把掐住乔毅的下颌。 乔毅扯出一抹苍白而得意的笑容,语声沙哑,缓缓道,“已已经晚了,我来的时候就就感到事情有异,在牙齿后藏了裹了噬心散粉末的药丸。方才,我已将药丸咬破,现在噬心散已进入了我腹中,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在平静中死去。” 秦默恨恨地收回手,语声沉凉,“为何要自杀?!” 乔毅抬头看着他,喃喃道,“这么多年,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世上,唯一支持我活下去的信念便是亲手手刃仇人。如今薛逸海被我杀了,我心愿已了,再苟活于世已没有什么意义。至于公仪氏”乔毅扭头看向一旁的公仪音,笑声诡异,眼中散发着幽光,“公仪焕昏庸无能,这南齐的天下,迟早要被颠覆!我会在地下,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说罢,他又长笑几声,笑着笑着,声音渐低,面上的神采也渐渐变得死白。终于,公仪音看到他缓缓闭上双眼,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秦默皱了眉头上前在他鼻尖一探,很快收回手,眸中神色波动了几许。 “死了?”公仪音还存着一丝侥幸,目光切切地看向秦默。 秦默默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看向一旁似被惊吓住的薛静仪和常夫人道,“乔毅畏罪自杀了。” 常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冲秦默点点头道,“多谢秦寺卿还逸海一个公道,相信逸海在天之灵也能感到欣慰了。” “这里,我会让人善后。常夫人和薛家女郎先下去歇着吧,若有事情,我再派人去找你们。” 常夫人神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扶着薛静仪一道站起身,朝秦默行了个礼,而后缓缓朝门外走去。门外远远候着的侍书和采月见她们出来,忙迎了上来,搀扶着两人往远处去了。 公仪音收回落在她们凄凉背影上的目光,面露唏嘘之色。 她看一眼地上乔毅已了无生气的冰凉尸体,叹一口气道,“没想到这案子背后,竟还有这样离奇的故事。” 秦默“嗯”一声,没有多说。 不知为何,明明案子已破,可公仪音总觉得,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周身的气息,仍有些深沉而难以捉摸。 公仪音目色一转,刚待发问,门口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荆彦处理完别的事赶了过来。 他急匆匆走近大厅,目光落在厅中倒在地上的乔毅尸体之上,惊诧道,“这是怎么回事?!” 公仪音便将方才发生的事同他复述了一遍。 荆彦听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公仪音,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居居然是这样!” 公仪音亦是唏嘘,点点头没有心情多说。 秦默淡淡瞥一眼他,吩咐道,“将乔毅的尸体运到义庄看看,看是否是因噬心散中毒身亡。另外,再派人仔细搜搜乔毅的房间,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另外,再将华韶班的人排查一遍,若是没有什么异常,便放他们离开吧。” 荆彦应了,朝公仪音示意一下,又匆匆下去安排了。 吩咐完荆彦,秦默眉眼冷凝,似有片刻怔忡。公仪音安静地待在一旁,识趣地不去出声打扰他。 终于,秦默抬了头,看向公仪音道,“案子既然已经破了,我先送你回府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公仪音默然应了,同秦默一道朝门外走去。 初秋的天气,已有了一些凉意,拂面而过的风,带着一丝舒缓而宁静的气息。见案子得破,公仪音心情舒畅,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面上带着舒缓而甜美的笑意,扭头看向秦默道,“阿默,这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父皇那里,应该也放心了。”乔毅不过是萼族余部,孤身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又已死,自然不会再翻出什么前尘旧事来,想来安帝听到这个结果也能安心了。 秦默点点头,抿唇冲她微微一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公仪音点点头,隐隐闻到空气中的丹桂飘香,幽香盈鼻,不由心情愈加舒畅起来,刚想打趣两句,却忽而忆起一事,面色一沉,凝了眉眼看向秦默,面上一派端肃。 “阿默,有一事,似乎有些不对劲!” ------题外话------ 明天终于周末了,我发四,明天一定恢复万更! ——萌萌哒感谢榜— 评价票:蝶露、古韵花庭、小涂涂、e 月票票:e、邬文秀、小沐沐、jb 钻钻:小萝莉 谢谢所有妹纸滴支持,如果喜欢夭夭的文文,记得支持正版订阅哟 飞吻发射( ̄3 ̄)bbb 第115章 虚惊 鼻端的寒竹香骤然变得浓郁起来。公仪音呆呆地靠在秦默胸前,耳边是他剧烈的心跳,仿佛要将耳膜震破一般。腰间又是火一般的炙热,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不想秦默却似没听见一般,手下反而用力一收紧,将公仪音搂入自己怀中。 她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微扬了小脸看向身侧的秦默道,“阿默,你你箍得我太紧了” 方才秦默拉着公仪音在她身侧坐下,这会手仍未松开,紧紧搂着公仪音的腰身。掌心里传来阵阵炙热,一阵灼热的滚烫自公仪音的腰间升起,慢慢蔓延至全身。 “太医署?”公仪音一怔,不解地抬眸看向秦默,“阿默,我们去太医署做什么?” 莫子笙自然也听出了秦默不同寻常的语气,清朗应一声,鞭子一挥,车撵缓缓动了起来,朝太医署的方向而去。 两人甫一坐定,秦默就开口向外头驭车的莫子笙低沉吩咐,“子笙,速去太医署!”沉凉如水的语声中含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焦灼之色。 出了门,延尉寺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一把秦默掀起帘子,急急拉着公仪音一道上了车。 公仪音将刚刚发生的事飞快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秦默薄唇紧抿一脸焦急的模样,知道现在问他也是白问。只得按捺住内心的不解和狐疑,跌跌撞撞地跟在秦默身后走着。 适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素来冷静自持的秦默突然之间分寸大乱? 心底不由愈发生奇。 这一路,秦默都是一言不发,只是攥着她的掌心中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渍,也浸湿了公仪音的掌心。公仪音小跑着跟上他飞快的步伐,心中愈发不安,侧头看一眼秦默,却见他面上一片沉峻之色,光洁的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到了门口,秦默飞身落地,松开了搂住公仪音腰身的手。公仪音还未站稳,小手又被秦默抓起,拉着她快速朝不远处的府门口走去。 秦默在树枝和屋顶上几下跳跃,身姿轻盈如燕,很快跃到了府门处。好在此时薛府人人都在各司其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而且,到底何事这么着急,竟让他冒着自己会武一事暴露的风险,在薛府就用起轻功来? 耳边风声呼呼掠过,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从半懵的状态中反应过来,诧异而担忧地抬头看向秦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脸色巨变。 公仪音一脸发懵,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升到了半空,只得下意识搂紧秦默的腰身,脑中如同一团浆糊似的,半晌未曾回过神。 说罢,足尖一点,提气运起轻功朝外飞去。 秦默却恍若未闻,忽而似想起什么,脚步一顿,松开握住公仪音手腕的手,改为揽上她纤细的腰肢,低头在她耳边沉沉说了一句,“阿音,抱紧我。” 公仪音猝不及防,被秦默拉得踉跄了一下,却见秦默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得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的步伐,侧头不解道,“阿默,到底怎么了?” 秦默却一把攥住她伸来的纤细手腕,拉着她急急往府门处走去。 “哪里不舒服?”公仪音被他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睫方才回过神,摇头道,“没没有啊怎么了?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说着,抬手探上他的额头,入手处一片温润,并无异常。 秦默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连声道,“阿音,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素来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丝丝裂痕,连沉稳的声音中也满是涟漪,气息似乎有些紊乱。 公仪音被他这幽深的眼神看得一愣,不由怔怔抬眼道,“阿默,怎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眼神一凝,脸色骤变,抬目猝然看向公仪音,眉眼中闪过一抹幽重的急色。 秦默摇摇头否认,又微沉了眉眼分析道,“方才我的确看到乔毅有吞咽的动作,所以才想用功将噬心散逼出来。只可惜噬心散呈粉末状,进入喉道之中便已消融。至于为什么乔毅会立即毙命,而薛公却是昏迷了一段时候才死亡。我猜,第一个原因是乔毅摄入的剂量很大,而薛公只是吸入了少量的噬心散药末。第二个原因应该是乔毅乃直接服用,而薛公则是通过鼻端吸入。接触途径和摄入剂量不一样,因而才导致两人的潜伏期有长有短。” “赵太医之前说过,噬心散之毒有一定的潜伏期。那为何方才乔毅咬破药丸之后,很快便死了?难道他不是刚刚在厅内才服的毒,而是一开始就抱了赴死的打算?” 秦默温和地看向她,“什么事?” 公仪音垂目沉思,脑中忽而闪过一道幽光,忙抬眼又道,“还有一事,我亦有疑问。” 秦默沉吟,目光看向远方定在微风中摇曳的树枝之上,隐有波动。片刻,点头道,“这一点,也是我方才想不通的地方。我总觉得,这件案子远没有乔毅坦白的那么简单。” “阿默,你想,如果乔毅是在玫瑰胭脂中下的毒,那胭脂中的蔷薇花粉又是怎么回事?若他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毒杀薛公,且已在玫瑰胭脂中加入了噬心散,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在胭脂中加上蔷薇花粉,让薛公先过敏昏厥?”公仪音皱了眉头问道。 秦默眉一挑看向她,淡淡开口,眼中一抹微光,“什么事不对劲?” 第116章 同人不同命 公仪音迟疑着点了点头,叶衣衣和容蓁蓁的身世,她略有耳闻,只是内里详情她却并不清楚。 长帝姬府的消息封锁得很好,她也曾问过安帝,只是安帝每每含糊其辞,似乎并不想让她知晓 “初云宗姬和静和宗姬的身世,你可知晓?” 秦默唇角弯成一轮新月的弧度,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大厅的地板上,那里,穿户而入的光线丝丝缕缕投射下来,绘成一块块斑驳的光影。 公仪音很快结束了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身子朝后退了退,巴巴望着秦默一脸恳切的模样,“这样可以了吗?” 公仪音不耐,只得直起身子,趴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轻轻在他面上落下一吻。秦默看着她不断抖动着的长长睫羽,眼底眉梢全是笑意。 秦默自然听到了,面上神情却愈发闲适了,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臭流氓!”她轻声嘀咕一句。 公仪音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斜飞了眼角朝秦默一睨,面上已是胭脂点点,泛着醉人的桃花色。 美色? “我不缺钱,只喜美色。”秦默翘了唇角,一本正经道。 “贿赂?”公仪音一脸呆愣,“怎么贿赂?待会我请你去吃一顿如何?” “想要我告诉你,你不是不行,不过,你得贿赂贿赂我才是。”他轻笑道。 见她神情切切的模样,方才又经历了失而复得的大起大落,秦默的目光不由又柔和了几分,眸色一转,忽而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为何?”公仪音一听秦默话中有话,急问。 秦默低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尔后放下茶盏,缓缓开口道,“只是长帝姬自初云宗姬之后,应该不会再想要孩子了才是。” 片刻,公仪音终于回了神,眨了眨眼掩下内心的羞赧,清咳一声道,“阿默,你就别卖关子了。” 秦默勾了勾唇,目光落在她莹白色的小手上,唇瓣的笑意愈发深了。面上神情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中,显得光华流转,那种莹然生光的风姿,倒把公仪音看呆了去,一时竟忘了动作和出声。 公仪音眉目一转,朝门外看了看,见无人过来,起身往秦默那边挪了挪,靠着他坐下,晃着他手臂道,“阿默,只是什么呀?你别说一半就不说了呀。” 秦默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只是什么?”公仪音一听秦默似乎知道什么内情的模样,忙兴致勃勃问道。 “倒也不是不可能。”秦默沉吟道,低垂了眉眼,似若有所思,“上次我们不是在街上遇到初云宗姬吗?当时她说长帝姬突然喜酸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只是”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他道,“怎么,你觉得不可能吗?” 秦默“哦”了一声,面上紧绷的线条和缓了一些,说回了方才的话题,“阿音,你该不会怀疑长帝姬怀孕了吧?” 公仪音心里一暖,赶紧澄清道,“我没事,我身子好着呢。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想学医药之术么?在太医署里我同赵太医比较熟,所以有时有不明白的就会过来请教他。” “你前几日来找赵太医做什么?”秦默眉微蹙,却说起了旁的事,“你身子不适?”语气中有一丝忧色。 “前两日我过来太医署找赵太医,有一次赵太医也不在署里,问别人,也是说去长帝姬府替长帝姬诊脉去了。如此频繁地出入长帝姬府,不得不让人有些生疑。”公仪音看向她,不急不缓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秦默的手指在茶盏壁上轻轻扣了扣,若有所思道,“长帝姬如何?” “长帝姬?”秦默剑眉一挑,眸中微有诧异。本以为她是在想噬心散之事,没想到却是在思考长帝姬的事? “我在想长帝姬之事” “你在想什么?”秦默淡淡看来,温声道。 公仪音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精致面容在袅袅茶香后显得有些不真切。她眉眼低垂,似有心事的模样。 很快,有一名医官打扮的人端着茶壶进来,朝两人见了礼,给两人斟了杯茶。见公仪音和秦默没有其他吩咐,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在门口候着。 公仪音颔首应下,护卫便退了出去。 护卫便笑着应了,道,“那请殿下和秦寺卿在此稍等片刻,有什么事出声唤外面当值的医官便是。” 噬心散的事,赵太医最为了解,找其他太医也没用。多一个人知道,反而不妥。 公仪音同秦默对视一眼,摇摇头。 疑惑间,已到了太医署待客的前厅,护卫朝公仪音和秦默行了一礼,恭请他们入席,又道,“赵太医许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殿下可要找别的当值太医过来?” 护卫忙应是,嘴里又恭谨道,“殿下和寺卿这边请。”说罢,前头引起路来,心里头却泛起嘀咕,殿下和秦九郎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要知道,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帝姬,一个是风华高洁的士族,怎么看怎么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才是啊? 公仪音摇摇头,冲他笑笑,又对方才那衙役道,“既然如此,我们进去等吧。” 见她没有跟上,秦默略带奇色地转头看来,“怎么了?” 公仪音皱了眉头,呆呆地想了一会,脚下脚步未动。 第117章 洗手做清粥 赵太医点点头,“噬心散之毒呈粉末状,因而可以吸食,可以水服,亦可以直接刺入血液中。” 听赵太医之言,似乎与普通毒药并无什么两样,公仪音暗自思忖。 她转头看向秦默,想看看他是否有什么问题要问,却见他眉眼轻垂,似乎在凝神细思的模样,便未出口打扰,只看向赵太医道,“听说赵太医方才去长帝姬府了?” 赵太医讪讪一笑,点了点头。 “皇姑母怎么了?”公仪音眨了眨眼睫,故作忧色,水灵灵的大眼扑闪扑闪闪烁着水光,看得赵太医有些招架不住,撇开眼神道,“只是例行诊脉而已。” 不知为何,被公仪音这么一看,赵太医突然有些心虚,不敢再同她对视。 公仪音轻轻一笑,“例行诊脉?我记得我前天来太医署时,赵太医也去了长帝姬府。怎么,赵太医给皇姑母例行诊脉的频率竟这么频繁?” 赵太医本就没说实情,被公仪音这么一反问,额上登时冒出豆大汗珠,他伸出袖子一抹,讪笑了两声,没有作答。 公仪音眼波一转,忽而语带担忧开口道,“赵太医,你这么频繁出入长帝姬府,该不是皇姑母腹中胎儿出了什么问题吧?” 赵太医一听,吃惊地抬头看来,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有什么问题,没有什么问题”话语未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得赶紧捂住嘴,双目躲闪不敢看公仪音。 “听说皇姑母最近喜酸,该不会皇姑母这胎,怀的是儿子吧?”公仪音笑嘻嘻问道, 赵太医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开口,只是讪讪地笑,看着公仪音,面上露出一副求饶的神情。 公仪音哪能这么容易放弃,又道,“正好待会我要去皇姑母那儿,既然赵太医不肯说,我就只好亲自去问皇姑母了。不过,皇姑母怀孕的消息也没同我说,我也是猜出来的。若是”她顿了顿,唇角一勾,语气愈发轻快,“皇姑母问我从何得知,我就只能把赵太医的名字抬出来了。” 赵太医一听顿时慌了神,连声道,“殿下,殿下,您这真是折煞老臣啊。”心里头叫苦不迭,长帝姬怀孕的消息,她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不能泄露出去,若是被重华帝姬在长帝姬面前这么一捅,以长帝姬的手段,自己日后还有安生日子吗? 想到这,他愈发忐忑起来,抹了抹额上汗珠,结结巴巴道,“殿下,我说,我说,只求您别在长帝姬面前说是从我这得知的就成。”这么多年,他也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知道她性子虽然顽皮了些,本性却不坏,现下会这么说,无非是好奇罢了。罢了,就算自己藏着不说,殿下有心,总能打探得到,自己又何必两方都不讨好? 见赵太医松了口,公仪音得意一笑,墨瞳中闪过一抹灵动和狡黠,满口答应,“这是自然,只要赵太医同我仔细说说皇姑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保证不会在她面前提起一个字。” 赵太医叹口气,拿眼觑了静默而立的秦默一眼。 公仪音会意,刚要开口示意赵太医不用顾忌秦默,却听得秦默淡淡道,“殿下,我去外面等你。”有外人在时,他的神情是一贯清冷如水,衬着素色袍衫上缀着的天水碧方胜纹,愈发显出神情的高洁和雅致,倒让赵太医生了几分愧色。 这么风华高洁的秦九郎,自己怎么还怀疑他会泄密呢?刚要开口挽留,秦默却已抬步走出了里间,大袖轻摆间扬起一阵细微的风,吹得赵太医有片刻怔忡。 秦默走出房间,过了半晌,公仪音也呆呆转回目光,回转神轻咳一声。 赵太医也蓦然回了神,面露一丝尴尬之色,低了头道,“殿下,长帝姬的确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两个月了?公仪音微微蹙了眉。 若往前推算时间,这孩子,该不会是温良禹或是北羽的吧? 公仪音心中存了疑惑,不动声色道,“胎儿怎么样?” “长帝姬脉相正常,胎儿也挺稳,没什么大碍,请殿下放心。”赵太医拱手道。 公仪音浅浅一笑,心中却是懒惫。放心?她有什么不放心的?长帝姬先前明明对容玦表现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样,却一个接一个怀上别人的孩子,真是让她不知该作何感想。 想了想,公仪音斟酌着开口试探道,“皇姑母对这个孩子,态度如何?” 赵太医也是在宫里待了许久的老人了,一听公仪音这话,登时就明白过来她想问什么,讪笑着同公仪音打马虎眼,“长帝姬挺开心的。” “是么?”公仪音尾音轻挑,语气中带了一丝不信任。她从床榻上站起来,若有所思地在赵太医眼前踱了几步,盯了他一瞬,很快转开目光,状似随意地拂了拂自己衣袖上的折痕,“我听说,当年皇姑母生下初云表姊时曾发过誓,此生再不要孩子。对于这个胎儿的到来,她真的,很开心?”最后很开心三个字,公仪音陡然加重了语气。 感到扑面而来的气息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赵太医不由神情一凛,脑中忍不住泛起了疑惑。原本以为殿下不过是孩子心性,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所以才会问起这事,只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这么简单。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一眼公仪音,却见她正在似笑非笑地觑着她。眸光流转的眼底笼一层薄薄雾气,赵太医不由惊觉,昔日那个眼神清朗性情单纯的帝姬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这让他有些心惊,又有些唏嘘。 公仪音也不催,只是带着浅浅笑意,雪眸微狭凝视着赵太医。 赵太医被她看得愈发没了底,想了想,豁出去道,“殿下说得没错,长帝姬她的确有些心烦” “但她还是让你替她先保胎?” 赵太医无奈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微微沉吟,不想要这个孩子,却还是让太医替她保胎,长帝姬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公仪音琢磨了一会也没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先按下不提,等待会出去再找秦默问问。抬眼看向赵太医,“我知道了。赵太医,你放心,今日这事,我只当没听到过。” 赵太医慌忙笑着谢过,“没事的话,老臣先告退吧。” “嗯,去吧,改日我若有不懂的药理知识,再来找你。” “是。”赵太医应了,背起药箱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里间。出门时,正好与立在外间的秦默擦身而过,秦默凉淡如墨的眼神在他面上一顿,很快收回,眸中落幽思点点。 赵太医刚出门,公仪音便也从里间走了出来,行到秦默面前站定,抬头冲他笑了笑。 秦默温柔回以一笑,“怎么?问明白了?” 公仪音秀眉微扬,得意道,“当然,我公仪音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吗?”说着,将方才从赵太医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同秦默复述了一遍。 “阿默,你说,长帝姬此举,究竟是何用意?”她走到方才落座的席位前,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一口,看向秦默不解道。 秦默却将手一伸,望着公仪音淡淡微笑,并不出声。 公仪音呆呆地盯着他袖口的天水碧方胜纹看了半晌,忽然回了神,举了举手中的茶盏诧异道,“怎么?你也要喝茶?” 秦默微微颔首。 公仪音未作他想,顺手将手中的茶杯倒满,走到他面前递过去,“给你。” 秦默神色如常地接过茶盏,仰头喝了一口,唇角在公仪音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勾出一个浅淡的弧度,眼中水波浮动了几许。 公仪音没有注意到他浅浅浮上来的笑意,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握住茶盏的纤长手指,手指衬着茶盏上的黑釉陶纹,愈发显得莹白勾人。他仰头的姿势,微动的喉结,怎么看怎么优雅。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喝茶动作,在秦默做来却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见公仪音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秦默低低一笑,低沉的声音在公仪音耳边缓缓绽开,“怎么了?阿音这么瞧着我作甚?” 公仪音被他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忙不迭摇摇头道,“没没什么” 明知道她是看自己看得出了神,秦默也不戳穿,看她一眼道,“走吧,回去吧。” 公仪音“嗯”一声,快走两步跟上了他的步伐。“阿默,你要回延尉寺吗?” “怎么了?”秦默停了脚步,侧头看来,神情温柔。 “那个要不我们一起吃过饭了你再回去?”公仪音神情切切地看他一眼,又看一眼高悬的日头,示意现在已经到饭点了。 “好。”秦默勾唇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子的另一侧,“那边太阳大,走我这边。”又见她鼻尖微有汗水渗出,伸手掏出一方素白锦帕替公仪音擦了擦鼻尖,这才抬步道,“走吧,先出去。” 出了太医署,两人坐上车,秦默却未急着吩咐子笙驾车,而是看向一旁双手托腮伏在几上的公仪音道,“阿音,你想去哪里吃?” 公仪音晃着脑袋,心里盘算着。 向晚楼?唔,最近吃了几次了,想换个胃口。 其他酒楼?她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并不多,这会临时一想,也想不出什么计划来。 思来想去也没个定论,咂咂嘴看向秦默道,“好像没什么想吃的。” 见她这幅兴致缺缺的模样,秦默笑容淡了淡,“怎么?没胃口?”说着,大手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慢吞吞收回手道,“没有发热,应该没有生病。可能是这段时间累着了。”他略带忧色地看着公仪音,“要不,我先送你回去,你好好歇会吧?” “不要!”公仪音嘟了嘴,立马拒绝。 “我不要回去!”似乎怕秦默坚持,她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柔弱无骨的手自动挽上了秦默的胳膊,双眸亮晶晶地看着秦默,一脸恳切的神色。 “罢了罢了。”秦默微叹口气,似乎对公仪音的撒娇攻势很没辙,“若是没胃口,我给你熬碗粥可好?” “什么?”公仪音眼眸一亮,不可思议地直了身子看着秦默,“阿默,你还会熬粥?” 秦默浅浅一笑,“会不会,试了就知道。” 公仪音忙兴奋地点点头,“好啊,可是,我们上哪去熬呢?去帝姬府吗?” “我若频繁出入帝姬府,容易引人生疑,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说着,向外头驭车的莫子笙吩咐道,“去清澜小筑。” “清澜小筑是哪?”公仪音好奇道。 “去了你便知道了。” 说话间,车撵已缓缓驶离了太医署门口,看方向,似乎是朝最东边的兴宁坊而去。 行了不多会,牛车堪堪停住。 公仪音掀帘一瞧,只见车撵正停在一处民宅前,白色院墙,灰色墙基,看向去低调而雅致,并没什么出奇之处。 宅院上方悬着一块墨色牌匾,上面只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莫”。 莫?公仪音狐疑地皱了皱眉。 这是哪里? “阿音,下车吧。”耳边传来秦默的轻唤声,公仪音忙放下车帘,应一声,同秦默一道下了车。 “阿音,请吧。”秦默冲她微微一笑,抬手一让。 公仪音点点头,同他一道,抬脚往台阶上走去。莫子笙走在两人前面,门扉轻叩,很快大门打开,露出一个灰衣仆从的身影来,目光扫一眼莫子笙,又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秦默,不由面色一喜,“郎君来了。” 莫子笙应一声,伸手将大门推开,让了公仪音和秦默进去。 那灰衣仆从朝秦默行了礼,目光在公仪音身上微微一顿,很快别开眼去,目不斜视地前头带路。 这是个三进的院落,占地不算太广,但院中布置得精巧雅致,景致宜人,看得出主人花了一番心思。 仆从带着他们绕过院中池塘影壁,行到一间院落前停了下来,朝秦默作了个揖,躬身退了下去。 白墙灰瓦,翠竹栩栩。 没来由的,公仪音想到了秦默在秦府的清竹园,忽而心神一动,好奇地侧头看向秦默道,“阿默,难道此处是你的私产别院?” 秦默脚步未停朝前走,“猜得不错。” 公仪音不由愕然,小跑两步跟上他的步伐,不可置信道,“阿默,这里当真是你的别院?” “有何不可?”秦默淡淡笑道。 “是你自己的私产?秦府不知道的?”公仪音喃喃又重复问了一遍。 秦默轻笑,停下脚步捏了捏她的脸颊,“是的,是我自己的私产,秦府不知道。” 公仪音的目光渐渐变得明亮,眼睛也越瞪越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秦默。 兴宁坊的三进院落,这价格可不低啊。延尉寺卿的俸禄并没多高,秦默如今又未出秦府,俸禄自然还要交一部分给公中,他居然还有钱在兴宁坊买宅子,看来,秦默暗地运营的生意网必然不小。 见公仪音看着自己的目光渐渐放光,秦默也不戳穿,只笑道,“走吧,若还想喝粥的话,就得抓紧些了。” 秦默口中的清澜小筑指的就是这处院落,院落并无院墙围住,而是呈现一种通透开朗的格局。正中的房屋四面开窗,门前远远对着的,便是方才绕过的那处园中池塘。 池塘上架一座白玉石曲拱桥,岸边垂柳轻拂。风过,有凉凉的水汽吹来,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 秦默引着公仪音在房中几案前坐下,垂首看向她道,“阿音想喝什么粥?” ------题外话------ 呼,希望能赶在十二点前发粗来 —— 谢谢容梓兮若卿的票票,小萝莉的钻钻么么哒 第118章 我帮你挽发 公仪音嘻嘻一笑,目光好奇地四下打量着,“都可以,你定就好。” 秦默拍拍手,不知从何处又走出两名灰衣仆从来,拱手朝秦默行了一礼,齐声道,“请郎主吩咐。” “去取那红泥小火炉来,再将新摘的嫩竹笋切成丁,另外配上切成丝的仔鸡送过来。”秦默想了想道。 仆从应声退下。很快,便拿了秦默所需的东西过来。 公仪音掩唇笑道,眸中是兴致勃勃的神色,“阿默,你就准备在这里熬粥?” 秦默浅笑不言,指挥着仆从将红泥小炉架设到门口的竹廊之上,然后将洗净的碧粳米、笋丁、鸡丝一块倒进陶瓷瓦盅里,放上一小勺调料,用白瓷长勺轻轻搅匀,尔后合上瓦盅盖子,退回来又坐到了公仪音身旁。 “阿音等等罢,很快就有美味的鸡笋粥喝了。”秦默朝着公仪音笑笑,示意她稍微等等。 “你对自己的手艺倒是很自信呀?”公仪音挑了挑眉笑言,看着那红泥小火炉下跳跃的火花,语声轻快。 “无他,唯手熟尔。”秦默挑了挑唇,一本正经道。不急不缓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和茶盏给公仪音斟了杯茶,温柔的目光落在公仪音身上,泛着淡淡的涟漪。 “阿默,你怎么会想到自己置个别院?”公仪音也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清池风柳上,神情微动,似有好奇。 “有时候家中难得清静,所以置了个清静的别院,得空的时候可以过来理理思绪。”秦默淡淡道,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眉眼清雅如风中轻摆的柳叶。 他的目光,悠悠看向岸边垂柳,注目良久没有出声。 一时,耳边只剩风拂水面之声,还有炉中松枝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公仪音转回目光看向秦默,细碎暖阳下,他的侧颜精致而明亮,神情柔软温和,看向远方的目光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未起一丝涟漪。 可公仪音却从他身上感到一丝清绝的气息。 秦默过去的生活,或许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般光鲜亮丽。年少成名的他,一举一动都活在人们的关注中,没有办法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秦府于他来说,也许并不像一个温暖的家,而是一处禁锢他心灵的地方。 她微微叹口气,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心疼,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见竹廊上红泥小炉中的火小了下去,秦默翩然起身,拿起一旁整整齐齐堆放好的细长松枝,往炉子里添了些,炉火便“噌”的一声又冒了上来。 松枝的香味被火一烤,发散到空气中,有种隐隐的清香浮动。而清粥的香气,也从未曾密合的瓦盅盖子处飘散出来,与松枝的清香混合,香气宜人扑鼻。 公仪音心神一动,起身拿了两个竹垫走到秦默身旁,将竹垫一左一右铺在地上,笑道,“我们就坐在这里好了,省得你跑来跑去麻烦。”说着,在竹垫上坐了下来。 秦默浅浅一笑,也跟着坐下。 廊下挂着的细细金铃被风一吹,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 “你最近,可曾入宫?”秦默转眼看向她问道。 公仪音摇摇头,疑惑道,“自从上次宫宴之后就没再进过宫,这些日子事情有些多。”说完,又低头嘀咕道,“父皇怎么也不曾派人来叫我?以前几日不见我,都会让人宣我进宫的啊。” 秦默看她一眼,似有些犹疑,沉默了片刻,终是开了口。 “主上最近纳了个妃子” “什么?”公仪音诧异抬头,对于父皇的后宫之事,她一向没兴趣,向来都是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父皇这些日子愈发沉迷后宫,她劝也劝过,却总是成效不大。 只是为何秦默会特意拿此事出来说? “我不知道这事。有什么不妥吗?”公仪音疑惑道。 “这名妃子,是朝中一名官员荐给主上的。主上十分欢喜,封了其为淑媛。”秦默淡淡道开口道。 淑媛?这可是九嫔之一啊!什么样的女子,竟然一进宫就被封作了淑媛? 她不解地侧头看去,刚准备出声发问,却听得秦默又道,“我觉得,此事你有必要提前知晓一下。” 他柔柔看来,精致的面容在瓦盅里升腾起的热气中显得模糊起来,只有嘴角那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依旧清朗。 水风徐来,暗香盈鼻,满袖生凉。 “为何?”公仪音愈发不解,见炉中之火似乎将熄未熄的模样,捡了几根松枝递给秦默,一边疑惑地问道。 “大家都在议论,说这淑媛,长相同顾贵嫔颇有几分相似。”秦默想了想,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 公仪音拿着松枝的手一僵,“啪嗒”一声,手中松枝竟被她折断,掉落在地,滚了几滚后掉落下竹廊。 同母妃有几分相似? 见她这幅呆愣的模样,秦默微叹口气,伸手接过她手中剩下的半截松枝,在炉火中拨了拨,这才拍拍手看向她,“阿音,我是怕你日后在宫中碰到她时会心生疑惑,所以想先给你提个醒。” 公仪音眸色波动几许,隐隐含了几丝不忿,咬了下唇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秦默沉默不语。 事关安帝的私事,他无权做评判,只是看着公仪音这幅神情黯然的模样,眉眼间露出一丝心疼。 “阿音。”他出声轻唤。 公仪音抬头看向他。午后阳光还有些强烈,照在她微有苍白之色的面容上,显出一种熹微透明的光泽。 “阿音,主上他不仅是你的父皇,还是一国之君。”秦默看向她,语气泠然。 公仪音眉眼一动,继而怅惘地低了头。 她明白秦默的意思。 父皇是一国之君,他纳妃充实后宫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作为一国帝姬,并没有立场去指责他此事做得不对。 “道理我都懂。只是父皇为何偏偏要纳一个与母妃相似之人?!我丝毫不觉得这是对母妃的深情,相反,我觉得这是对母妃的亵渎!”公仪音愤愤道,说话间气息有些起伏。心中十分不解,长帝姬也好,父皇也罢,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找替代品?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心理?难道他们先前喜欢那个人,只是喜欢他的皮囊?! 公仪音越想越生气,“腾”地站起身就要朝外走。 秦默眉眼一凝,一把伸手抓住她,“阿音,你去哪里?” “去皇宫,问父皇!”公仪音气呼呼道,扭头看向他,“阿默,你别拦我,今日我一定要找父皇问个究竟!他这么做,究竟置我母妃于何地?!” 秦默起身走到公仪音身侧,抓住她的手没有松开,低低垂目俯视着她,声音低沉中带了一丝可怜兮兮的喑哑,“阿音,你要去找主上,也不急于这一时呀。”他的眸光在竹廊上的瓦盅上一顿,又抬目看向公仪音,“我特意为你熬的粥,你就不尝一尝再走?” 见秦默这幅温声软语的模样,公仪音心中的怒火不知为何消散了不少,叹一口气转身道,“罢了罢了,下午再去吧。” 秦默笑笑,指了指房内,“你先坐回去,这粥已经熬好了。”说话间,清粥的香气隐隐约约钻入鼻中,让人不由馋虫四起。 公仪音依言走到凭几旁坐下,双手托腮看着竹廊上的秦默忙忙碌碌。他出声叫人拿了湿布和碗筷上来,尔后用湿布将瓦盅的提手处包住,亲自将其端到了凭几上。 秦默抬头看她一眼,轻轻笑笑,伸手揭开了瓦盅的盖子。 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公仪音似乎能听到自己肚子里的咕咕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眼巴巴地看着秦默动作。 秦默唇边笑意愈发加深了些,伸手拿过公仪音面前的青釉瓷碗,替她盛了一碗递过去,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方才坐下来。 公仪音用小瓷勺轻轻搅动着碗中的鸡笋粥,碗中的清粥粘软适中,散发出晶莹的光泽,鸡丝和笋丁均匀分布其中,再撒上一些青色的葱花,让人看着食指大动。 她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一口送入口中。入口即化的口感,清香可口,味道鲜美。公仪音眼神一亮,又连着舀了几口喝下。 秦默见她这幅模样,含笑道,“阿音,你慢些喝,小心烫着。” 公仪音咽下口中清粥,抬头道,“阿默,你这手艺真不错。” “文火慢熬,用的又是松枝点火,笋的清香和鸡的鲜美能很好地渗入粥中,再加上这碧碧粳米本身就带着清香,如此煮出来的粥自然好喝。” 公仪音赞叹地点点头,“看不出,你居然连厨艺也这么厉害!” 秦默垂了眉眼,嘴角划过一丝古怪的笑容。只是没有出声,埋头不急不缓地喝着碗中清粥。 一碗粥下肚,公仪音觉得肚子饱了不少,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虽然那新入宫的淑媛一事依旧压在她心头,不过比之方才,心中的郁结之情已散去不少。 难怪都说民以食为天。 “阿音,再喝些。”秦默伸手又给了公仪音添了半碗。公仪音本就有些意犹未尽,笑着点点头,又将半碗粥喝下了肚。 公仪音放下见底的青釉瓷碗,满足地看向秦默,赞叹道,“好喝!” 秦默笑笑,也放下了碗勺,“现在心情好些了?” 公仪音点点头。 “那便听我将方才的事情分析分析。” 公仪音微挑了远山般青黛的秀眉,“阿默想说什么?” “你此时贸然进宫,并不妥。”秦默缓缓开口道,“虽然主上是你的父亲,但是这毕竟是他的私事,于情于理,你都没有立场去质疑他。再者,你有没有想过,若你此时怒气冲冲闯进宫去质问他,到时传了出来,众人会怎么看待他?主上是一国之尊,你若是让他颜面尽失,到时父女间生了嫌隙,最后吃亏的还是你。” 秦默将如今的情形一一冷静地分析给公仪音听。 他的话虽然犀利,却一针见血,让公仪音不得不服气。 父皇之所以偏宠于她,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自己懂进退,知分寸。如果此时像泼妇一般闯进宫里大闹一通,一定会惹得父皇不快,到时候对她的维护之心一淡,自己日后的路可就没从前那么容易走了。 再者,父皇纵容于她,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在死去母妃的份上。如今,父皇对母妃的情感必然转移了一部分到这个新入宫的淑媛身上,这个时候自己再去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她长长舒了口气,语声闷闷道,“你说得对,方才是我冲动了。”道理虽然想明白了,却总有些郁结在心。 “阿音,你要记住一点,替代品始终是替代品。有时候,不见血的刀才是最锋利的武器。”见公仪音似有些惆怅抑郁,秦默出声安慰。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而且你要相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眼下不喜这个淑媛之人,可不止你一个。” 公仪音细细咀嚼着秦默的话语,渐渐有了醍醐灌顶之感。没错,此时这淑媛得宠,最该担心的不是她,而是 想到这,她勾了勾唇角,面上恢复一派容光照人,甜甜一笑看着秦默道,“阿默,你可知世人怎么评价你的?” 秦默唇一勾,眼中一抹兴味。 “智多近乎妖。”公仪音叹道,“今日我终于发现了,你不光智力过人,论冷静和谋略,这是世上能超过你的人也不多。” 秦默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阿音过奖了。” 见他清澈眸中闪烁的灼灼光芒,公仪音不由一哂,睨他一眼道,“你倒是不谦虚。” 秦默翘了翘唇间,语声清冷如常,“阿音说的是实话,我为何要谦虚?” 知道自己说不过去秦默,公仪音忙求饶,“好罢,你说的总归是对的。不过”她话锋一闪,眼中又有忧色浮现,“薛公的案子,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我已经有一些推测了。”秦默面上神色不见担忧,淡淡道,“下午我去一趟义庄。你歇会,我送你回帝姬府吧。” “去义庄做什么?” “想到一些事情,再去查查薛公的尸体。”秦默招手唤了人将吃过的碗筷收拾下去,看向公仪音温声道。 “我也去!”公仪音眼神一亮,回去反正也无事,不如跟着秦默去看看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秦默凉淡如水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转了转,轻轻吐出一个字,“好。”又看一眼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日光倒影,开口道,“现在天气正热,不如你先在此歇息片刻,等阳光没这么强烈了些我们再出门吧。” 公仪音也跟着看去。 此时虽已是初秋,但空气中仍有隐隐燥意,碧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游云,炙热的阳光倾洒下来,四处光亮通透。 清澜小筑遍植翠竹和青松,又临湖而建,通透生凉,因而不觉炎热。但此时出府,定然会有些炎热难耐。 公仪音点点头,应下秦默的安排。只是片刻想起什么,迟疑地抬眼看向秦默,“我我睡这儿吗?” “不好么?”秦默紧紧凝视着她,淡淡反问。 公仪音的胸口有微微悸动。光影流转间,秦默意态闲然坐在他对面,坐姿挺拔,仪态翩然,浑身散发住一种皎洁清冷的光华,让她的心跳得愈发慌乱了。 公仪音轻咬下唇,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睡秦默的床榻么?那他睡哪里? 似乎感受到她的纠结,秦默轻轻一笑,声音柔和清澈,如一丝清泉涤荡,赶走了公仪音周身的炎炎热气。 “阿音,你放心吧。你睡里间的床榻,我睡外间的竹榻上。”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心中不知为何,竟生了一丝小小的雀跃和期待。 若是秦默想跟她同睡一榻,她似乎也不会拒绝? 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这个羞耻的想法是不对的,攥着衣角的小手一紧,费力将脑中的绮念赶出。抬头扯出一抹笑意,“好好啊”但到底是有些心虚,眼神有微微躲闪。 秦默清然一笑,眸中水波流动,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公仪音的心思,只是淡笑不语。看够了,方才起身道,“那随我来吧。” 公仪跟在他身后进了内间。 清澜小筑的布置同清竹园颇有几分相似,依旧是雅致而简单。内间有两间,左侧是书房,内里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书架一书案一凭几。 右侧则是卧室,摆放着一张竹制床榻,青色鲛绡帐垂下,用银勾勾住,榻上被褥整齐,房内散发出与秦默身上一样的淡淡寒竹清香。 秦默走到雕花小窗前推开一半窗扉,有温和的风吹进,让人神清气爽,吹起他身后的发丝轻扬,恍如谪仙。 他看回公仪音,“这房间通透生风,应该不会热,你便在这歇会吧。一个时辰后我来叫你。” 公仪音点点头,脚下未动。 秦默会意,笑笑道,“那你好好休息。”说罢,转身出了内间。 公仪音这才舒一口气,沁了沁滚烫的脸颊,拆下头上钗环,和衣在床榻上躺下,脑中一片纷杂。怎么这几日,自己越来越容易脸红了?之前大着胆子扮男装入延尉寺时可都没这么扭扭捏捏,如今不过是睡秦默的床,怎的就如此心神不宁? 莫非,这就如同那近乡情怯的情绪一般,越是放在心上的人,心里就越患得患失? 她翻来覆去想了一会终是没想出什么头绪来,迷迷糊糊间,抱着沾染淡淡香气的薄被浅浅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到门外竹廊下悬挂的金铃清音响起,紧接着,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公仪音本就是浅眠,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朝门口望去。 果然是秦默。 他缓缓朝公仪音走来,面容皎如清月,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冷而幽然的气韵。公仪音睡意朦胧地唤了一句,“阿默。” “醒了?”秦默走到她床榻旁坐下,看着她淡淡道。他的声音温柔清和,似碎玉和浮冰相击一般,清泠动人。 公仪音点点头,起身坐起。 她柔柔惺忪的睡眼,转头看向窗外,“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听她声音带了些久睡的沙哑,秦默起身走到凭几旁倒了杯水递给公仪音,“先润润嗓子。” 公仪音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该去义庄了吧?” “嗯,你梳洗梳洗,我们准备出发。”说着,走至门口将仆从端来的装满清水的铜盆端了进来。 公仪音有些过意不去,“让府中女婢来就行了,你不用亲力亲为。” 秦默放下铜盆,淡淡看下她,“府中没有女婢,只有男仆从,我不放心。”他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流转片刻,接着道,“所以,阿音,你可会自己挽发?” 公仪音正在扭帕子的手一顿,有些尴尬地咧咧嘴,摇头道,“不会” “无碍,待会我帮你。”秦默笑笑,轻飘飘扔下这句话后便不再出声,长身玉立于一旁看着公仪音梳洗。 ------题外话------ 嗯,夭夭最近在撒狗粮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哈哈哈 第119章 替代品终究只是替代品 公仪音一怔,不自在地别过头看向他,“不不用了” 秦默淡笑不语,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只得暂时不管他,兀自将脸擦干净。放下帕子,她拿起梳妆小几上的牛角梳,一下一下轻缓地梳着身后的黑发。待头发梳顺,她在小几前端坐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尝试着挽起发来。 只是,她的梳妆打扮一向由阿灵和阿素帮忙,从未亲自动过手。她头发又长,自己倒腾着弄了一会,反而将好好一头柔顺的长发弄得乱七八糟的。 一看铜镜中那个发丝缠绕纠结作一团的自己,公仪音不由泄了气,无奈将梳子一放,求助似的看向秦默。 她的眼眸中落漫天星辰,熠熠生辉,看得秦默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显,翘了翘唇角打趣道,“怎么?还是需要我帮忙?” 公仪音轻灵地笑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来,“还是得麻烦九郎了!”她眨眨眼,煞有介事抱拳道。 秦默轻笑,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牛角梳,轻轻替她梳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他的动作舒缓而温柔,遇到被公仪音弄得缠绕作一团的发丝,也很耐心地一下一下梳开来,半分没有牵扯到头皮。 头发梳顺后,秦默放下梳子,纤长的手指在她发上灵巧地翻动着,片刻,拿起她卸下来的点珠桃花簪插上,一个精致的单螺髻便出现在眼前。 公仪音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单螺髻虽然手法算是各类发髻中较为简单的,但秦默身为男子,还能挽出这般漂亮精致的发髻来,实在让她惊喜不已。 她转头看向秦默,语带崇拜道,“熬粥会,挽发也会。阿默,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做的吗?”说着,看向秦默的双眸愈发亮晶晶起来。 秦默失笑,“自然是有的,日后你便知道了。”说着,将她从席上拉起来,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公仪音点点头,随秦默一道出了清澜小筑。 到了门口,车撵已经在等着了。两人上了车,莫子笙便轻车熟路地驾着车朝延尉寺而去。 片刻,延尉寺到了。 公仪音此番做女装打扮,容貌出众,又是跟在秦默身侧,一路引得府衙衙役纷纷侧目,眼中流露出好奇探究的神情。 秦默神色未变,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眸光闪了闪,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又行了片刻,两人到了位于延尉寺后衙的义庄。 一进义庄所在的院子,便有一股阴冷凉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隐隐的尸腐气,让公仪音不由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蓦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揉了揉手臂,朝秦默那侧又挪了几步。 “别怕。”此时义庄没有旁人,秦默也不避嫌,牵起公仪音的手,源源不断的热气输入她的体内,公仪音这才觉得浑身回暖了些。 秦默牵着公仪音行到一间房前,熟稔地伸手推开门。 房中之人闻声望来,见是秦默,露出一抹笑意迎了上来,“原来是寺卿啊。”正是在房中查验尸体的罗老头。他的目光落在秦默和公仪音交握的双手上,眸色一转,迟疑着道,“不知这位女郎是?” 公仪音忙松开牵着秦默的手,朝面前的罗老头点点头道,“罗叔。” “女郎是?”罗老头皱了眉头,似乎在仔细想着什么。忽而眉目一舒,一拍脑袋,面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宫小郎?” 公仪音笑着点了点头。 “她是重华帝姬。”秦默淡淡补充。 罗老头一愣,眼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片刻回了神,慌忙跪地行礼,“小民见过殿下。先前不知殿下身份,若有无礼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罗叔不必客气。”公仪音虚扶一把,浅笑道,“是我隐瞒身份在先,与罗叔无关。” 罗老头忙不迭点头应了,又道,“殿下随大家一道,唤我罗老头便是,殿下这声罗叔,小民实在担当不起。” 见他面上诚惶诚恐的神情,公仪音叹口气,不再坚持,点头应下,“好。” 秦默看罗老头一眼问道,“薛公的尸体,可查出了什么端倪?” 听到秦默这问话,罗老头眼中一抹担忧和无奈闪过,“寺卿,我仔细查过了,薛公的尸体上,并无任何异常。我想,那毒,怕是从嘴而入。” “你是说,譬如吃到或者喝到了掺有毒素的食物?”公仪音问道。 “据我推测,应是如此。” 这就奇怪了。 公仪音皱了眉头,在脑海中仔细思索着。他们已经排查过了,薛公当日的饮食并无异常,负责其饮食的人也没有任何嫌疑,那薛公究竟是在何处接触到了下有噬心散的食物? 公仪音正在原地怔忡之际,秦默却已朝前几步走到安放薛公尸体的棺材前。棺材并未合棺,只用一块白布将薛公的尸体盖住。 秦默扫一眼,示意罗老头将白布掀开。 白布一掀开,一股更加浓烈的尸腐气传来,公仪音不适地咳嗽了几声,忙从袖中掏出帕子将口鼻捂住。 秦默面上神情未有丝毫波动,冷凝的目光紧紧定在薛公的尸体身上。半晌,他终于开了口,一指薛公放在身侧的手朝罗老头道,“把这手抬起来看看。 罗老头依言上前,将薛公已经僵硬的左手给抬了起来。秦默用帕子包住手,将薛公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又吩咐道,“另一只也抬起来看看。” 罗老头又将右手抬起来给秦默看。秦默亦是用帕子包着手,将其右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忽而眼眸一亮,古井无波的眸中终于出现了些许涟漪。 公仪音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秦默,此时见他神色有异,也顾不上难闻的气味,上前几步紧张道,“怎么了阿默?可是发现什么了?” 秦默点点头,将薛公右手的无名指和食指叉开,指了指指缝处示意罗老头看过来。罗老头凑近一看,忽然也是脸色一变。 公仪音一见,愈发好奇,也屏住呼吸看了过去。 她眯了眼眸,定神看了一会,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薛公右手无名指和食指的指缝间,有一点细小的黑点,十分微小,若非仔细查看,压根就看不出来。 “阿默,这是什么?”公仪音不解道。 秦默看向罗老头。 罗老头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若是我没推测错的话,这黑点,应该是被针刺到后渗出的血渍。” “被针刺到?”公仪音先是一愣,忽而脑中一阵醍醐灌顶的彻悟,惊呼出声道,“难道说,凶手用淬了噬心散之毒的银针,刺破了薛公此处的肌肤,毒素顺着血液流经全身,让薛公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秦默脸色沉郁地“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公仪音的推测。 “这这下毒的法子,实在是精妙啊!”罗老头此时也想明白了,不由抚掌而叹,浑浊的眼中射出一丝灼亮的光芒。他经手过的尸体无数,还没有哪一具尸体的死法像这具一样让他如此印象深刻的。 秦默皱了皱眉。 罗老头很快意识到方才那话似有些不妥,讪讪地笑了笑,又将白布给薛公盖上,安静地立在一旁不再出声。 公仪音颇觉几分好笑。罗老头这性子,倒同荆彦有几分相似。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阿音,我们先出去吧。”说罢,朝罗老头点点头,带着公仪音一道出了义庄。 一出义庄,公仪音赶紧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这才直了身子,看向秦默道,“阿默,现在总算是弄清楚薛公是如何中毒的了。居然是这么隐蔽的方式,难怪罗老头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出来。不过”她顿了顿,好奇道,“阿默,你是怎么想到检查指缝的?” “上午赵太医提到噬心散的摄入方式也有可能是用银针刺入体内,毒素顺着血液蔓延。当时我就在想,若薛公没有机会接触到沾有毒素的食物,那这个方式是最可能的了。只是,赵老头验尸一向仔细,连他都没找到的话,就说明这个下毒之处十分隐蔽。” 他抬头悠悠看一眼远处风景,接着道,“但是,为了方便下毒,这个地方又一定是在触手可及之处,这样看来,也就指缝处符合这几个特点。” 公仪音听着秦默的分析,陷入沉思,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给秦默听,“这么说,凶手在薛公过敏昏厥后一定接触过薛公,才有机会下此毒手。那到底是谁呢?”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努力回想着那天的情形。薛公在台上昏倒后,秦肃将其背回了房中,然后是大夫过来检查,再后来就是薛氏上门来闹事,这其间,薛公周围都有几名女婢守着,应该不大可能有人近身而不知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么线索,忙又倒回去仔细想了一遍。 “到底是谁呢?”她皱了眉头喃喃自语着,忽然,眼波蓦地一动,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秦默,“难道难道是他(她)?!” 秦默此时看向她的眸中亦是一片幽深,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见公仪音望来,他微微蹙了眉尖,看上去亦有些震惊。见他这幅神情,公仪音便知道,他与自己怀疑的,大概是同一个人! 公仪音张大了嘴,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陷入恍惚之中。若真相当真如她和秦默所推测那般,那就实在来得太过震撼了,让她简直难以置信。 “阿默,他(她)为何?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公仪音怔了半晌,方才愣愣开口,面上仍是一脸震惊的神色。 “我猜,这背后之事定没有那么简单。当年高氏灭族一事,也许另有隐情。”秦默沉了语气,目光悠远,显然亦有些意外。 “那那我们现在要去薛府吗?”公仪音迷迷瞪瞪问道。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目前的想法还只是推测。我会叫人尽快去查当年高氏灭族一事,或许能有什么收获也说不定。至于薛府那边,放心吧,那人不会逃的。” 公仪音怔怔地点了点头,仍旧神情恍惚。 见她这幅模样,秦默叹一口气,牵起她的手道,“你也别多想了,若事情经过当真是那样,也不是你能改变得了的。走吧,我送你先回帝姬府。” 公仪音愣愣应了,跟着秦默出了延尉寺,又上了车撵。直至到车上坐定,她眼中的神情依旧迷蒙而困惑。 秦默神情温软地看向她,见她并无心思开口说话,也不多说,只是握住她的小手,借此给她一些暖意。 一路无话行到帝姬府门口。 秦默护着公仪音下车,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呆愣的神色,“阿音,我送你进去吧。” “不用了。”公仪音挥挥手,深吸一口气回了神,“你快回去调查吧,我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说着,脚步沉重地转身进了府。 秦默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才转身上车,沉声吩咐道,“速去璇玑楼!” 牛车缓缓驶离崇仁坊,而公仪音也跌跌撞撞到了聆音园。 阿灵和阿素一瞧她这面色惨白的模样,不由慌了神,搀扶着她往屋里头走去,一边急急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面色这么不好?” 阿灵扶着公仪音在凭几前坐下,伸手替她斟了一杯茶,愤愤不平道,“殿下,是不是秦九郎欺负您了?” 一杯热茶下肚,公仪音方才回了神,听到阿灵这义愤填膺的语句,忙摇摇头道,“不关他的事。” “那您怎么?”阿灵收回愤怒的目光,担忧地看向公仪音。 “骤然之间知道了一个消息,有些难以相信罢了。”公仪音长长叹一口气,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各种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让她心内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阿灵看一眼公仪音面上神色,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殿下的神情一看便知道她此时内心定是纠结不已,自己一问,想必又会触动她心中烦闷之处。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堪堪住了嘴,只道,“那殿下,可要先休息休息?” “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诺。”阿灵阿素应了,略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退出了房外。 公仪音伏在几案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层层叠翠的庭院。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感情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样的?口口声声说相爱之人,转身却成了陌路和仇敌。想起父皇,想起薛公,公仪音愈发苦闷起来,眼中落一片深浓忧色。 这夜,公仪音早早沐浴完上了床,却是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浅浅入睡。 翌日清晨,她起得很早,梳妆过后又草草用了些饭,便心神不定地等着秦默传消息过来。 只是,秦默派来的人没等到,却先等到了宫里出来召她入宫的内侍。 “父皇召我入宫?”听完那内侍的来意,公仪音眉一挑,似有些奇色。昨日刚说到父皇,今日他便召自己入宫了?这可真是巧啊。 她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也好,薛公一案暂时放到一边,让她先去会会这个神秘的淑媛罢! “前头带路。”主意打定,公仪音看向来人,淡淡开口道。 于是,片刻之后,车撵很快载着公仪音往宫城的方向而去。 “殿下还在想昨日那个消息?”见公仪音眉头紧蹙,眸间仍有忧色,一旁的阿素小心开口道。 公仪音扯出一抹笑意,示意她们不用担心。 见公仪音不想多说,阿灵和阿素知趣地闭上了嘴,端坐一旁,不再出声打扰。 公仪音缓缓阖上双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感到牛车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眸挑起车帘一瞧,果然已经到了宫门外。 阿灵和阿素扶着她下了车,在前来接她们的那名内侍的带领下往清凉殿而去。 到了清凉殿,门外当值的内侍忙行了一礼,扯开嗓子朝内唱道,“重华帝姬到——” 公仪音微微提了裙摆,朝殿内走去。 她缓缓步入殿内,一眼便看到安帝正坐在上首的席位后埋头批着奏折,听到通报声,安帝放下御笔望去,见公仪音款款而来,行走间衣袖翩然,神情清雅如新月,恍惚间,他仿佛见到了另一个人,不由怔愣在原地。 “父皇。”公仪音行到安帝跟前,见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奇怪,清泠出声唤道。 安帝蓦然回了神,朝她不好意思地一笑,“重华来了。”他伸手将还未批改好的奏折合上放到一旁,看向公仪音笑着道,“重华,来,坐父皇身边来。” 公仪音依言坐下,浅笑着道,“几日未见父皇了,重华可是十分想念父皇。” “既然想朕,为何不进宫来看朕啊?”安帝哈哈一笑,看向她打趣道。 公仪音微微嘟了嘴,睨安帝一眼,语带埋怨,“听说,父皇最近新封了个淑媛,有大半时间都是在这位新淑媛处度过的,重华哪敢进宫打扰父皇?” 安帝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声愈发爽朗,看着公仪音摇摇头道,“你啊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我看啊,你哪是怕进宫来打扰朕,你分明是自己忙才是吧?” 见公仪音似有不服气,他接着道看,“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天天缠着太医署那些老头,做什么呢?想要学医呢?” 公仪音嘻嘻一笑,伸手替安帝捶着手臂,语声清脆,“重华想着,技多不压身,多学几招保命的本事总是好的。正巧这些日子无事,便想着能不能学些医药之术,所以才时不时去太医署叨扰太医们了。父皇,你不会怪罪重华吧?” 安帝拍了拍公仪音的手背,语声欣慰,“你有这份上进的心,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于你呢?只是”他顿了顿,继而语重心长道,“学任何技能都不能操之过急。务必慢慢来,将基础打牢,不想妄想着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重华明白。”公仪音乖顺应了,又看向安帝道,“不知父皇今日召重华进宫,只是想重华了呢?还是说父皇有事要同重华说?” 安帝张了张唇,却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公仪音不由生了几分疑色,父皇这么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为哪般?想了想,眼眸一转,浅笑着道,“让重华猜猜,父皇今日召重华入宫,莫不是为了这新入宫的淑媛?” 安帝一怔,愕然抬头看向公仪音,蠕动着嘴唇道,“重华,你你怎么知道?” 公仪音扯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目光怔怔地落在几案上堆放的奏折之上,幽幽道,“听说,这位淑媛,有些不一般。” 安帝有些尴尬地笑笑,点点头道,“重华,这事”安帝虽然想同公仪音说明此事,但毕竟是他的私事,在公仪音面前说来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公仪音垂下眼帘,掩下眸中波涛汹涌的情绪,再抬眼时,眉眼已是一派淡然,“父皇,您不用同我解释什么,这毕竟是您的私事。”说着,朝安帝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意。 安帝先是一愣,继而颇感欣慰地拍了拍公仪音的手背道,“重华,你当真长大了。” 公仪音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只是眼底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落寞,看在安帝眼里,对她愈发心疼起来。 安帝眼中的神色被公仪音尽收眼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和委屈,面上一派乖巧听话的神色。 方才在马车上,她仔细想过了,父皇如今刚纳这个淑媛,正是情浓正好之际,若自己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不满,他的天平很容易倾斜到淑媛那一边。一个人对他人的印象一旦改变,便很难再挽救回来。越是这种时候,自己就越要表现出大度的样子来,如此一来,父皇对自己心中有愧,日后只会加倍对自己好。 她知道这样揣摩算计父皇的心思不对,可是,父皇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父亲,他还是后宫无数妃嫔的丈夫,还是各位皇子帝姬的父亲,他的目光,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若不使一些手段,自己很难保证他对自己的宠爱会一直保持下去。 想到这,她压下心中百感交集的情绪,抬头看向安帝笑笑,“父皇说什么呢,重华一直都很懂事啊。” “是是是,重华一直都很让朕省心。”安帝连声应道,面上已经笑开成一朵花。 本以为纳此淑媛之事,重华知晓了一定会强烈抵触,毕竟没想到她竟如此通情达理,这让安帝对她的喜爱又增加了几分。 公仪音乖巧地笑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愈发显得其甜美可人起来。她眉目一转,眼中带了抹兴致勃勃道,“父皇,这个淑媛叫什么呀?什么身份?” 见公仪音面上全无芥蒂之情,安帝笑笑道,“她叫曲华裳,是曲爱卿的远房侄女。” 曲爱卿?公仪音眉头微蹙,这是朝中哪位官员?似乎并无多大印象。她嘲讽地笑笑,想来此人定是什么不入流的小官,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不知如何知晓父皇从前对母妃的深情,又见这曲华裳同母妃长得有几分相似,便动了此歪脑筋。 公仪音咬了咬下唇,一双杏眼微睁,眸中水波潋滟地看向安帝,神情怯怯道,“父皇,她们都说,这位曲淑媛长得同母妃有几分相似,是真的吗?” 安帝眼神闪了闪,面上带着几分尴尬之意点了点头。似乎怕公仪音伤心,又急忙补充道,“重华,你放心,这世上谁也比不过你母妃。” 公仪音心中有些嘲讽,谁也比不过母妃,但你还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后宫纳妃,这就是你所谓的情深似海么? 她虽然心中不甘,面上却不显,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母妃去世得早,重华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了,若这位曲淑媛当真长得肖似母妃,也许能唤回我几分记忆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她抬了头,面容带着恳切之意,“父皇,我能见见这位曲淑媛么?”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趁此机会,试探试探这曲华裳,若她是本本分分之人,那也就罢了。若她进了宫还不老实,还想翻出什么风浪来,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安帝此时对公仪音正愧疚得紧,哪怕公仪音提出要天上的星星他怕是也会答应,更别说只是这么个小小的请求了。一听她这话,忙应道,“当然可以了,来人,去将曲淑媛请来。” 公仪音弯了弯眼眸,朝安帝感激地一笑,靠上他手臂撒娇道,“谢谢父皇!” 安帝心中万千感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对了,前些日子宫里头得了些稀罕的珠宝,我让人拿来给你瞧瞧?” “好啊!”公仪音欢快应了,眸光中熠熠生辉。 曲华裳被内侍领到清凉殿的时候,公仪音正同安帝一道,在兴致勃勃地挑着珠宝首饰。 “父皇,您看这个好看吗?”公仪音拿起一串红珊瑚手钏带在手上,看向安帝盈盈浅笑。珊瑚珠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微光,衬得公仪音纤细的手腕如羊脂玉一般洁白无瑕。 安帝慈爱地看着她点点头,笑道,“好看,重华天生丽质,带什么都好看。” 看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款款而来的曲华裳似被什么刺了一下眼睫,心情复杂地低了头。 原来这位巧笑倩兮的女郎,便是主上捧在手心的重华帝姬啊!果然长得是貌美绝伦,足以窥见她的母亲,当年是多么的风华绝代。 对于自己一进宫就能如此受宠的原因,曲华裳自然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她的心中,对于顾贵嫔的情绪十分复杂。一方面,若没有顾贵嫔在先,主上后宫佳丽三千,不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另一方面,作为显而易见的替代品,她又十分不甘。想她曲华裳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还风华正好,除了出身比不过出身于士族顾氏的顾贵嫔,她自认为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比不过顾贵嫔的,因此并不甘心屈居人下。 思忖间,已经行到了公仪音和安帝跟前。 “妾参见陛下,见过殿下。”曲华裳盈盈一福,声音若出谷黄鹂清脆婉转。 公仪音抬头一瞧,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她虽然对母妃的印象淡了,但大家都说,她同母妃长得十分相似,如今细细看这曲华裳,眉眼间果然同自己有几分相像之处。 只见眼前的曲华裳,一袭浅水碧曳地长裙,腰系白玉镂空带,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水灵灵的眉眼顾盼生辉,欲说还休,带着几分弱不禁风的美态。 看了几眼,公仪音了然地垂下了目光。五官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这神韵么,可就差远了。 安帝笑着摆了摆手,“爱妃不用多礼。”说罢,示意内侍在对面加了个席位。 曲华裳娉娉袅袅坐下,流转的眼波往公仪音面上一觑,以袖掩面娇滴滴笑道,“早就听说了殿下艳冠群芳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仪音淡淡点了点头,神情不卑不亢,既不过分亲近,又不过分冷淡,“淑媛过奖了。对于淑媛的美名,重华亦是早有耳闻。” 曲华裳怔了怔。 她原本只是普通的客套话,被公仪音这么一回答,竟听出了些自卖自夸的意味来。本来,她的长相同顾贵嫔相似,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那她这么一夸公仪音,岂不是有趁机夸自己的嫌疑? 她小心翼翼地撩眼去看安帝,果然瞧见他面上笑意淡了几分,不由心生懊恼之意。 见曲华裳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公仪音唇边飞快闪过一抹笑意,大眼扑闪扑看向曲华裳,满脸关心道,“曲淑媛初入宫,不知住得可还习惯?” 曲华裳点点头,含羞带怯看了安帝一眼,面上飞起一片红霞,“陛下待我极好,一切都很习惯。” 公仪音叹一口气,“是啊,听说父皇这几日都是宿在淑媛处的?” 曲华裳得意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的目色却暗了几分,神情有些郁郁。安帝见她脸色微变,知道她怕是想起了早逝的顾贵嫔,亦心有戚戚,垂目敛神,心中慨然。 曲华裳笑得如花开凝露,却见安帝并未看她,面上笑意便有些挂不住了。目光一扫,落在几案上流光溢彩的各色珠宝之上,不由露出几分艳羡的神色。 这些珠宝首饰,一看便不是凡品。虽然安帝平日里对她也多有赏赐,但与几案上这些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想到这,不由眸色微暗,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嫉妒之意。 难怪宫里人都说主上对这重华帝姬宠爱非常,有求必应,今日一瞧,果然如此! 公仪音瞧见她艳羡的神色,眼眸一转,浅笑着道,“这些珠宝首饰,淑媛可有看上的?” 她笑魇如花,看向曲华裳的目光清澈透明,似乎一眼便能看到底。 到底还是个孩子,曲华裳得意地勾了勾唇,怕是看到自己如今正得宠,所以有意来讨好自己吧。既然这样,她也不会客气,勾了勾唇假意道,“这些都是陛下赐给殿下的,妾怎么好夺爱呢?”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安帝一眼。 公仪音心内一哂,原以为这曲华裳是个什么人物,现在一瞧,只是空长了这副好皮囊而已。不过一些金银首饰,她这眼珠子就挪不开了。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界太狭隘。 安帝见公仪音对曲华裳主动示好,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也笑着点点头道,“爱妃有什么看上的,尽管开口。” 曲华裳眼神一亮,娇小着道,“既然殿下愿意割爱,妾若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目光在珠宝堆中流连起来。 公仪音看着她挑的东西,尽是些富贵逼人镶金嵌玉之物,心中愈发觉得可笑。想了想,装作不经意地将手腕一伸,拿出个羊脂白玉镯递到曲华裳眼前道,“这个镯子,淑媛可喜欢?” 曲华裳的目光没有看那镯子,却是定格在公仪音手腕上那串颗颗饱满红润的珊瑚手钏上,目露惊艳之色。 倒是个识货的,公仪音勾了勾唇。 就她手上这串珊瑚珠子的成色来说,那可是顶级上品,难怪曲华裳一看便挪不开眼了。 趁曲华裳的目光钉在那珊瑚手钏上,公仪音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地看了安帝一眼。 安帝刚要出声,却听见公仪音吸一口气大方道,“原来淑媛喜欢我手上这串珠子,那便送给你罢。” 曲华裳连连摆手,假意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嘴上说不要,目光却仍在那珊瑚手钏上流连。 公仪音心中冷笑,余光瞥到安帝的目色沉了几分,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忙将手钏退下带到曲华裳手上,端详几眼夸赞道,“淑媛带上可真好看,你就收下吧,我年纪小,压不住这么厚重的首饰。” 曲华裳假意退让了一番,见公仪音坚持,堆着笑道,“那妾就多谢殿下割爱了。” 公仪音洒脱地笑笑,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曲华裳张口待再说几句客套话,却听得安帝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华裳,朕还有事要同重华说,你就先回宫吧。” 曲华裳一愣,嘴张了张,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不是主上召她过来的吗?怎么这才一会功夫,主上就着急打发她走了?莫非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 她心中惴惴,那边刘炳已经走上前来,恭谨道,“奴才派人送淑媛回宫。” 曲华裳咬了咬唇,不甘地看了安帝一眼,触及到他冰冷的面色时,要说的话被吓得吞了回去。只得悻悻行了礼,随刘炳出了宫。 公仪音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看向安帝道,“父皇似乎有些不高兴。” 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公仪氏出身草莽,从建国初期一直到现在,一直就有人诟病草莽出身的公仪氏仪态粗鄙,没有皇族该有的清贵气质,尤其与几大风姿翩然的士族相比,更是相形见绌。所以不管先主也好,父皇也罢,对人的仪态风姿都看得非常重。如今曲华裳这等鼠目寸光喜沾小便宜的性子一曝光,定然让父皇生出几分厌恶。 公仪音低头浅浅勾唇。她不过随意一试,这曲华裳就乖乖地暴露了她贪婪的嘴脸,难怪惹得父皇不喜。 安帝“嗯”了一声,并未多说,只道,“重华,你应该很喜欢那串珊瑚珠吧?”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淑媛比我更喜欢,重华府中还有其他的手钏,不一定要这个的。” 安帝叹了口气,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愈发柔和起来,“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顿了顿,忽然又开口道,“难怪睿王那边,频繁流露出想求娶你的意思。” 第120章 婚约暴露 公仪音一愣,不由眉头紧蹙,“宇文渊?”心中登时升起一丝烦躁之意,这个宇文渊,怎么一直这般阴魂不散?他究竟看上自己哪点了?看上哪点,她改还不成么? 安帝点点头,解释道,“前几日朕在宫中宴请宇文渊及北魏使团,席上,他对你是赞不绝口。重华,你们私底下见过面?” 公仪音无奈点头,将上次宇文渊上门找她之事说了出来。 “昭华怎的这般不知轻重!”听公仪音说完,安帝反而注意到了丢尽脸面的公仪楚,眉头一挑,怒气冲冲道。心中不禁思忖,同样是帝姬,昭华的为人处世,怎么比重华差了这么多? 公仪音一怔,她说这话前倒没有想着告公仪楚的状,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但安帝既然对公仪楚不满,她也不会好心到去替公仪楚说好话,只是低头沉默不语。等了一会,待安帝的怒气平息了些,才开口说回原来的话题。 “父皇,所以重华觉得,宇文渊此人太过深藏不露。他三番五次流露出想求娶我的意思,一定另有所图。就算南齐北魏真的联姻成功,我也不相信,他们真能遏制住自己的狼子野心。”公仪音蹙了眉尖,眼中流露出一抹沉思之意。 安帝转回心思,听公仪音这么一说,面露沉吟之色。良久,长长叹口气道,“重华,我跟你提过的秦肃之事,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公仪音小脸儿一垮,嘟着嘴嘟囔道,“父皇,我虽然不喜宇文渊,但我也不会为了避开他,而嫁给一个同样不喜欢的人啊。” 安帝语重心长道,“这感情嘛,是可以培养的。你跟秦肃都没接触过呢,怎么知道不喜欢?要父皇说啊,这人品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想嫁给宇文渊,朕不勉强。但秦肃此人,的确是好的夫婿人选啊,父皇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啊。” “谁说我们没接触过?我跟秦肃接触过啊,就是不喜欢!”公仪音斩钉截铁道,并无半分犹疑。一双玲珑大眼里闪耀着不容拒绝的熠熠光芒。 安帝一愣,眼露狐疑道,“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不知道你同秦肃私底下还有接触?” “薛公中毒身亡时,我与秦肃都在薛府。”公仪音为了让安帝歇了这乱点鸳鸯谱的心思,只得说出了实情。 安帝愈发奇怪起来,沉思半晌,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薛公中毒身亡时,你们怎么会在薛府?”上次秦默进宫,只说了薛公中噬心散中毒一事,至于当时府中去了哪些人,他并未详细同安帝讲,所以安帝听到公仪音这话才会感到奇怪。 公仪音并未错过安帝眸中的警惕之色,知晓他怕是对于秦肃出现在薛府有些生疑,想了想道,“我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薛公的夫人,那日正好是常夫人的生辰宴,她便邀我去薛府参加她的生辰宴。” 说罢,将她与常夫人相识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 安帝眼眸微眯,目有沉思之色,“这个常夫人,朕倒是没什么印象。” 公仪音“嗯”了一声,一边随手翻动着几案上的奏折,一边回道,“听说薛公退隐后颇为低调,常夫人又是续弦,父皇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听公仪音这么一提,安帝不由自主想到了薛逸海所中的噬心散之毒,一时有些忧心忡忡。昨日秦默派人来报,说是案情有了重大进展,这两日定能将这案子破了。虽然得了秦默的保证,可不知为何,他这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父皇父皇”公仪音连唤了两声也不见安帝答应,心下狐疑,伸出手在安帝眼前晃了晃。 安帝回了神,朝公仪音不好意思一笑,接着问道,“那秦肃呢?秦肃怎么也会出现在薛府?” 果然问到了秦肃,公仪音眸光一沉,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知道的实情说出来,“秦肃?听说他当时同秦家闹僵后流落街头,薛公曾在他有难时帮过他。这次常夫人生辰,他难得也在建邺,所以便去参加了吧。” 薛逸海已死,再者他当时已归隐,他于秦肃有恩,秦肃去参加他夫人的生辰宴也是合情合理的事。这么一解释,相信安帝就不会再怀疑秦肃了。 不出所料,公仪音眼角余光一扫,见安帝眼中疑色退去几分。心中微定,语带慨然接着道,“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最后竟会演变成这个模样。” 安帝放下对秦肃的戒备之心,闻言亦是唏嘘。不过他心里装着噬心散之事,又不想公仪音了解太多,微微叹口气没有多说,“朕已经让秦寺卿彻查此事了,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公仪音闻言心神一动,眼眸一转起了几分小心思。她合上手中把玩的奏折,朝安帝挪了挪,看着他笑意盈盈道,“父皇,我听说,这个秦寺卿年纪轻轻却断案如神,真有此事?” 安帝自然不会想到她是在试探自己对秦默的看法,目光悠悠然看向远处,语气沉然道,“秦默这人,的确是人中龙凤,难怪被人视作建邺第一风流名士,的确实至名归。” 公仪音听出了几分深意,又问,“这是众人的看法,那父皇,您怎么觉得?” “朕觉得啊,秦默这人其实同宇文渊一样,亦是深藏不露难以捉摸。只不过他如今是站在我们这一方罢了,若是有一天”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眼中神色明显幽深了几分。 听出他话中隐藏的深意,公仪音暗惊。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父皇这半截没说完的话意思是,如今士族皇族关系紧张,一触即发。若是有一天,两者之间的矛盾爆发,秦默作为士族一员,站到公仪氏皇族的对立面,一定是个比宇文渊更为棘手的对手! 她有心替秦默辩解两句,却见安帝略带狐疑地看来,幽深的眸光在公仪音面上转了几转,沉然开口道,“重华,你怎么突然问起秦默来了?” 公仪音讪讪地笑笑,自然不能叫安帝知晓实情,半虚半实道,“上次宫宴,他不是也来了么?重华之前一直听人说起秦氏九郎的美名,有些好奇罢了。” 安帝却定定地看向她,语气中带上了平素少有的郑重,“重华,朕知道秦默龙章凤姿外貌出众,又有过人的本领和才华,很容易让人钦慕于他,心悦于他。但是重华,朕想提醒你,秦默不是一般人,他是天水秦氏最杰出的子弟。如今士族和皇族的局势你应该也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些清高自傲的士族是绝对不会同意与皇族联姻的。朕虽贵为一国之君,但很多事情朕要考虑的方面很多,并不能随心所欲。” 他话音落,公仪音心里顿时掀起一阵狂风巨浪。果然,哪怕重生一世,事情与前世相比来说也并无本质的差别。父皇还是反对她和秦默在一起,秦氏那边还是不会松口同意秦默娶一个帝姬。 唯一不同的,就只有秦默的态度罢了。 不过,事在人为,只要秦默与自己心意相通,相信再多的困难,他们也能一起克服。公仪音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只是这些想法暂时还不能同安帝讲明,遂垂眸敛下眸中异色,浅浅一笑道,“父皇,您想到哪里去了?重华当真只是好奇罢了。” 安帝长长舒一口气,“这样最好。朕也只是想先提醒提醒你,以免到时情根深种深陷其中,最后受伤的终究还是你自己。” 公仪音点点头应下,示意安帝放心。 安帝看着她澄澈如水的眉眼,笑笑道,“不过重华一向是知分寸的,朕对你放心得很,方才的话,你就只当朕啰嗦了一通罢了。” 公仪音甜甜一笑,弯了一双玲珑美目,“父皇快别这么说,重华知道您这是关心重华呢。” 安帝欣慰地笑笑,“知道就好,朕的苦心也算没有白费。”他顿了顿,仍不死心,“那秦肃?” “父皇”见他还在纠结此事,公仪音哭笑不得,晃了晃他的胳膊撒娇道,“父皇,您还没问过秦肃的意思是不是?” “没有详细问过,只是在他面前提过你的名字。” 公仪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上次在薛府同秦肃见面,秦肃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原来是父皇同他提过自己。以秦肃的通透,他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 “这样吧父皇。”公仪音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秦肃去解决,“您仔仔细细同秦肃谈一谈,看他愿不愿意娶一个帝姬为妻。若是他愿意,我就不再一口拒绝,抽时间同他互相了解了解。若是他明确表示不愿意,您就歇了这份心思吧。如今秦肃可是您手下的大将,您正准备重用他吧?这种时候,您可千万不能罔顾他本人的意愿,把我强行塞给他啊。再说了,这若传出去,大家会怎么看我?” 她语声清脆爽利,语速不急不缓,又带了几分玩笑之意,虽然仍是在拒绝,却让安帝生气不起来,只得无奈笑笑,“你啊,真是巧舌如簧。罢了罢了,朕说不过你,就依你的法子吧。朕先找机会探探秦肃的口风再同你说。” “谢谢父皇。”公仪音赶紧应了,面上愈发神采飞扬。 安帝拿她没有办法,睨她一眼无奈道,“行啦,这事儿朕就先不提了。你陪朕用过午膳再回去。” “遵命!”公仪音抱拳朗声道,眉眼间闪过一丝调皮之色。 瞧她这副灵动生气勃勃的模样,安帝原本郁卒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哈哈一笑,让刘炳下去安排午膳了。 刘炳应一声,退下去安排。退下时,眼角余光在笑魇如花的公仪音面上一扫,心中慨然。这重华帝姬真是有本事,每每能把主上哄得开开心心的。关键是每次还能说服主上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真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儿啊。 慨然一番,赶紧安排去了。 这件事谈妥,公仪音心情也愉快起来,随意翻着手中的奏折,目光粗粗一扫,好奇道,“父皇,这是怎么回事?这奏折上说,冀州出现了一股邪教势力?” 安帝随着她的眸光一看,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冀州刺史上书称,最近冀州兴起一股邪教势力,唤作天心教。这股邪教发展迅速,短短时日内,收了许多信徒,势力日渐壮大。刺史上书请旨,请求调用州郡兵围剿邪教势力。” 天心教? 公仪音眉头蹙了蹙,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一番,却发现印象中前世并无这一场祸端。事到如今,她也弄不清这些她脑海没有印象的事情,究竟是自己前世没有关注,还是前世压根就没有发生? 心中疑惑却不得解,只得敛下心思出言安慰道,“父皇这些日子日理万机,辛苦了。” 安帝将奏折合上放到一边,笑笑道,“难得你进宫,不说这些烦心事儿。刘邴定会吩咐御膳房做些你喜欢吃的菜上来,待会你可要多吃些。朕看你啊,这些日子好像清减了些” 闲聊中,刘邴已经传了午膳上来。陪安帝用过午膳,公仪音又跟他聊了一会,方才告辞出宫。 一路通行无阻出了宫门,车撵径直朝帝姬府驶去。因来时是宫中派车来接的,所以回去时,公仪音和阿灵阿素依旧坐的是宫里头的车撵,由一名机灵的内侍在前头驾车。 公仪音坐在车里,脑中回想着方才安帝同她说的话,心中烦闷不已。安帝虽然暂时歇了把她和秦默凑对的心思,但宇文渊那里怕还是不会消停。 她长长叹一口气,心中思量,真希望宇文渊他们赶紧回北魏去。否则,有这么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炮仗放在这里,她实在是定不下心来,谁知道宇文渊什么时候又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方才安帝和公仪音谈话时阿灵和阿素在偏殿候着,自然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眼下瞧见公仪音面带忧色的模样,对视一眼,阿素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怕惹得她们担心,公仪音本不想多说,只是这事一直憋在心里难受得紧,秦默那里不能说,思来想去,也只能向阿灵和阿素吐吐苦水了。 思及此,她叹一口气开口道,“父皇说,宇文渊似乎有心求娶我。” “求娶殿下?”阿灵一脸讶然地惊呼出声。很快又“呸”一声,语声愤愤,“早就看出这个睿王不安好心了,没想到竟然打起了殿下的主意!” 阿素皱了眉头担忧道,“殿下,那主上的意思是?” “还好父皇英明,知道宇文渊不怀好意,并不想把我嫁到北魏去和亲。只是”她顿了顿,目光透过窗帘缝隙看向车外一闪而过的景致,眉间的忧色丝毫没有退去半分。 “只是怎么了?”听她这么一转折,阿素本来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只是父皇属意秦肃,想将秦肃招为驸马。”公仪音语气幽幽。此时,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公仪音长长的睫羽上,让她有些刺痛地眨了眨眼。 公仪音这话一出,阿灵和阿素愈发吃惊起来。 阿灵瞪大了双眼,鼓着腮帮子看向公仪音,一脸不可置信,“殿下,您是说,主上想让您嫁给秦五郎?” 公仪音无奈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将车窗帘拉紧了些。 “可是”阿灵满脸困惑,“您与秦五郎半分交集也无,陛下怎么会想到让秦五郎做您的驸马郎?” 公仪音无奈地撇撇嘴,“谁知道父皇怎么想的。” 阿素迟疑片刻,看一眼公仪音面上神情,小心问道,“殿下,那秦九郎?” 公仪音长长叹一口气,“秦九郎那边,自然只能先瞒着些了。父皇暂时已被我说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提这茬。不过你们俩也注意些,可别在他面前说漏嘴了。”公仪音抬眼朝两人看去,长长睫毛抖了抖,不放心叮嘱道。 阿灵露齿一笑,拍了拍胸脯道,“殿下,您放心吧,婢子绝对不会泄露一个字的。” 公仪音嗔她一眼,“阿素自然是不会说漏嘴的,我不放心的啊,就是你!” 阿灵嘟了嘟嘴,不服气道,“殿下,你就这么不相信婢子吗?” “那我就看等着你的表现了。”公仪音双眉一挑,笑着打趣道。 阿灵重重应了一声,“殿下放心”岂料话音还未落,牛车却蓦地停了下来。阿灵没坐稳,身子朝前扑去。 公仪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阿灵的手,堪堪将她拉了回来。 待阿灵惊魂未定地坐稳,公仪音沉了眸色,朝车外问道,“阿福,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车外传来那名唤作阿福的内侍恭谨急惶的声音,“殿下,前头的路堵住了。” “好端端的,路怎么会突然被堵住?”公仪音蹙了蹙眉头,伸手挑起湘妃车帘朝外看去。 目光朝前头一扫,看到前边道路上浩浩荡荡堵了十来辆板车,板车上堆放着高高的货物,用粗麻绳紧紧捆住。只是前头几辆车,不知是绳索没捆紧还是怎的,货物滚落下来,零零散散落满一地。 公仪音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货物之上,看形状,似乎是布匹的模样。如今天下不太平,金子市价不稳,反倒是布帛粮食的储存价值更高一些。十来辆车上全是布帛之物,这可是大手笔啊。只是不知这是哪家的车队? 公仪音心下狐疑,朝最后那辆车的车辕处扫去,果不其然在车辕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族徽。 琅琊王氏。 是了,王氏善经商,在建邺拥有不少铺面,似乎也开了好几家绸缎成衣店,这十来辆车装的布匹,怕就是要运往王氏在建邺的店里吧? 只是他们堵在自己回府的必经之路上,也不知何时能疏通。这条路是回帝姬府的唯一通道,现在看来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在这里干等着了。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见公仪音久久未探回身子,阿灵不由有些好奇,也撩开帘子朝外望去。 “呀,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前头忙忙碌碌收拾掉落布匹的家仆,埋怨道,“这么多布匹要拣,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罢了,又没有第二条路,只能耐心等着了。”公仪音叹口气道,刚要坐回车厢,却见远处一人朝这边望来,瞧着像是管家之类的人物。他的目光在公仪音所乘车撵上一顿,很快收回目光,走到另一名蓝衣郎君身旁说了几句。 宫中的车撵造型较为华贵,显然那管家怕车中坐着什么大人物,便赶紧同那蓝衣郎君汇报了一声。 蓝衣郎君听罢,竟抬步朝公仪音这边走来。 见他似乎是冲着自己的车撵而来,公仪音也不好立刻坐回车厢中,只得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等着那蓝衣郎君过来。 等他走近,公仪音才发现,原来这人,自己也认识。 正是在那日在宫宴上见过的王氏长子王泓。 只见他今日一袭淡蓝色绣云纹大袖袍衫,眉目俊朗,身姿飘逸,行走间大袖轻摆,自有名士风流之意。 他果然是冲着公仪音这边而来,行到车撵前停住,见车中之人是公仪音,眸中闪过一抹惊喜的神色,“原来是重华帝姬。王泓见过殿下。” “郎君不必多礼。”公仪音淡淡点头,目光看一眼前头,语气轻缓,“不知郎君这里?” 王泓忙又坐了一揖,解释道,“前面是我王家的车队,行到此处时最前头那辆车的车辕忽然发生断裂,车上货物滚落下来,后面的几辆车刹车不住也受到了波及。如今货物掉落一地堵住了路,实在是抱歉。鄙人已派人回府多叫些人手过来帮忙,烦请殿下再稍后片刻,道路很快就能恢复畅通了。” 果真是自己推测的那般。公仪音微狭了墨瞳,淡淡一扫,扬起一抹浅笑,“无碍,郎君自去忙吧。”说罢,就要放下车帘转身回车厢。 “殿下。”不想帘子刚落下,外头又传来了王泓有些急切的呼唤声。 “郎君还有事吗?”公仪音只得又掀起帘子,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销小脸,一双玲珑杏眼波光微漾,有些不解地看向王泓。 “那个”王泓看着公仪音那张俏丽若三春之花的芙蓉面,似有些被她艳光逼人的容颜给灼到,慌乱地垂下眼眸道,“车厢里狭小逼仄,不如鄙人请殿下在旁边的茶馆坐坐,等这路疏通了陛下再上车也不迟。”说着,指了指一旁街边的茶馆。 “不用了。”公仪音笑笑,“多谢郎君的美意。” “殿下”见公仪音头微垂又要退回车厢的模样,王泓赶忙又唤了声。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似乎带了丝丝颤抖,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头,似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公仪音见他这幅模样,面上浮起几分奇色。她同王泓不过在宫宴上见过一面,怎么觉得王泓见到她很紧张的样子? 公仪音看一眼前面缓慢的进展,再看一眼天上高悬的白日,心思一转,觉得王泓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这道路一时半会也通不了,如今又是正午,车厢中暑气逼人,待久了着实不舒服。既然他有心,便随他去茶馆坐坐好了。 想到这,勾唇清浅一笑道,“既然郎君盛情邀请,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郎君请。”她这一笑,若春花初绽,明艳不可逼视,王泓不由看呆了去。 阿灵此时正陪在公仪音身侧,见王泓这幅呆愣愣的模样,嘴一嘟,出声嚷道,“王家郎君,我们殿下叫你前头带路。” 王泓这才蓦然回了神,歉意一笑,拱手相让,“殿下这边请。” 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下了车,随王泓一道进了旁边的茶馆。 王泓叫小二安排了一间临街的厢房,这样,也方便公仪音随时能看到街上的状况。他彬彬有礼地请公仪音进了厢房,待她坐下后,方才跟着在对面端坐下来。 小二将茶上上来,刚要拿起茶壶替两人斟茶,王泓摆手制止了他,“你先下去吧,这里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小二鞠了一躬,依言退了下去。 王泓抬头朝公仪音清俊笑笑,一手拢住宽大的袖口,一手提起紫砂茶壶,亲自替公仪音斟了杯茶。 幽碧的茶水缓缓注入釉青色小盏,淡雅的茶香随之充满整间厢房。房中窗户微敞,有淡淡的风从窗外吹进来,舒适而宁静。 王泓将茶杯斟满,方才放下茶壶,端起其中一杯递到公仪音面前,语声清朗,笑容明澈,“殿下请用茶。” 王泓不愧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雅致淡然的动人气韵,神情温润似暖玉。 见他神色从容淡定,并无算计的神色,公仪音亦收了几分戒备之心,双手接过茶盏,浅笑致意道,“有劳郎君了。” 王泓微微颔首,啜一口杯中茶水,语声舒缓,“殿下这是刚从宫里出来?”他应该是看到了公仪音所乘乃宫中车撵,故而有此一问。 公仪音点头应是,也跟着淡淡品了一口杯中茶水。袅袅茶香后,她的面容淡然如一副清雅的水墨画,低眉垂首间风姿款款,双目闪烁着灵动明媚的光亮,让王泓的目光,在她面上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瞬。 见王泓半晌未曾出声,公仪音的目光从杯中茶水上抬起,看向与她相对而坐的王泓。阳光自窗外筛进来,细碎的光线在他浅淡的蓝衣上绘出千枝万叶的花纹。公仪音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了几分专注的神色。 不知为何,她眉眼跳了跳,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感。垂眼轻笑随意找了个话题,“没想到这小小茶馆里的茶,味道倒不错。” 王泓终于回了神,唇角露出欢喜的笑意,“殿下喜欢就好。我平日里若无事,也喜来这里饮茶。” “王郎君这是要将这些布匹运往王家的店里?” 王泓笑着称是,道,“从南边新进了些新鲜款式的布匹进京,预备在店里做秋衣用。”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神亮了亮,凝视着公仪音缓缓道,“这次进的布匹中,有些款式颇新,如今建邺城中还尚未流行。殿下若不嫌弃,改日我派绣娘上帝姬府替殿下量一量尺码,让店里绣娘替殿下做几套秋衣出来,也算是今日耽搁陛下宝贵时间的一点小小赔罪礼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灼热。 她不知王泓意欲何为,但总归不想与其有什么瓜葛,抬目看向王泓,语气疏朗,“郎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府中衣衫颇多,就不劳烦郎君了。今日之事,亦不是郎君的过错,郎君无需挂怀。” 王泓灼灼的目色似乎暗了暗,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低垂了头道,“是了,殿下的衣裳自有宫中安排,寻常的布匹衣裳殿下怕也穿不惯。” 公仪音默然半晌。 她何尝听不出王泓这话里的激将之意?言下之意便是,若自己不接受,便是嫌弃他店里的布匹衣物了。寻常人不想落个嫌贫爱富的名声,自然也就应了。 可惜,公仪音不是寻常人,更不喜欢被人要挟。 因而只是浅笑,并不接话,偶尔抬眸打量王泓的眼色幽深了几分,心里头琢磨着他此举的用意。 见公仪音并不吃这一套,王泓只得无奈地笑笑,然而素来平静的心池却被搅起了淡淡涟漪。 “殿下与寻常女郎倒有些不一样。”他轻声道。 公仪音微微一笑,侧目看向他,“郎君何出此言?” “方才我怕殿下不接受鄙人的赔罪礼,特意强调了这布料乃建邺城中罕有。一般女郎对新鲜的布料和服装款式都会感兴趣,自然会应下,可殿下方才却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若是换了舍妹,定会欢快地应下,也许,还会要求帮忙多做几套也说不定。” 王泓也算坦荡,见公仪音识破了自己的计策,既不恼也不羞,反而如玩笑一般娓娓道来,倒让人对其讨厌不起来。 见王泓面上一派坦荡,公仪音也不多做为难,轻笑一声道,“早知郎君如此用心良苦,我就该应下了。” “殿下现在应下也不迟。”王泓目色灼灼地看着她。 公仪音不过随口一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见他方才话语中提到了自己的妹妹,便就着这个话题随意道,“听闻郎君家中开了好几家绸缎成衣铺,想必令妹应该很欢喜吧。” 说起自己的妹妹,王泓眼光更加柔和了几分,唇角翘了翘,带了几分戏谑之意道,“可不是?她呀,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去铺子里逛逛,回来时,几乎把铺子里都搜刮了个遍,每次她一去,铺子里都跟糟了劫似的。不过” 微风从外头吹进来,风动生凉,王泓脸上的神色在变幻的光影下有些迷离。他语气带上几分怅然之色,“不过这几个月她不在建邺,倒还真有些想她了。” “哦?”公仪音挑了挑眉,好奇道,“令妹去了哪里?” “曾祖母近来身体不适,舍妹去琅琊郡侍疾去了。不过最近,曾祖母的身体大有好转,再过一个月,我便去琅琊郡将舍妹接回来。”王泓解释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公仪音笑言,漫不经心地端起几上茶盏喝了一口。 “而且令妹此次回来,也是因为有婚约在身的缘故。”王泓微微一笑,温柔地凝视着面前的公仪音。她的身姿纤细空灵,神韵优雅,举手投足间比他见过的任何士族女子还要优美得多。自从那日在宫宴上惊鸿一瞥,他就对她上了心。 他还记得那日宫宴,她穿着一身天青色流彩广袖飞花曳地长裙,行走间,长裙上的细碎米粒勾勒出的白莲轻轻摇曳,仿佛临风招展的临水素荷,清贵非常。 她就端坐在上首,身侧围着各色美丽雅致的女郎,然而他的目光,却落在她的面上再也无法挪开。他看着她行动间的空灵优雅,看着她回击宇文渊时的不卑不亢,看着她与主上相视时眉眼间的灵动。 那一刻,他心中那根沉寂很久的心弦,突然被拨动。 所以今日见到车撵中坐着的是重华帝姬时,不由欣喜若狂。不愿错过这等机会,遂出声邀了她来茶馆一坐。 公仪音感受到了王泓炙热的目光,心中愈发纳闷,却又不好明问,只得继续方才那话题,“是么?那我先在此恭喜令妹了。” 她漫不经心地用杯盖拨了拨盏中的茶末,抬眸看向王泓,声音平缓,心中有几分好奇,不由开口问道,“不知哪家郎君有此福气,能娶到琅琊王氏的女郎?” 王泓收回落在公仪音身上的灼热目光,兀自抿一口杯中茶盏,淡淡道,“殿下应该也有所耳闻。同我王家结亲的,正是秦氏九郎,秦默。” 他话音一落,“铮”的一声,公仪似乎听到了心里某处断裂的声音。她握住茶盏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抬目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泓,双唇紧抿,良久,才费力挤出几个字,“你说,同你妹妹有婚约的,是秦氏九郎,秦默?!” 见她这般奇怪的反应,王泓也生了几分疑色,点点头道,“秦王两家互结姻亲是常有的事。秦九郎的母亲,便是鄙人的姑母。秦家三房的女郎,亦同我族弟有婚约” 王泓还在絮絮解释着,公仪音却全然听不进去了,脑子中不断回响着那六个字,“秦氏九郎秦默秦氏九郎秦默” 她死死咬住下唇,胸口像被什么堵塞住了一般难受得紧,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似乎有什么遏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呼吸不得。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周遭的一切好像刹那间变得虚幻起来。 “殿下,您没事吧?”见公仪音突然面色变得惨白,王泓停止了说话,关切地问道。 公仪音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思,费力压住心内不断上涌的怒气,抬目看向王泓,声音低喑而沉静,“不知令妹叫什么名字?”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握紧成拳,指甲掐入掌心之中,一阵疼痛传来,却让她混沌的思绪反而变得清明起来。 见公仪音面色恢复如常,王泓便也没放在心上,语声温润道,“舍妹闺名唤作王韵。韵致款款的韵。” ------题外话------ 啦啦啦,狗粮吃够了吧,换个口味了:下章就揭晓薛府案情的真相了,反正我不剧透,虽然你们猜对了一些 ——感谢榜—— 评价票:9663妹纸 月票:滋滋、9663、3802、9428、9580、小萝莉 花花:长轻、微微、西瓜汁、容梓兮若卿、小涂涂 爱你们么么哒(づ ̄3 ̄)づ 第121章 心惊的真相 “舍妹唤作王韵,韵致款款的韵。” 这话一出,公仪音脑中“嗡”的一声炸裂开来。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一出! 王韵,前世秦默的未婚妻,因安帝赐婚,被迫与秦默解除婚约。只是听说她前世并不甘心,还上帝姬府求见过公仪音。但公仪音当时沉浸在即将与秦默成婚的喜悦之中,不想因这些事坏了心情,便让人将她草草打发走了。 因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公仪音便没有放在心上,所以重生一世也未曾想起这一茬。 如今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前世被遗忘的记忆忽然排山倒海出现在眼前。心里不禁懊恼,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忘了?! 王泓见公仪音的面色似有些不对劲,低垂了眼眸思忖片刻,试探着道,“怎么了?难道殿下认识舍妹?” 公仪音勉强笑笑,袖中素手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之中,刺骨的疼痛传来,迫使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让王泓瞧出了端倪。 至于王韵之事,她眸中迸出一抹灼亮的光芒,恨恨想道,等将王泓打发走了再单独找秦默算账也不迟! 思及此,她长吁一口气调整好混乱的思绪,抬头朝王泓露出一抹浅淡如流云的笑意,“没有,只是曾听说过令妹的大名,没想到竟然是郎君之妹。”公仪音眉目一垂,随口胡诌了一句。 反正他们这些四大家族的士族子弟名声大多在外,自己这么说,想来王泓也不会生疑。 果然,王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谦逊道,“舍妹顽劣,没想到居然也有名声在外,让殿下见笑了。”话虽这么说,眼中还是流露出几抹骄傲的神色。 公仪音在心里翻了翻白眼。 管她名声是好是坏,既然是自己的情敌,定要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更何况,从前世的情况来看,这个王韵应该是喜欢秦默的,否则也不会在秦默被赐婚后还想来帝姬府找自己理论。 这么一想,顿时生了几分危机意识,连带着看面前的王泓也不爽起来。 她没有接话,转头朝窗外看去。 远远望去,街上掉落的布匹已被王家仆从清理得差不多了。看样子,道路很快就能恢复顺畅。 她正巧不想再继续同王泓待下去了,转头看向王泓,唇微勾,神色淡然端庄,“看样子道路已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府了。多谢郎君今日款待。” 听到公仪音要走,王泓露出一丝怅然的神色,出声挽留道,“殿下这就要走了吗?时辰尚早,不如再坐坐吧。”他的声音依旧轻缓,只是目光,一直定定地落在公仪音面上。 他看到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覆在公仪音长长的睫羽之上,如波光隐隐流动。 他的心里,也似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 公仪音点点头,“不了,府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后会有期。”说罢,转头示意一旁的阿灵和阿素跟上,又朝王泓颔首示意了一下,款款走出厢房。 王泓眸中神色波动几许,负手走到窗边,看着公仪音走出茶楼,身姿袅袅朝停在一侧的车撵走去。细碎的阳光温柔地洒下来,让她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朦胧。她渐渐走进光影之中,却似一道微光,在王泓心中划过不可磨灭的痕迹。 公仪音上了车,又等了一小会,道路终于完全恢复通畅。驭车的牛打了个响鼻,车撵缓缓动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还沉浸在方才那个震惊的消息中不曾回神,良久,阿灵才看向公仪音怔怔道,“殿殿下方才王家郎君是说,王家女郎同秦九郎有有婚约?” “嗯。”公仪音目色沉沉,半晌才从鼻腔中哼出一个音节来。 “可是”阿灵目瞪口呆,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若秦九郎同王家女郎有婚约,那那殿下怎么办? “殿下”阿素也是一脸忧色,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公仪音,见她面上表情还算冷静,方才微微定了神。 公仪音虽然面上瞧着平静淡然,内心却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并担心秦默会同王韵有什么瓜葛,她想不通的是,秦默为什么要将这件事瞒着她?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猜测,却又被她一一否定了。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眼前湘妃竹帘上繁复的镂刻花纹,一时间,心绪也如同这纹路一般纷繁复杂。 在她垂眸沉思中,牛车驶到了帝姬府。 见车停了下来,公仪音缓缓睁开眼,看一眼面前忧心忡忡的阿灵和阿素,笑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秦默那里,我会找他问个清楚的。” 阿灵看着她平静如水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有些慌乱。碰上这种事,殿下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是对上公仪音淡然无波的神色时,想说的话又通通咽回了肚里。 殿下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她定能自己处理好,自己还是不要瞎操心了,免得反而容易扰乱殿下的思绪。 这么想着,遂不再出声,扶着公仪音一道下了车。 虽然故作洒脱,这一夜,公仪音却还是睡得不大安稳。 翌日清晨,她早早便醒了过来,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就安静地待在房中看书。 见她突然之间这么安静,阿灵和阿素似有些不习惯,对视一眼,阿灵小心翼翼提议道,“殿下,外面天气正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她们怕公仪音窝在房中反而容易胡思乱想,所以才有此提议。 公仪音抬了头清浅一笑,露出颊边小小的梨涡,眸色清澈淡然,“放心吧,我没事。我在等他派人过来。” “他?”阿灵一怔,“殿下是指秦九郎?” 公仪音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多说,头微垂,目光又看回到手中的书卷之上。 阿灵无奈地咽了咽口水,安静地立在一旁不再打扰。 本以为公仪音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过了半个时辰,府外果然来了人。 “殿下,延尉寺秦寺卿在府外求见。”敲门声过后,门外响起一句清脆的话语声。阿灵和阿素循声望去,见出声的那人正是前院当值的女婢。 “知道了。”公仪音头也不抬,纤长如葱的手指在书卷上缓缓划过,一脸淡然的神色,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女婢愣了愣,“那殿下是否要让人将秦寺卿请进府中候着?” “不用了。”公仪音语声清冷,“让他在府外等着便是。” 前来报信的女婢一愣。 殿下今日的态度怎么怪怪的? 要知道,以往听到秦九郎过来,殿下早就该起身准备起来了才是,哪里还会将秦九郎晾在府外干等着? 她狐疑地抬眼看一眼公仪音。 只见斜卧在竹榻之上的公仪音一袭素衣,满目皆是纯净的白。她的侧脸姿态安静清朗,洁白的面容上似覆满空山清雪,有种淡淡的冷冽。 秦默和公仪音之事虽未公开,只是秦默来过几次,公仪音对其态度又不一般,府中之人自然有所猜测。 所以那报信的女婢见公仪音这副清淡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莫不是殿下和秦九郎吵架了? 见她呆呆地站在门口,阿灵眉头蹙了蹙,出声道,“怎么了?没听清殿下的吩咐吗?你先退下吧,殿下收拾妥当了自会出府见秦九郎的。” “诺。”女婢一凛,忙收回目光应一声。尔后敛衿一礼,垂首恭谨地退了下去。 “殿下,可要婢子为您梳妆?”阿素等了一会,见公仪音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得轻轻开口提醒道。 公仪音放下书卷,转头朝窗外看去。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层层叠翠的庭院安静而雅致,日光如细碎的金子一般洒落在地,风拂树影,光影斑驳。 她缓缓收回目光,勾唇微微一笑,轻应,“好。” 待公仪音收拾妥当走出聆音园,离方才女婢来报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要知道,以往公仪音从未让秦默等过这么久。 不过今天嘛,公仪音挑了挑眉,眼中一抹沉色,自然是要晾他一晾的。 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帝姬府。 一出府门,便看到秦氏华贵的车撵停在门口。帘幔起舞间,车厢和车辕上镌刻的精致花纹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波动间栩栩如生。 公仪音径直走到秦府车撵前停住,淡淡看一眼轻垂的车帘,看向车里语声淡渺问道,“查清楚了?” 车厢里没有传来回话声,却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指节分明,莹白如玉。那手缓缓掀开帘子一角,紧接着,秦默的半个身子探了出来。 刹那间,眼前霍然一亮。 公仪音眸光微动,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秦默。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淡雅的好似一副缱绻的水墨画。他今日身着一袭玉白色大袖宽袍,袖口和衣襟处绣着蓝色的海水纹,愈发显得面如冠玉。 公仪音不自在地垂了头,看一眼身上海水蓝绣白色玉兰的曳地长裙,眼中划过一丝异色。 早知道今日秦默会穿这一身,她就换一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刻意穿相似的衣服呢! “阿音刚起?”秦默淡然如水的声音响起,似一道清风,遣散了心头的燥热。想来是因今日公仪音出来得迟,以为她刚起,所以梳妆打扮耗费了一些时间。 公仪音心中有事,并不抬头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秦默一怔,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公仪音赌气般扯了扯衣角,抬眼看向他,一连串的话语如连珠炮似的倒了出来,“我今日要早些回府,就不跟你同乘一车了。”说罢,也不待秦默反应,急急转身朝停在后头的帝姬府车撵走去。 阿灵和阿素抬头看一眼秦默面上愕然的神情,匆匆行了个礼,小跑几步跟上了公仪音。 看着她急匆匆转身离去的背影,秦默淡然的面色沉了沉,眼中划过一丝幽芒。眼见着公仪音上了车,他方才放下车帘,淡淡吩咐,“去薛府。” “殿下,秦九郎那边?”见公仪音眉眼间隐有怒意,阿灵想了想,有些担忧地出了声。 “他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破案要紧,在案子侦破之前,我不想同他吵。”若是与秦默同乘一车,保不齐自己忍不住就质问了出来,还是先忍耐片刻吧。 见公仪音这么说,阿灵和阿素也不多劝,安静地跪坐在一旁,只是眉眼间的忧色久久不曾退去。 一时间,车内安静下来,行驶间只能听到车底轮子“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在这一派诡异的寂静中,薛府终于到了。薛公去世,薛府门口已挂上了白布白幡。竹制的白色灯笼悬挂在屋顶之下,微风一吹,跟着一晃一晃,看得人心中瘆得慌。 公仪音下了车,秦默已在府门口等着了。见她下来,朝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示意她跟上。公仪音微微颔首,瞧见秦默转身进了薛府,也带着阿灵阿素跟了上去。 关于薛公的案子,上次乔毅虽然已经认了罪,但秦默借口还要在薛府取证,依旧留了一部分衙役在薛府看守。 华韶班的嫌疑已被排除,前几日已被遣出了薛府。薛氏仍被秦默派人看管住,一时半会作不出什么妖来。 至于常夫人和薛静仪,突逢此巨变,心中悲恸,一直闭门不出。 偌大的薛府,再不复往日的热闹熙攘,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起来。 公仪音随秦默一道往前厅走去。她低垂着头,看着脚下踩着掉落的枯叶而过。细碎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得她心中忍不住烦躁起来。 似乎感受到身边公仪音涌动的燥意,秦默侧头看来,眸光清澈似泉水,看得公仪音无处遁形,心中一慌,别过眼神不再与其对视。 她垂着眼,自然没看到秦默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入鬓的剑眉也微微一蹙,目光在公仪音面上定了定,方才抬步继续朝前走去。 到了前厅,秦默派人将所有相关人等都请来。 等了一会,最先到的竟然是薛氏和孙志远。薛氏看一眼在厅中负手而立的秦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他冷然的面色震慑住,原本还想抱怨几句,想了想,还是识趣地咽回了肚里。只是一双眼睛依旧不安分地四下扫动着。 而孙志远的眼神,自打进了厅里,就一直色眯眯地黏在公仪音身上没有挪开过。 公仪音心里装了事,低垂着头沉思着,并未留意到孙志远猥琐的眼神。 秦默气息一冷,利剑般的目光朝孙志远射去,似乎要将其双眼给剜出来一般。那气息太过凛冽,让孙志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得悻悻收回了目光。 很快,一袭素衣的常夫人和薛静仪相携而来。 薛夫人未施粉黛,双目红肿,发髻上别着一朵素白的小花,愈发显出扶风弱柳般的柔弱美感。身侧的薛静仪亦是一身孝服,面色惨白如纸,神情呆滞。 薛氏终究没忍住,拿眼睨一眼秦默,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开口道,“秦寺卿,我阿弟的案子也破了,你还派人在薛府守着,究竟是何用意?!我阿弟尸骨未寒,你就是这样趁机欺负我们几个孤儿寡母的吗?我可怜的阿弟啊”说着,装模作样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秦默沉默不语,目光凉凉落在前厅门口,并未开口解释。 “秦寺卿,你把人召过来又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薛氏本就因秦默派人看住她而对其怀恨在心,如今见秦默对她不理不睬,愈发火冒三丈,硬着脖子张口嚷嚷起来。 “住嘴!”一旁的荆彦瞪她一眼,大声怒喝道,“寺卿行事,岂容你一个小小妇人置喙?!” 被荆彦身上凛冽的气势给吓住,薛氏脖子一缩,嘟哝了一句,不敢再多说。 常夫人蹙了眉眼看向秦默,面容悲凄道,“不知今日寺卿召我们前来有何要事?莫不是逸海的案子”说到这里,她似有些哽咽,连话都说不下去了。身侧的薛静仪递了块帕子过去,常夫人接过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看这样子,我们还在等人?” “那日在场的我五兄和萧家女郎,我也派人叫过来了。至于为何召集大家,是因为薛公一案另有隐情。”常夫人问话,秦默自然不能无视,扫一圈众人,淡淡开口道。 这话一出,似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一颗小石子,顿时激起千层浪。厅中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另有隐情? 莫不是说凶手不是乔毅? 薛静仪紧紧咬着下唇,求证似的看了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怜悯,她吞了吞口水不敢抬眼与薛静仪对视,只得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匆匆别开了眼。 薛静仪见她这幅模样,心中隐有不好预感升起,挽住常夫人手臂的手不由紧了紧,下唇被咬出了斑斑血迹也不自知。 厅内众人心思各异,一时间暗潮涌动。 又等了一小会,门外有急促纷杳的脚步声传来。公仪音敛了思绪,抬眼朝门口看去,果然见到秦肃和萧染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想来正好在府门口碰上了。 两人匆匆入内,朝厅中众人见了礼。 秦肃看向秦默,语气沉肃,“老九,今日找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为薛公中毒一案的真相。”秦默言简意赅道。 秦肃剑眉一挑,面露疑惑之色,“我听说前几日已经找到了凶手,正是华韶班中一个普通杂役,他罪行被揭穿后已畏罪自杀了?我正想问你,一个普通的杂役,同薛公无冤无仇,究竟为什么要下此毒手?”那日乔毅服毒而亡,虽然秦默迅速封锁了消息,但秦肃那里还是派人简单通知了一声。 秦默淡淡道,“真凶另有其人。”他的语气淡然沉然,似没有一丝波澜的湖水。却让在场众人面色一变,厅内不由一片哗然。 薛静仪反应最为强烈,身子一抖,退下一软朝后踉跄了几步,还是常夫人一把扶住她才不至于瘫软在地。她眼中涌上晶莹泪珠,看着秦默伤心欲绝道,“是谁?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我父亲下此毒手?” 秦默凉淡如霜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语气沉然开了口,“据乔毅当日交代,他在华韶班所用的玫瑰胭脂中混入了毒药。薛公上妆后,胭脂中混合的毒粉被他不知不觉中吸入,最后在昏迷中死亡。可是乔毅交代的这个犯罪手法却并非实情。” “为什么?”一直未出声的萧染面色凝重开了口。 “华韶班中的玫瑰胭脂有好几盒,乔毅事先并不知道当时给薛公上妆的姚力会用哪一盒,为了保险起见,他只能在每盒胭脂中都混入毒药。但当日上了妆的人却不止薛公一位,其他班中唱戏的人亦用了这胭脂。如果真如乔毅交代的那样,那么除了薛公,华韶班中其他人也应该中毒了才是,但是他们并没有,可见那玫瑰胭脂中并没有掺入任何毒药。”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孙志远方才被秦默那么一瞪心中不服,有意挑刺,大声嚷嚷道。 秦默连半分目光都吝惜给他,眸光沉郁,依旧不急不缓开了口,“那玫瑰胭脂中虽然没有混入毒药,却是混入了蔷薇花粉。薛公对蔷薇花粉过敏,吸入胭脂中掺着的花粉后过敏昏厥,这才有了戏台上昏倒的那一幕。其他人虽然也用了同样的胭脂,但因没有对蔷薇花粉过敏之人,所以没有出现异状。” 听到这里,秦肃隐隐有不解,开口问道,“既然凶手的目的是毒杀薛公,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薛公过敏?” 秦默的目光悠悠然看向远方,“因为让薛公过敏之人跟下毒杀害薛公之人,并非同一人。” “你说什么?”薛静仪捂住嘴唇不可思议地惊叫出声。 公仪音于心不忍,走到她身侧握住她冰凉如雪的手,想借此给她一些温暖。 “在玫瑰胭脂中混入蔷薇花粉的人,正是乔毅。他本就是华韶班中的杂役,有大把的机会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对玫瑰胭脂动手脚。” “那下毒之人究竟是谁?”听秦默这般分析下来,薛氏渐渐有些不耐烦,眯了眼眸大声问道。 “若是薛夫人不想听,大可以出去。”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打断,秦默终于动了怒,冰冷的目光看向薛氏,眼神中似裹了冰寒冻人的冰渣。 荆彦有些好奇地看秦默一眼。 以往秦九郎并不是这般喜怒形于色的人,他怎么觉得今日秦九郎的心情有些不好?他心中纳闷,朝出声的薛氏看去,却见薛氏果然一下子就蔫了,躲在孙志远身后再不敢出声。 秦默这才沉沉收回目光,“要查清谁才是真正下毒之人,首先要弄明白,薛公究竟是怎么中毒的。”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公仪音五味杂陈地朝一处望去,心中苦涩非常,握住薛静仪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我们仔细检查了薛公的尸体,发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缝处,有一处细小的针眼。” “针眼?”秦肃沉然出声,忽而眉目一展,“难道说,是有人用淬了毒的银针刺入薛公指缝处,毒素顺着血液流经全身,导致薛公中毒身亡?” “正是如此。”秦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眸光一扫,看到薛静仪旁边的常夫人面上,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神色,青黛色的秀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正因为如此,所以乔毅才会先用法子让薛公过敏昏厥。因为只有如此,凶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薛公下毒而不被人所察觉。” 好不容易沉默的薛氏忽然又大叫出声,怨毒的目光看向秦肃,“是你对不对!我听说当时逸海昏迷之后,是你将他背回房中的。” 秦肃眉头一皱,浑身散发出一阵肃杀的气息。 他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这么气息一凛,厅内的温度似乎骤然间降了下来。薛氏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 她身子抖了一抖,不可置信地望向秦肃。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凶神恶煞?!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不待她想明白,薛静仪也颤抖着开了口,“秦寺卿,请你告诉我,毒杀我父亲的凶手究竟是何人?” 秦默沉默了一瞬,忽然抬了头,冷冽的眸光看向某处,一字一顿开口道,“凶手就是你!”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待看清秦默所指之人时,纷纷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薛静仪更是惊得连连后退,看着身侧脸色陡然转为煞白的常夫人,失声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母亲?!” 公仪音心中叹然,紧紧扶住薛静仪不让她跌倒在地。 薛静仪摇着头哭喊了几,猛然转头看向公仪音,“无忧,你快告诉秦寺卿,你告诉他他弄错了,凶手不可能是母亲!凶手怎么会是母亲?!” 秦肃和萧染亦是愕然。 便是薛氏和孙志远,这会也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有秦默面上的神情,依旧从容而沉稳。他的目光越过常夫人转向窗外,似乎像在看着窗外的景致,却又像看向什么虚无遥远的地方。 良久,常夫人徐徐抬起脸看向秦默,面色苍白得如同大雨过后凋敝的花朵,眸中是一种虚无而空洞的神色。 “秦寺卿说这话,可有证据?”她终于喑哑开了口。 “薛公在台上昏厥后,你冲上抬抱着他哭泣。这个时候,没人会注意到你手中动作,你正是趁着这个时候对薛公下了毒。五兄送薛公回府时,双手在身后托住薛公,并没有下毒的机会。后来薛公被送进了房间,身旁有好几名女婢守着,更加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其下毒。因此,除了你,没人有这个下毒的机会。” 常夫人定定看了秦默一瞬,“秦寺卿这话都是推测,并无实质性的证据。更何况,我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夫郎?” “那日乔毅所坦白的话,并非完全都是谎言。当年高氏嫡支主母的确是萼族族长流落在外的女儿,乔毅也的确是高氏主母的家仆。高氏被灭族,乔毅侥幸逃脱,一直对薛公怀恨在心,伺机找机会潜入了薛府。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薛府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薛静仪颤抖着双唇问道,浑身冰冷如同从寒潭中捞上来一般,身子抖得厉害。 “高氏嫡女,也就是当年高氏主母之女。” “你是说,当年高氏被灭族,高氏嫡支之女却没有死,也侥幸逃脱了?”秦肃一脸惊诧。 “没错,那高氏嫡女正是你,常夫人。”秦默看向眉目低垂的常夫人,她的面色苍白得好似死人一般,看不出半分情绪的流露。 厅中一片死寂。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风卷落叶的窸窣之声。没有人说话,就连薛氏也住了嘴,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秦默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眸中波动着一丝异样的晦暗,“所以,常夫人不光是高氏后裔,亦是萼族族人。我想,若是让人检查常夫人的右臂,定能发现常夫人的右臂在遇热后,也会呈现出一朵紫萼花的纹样来。常夫人,我说得对吗?” 常夫人昔日娇艳的面容如今已是一片死白,在素白衣衫的衬托之下,没有一丝血色。如同风吹雨打过后凋零的花朵,再无半分生机。 她久久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常夫人终于抬了头,看向秦默道,“秦寺卿,有些话,我只想同你和无忧说。” 秦默思忖片刻,缓缓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看向荆彦,示意他将其他人先带出去。 秦肃和萧染一片默然,萧染看向薛静仪,安静地走上前搀扶着薛静仪走了出去。薛静仪眼神一片空洞,呆呆地靠在薛静仪身上,任由她扶着,似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秦肃皱着眉头,也大踏步跨了出去。 薛氏嘴一张就要拒绝,不过被荆彦凌冽的眼风一扫,不敢再造次,嘟嘟囔囔拖着孙志远不情不愿走了出去。 一下子,厅内变得空荡荡起来。 秦默看向常夫人,淡淡开口道,“夫人可以说了。” 常夫人眼神缥缈,默然看着空中虚无之处,缓缓开了口,“秦寺卿,无忧,你们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吗?” 公仪音于心不忍地点了点头。 “秦寺卿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当年灭族时侥幸逃脱的高氏之女,本名叫高楹。高氏一族被灭,高这个姓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性,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只得改换姓氏。之所以改成常,不过是因为这个常与长短的长同音,而长,正是高的近义词。” 她自嘲地笑笑,“也算是让我对过去的生活还保留一点念想吧。当年高氏被灭族时,我们我年纪尚小,不过十二三岁,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抄家灭族前,父亲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派了一名家奴费尽心力将我从府中带出。后来那名家奴为了保护我而死,我一人孤苦伶仃流落于街头,为了生计,只得做了一名小小的卖唱女。” “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客人,当时的我尚不知道,他会成为我一生的劫难。”说完这话,常夫人似陷入了恍惚的回忆之中,久久没再开口。 “这名客人,是薛公?”见她就不出声,公仪音只得小心出声问道。 常夫人蓦然回了神,眼眸一闪,点了点头,“他怜我身世孤苦,当时先夫人已逝,他便不顾众人反对将我娶进了府中。”不知常夫人如今是怎样复杂的情绪,只是在提到薛逸海时,她再没有叫名字,而是一律用他来代替。 “如果没有那一天也许我还会这样单纯地幸福下去。”她又是自嘲地一笑,“那日,他为了讨我欢心,请了京中有名的华韶班进府,那日,我见到了乔毅。乔毅是母亲的心腹,我自然认识他。我又惊又喜,只当乔毅当年也侥幸逃了出来。我将掌心摊开,指着手心的黑痣,告诉他我是高楹。乔毅看着我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终于认出了我。” 她顿了顿,疲倦地闭上眼睛。片刻,才睁开双眸继续道,“若是让我再选一次,也许我不会再同乔毅相认。那日,乔毅告诉我,我一直爱着的男人,竟然是害我全族的凶手!如果不是他伪造的那份证据,先主便没有理由动高氏!” 常夫人的身子微微颤动,脸上是纠结痛心的神情,“乔毅告诉我,他此番混入薛府就是为了手刃仇人的,只是他身份低微,没有机会接触到薛逸海。我想到枉死的亲人,想到百般纠结之下,我还是做出了决定。” 她颤抖着说完这些话,这才抬目看向公仪音和秦默,“后来的事,你们便都知道了,一切如同秦寺卿推测的那般,乔毅在玫瑰胭脂中加了蔷薇花粉,我则趁着他过敏昏厥之际对他下了毒手。后来你们查到了乔毅身上,乔毅为了保护我,这才将所有罪行认下服毒自杀了。” 说完这一通话,她终于停止了颤抖,全身线条紧绷,语声愈发低沉起来,“我背负着全族人的血海深仇,再也没法像从前一样坦然面对他。我同害我全族的仇人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父母若泉下有知,一定不想再认我这个女儿。他待我有恩,我却狠心杀了他,我死后亦没有颜面再见他。” “我本想自杀谢罪,却放心不下静仪。薛氏和孙志远对府中家财虎视眈眈,我本想着,等抚养到静仪成年,再去地下向父母亲和他请罪。只是”她突然释然地笑笑,“这样也好,我不用再背负着巨大的愧疚生活下去了。” “无忧,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常夫人呆呆说完,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请替我多多照看一下静仪,她此时心中,一定恨极了我,日后只剩她一人,她的日子一定颇为艰难。”常夫人面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死灰般的眸中突然迸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公仪音神色一凛,联想到乔毅,不由惊呼,“夫人,你别做傻事。” 常夫人定定看着面前的公仪音,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却看得公仪音越发心惊起来,“无忧,我与他,终究是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他不要再遇见我。”她又看一眼旁侧面色沉郁的秦默,“无忧,好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说着说着,常夫人的嘴边露出黑色的血液来。 公仪音一把上前扶住她,声音急惶,“夫人,你别想不开,我马上让人找大夫来。” 常夫人虚弱地摇摇头,双目渐渐沉重地睁不开眼来,“不必了,我萼族的毒药,除了噬心散,其他亦是不外传的秘药,我既有心求死,就不会给自己留下活的机会。无忧,静仪就拜托你了。” 说罢,脸上血色渐渐退去,双目越来越重,最后终于缓缓阖上,再也没睁开。公仪音抱着她的身体,只听到她最后喃喃念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公仪音呆呆地抱着她逐渐僵硬的尸体,目光呆滞,仿佛受了巨大的打击,半晌回不了神。耳畔一直反反复复回响着常夫人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阿音”秦默定定看了她半晌,终于温声开了口。他在她身前蹲下,温柔地看着她劝道,“阿音,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常夫人活在世上也是煎熬,也许死亡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公仪音终于有了反应,呆呆转头看一眼秦默,眼中憋了许久的泪花终于潸然落下。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泪眼婆娑语声哽咽。 秦默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劝道,“薛家女郎她们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先出去吧” 公仪音神色一黯,她要如何同静仪说?她要如何告诉她,她一直喜爱的母亲是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她一直敬重的父亲是灭她母亲全族的帮凶? 静仪瘦弱的肩膀如何能承受那么多?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无比为难。 似乎看出了公仪音纠结的心情,秦默沉声道,“阿音,薛家女郎那里,我同她说吧。要不,我派人先送你回去?” “不。”公仪音坚定地摇了摇头,“常夫人托我照顾好静仪,我不能逃避。” 秦默定定凝视了她一瞬,眸光波动几许,终是点了点头,“好。”说着,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公仪音回头,最后再看一眼地上常夫人冰冷的尸体,面上又是一片冰凉,有泪水滚滚而落。 出了大厅,公仪音抹一把面上泪珠,见几人正在院中焦急地等着。众人见他们终于出来了,赶紧围了过来。 “常楹那个贱人呢?”薛氏扫一圈不见常夫人的身影,恶狠狠问道。 “服毒死了。”秦默皱了眉头道。 “死了?!”薛氏不由一怔,半晌没合上嘴来。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萧染小声的惊呼声,“静仪!”公仪音眼皮一跳,转头朝薛静仪看去,却见她双腿一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地朝地上倒去。 ------题外话------ 听说今天微微结局,我却苦逼地码字码到了零点多,嘤嘤嘤,求安慰,求全定! 第122章 论哄人的技巧 公仪音亦是大惊失色,她离薛静仪近,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往下 这么一来,薛静仪全身的重量全压在了公仪音单薄的肩头上,让她有些架不住,脚步踉跄了一下。 秦默见状,眉头一皱出声唤道,“荆彦!” 荆彦会意,忙上前搭了把手,从公仪音手中接过薛静仪绵软的身体,目色沉重,面有叹意。 “荆彦,你先送薛家女郎回房歇着。”秦默沉声吩咐。 荆彦点点头,事态紧急,也顾不上避嫌,打横一把抱起薛静仪朝外走去。“我也一起。”萧染忙焦急道,小跑几步到了荆彦前面给他带起路来。 “秦寺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氏终于回了神,大声尖叫道,“是不是常楹那个贱人为了私吞我薛府的家财所以下此毒手?!” “是啊!秦寺卿,你可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孙志远也跟着大声嚷嚷道,一双眼睛贼眉鼠眼滴溜溜转动着,一看便是在打什么馊主意。 秦默冷冷扫他们一眼,目光冰凉,“常夫人承认下毒毒害了薛公,现已服毒自杀。” “就这样?!”薛氏一怔,显然对其秦默这个简短的解释很不满意,“动机呢?” 秦默的气息愈发冷了起来,“此事涉及到皇族重要秘闻,闲杂人等无权知晓其中内情。另外,今日之事若外泄一句,以从犯论处!” 薛氏吓了一跳,双目圆睁,“皇族秘闻?!”她狐疑地打量了秦默几眼,满脸不信任道,“秦寺卿,你可别拿这些空架子来吓唬我” “不信你就试试看!”秦默冷冷抛下一句话,尔后转身吩咐一旁的衙役,“送薛夫人和孙家郎君回房!” 薛氏仍是将信将疑,脚步一动刚要上前再问个明白。却只听见“刷”一声,身边衙役拔剑出鞘,锃亮的剑身寒芒一闪,让她眼前蓦地一刺,赶忙用手一挡吓得闭上了眼。 她唬了一大跳,连连退后几步,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吗,深吸口气看向那拔剑的衙役堆出笑意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衙役收回剑,亦是语声冷淡,拱手一请,“薛夫人,请吧。” 薛氏恨恨瞪了秦默一眼,嘴里嘟囔着咒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同孙志远一道离开了院子。 她和孙志远一走,院子里除了当值的衙役,便只剩下秦默、公仪音和秦肃三人。 秦肃眸光微沉,定定地盯着秦默,唇角勾起的笑容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讥讽,“老九,皇室秘闻这秘闻,我也不能知晓是吗?” 秦默回望过去,唇微勾,“五兄若是感兴趣,跟你说清楚也无妨。” 秦肃双唇一抿,“薛公待我有恩,如今他死的这般不明不白,我心中亦是有愧。老九若是方便,还请同我讲个明白。” “不知五兄可有耳闻,当年南齐刚建国之时,曾有一件灭族大案。”秦默缓缓开了口,将当年高氏被灭的真相言简意赅说了出来。 “那件事,其实我亦有所知晓。薛公这些年一直因这件事而于心不安。只是当时的情况下,若薛公不按先主的意思去做,被灭族的,怕就是薛氏一族了。”他说完这话,似乎突然想起一旁的公仪音,眉眼微动,眸中闪过一丝沉色。 见他看向自己,公仪音微微扯了扯唇角,示意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秦肃这才收回目光,语声慨叹,“只是薛公待夫人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夫人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狠心” 公仪音与常夫人结识在先,虽然并未认识多久,但常夫人的纠结和苦楚她都看在眼底,听到秦肃语带埋怨之色,忍不住为常夫人说起话来。 “夫人也有夫人的苦衷。高氏满门被灭,只有仅剩的几个家仆和她逃了出来。如此血海深仇背负在她身上,她这些年亦不好过。很何况,陡然之间知晓自己一直以为的良人竟然是杀害自己全族的帮凶,这种事情,落在谁身上也不好受。夫人虽然感念薛公对她的好,却也不能罔顾这三百多号人的冤魂。”她眸光闪动,紧紧凝视着秦肃,面上是无比认真的神色。 秦肃亦沉然凝视着她,眼中笼着沉沉雾气,看不出心中所想,只是唇边一缕单薄的笑意。 公仪音被他这般用这种看不透的神色瞧着,不由起了些恼意,眼波轻轻一流转,接着道,“夫人做出这个决定,自然也是万般无奈。她自知愧对薛公对她的好,所以才自杀以谢罪,临死前,她喃喃道,她与薛公,是在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如果有来世,她希望薛公不要再遇到她。” 秦肃忽然皱了眉,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公仪音方才所说的话,“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心里觉得这话十分熟悉。仔细一想,忽而眉头一挑,眉眼间露出一抹浓重的疑色。 见秦肃面有异色,秦默拿眼看向秦肃,淡淡开了口,“五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秦肃蹙着眉头,神情有些恍惚,良久才抬了眼看向秦默,眼中有了一丝震惊的神色。 公仪音不由好奇,秦肃的性子亦是沉稳,面上像来都跟冰山似的,很少有鲜明起伏的表情,不知何事竟让他露出这般惊奇的面色来? “我怀疑薛公生前已经知道了常夫人的身世。”秦肃缓缓道。 “你说什么?”听罢这话,公仪音亦是一惊,瞪大 第123章 此生定不再负你 “怎么了?”阿素听得动静,急匆匆从房内走出,见阿灵一脸见了鬼的模样,不由皱了眉头,“阿灵,你鬼叫什么?” 阿灵推门而出,本欲出声来唤公仪音,却见院子里的凌霄架上赫然坐了个男人,不由语声一滞,半晌,才“啊”的惊叫出声,转头就要唤人。 坐稳后,又将公仪音的头往怀中轻轻按了按,宽大袖口遮了公仪音的半面丽质。如此一来,只能看清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和小半张绯红的脸颊,若不细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公仪音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好,让他着实不想就此停下,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得暗自运功压下升腾的热火,低头看一眼怀中喘息连连含羞带媚的公仪音,脚步微动转身一旋,抱着公仪音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这时,秦默耳廓微动,听到有细碎脚步声传入耳中。 风沙沙拂过秋千架上的藤蔓,院中的气息却愈发火热,似乎要将空气给灼烧起来。 他的双唇缓缓从她唇瓣离开,给了公仪音大口喘息的机会。可细碎的吻却并未停止,一路下滑,到圆润的肩头,到精致的锁骨往下,再往下,雪白柔腻的肌肤上,一朵朵红梅次第开放。 秦默揽着她楚楚可握的腰肢,手心愈发灼热。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诱人的墨发玉颜前溃不成军。 好不容易回了神,脖子上公仪音手臂滑腻的触感又让他忍不住心神一荡。腰身被公仪音这么紧紧夹住,一股热流不受控制般自腹部腾腾升起。 她展露出的肌肤莹润玉白,让秦默不禁看呆了去,喉结下意识动了动。 她在自己府中,又是刚刚沐浴过,衣衫穿得轻薄,这么大幅度一动作,裙衫下滑,莹白如玉的双腿露出,宽大袖口也滑到肩部,露出一截莲藕似的玉臂来,领口大敞,微微一低头就能看到锁骨下起伏的雪白山峦。 公仪音蓦然腾空而起,不由惊呼一声。她害怕掉下去,玉白修长的双腿下意识缠住秦默紧致的腰身,双手也紧紧搂住秦默的脖子。 秦默此时正食髓知味,自然不肯放过公仪音。见她无力地攀附在自己胸前,双目潋滟迷离,嘴唇水润红肿,一副诱人至极模样,眸中愈发幽深。手上一用力,一把托起公仪音的臀部,将她抱了起来。 秦默比公仪音高了大半个头,公仪音一直微微掂着脚尖,又被秦默吻得浑身绵软,很快没了气力,身子慢慢朝下滑去。 公仪音大脑“轰”地一下空白一片,身子猛然一颤,好不容易保持清明的脑子终于溃不成军。迷迷糊糊中,双手不由自主攀上他的脖子回应起来。 见公仪音眼光渐渐迷离,秦默眸中落星光点点,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忽然,他舌尖抵在公仪音双唇间,轻轻一吸。 秦默却吻得愈发细致和耐心,舌尖轻轻描绘着她小巧水润的唇瓣。两人的唇齿一相碰,激起一阵战栗的酥麻感,从公仪音的尾椎骨一路向上攀爬。 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正当公仪音失神之际,秦默搂住她的腰往自己怀中猛地一带,嘴上愈发用力,丝毫没有顾忌到方才陡然的痛意,继续缠绵辗转地攻城掠地起来。 他为何还不放开自己? 不想秦默只是怔忡了一瞬,放在公仪音腰肢的手却愈发缩紧。因为疼痛,他的额上渗出一层细细的薄汗,长长的睫毛也在微微颤抖着,眸中一片幽黑,让公仪音心中愈发没了底。 公仪音得意地扬了扬眉,挑衅般地看着秦默,心想,这下他总该放开自己了吧。 “嘶”秦默丝毫没料到公仪音会突然变脸,吃痛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搂住公仪音纤腰的手蓦然一颤。 公仪音眼波一转,睨了眼角看一眼秦默迷离的眼光,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将他脖颈一勾,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目光在他殷红的唇上停留一瞬,忽而眸色一沉,一狠心咬了下去。 见她有了回应,秦默一喜,吻得愈发辗转缠绵起来。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在秦默腰上四下游走,所到之处带起不断上冒的火苗。 公仪音懵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眸中怒气一闪,手下停止了挥舞灵巧下滑,最后停留在秦默紧致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蜂腰之上,轻轻收紧手指抱住。 秦默先前吻了几次,早已熟稔非常。凉润唇瓣在公仪音的唇上或触碰,或轻咬,一阵阵酥麻战栗之感传遍公仪音的四肢百骸,脑中不由一片迷糊。趁着她迷糊之际,秦默伸出舌尖,轻易地撬开了公仪音的贝齿,灵活得像一尾游鱼,不断攫取着公仪音的芳香。 公仪音毫无防备被他吻住,面上腾地升起一片绯红,长睫乌漆,扑闪扑闪颤动着,显然心中十分不平静。 秦默似早有防备,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躲闪,迫使她不得不靠近自己。 “唔”公仪音一惊,挥舞着拳头朝他胸口捶去,含含糊糊道,“你你放开我。” “晚了。”秦默勾了勾唇,低低说完这两个字,微微垂首靠近公仪音的嘴唇,凉润的唇瓣猝不及防覆了上来。 公仪音被他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心中烦躁不已。再加上此时正在气头之上,一听这话,怒火顿时“噌噌”往上冒,狠狠扭头瞪他一眼道,“行!我退出!” 第124章 试探 “女郎!”此次萧染倒是带了两名女婢过来,一唤作绿绮,一唤作红绡,她们本也跟着侧坐在车内,见此突然的变化,一脸惊色,手忙脚乱想要拽住萧染,只可惜慌乱之下反而绊住手脚,自己也摔倒在车厢内。 公仪音发出一声惊呼,探出身子就想去够萧染的手,可惜到底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染的身体朝前扑去。 她眸光一沉,慌忙起身探出车厢,耳边却未听到意料之中的落地声。 掀开青色帷裳,她急急朝外看去,正看到一男子足尖一点,飞身上前伸手接住了下落的萧染。 公仪音定了心,朝那出手的男子看去。 竟然是秦肃! 心中不由微奇,方才才跟萧染说到他,这会萧染居然就被他救了,看来他二人缘分不浅啊。这么一想,唇边不由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两人。 萧染此时正一脸发懵。 她刚刚匆匆忙忙起身,却不曾想因许久没穿过长及曳地的裙子,一时没注意到,竟被裙摆给绊倒了! 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朝车外扑去,四周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驭车仆从的手擦过自己的衣角却没能抓住,只得任命地闭上双眼,双手死死捂住脸颊。 就算摔,也得先护着这张脸吧。 她心里想着,面上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不想,意料中扑地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恍惚间,似乎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萧染不由怔了怔,半晌,才呆呆地松开捂住双眼的手,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冰冷如霜的熟悉面容,五官精致而深邃,深瞳幽幽,笼罩着迷离的薄雾,眉宇间神色是惯常的冷肃。 萧染不由呆立原地,喃喃地唤了一声,“秦秦五郎” 秦肃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将萧染从怀中放了下来。 直到脚尖着了地,萧染仍旧有些没回过神来。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秦肃的衣角,不由倏地一下缩回,抬头朝秦肃笑笑掩下面上的尴尬之情,“秦五郎,谢谢谢” 说话间,绿绮和红绡已经跳下车,急急跑到萧染身边上上下下打量道,“殿下,您没事吧?” 萧染摇摇头,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秦肃看一眼身后走上来的公仪音,又看一眼萧染,沉冷开口道,“女郎和殿下是来看静仪的?” 萧染点点头,清浅一笑,眸光中带着浅浅流光,“秦五郎也是?” 秦肃又是淡淡“嗯”一声,“今日休沐,过来看看。” “那一起吧。”萧染语声盈盈相邀,笑魇如花,秦肃淡淡看她一眼,没有拒绝,三人便一起进了薛府。 守门的护卫已认识几人,忙把三人往正厅带去,一面又派了人去请薛静仪。 因薛逸海还未过头七,放眼望去,薛府仍是一片惨淡的白,让人心里总觉得瘆得慌。行走间的仆从女婢亦是行色匆匆,面容凄然,府中一片死气沉沉。 公仪音看了两眼便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心里对薛静仪的怜悯之色又添了几分。 护卫领着三人到正厅落座,很快有女婢进来上茶,柔声道,“请几位贵客稍等片刻,女郎很快就到了。” 说罢,垂首退出了大厅在门外候着。 不多会,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女婢的行礼声传入耳中。 公仪音面容一肃,转了眸光朝厅门口瞧去。 和暖微光中,薛静仪一袭纯白素衣出现在众人眼中,脸上未施粉黛,头上也只简单地簪了支乌木簪。面色虽然较之前恢复了一些气色,但眸中依旧一片暗沉。 薛静仪行到众人面前,柔柔行了个礼,“静仪见过义兄。”又看向公仪音和萧染,“阿染,无忧,你们也来了。” 三人起身回礼,秦肃清冷的语气中含了一丝关切之意,沉沉开口道,“静仪,这几日可还安好?”语声中含了几丝熟稔之意。 义兄? 公仪音面露诧异之色,看一眼秦肃,又看一眼神色凄柔的薛静仪,心中暗自思忖,这秦肃何时成了薛静仪的义兄了? 萧染亦是不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秦肃和薛静仪。 许是看出了两人的困惑,秦肃清冷开口解释道,“薛公于我,乃亦师亦父的存在。如今薛公去世,静仪一个女郎持家,我若频繁出入薛府到底多有不便,想了想,还是与静仪结为义兄妹较为妥当。” 公仪音恍然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秦肃虽然看上去沉默寡言,思考问题倒是颇为周全。他和薛静仪本非亲非故,即便秦肃与薛逸海生前交情甚笃,若频繁出入薛府,到底还是会惹来闲话。 如今两人结为异性兄妹,秦肃再来薛府,就名正言顺许多。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萧染一听,眼神亮了亮,拉着薛静仪的手道,“静仪,有秦五郎帮忙,你应该会轻松一些。” 薛静仪笑笑,神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中总算有了一丝光亮,“是的,这些日子多亏义兄的帮忙了。” 言罢,目光在众人面上淡淡扫一眼,浅笑着道,“大家先坐下再说吧。”说着,走到上首也坐了下来。 “静仪,薛氏和孙志远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公仪音心中总有些担忧这两人会趁机作乱,想想还是先问个明白。 听公仪音提到薛氏和孙志远的名字,薛静仪的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厉色,语声沉沉道,“我已同他们说了,今日就派人将他们送走。” “他们岂会甘心?”萧染亦是忧心忡忡。 薛静仪眸光冷凝,定定地看着虚无的远方,“不甘心也得走,我薛府容不下他们!” 说这话的时候,她身上的哀婉神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毅的神色,那紧抿的唇角显示出她内心坚定的决心。 公仪音不禁慨然。 一个月前,薛静仪还是个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少女,不想短短时日,竟发生如此多的变故。天意弄人,逼得她不得不去成长去坚强。 公仪音似有所悟地看一眼薛静仪,心里对她的喜爱又增了几分。面对如此大变,还能保持这样沉稳的心性,还能一人支撑起整个偌大的薛府,静仪也算是个让人钦佩的女子了。 “府中的仆从女婢可都还听从调遣?”秦肃也沉然出声,目色凝重看向上首的薛静仪。 薛静仪微微颔首,“大多数都能恪尽职守,少数个别心怀不轨之人我已当机立断打发出府了。义兄放心吧,有主上的金牌和你的虎贲军撑腰,他们不敢不从。” 虎贲军? 公仪音闻言心神一动,莫非秦肃当真调回建邺北军来了?难怪方才在院中似乎看到了穿盔甲的巡逻军,当时心中还纳闷了半天。 萧染侧头看向秦肃,面容涌上一丝奇色,狐疑道,“虎贲军?秦九郎不是豫州督军么?怎么?” 秦肃端起几上茶盏浅浅喝一口,道,“主上将我调回了建邺北军当中,任虎贲校尉。” “这可太好了。”萧染眸色一亮,忍不住欢快出声。 她的反应有些太过热烈,让几人不由侧目而视,眼中微露不解。 秦肃调回建邺,萧染却这么高兴,不得不让人生出几分疑惑。 只有公仪音的目光中,闪过一簇一闪即逝的火花。 见大家都看向她,萧染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过于热烈了些,忙讪讪一笑,看一眼薛静仪解释道,“有秦五郎留在建邺帮忙,静仪也会轻松一些。” “是吗?”公仪音意味深长看她一眼,狭促道。 萧染面色一红,羞恼地睨她一眼,垂下头不再说话。薛静仪眸光在萧染面上微微一顿,很快挪开,眼底一抹了然的神色。 只有秦默,依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席位上,眼神没有半分飘移,一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茶盏,神情冷峻。 萧染偷偷撩眼看一眼秦肃,见他面色沉然,眸光没有丝毫波动,眼中闪过一抹悻悻的神色。 一时间,厅内无人说话,忽然间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静仪,薛公的出殡事宜准备得怎么样了?”顿了一会儿,秦肃开了口。 薛逸海案子破了之后,他的尸体就从义庄送回了薛府。好在如今天气渐渐转凉,又用了大量冰块保存着,尸体不至于腐烂得太过厉害。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明日出殡。”提起薛逸海,薛静仪终究有些难以释怀,好不容易露出光亮的眼眸又暗淡了下去。 “好,明日我早些过来。”秦肃点头应了。 “我也来参加。”“我也是。”萧染和公仪音不约而同道。 薛静仪看向她们,面上一抹感激的神色,语声轻缓,“阿染和无忧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父亲生前便不喜排场,死后之事,我也不打算弄得太铺张,就安安静静给父亲送完葬就好了。无忧和阿染明日就不必特意再过来了,你们对我和薛府的帮助,父亲若泉下有知,一定会庇佑二位日后平安顺遂的。” 萧染和公仪音无奈对视一眼,转头朝着薛静仪笑笑,示意她们理解,闭口不再提这一茬。毕竟,如何出殡是薛静仪和薛府的私事,既然她不想太多人来参加,她们自然会顺从她的心意。 公仪音倒是很想问问常夫人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只是想到那日薛静仪的决绝,思索片刻,还是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又聊了一会,见薛静仪如今心情已好转,府中之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公仪音和萧染放了心,想着薛静仪如今还有很多事要忙不便多作打扰,刚要出声告辞,厅外却蓦地响起几声咒骂之声。 听到那熟悉的泼妇骂街般的语调,公仪音便意识到薛氏来了。 看来,她果然不甘心就此被扫地出门! 咒骂声渐近,却卡在了不远不近之处,听这样子,似乎是薛氏被堵在门口进来不得。 薛静仪眉心一蹙,沉声道,“我去看看。”说罢,整整裙衫起身朝门外走去。 公仪音几人放心不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出门一瞧,果然是一脸凶神恶煞的薛氏,正被秦肃事先带来的虎贲军拦住,嘴里骂骂咧咧想要硬闯进来,但是又害怕刀剑无眼,脚下迟迟未动,不敢拿命去赌。 毕竟,拦住她的可不是什么薛府的仆从,而是冷酷无情的虎贲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自己? 这么一想,薛氏越发不敢硬闯,只是嘴里的咒骂之声越来越大。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一声冷厉的声音响起。 薛氏嚎了一会,见薛静仪还不出来,刚想心一横躺在地上撒泼,余光却瞟到薛静仪一行人终于走了出来,耳边也跟着传来她不郁的声音。 薛氏目光一扫,看清身后她身后的秦肃、公仪音和萧染三人,不由一怔。 这些天她一直被严密看守着,几次想找薛静仪理论都没有机会,今日好不容易趁看守疏忽之际逃了出来,抓住人一问,说是薛静仪在正厅,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没有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她的目光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不知为何,心底生了一丝怯意。 只是,输人不输仗,怎么着也不能露了怯。这么一想,忙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硬着嗓子道,“薛静仪,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如此行事,着急要赶我们孤儿寡母出府,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这是不忠不孝!你父亲在天之灵看着,也不会安生的!” 薛静仪冷笑一声,一双雪眸紧紧地凝视着薛氏,唇边一抹嘲讽的笑意,“姑母在我家打秋风也打得够久了,是时候回你们孙家去了吧。” “你”薛氏没想到薛静仪这么不给她面子,语声一滞,老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顺了气,恶狠狠盯着薛静仪道,“你今日是铁了心赶我们出府去了?” 薛静仪语声愈发清冷似霜,“姑母这话说得太难听,我这哪是赶你和表兄出府?不过是怕姑父惦记着你们,所以请你们回去罢了。” 薛氏神情愈发恨恨,她夫郎风流好色,家中并不宽裕,小妾却一个接一个往府里抬。她就是没法子了才躲到薛府来的,本来只是想眼不见为净躲一段时间的,不想薛府的生活比孙府要好过太多。 薛逸海在世时,感念她曾经的帮忙,所以对她算得上是有求必应,基本上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她。在孙府可就大不相同了,不仅生活质量下降许多,她夫郎对她,也是动不动就拳打脚踢。 所以她一在薛府住下便乐不思蜀,再也不想回那个憋屈的孙府了。只要她按时送钱回孙府,她夫郎乐得自在,自然也不来催她回去。 如今一想到又要回去那个憋屈的地方,心情当然十分不爽。 而且,她本以为薛逸海去世,薛静仪一个小娘子当家,孤苦无依,薛府的家财怎么着至少也得分自己一半才行,没想到薛静仪竟会行如此雷霆手段,实在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更没想到的是,她会找来这么多强有力的帮手,士族子弟,皇家帝姬,连主上都赐了块金牌给她,这让她如何不恼?! 薛氏心中恨恨,似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恨不得将薛静仪的面皮挠得稀巴烂才好。 薛逸海在世时对她百般恭敬,薛逸海一去世,就变得这般强硬,薛静仪态度这前后巨大的转变,让她一时间都懵了。 只是,薛氏到底不甘心到手的横财就这么飞走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中思忖,既然硬的不行,那她便来软的吧。 这么一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面上带上一丝谄媚的笑意,看向薛静仪讪讪道,“静仪,方才姑母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冲你吼的,你别放在心上。” 薛静仪“嗯”了一声,清冷的面容未变。 薛氏面上好不容易堆出的笑容僵了僵,但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依旧语声和煦,“静仪,如今薛府全凭你在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无依无靠的,难免有那起子刁奴不服气。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同我商量过你和志远的婚事,要我看啊,不如你们趁早把这亲给成了,也算是了却你父亲的遗愿了。” 公仪音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活了两世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面的人,这颠倒黑白大言不惭的功夫可真是一流! 薛静仪怒极反笑,“姑母这话可真有意思,父亲在世之时,我从未听他说过要把我嫁给表兄之事。再者,父亲刚去世,我自然是要为他守孝的,这婚事一事,姑母切莫再提,以免让人觉得静仪乃不忠不孝之人。” 她语带嘲讽,把方才薛氏用来训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薛氏气得嘴巴都歪了,深吸了两三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想骂人的冲动,半天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开始玩起了博同情的手段,一脸凄凉看着薛静仪道,“静仪,你姑父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我和志远此次一回去,你姑父那里定然不会让我们好过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姑母,你多虑了。”薛静仪面上神色没有丝毫松动,语气却愈发清冷。 薛氏低着头,暗暗咬了咬牙。 没想到这个薛静仪年纪轻轻却软硬不吃!只是,叫她就此放弃却又心有不甘。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眼眶,用力挤出几滴泪来,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静仪,你就可怜可怜你姑母和你表兄吧,姑母我姑母我给你跪下了”说着,心一横,作势就要跪倒。 却听得耳边风声一动,公仪音感到身边秦肃手一动,一颗小石子被他从地上吸起,尔后飞快朝薛氏的膝盖打去。 薛氏刚要下跪,却觉得膝盖蓦地一疼,下跪的趋势被阻住,身体朝后踉跄了几步。她扶住双膝,龇牙咧嘴朝秦肃看去,因为她能察觉到方才那打在自己膝盖上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射出的。 见是秦肃,薛氏怒气一阻。 秦肃这段时间经常出入薛府,薛氏暗中向人打探清楚了他的身份,这才知晓他是秦氏子弟,更是如今主上面前的红人,这样的人,自己自然招惹不起。只得自认倒霉地揉着膝盖,脸上神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薛静仪面上已有些不耐,见薛氏似乎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不走了,也不好让公仪音他们陪着自己久等,想了想开口道,“姑母,如今父亲去世,薛府没了经济来源,日后日子怕是会过得紧巴巴,静仪虽有心帮你们,只是爱莫能助啊。” 见薛氏眼眸一抬就要分辨,薛静仪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清清淡淡道,“不过,姑母日后若过得不好,静仪也于心不忍。不如这样,我会赠与姑母一车粮食,一车布匹,外加百两白银,姑母拿着这些物什钱财回去,想必姑父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当今金银市价不稳,比起那百两白银,薛静仪许诺的这一车粮食一车布帛显然更具价值一些。 薛氏本以为薛静仪铁了心不分她任何财物,如今见她这般开口,心内不由喜出望外,看看她身后冷着脸色的三人,知道自己若再纠缠,怕是连这点东西也得不到了。 想了想,只得按捺下仍有些不甘的心情,朝薛静仪笑笑,叹一口气道,“静仪,你的难处姑母也是知道的。罢了罢了,你一个小娘子要维持这偌大的薛府也不容易,阿弟剩下的钱财便留给你罢,你可得精打细算些,别很快就将这个家给败光了。若是有什么” 薛静仪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也不听薛氏再唠叨,转头看向身后的采月吩咐道,“下去将给姑母的东西准备好,然后派人护送姑母和表兄回孙府吧。” 薛氏被她冷不防打断,面上已是挂不住,不过看在钱财的份上,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我还有贵客要招待,姑母请自便吧。”薛静仪看回她,面沉如水,冷冷吩咐。说罢,转身看公仪音几人一眼,语声柔淡起来,“我们里面请吧。” 薛氏恨恨地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死死咬住下唇,眼中迸出怨毒的光芒。半晌,才愤愤转身,拂袖离去。 几人进了大厅,还是照着原来的位子坐下,公仪音看一眼垂首不语的薛静仪,有心打破这沉闷的气氛,笑道,“静仪方才可真威风,真是出了一口大大的恶气啊!” 被公仪音这么一夸,薛静仪浅浅一笑,面上这才流露出一丝符合她少女身份的娇羞来。 “是啊。”萧染也笑意盈盈附和,“我看这个薛氏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一见静仪态度强硬,立马就软了下去。还有她那个儿子,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那样,居然也想娶静仪,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薛静被萧染夸张的语气给逗乐了,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尔后笑容一收,长长舒一口气道,“总算是解决一桩心病了,还是要谢谢你们。今日若没有你们给我撑场,估计她也不会这么容易便妥协。” 三人相视一笑,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静仪,薛公明日出殡,想必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我就不打扰了。等你忙完这段时间再约你出去散散心。”见薛静仪一切无碍,公仪音放了心,出声告辞。 萧染也附和道,“我也先回去了。” “好。”薛静仪的确很多事情要准备,闻言也不推辞,“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亲自登门道谢。”说着,又看向秦肃,“义兄呢?” “我留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秦肃沉声道。 “也好。那我先送送无忧和阿染,请义兄在此稍坐片刻。”说罢,起身朝公仪音和萧染笑笑,“无忧,我们走吧。” 薛静仪将两人送到了府门口方才转身进去。 公仪音和萧染一道上了车,开口吩咐黎叔先送萧染回去,牛车缓缓朝乌衣巷驶去。 送萧染到了家,目送着她进了萧府,公仪音这才放下车帘,低声吩咐道,“走吧,回府。” 黎叔应一声,一扬手中鞭子,调转车头朝帝姬府而去。 行了一段路,公仪音感到行车速度似乎慢了下来。“怎么了?”她纳闷出声问道。 “殿下,前面来了辆车撵,看族徽似乎是秦氏的。”黎叔沉声回道。 “秦氏?”公仪音喃喃了一句,心中思量着,在不知车厢里坐着何人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贸然停车吧,以免泄露了她和秦默的关系。这么一想,便出声吩咐道,“黎叔,往旁侧避一避,只当做未曾看见便是。” 牛车速度恢复如常,听着迎面而来的车辇车轮滚动声越来越近,公仪音到底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掀起车帘一角偷偷朝外看去。 迎面而来的那辆秦氏车撵,同公仪音第一次在街上遇到秦默时他所乘坐的那俩构造颇为相似,都是敞开的样式,帘幔轻舞间,车厢里坐着的人也若隐若现。 公仪音目光一瞟,果然看到了秦默熟悉的身影,不过,他的身边还坐了一个人。 待看清他身侧是谁时,公仪音瞳孔一缩,蓦地放下帘子。 但是已经晚了。 那人感到有人在看他们,沉郁的目光凉凉看来,恰好与公仪音对视上,凉淡的眸中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公仪音躲在车帘后,一颗心跳得有些厉害。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她听到窗外有清亮的少年音响起,似清晨第一道刺眼的光芒,蓦地让公仪音心里颤了颤。 “停车!” 那声音只说了短短两个字,却让公仪音不由蹙了眉头。 路就这么宽,秦府的车在路中间停了下来,公仪音的车避让不得,只好也跟着停了下来。 空气中的风似乎有一瞬间的静止。 公仪音死死盯着下垂的青色帐幔,似乎能想到这帐幔后头的那少年,是用一种怎样的眼神打量着。 那种古怪而诡异的眼神,恍惚穿透帘子而来,让公仪音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阿灵和阿素也感受到了这不寻常的氛围,担忧地看一眼公仪音沉重的面色,知趣地没有出声。 “敢问车内坐的可是重华帝姬?”片刻的沉默过后,外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声音,似乎人已经下了车,正站在车外同公仪音说话。 公仪音凝了凝心神,再开口声音已恢复沉静,听不出什么端倪,“车外何人?” “秦氏十二郎秦衍。”传入车内的声音亮而清朗,似带了一丝淡淡的戏谑之意。 “秦十二郎找本宫,有事吗?”公仪音面容端肃,一字一句清冷问道,声音不大不小,带了一丝上位者的威仪。 “殿下莫不是忘了,我们见过。”车外的秦衍轻笑一声,似乎怕公仪音否认,又不急不缓地补充了一句,“在延尉寺。” 听到这话,公仪音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没想到秦衍居然认出她来了,心中打着鼓,想了想,示意阿灵掀开车帘。 阿灵会意,将车帘从中间掀开,挂到车厢两侧的小银勾上,如此一来,公仪音秀丽绝伦的容颜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秦衍面前。 而秦衍的身姿,也全然落入公仪音眼中。 他负手立于帝姬府的车撵前,一袭雪青色大袖袍衫,腰间系一条碧玉镂空腰带,头发用小玉冠束住。单就风姿仪态而言,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风流名士之姿。 只是那双细长的桃花眼中,藏着深不见底的浓雾,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若多看几眼,就会被深深吸进去而不自知。 “秦十二郎有什么事么?”公仪音瞟他一眼,淡淡问道。余光越过秦衍的肩头,望向对面车撵中端坐着的秦默。 见公仪音看来,秦默弯了弯唇角,给了她一个无需担忧的眼神。 公仪音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忽然间就沉静下来,收回目光看着秦衍,面上神情愈发淡漠无痕。 秦衍眼中一抹流光闪过,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弧度,“方才在车内惊鸿一瞥,觉得殿下有些眼熟,正好瞟到车辕上帝姬府的标记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原来殿下,便是当日跟在我阿兄身侧的宫无忧宫行走。” 公仪音淡笑不语。 片刻,才凉凉地睨了秦衍一眼,“十二郎若是来叙旧的,本宫怕是没这个闲情。本宫府里还有事,改日有空再与十二郎畅聊。”说罢,示意阿灵和阿素将车帘放下。 “殿下,我阿兄也在车内。”秦衍定定地看了他一瞬,又开了口。 公仪音看向秦衍的眼光中带了一丝淡淡嘲讽,“怎么?十二郎这意思是,还要本宫下车同秦九郎见礼?” 她见秦衍语带试探之意,猜测他怕是对自己和秦默的关系起了疑心,不欲让他看出端倪,因而冷冷地嘲讽了回去。 秦衍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公仪音会这般回答,半晌,才皱眉开口道,“殿下同我阿兄到底同僚一场,怎么殿下似乎对我阿兄有意见?” 公仪音嗤笑一声,目光愈发澄澈清朗起来,“十二郎多虑了。” 秦衍眸色一暗,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女子,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那清澈如许的眸中,有一丝淡淡的嘲讽掠过。似乎在讥笑他的自作多情,那双会说话的眼眸似乎在说,我同秦九郎并不熟,何来有意见一说? 思及此,秦衍垂了眼眸,心中暗自思忖。先前他便对阿兄身边那个突然出现的宫无忧起了怀疑,派人仔细打探之后才发现,那人竟然是重华帝姬假扮而成。 只是,对于重华帝姬为何要扮男装入延尉寺的原因,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重华帝姬同那些思慕自己阿兄的女郎一眼,是为了接近阿兄才进去的。不过,他的人手有限,打探不到更具体的情况。 正好方才匆匆一瞥见瞧见了重华帝姬熟悉的面容,不由心中一动。此时阿兄也坐在车内,若让他二人在这种情况下相见,自己定能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是没想到,重华帝姬面上的神情是滴水不漏,丝毫瞧不出任何异样。 这让他不由陷入沉思,莫非自己先前的推断都是错的? 他狐疑地打量着公仪音,眸色深沉,似乎想分辨出公仪音方才那话的真假。 不过,公仪音可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再试探,冷冷道,“十二郎,麻烦让秦府的车撵让一让,本宫府中还有事急着回去。” 说罢,示意阿灵和阿素不必再理会秦衍,将帘子放下继续前行。 眼见着面前车帘缓缓落下,隔绝了车内少女清丽的容颜,秦衍眸中闪过一丝不甘的神色,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眸色幽重地再看一眼帝姬府的车撵,沉沉转身,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秦默淡然睨他一眼,没有出声,只轻声吩咐,“给帝姬让路。” 驭车的仆从应一声,驾着车撵避到了一旁。 眼见着帝姬府的车撵从面前缓缓而过,秦衍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微微晃动的青色帘帐上,似乎想要将那帘子剜出一个洞来。 秦默清冷笑一声,语声凉淡,“阿衍,你同重华帝姬有仇吗?” 秦衍扭头狠狠瞪他一眼,“阿兄,你说她方才那是何意?”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秦默的神情依旧淡淡。 “阿兄,你同重华帝姬不熟?”秦衍定定盯着秦默面上神情,忽然冷冷开了口。 “不算熟。” 秦衍刚要再问,忽然想起一事,唇畔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阿兄,我听说你找祖父解除了与王家的婚约?” “嗯。”秦默淡淡应一声,目光未有丝毫波动。 “为何?” “这门婚事本就不是我愿意的,趁着事情还未最终定下之前解决,不是很好么?再说了”他终于转了目光,淡淡看一眼秦衍,“我以为,母亲会很高兴我这个举动。” 秋风生凉,吹起车撵两侧的月白轻纱,帘幔飞舞间,秦默的容颜若隐若现。 秦衍心中又忍不住生了几分挫败感。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一直如影随形的伴着他,如同附骨之疽一样,让他的心里,揪得生疼。 都说血脉相连,可身旁这个与他流着相同血液的男子,他却从来也不曾看清过。 想到这,原本就握成拳头的手攥得愈发紧了,眸中一抹暗沉幽深闪过。 忽然,他轻启唇瓣,盯着秦默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道,“我本以为,阿兄之所以解除与王家的婚约,是因为心里有了人” ------题外话------ 把小十二拉出来遛遛,以免有人想他了23333 很快,马上,就到了安帝的寿宴啦寿宴上又会发生神马事情捏? —感!谢!— 花花:小沐沐! 钻石:小沐沐! 月票:柒柒! 评价票:小鸢!小涂涂!宝哥哥! 你们这么爱夭夭,夭夭表示要上天鸟 第125章 秦默的体贴 他这话一出,车厢里的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可秦默面上的神情,却依旧像一潭不起任何涟漪的池水,连眸中的波光,也没有丝毫的闪动。 秦衍似有些泄气,却仍心有不甘地紧盯着秦默面上神情。 秦默凉凉转了目光看向他,“阿衍,最近太学的功课莫不是很闲?你都有闲情东想西想起来了。” 秦衍神情沉郁,若有所思,片刻,才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阿兄为何不回答我方才的话?” “子虚乌有的事,有什么好回答的?”秦默淡淡反问,“阿衍,你若是对此事这么感兴趣,我不妨告诉你,我虽然不娶王韵,但秦家与王家的婚约并未解除,你说,祖父会让人谁与王家联姻呢?” 秦衍面色一沉,面上黑得跟墨似的,抬眼直勾勾盯着秦默,“阿兄这话是何意?” 秦默淡淡一笑,“阿衍,你如今也已十八,说起来,与王韵的年纪倒是般配得很。你觉得,以母亲的性子,会不会去同宗主讲,将这和亲人选直接换成你?” 秦衍眸中怒气沉沉,睨一眼秦默,似负气一般说了句,“阿兄,你不要的东西,我必然也不会要!”说话间,语声中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阴翳和狠辣。 秦默淡淡一笑,不再言语,车内一片寂静。 两人心思各异间,牛车已驶回了秦府。 秦衍也不看秦默,径直甩袖下了车,怒气冲冲朝秦府里头冲去。 身后的秦默目送着他进府的身影,墨瞳微眯,眸底一抹深色闪过。很快,他收回目光,闲庭信步般迈进了府内。 而此时,公仪音的车辇还行在回府的路上。她端坐车中,眉头微蹙,想着方才秦衍说的话,一时有些心烦。 “殿下,方才秦十二郎那话是什么意思?他晓得您先前扮男装入延尉寺的事了?”阿灵担忧地开口问道。 “嗯。”公仪音语气沉沉地点了点头,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听方才秦衍那口气,似乎早就知道她重华帝姬的身份了。而他刚刚那些话,听着就像是在试探她和秦默的关系。这么一想,不由有些心惊。 秦衍此人,着实有些棘手。 无论是宇文渊还是王泓,虽然也有些难对付,但自己好歹知道他们意欲何为,这样也能大致有个心理准备。可秦衍,她却琢磨不透他如此关注和针对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思及此,不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公仪音这般想着,这才稍稍定了心。 一路无话行至府中不提。 过了两日,公仪音正准备入宫看望安帝,却听得前院女婢来报说延尉寺来人了。她不由一怔,延尉寺这个时候派人过来会有什么事? 想到这,不由问道,“可知是什么人?” 来报的女婢微微一福,“是延尉寺秦寺卿。” 秦默?他怎么过来了?前两日才被秦衍怀疑他二人的关系,以他的谨慎,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才是。 “可有说是何事?” 女婢摇摇头,“来报之人没有细说,只说秦寺卿有事情殿下出府一趟,若殿下无事,请殿下准备好之后出府一见。” 见她说得神秘,公仪音不由起了几分疑惑,不知秦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想了想,稍作打扮之后按下心中纳闷,与阿灵阿素说了一声,自行出了府。 一出府,果然瞧见延尉寺熟悉的车撵停在帝姬府门口,玉色锦帘下垂,遮住车内之人的容颜,但空气中国隐隐漂浮着秦默身上令人熟悉的幽香。公仪音的内心,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丝欢喜,脚步加快,奔到车前。 驭车的衙役见公仪音迎了出来,低声对着车内通禀道,“九郎,帝姬出来了。” 很快,车帘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挑起,紧接着,秦默熟悉俊雅的容颜从玉色锦帘后露了出来。 “阿音。”他眉眼带笑看向公仪音,浅浅唤道。 虽然周围没有旁人,可到底是在外面,秦默这般缱绻叫来,还是让公仪音微微红了脸,点点头道,“你来找我有事吗?” “阿音今日可有空?” 公仪音又是点头,“本来今日想入宫的,不过还未同父皇讲。你若有事找我的话我就先不进宫了。” “那随我去个地方可好?”秦默语声温柔宁淡,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每每带着足以让人深溺其中的幽光。 “好。”公仪音怔怔点了头,被秦默轻轻拉上了车。待她坐定,牛车缓缓行驶了起来。 “我们这是去哪啊?”公仪音看向秦默,好奇问道。 秦默浅浅微笑,眸中一抹细微的狡黠,“到了便知道了。” 见他有意卖关子,公仪音只得按下心中的纳闷,掀开车窗帘朝外头瞧了瞧,不由微微皱了眉头,看这行驶反向,似乎是朝城郊驶去? 不过好端端的,去城郊做什么? 这么一想,心中愈发纳闷起来。 只是见秦默似有心给她个“惊喜”,便知趣地没有多问。脑中闪过前两日遇到秦衍之事,心中仍有些不放心,抬眸凝视着秦默道,“阿默,秦十二郎是不是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 126章 寿宴准备 一场连绵的秋雨,将建邺城中残留的夏日气息冲刷得一干二净。空气中终于有了秋日的清冷和萧索,秋风瑟瑟,冷雨不绝。 王泓立在房中,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水。 风乱雨大,悬挂在廊下的风灯在风雨中摇摇晃晃,被斜飞的雨水拍打着,在空中四下乱飞。琉璃灯罩中的灯火被风吹得闪闪烁烁,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熄灭。风灯四角垂下的金玲发出杂乱刺耳的铃声,不过很快被淹没在风雨声中。 王泓低了头,看着几案上快要完成的画作,眼中闪过一抹幽深的神色。 洁白宣纸上是一副清透的水墨画,画得却不是山水风景,而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画中女子眼眸顾盼生辉,欲说还休,身姿清丽窈窕,婀娜多姿。作画之人显然倾注了许多情感,画中女子的灵动神韵跃于纸上,仿佛随时会穿透纸张走出,立在面前盈盈浅笑。 雨水被风拍打得胡乱斜飞,有一两点雨水透过未关紧的窗户飞进来,正好落在画中女子的脸颊处,雨水在纸上缓慢洇开,仿佛给女子的脸颊处点上一个小巧的梨涡,愈发显得栩栩如生起来。 王泓赶忙伸手将窗户关紧,看一眼画纸上的女子,又看一眼外头下倾泻而下的大雨,心里头也如头外面那纷杂的风雨声一般乱得很。 忽然,他耳朵微动,似乎听到有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如水波一般在他耳畔隐隐回荡。 “郎君。”很快,有女婢的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微弱的声音仿佛随时要被呼啸的风声淹没。 “何事?”王泓将画纸卷好收于一侧,这才转了身朝门口看去。 门口的女婢显然是冒雨赶来,发梢处还在往下滴着水,衣衫下摆和袖口处也沾了水渍,看上去有些狼狈。 “启禀郎君,锦绣坊的全掌柜过来了。” 王泓皱了皱眉头,看一眼窗外似乎越来越大的雨势,心中纳闷。这么大的雨,全海涵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眉间不由浮上一丝忧色。他转头看向报信的女婢,语声沉朗,“知道了,先让全掌柜在厅中稍候片刻,我很快过去。” 女婢应了,福身退了下去。 窗外的风雨声穿透小轩窗而来,一声一声落入王泓的耳中。他低了头,将方才卷好的画卷收入柜中。尔后唤了人进来,片刻,便一身蓑衣脚下趿着木屐冲入了风雨之中。 他走得飞快,身后撑伞的仆从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园中的花树在狂风骤雨中凋零飘落,一片狼藉。王泓的高齿木屐踩过掉落在地的残破花朵,带起泥土的泥泞。 很快,他匆匆赶到了待客的前厅。 刚走到廊下,便看到厅门大敞的前厅中,全海涵正坐在席上喝着茶,远远望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 王泓的眉头皱得越紧了,在廊下将蓑衣脱下递给身后的仆从,尔后顿了顿脚上的高齿木屐,将雨水甩干,这才脚步匆匆进了大厅。 见王泓过来,厅中的全海涵忙放下茶杯,急急忙忙迎了上来给王泓行礼。 “全掌柜无需多礼。”王泓摆摆手,示意全海涵继续坐下谈。 全海涵道一声谢,退回席位坐了下来,王泓也在其对面坐了下来。很快有女婢进来给王泓斟了茶,轻轻一福又退了出去。 “全掌柜冒雨前来,可是有何要事?”王泓心中不定,也不客套寒暄,开门见山问道。 一听王泓这问话,全掌柜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立马又变得焦急起来。他站起来急急抹一把额上汗珠,心焦道,“郎君,扬州那批货出了问题。” “出了问题?”正在喝茶的王泓一听,猛地将茶杯一放,瞪大了眼睛道,“好好的怎么会出问题?之前不是谈的好好的?” 前段时间他们从扬州进了一批布料进京,因为款式新颖,布料上乘,做成秋衣后颇受京中女郎的喜爱,再加上最近气温陡然转凉,短短时日内便销售一空。京中贵女们也纷纷表示出极大的兴致,在锦绣坊定制了多套。很快,上次进来的那批布料便用得差不多了。 王泓看到了这里头蕴藏的巨大商机,吩咐人赶紧到扬州再下单,尽量多赶制出合格的布料运进京来。否则的话,建邺的库存很快就会告急。 全海涵苦着脸道,“郎君,扬州那些与我们之前合作的布料作坊突然像串通好了似的,一夕之间提出要涨工钱的要求,否则就罢工不做。” 王泓瞳孔一缩,猛地站起来道,“这是何意?我们难道没有事先同他们签订合同么?” 全海涵脖子一缩,面上显出一抹心虚来,“这次布料要得急,我们之前又同他们有过多次合作,想着自然还是同先前谈妥的价格一样,急急忙忙下便没有再重新签订合同。” “胡闹!”王泓气得一拍几案,“全掌柜,你也是经商多年的老人了,商人唯利是图的性子你不懂吗?怎么会给他们留下个这么大的把柄?!现在倒好,没有签订合同,他们又知道我们要得急,漫天要价,你说,这要如何收场?!” 全海涵刚刚擦干的汗水又“哗啦”冒了出来。见王泓发怒,他身子一抖,急急忙忙从几案后走了出来,走到王泓面前赔礼道,“是小的思虑不周,请郎君责罚。” “责罚?”王泓剑眉一竖,眼中闪过一丝阴翳,“现在责罚你有用吗?!锦绣坊的生意你先放着,我找人代为处理一下,你立刻启程赶往扬州,亲自与那些作坊老板去谈,务必要谈出一个满意的结果来!否则就不用回来了!” 王泓眸光冷肃,心里怒意翻涌。他虽是王家嫡支子弟,但王家向来子嗣旺盛,便是嫡支子弟也有好几个,其中不乏能力出众者。王氏宗主为了考察这些子弟的才能,将王氏名下的一些产业分给个人管理,以借此来衡量每一个人的能力。 王泓分到的是锦绣坊的生意。上半年生意一直红火,进账颇丰,王家宗主还当着众人的面夸过他好几次。如今眼见着已入秋,每年年底盘点的时候也快到了,现在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纰漏,让他如何不恼火。 若不是他那几个兄弟应该没有这样的本事,他都要怀疑这事是他们故意挑起的事端,为的就是让在年底的考察中一举超过自己。 想了想,仍是没有头绪。目光却瞟到全海涵还杵在一旁,不由气不打一处来,瞪他一眼喝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去扬州?!” 全海涵眼神闪了闪,吞了吞口水斟酌着道,“郎君,那个他们说若要谈判,只会跟郎君亲自谈” “什么?!”这下王泓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要跟我亲自谈?!这是谁提的这等无理要求?!” “所有作坊的老板都是这个口径。”外面的风透过大敞的门呼呼灌了进来,可全海涵却丝毫没感到冷意,反而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衣衫紧紧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再被风一吹,顿时一阵冷飕飕的寒意自脊背升起。 王泓冷凝了眼神。 扬州与建邺相去甚远,此时出发,这一来一去也得大半个月。可过几日便是主上的寿辰了,到时各大士族都会派族中子弟佼佼者前去参加,若自己此时赶去扬州,定然赶不及回来参加主上的生辰宴。 可若自己不去的话,扬州这笔生意十有八九会泡汤,其他族中兄弟也追得很紧,随时有可能被赶超,自己不能冒这个险。 左思右想之下,王泓只能忍痛做出决定。 “我知道了。”他语气沉郁看向一脸惴惴不安的全海涵,“你先回锦绣坊,我会尽快赶往扬州。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锦绣坊的生意务必照看好,否则,我回来拿你是问!”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将锦绣坊的生意打点好。”全海涵见王泓不再追究他的责任,不由暗暗舒了口气,忙不迭应了下来。 见王泓再无其他吩咐,忙躬身行了一礼,凝神屏气退出了前厅。 王泓坐在席上,扭头看着门外丝毫没有停止迹象的雨势,心情也同这外面的天气一样,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他攥紧了手中握住的青釉色茶盏,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若让他查出是谁在这背后捣鬼,他定要叫他好看! “啪嗒”一声,手中杯盏竟被王泓攥破,而与此同时,在这一片嘈杂的雨声中,蓦地响起一道惊雷,让人胆颤心惊。 王泓扔下手中碎片,面色沉郁起身,唤人取了蓑衣过来,走进了雨中。 很快,他的身影融入朦胧的雨帘中,素色大衫与雨景融为一体,很快消失不见。 此时的重华帝姬府,公仪音也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势发呆。 “殿下,窗边风大,您还是坐进来些吧。”阿素挑帘而入,正看到公仪音斜卧在窗边软榻之上,目光怔怔,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没关系。”公仪音的手指在琉璃窗扉上划过,窗外的雨点打落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雨水流过的痕迹。 “窗户已经关紧了。”公仪音转头朝阿素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阿素无奈地抿了抿嘴,“殿下今早一起来便坐在窗边了,这瓢泼的大雨有这么好看吗?” 公仪音也跟着抿唇笑笑,“我没有在看雨势,我这是在思考问题呢。” 阿素微微扬了秀眉,“方才就见殿下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在想过几日父皇的寿宴。” 阿素不解地挑了挑眉,“主上的寿宴有什么需要殿下担忧的么?” 公仪音略微点了点头,“我在想,送什么样的生辰礼给父皇才好。” 阿素愈发疑惑起来,“殿下,往年您不是都是在库房中挑选的么?” “是啊。”公仪音随口应了,往年她都是在库房里随意挑选了个贵重的东西送给父皇,可今年不一样。 首先,今年是父皇的整岁寿宴。再者,她库房里的东西本就是父皇赏赐下来的,再拿那些这些东西去送给父皇,未免有些太过随意敷衍了。更何况,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她从心底里明白,不管父皇作为一个君王如何,作为自己的父亲而言,他都是再合格不过了。 所以她今年想送些特别的东西给父皇。 “今年我想送点不一样的。”她淡淡瞟了阿素一眼。 “不一样的?”阿素想了想,“殿下是想自己亲手给主上做一份生辰贺礼?” 自己动手做? 公仪音眼神亮了亮,心中思忖。她的东西说白了其实都是父皇的,若拿这些现成的东西送去,的确有些不够诚意。倒不如像阿素提议的这般,自己亲手做一个。 “这个主意不错。”公仪音兴致勃勃看向阿素,“你觉得我做什么比较好?” 阿素停下手中正在叠衣服的动作,歪着头想了想,“殿下要做的,自然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东西吧?” 擅长的东西? 公仪音亦陷入沉思。自己擅长音律,难道要在寿宴上给父皇弹一曲助兴。不行不行!她很快摇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要弹曲子给父皇听,随时都可以,不一定要选在寿宴上。万一她露这么一首更加惹得心怀不轨之人觊觎,但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正巧此时阿灵从门外走进来,听到两人的谈话,思索片刻喃喃自语道,“可惜殿下女红不行,否则可以给主上亲手绣个什么东西。” 阿素笑笑,将叠好的衣物放入柜中,走出房间安排中午的午膳去了。 公仪音尴尬地咧了咧嘴,她的女红的确不怎样,主要是她没这个兴致去学,每次女红课都是草草敷衍完事,自然学不到什么手艺。 不过被阿灵这么大喇喇说出来,面上到底有些挂不住,睨她一眼轻咳一声道,“阿灵,你家殿下若认真去学,还是能绣得有模有样的。” 阿灵“嘻嘻”一笑,点头道,“是是是,殿下天资聪颖,自然是什么都一学就会了。” 公仪音睨她一眼,别贫嘴了,“快帮我想想。” “殿下不是最近在学药理知识么?”阿灵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您就从这方面着手?”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近北魏来朝,又有噬心散之事,父皇连日操劳,似乎睡眠不大好,既然这样,不如自己帮他配置一些安神的草药出来,也算是能缓解他的一些疲劳了。 她抬头看一眼自己床榻四角悬挂着的镂空银球,眼中一抹亮色闪过,不如自己也做几个宁神安睡的香包送给父皇,让他可以佩在身上,亦可以挂在房中,这样的话,应该能对父皇的睡眠有所帮助。 只是三日后便是父皇的寿宴了,看来这几天得加把劲将香包和香囊赶出来。 说到做到,想到这,她抬头看向阿灵,“想好了,就听你的建议,给父皇做几个宁神安睡的香包出来吧。阿灵,去把我的针线筐和绣绷拿来。” 阿灵眼眸闪烁了几下,笑眯眯道,“殿下真要做女红?” 公仪音瞪她一眼,“少废话。不行不是还有阿素和青姨么?怕什么。”阿素的女红不错,自己很多贴身衣物都是她缝制的。青姨的女红更是一绝,当年在宫中还颇有名气,经常有别宫的宫婢慕名向她去请教。 阿灵吐了吐舌头,“是,婢子这就去拿。” 阿灵取了针线筐和绣架来,见公仪音正坐在几上描着花样子,不由心下好奇,凑过去跟着看了起来。 知道她过来了,公仪音却是头也未抬,依旧专心致志地瞄着在纸上用炭笔描着花纹。 “殿下要绣什么花样?” “挂在床榻上的四个香囊就绣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好了,象征着四季的变化,也能体现出蓬勃的气息。至于给父皇佩在身上的,我还未想好。”她沉吟着道,目光落在画纸上初具雏形的兰花之上,显然有些苦恼。 “主上的衣服上不是都绣着龙纹吗?殿下也绣个龙纹如何?”阿灵兴致勃勃提议道。 公仪音睨她一眼,“你当你们家殿下精通绣功吗?龙纹那么复杂,我哪里绣得出来。” 阿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垂,笑着道,“是哦,忘了这一茬了。”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先想想。” 阿灵应声准备退下,公仪音却又唤住她,“去把阿素叫来。”阿素精于此道,她说不定会有什么好的主意。 “是,殿下。”阿灵清脆应了,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公仪音转过头,视线又回到了几案上的花样上。青黛色的秀眉微蹙,显然有些苦恼。忽然,她眼神一亮,脑中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握着炭笔的手不由动得飞快,描了一会,纸上的花样很快初具雏形。 公仪音将画纸拿在手中,对着窗外仔细端详了一番,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意。眼中一抹狡黠划过,心中思忖道,不知道父皇看到这个香囊,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窗外雨点渐小,雨滴从屋檐上滑落,在窗前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公仪音呆呆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水雾朦胧的景色,想着三日之后的寿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窗外的雨势虽然渐停,可三日后的寿宴,怕是又有一场狂风骤雨要起。 三日后。 安帝的寿宴定在戌时开始。 秋日的夜晚来得比夏日要早,刚过酉时,天空就开始暗淡下来,墨色倾洒铺满整个天空。 前两日下了场大雨,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湿意,夜风渐渐有了凉意,温柔地拂过每一寸大地,也拂过建邺城中每一处众人心思各异的心房。 公仪音早早就做起了准备,今日是安帝的寿宴,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不能穿得太过素淡了去。左挑右选,终于挑中了前几日宫里头送过来的一件染莲红十样锦妆花缎罗裙。梳妆打扮好后,外头系上一件月牙白织锦勾银披风,在阿灵和阿素的陪同下上了车。 今日的南齐宫城,比上次迎接北魏的宫宴时还要灯火通明。石座路灯中燃着碗口粗的红烛,流光闪烁,将浓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公仪音的车撵行到承天门处听停了下来。 阿灵和阿素先行下车,掀起车帘,将公仪音迎了下来。 公仪音双脚刚着地,还未站稳,耳边便传来那熟悉中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重华帝姬,好巧!” 公仪音美目一沉,眸中闪过一丝怒意。 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题外话------ —谢谢— 花花:微微,若卿,小沐沐,小涂涂 钻钻:小沐沐,小涂涂 票票:小沐沐,小涂涂 哈哈,谢谢夭夭的真爱们哟 第127章 青衣女婢 这熟悉而令人生厌的声音,不是宇文渊又是谁? 她心中对其厌烦不已,只是碍于礼数,不能堂而皇之体现出来,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的厌恶之情,再抬头时面已恢复一派淡然似水,丝毫看不出心中情绪。 “睿王。”公仪音微微颔首,朝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宇文渊挤出一抹笑容。很快低了头不再看他,在阿灵阿素的陪同下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只是宇文渊站在通往承天门大道的中间,公仪音难免往宫里走去时难免要经过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宇文渊的声音再度响起。 “重华帝姬,请等一下。” 公仪音无奈,只得停下步伐,侧头朝宇文渊望去,烛火映照下,她眉头微蹙,眼中的不耐烦一闪即逝。 宇文渊看着近在咫尺的公仪音,灯火中,她精致的脸庞散发着莹莹的微光。不由微微勾唇一笑,彬彬有礼道,“既然有缘遇上,不如一起进去吧。”说话间,眼中含着灼灼亮色,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公仪音面上浅笑,心里却翻着个白眼。 有缘遇上?这明摆着是他刻意在此等候的,当自己是瞎子吗? 她也不正面拒绝,只盈盈看着宇文渊问道,“北魏使团呢?怎么没与睿王一起来?”北魏使团本就是为了安帝的寿辰才到建邺,今晚定然是要来参加的。如今宇文渊却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点,他为了假装偶遇自己先于北魏使团过来在此等着了。 公仪音自嘲地翘了翘嘴唇。 没想到宇文渊对自己倒颇费了几分心思。就是不知他究竟看上自己哪一点了? 烛火明灭,公仪音半面丽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唇边的笑容看不真切,却愈发让其显出几丝神秘的魅惑来。 宇文渊的面上有一丝一闪即逝的不自在。 公仪音俏生生一笑,“怎么?还没来么?睿王还是同北魏使团一同入场比较好。重华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朝宇文渊点头示意一下,带着阿灵阿素翩然离去,只留一地馨香在宇文渊鼻端萦绕,让他愈发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公仪音的身影已经隐入远处的灯火之中,宇文渊却仍旧没有收回目光。 这一幕,全数落入不远处一双眼眸中,黑夜里,那双眸子亮光一闪,眼瞳中划过一抹异色。 今日的寿宴依旧设在云光殿。公仪音到了殿外,朝里粗粗一扫,发现殿内来的人似乎还不算多,想了想,脚步未停,朝甘泉殿走去。 甘泉殿是安帝的寝殿,此时寿宴尚未开始,他应该还在殿中。公仪音今日特意来早了些,为的就是想先把前几日所做贺礼单独送给安帝。 她带着阿灵阿素一路行车熟路行到甘泉殿。 殿外垂首候着的宫婢见公仪音过来,颇有些吃惊,忙朝公仪音行了礼,“见过殿下。” “父皇可在里面?”公仪音淡淡看向她们问道。 宫婢点点头,“回殿下的话,主上在为待会的寿宴做准备。” “你进去通报一声,看父皇现在可有空见我?”公仪音在殿门口停住,吩咐道。 “诺。”宫婢福身应了,快步走进殿中。很快,她便又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步履匆匆的刘邴。 刘邴一见俏然而立的公仪音,眼神蓦地一亮,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慌忙加快脚步迎上来道,“殿下来了,快里面请。” 公仪音冲他笑着打了招呼,示意阿灵阿素在殿外候着,自己随刘邴进了内殿。 “殿下这会子怎么有空过来?”刘邴堆笑着道,显然对公仪音在寿宴开始前不久还过来找安帝有些不解。 “我过来给父皇送贺礼的。”公仪音浅笑。 刘邴侧头看来,眼中一抹惊喜,笑着道,“殿下有心了,主上知道了定然会很开心。” 公仪音笑笑,拢在袖中的手收了收。心中思忖,父皇若是见到了她送的礼物,是会开心?还是会有别的情绪? 思绪浅浅起伏间,刘邴已经带着公仪音到了内殿,安帝正在宫婢的伺候下换着宴会上要穿的衣服。见公仪音在刘邴的带领下进来了,笑着朝她看来。 “重华这会子怎么还有空过来?” 公仪音浅笑一下,“我有东西想送给父皇,待会宴会上人多眼杂,想着还是现在送了比较好。” 安帝亦是惊奇,摆摆手示意方才替他更衣的宫婢退下,笑意盈盈看向公仪音道,“重华还给父皇准备了礼物?朕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说罢,笑着走到上首的席位前坐下,眼眸带笑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也跟着对坐下来,从袖中掏出一个流光锦制成的锦袋。锦袋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云纹,再用银线将开口处系住了。 安帝伸手接过,面上惊奇的表情更甚,嘴里狐疑道,“这是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锦袋打开,好奇道,“我看看”说话间,已经伸手将袋中之物掏出。 “这是香囊?”安帝看着手中两个小巧的布制香袋,奇道。 公仪音笑眯眯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安帝的反应。 安帝将手中香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抬头望着公仪音笑道,“重华,这莫不是你亲手所制?” 公仪音忙不迭点头,“父皇,你怎么知道?” 安帝笑,眼中神情愈加愉悦起来,他指了指香囊上略微不平整的针脚,笑言,“若是绣娘做的,这绣娘怕是没人雇了。” 公仪音脸一红,拖长了声音撒娇道,“父皇,重华为了赶这几个香囊,可是花了大力气呢。您知道的,重华一向不擅长女红。” 安帝“哈哈”一笑,“朕知道,朕很喜欢。”说着,又细细端详起手中的香囊来,“梅、兰?重华这是绣的四君子?” “里头还有呢。”公仪音道。 安帝眉一挑,“哦”了一声,伸手将剩下两个也拿了出来,不由勾了唇瓣,“原来是四季花语,重华有心了。” 公仪音笑意盈盈,“父皇,你仔细闻闻看。” 安帝将香囊放至鼻端细细闻了闻,眼中一抹沉思的神色,“这是什么香味?闻上去怪好闻的,感觉心情也宁和了不少。” 公仪音得意地扬了扬秀眉,“这可是我亲手调配的安神香料,有助于夜晚的睡眠。我见父皇这几日忧心国事,似乎清减了不少。重华没有什么可以帮到父皇的,唯有这调香的手艺进来大有进展,所以特意给父皇做了这几个香囊。父皇可以挂在床榻四角,夜晚闻着这淡淡香气,很快就能进入睡眠。” 安帝握着香囊,神情有些怔忡,久久不曾说话。 没听到安帝的回话,公仪音不由有些生奇,抬头朝安帝看去,却看到安帝眼泛泪花,怔怔地看着她。 “父皇”公仪音出声唤道。 安帝这才抬了头,眼露欣慰的神色,“重华长大了,懂事了。”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一笑,心里却有些自责。不过是几个并不值钱的香囊,因为是自己亲手做的,父皇便感动成这样。如此想来,她之前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不过,不知道父皇看到那最后一个香囊,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想到这,她浅浅一笑,“父皇,您若是喜欢,日后重华常给您做。”顿了顿,又道,“父皇,这几个是挂在床榻四角的,您让人去挂好吧。里头的香料隔十来天更换一次就好了,我会给您配好的。” 安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敛下起伏的情绪,招手唤了刘邴过来,吩咐他将这四个香囊好生挂好。 公仪音看他一眼,又道,“父皇,这锦袋里面,还有一个香囊,是给您挂在身上的。” 安帝眼中一抹兴致闪过,笑眯眯道,“重华居然做了这么多个,真是辛苦你了。”说话间,已经伸手将最后一个香囊给拿了出来。 他饶有兴味低头一瞧,忽而眼神一凝,面上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手中是一个素锦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两朵开得正艳的并蒂红莲,翠绿的荷叶,殷红的花瓣,莲叶下还有两尾交颈嬉戏的锦鲤。这个香囊,公仪音所花的心思显然比前几个要多,绣功更为精致,配色鲜活逼真,所绣景致栩栩如生。 安帝攥着手中的香囊,眸中暗潮翻涌,胸膛起起伏伏,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帝的面上神色,心中也有些小紧张。 正巧此时,刘邴挂好香囊回来了,看到安帝这般怔忡而异常的神色,不由一怔,眼风朝他手中所攥香囊看去。这一看,也是愣住。 这香囊上绣的花样,为何这么熟悉? 还没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安帝已抬了头看向公仪音,眼中情绪莫辨,一片浓深之色,“重华,为何会想到绣这个游鱼莲底戏水的花样?” 公仪音眨了眨玲珑大眼,满目奇色,“父皇,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其实照理来说,她方才那四个香囊当中已有个夏荷的图案,这个挂在身上的,该换个花样才是。不过她既然绣这游鱼莲底戏水的花样,就必然有她的深意。看父皇这神情,显然也想到了那一层。 安帝依旧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香囊出神,眼里闪过万千思绪。 殿中烛火明灭,安帝怔忡的容颜显出一两分的颓败和愧疚之色来。 公仪音紧紧凝视着他的神情,试探着道,“不知为何,从小到大脑海中总有这个图案不断闪现。这次想了半天不知绣什么好,突然脑中闪过这个花样,便照着我记忆中的样子绣了下来。” 一旁垂首候着刘邴忽然眼中一抹异色闪过,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抖了抖。 他终于记起为何这个图案如此熟悉了,以前顾贵嫔的帕子上,绣着的就是这样的花样。他抬头万般慨叹地看向公仪音。烛火中,她的容颜甚雪,与记忆中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身影愈发似乎重叠起来,难怪主上每每望着殿下失神。 安帝握住香囊的手抖了一抖,忽而重重叹一口气,抬眼看向公仪音,“重华,你知道你为何潜意识里会觉得这香囊熟悉吗?” 公仪音略微心虚地摇了摇头。 这花样,她曾在青姨处见过,当时就觉得十分别致精巧,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熟悉之感,所以好奇问过青姨。青姨告诉她因为母妃甚喜莲花,所以以前母妃的帕子上都会绣这样的花样。 之前曲华裳的事让她生了一丝危机感,所以想借此机会试探试探父皇的心意。 虽然她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合适,但父皇并非她一个人的父皇,而父皇对母妃的感情,是她目前手中最有利的筹码。她暂时还不能让这个筹码失去效用。 安帝长长叹一口气,“这花样,是你母妃帕子上常绣的花样。” “母母妃?”公仪音霍然抬了头,似有吃惊之色。 安帝点点头,转回目光看向她,眼中恢复略微的清明,只是情绪仍有些起伏,“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这熟悉的图案,还是在我生辰这一日,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一般。难道是相宜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似在对公仪音说话,却又似喃喃自语。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香囊慨叹良久,眸中隐有泪花闪动,只是不想让公仪音看到,很快又收了回去。 公仪音暗暗定了心,看父皇这模样,他对母妃的情意还尚在,自己也能舒一分心了。 刘邴看了看殿外的夜色,小心翼翼上前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安帝蓦然收回飘远的思绪,朝公仪音笑笑,“重华,你这礼物朕很满意。”说罢,将手中的香囊挂在了腰际,称着他烟紫色的宽大袍服,红莲和游鱼的色泽显得格外醒目。 “走吧,陪父皇一道去云光殿。”安帝长长舒一口气,起身朝公仪音伸出了手。 公仪音浅浅一笑,也跟着站了起来,墨瞳微狭,挽上了安帝的胳膊。 殿外的夜色愈发浓黑,而道路两旁石头座路灯中的红烛也燃烧得愈发热烈起来,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声响,很快隐没在远处嘈杂的人声当中。 公仪音陪着安帝到达云光殿时,殿中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黑压压坐了一片。 殿外候着的内侍见安帝携公仪音过来,忙对着殿内大声唱道,“陛下驾到——重华帝姬驾到——” 原本嘈杂的云光殿突然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朝殿门处看来。在众人灼灼的眼神中,仪态万方一袭红衣的公仪音出现在殿门口,面上带着最得体惑人的笑容。 她随着安帝一步一步走来,对众人神情各异的目光恍若不见,目光高远,容色倾城,却带着一丝不容亵渎的圣洁高冷之意。明明是艳烈的红衣,却仍被她穿出了清冷高贵的气质。 两人走到自己的席位处落座。 皇后和公仪楚早已到达。公仪音恨恨瞪了公仪音一眼,显然对公仪音伴着安帝而来心有不甘。皇后眼眸微狭,复杂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打了个转,很快落在她身侧的安帝身上,扬起一抹端庄的笑容。不过这笑容随着她的目光转到安帝腰际,很快僵在了嘴角。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帝腰际挂着的那个鱼戏莲底的香囊,眸中闪过一抹震惊的神色。 公仪音虽然目不斜视,眸光却仍瞟到了皇后眼中的神情,不由一哂。看来,皇后对这个图样的来历也是知道得很清楚呢,估计这会心里正哽得慌。 她绣这香囊的目的虽然不是为了皇后,不过如果能让她添添堵,她自然也乐见其成。 面上不显得意之色,眸光在上首坐着的莺莺燕燕身上一扫。 上首坐了不少人,皇后,长帝姬,太子、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妃都在。还有前些日子颇为得宠的曲华裳也来了,看来父皇虽然对她起了几分不满,但到底没有完全冷落于她。 安帝落了座,那几位妃子自然含情脉脉暗送秋波地朝她看去。不过安帝的左手边坐着皇后,右手边坐着长帝姬,她们虽然巴不得安帝能多看自己几眼,到底还是不敢造次,看了几眼便悻悻收回了目光。 公仪音安安静静坐下,目光往席下一扫。果然看到宇文渊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她别过眼,只做不见,继续朝其他人看去。其他的来的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不过,王泓似乎没来。 她心中微有诧异。其他四大家族都派了优秀的子弟来参加,便是王家,上次见过的那个王懿也来了,可是独独不见王泓的声音。能有什么事这么重要,让他居然缺席了父皇的寿宴? 公仪音心中存了疑惑,继续看去,却正好撞上秦默端着酒盏朝她看来,眸中有微光闪烁,唇边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见公仪音看来,他微微举起酒盏,接着酒盏的掩护朝公仪音勾唇一笑。 公仪音低了头,面上一抹红霞浮起,只是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笑意。 安帝举杯说了几句场面话,谢过众人前来参加他的寿宴,又着重感谢了一下北魏使团。 宇文渊浅淡一笑,起身对着安帝遥遥一举杯,“我代表北魏和我父皇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拍拍手,有一名青衣宫婢自殿外聘婷而入,身后还跟着一队北魏侍从模样的人,手中都捧着雕工精良的各色木盒。 “这是我北魏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陛下笑纳。”宇文渊浅浅一笑,示意仆从将手中盒子打开。 众人的目光都被盒中之物所吸引。 公仪音也略有兴致地看去,只见盒中璀璨的珠宝玉石,罕见的药材香料,一一展现在众人眼前,让人赞叹不已。 见众人眼露奇色,宇文渊不由微有得意,朝方才领头那青衣女婢微微一颔首。 女婢会意,走到第一个木盒前,开口介绍起来。 她的语声清脆婉转,若出谷黄莺般悦耳好听,更加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公仪音对盒中之物并无多大兴趣,却对这名青衣女婢起了一丝好奇心,抬眼朝她看去。 只见那女婢容貌秀丽至极,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明眸皓齿间自有一股动人气韵。 虽然做女婢打扮,周身的气质却落落大方,并不似寻常女婢的模样。 公仪音看她一眼,心中微动,不知为何,隐隐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秀眉微蹙,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忽而眉头一舒,终于想起为何她觉得这女婢十分眼熟了。 第128章 心思各异的众人 公仪音略有些奇怪,上次就看出这个女婢感觉不一般了,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她。公仪音的目光在那女婢身上转了几转,又移到宇文渊面上,心中若有所悟。 女婢将北魏的贺礼一一介绍完毕,尔后俏生生立在一旁,面上带着柔软清丽的笑意,让人心神一旌。 公仪音不由蹙了眉头。 明明献贺礼并不需要女婢介绍这一环节,宇文渊却非得将这名青衣女婢推出。以公仪音对宇文渊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做无用之事,那么,他此番举动究竟意欲何为? 正纳闷间,看到宇文渊从席后走出,在厅中站定,手指了指后面一排侍从捧着的木匣,语声朗朗,“这是我北魏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笑纳。另外,我北魏还带来了一艘制作精良的画舫,已经交给了鸿胪寺周寺卿。那画舫亦是由我北魏能工巧匠制成,还望陛下喜欢。” 安帝方才只粗粗一扫盒中之物,并不显得惊讶非凡。闻言亦只微微颔首,客气道,“睿王和北魏有心了,还请回去向炎帝表达朕的谢意。” 宇文渊点头,“陛下尽管放心,这是自然。” 安帝又道,“既然如此,还请睿王入席,安心欣赏我南齐歌舞吧。这次我们宫中乐坊又新排了几支舞蹈出来,一定能让睿王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陛下稍等片刻。”宇文渊勾了勾唇,“这礼还未送完呢。” 不知为何,看到他唇畔那一缕笑意,公仪音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见他示意方才那青衣女婢走出来,朝安帝盈盈一福。 宇文渊指着她道,“这女婢唤作碧舒,是我身边最为得用的,尤善歌舞音律。此次来南齐,见陛下对歌舞之术颇有兴致,不如我将碧舒献与陛下,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公仪音面色一沉。宇文渊居然打的是这等主意!她凌厉的眼风往那唤作碧舒的女婢面上一扫,却见她身子纹丝不动,面上神情也并无半分波澜,仿佛宇文渊方才所说的事情同她无关一般,唇边的笑容依旧舒缓而动人。 看来宇文渊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不过,就算事先已有心理准备,这会听到宇文渊将此话说出,正常人的情绪都会有片刻波动,而她,却一直是淡定从容的神情,不由让公仪音生了几分警惕之心。 看来,此女必非等闲之辈。 她暗中留了个心眼,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几人面上神情。 安帝先是一愣,忽而“哈哈”一笑,“睿王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碧舒是睿王身边得用的,朕就不做这等棒打鸳鸯之事了。” 宇文渊眉目一扬,浅笑道,“陛下误会了,碧舒只是我的女婢而已。”说罢,还意味深长地朝公仪音处看了一眼。 公仪音注意到了他意味深长看过来的这一眼,不过,她眼下的思绪都被碧舒所占据。因为,她方才清清楚楚瞧见,碧舒清澈如水的眼神中,分明划过一丝一闪即逝的落寞。 她心中一哂。看来,这又是一场妾有情郎无意的戏码了。不过,也不知宇文渊同碧舒之间,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只有主仆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安帝依旧淡笑着,他看身侧的妃嫔一眼,打趣道,“朕今日若收下这个美人儿,明日后宫里的其他美人儿就该不开心了,看来只能辜负睿王的美意了。” 皇后和其他妃嫔配合着讪讪笑笑,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只有长帝姬,伸出玉白的柔荑正了正自己发髻上的长绵凤簪,漫不经心地睨碧舒一眼,懒散道,“我南齐宫中乐坊并不缺舞女,睿王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她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将宇文渊原本还想再劝的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只得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语气硬邦邦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说着,示意碧舒退了下去,而刘邴则赶忙示意人上前将北魏贺礼接了过来。 公仪音心中失笑。 这长帝姬倒是一贯地嘴上不饶人。宇文渊的意思明明是想让父皇收了碧舒做妃子,可长帝姬这话,生生把她贬到了一个舞女的位置,直接把宇文渊呛的没话说了。 不过,对付宇文渊这样的伪君子,倒是长帝姬这招来得更为痛快。 见宇文渊不再坚持,安帝示意刘邴找了舞女歌伎进来,殿内顿时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靡靡的笙箫管乐之音不绝于耳。 众人品着杯中酒酿,吃着盘中珍馐,互相攀谈闲聊,人人面上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神情。 曲华裳朝上首与长帝姬推杯交盏的安帝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近来宫中就属她最为得宠,便是皇后见到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不敢与其正面撞上,虽然上次重华帝姬来了之后主上曾冷落过她几日,不过自己撒撒娇服服软,主上对她的态度很快又恢复如前。这让她愈发得意起来。 只是今日,眼见着长帝姬和皇后陪在安帝身旁言笑晏晏,她自然心有不甘。 皇后也就罢了,长帝姬不过是安帝的长姊,这种场合不应该安静地坐在一旁么?怎么还会跟妃嫔一样,心安理得地坐在安帝身边? 她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的眼光。长帝姬那个位子,分明应该是自己做的! 想到这,终是心中不平,深吸一口气,端着酒盏站了起来。她袅袅行了几步,在安帝面前盈盈跪拜,“华裳恭祝陛下寿辰,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仰头将盏中酒酿一饮而尽。 安帝“哈哈”一笑,朦胧间看见曲华裳的温柔婉转的眉眼,心中忍不住一荡,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子道,“来,华裳,坐朕身边来。” 曲华裳心内一喜,忍不住翘了唇角,低头谢过,娉娉袅袅走到了安帝身侧坐了下来。如此一来,便将安帝和长帝姬隔开了。 长帝姬满目阴翳地瞟了曲华裳一眼。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曲华裳的侧颜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熟悉之感,她笑颜如花,语声清脆,听得长帝姬心中愈发百爪挠心起来,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 很快,她垂目掩下心中的愤恨和不甘,眼中有一抹幽光闪过,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小腹。她抬目扫一眼席上众人,见大家都在相谈甚欢,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拢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很快,一包纸包从袖袋滑到了她手中。 她借着宽大袖子的掩护,将纸包挑开了一条缝隙,然后用长长指甲从里头挑了些药粉出来。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这猜伸出手,假装去端酒盏,却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将指缝中的药粉弹入了面前的酒盏之中。而后,又缩回手将纸包继续在袖袋中藏好。 长帝姬的动作迅速而流畅,没有人看出端倪。 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端起酒盏轻轻晃了晃,看一眼杯中甘冽的酒酿,又看一眼一旁眉眼带笑,巧笑倩兮的曲华裳,嘴边勾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笑吧笑吧,待会,你就笑不出来了。 公仪音端坐在席位上,抿着杯中酒酿,眸中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侧头淡淡看一眼安帝身侧的长帝姬,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感。 想了想,低声问旁边的叶衣衣道,“表姊,皇姑母她当真?”她并没有将话说全,但她知道,已叶衣衣的聪慧,定然能知道她想说什么。 果然,她听到叶衣衣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可知孩子的父亲?”公仪音声音沉郁,淡淡道。 叶衣衣摇摇头,显然心情也有些不郁,“母亲并没说,也不许府中之人提起她怀孕的事情。”叶衣衣浅浅啜一口杯中酒酿,略有些忧心忡忡。 公仪音亦是沉思不语。 她实在是捉摸不透长帝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说她喜欢这个孩子吧,却又不许府中众人提起,本人也并未显得很愉悦。你说她不喜欢这个孩子吧,却又吩咐赵太医时不时进府替她保胎。 她心中疑惑,不由又看了上首的长帝姬一眼,却见她眼波流转,纤纤素手执起几上酒盏,朝安帝笑笑,声音娇媚动人,“陛下,妾也敬您一杯。”说罢,以杯抵唇,浅浅啜了一口。 喝完,又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安帝一见,眼眸一狭,忙道,“阿姊有孕在身,就别饮酒了。” 长帝姬眼角一飞,似嗔非嗔地睨安帝一眼,素手一伸,将酒盏递过去,嗔笑道,“陛下若是心疼妾,不若替妾喝了这杯如何?”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皇后神色莫测地看着浅笑盈盈的长帝姬,眸中笼罩着深浓墨色。其他妃嫔亦是神色各异,只是都已见怪不怪,眉眼一垂,并未多说。 只有曲华裳,因入宫时日尚短,尚未见过长帝姬和安帝相处的情形,一直还对长帝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会见她用这般语气与安帝说话,不由大吃一惊,握着杯子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半晌,才蠕动着苍白的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长帝姬眼风往她面上一扫,唇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跟她逗,曲华裳还嫩了点。 不过,她并不打算放过曲华裳,因为,与那个女人长得相似的人,都是危险因素!她必须将这些危险因素扼杀在摇篮当中! 想到这,长帝姬眼眸一垂掩下眼底的异色,尔后抬眼朝曲华裳看去,笑着道,“怎么?曲淑媛有话要说?”言毕,上上下下打量了曲华裳几眼,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曲淑媛可真是好容貌,难怪陛下对你宠爱有嘉。” 曲华裳面上肌肉抖了抖。 长帝姬这话听着像是夸人的,可明眼人一听便知道她这话不过是在强调曲华裳同已故的顾贵嫔长得相似罢了,也难怪曲华裳心有不甘。 但是长帝姬的地位毕竟摆在那里,她再不满,也只敢心里想想,并不敢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来。 然而,长帝姬显然不会让她如意。 眼波一转,眼眸中带了一丝挑衅道,“怎么?曲淑媛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本宫说错什么了吗?” 见长帝姬咄咄逼人揪着她不放,曲华裳也沉了面色。安帝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忙笑道,“阿姊,行,这杯酒朕就代你喝了,你有孕在身,还是少饮酒才是。” 说罢,仰头将长帝姬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长帝姬面露得意之色,挑眉挑衅般看了曲华裳一眼。曲华裳眉间攀上一缕阴翳,低头不语,只是放在膝上的两手握成拳头,青筋爆出,显然心情十分不快。 安帝自然也看到了,不过他只当这是个小小的插曲,并未放在心上。转头正好见宇文渊听得动静朝这边望来,忙端起酒杯示意一下,将方才之事岔了过去。 宇文渊勾唇浅笑一番,目光在曲华裳面上流离片刻,眼中微有诧异闪过,不过很快垂眸掩下,也低头喝了口酒。 公仪音一边喝着杯中果酿,一杯津津有味地盯着场中的舞蹈看,面上兴致勃勃。宫中乐坊新排的这几支歌舞可真不错,排舞新颖,舞姬的动作也十分到位。看来因上次宫宴上被宇文渊挑剔了一番,父皇特意名乐坊下了大力气吧。 她在看歌舞,却没注意到场内有几道的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 就在她不注意之际,有一名宫婢悄悄走到宇文渊身后,趁热不注意将一张纸条偷偷递给了他,很快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宇文渊四下目光一扫,见无人注意到这边,袖袍一遮,在几案下将纸条展开来看了一眼。纸条上只写了寥寥数字:一炷香后,御花园东北角见,事关重华帝姬。 宇文渊皱了皱眉头,目光在重华帝姬四字上顿了一顿,再抬头时,余光往公仪音处扫了一扫,却见她仍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歌舞,精致容颜在明灭的烛火下散发出玉质般的光泽。 手下收紧,纸条很快变成了碎片,再一用力便化成了粉尘。宇文渊松开手指,粉尘随风飘逝,丝毫看不出又纸条存在过的痕迹。 宇文渊眉头微蹙,心中微有疑惑。这纸条,会是谁给他写的呢?他低着头假意饮酒,目光却在在场众人面前一一扫过,不过半天也没想出个确定答案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待会去赴约看看。 忽然之间,上首的席位上出现一阵骚动。 公仪音离得近,很快便听出了不对劲,敏感地回头看去,却见长帝姬似乎想要起身,却被身侧的曲华裳压住了衣角的模样,身子一歪,朝一边倒去。 她瞪圆了眼睛,却因隔得太远,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帝姬朝曲华裳那边倒去。 伴随着几声惊呼声,长帝姬痛苦地倒了下来。 曲华裳尖叫一声,却不想着去扶她,而是面色惊恐地连连倒退,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公仪音皱了皱眉头,就算曲华裳再不喜长帝姬,这会也不该表现得这般明显吧,她目光往长帝姬身上一扫,却也是呆住,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帝姬裙底渐渐渗出的鲜红血液,一时忘了反应。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个普通的摔倒,怎么会流血? 这时,只听得身侧的叶衣衣小声低呼一声,焦灼的声音在公仪音耳旁响起,“糟了,孩子!” 公仪音面色一凛,对了,她怎么忘了,长帝姬怀了身孕!她的目光在长帝姬身底越流越多的鲜血上打了个转,心中诧异不已。不过是摔了一跤,怎么会留这么多的血?先前赵太医不是说长帝姬的胎像很稳的么? 只是她还来不及想出个所以然,思绪便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给打断。 安帝也是慌了神,忙大声叫人传太医上来。 长帝姬面色苍白,虚弱地看着安帝,手放在腹部,一脸绝望的模样啜泣道,“孩子我的孩子!” 安帝忙抱住她连声安慰,“阿姊你放心,孩子一定不会有问题的。”说罢,又连声催促人快将太医传上来。 长帝姬目光盈盈看着安帝,一脸委屈不安的模样,“陛下,孩子一定不能有事”说罢,头一歪,似乎晕了过去。 曲华裳明显也被吓蒙了,呆呆地躲在一个角落,见长帝姬晕过去了才敢试探着过来,怯怯道,“陛陛下长帝姬她她没事吧?” 不想安帝猛地回头瞪她一眼,狠厉道,“你还好意思来问?!”说罢,转过头不再看她,抬了声音道,“来人,将曲淑媛带回宫看着,没朕的吩咐不许出宫。” “陛下!”曲华裳凄厉叫一声,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安帝这意思,明摆着就是禁她的足了,这让她如何甘心!目光落在安帝怀中的长帝姬身上,忽而脑中灵光一动,明白了安帝这么做的原因,不由尖叫着扑向安帝,抱住他的胳膊哭泣道,“陛下陛下长帝姬摔倒与臣妾无关!臣妾是冤枉的!” “还敢狡辩!”安帝狠狠瞪了她一眼,“来人,快带曲淑媛回宫!”说罢,不再看她,转头去寻太医了。 突逢此变故,场中有些骚乱,还是皇后出面说了几句,才将大家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收回目光,看一眼昏迷的长帝姬,又看一眼被内侍强行拖走的曲华裳,眸中一抹异样的光芒闪过,唇角不由翘了翘,只是,片刻,又被黯然的神色取代。 太医很快被请来,先将长帝姬的情况稳住,然后让人将其抬到了偏殿中去了。安帝不能离场,叶衣衣和容蓁蓁自然跟着去了,皇后看着众人簇拥着长帝姬而出的身影,眸中深色愈重。 安帝回了席,同众人大致解释了几句,示意大家继续宴饮,不必担忧。过了片刻,场中便又恢复了方才火热的气氛,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方才长帝姬昏倒的事仿佛只是一个落入广阔池塘的一个小小石子,只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众人心思各异间,宇文渊却在这时候起身离席而出,他离开得悄无声息,并无多少人注意到他。唯独秦默眼风往他的方向扫了扫,墨瞳微狭,招手唤来身后一名宫婢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又转回目光,面色如常地饮起酒来。 宇文渊出了云光殿,轻车熟路朝右拐去,很快,他便走到了纸条上所说的御花园东北角。 月色被层云遮住,只有朦朦胧胧的光影照在大地上。走近了,宇文渊隐隐约约瞧见前头立了个人,看身段,似乎是个女子的模样。 这时,遮住月色的云层渐渐散去,银白色月光洒下,照在前头之上的面容上,容颜一览无余。 宇文渊看着前头之人,不由挑了挑眉头。 居然是她!( 就爱网) 第129章 算计(已修) 宇文渊压下眼底的异色,负手上前,唇微勾,语声清浅听不出情绪。 “昭华帝姬,好巧!” 原本侧对着宇文渊而立的公仪楚闻言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如笼烟雾,即使在皎洁的月色下也依然看不分明。她定定瞥宇文渊一眼,语声冷淡,“明人不说暗话,睿王,那张纸条是我派人给你的。” 宇文渊紧紧凝视着公仪楚,仿佛试图从她面上看出几分端倪来,尔后朝前两步,语声沉郁,“不知昭华帝姬深夜唤我前来,有何贵干?” 公仪楚嗤笑一声,“我原以为睿王是个爽快人,没想到却三番五次同我打太极。也罢,睿王既然没有诚意,就当你今日没有见过我罢。”说着,斜眼睨宇文渊一眼,头微昂,傲慢地从宇文渊面前走过。 不想宇文渊伸手一拦,声音沉了下来,“昭华帝姬,你这是何意?” 公仪楚被迫停下脚步,侧了目光看去,语声冷淡,带了一丝莫名的傲气,“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今日我请睿王出来,本来是想说关于重华之事的,既然睿王没有兴趣,那我不说也罢。” 宇文渊面上带着的如沐春风的笑意终于垮了下来,冷冷看着公仪楚,“昭华帝姬请把话说清楚些。” 公仪音在他冷淡目光的高压下有一瞬间的胆怯,然而想起来时所见的那一幕,她清清楚楚看到了宇文渊眼中觊觎和势在必得的神情,虽然心有不甘,但显然眼下还是对付公仪音要紧。想到这,胆子又壮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睿王对重华的一片情深,我可是看在眼里。” 宇文渊定定看了她几眼,话语中却不露半分口风,只“哈哈”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重华帝姬貌美性淑,我仰慕于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见宇文渊又在跟自己打着太极,公仪楚眉目一沉,心中负气,差点就想甩袖而走。只是想想论心机,自己怕是斗不过宇文渊,终究还是忍下了心中那口怨气,嘲讽道,“睿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同我打着马虎眼,实在让我很失望。睿王今日若是不想求娶重华,那便罢了,左右只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派人盯着宇文渊,自然知道他对公仪音的事情格外关注,再加上今日在宫门外所见到的宇文渊特意提早前来等候公仪音的情形,愈发坚定了她的猜想。 宇文渊对公仪音果然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见公仪楚将话挑明了讲,宇文渊终于收了面上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具,冷冰冰地打量了她一番,终于开了口,“昭华帝姬有话便直说吧。” “睿王觉得,你今日在父皇寿宴上求娶重华有几成把握?” 宇文渊沉吟片刻,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只回答了一个自认为保守的数字,“大概五成吧。”远处云光殿中的丝竹管乐之声萦绕耳际,宇文渊沉肃的面容在模糊的月色下看得并不分明。 公仪楚嗤笑一声,略带嘲讽地看着宇文渊,“睿王莫不是在说笑?你觉得,你今日求娶重华能有五成的把握?我告诉你,你最多只有两成成功的概率!” 她说得笃定,让宇文渊不由有些懊恼,只是,他一贯是情绪不显现在脸上之人,闻言也只是蹙了蹙眉,冷冷盯着公仪楚,一字一顿道,“愿闻其详。” 公仪楚道,“睿王应该也知道,重华对你并无好感。再加上她又是父皇捧在掌心里的帝姬,你觉得父皇会舍得将重华远嫁北魏吗?” 宇文渊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么说,不知昭华帝姬有何高见?” “我有个法子,能让父皇不得不答应你的求娶。” “还请昭华帝姬赐教。”宇文渊眸色转了转,面上神情依旧沉肃,不显半分端倪。 “你且附耳过来。”公仪楚神神秘秘道,侧颜轮廓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神秘莫测,倒果真勾起了宇文渊几分好奇之心,身子朝前倾了倾。听完公仪楚的话,他嘴角抽了抽,狐疑地看一眼公仪音楚,“昭华帝姬帮我,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公仪楚也不瞒他,眸中一抹怨色闪过,“你应该知道,我同重华并不和,父皇偏疼于她让我十分不满,若是重华能远嫁你北魏,日后这宫里,便没人再同我争宠了。” 宇文渊勾了勾唇,“昭华帝姬倒是坦诚。” “我说过了,我是诚心帮睿王的。怎么样,我这法子,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见出来得久了,公仪楚也不再废话,直截了当问道。 “难得昭华帝姬费尽心力帮我想出这么个法子,我若是不用,岂不是辜负昭华帝姬的美意了?自然是要用的。”宇文渊勾起一抹佻达的笑意。 公仪楚闻言,亦是眉目一舒,笑着道,“既然如此,睿王待会就好好配合吧。”说罢,朝他颔首示意一番,娉娉袅袅扭着身段走远了。 宇文渊定定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知道她消失在视线中,才收回目光,也负手朝云光殿而去,眸中神色讳莫如深。 殿中。 公仪音看着身侧空了好一会的席位,不由有些诧异。公仪楚这是上哪去了?怎的这么久还不见回来?她下意识往下首席位扫去,却见宇文渊的席位也空在那里,更是一诧。 宇文渊也不在?莫非方才安帝拒绝接纳碧舒,打乱了宇文渊的部署,所以下去重新安排去了?想到方才碧舒那黯然的眼神,公仪音眉眼微凝。 这个叫碧舒的舞姬一定是宇文渊的心腹,否则,他也不会在上次那么重要的剑舞上让她领舞,更不可能放心将她推出来献给父皇。只是这个碧舒似乎对宇文渊却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就是不知碧舒这心思,宇文渊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她正兀自思量着,却见身边传来细微响动,转头一瞧,是公仪楚回来了,面上隐有得色,见公仪音看过来,眼眉一挑,并未理她,只是眉眼中的傲气怎么也藏不住。 公仪音不由起了疑,公仪楚方才那个眼神,似乎有些问题。 她心中存了个心眼,等了一会,眼风却扫到宇文渊也从殿外进来了,不由心中疑色更甚,心里头不可遏制地浮上一个想法。难道公仪楚和宇文渊是一同出去的?只是若真是这样,她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的? 还未等她想明白,耳畔传来杯盏碎裂之声,她诧异地转头看去,却见安帝眼眸圆睁,一脸愤怒震惊的神色,正目光冷厉地盯着面前一个哈腰躬身的内侍,手中的酒盏已被他捏碎。 公仪音一怔,很快明白过来。 看样子,长帝姬的孩子没保住! 不过,想到这里,新的疑惑又生了出来。长帝姬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掉的?难道当真是曲华裳嫉妒长帝姬,所以痛下狠手?只是曲华裳虽然傻,但也不至于傻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吧?而且,长帝姬明明胎像很稳,席上又垫着厚厚的坐垫,就这么轻轻一摔,怎么就会伤到肚里的孩子? 联想到长帝姬之前知晓自己怀孕后诡异的反应,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长帝姬在谋划着什么。可是,不管她在谋划什么,为何要针对曲华裳?她不过是一名刚入宫的小小妃嫔,虽然目前受宠一些,但完全威胁不到长帝姬的地位。更何况,若长帝姬是不喜受父皇宠爱的女子,那为何从前也没针对过那些受宠的妃嫔? 恍惚间,觉得自己似跌入一张巨大的网中,丝丝相连,环环相扣,怎么也走不出这张迷宫似的大网中。她喝了口酒压下心中的不安感,又抬眼朝安帝看去。却将他已经屏退了方才报信的内侍,忧心忡忡地坐在席位上,身侧的皇后正在低声劝解着什么。 公仪音满目狐疑地收回目光,垂首低眸不语,心中自顾自思考着。 恰好此时,一舞毕,殿中有片刻的安静。安帝收回思绪看向殿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浮躁之意,刚准备开口,却听得公仪楚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父皇,儿臣愿意为父皇献舞一曲,以恭贺父皇寿辰,祝父皇身体安康,万事如意。”这话一出,场内愈发静了下来,连方才的窃窃私语也没有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公仪楚身上。 公仪楚要的便是这种效果,扬唇偷偷一笑,又看着安帝浅笑道,“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安帝有些不郁。 堂堂一国帝姬,在他国使团还在场的情况下,居然主动要求献舞,这同那些乐坊的舞姬有什么两样?简直败坏一国颜面。但安帝又不能拒绝,毕竟公仪楚是打着为他祝寿的名义说出的这话。 权衡了一下利弊,安帝还是淡淡应了下来。 “难得昭华有心了,你想表演什么舞蹈?” 公仪楚自然看到了安帝脸上不快的神色,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前几日儿臣新学了一支惊鸿舞,正好借此机会给父皇瞧瞧。不过”她顿了顿,目光往旁侧的公仪音面上一扫,“昭华这舞,还需要重华帮帮忙。” 安帝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公仪楚一向对公仪音颇多嫉妒,这点他自然是知晓的。俗话说事出反常必为妖,公仪楚突然这么殷勤地要献舞,还拉上了公仪音,不得不让他生了几丝警惕。想了想问道,“昭华想让重华怎么帮忙?” 公仪楚浅浅一笑,“父皇也知道,重华极善音律,儿臣想让重华为儿臣抚琴一曲,还请父皇批准。” 安帝皱了眉头,淡淡道,“若是需要舞曲,让乐伎弹奏便是。若让重华伴奏,你同她并未排练过,难免有合不上的地方,岂不是破坏了舞蹈整体的美感?”他虽然不知公仪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听这口气似乎就来者不善,为了避免公仪音吃亏,安帝还是下意识地拒绝了。 公仪楚心有不甘,眼中闪过一丝嫉色,刚要开口辩解,却听得下首宇文渊的声音响了起来。 “久闻重华帝姬音律乃南齐一绝,今日既然有机会,也让我等开开眼界如何?” 公仪音不由沉了脸色,宇文渊这话,明摆着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不过,看他与公仪楚这一唱一和的,难不成他二人真的达成了什么共识? 她心中有些许发虚,下意识朝秦默看去,却正好见秦默也朝她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秦默的目光依旧冷静自持,让公仪音狂跳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端坐在席位上,静观事态的发展。 其他众人亦纷纷跟着附和。 安帝无奈,只得问询似的看向公仪音。公仪楚也看了过来,面上似乎一脸恳切,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挑衅。 到了这会,公仪音反而镇定下俩,唇微勾,语声清朗缓缓开口道,“皇姊盛情难却,那我便献丑了。” 见她应下,公仪楚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嘴里却仍说着谦逊的话语,让人看不出她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如此,那就有劳重华了。” 公仪楚挑了挑唇,面上一派淡然之色,清冷出声道,“来人,取古琴上来。” 宫婢应一声,刚要退下,却见安帝扭着朝着一旁的刘邴吩咐了一句,“去将霜沁取来。” 沁霜? 公仪音微皱了眉头,这是什么?古琴么?她狐疑地朝安帝看去,却见安帝身侧的皇后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端着酒盏的手也止不住颤抖着。 她不由愈加生奇,这霜沁莫不是有什么来历?竟然皇后失态至此? 很快,有侍从抱着一架通体华美精致的古琴进来了。公仪音一见,也倒吸了口冷气。霜沁琴与普通的琴不同,通体洁白,粗粗一扫,似乎是由长于雪山之巅的雪梧制成。雪梧百年成材,木有异香,为极品良木。霜沁琴在内侍怀中泛着银色的光芒,琴尾处雕刻着的那朵亭亭玉立的白莲,细腻精致,竟是宛如真花。 公仪楚微微皱了皱眉头,面有疑惑,看起来也并不知道这霜沁琴的来历,只指了指殿内一角,吩咐道,“便放在那里吧。” 公仪音敛下神思目光一扫,却见那处离宇文渊所坐的席位颇近,不由生了几分疑色。皱了皱眉头道,“坐那么角落看不太清皇姊的物资,还是稍微往中间靠一些吧。” 不想公仪楚想也不想便拒绝了,“重华,我等会的舞蹈需要的空间颇大,只能委屈你在角落坐一坐了。” 公仪音刚待反驳,却见秦默趁众人不注意朝她做了个无碍的手势,不由心中一动。莫不是秦默做了什么部署?她目光粗粗一扫,发现公仪楚给她安排得那个位置,不光离宇文渊很近,好在离秦默也不远,若他们真在算计着些什么,相信秦默也能及时化解。 公仪音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对秦默这般信任了。只是得到了秦默的保证,愈发定了心,深吸一口气,浅浅一笑,“既然皇姊这么说了,那便这样罢。”说罢,仪态端方地起了身,点头朝安帝示意了一下,婀娜多姿地往摆放古琴的席位走去。 见公仪音落入自己的计谋之中,公仪楚眼中得色更甚,朝安帝盈盈一福,“请父皇稍等片刻,容许昭华去换身衣衫。” 安帝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公仪楚眼神暗了暗,咬咬下唇退了下去。 见场中气氛似有些沉闷,有人似有心缓和,沉朗开了口,“陛下真是好福气,昭华帝姬和重华帝姬各个多才多艺,乖巧孝顺,亦是我南齐之福啊。” 公仪音朝说话之人看去,却不由一愣。那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开口说话之人,正是她有一在清凉殿见过的与秦肃一同出现过的大将军梁璟。 心中有些纳闷,不过转瞬一想也是自然。现在场中所坐之人,士族子弟自然没这资格开口,其他官员有的地位又不够高,只有梁璟和其他几位朝中众臣这时才适合开口。难怪父皇对梁璟颇为器重,这么看来,也是个识趣之人。 安帝的面色果然缓和了不少,微微笑了笑,“梁爱卿过奖了,不过重华和昭华的确是朕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虽然如今渐渐大了,但朕还当她们是个小孩子,总想在身边留几年才好。”说罢,微微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瞟了宇文渊不语。 宇文渊的但笑不语,假装没听出安帝话中的暗示。 底下之人讪笑几句,跟着附和,场中气氛这才恢复如常,又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只有公仪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眉眼端肃,耳朵紧紧关注着四下的动静。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风传来,殿内烛火一闪,有一瞬间的明灭变幻。在这灯火朦胧之际,却见一红衣女子自殿外飞入,大袖偏飞,身段纤细婀娜。 公仪音定睛一看,果然是公仪楚,只见她面上瞄着浓浓的妆容,眉眼间透出一股与平日不符的凌厉的风情,眼尾处用朱砂勾勒出上扬的线条,额心中间还用花钿贴了朵怒放的红莲,的确让人由耳目一心的感觉。 若是换在平日,公仪楚这身打扮效果定然不错。可几日她犯了两点错误。第一,自己也穿的红衣,还是先于公仪楚亮相,如今她再选这套衣衫,难免有东施效颦之嫌。因公仪音肤白,红衣更是衬得肤如凝荔,眼波流转。而公仪楚肤色并不如公仪音,且五官稍显英气,这么一来,反而有不伦不类之感。 再者,她眉心的那朵红莲花钿也是败笔。方才她刚刚给父皇送了个鱼戏莲底的香囊,这会父皇看到红莲,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只会是母妃,丝毫不会对公仪楚这身打扮感到赞赏。 果然,她微眯了眼眸一瞧,看到父皇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暗色闪过。 公仪楚飞入场中站定,朝众人盈盈一福,然后看公仪音一眼,声音愈发清朗起来,“请重华帮忙弹奏一曲采莲曲。” 采莲曲不过是首平常的曲子,并无多大难度,于指法技巧上亦无多高要求,看来公仪楚并不打算在琴曲上刁难于她。眼下这情形,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微微吸一口气,定下心来,缓缓抬起素手,抚于琴弦之上,只听见“铮”的一声,有泠泠的琴声在殿中缓缓流淌。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的祝福,也祝姑娘们中秋快乐!( 就爱网) 第130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伴随着公仪音奏出的泠泠琴音,公仪楚广袖一甩,在场中翩翩起舞起来。舞了一会,可以看出公仪楚的确下了一番功夫。舞姿曼妙动人,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动人风韵,吸引了殿内不少人的目光。 公仪音一边信手弹奏着,一边屏气凝神提防着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弹奏了一会,琴声渐渐变得急切起来,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琴音铮铮,配合着场中公仪楚的舞蹈,愈发让人目不转睛,不愿错一丝神。 忽然,公仪楚玉臂一甩,一段碧色水袖从她广袖中飞出,在殿内扬起一阵风浪,广袖起舞间似迷了众人的眼。 公仪音的琴音也跟着愈发急促起来。 这一段对指法要求较高,她不得不全神贯注在琴音的演奏之上,空隙间偶尔抬眼看一下场中的公仪楚,却见她身体越旋越快,裙摆漾成一个巨大圆形,似一朵含苞怒放的红莲。 忽然,公仪音觉得耳边有风声一闪而过,她本就绷紧了神经,不由神色一凛,目光朝公仪楚看去。 只见公仪楚方才还有些绵软的水袖顷刻间便绷直了起来,就像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气流一般。还未回过神,就听得空气中蓦地响起“嘶”的一声,方才那条碧色水袖自袖中飞出更长,尔后在空气中碎裂成五条,如天女散花般向五个方向散去。 其中一条碧绫竟直直朝着公仪音处飞来。 公仪音眸光一狭,双手在琴上“铮”的一拨,身子后仰,那碧色绫缎便堪堪从她头顶飞过。她冰冷的目光似寒刃般朝公仪楚射去,却听见身后“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倒地的声音。 还未来得及转身,耳边就传来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大家的目光都朝她这边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中似乎还带了一丝惊恐。 公仪音心中蓦地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就在这时,鼻尖似乎闻到了什么烧焦的气味。 她心中一颤,急急转身朝后看去,这一看,目色不由沉了下来。 原来,方才公仪楚手中那条碧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坐席后的红烛带倒。燃得正烈的烛火将绫缎点燃,短短一瞬,火光竟然蔓延到了公仪音散开于地的裙摆处。 今日是宫宴,又是安帝的寿辰,公仪音自然穿得较为正式,所着裙衫裙摆曳地,旖旎如云。只是此时,却正助长了那熊熊蔓延的火势。 还未等公仪音回过神,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急切的声音,穿透周围嘈杂的熙攘声直直灌入她的耳中。 “快!快将外衫脱下!” 公仪音眼眸一眯,眼见着外衫裙摆已经被蔓延的火势点燃,顾不上其他,刚要听这声音的指引脱下外衫,脑中却蓦地闪过一丝寒芒,手上动作不由一顿。 方才那声音,似乎是宇文渊的! 她方才便心怀警惕,这会虽事态紧急,却脑中仍存着一丝清明,所以很快便辨别出了宇文渊的声音。 刚要看看宇文渊打的什么主意,却感到从自己坐席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凌厉的掌风,只听得“呼呼”几声,那四下乱窜的火苗竟然扑腾两下便熄灭了。 而掌风的方向,似乎就是从方才秦默坐的地方传来的。 公仪音舒一口气,下意识朝秦默处看去。 熙攘人群中,她一眼便看到了秦默淡然隽永的眉眼,一双星眸在火光映照下显出澄澈的光芒,长长的睫羽落一道幽深剪影,倒影在洁白如瓷的肌肤之上。周身的风采似乎永远那般淡渺如烟,脸上的情绪没有半分波动,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 见公仪音望来,他唇角微勾,然后竟然眼眸一眨,朝公仪音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公仪音不由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笑容究竟是何意,耳边又有动静传来。 她扭头看去,却见宇文渊不知何时已到了她的身侧,一边嘴里急急念叨着“快,重华帝姬,将外衫脱下。”一边手就朝公仪音的衣襟处伸来。 明明火苗已经快被熄灭了,宇文渊却还这般举动,公仪音不由坚定了方才的猜测。 宇文渊和公仪楚果然在筹谋着什么! 想到这,脸色一沉,怒目望去。同时,身子灵巧往后一躲,避开了宇文渊的手。 宇文渊一抓不中,面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手又朝公仪音袭来。 正在这时,却听得“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声,公仪音抬头一瞧,却见宇文渊身后一道半透明的水柱蓦地朝他倒来,顿时将他淋了个落汤鸡,鼻端有浓郁的酒香飘来。闻这香味,似乎倒在宇文渊身上的正是场中甘冽的酒液。 宇文渊猝不及防被浇了个全身,顾不上公仪音,浓眉一挑,怒气冲冲朝后看去。公仪音也有一瞬间的目瞪口呆,跟着宇文渊的动作朝后看去。 只见宇文渊身后不远处站了个红衣小内侍,手中提了个酒桶,一脸震惊的模样。 见宇文渊朝他怒目而视,面上一慌,“哐当”一声将酒桶扔在地上,然后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宇文渊不住地磕头求其饶,“睿王赎罪,睿王赎罪,奴才是见重华帝姬裙摆着火了,一时心急。正好您站在重华帝姬身侧,奴才没掌握好力道,才将酒水倒在您的头上。请睿王赎罪!请睿王赎罪!” 宇文渊脸色一沉,刚要开口,上首安帝的声音便沉沉响了起来,“怎么回事?” 虽然方才公仪音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但其实这一连串的变故也不过短短一瞬。且安帝还沉浸在长帝姬流产的噩耗中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得这边一阵熙攘尖叫,不由蹙了眉头看来。 他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公仪音身边浑身湿透的宇文渊,长眉一挑,面露奇色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呆立在场中显然十分震惊的公仪楚,又看一眼身边脸黑得能滴出墨来的宇文渊,心中很快一片通透。 看来宇文渊和公仪楚想联手对付自己,打算借借着火之名让自己将外衫脱下,然后宇文渊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英雄救美。到时自己和宇文渊有了肌肤之亲,宇文渊再向父皇提出求娶自己的请求。迫于舆论压力和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父皇就只能同意了。 不过,他和公仪楚肯定都没想到,中间会有秦默这个变数。 若不是秦默,方才自己差点就要被他们算计去了!虽然自己不会让他们得逞,但一定会比现在要狼狈。而现在,狼狈的却是宇文渊。 公仪音不由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身侧的宇文渊。 经过这么一会功夫,宇文渊身上的酒香味似乎更浓了,整个人就像在酒坛子里泡过一般,发梢处还有澄黄的酒液不住往下滴落。他面色阴沉可怖,昔日煞费苦心营造出来的温润如玉翩翩有礼的郎君形象全然消失不见。 公仪音心中偷笑,终于明白秦默方才那狡黠的一笑是为何意了。 看来,这会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那个小内侍,应该是秦默安排的才是。想到这,心内不由愈发欢愉起来,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落在低垂着头的宇文渊眼中,心中却愈发不郁起来。 宇文渊心中有气,只当没听见安帝的问话,只是也不好开口再骂那小内侍,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公仪音忙起身走到殿中间,安帝盈盈一福,依旧是如常的端庄模样,“父皇,方才皇姊跳舞时将绫缎朝这边甩了过来,却不小心将烛火带倒,火势烧到了我身后的裙摆。这内侍想救火,情急之下拿起酒桶朝我裙摆处倒去。只是不知为何睿王却到了我身边,内侍没注意到,将酒倒在了睿王身上,刚刚正在请求睿王的饶恕。” 公仪音这话,听上去像是在陈述方才的事实,但清脆话语间却巧妙地将公仪楚和宇文渊的别有用心点了出来。 安帝果然脸色一沉,斜眼睨了公仪楚一眼。 皇后见状,忙开口道,“昭华也不是故意的,不巧重华正好坐在那个角落,大概是没有注意到。” 公仪音轻笑一声,“皇后怕是忘了,方才我的位置,正是皇姊安排的。” 皇后脸色一沉,今日被安帝腰际那个香囊和长帝姬流产之事弄得有些心神不宁,方才只想为公仪楚辩解一番,不想却慌不择言起来。 嘴一张刚要再说,安帝却朝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皇后不用多说了,朕已明白事情的经过。” 说罢,转了目光看向跪在一旁低垂着头的那个内侍,缓了语气道,“你也是护主心切。罢了,恕你无罪,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了。”待内侍站起来谢完礼,安帝才不经意地看向宇文渊问道,“睿王应该也不会追究一个小小内侍的过错吧?” 宇文渊这会子只能打掉门牙往里咽,听得安帝这么问,从鼻缝中哼出一个“嗯”字来。 安帝又道,“睿王全身都湿透了,不如先让人带你下去换套衣衫再过来吧。”说罢,招手唤了人上来带宇文渊下去。 “多谢陛下。”宇文渊硬邦邦地道了声谢,随人下去换衣服去了。 场内的秩序又恢复如常,只有公仪楚尴尬地站在场中间,继续待着也不是,退下场也不是。长长水袖拖在地上,面上还画着浓浓的妆容,显得颇为狼狈。 见人将宇文渊带了下去,安帝这才不冷不热看向公仪楚,“昭华也退下吧。”他本来还想加几句诸如将舞练熟了再来自告奋勇否则就不要出来逞强的话,只是想想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太不给公仪楚面子,这才作罢。 听到安帝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公仪楚心中颇觉委屈,眼眶中已有晶莹泪珠泛上。她紧紧咬住下唇,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福身,然后匆匆退了下去。 公仪音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裙摆到底被烧着了些,这般穿在身上亦有些不雅。整整衣衫站起身,朝安帝福了一福道,“父皇,重华也下去换身衣服吧。” 安帝面色神情登时柔和了不少,点点头道,“去吧。” 公仪音又行了个礼,朝在场众人歉意一笑,尔后娉娉婷婷出了大殿。 阿灵和阿素本来在偏殿候着,却也听说了殿内的骚乱,这会正在殿外焦急的等着。见公仪音出来,眼前一亮,急急忙忙迎上来道,“殿下,您没事吧?” 公仪音摇摇头,朝他们笑笑示意她们不用担心,“放心吧,我没事。”四下看一眼,见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反而见公仪楚和宇文渊出了个丑。” 阿灵惊呼一声,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也低低地有些震惊地问道,“是昭华帝姬和睿王想要害您?可是,他们怎么会”显然她也有些诧异,明明是没什么关联的两人,怎么会联系到一起的。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天上皎洁的月色,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宇文渊想得到我。而我若真嫁娶北魏,对公仪楚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所以二人才狼狈为奸吧。”公仪音收回目光,淡淡解释。 阿灵拍了拍胸脯,“殿下没事就好,方才在偏殿听说殿内出了事,真真吓了婢子们一跳。” 阿素也接口道,“是啊,只要殿下没事就好了。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重华殿吧,我去换个衣裳。” “好。”阿灵阿素应了,同公仪音一道朝重华殿而去。 重华殿的女婢们虽然不知道公仪音今日会过来,但仍旧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见到公仪音突然到来,重华殿的女婢们都吃了一惊。 青璎和青珞听到人来报,忙从殿内迎了出来。 “殿下过来了。” “嗯。”公仪音点点头,“去把我找套合适的衣服出来,我要换件衣裳。阿灵,你跟她们去吧,我先进房。” “是。”几人应了,自下去准备。 公仪音则在阿素的陪伴下进了房间。 “阿素,你先在门外候着吧,我想单独歇会。”公仪音在榻上坐下,淡淡吩咐道。 “诺。”阿素应了,“婢子就在门外候着,殿下若有什么事,直接叫婢子便是。”说罢,轻身一福,将门带上退了出去。 重华殿的软榻也设在窗户旁。 透过雕花的窗扉,能看到窗外碧蓝的天空和皎洁的明月。公仪音方才虽然表现得镇定,但这会想起,还是有一丝后怕涌上。 每到这种关键时刻,就更能体会到秦默的运筹帷幄到底有多强大。譬如方才,他如何能知道公仪楚和宇文渊的阴谋,并在不知不觉中就将其挫败了? 想到这,不由悠悠叹口气。 自己若想达到秦默这种程度,怕是还要再修炼几年吧。 不想,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细微的推门声。公仪音只当是阿灵拿着换的衣裳过来了,头也不回吩咐道,“就放那吧,我待会看。” “可要我为阿音更衣?”耳畔蓦地响起一道熟悉的清音,让公仪音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朝后看去。 “阿默!” 果然是眉眼含笑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秦默。 “你怎么来了?”公仪音从软榻上一跃而下,趿着木屐欢快地朝秦默扑去,一头扎进秦默的怀中。 秦默被她公仪音撞了个满怀,嘴边弧度扩大,眼中的柔情似乎愈来愈深了。见公仪音问起,他淡淡道,“怕你刚刚受惊了,便过来看看。” 公仪音心中蓦地一软,仰起小脸朝他笑笑,“有你在,我不怕。”昏黄烛火中,她眼眸中的光芒却似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亮眼几分,看得秦默心中一动。 伸手搂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凝视着她问道,“阿音,方才没有受伤吧?” 公仪音摇摇头,“多亏你及时出手,否则怕是真要烧起来了。” 秦默搂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抱歉,若不卡在那个点出手,宇文渊就不会过去,阿全就没有借口将那一大桶酒倒在宇文渊头上了。” 公仪音不由“噗嗤”一笑,眸中落琉璃灯火,“果然是你的手笔!” 秦默亦是浅笑,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眸,“怎么样?方才那一幕,阿音还满意么?” “当然!”公仪音重重点了点头,“不过,倒是可惜了那一桶好酒。” 秦默勾唇一笑,“我特意吩咐阿全将酒换成了最烈最辣的,就算换了衣服,宇文渊怕是也有好一段时间的醉意了。” 公仪音听罢,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捧着肚子看着秦默赞叹道,“你真是考虑周到!难怪坊中流传着一句话,‘宁惹活阎王,不惹秦九郎。’” 秦默剑眉一挑,清澈的眸中有一丝薄雾闪过,“哦?还有这么一句话?我怎么不知?” 公仪音的笑容僵在唇角。 因为她蓦然记起,这话,是前世她嫁给秦默之后坊间才流行的。因为彼时秦默一心扑在了破案的工作上,案子的破获率奇高,所以当时建邺的犯人们才送了他这么一句话。当时自己从阿灵口中听到时颇觉有趣,便记在了心里,不想此时竟脱口而出。 看着面前秦默清澈的眼神,公仪音觉得自己的小心思似乎都藏不住了。可是,她又没办法同秦默解释,只得讪讪笑了笑,“这是我自己胡乱编造的。明天就会在街头巷尾流行了。” 秦默浅浅一笑,没有多问,似乎信了公仪音的话。 公仪音暗暗舒了口气,岔开话题道,“阿默,你说今日这事,是不是公仪楚和宇文渊联手?” 秦默点点头,“这是自然,不然,以公仪楚的功力,根本没办法将那么柔软的绫缎飞到你身后,还能将烛火给带倒。那绫缎上,一定被宇文渊注入了内力。” 原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公仪音暗自思忖。 “我猜,宇文渊一定还不会死心。”秦默又道。 “你是说,宇文渊待会还会提起要求娶我之事?”公仪音诧异道。 “嗯。”秦默淡淡应了声,神情似乎有些不快。 公仪音忙开口道,“阿默,你放心吧,父皇不会同意的,就算父皇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 秦默幽幽叹口气,目带柔色地看着怀中的公仪音,“怪只怪阿音太迷人了,这么多人觊觎于你。” 说到这,公仪音想起无故缺席的王泓,好奇道,“对了,王泓今日怎么没来?” 秦默扬唇一笑,定定盯着公仪音,半晌,才神情闲适地悠悠道,“阿音向来聪慧,不如你猜一猜,王泓此时为何没来?” 公仪音仔细思索了一番,嘴一张刚要说话,却听得外头传来敲门声,紧接着,阿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衣裳给您送来了。另外,曲淑媛在殿外求见。” 第131章 求娶(已大修!请重戳!) 听到门外阿素的通禀声,公仪音心中纳闷,从秦默怀中抬了头,面露不解之色。 父皇方才明明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曲华裳应该知道自己被禁足了才是,这会怎么还过来了?难道她就不怕再次触怒父皇?还还是说,她心知自己已经惹得父皇生了疑,所以想来此让自己替她求情? 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沉了眉眼,心中颇有些反感。她并不想见一个长着同母妃相似面孔的人,更何况,这人还因此得了父皇的宠爱。 她沉吟片刻,刚想出声开口拒绝,秦默却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低低在她耳边道,“阿音,我倒是觉得你不用着急拒绝,不如先看看她怎么说再做决定。” “你的意思是,让我见见曲华裳?”公仪音皱了眉头看向秦默。 秦默点点头,唇边一抹浅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眼下主上的态度并不明朗,这个时候,你与曲华裳的关系还是不要弄得太僵硬得好。阿音你觉得呢?” 公仪音想了想,似乎秦默说得也有道理。不管曲华裳打的是何主意,自己也可以在见过她之后再做定夺,何必要逞这一时之气。只是她略微不舍地抬了目光看向秦默,“阿默,那这样你就要走了么?” 秦默低笑一声,凝视着公仪音的眉眼,摸了摸她的头,“我过来也只是想亲自确认一下你是否安好。如今见你安然无恙,也算是放心了。我不能离席太久以免引起他人怀疑,正好就先回去了。曲华裳的事你看着办便是,左右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放心吧,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得了秦默的保证,公仪音定心不少。秦默松开她站了起来,朝公仪音笑了笑,纵身一跃,从打开的窗户跳了出去,足尖轻点几下,很快消失在公仪音的视线中。 门外的阿素见公仪音久久没有答话,又轻声问了一遍。方才秦默是从正门进来的,阿素自然知道他在里面,所以不敢贸然进来。 公仪音起身将窗户关拢,又整了整衣裳,这才转头望向门口开口道,“进来吧。” 阿素应声推门而入,手中托盘中放了了套桃花色绣云纹长裙。她视线在屋内一扫,见秦默已不在了,抿唇看着公仪音笑笑,“殿下,秦九郎走了?” 公仪音脸微红,虽然明知阿素知道秦默方才在房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道,“把衣服放下吧。至于曲淑媛,你让人带她在正殿候着,我换好衣服就过去。她一个人过来的?” 阿素点点头,“是一个人过来的,连个宫婢都没跟着。” 公仪音眼眸微狭,眸中闪过一丝深色。这么说来,曲华裳真的是偷偷过来的?她沉吟片刻,“知道了,你先派人带她去正殿候着吧。” 阿素应一声诺,轻手轻脚将房门拉上退了出去。 公仪音换好衣裳,特意又等了一会,有意将曲华裳晾晾,这才出了房门,在阿灵和阿素的陪同下往正殿走去。 正殿大门敞开,远远地还未走近,公仪音便看见曲华裳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侧席上,手中捧着青釉色茶盏,偶尔放到唇边轻啜一口,若仔细看看,便能看到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公仪音眸光微凝,目光在曲华裳面上定了一瞬,这才抬步进了正殿。 曲华裳听得动静,忙转头看来,见是公仪音,面上一喜,起身迎了上来,朝公仪音盈盈一福,“见过重华帝姬。” “曲淑媛不必多礼。”公仪音眼神在她面上一扫,淡淡应道。顿了顿,又道,“父皇方才已吩咐曲淑媛在宫中候着不要出来了,这会怎么”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曲华裳面前转了一圈,“曲淑媛这是要违背父皇旨意?” 见公仪音一来便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曲华裳脸色一白,半晌才呐呐道,“重华帝姬言重了,主上只是叫我在宫里待着,并未禁我的足,我有事找重华帝姬,便过来了” “我只是过来换套衣衫,马上就要回云光殿了,曲淑媛有事请直说吧。”公仪音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直直凝视着她。 曲华裳低垂着头,内心似有些挣扎,半晌才抬了眼看向公仪音,眸中蓄满晶莹的泪花,看上去弱质纤纤,颇招人怜爱的模样。 “殿下,长帝姬的摔倒真与我无关。”曲华裳泪眼婆娑道。 “长帝姬的孩子没保住,你应该知道了吧?”公仪音并不吃她这一套,只淡淡问道。 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回重华殿换衣裳的事,说明曲华裳定然在云光殿中插了眼线。那么,长帝姬流产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曲华裳面上神色又白了几分,眼中露出焦急的神色。 “殿下,我”她嘴一张,又想分辩。 “曲淑媛,长帝姬的摔倒是否与你有关,你同我说并没有用。最重要的是,父皇是否相信你没有从中捣鬼。”公仪音不想同她废话,直接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 想到方才安帝那冷厉和不留情面的神色,曲华裳知道安帝一定是怀疑自己了。如今再听公仪音这么一强调,心中愈发忐忑,小心翼翼地觑着公仪音,斟酌着道,“殿下,主上那边,怕是对我有所误会” “既然有误会,那曲淑媛同父皇解释清楚便是。” 曲华裳垂在身侧的手揉了揉衣角,面上神情愈发柔弱起来,像极了雨后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模样的娇艳花朵。可惜公仪音不是男人,否则,她还真会因为曲华裳这么可怜兮兮的神情而心软。 曲华裳想说的话被公仪音一而再再而三地堵在喉中,眼中飘过一丝阴翳,不过很快又堆起小心翼翼的笑容,“殿下,主上此时怕是听不进我的解释。主上甚喜殿下,若是殿下能在主上面前为我解释两句,我相信主上一定会原谅我的。” 公仪音勾了勾唇。 果然是找自己来当说客来了! 她眸光清明,神色愈发淡渺,定定看了曲华裳半晌方才开口道,“既然曲淑媛坚称自己是无辜的,那我问你,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长帝姬到底是不是你故意绊倒的?” 曲华裳面上一急,有一层薄薄的汗珠渗出,听公仪音这般直截了当地发问,忙摇摇头辩解道,“殿下,长帝姬摔倒之事,当真与我无关。殿下请想,我同长帝姬无冤无仇,未何突然要去害她?” “你们方才似乎起了一丝冲突,或许你只是临时起意也说不定。”公仪音走到上首的席位上不急不缓地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一口这才淡淡开了口。 曲华裳急得连连保证,“殿下,请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加害于长帝姬的心思!她是主上的阿姊,自然也是我的阿姊,我尊敬爱护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对她下毒手呢?” “当时的情形,到底如何,我需要你原原本本同我讲一遍。”对于曲华裳可以下毒手害长帝姬流产一事,公仪音并不大相信。虽然长帝姬适才在席上的确对曲华裳有莫名的敌意,也有些针对于她,但这些微小的敌意和摩擦,应该还不足以成为曲华裳下手的理由。 曲华裳伸出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眼中透出一丝光亮,忙解释道,“回殿下的话。当时当时我正坐在主上身边,刚喝了杯酒,便听得旁边似乎有异动传来。我转头一看,正好看到长帝姬的目光怨毒地朝我射来,身子也朝不知何故我这边倾斜过来。”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我只当长帝姬在算计着什么,不敢冒险,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不想主上的神情却突然变得凝重。我心道不好,凑近长帝姬一瞧,却看到长帝姬身下流出了艳红的鲜血,当时就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曲华裳似有些委屈般抬头看了公仪音一眼,“殿下,我事先并不知道长帝姬已怀有身孕,又怎会下手毒害她腹中胎儿呢?” “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公仪音静静听着,沉吟片刻,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想。不过,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在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她不会贸然下结论。 而且,若曲淑媛当真没有动手,但长帝姬为何会无缘无故摔倒? 脑中闪过方才席上一幕。当时曲淑媛看到长帝姬身下流出鲜血的那一瞬,脸上那惊讶的神情并不似作假,应该是的确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夜风清凉,透过大敞的殿门吹进来,吹动着殿中烛火,却吹不散公仪音和曲华裳心中的燥热之意。 公仪音的目光从曲华裳身上滑过,眸中若有所思,眼中清明的神色皎若月色流光。 她理了理思绪问道,“我分明看到你那时身下恰好压住了长帝姬裙摆,才导致她起身时没有站稳倒了下去。若事情不是你所为?你该怎么解释长帝姬的裙摆会在你的坐榻下?” 曲华裳眉眼一耷拉,愁眉苦脸道,“殿下,长帝姬的裙摆真的不是我压住的。我当时忙着服侍主上还来不及,哪里还有空去折腾长帝姬的衣摆。再说了,若我当时动了手,主上也会察觉出异常不是?” 公仪音轻嗤一声,“当时长帝姬身侧就你一人,裙摆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你的坐榻下。若不是你暗中动了手脚,难道还是长帝姬自己将衣摆塞到你坐垫之下不成?”她本是随口之语,不想这话一出,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浮起一丝诡异却合理的猜想。 如果刚刚那一幕,当真是长帝姬自导自演的呢? 可是,就算如此,公仪音却还有些疑惑。 曲华裳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竟让长帝姬对曲华裳讨厌到如斯地步?竟不惜利用自己血脉相连的腹中胎儿也要除掉她? 想到这,公仪音不由微微皱了眉头看向曲华裳,“你与长帝姬之前有过过节?” 曲华裳亦是狐疑,摇摇头道,“在今日之前,我甚至都不曾见过长帝姬,何来过节一说?” 公仪音愈发心惊。 若没有交集,长帝姬对曲华裳这种莫名的态度到底从何而来? 她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手中的茶盏壁,眸中神色在明灭烛火中亦忽明忽暗。 曲华裳看着她,心中一阵忐忑。如今公仪音这里,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刚刚安帝分明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若公仪音也不答应帮她,她在宫里的好日子也许就到此为主了。 想到这里,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攥了攥,露出泛白的青筋,面上神情愈发忧心忡忡,刚要开口再求,却听得公仪音侧头看向她问道,“那么,在长帝姬摔倒之前,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曲华裳想了想,悻悻地摇了摇头。当时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安帝身上,哪里还有闲情去关注长帝姬在做什么?毕竟,好不容易有了坐在主上身边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利用才是。 见从曲华裳这里再得不到什么线索,公仪音不由沉了目色,思绪回到方才那个推测上,越想越震惊。 都说虎毒不食子,难不成长帝姬行事竟如此毒辣?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腹中的胎儿也可以舍弃?难怪她对孩子的生父一直缄口不谈。或者,她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罢? 可是,她怎么能恰好找到一个这么巧的时机呢? 还是说她一开始就存了利用孩子除掉曲华裳的心思?而吩咐赵太医定时替她保胎,不过是做个样子给父皇看罢了。 只有父皇看到她曾经多宝贝这个孩子,失去时悲恸欲绝的神情才显得逼真可信。 想到这,公仪音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事情的真相当真如她所推测的这般,那么长帝姬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毒!还要不择手段!看来日后自己同长帝姬打交道,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抬头看向曲华裳,“曲淑媛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定当竭力而为。曲淑媛出来得也够久了,请回吧。我也该回席了。” 见公仪音应承下来,曲华裳忙朝公仪行了个大礼,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公仪音看着曲华裳略显单薄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眼中划过一丝幽暗的深色。 片刻,她淡淡出了声,“阿灵阿素,走吧,回云光殿。” 走在去往云光殿的路上,月色倾洒下来,覆在笔直宽阔的宫道之上,也落在公仪音分花拂柳的身姿之上,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道路两侧的石座路灯里的红烛,被夜风一吹,扑闪扑闪几下,给这样深浓的夜色平添了几分渗人的寒意。 公仪音紧了紧身上的月牙白织锦勾银披风,脚步加快了些。 渐渐的,云光殿中热闹不绝的似竹之音传入耳中,那座流光溢彩的宫殿也历历在望。公仪音这才缓了步子,轻舒一口气。 她从偏殿绕了进去,悄悄走到自己方才的席位上坐了下来,却不想叶衣衣和容蓁蓁也已经回来了。 公仪音面色一奇,面上带了几分忧色看向叶衣衣,“表姊,皇姑母她还好吧?” 叶衣衣脸上神情淡淡,似乎找不出过多的悲伤痕迹,“母亲说想一个人呆呆,就让我们都回宫宴来了。”她并未正面回答公仪音的话,眼神看向殿内妖娆摆动双臂的舞姬,似乎在看舞蹈,似乎又在看向虚无的远方。公仪音知道以叶衣衣的聪敏,她一定也发现了什么,只是长帝姬身为她的母亲,她没有立场也无法将这些话说出来。 公仪音长长叹口气,没有再出声。目光往场中一扫,发现宇文渊也已经回席了,换了一件墨银色绣海水纹窄袖长衫,腰间古玉垂下,丝毫不见方才的狼狈和阴翳,眸中神色深邃得如同殿外的夜空,让人一眼望不见底。她不得不感叹,若单论相貌,宇文渊绝对是一等一的美男。只可惜他的性子实在不讨喜。 目光又状似不经意往秦默处一扫,看到他淡雅的眉眼,莫名心中安定下来。 不过身边公仪楚的位子却一直空着,看来方才出了个大丑,这会暂时没心情出来见人罢。 公仪音方才狠狠出了口恶气,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清朗得如同建邺最美的月色,也让一直注视着她的宇文渊心中的不甘之意越浓。 一曲毕,舞姬依次退了下去,场内的丝竹管乐之声也跟着停了下来,殿中有片刻的安静。 这时,宇文渊突然站了起来,手中端着酒盏朝安帝举杯示意了一下。 安帝摆摆手,示意场内正在接头交耳的众人安静下来,自己则看向宇文渊,语声沉然,“睿王可是有话要说?” 宇文渊点点头,面上带上一抹沉然的笑意,似满目真诚,“陛下,我有一事一直盘亘在心中,本不想贸然说出,只是眼见归期渐近。若此时不说,恐日后生恨,故而此番斗胆,还望陛下成全。” 安帝唇边的笑容淡了淡。 公仪音眸光一眯,清冷如月的目光射向宇文渊。其他人也纷纷好奇地朝宇文渊看去。 宇文渊眸光清澈如水地在公仪音面上一扫,很快转向上首的安帝,拱手行了一礼,“陛下,实不相瞒,自我第一次见到重华帝姬的时候,便已对其生了好感。这些日子几次接触下来,更是情根深重。”说到这,状似含情脉脉又看了宇文渊一眼。 公仪音浑身一抖,心中一阵恶寒,只是面上不好表露,低着头,眼中却满是嫌恶。 得不到公仪音的回应,宇文渊也不恼,淡淡勾唇一笑,面上表情却愈发真挚起来,“陛下,北魏南齐只有一江之隔,从前虽有过微小摩擦,但总的说来亦是一向邦交友好。宇文渊有意巩固两国邦交,故而在此向陛下求娶重华帝姬公仪音。若陛下应允,北魏南齐十年之内必不会重燃战火!” 此话一种,殿内似炸开了锅,在场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公仪音却蓦地心中一紧。 宇文渊这是允了南齐十年之内安定的承诺。看来,他为了得到自己,当真下了一番血本。南齐如今日渐式微,而边境的北魏军团却愈发蠢蠢欲动,随时有挥军南下的可能。若宇文渊此番承诺作数,自己嫁去北魏,就能保南齐十年的安稳,也能给南齐休养图强的机会,的确是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 只是不知,父皇那里究竟会不会答应? 本来一直十分坚定的公仪音,这会突然忐忑起来。若父皇拒绝了宇文渊的求娶,北魏随时可能挥军南下,更有可能借此由头出兵,到时自己岂不是成了南齐的罪人? 她低垂着头,面上神情还算镇定,只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正当她忐忑不安地等着父皇回话之时,不远处似有一阵骚动传来。她抬头望去,却看到北魏使团中一人双目紧闭,软绵绵地朝地上倒了下去。 ------题外话------ 这章加了2k字数,已经定了的姑娘不会多收钱,看过的妞们清除缓存重新看一下,么么大 第132章 寿宴惊变 场上众人的注意力立马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吸引了故去,目光纷纷从宇文渊身上转到了他身后。 寿宴上接二连三发生变故,安帝早已十分不悦,沉了嗓音问道,“可是使团中有人晕倒了?刘邴,快传太医!” 身侧的刘邴应一声,赶忙下去请太医了。 宇文渊本在等着安帝的回答,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骚动,面上也是一惊,转身朝身后看去。见使团中有人倒下,他皱了皱眉头,离席分开围观的众人走到那昏倒之人身侧。 他在其身边蹲了下来,伸出手在他鼻尖一探,忽而脸色一变,眸中神色变得犀利而幽深起来。 “怎么了?”见刘邴面上神情有异,安帝心中浮上一丝不好的猜测,忙开口问道。 “陛下,请速传太医过来。”宇文渊站起身,抬头朝安帝看去,面上已是一片幽沉,眉眼间攀上一丝阴翳。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着宇文渊的面上表情,不免有些好奇。宇文渊也算是沉得住气的人,这么蓦然间就变了脸色。难道? 她心中蓦地浮上一丝猜测。 难道那人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延尉寺待久了,如今她一见人倒下,下意识便想到死亡。 安帝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不想贸然出声惊吓到众人,沉吟片刻道,“来人,将倒下之人抬到偏殿,请太医诊治。”说完这话,他目光在场中一扫,“秦爱卿也随朕来,其他诸位请自便。”又转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公仪颢,“太子,你负责招待下众人。”说罢,起身朝偏殿而去。 公仪颢忙起身应了,目送着安帝的身影隐入偏殿。 秦默剑眉一扬起,也跟了上去。那昏倒的内侍也被人抬去了偏殿,宇文渊和北魏使团中的几人亦跟了过去。 几人一走,殿内又似炸开了锅。听到安帝独独点了秦默同去,众人不由泛起了嘀咕。秦九郎是延尉寺寺卿,莫不是这人的晕倒有什么蹊跷? 不过议论归议论,众人猜测了两句没得出个结论来,只得作罢。等过了一会,这事就像是一颗随意扔入湖中的小石子,片刻涟漪过后,湖面很快恢复平静。 公仪音亦在暗中揣测,却听得耳边响起不冷不热一句话,“表妹倒是好运气,正好这个时候有人晕倒了,我还想想,皇舅究竟会不会答应睿王的求娶呢。” 她不由目色一沉,转头朝说话之人看去。 却见一侧的容蓁蓁正微眯了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面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公仪音神色一冷,凉凉道,“皇表姊若是喜欢,我可以去同父皇说说,让他送你去北魏和亲。” 容蓁蓁撇撇嘴,“我可担不起,人家睿王情根深重之人可是你,就算父皇乐意换成我,人家睿王也不愿意啊。”说罢,以手掩口娇笑两声,一脸得意的神色。 公仪音别了眼不欲理她,叶衣衣的清朗的声音却适时响了起来。 “阿姊,母亲如今情况不明,你还是不要瞎操心重华了。重华之事,她自己自有解决办法。” 听到叶衣衣帮公仪音说话,容蓁蓁面色一垮,白她一眼道,“哟,衣衣,你这是攀上重华帝姬这棵大树了?难怪态度这般嚣张。我告诉你,你可别开心得太早,重华帝姬说不定很快就要嫁到北魏去了,到时候,你还能靠谁?” 叶衣衣没有理她,神色淡然地端起杯中酒盏啜了一口。面上的闲适愈发显得容蓁蓁神色狰狞,如跳梁小丑一般。 见叶衣衣不再搭理自己,容蓁蓁一咬银牙,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也不再出声。 虽然场中仍旧一片歌舞升平,可众人心思各异,早没了刚开始时的熙攘热闹。众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讨论着长帝姬的流产,讨论着宇文渊的求娶,讨论着北魏使团那人的突然昏厥,一时之间人心浮动。 又过了一会,刘邴从偏殿走了出来,面上一片肃然。 他径直走到公仪颢身侧,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公仪颢听罢,亦是目色一沉,点点头应下,摆摆手让刘邴先退下,而后举起酒盏站起来道,“父皇身体不适,就不出席了。今日的宫宴便到此为止,感谢诸位的参与,请诸位随宫婢的指引有次序的退场。不过,北魏使团的诸位郎君请暂且留下。” 公仪音的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父皇居然不来参加宫宴了,而且还叫人扣下了北魏使团。莫不是方才倒下的那人当真死了?否则的话,父皇怎么会丢下这么重要的宫宴不再出来? 思索间,众人已纷纷起身,熙熙攘攘朝殿外走去。 公仪音却仍坐在席上不动。 叶衣衣好奇地看她一眼,“重华,你不走么?” 公仪音抬头朝她笑笑,“你先走吧,我再坐会,等下还有事要去找父皇。” 叶衣衣应了一声,又看向一旁的容蓁蓁,“阿姊,我去看看母妃,你一起么?” 容蓁蓁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起身在叶衣衣前面走出殿外。叶衣衣朝公仪音浅浅一笑示意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公仪音这才起身,悄无声息地往偏殿去了。 叶衣衣和容蓁蓁一道出了云光殿。 前头出去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宫道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一两声模糊的人声,在寂静的夜空里盘旋回荡。 容蓁蓁似乎还在因方才叶衣衣帮公仪音说话之事而对他耿耿于怀,一出云光殿,脚下便走得飞快,头也不回自顾自往长帝姬休憩的宫殿走去,也不看后头的叶衣衣一眼。 见容蓁蓁并不想跟自己同行,叶衣衣也不会巴巴地贴上去,依旧从容淡然地走着,并未因容蓁蓁飞快的速度而跟着走得飞快。很快,容蓁蓁的身影便消失在转角,再也看不见。 路上突然之间便只剩下了叶衣衣和身后跟着的两名女婢。 “宗姬。”身后的两名女婢上前几步,搓了搓手臂道,“路上怪冷清的,我们还是走快些吧。” 叶衣衣看她们一眼,浅浅一笑道,“无妨,人少才好,我整喜欢这样的氛围。方才云光殿里太吵了。” 一名女婢撇了撇嘴,颇有些无奈,“宗姬,您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太清冷了些。您若是像静和宗姬那般时常在长帝姬殿下面前撒撒娇,长帝姬一定会发现您的好的。” 叶衣衣勾了勾唇角,眼中划过一抹极浅淡的笑意,“我不喜欢像这样撒娇,也不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母亲的喜欢。” 另一名女婢瞪那说话的女婢一眼,忙接口道,“胡说什么呢,我觉得宗姬这样挺好的。再说了,长帝姬殿下那里不喜宗姬又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叶衣衣身边这两个女婢都是从小就跟着她的,一名雪竹,一名雪柳,虽然叶衣衣在长帝姬府不受宠,可她们对她都是死心塌地,没有半分异心。所以有时讲话直了些,叶衣衣也并不放在心上。 这会听两人这么说,亦不生气,只笑笑,调和道,“好啦,我自己有分寸,你们俩就别瞎操心了。” 两名女婢也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不再多话。 走了一会,前头突然传来窸窣之声。两侧道路旁石座路灯里的红烛已被风熄灭,巡逻的内侍还没来得及更换,四下一片漆黑,就连方才还高悬在夜空的皎洁明月,这会也躲入云层之中。 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段,前面突然传来这可疑的声响,叶衣衣和雪竹雪柳的心中都一紧。叶衣衣停下脚步,示意雪竹和雪柳噤声,一双明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警惕地盯着前方。 等了一小会,前头突然传来了一丝光亮,穿透黑暗而来,让叶衣衣不适地眨了眨眼。 等她睁开眼再定睛一瞧,发现那光亮是前头之人手中提着的灯笼所发出,而灯笼之后的人,却也算得上是她的熟人,紧绷的神情这才舒缓了下来。 那人目光朝这便一扫,也看到了叶衣衣,不由目光一亮,唇边挂上大大的笑容,大踏步朝叶衣衣走来。 “初云宗姬,好巧!” 叶衣衣打量着面前之人。 墨绿色的流云锦宽袖长衫,腰间垂下花花绿绿的香囊玉佩。穿着的品味并不如何,只是若将目光上移,便能看到他精致的面容在闪烁的烛光中熠熠生辉,端的是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正是几日未见的谢家七郎谢廷筠。 谢廷筠笑盈盈打量了初云宗姬一眼,语声清朗,“初云宗姬怎么孤身一人在此?” 叶衣衣浅浅回以一笑,“出来得迟了些,人都走光了。”瞧见谢廷筠流光溢彩的眼眸,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方才见前头有动静,还以为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深夜在此候着,没想到居然是谢七郎。” 听出她话中的玩笑之意,谢廷筠唇边笑容加深了些,“惊吓到初云宗姬是我的不是。宗姬这是要出宫么?” 叶衣衣摇了摇头,面上神情暗淡了些许,“去我母亲那里。今日应该不回长帝姬府。” 谢廷筠闻言,笑容亦是淡了几分,眉眼间含了几丝怜惜之色看向叶衣衣,“长帝姬如今情况如何?” 叶衣衣摇摇头,“不太好。” 谢廷筠犹疑了片刻,斟酌着语气问道,“长帝姬她是流产了?” 叶衣衣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明知道母亲对这个腹中的孩子并不在意,但叶衣衣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几分怅然悲伤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她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吧。 谢廷筠将叶衣衣眉眼间的黯然尽收眼底。 叶衣衣的身世,他之前就派人查过了,自然知道她当时亦险些被长帝姬流掉的事情。这会见她神色恹恹,知道她怕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秋风微凉,夜色朦胧。清月渐渐从云层中探出头,皎洁的明月倾洒在大地上,叶衣衣清丽的容颜在月色下显出几分触目惊心的美来,身姿清窈,大袖轻摆间似乎欲乘风而去一般。 不知为何,谢廷筠心中蓦地生出一丝心疼。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外表看上去清冷的女子,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般坚强,她瘦弱的肩膀上,承受了太多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承受的坚信和苦难。 这一瞬,他觉得自己和叶衣衣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有说话,一时间,周遭只有清凉的空气浮动,还有两人衣袂和衣袖在夜风中发出的沙沙声响。 半晌,叶衣衣才蓦然回了神,朝谢廷筠歉意一笑,“时辰不早了,我该去母亲那里了。下次见,谢七郎。”说罢,点头示意了一下,抬步欲走。 “等等!”谢廷筠出声喝住了她。 “谢七郎还有事么?”叶衣衣停步望来,眉眼清澈,像是夜色中缓缓绽放的洁白昙花。 谢廷筠方才只是脱口而出那话,并未想好要同她说什么,支吾了半天才举起手中灯笼道,“今日风大,这一路路灯中的烛火怕是灭了不少,宗姬若是不介意,我送送你吧?” 叶衣衣愣了愣,本想拒绝,只是对上谢廷筠恳切的眉眼,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眉眼一垂,低低道了声,“好。” 谢廷筠面上一喜,忙快步上前,走到了叶衣衣的身侧,同她一道往长帝姬处走去。 雪竹和雪柳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抬头看着前面叶衣衣和谢廷筠并肩而行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和谐无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雀跃之情。 从此处到长帝姬歇息的鸣鸾殿尚有一段距离,既然是谢廷筠主动提出的帮助,叶衣衣也不好这么一路沉默着,想了想开口道,“谢七郎怎么也一个人在此处?” 谢廷筠眸中闪过一抹不好意思的神色,笑了笑解释道,“方才见北魏使团中有人突然晕倒,我心下好奇,便偷偷溜到偏殿看了看情况,所以才出来迟了些。” 听到谢廷筠说起方才发生的事,叶衣衣也生了几分兴致,侧目好奇道,“怎么?那人如何了?” 谢廷筠脸色沉了沉,一边轻声提醒着叶衣衣注意脚下的路,一边语气肃然道,“听说死了。” “什么?”叶衣衣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谢廷筠,“死死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 谢廷筠摇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云光殿的偏殿已被封锁住了,我也是正好看到秦九郎从里头出来才抓住他问了问情况的。见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也不好在偏殿外面多待,这才准备出宫去。” 叶衣衣担忧道,“北魏使团在南齐宫宴上身亡,北魏和南齐的关系”说到这,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前方的道路,眉眼间闪过几缕沉色。 “我也正有此担心。北魏向来狼子野心,今日宇文渊又公然在宫宴上提起了求娶重华帝姬之事。若主上当真不答应,北魏怕是又有借口兴兵了。” 提起这事,叶衣衣亦是沉然。 凭着女子特有的细腻和敏锐,她知道重华应该有了心上人,必然不会愿意嫁去北魏那么遥远的地方。而主上向来宠爱于她,重华不愿意的事,主上也不会强逼她去做。如此说来,主上必然会拒绝北魏的和亲请求,区别就在于主上会用什么样的借口拒绝罢了。 但宇文渊的性子阴险狠辣,他想要做的事如果不成功,估计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再加上突然之间北魏使团中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更让北魏多了一道出兵的借口。 现在她只希望这位北魏使团身亡之事不要同南齐扯上什么关系才是。 提到这个沉重的话题,叶衣衣和谢廷筠心情都有些沉重,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又走了一会,鸣鸾殿到了。谢廷筠不好送得太近,隔了一段距离停下道,“宗姬,那我便送到这里了。” 叶衣衣微微福了福,淡淡一笑道,“多瞎谢七郎了。” “宗姬不用客气,那我便先走了。”说罢,也回了一礼,转身提着灯笼离去。 见谢廷筠走远了,雪竹和雪柳小跑几步上前来在叶衣衣身旁站定,看着谢七郎的背影笑嘻嘻道,“宗姬,这位谢七郎,似乎同传闻中有些不一样啊。” 叶衣衣对她们的小心思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只做不知,淡淡瞥了两人一眼,一本正经道,“传言向来不可信,所以这世上任何事,都不要人云亦云才是。” 雪竹和雪柳笑意莹然应了,互相对视一眼,眸中笑意更深了。 叶衣衣无奈地摇摇头,“走吧,去看看母亲。”说罢,带着雪竹和雪柳进了鸣鸾殿。 鸣鸾殿外屋檐下悬挂着琉璃风灯在夜风的轻拂下微微打着转,灯中的烛火也明明灭灭,照在琉璃灯罩上所绘的花样之上,投下明灭的光影。 今夜,定然又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此时的云光殿偏殿,气氛却一片凝重紧张。 方才那骤然倒下的北魏使团成员正躺在偏殿内间的床榻之上,双目紧闭,唇瓣隐隐呈现出青紫色。 安帝正站在房中,看着跪倒在地的太医,勃然大怒,斥道,“中毒身亡?好好的怎么会中毒身亡?” 太医抖抖索索磕了个头,颤颤巍巍道,“主上明鉴,这位郎君确确实实是中毒身亡,且所中之毒会让人顷刻毙命。所以他倒下后没多久其实已停止了呼吸。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安帝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为难太医并没有什么用处,烦心地摆了摆手,一脸不快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太医舒一口气,抹了抹额上汗珠,快步走了出去。 宇文渊看一眼床榻之上的人,面色阴沉得似能滴出墨来。他目光晦涩不明地看向安帝,语气阴沉道,“陛下,我北魏使者莫名死在了你南齐的宫宴之上,陛下是不是要给我个交代?” 安帝转了目光看向宇文渊,稳了稳心神沉肃道,“睿王请放心吧,朕一定命人仔细调查,一定会尽快查出事情的真相!” 说罢,看向一旁一脸沉色的秦默,语气沉重似重逾千斤,“秦爱卿,此事,朕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务必尽快查出事情的真相给睿王一个交代!” 秦默瞥一眼面色阴沉的宇文渊,淡淡点头应了,“陛下请放心吧,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安帝这才又看向宇文渊笑笑道,“有秦爱卿出马,睿王就请放心吧。” 宇文渊冷哼一声,又道,“还有我方才在席上提出的求娶重华帝姬之事,陛下也好好考虑考虑吧。如今出了这桩事,相信陛下也不想南齐和我北魏的关系再蒙上一层霜罢?!” ------题外话------ 在上飞机之前把这章给码出来了,感觉自己棒棒哒!如果有错字别字的话明天统一改哟 —这几日感谢榜— 花花:阳光的味道!滋滋!若卿! 钻钻:宝哥哥! 月票票:7196妹纸!阳光的味道!猪猪一奇!萝卜脆!0535妹纸!若卿!滋滋!小沐沐!小鸢!伍伍!烟雨蒙蒙!elsog!小涂涂! 爱你们哟,么么哒( ̄3)(e ̄) 第133章 阴沉难测的心思(加了字数请重戳!) 听到他这话,安帝脸色不由一变。 宇文渊这话说得太狂妄,任谁都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来,安帝毕竟是一国之主,自然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这,他不由目光沉了沉,低沉着嗓音道,“两国联姻是大事,重华性子跳脱,虽得睿王厚爱,却恐怕并非和亲的最佳人选。此事,不如待此案侦破后再从长计议吧。” 宇文渊神情莫测地睨了安帝一眼,没有说话,但眼中神色显然有些不郁。 安帝此时心情不大好,不想同宇文渊再在此虚与委蛇,沉了目色看一眼秦默,吩咐道,“朕先回宫,此事就交给秦爱卿你了,有什么进展即刻派人来报。” 说罢,又转头看一眼宇文渊,“睿王不如也先回去安心等着,秦爱卿一定会将真相查明,还你北魏一个公道的。” 宇文渊低垂着头,听得安帝此话,抬目淡淡看秦默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又问,“秦寺卿待会是否要去检查现场?” 秦默点点头,神情雅淡而柔和,依旧是那个如湖畔春柳般平静的大家子弟,并未因方才的变故而起半分波澜。 宇文渊定定打量了他一瞬,启唇道,“那我便一道吧。杀害云飞的凶手一日不找出,我便一日不得安生,还是亲自参与调查得好。”说罢,眯了眼眸看向秦默,“秦寺卿不会介意吧?” 秦默淡淡一笑,唇畔弧度皎如清秋明月,“自然,睿王请自便便是。” 见两人谈妥了,安帝放了些心,看一眼躺在床上已日渐冰冷的尸体,沉声道,“既然如此,朕便先回宫了,有什么进展记得一定要让朕及时知晓。秦寺卿,此事,就辛苦你了。” 秦默躬身一鞠,“陛下请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安帝浅浅一笑,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出了偏殿走远了。 宇文渊定定地看着安帝远去的身影,夜色中他健壮沉稳的背影渐渐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最终消失不见。直到看不见安帝了,宇文渊的的目光才转开,落到廊下四下飘散的宫灯之上,怔怔看了半晌,这才收回目光看向秦默,语声沉朗,“秦寺卿,我们从哪里查起?”话音刚落,目光却似被什么吸引住,又转头朝殿外看去。 秦默见他目色有异,也跟着转了目光,却见远处有一人带着女婢正朝偏殿分花拂柳而来,窈窕清姿间自有一番动人风韵。正是放心不下此处想来查看情况的公仪音。 秦默微微蹙了眉头,只是很快又舒展开来,仿佛方才情绪的波动只是错觉。 公仪音本不想卷入这桩案件中。只是事情涉及到北魏,她怕宇文渊借机生事,又怕这本就是他搞的鬼,她身为南齐帝姬,自然对此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来偏殿查看情况。 本以为父皇和宇文渊查看完情况后便会各自回去了,没想到父皇倒是不在了,远远却仍看见宇文渊立在偏殿之中,这让公仪音的面色不由沉了几分。 若此事当真是宇文渊所为,为了避嫌,他应该早早离去才是。难道说,这件事并非她想象得那般简单,而是另有内情? 她心中猜测,脚下步伐未缓,转眼便到了偏殿门口。 宇文渊扬起一抹灿然的笑意,负手迎了出来,看着公仪音似笑非笑道,“什么风把重华帝姬吹来了?” 公仪音微微一福,正色道,“方才席上北魏使者晕倒,我心有不安,过来看看情况。” 宇文渊收了一抹笑意,刚要说话,身后却传来另一道清朗如琴音的声音,“回殿下的话,那北魏使者不幸中毒身亡了。” 公仪音挑眉抬目朝秦默看去。 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偏殿门口,正立在宇文渊身后,宇文渊浓烈如墨的感觉相比,他淡的就像是一道拂面的清风,却让人怎么也忽略不到他的存在,反而觉得心中舒坦无比。 宇文渊被秦默打断了话,心中微恼,皱着眉头朝身后的秦默看去。 秦默微微抿了抿唇,又道,“此事定是有人有意为之,涉及到凶杀之事,恐惊扰到殿下,殿下还是先回宫吧。殿下若关心此案进展,我会派人时刻向你汇报的。” 他的语气依旧沉稳宁和,公仪音却听出一丝淡淡的愠怒,心中不由打起了小鼓。 莫不是秦默不喜她贸然前来?可是若让她什么也不做只待在府中被动地等着消息,她是怎么也做不到的。想到这,公仪音微有些歉意,却并不打算照秦默的话去做。 扬起小脸朝着秦默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久闻秦寺卿断案如神,一直无缘得见。今日难得有此机会,还望秦寺卿能不吝赐教,让我从旁观看。再者,父皇不在,秦寺卿在宫中破案若有我一道陪着,应该也方便一些。” 秦默凝视着公仪音流光溢彩的双眼和娇媚如花的笑靥,心中仅存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去。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看向公仪音的目光却是柔和了许多,“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殿下了。” 见他语气有所和缓,公仪音舒了口气。看来秦默已经不恼她了,想到这,又道,“那接下来秦寺卿要先做什么呢?” 一旁的宇文渊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心中早已不爽,这会总算逮着机会插嘴了,忙抢先道,“自然是先去云光殿正殿查看一番现场了。” 公仪音却连一个目光都吝惜给他,只定定看着秦默。 宇文渊一肚子怒火没地方发,只得阴沉着脸看向秦默,“秦寺卿,我说得没错吧?” 秦默脚下一动,朝床榻走去,“请两位稍等片刻,我先查看一下尸体。”说罢,走到床榻旁立住,目光在尸体上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 公仪音也跟着走了上去。 宇文渊自然不甘示弱,也走到了床榻旁检查起尸体来。 “睿王,死者姓名是?”秦默目光定在尸体紧闭的双眼上,淡淡问道。 “宗云飞。” “什么身份?”秦默又问。 “我的贴身随从之一,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无父无母。”宇文渊倒也不隐瞒,一五一十道。 这么说来,是宇文渊的心腹了,公仪音暗自思忖。像大户人家或者皇族,很小的时候就会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一般都是族里为其挑选身世清白适合练武的孤儿送到本族子弟身边,看来这个宗云飞,正是宇文渊身边的势力之一。 如此看来的话,宇文渊的确没什么理由向宗云飞下手。若他真想借此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完全可以换一个别的无足轻重的人物,并不需要采取这种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秦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问,目光却丝毫没有从宗云飞的尸体上挪开。 公仪音沉下心,也跟着认真看了起来。 只见死者嘴唇乌黑,口鼻处有少量血水流出,面色已变得惨白。公仪音沉吟片刻,看向秦默问道,“太医可能查出他中的是何毒?” “不过是常见的鼠莽草之毒,从毒物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秦默答道。 鼠莽草毒是从鼠莽草中提取出来的毒素,性烈,服下便可致命。因鼠莽草随处可见,所以鼠莽草毒也是十分常见,随便什么药铺都能买到。再者,合适剂量的鼠莽草也可以入药作为一味药材,所以很多药方当中都会出现它的踪影。若从此处着手排查,的确会十分困难。 “去正殿看看吧。”秦默看了一会,终于抬了目光,看向公仪音和宇文渊两人道。 因宗云飞意外身亡,坐在其身侧的其他北魏使团成员自然嫌疑最大,所以暂且被留在了殿中,这会早已有些不耐烦,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一时间都些蠢蠢欲动。 正当守卫偏殿的羽林卫觉得自己快顶不住北魏使团成员施加的压力时,目光瞥见秦默、宇文渊和公仪音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不由长长舒一口气。领头的小队长忙迎了上去,忙不迭行了礼。 “人都还在?”公仪音出声问道。 “北魏使团的郎君们还在殿外候着。”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说罢,公仪音看秦默和宇文渊一眼,示意他们一起进了殿内。 见宇文渊终于出现了,北魏使团中的窃窃私语声总算小了些。有那忍不住的人看着宇文渊高声道,“睿王殿下,云飞他怎么样了?” 宇文渊沉了面色,在众人面上扫了一眼,低沉着嗓音道,“云飞他死了” “什么?”这话一出,仿佛在沸腾的油锅中扔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层层热油,久久不能平静。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殿下,好端端的,云飞怎么会死的?他开宴前还好好的呢!”出声的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看上去亦不过二十来岁。 “他是被人下毒致死的。” 众人更加惊奇了,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震惊的神色。 宇文渊的目光在众任面上一一扫过,将大家的神色尽收眼底。秦默和公仪音也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中分析着大家的心理。 宇文渊低低“嗯”了一声,突然抬高了声调,语气陡然变得冷厉起来,“千万不要让我查出此事跟我们自己人有关,否则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此话一出,人群更是哗然。 先是宗云飞意外中毒身亡,再是睿王殿下居然怀疑他们出了内鬼,这让他们怎么能接受得了? 见人群炸开了锅,宇文渊缓了语气,若有所思地瞥一眼秦默,“当然,此事的凶手若另有他人,本宫也一定会追查到底,还云飞一个清白。” 秦默依旧疏朗地淡笑着,唇角上扬的弧度在明灭灯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 宇文渊阴沉着脸收回目光,看向议论声渐渐平息的北魏使团介绍道,“这位是南齐延尉寺寺卿秦九郎,他极善断案,相信有秦寺卿帮忙,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所以大家务必配合秦寺卿的调查。” “是。”使团成员齐声应了,目光刷刷看向秦默,好奇地打量着他。 秦默声音温和,未语先带一丝笑意,“诸位不用担心,秦默一定竭尽全力。有些话还想问问诸位,请诸位配合。” 北魏使团此起彼伏应了,都紧紧盯着秦默,看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秦默走到方才宗云飞坐的席位上,定定打量了一瞬。 凭几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珍馐,玉质的酒壶和酒盏也整整齐齐摆着,同其他人凭几上的东西并无什么两样。秦默的目光在这些东西上淡淡掠过,招手唤了一名羽林卫过来。 他同羽林卫耳语了几句,那名羽林卫应了,忙小跑着出了大殿。 宇文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此番动作,开口问道,“秦寺卿这是?” “我让他去延尉寺找人过来,检验一下这杯中和酒中是否有毒。” 宇文渊皱了眉头,“秦寺卿怀疑这毒是下在酒里的?” “检验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只是推测。”秦默淡淡道,尔后目光在围拢过来的北魏使团成员身上一一扫过,道,“还烦请诸位稍等片刻,稍后会有人过来问诸位几个问题,回答完问题诸位便可以走了。” 说罢,走到大殿一侧负手而立,目光中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宇文渊吩咐使团成员稍安勿躁,在此耐心等候,自己也抬步朝秦默走去。 “秦寺卿在想什么?”他不肯错过秦默面上一丝神情,一直紧紧地盯着秦默。 “在想案子的事。”秦默斜眼睨他一眼,语气中并无过多情绪泄露。 “睿王,方才宗云飞倒下前,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立在一旁的公仪音沉思片刻,也开口问道,一双琳琅眉目凝视着秦默面上神情,漆黑点瞳中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并无半分情意。 宇文渊不由生了一丝挫败。 他转了目光,略有怔忡地看向外头浓重的夜色,仿佛透过那重重夜色看向虚无而缥缈的远方,眼中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只是心中,总似憋着一团火,叫嚣着想要被释放出来,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面上一片不郁之色。 论相貌,论能力,论身份,他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为何重华帝姬就这么不待见他? 想到这,不由更加郁卒。不过他向来是愈挫愈勇的性格,消沉片刻很快又整理好心情,看着公仪音似笑非笑摇摇头道,“并无。云飞倒下前,我刚向安帝提出求娶的请求,心中惴惴,一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到四周的情况。” 公仪音听出他话语中的试探之意,不由微恼。只是对付宇文渊这种死缠烂打之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无视。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面上不见半分羞赧,只淡淡道,“原来如此,看来从睿王这里是得不到什么线索了。” 见她如此不将求娶之事放在心上,宇文渊不由有些恼羞成怒,眸间一缕愠怒闪过,不过很快又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没能帮到忙,实在是抱歉。” “宗云飞在北魏使团中可有不和之人?”秦默跟着问道。 宇文渊面色一沉,“秦寺卿当真怀疑凶手在我的人当中?” “睿王别动怒。我不过是例行公事查问一番罢了,还请睿王配合。”说话间神色不卑不亢,看向宇文渊的眼神似乎在指责他的无理取闹一般,不由让宇文渊心中怒火更甚。 只是秦默说得亦是实情,他若不管不顾发怒,不免在公仪音面前失了风度。 想到这,咽下心中不平之气,声音冰冷道,“云飞性子和善大方,并没有同什么人交恶。” “那他最近可有什么同以往不一样的地方么?” 宇文渊低垂着头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幽芒。不过很快抬了头,摇摇头否认道,“没有。” 公仪音眼眸一眯,心中起了狐疑。她没有错过宇文渊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丝幽芒,难道说宇文渊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们? 只是他若不想说,自己和秦默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这时,延尉寺的人已经赶过来了,领头的正是荆彦。他朝三人见了礼,明白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带着衙役自去安排去了。 秦默朝宇文渊点头示意一下,“今日的调查就到此为止,睿王请先回去吧。明日我再派人去找你,有什么情况和进展也会及时派人像你汇报的。” 宇文渊“嗯”了一声,看向公仪音道,“重华帝姬要一起出宫么?我送送你吧?” 公仪音摇摇头婉拒道,“多谢睿王。只是今日夜色已晚,我就宿在宫里吧。睿王请自便。” 宇文渊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饶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沉了脸色,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瞬,抬步带着已盘查完毕的亲随离去。 转身的瞬间,公仪音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 ------题外话------ 感谢小沐沐!小萝莉的花花! 感谢小沐沐的钻钻! 感谢9663妹纸!小涂涂!和阳光的味道的票票! 谢谢所有妹纸这些天的不离不弃! 第134章 我没吃醋,我生气了 见到宇文渊这阴鸷的眼神,公仪音心中蓦地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种求而不得的滋味,以宇文渊的性子,一心中定会十分不爽,想来他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公仪音这般想着,不由自主盯着宇文渊离去的背影看出了神。 殿外无边夜色清凉,宇文渊离去的身影渐渐隐入其中,可身上给人的那种阴沉和戾气的感觉却丝毫没有散去,让人心中忍不住一阵发寒。 公仪音怔怔地占着想着心事,直到秦默清朗如月色皎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音盯着看了那么久,宇文渊有那么好看?” 她蓦然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看向秦默,待看清秦默微眯的眼瞳时,顷刻间便反应过来。 秦默这是吃醋了! 想到这,不由“噗嗤”一笑,目光四下一扫,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抬头笑意盈盈看着秦默道,“怎么?阿默莫不是吃醋了?” 秦默面色未变,神情依旧淡如清风,拿眼睨一眼公仪音道,语声清凉,“我没有吃醋,但我生气了。” 他如此坦荡荡说来,倒让公仪音怔了神,有些哭笑不得。想到他方才就有些反常的表现,斟酌着语气试探问道,“阿默莫不是在怪我方才不该去偏殿?” 秦默抬眼定定看着她片刻,才从鼻中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很快,他的目光从公仪音面上移开,落到正殿当中忙碌的衙役身上。 有的人在忙着检查食物酒水,有的人在忙着盘查北魏使团,人人都在各司其职,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清凉的夜风从殿外徐徐吹入,吹动秦默下垂的衣摆,也吹来公仪音身上独有的馨香,让他有些微晃神。 公仪音见他神情怔怔,不知他在想什么,咬了咬下唇刚要继续开口,却见秦默抬了步伐,朝旁边走了几步,在殿内伫立着的那根金玉装饰颇为华丽的柱子后站定,低垂着头,神情淡淡。 公仪音眉眼一凝,也抬步跟了上去。 她眼风四下一扫,发现有这根柱子当着,其他人很难再看到他们的举动,不由心神一动。想了想,伸出嫩白的小手晃着秦默的胳膊,声音清脆娇俏,“阿默,我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再生气了。我也是怕宇文渊暗地里什么手段,你囿于身份会吃亏,放心不下这才去偏殿查看情况的。” 她柔弱无骨的手握着秦默的胳膊,手臂也紧紧颤在上面,有柔软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秦默低头看她,正好看到她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眼神,似落满漫天繁星,不由心中微动,眼中神色波动了几许。 半晌,他幽幽开口道,“那后来我叫你收手回宫,你为何还是不听话?” 公仪音撅噘嘴,似有些委屈,小眼神觑着秦默,可怜巴巴道,“都发生命案了,你还叫我在府中被动地等着消息,你说我能安心吗?何况这死的人还是北魏使团的人,万一宇文渊借题发挥怎么办?我得亲自看着些。” “你明知道宇文渊会亲自过问此事,还要参与,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就不怕他对你的觊觎之心更甚?”秦默对她注目许久,嗓音冰凉。 公仪音哑了声,很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这不是有你吗?有你在,宇文渊就算再觊觎我也没用。”说着,手下动作未停,一边晃着秦默的胳膊,一边可怜兮兮地凝视着他。 秦默抓住她四下乱动的小手,眼神中的光芒似戏谑又似一本正经道,“阿音,你倒是相信我。” 公仪音展颜笑得灿然,眸中带着点点莹然笑意,仰着头笑嘻嘻道,“那是自然,有秦九郎出马,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事。” 她给秦默带着高帽,却见秦默的表情似乎还是没有松动,不由有些泄气。忽而眸中闪过一抹灵动,扬了扬细长如柳的秀眉道,“再说了,阿默,有我从旁协助,你破案的速度肯定会加快的!你想想明月夜的案子,想想薛公的案子。你难道不觉得,没有我在旁边激发你的灵感,破案时都没那么顺手了吗?” 见公仪音这幅眉飞色舞自卖自夸的模样,秦默颇有些忍俊不禁。紧蹙的眉头一舒,曳了眼尾看着公仪音,眸中流光飞舞,唇微翘道,“你倒是不谦虚。” 公仪音瞥了嘴,露出一副惨兮兮的神情,“最重要的是,不在延尉寺之后,我见你的机会少了许多,心里头总有些空落落的。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正大光明待在你身边的机会,你忍心这么残忍地剥夺么?” 明明他们前几日都见过面,哪有公仪音说得这么惨? 不过,明知公仪音是在故意哭惨,秦默还是忍不住心软了,眉目一舒温声道,“罢了,既然都来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千万别这般莽撞了,明知宇文渊对你虎视眈眈,还巴巴地自己凑上来。” 见秦默答应了,公仪音展颜一笑笑盈盈应下了,“放心吧,下次一定不会再让你担心的。”她这一笑,似夜色中悄然盛放的花朵,愈发衬得美目盈然,容颜娇媚。 秦默心中微叹。难怪宇文渊对阿音念念不忘志在必得,不说性子和能力,单轮容貌,她也足以让每个男人动心。不过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身上这种美极却不带侵略性的感觉,让秦默与她相处时,每每感到十分舒适。 他看一眼殿外如漆黑幕布般罩下的深浓夜色,道,“时辰不早了,阿音,你就先回重华殿歇着吧。明日你会回帝姬府吗?还是继续待在宫中?” 公仪音想了想道,“就睡今夜一晚,明日便回去了。” “大概什么时辰?” “用过早膳之后吧。”公仪音歪了头估摸着道,父皇这几日太忙,应该不会留她吃午膳才是。 “那好,明日案情若有什么进展,我会再派人去帝姬府通知你。今日你就先回宫歇着吧。”秦默心疼地看着公仪音略显疲惫的神色。 “好。”公仪音点头应了。累了一天,的确想休息了,遂不再同秦默客气,笑了笑,转身准备带着阿灵阿素回重华殿,却正好见到荆彦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 见他面上肃然的神情,公仪音知道怕是事情有异,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荆彦,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荆彦低头想着心事,突然觉得面前站了个人,停下脚步抬头一看,见是公仪音,不由一怔,“无无忧?你还在啊?我以为你回宫了。” “正要回宫。”公仪音点点头,关切问道,“查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线索?我看你面色好像不太好。” 荆彦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很奇怪。宗云飞席上的酒水和食物当中,并未检查出任何毒素来。” “酒盏、酒壶和餐盘中呢?”秦默接口问道。如果没在食物和酒水里,就很有可能在盛放这些的器皿中。 “也没有。”荆彦抿了抿唇,眉眼间一抹忧心忡忡的神色,抬眼看着秦默狐疑道,“我们仔细检查过了,酒盏里,酒壶里和餐盘中都没有发现鼠莽草毒的存在。”顿了顿,他不解道,“九郎,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到处都查不出毒素来?莫非宗云飞并非是通过食物摄入而中毒的?” 公仪音闻言亦是诧异,想起上次薛逸海中毒之事,微眯了眼眸推测道,“会不会是同薛公一样,也是被人用毒针刺到方才中毒身亡的?” 荆彦摇摇头否认了她的推测,“我们方才已找他周围的人仔细盘查过了,那些人在宗云飞倒下之时,都在同旁边的人说着话,没人有这个时机接近宗云飞。” “那这么说的话,这毒究竟是下在哪里呢?”听荆彦这么解释,公仪音也越发不解起来。既不是通过食物摄入,又不是被人用毒针扎中,那还有什么办法是可以让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毒的? 她期待地看向秦默,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却见秦默眼中亦是一片幽深,眉头微拧,似乎亦没有什么头绪。 公仪音蹙着眉头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一阵困意袭来,不由以袖掩面打了个呵欠。 秦默见她这幅困意连连的模样,开口道,“好了,你先回宫歇着吧,明日若有进展的话我会派人再通知你的。” “也好。”公仪音的确困得快睁不开眼了,也不可气,朝秦默和荆彦点头示意了一下,带着阿灵阿素离开了云光殿。 秦默一眨不眨地目送着她走远了,方才转回目光看向荆彦,沉声吩咐道,“再仔细检查一遍,务必不能遗漏任何地方!” 荆彦应是,自下去安排了。 夜深露重,一夜无话。 翌日。 公仪音陪安帝一起用过早膳,见安帝心情还不错,趁机提出了想要协助调查的请求。 安帝一愣,不解道,“重华,此案事关北魏,宇文渊必然也是要亲自过问的。他昨日才提出求娶你的要求,你再同他频频碰面,会不会不太好?” 公仪音笑笑,示意安帝不用担心,“父皇,我是怕他借机引发什么事端来。您日理万机朝政繁忙,自然不可能一直关注着此案,有重华看着,也算是给宇文渊一个警示,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求娶之事,我相信也不是这短暂的相处不相处就能改变宇文渊的想法的。” 她识趣地没有问安帝是否会答应宇文渊的求娶。因为此时,过多的话语反而会扰乱安帝的心绪,只有让安帝愈发觉得自己懂事乖巧,才会更加怜惜她。虽然她心知安帝答应宇文渊求娶的可能性不大,除了为她,看在南齐的份上,答应宇文渊的联姻请求也并非是百利无一害之事。 虽然宇文渊应允了十年不起战争的条件,但此时北魏执政的还是北魏炎帝,且后宫中皇后和贵妃一派又斗得如火如荼,贵妃有宇文渊作为后盾,皇后之子靖王宇文澈却也是深得皇帝器重,尤善领兵,掌握了朝中半数军权。因此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保证哪一派胜出。 若此时贸然将公仪音嫁过去,若最后得胜的是皇后一派,不光公仪音在北魏的处境会很尴尬,作为与宇文渊联姻的南齐在同北魏邦交时,地位亦会十分不利。 公仪音知晓这其中的利弊,所以并不没有太多担忧。只是凡是多做准备都是好的,所以才有方才一说。 安帝闻言沉吟不语,片刻抬了头看向公仪音,眸中满是心疼怜爱之色,“重华,你若是男子,这南齐的江山朕就不用愁了。” 公仪音不好意思一笑,开口宽慰道,“父皇,您就放心吧,太子有才有能,三兄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几位皇兄在,您没什么可担心的啦。” 安帝闻言微叹,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答应了公仪音的请求,“也罢,北魏狼子野心,你就替朕看着些。秦默此人心思缜密,有他在旁看着,朕也放心些。” 公仪音微微一笑应下,尔后起身告辞,帝最近朝中事务繁多,果然没有留她。 她回了重华殿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带着阿灵阿素出了重华殿。 不知为何,今日起床时有些疲惫,双腿走起路来都有些绵软。公仪音便让人叫来了软撵,坐上软撵往宫门处行去,阿灵和阿素则在软撵旁边不紧不慢地跟车走着。 今日天气不错,清高气爽万里无云,偶尔有舒爽的风吹来,拂过公仪音的面颊。她惬意地坐在软撵之上,微眯着眼眸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时光。 忽然,身侧的阿素小声提醒了一句什么。 公仪音墨瞳微狭将目光转向前方,却见不远处也有一行人朝宫门的方向走去,远远看去,领头之人似乎正是公仪楚的,不由面色一沉。 还真是冤家路窄! “殿下,可要行慢些?”阿素小声道。 既然遇上了,公仪音也没想着避开,想了想淡淡吩咐道,“无事,继续往前便是。” 因着公仪音坐软撵,而公仪楚却是步行,所以公仪音一行人很快就追上了公仪楚。公仪楚感到有人从身后赶了上来,转身睨了眼睛一瞧,正好见到软撵上笑意浅浅的公仪音,心中腾地冒起了一团火。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赶上来走在她身侧的公仪音,声音狠厉道,“重华!” 公仪音侧头看她一眼,淡淡勾了勾唇,“阿姊啊?好巧。阿姊也是出宫吗?” 公仪楚阴沉着目光在她身下的软撵上打量一瞬,皮笑肉不笑道,“重华真是会享受,连出个宫这么几步路的距离也要坐软撵。” 公仪音微微一笑,只当没听出公仪楚话中的嘲讽之意,淡淡道,“是啊,今早陪父皇用早膳时父皇就说了,咱们是帝姬,身为帝姬就得有个帝姬的样子来,不要做出些自降身份的事情来。” 公仪楚也不笨,很快听出了公仪音的话外之意,面色蓦地阴沉了下来。 公仪音这是借此在讽刺她昨夜在宫宴上献舞而出丑之事! 恨恨瞪了她一眼,一口银牙几欲咬碎,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对着公仪音怒目而视,只是一时想不出说什么来反驳,立在原地气呼呼地心有不甘。 见她吃瘪,公仪音越发笑得和婉起来,“父皇还特意说了阿姊,说阿姊也要学着些呢。” 听得她这般冷嘲热讽,公仪楚再也忍不住了,尖叫一声便扑了过来,手扬起一巴掌就往公仪音脸上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公仪楚蓦地感到面上一阵疼痛传来,不禁伸手捂住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公仪音道,“你你居然敢打我?!”挨巴掌的人明明应该是她,为何最后却是公仪音的巴掌扇到了自己脸上? 原来方才公仪音看出了公仪楚的打算,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往后一仰,灵巧地避开了公仪楚的袭击。尔后又当机立断,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坐在软撵上,身高上本就比公仪楚占据优势,自然准确无误地打中了公仪楚的脸颊。 “这一巴掌,是让阿姊好好清醒清醒的。昨夜之事我还未找你算账,怎么?你这巴掌就敢直直呼过来?” 听到公仪音提起昨夜之事,公仪楚有一些心虚。 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又成功地游说到了宇文渊帮忙,定然能让公仪音好看。不想最后的发展却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也不知道宇文渊那边会不会恨上自己? 这么一想,心中愈发忐忑起来,连方才公仪音扇她巴掌之事也暂时抛在脑后了。 见公仪楚面上忧心忡忡的模样,公仪音很容易猜出了她在担心什么,勾唇浅浅一笑笑,看向抬撵的内侍淡淡吩咐道,“走吧,出宫。” 软撵遂又朝前行去,渐行渐远。等公仪楚回过神来时,发现公仪音一行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气得恨恨一跺脚,扭头转身往皇后宫里去了。 ------题外话------ 今天整行李手都废了,只能暂时码这么多了。 明天飞,后天休整,大后天开始然后终于可以恢复规律的作息了。 心累/(tot)/ 第135章 隐情 须臾,长秋宫中。 皇后正坐在席位上饮茶,偶尔抬头望一眼窗外秋高气爽的天气,眉眼间一缕忧色。 忽然,殿外传来熙攘之声。她眉头一皱,看向一旁的云秀吩咐道,“去看看何人在殿外大声喧哗?这么没规没矩的。” 云秀应一声诺,快步朝殿外走去。 还未走出正殿,便见一人怒气冲冲闯了进来,尖锐的声音随之在大殿响起。 “母后!重华那个小贱人,真是气死我了!” 云秀舒一口气,幸好是昭华帝姬,若是换了旁人,皇后不定会怎么发怒了。 想到这,她忙快步迎上去堆着笑道,“殿下,您”岂料公仪楚不耐烦地伸手一推,一把将云秀推了个踉跄,云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眼时看到公仪楚已朝皇后坐席处冲去了,只得咬了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跟在公仪楚身后的女婢朝云秀歉意一笑,也跟了上去。 “阿楚,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见是公仪楚,皇后放下手中茶盏,皱了眉头朝她看去。 “母后——”公仪楚一声撒娇,就势在皇后身侧坐下,挽着她的胳膊道,“还不是公仪音那个小贱人,真是气死我了!” 皇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直视着公仪楚显然有些不悦,“阿楚,你身为帝姬,说话怎能这般口无遮拦?” 公仪楚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了,沉了口气道,“帝姬怎么了?母后这么说,父皇也这么说。难道我身为帝姬还丢皇家的脸了不成?” 皇后听到公仪楚口中的“父皇”二字,不由也沉了脸色,追问道,“你父皇怎么了?说你什么了?” 公仪楚便不情不愿地将方才公仪音跟她说的话同皇后说了一遍。 皇后听罢,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沉厉道,“你啊,怎么动怒之前也不用用脑子。她重华的话可信吗?” 公仪楚莫名其妙被皇后批了一通,心中十分委屈,半晌才呐呐道,“那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她早上又确实同父皇一起吃了早膳,我心里气不过,自然就信了。” “好了,这事就不要再说了。”皇后语带不快地制止了她还想抱怨的话,阴沉着脸色道,“我问你,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公仪楚退下换衣裳之后便没有如席,后来又出了北魏那使者中毒那档子事,场上一片混乱,皇后忙着安抚众妃嫔,自然没时间去详细问公仪楚。 今早刚要派人去找她,没想到她自己倒赶着来了。 听到皇后的问话,公仪楚有些心虚。今天早上为了怕皇后过来找她问话,所以早早就出了宫,不想后来被公仪音一刺激,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把这事抛之脑后,这才气冲冲找皇后来了。 昨夜之事本就是她自己的主意,为的就是将公仪音从宫中弄出去,本以为事成之后再同皇后说,定能得到皇后的夸赞。不想事情最后却发展成了那个模样。 见她支支吾吾不出声,皇后更加来了气,怒喝一声道,“母后在问你话,你这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既然敢做,难道还不敢当吗?” 公仪楚深吸一口气,抱着豁出去的心情一股脑将心里的话倒了出来。 “我就是看不惯重华!所以当我知道睿王钟情于她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法子。要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同睿王有了肌肤之亲,父皇再怎么偏爱她也没办法拒绝睿王的求娶之请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明明那蜡烛已经烧到公仪音的裙摆处,她的衣服差点就要燃起来了,为何突然之间那蜡烛就熄灭了。” “定是有人暗中出了手。”皇后到底比公仪音要见识广一些,虽然当时坐得较远并未看清具体情况,但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推测。 “是谁?”公仪楚眉眼间浮上一抹阴翳,咬牙切齿道,“谁居然会暗中出手帮公仪音?”想到这不知名的人物,公仪音心中腾地升起一阵怒火。若不是这人,自己也不至于落得个这么狼狈的下场。想到这,心中恨恨,若让自己知道是谁,定会让他好看! “是谁帮了他已经不重要了。”皇后阴沉着脸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父皇已经认定此事是你刻意针对重华而特意这般作为,你还是想想怎么好好跟你父皇解释吧。” “凭什么?!”公仪楚恨恨道,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若不是父皇独独偏宠于公仪音,我又何至于这般针对于她?!此事若是换成公仪音所为,父皇早就开口为公仪音开脱了,哪里还未责怪与他?!”想到这,越想越愤恨,语声也越来越大了起来,“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却唯独将公仪音捧在手心?我才不相信什么福星的鬼话。难道顾贵嫔死去这么多年了,父皇还对她念念不忘吗?”她抬眼看向皇后,眼中满是控诉和委屈,“母后,难道您连一个死人都争不过吗?” “放肆!”只听得皇后怒吼一声,狠厉的目光朝公仪音射去,与她的怒喝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大殿中愈发让人心惊。 公仪楚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伸手捂住自己红肿的脸庞,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眼中是满满的震惊,“母后,您打我?!您从来没有打过我的!” 皇后现在心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定定地盯着公仪楚,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她气得不轻,听到公仪楚这句话,心中怒气更甚,手一扬又要动手。 “皇后请息怒。”关键时刻一道沉稳恭谨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是站在皇后身后的流珠。 被流珠这么一阻,皇后终于忍下心中的怒火,扬起的手堪堪放了下来。却是将头扭至一旁,显然气得不轻。 公仪楚也倔强地低着头,不肯出声认错。 流珠一见这情形,只得上前几步走到皇后身侧跪下,一边伸手替皇后斟了杯茶,一边柔声劝解道,“皇后,昭华帝姬也是无心直说,并无恶意,您不要放在心上了,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来,您喝杯茶消消气。”说着,将茶盏伸手递到皇后面前,一面又暗暗抬了头朝公仪楚使了个眼色。 公仪楚也是倔强的性子,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本不想认错,只是架不住流珠的频频眨眼,又看一眼气得脸色铁青的皇后,终于呐呐开了口,“母后,阿楚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这般口无遮拦了。” 见公仪楚给自己认错,皇后仍是生气,流珠又低声劝解了几句方才缓了胸闷之感,抬头瞥一眼低头悻悻不语的公仪楚,终是心软下来,长长叹一口气道,“阿楚,不是母妃说你,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真该改改了,这次你是在母后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你若是在你父皇面前提起这话,又该惹得他勃然大怒了。” 公仪楚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母后,这顾贵嫔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宫中人人谈之变色?” “顾贵嫔是你父皇的逆鳞,你下次切记不要再乱说了。” “那她当年是怎么死的?”公仪楚好奇道。顾贵嫔去世时她还很小,对她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的,只是时不时从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免生了几分好奇之心。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长长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掌心之中。半晌,才幽幽道,“红颜薄命,顾贵嫔当年是病死的。” 公仪楚“哦”了一声,“她既然这么受父皇宠爱,该是各种珍贵药材都会给她用才是,怎么还会年纪轻轻就去世呢?”她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在询问皇后。 不想皇后脸色愈发阴沉起来,阴鸷地看一眼窗外,似陷入悠远的回忆当中。 见皇后久久不曾回话,公仪楚好奇地抬头看向皇后,正看到她有些奇怪的眼神,不由心中狐疑起来,又追问了一句,“母后可知顾贵嫔得的是何病?” 皇后终于回了神,目光看回公仪楚,低沉着嗓音不耐烦道,“好了,顾贵嫔的事你就不要追问了,昨日之事你也不用管了,我想办法向你父皇解释一下,只是日后切记不要再莽撞行事了。有什么事一定要问过我的意见再说。”说罢,又看向立在两旁的公仪楚的女婢,厉声吩咐道,“你们给本宫看好昭华帝姬了,若再发生昨日之事,你们也就不要再待在昭华帝姬身边了。” 女婢忙不迭福身应是。 皇后面上神色这才舒缓了几分,“嗯”了一声看向公仪楚道,“好了,母后累了,你先回府吧。” “是,母后好好歇着。”说罢看向流珠,“流珠姑姑替我好好照顾母后。” 流珠忙应了,示意公仪楚不用担心。 公仪楚这才起身行了一礼,带着女婢出了长秋宫。 等到公仪楚出了正殿,皇后疲倦地闭上眼睛,用手揉着两侧太阳穴。流珠忙上前来轻声道,“皇后,婢子替您揉揉。”说罢,不轻不重地给皇后按摩起来。 过了一会,这才觉得头痛舒缓了些。 她睁开眼看向流珠,长长叹一口气,“流珠啊,你说,阿楚的性子究竟像谁?本宫觉得啊,她真是既不像我,又不像他。” 流珠谨慎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嗓音道,“皇后请慎言。” 皇后又是长长一口叹气,看向流珠道,“本宫的身边,也就是你最得本宫的心意了,若是阿楚能学几分你的谨慎聪敏,本宫又何至于成日替她操心呢?” 流珠一听,忙直了身子惶恐道,“皇后您真是折煞婢子了,婢子哪能同昭华帝姬相比。帝姬年纪还小,有些事情考虑不得不太周全也是情有可原,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了。相信等昭华帝姬再大些,就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皇后摇摇头,一副心神疲惫的模样,“重华比她还小呢,怎么就那么让人省心?”说到这,她顿了顿,转头朝流珠看去,“话说你有没有觉得,重华这些日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流珠试探道,“皇后的意思是?” “我觉得她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不少,难道是我的错觉?” 流珠沉吟片刻附和道,“大概吧。或许是为了讨得主上的欢心,所以刻意让自己变得懂事了些。” 皇后盯着面前茶盏上青釉色的花纹,目光沉重,“说起这个,我也不明白同样都是帝姬,为何主上却对重华偏爱那么多。难道真的像阿楚说的那样,主上这是爱屋及乌?还是说”她顿了顿,声音渐小,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主上起了疑心?” 流珠一听,忙道,“皇后,您快别多想了,皇上哪有什么疑心可起的,您这是方才被昭华帝姬气糊涂了吧?” 皇后讪讪一笑,“罢了罢了,人老了有些胡言乱语了。”说罢,伸手搭在流珠手上,“扶本宫进殿歇着吧。” “诺。”流珠应一声,搀扶着皇后进了内殿。 清风从殿外吹入宽广的殿中,吹起正殿和内殿处悬着的玲珑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久久回荡在正殿上空,昔日听来悦耳的声音,今日却显得有些寂寥。 ------题外话------ 在上飞机前码了一些,落地后再补一些字数吧,再过一两天就可以恢复万更了。 么么哒 第136章 啪啪打脸 一推开门,一阵熟悉的尸腐气扑面而来。公仪音来了几次早已习惯,因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一时忘了提醒身后的阿灵和阿素。 她还未朝里走几步,就只听见身后阿灵和阿素一阵猛烈的咳嗽,显然是被义庄中混合着各种味道的难闻气体给呛到了。 公仪音转身一瞧,只见两人眼中都泛出了晶莹的泪花,两颊也咳得通红。阿灵更是“哇”的一声,差点要干呕出来。 看她两人这幅模样,公仪音略有歉疚,吩咐道,“你们两人去外面候着吧,我看完了就出来。” “不用了。”阿素咽下心中的恶心之感,摇摇头拒绝道。殿下都还留在义庄里人忍受着这难闻的气味,她们做婢女的怎么能先行退出去呢? 阿灵亦是摇头,只是话还未说出来,又是“哇”的一声,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阿素忙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了顺气。 公仪音想了想,找了个好的借口,“好啦,你们快出去吧,你们在这里不能适应,反而分我们的心。” 明知公仪音是为她们好才找的这个借口,但不管怎样,她说的也是实情。阿灵阿素无奈地互相对视一眼,朝公仪音行了个礼,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 目送着两人走了出去,公仪音这才得空看向屋内之人。秦默正淡淡的凝视着她,罗老头正站在尸体旁,见她看来,朝她笑一笑行了礼,又转回目光看向尸体仔细研究起来,荆彦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脸戏谑。 见公仪音望过来,荆彦不由打趣道,“无忧,你这两个女婢怎么比你这帝姬还要金贵?” 公仪音笑笑,也不放在心上,亦是开玩笑回道,“我重华帝姬府出来之人,自然比旁人要来得金贵一些。怎么,荆兄可有兴趣入我帝姬府门下?” 荆彦一听,翘了唇角道,“我倒是愿意,就是不知秦九郎放不放人啊?” 秦默淡淡一勾唇,“无忧想要的人,我自然会放的。” 荆彦抖了抖手臂,夸张地捂住耳朵哀嚎道,“你们好歹注意一下,不要再刺激我这个孤家寡人了好吗?” 公仪音噗嗤一笑,看向秦默道,“九郎,你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发现?” 秦默点点头,走到放尸体的棺材旁冲她招招手道,“你过来看看。” 公仪音依言走上前,屏住呼吸瞄了一眼棺材中的宗云飞尸体,很快又收回目光看向秦默道,“尸体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么?” 秦默掏出袖中帕子递给公仪音,“先将口鼻捂上。” 公仪音依言将帕子覆在口鼻处系住,帕子沾染了秦默身上淡淡的寒竹香,将鼻端的异味冲淡不少,她顿时觉得心里舒服许多。 微微缓了身,弯了身子朝棺材中的尸体看去。目光在尸身上粗粗一扫,只见棺材中的宗云飞双目紧闭,口角处的鲜血已经凝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唇瓣和手脚处都已变成了青紫色。 “好像没什么不妥啊?”她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公仪音狐疑地看向秦默问道。 秦默抬眼看罗老头一眼,示意他将宗云飞的右手抬起来,然后指着宗云飞的右手大拇指处问道,“你看看这个地方。”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秦默指出的地方,只见宗云飞的右手大拇指的皮肉比四处要苍白一些,指甲也是坑坑洼洼参差不齐。 她侧头看向秦默,不解道,“这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秦默清幽似水的目光看着她,“你再仔细想想。” 公仪音紧紧盯着那指甲处苍白的皮肉,还有参差不齐的大拇指指甲,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抬头看向秦默道,“我知道了!这说明宗云飞经常吮手指和咬指甲是不是?” 秦默淡淡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公仪音却又是“啊”的一声,“我知道凶手是这么下毒的了!” 秦默唇边笑意更甚,房间内光线幽暗,却掩不住他一生清冷幽微的气质。他看着公仪音,眉眼如新月,散发着皎皎光华,声音亦是温柔清和,“说说看。” 公仪音望着他凝神道,“我想,凶手大概是在宗云飞酒盏杯壁上下了毒。宗云飞端起酒盏时,大拇指蹭到了杯壁上的毒药。因为他有咬指甲和吮手指的习惯,大拇指沾上毒素后,被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送入嘴中,最终导致中毒身亡!寻常下毒都只会下在杯中和酒水中,所以衙役们在验毒时自然着重这两处,就忽略了检查杯壁之上是否沾了毒。”公仪音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烁出泠然的光芒。 秦默在发现宗云飞大拇指处的异常时就已推断出了这个下毒的方法,方才也不过想借机考考公仪音罢了,不想她如此聪颖,竟一点就透。 破案这事,自然有后天的努力,但其实更多看的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公仪音身上,就有这种难能可贵的天赋。 秦默静静看了公仪音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也是这么推测的,所以叫人将昨夜席上宗云飞用的杯盏和酒壶都取了过来,我们去前厅看看吧。” “好。”公仪音应了,拉开门走了出去,秦默和荆彦紧随其后。 见公仪音出来了,院中的阿灵阿素忙迎了上来。两人面色已恢复红润,想来也调整得差不多了。她们朝公仪音和秦默歉意一笑,自责道,“婢子们给殿下和九郎添麻烦了。” 公仪音摇摇头,示意她们别放在心上,“走吧,去前厅看看。” 一行人来到前厅,衙役已将昨夜宗云飞用的杯盏和酒壶取了过来,放置在席上,等着秦默的进一步吩咐。 “开始吧。”秦默走到上首的席位坐下,示意衙役可以开始验毒了。 荆彦和公仪音便也找了下首的位置自行坐下了。 衙役应一声是,从随身携带的木匣中取出一支小棉棒,然后用棉棒的一头在杯壁上四下小心蹭了蹭。这时,有另一名衙役捧着一个瓷碗进了正厅,朝秦默行过礼后,将瓷碗放在了先前那个衙役面前。 公仪音紧紧盯着那瓷碗中颜色微黄轻轻晃荡着的水,问一旁的荆彦道,“那是什么水?” “那是蜈蚣草熬制出的汁水,鼠莽草和蜈蚣草相克,遇蜈蚣草之毒会变成黑色,衙役正是通过此法来检验杯壁上是否有毒。” 公仪音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衙役放入水中的那根棉棒。 棉棒浸入水中,竹棒一头裹着的棉花吸了水舒展开来,突然,洁白的棉花上开始如水墨晕染一般,由灰转黑,最后呈现出一种浓重的墨色。 衙役将棉棒取出,甩了甩水珠递到秦默面前,“九郎,杯壁上的确下了鼠莽草之毒。” 秦默接过棉棒,定定地盯着上头的黑色印记,眸中一抹幽色。须臾,他抬头看向衙役,“再查查酒壶壁上。” 衙役得令,将酒壶壁也照这个方法检查了一遍,不过最后的棉棒上还是洁白如新,没有出现墨色的痕渍。看来,这毒只下在了酒盏壁上。 秦默挥挥手示意衙役先退下。 公仪音沉吟着看向他,“九郎,这么说凶手应该是与宗云飞亲近之人。否则,陌生人不可能知道宗云飞喜欢咬指甲和吸手指这个习惯。” 秦默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看法。 “看来凶手当真在北魏使团中?”荆彦惊诧道。 “虽不能完全肯定,那应该不离十了。”秦默眼睫微垂,定定地看着凭几上方才衙役不小心留下的水渍,眼中神情光影明灭,有些看不真切。 “九郎,我们要不要去国宾邸再仔细问问?”公仪音提议道。 北魏使团虽然有重大嫌疑,但毕竟是他国来使,也不好扣在牢中,因此昨夜延尉寺盘查过后,便将人放回了国宾邸,只是派了人在府外守着,出入都有严格把守。 “我正有此打算。不过”他抬目向公仪音望来,眼神凝重而沉静,“无忧就先不要去了,回府等着消息吧。” 公仪音沉了眉眼,眼中有一丝浅淡的不快。她知道秦默是在避免她和宇文渊碰面的机会,只是,自己不能因噎废食。宇文渊既已对自己生了不轨之心,就轻易不会歇下这心思。既然结果并不因此而改变,自己就没什么需要避让的,免得白白在宇文渊面前露了怯。 长风从厅外吹入,在她身边缓缓流过,吹动她鬓边垂下的散发。阳光照射进来,她面上神情通透而清晰。 秦默定定地望着她,敏感地捕捉到她眼中流露的情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已然妥协,罢了,阿音既然想去,那便去吧,宇文渊那边,自己再多派人手看着些便是。 想到这,刚要开口答应,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他眉微挑,暂时闭上了嘴,目光朝门口看去。 却见一衙役脚步匆匆而来,进了正厅行到秦默面前行了个礼开口道,“寺卿,北魏睿王在府衙外求见。” 公仪音面色一沉。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秦默,却正好撞见秦默也朝她望过来,眼中是一种无奈的神色。公仪音不由失笑,方才心中小小的芥蒂也烟消云散了,朝秦默展颜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 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让对方安心的神情。 秦默凝视了她一瞬,转头看向报信的衙役道,“带过来吧。” “诺。”衙役应声退去。 片刻,宇文渊俊朗的身姿出现在门口。一袭银白色窄袖长衫,腰系镂空白玉带,垂下第一次见他时所佩戴的那块古朴墨玉,玉上刻着的那头对月引吭的银狼在阳光下散发出幽微的光芒,一如宇文渊目中的神情。 他神思莫测的目光在厅中一扫,很快定格在公仪音身上,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道,“这么巧,重华帝姬也在。看来是我来晚了。” 公仪音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一下,神色清冷如霜,“此案兹事体大,重华不敢怠慢,所以早早便过来延尉寺向秦寺卿询问案件的进展了。” 秦默示意引宇文渊进来的衙役带他入席。 宇文渊在公仪音对面的席位上坐下,神色幽暗地看着公仪音,听完她这话,唇边勾起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意,“重华帝姬有心了。” 公仪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垂下目光不再看他。 宇文渊这才将目光转向秦默,“不知秦寺卿这里,可有什么进一步的线索?” 秦默应了一声,淡淡道,“下毒的方式已经查明。”说着,将他和公仪音方才的推测给宇文渊说了一遍。 宇文渊一怔。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听这话,立马想到能知道宗云飞这个习惯的人,一定是与他熟悉的人。这里是南齐,这么说来,与宗云飞熟悉的人定然在北魏使团中了。 想到这,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 昨晚他对北魏使团所说的话其实更多的是说给秦默和公仪音听的,不想,这凶手当真出自北魏使团当中!这让他登时有一种被“啪啪”打脸的感觉。 更何况,他本还想借此事逼安帝就范,将公仪音嫁给他,不想此时竟是内鬼所为,这让他顿时失了筹码。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看着宇文渊眼中神情的变化,垂眸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叫你猖狂,这下猖狂不起来了吧? 秦默淡然似水的声音接着又响了起来,“看来睿王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干系纠葛。你来得正好,我和重华帝姬方才正要去国宾邸走一趟,有睿王带着,想来贵国的使者会配合许多。” 听秦默这般说,宇文渊的神色愈发不郁起来,黑沉着一张脸,眉头紧蹙。不过,这情绪的流露也只有一瞬,他很快收起面上阴鸷的神色,看向秦默彬彬有礼道,“这是自然,若凶手当真是我的人,请秦寺卿放心,我一定严惩不贷!” 他这话说得虽然义愤填膺,但却透露出一个信息,若凶手当真是北魏人,他会全权处置,而南齐是没有这个资格处罚凶手的。 秦默淡淡勾了勾唇,并未就这个话题多说。 他的工作只是负责找出凶手,至于最后这个凶手受怎样的刑罚,就看主上的意思了,实在轮不到他来操心。 “那,睿王请吧。”秦默站起身来,对着宇文渊拱手一让。 宇文渊点了点头,率先大步走了出去。秦默跟在他身后也出了前厅。公仪音和荆彦亦是紧随其后。 三人坐上各自的车撵到了国宾邸。 下了车,门口守卫的衙役见秦默和宇文渊一同过来,自然不会阻拦,请了几人进去。 北魏使团的人虽然被看管住,但在国宾邸中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宇文渊招手唤来一名朝这边走过来的北魏人,吩咐他将昨日去参加了寿宴的人集中到前厅去。 那人狐疑地打量了宇文渊身后的公仪音和秦默一眼,应一声是,小跑着叫人去了。 “帝姬,秦寺卿,这边请。” 宇文渊朝二人笑笑,前头引起路来。 没走多远,对面迎面走来一名身姿窈窕的女郎,远远望去,眉目亦是清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名女郎竟是碧舒。公仪音看着低垂着头走来的碧舒,她似乎并未发现他们几人,头微垂,面上神色似有些忧心忡忡,眉眼间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不知怎的,公仪音心中蓦地生了一丝狐疑。 碧舒越走越近,许是想心事想的太入神了,隔了几步之遥才发现迎面走来的宇文渊几人。她抬了头,眉眼间闪过一丝慌乱,慌慌张张行礼道,“碧舒见过殿下,见过重华帝姬,见过秦寺卿。” 宇文渊淡淡“嗯”了一声,伸手将让她起身,只是神色间有一丝不悦,显然对碧舒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不满。 公仪音眸色一转,清泠开口道,“你看起来面色不大好,可是生病了?” 碧舒抬头看她一眼,忙不迭摇头道,“多谢重华帝姬关心,婢子无碍,许是昨夜睡晚了些这才有些疲色。”说完,又飞快地垂了眼睫,眼中一抹琢磨不透的神色。 公仪音紧紧凝视着她一瞬。 碧舒既然喜欢宇文渊,对宇文渊想要求娶的自己还能表现得如此淡然自持,看来她的心性比一般女子要强不少。既然如此,又是何事能让她如此魂不守舍呢? 公仪音越想心中越狐疑,不知为何,看着面前垂首恭敬而立的碧舒,忽然觉得她亦有些可疑起来。毕竟,昨夜她也出现在了寿宴上。 想到这里,她有心一试,凝视着碧舒开口道,“睡晚了些?可是因为宗云飞中毒身亡一事?” 碧舒身子猛地一颤,长长的睫羽抖动得厉害,过了一会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慌乱,抬头勉强笑笑道,“是啊,婢子没想到云飞居然”说到后面,语声似有些哽咽。 公仪音心中一动,接着问道,“你同宗云飞很熟?” 碧舒点了点头,“婢子与云飞都是很小的时候便到了殿下身边,云飞待我如兄长,此次他遭此毒手,希望重华帝姬和秦寺卿能早日还他一个公道。”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已蓄满盈盈泪花,微仰着头看着公仪音,露出衣领下精致惑人的锁骨。 若公仪音没有发现碧舒对宇文渊有意,也许她会被她这番做派给蒙骗了过去,只是,她既已知道碧舒的心思,心里自然存了几分警惕,仔细一瞧,便观察到碧舒虽然看上去似对着自己这边,实则楚楚可怜的目光却是时不时往宇文渊那侧飞几眼。 她心中失笑,心中对这个心思深沉的碧舒更为不喜了。 就是不知,她口中说着的她和宗云飞情同兄妹的话到底是借口还是实情?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宇文渊,却见他皱着眉头定定打量着碧舒,眸中似笼了一层浓重黑雾,瞧不出心中所想。看来从宇文渊这里,是听不到什么真话的。 公仪音收回目光继续看回碧舒,“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歇着吧。” 听到公仪音这话,宇文渊若有所思地觑了公仪音一眼,似乎试图弄清她突然之间对碧舒这般嘘寒问暖所为何故。 不过公仪音自然不会叫他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回目看着他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走吧,其他人怕是快到正厅了。” “嗯。”宇文渊应一声,最后意味深长看碧舒一眼,带头转身离去。 三人到了正厅坐下,未等片刻,门外就有纷繁熙攘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昨夜参加了寿宴的北魏使团之人纷纷涌入厅中,场面纷杂无序,有些乱哄哄的。 见他们这般无秩序,宇文渊的目光沉了沉,一拍几案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方才还吵闹不堪的厅里立马安静下来,见宇文渊发怒,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出声。在秦默和公仪音面前出了丑,哪怕这会已经安静下来了,宇文渊的面色犹自不好,阴沉着脸道,“都给我站好了,秦寺卿有话要问。” 在场的二十来人便排成排站好,神色各异的目光往秦默面上看去。 秦默淡淡扫视了他们一眼,开口道,“你们当中,谁同宗云飞的关系较好?” 北魏使团面面相觑,不明白秦默为何问这个问题。众人心思各异,心中都打着小鼓,一时无人回话。 见就无人回答他的问题,秦默也不急,只优哉游哉地看向宇文渊。 不卖他的面子可以,有宇文渊出马,其他人自然不敢说谎。虽然,也许宇文渊并不想他们回答这个问题,但有秦默和公仪音两双眼睛看着,宇文渊就算再不愿,也得做出一副配合的模样来。 “都哑巴了吗?谁平日里跟云飞关系好的,站出来,秦寺卿有话要问。”宇文渊怒气沉沉扫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厉声喝道。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过了一会,果然从列队中走出来几人。 公仪音一一望去,果然都是有几分熟悉的面孔,而且那日,正好都坐在宗云飞身侧。 秦默清皎的目光在他们面上一一滑过,淡淡开口道,“都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于是,从左到右,大家纷纷报上名字来。 “在下黄波。” “在下毛一竣” “在下潘梓涵。” “在下史广平。” 四人一一将名字说了出来,尔后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似乎在猜测他会问什么话。 “嗯。”秦默微微颔首,尔后清澈开口道,“你们可知宗云飞生前有什么小习惯吗?”他端坐在客座,姿容仪态无可挑剔,面容散发着清朗的微光,澄澈的目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几人,看得几人心中一阵打鼓,仿佛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他那双明眸之中,无处遁形。 四人皱着眉头想了想,其中一人犹疑着开口道,“寺卿,云飞他生前十分喜欢吃面,这个习惯算么?”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公仪音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秦默面上神情未变,眸中神色清澈淡然,并无什么起伏。他鼓励地点点头,视线在几人面上一扫,“还有么?” 四人又是一阵绞尽脑汁。 这时,方才那个叫史广平的人眉头一挑,迟疑着开口道,“寺卿,云飞还有一个小习惯,不知道算不算?” “无妨,说说看。” “云飞他他有个颇为小孩子气的毛病,就是喜欢咬指甲和吮手指。”史广平沉吟着道。 公仪音和秦默眼睫同时一动。 秦默不动声色问道,“他这个习惯,有些什么人知道?” 史广平挠了挠脑袋,面上神情似乎有些为难,“这个云飞这个坏毛病还挺严重的,经常当着许多人的面就把手指伸进嘴里了。”说到这,抬头看了上首的秦默一眼,“就连殿下也说过他好几次,可他就是改不了。我想,应该挺多人知道的吧。” 公仪音皱了眉头。 挺多人知道的?这么说,只要是昨天去过寿宴的北魏使团之人,都有嫌疑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宗云飞所用的那个杯盏是什么时候被人涂上毒药的,因此并不能将嫌疑人就锁定在当时坐在他身边之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泄气。 本以为能通过这个线索将嫌犯范围锁定,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场。 秦默沉吟片刻,目光在场中众人面上又淡淡扫了一遍,这才开口道,“昨夜宗云飞的死亡原因是中鼠莽草而亡。那毒药,就涂在宗云飞所用的酒盏壁上。” “涂在杯壁上?”有人不解出声问道。“那云飞是如何中毒的?”公仪音循声看去,出声的正是方才那四人之一,刚刚自报家门叫潘梓涵的。 史广平面上神情亦是狐疑,忽而眼神一亮,抚掌大声道,“我知道了!” 见众人目光纷纷朝他看来,史广平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颊边浮上一丝红晕。 见有人猜了出来,秦默便不急着解惑,凉声道,“你说说看。” 史广平这才抬了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着道,“寺卿,凶手是不是正是利用了云飞的这个习惯?” 秦默点点头,眉眼间一抹淡淡的笑意,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得了秦默的鼓励,史广平又看一眼宇文渊,见他面上神色沉沉,却并无明显不悦神情,这才定了神,继续说道,“凶手将毒药涂在杯壁上,云飞端起酒盏饮酒时,大拇指就会蹭上杯壁上的毒药。等他下意识将大拇指含入嘴中时,却不知自己正是将毒药送入了嘴里。于是” 他没有说下去,低头沉沉叹口气,又看向秦默道,“秦寺卿,不知小的推测得可有道理?” 秦默颔首肯定了他方才的分析,开口道,“正是如此。宗云飞的这个习惯只有诸位才了解,因此昨日参加寿宴之人暂时都摆脱不了嫌疑。”他转向宇文渊道,“请睿王允许衙役搜房。”他虽然用的是请求的语句,但语气中却带了一丝不容置疑。 事已至此,宇文渊也没什么理由拒绝,沉着脸点了点头。 秦默笑笑谢过,看一眼荆彦,示意他下去安排。 荆彦起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既然要搜房,厅中这些人自然不能回去,不过,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再留在此处也无益。宇文渊似乎还有话要同秦默和宇文渊说,自然不想这些人继续待在这里。征得秦默同意后,让他们自行去了偏厅等着,为了避嫌,又让几名衙役在偏厅门口把守着。 秦默唇角一直挂着浅淡的微笑,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人终于走干净了,熙攘的厅中安静了下来。 国宾邸是招待他国来使的住处,布置自然别有一番韵味。廊下悬挂着精致风灯和清脆金玲,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目光透过前厅敞开的大门朝院中看去。 院子里假山流水,嶙峋山石,又遍植草木,郁郁葱葱,自有一股清雅明朗的气韵。 微风穿堂而入,三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终于,宇文渊先开了口,却是说的与案子无关的事,“南齐的庭院布置,还真是雅致。皇宫里头的景致也是,小桥流水,十分精巧。” 公仪音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秦默倒不好让气氛冷场,语声清淡接口道,“想来北魏的风格应是大有不同吧。” 宇文渊朗声一笑,“确实如此。上次重华帝姬也说过了,南齐是清风细柳,小桥流水,北魏却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这庭院的布置上嘛,自然也大有不同。” 公仪音轻笑一声,懒洋洋开口道,“这么说来,我还是喜欢南齐的精巧一些。”这是变相地像宇文渊表达自己不想去北魏的心思了。 只是宇文渊又岂会理会她的心思?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此番来齐,若能将颇得帝心的重华帝姬娶回北魏,他在北魏的地位,自然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宇文澈和皇后那边,气焰定然会打击不少。 说实话,他和母妃虽然是守旧派的代表人物,但其实他自己并不排斥汉文化,这次来南齐,见识了南齐的风土人情以及博大精深的文化之后,对汉文化更是多了几分喜欢。 只是,政治上的立场并不会因各人喜好而改变。 也许,若他日后能坐上那个位子,再在北魏推行汉文化也不迟。 想到这,宇文渊收回心神,看向公仪音浅浅一笑,“北魏南齐之景,自然各有各的美,重华帝姬若是去过北魏,自然会喜欢上北魏风光的。” 公仪音一听,眸色愈发沉了下来,想了想还是抑制住自己内心翻涌不止的怒火,耐着性子道,“重华蒙睿王错爱,实在愧不敢当。睿王若当真想同北魏联姻,倒不如选我阿姊昭华帝姬更好。她是皇后之女,于睿王在北魏的地位自然更有裨益。”公仪音索性将话挑明了讲,又随便推了个公仪楚出来做挡箭牌。 宇文渊嗤笑一声,似有不屑,“昭华帝姬性子太过天真烂漫,我想,她才是不适合和亲的人选罢。不过”他话锋一转,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公仪音道,“重华帝姬最后一句话可说错了,我求娶你,并非因为看中你的身份,而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 猝不及防被宇文渊这么一表白,还是当着秦默的面,公仪音非但不觉感动,反而只觉心中一阵恶心。 真心实意喜欢自己? 若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郎,宇文渊还会这么煞费苦心想要娶自己吗? 政治上的联姻,从来就没有单纯二字可言! 她心中冷笑,面上终于露出几丝不耐烦来,语声冰冷道,“若睿王不谈政治只谈情,那我就跟你明白说吧,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相信睿王也知道,在感情上,强扭的瓜不甜。睿王若是真心喜欢我,倒不如放手才是。”说罢,一双凝动水眸紧紧盯着宇文渊的面上神情。 被公仪音用自己说的话来堵自己,宇文渊堆满笑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丝丝龟裂,眼中一抹幽深飞快闪过,半晌,他才抬头讪笑一声,看一眼秦默道,“秦寺卿还在这里呢,倒让寺卿看笑话了。” 言下之意竟将公仪音当成自己人一般。 秦默冷冷勾唇一笑,“无妨,我看的笑话够多了,不会将睿王这个放在心上的。”神情冷冽,嘴角一抹讥讽的笑意。 宇文渊语声又是一滞,没想到看上去如清风濯柳般和煦淡然的秦默也会说出这么锋利的话来,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耷拉了眉眼,掩下眸中飞闪而过的嗜血的狠厉。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好在此时,荆彦恰好进来,本能地觉得厅中氛围有些不对劲。不过他心系案情,倒也没多想,匆匆行了一礼道,“九郎,都已经查完了。” “如何?”看着荆彦沉重的眉眼,秦默便知道他此行怕是没有收获。 果然,荆彦眉眼一垂,悻悻地摇了摇头道,“没有搜出鼠莽草之毒,也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物。” 公仪音收回心思,不由凝了目色。没有搜出鼠莽草之毒,看来,凶手已经提前处理掉了?因为杯壁上的鼠莽草剂量很少,但凶手购买时一定是当药材买的,必然还剩下一些。如今找不到这些剩余的鼠莽草,只能说明凶手销毁掉或者藏了起来。只是国宾邸人来人往,事情又过去不到一天,他如何找到机会的? 宇文渊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启唇道,“没有搜到毒药,秦寺卿,该不会这凶手并不是在我的人当中吧?” 秦默淡淡回望过去,面容又恢复素来的皎洁清朗,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凌厉只是宇文渊的错觉。然而宇文渊却知道,眼前这个气质淡然如竹的男子,并非他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 “除了北魏使团之人,我南齐人并不知道宗云飞的这个习惯,自然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法子来。” “那若是有人无意中见过呢?比如这国宾邸中当值的仆从和衙役。”宇文渊方才被秦默呛到,这会自然想呛回去,步步逼问。 “睿王说笑了,这些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到寿宴上宗云飞所用的酒盏。” “若是他们见到了云飞咬手指一幕,再报告给有机会入宫宴之人,进而布下这么一个局呢?”宇文渊仍然不死心,目光紧紧定在秦默面上。 秦默突然眸光一冷,直直朝宇文渊射去,“听睿王这口气,是怀疑我南齐里外串通,故意杀害你北魏之人?!” ------题外话------ 昨天夭夭下飞机之后,在机场耽搁了较长时间,到家已经很晚了。因为时差的缘故竟然睡过了头,没赶得及在12点之前发文,竟然悲催地断更了。 宝宝心里苦! 不过从今天起,夭夭恢复万更,时间依旧定在每天中午12点。 前段时间忙,后面会将字数补上来的,也希望姑娘们继续支持夭夭,多多冒泡哦 —感谢榜— 月票:绿豆百合、7196妹纸、蝶露、r落落、小瑾、秦忆梦 评价票:小瑾 另外,恭喜小涂涂升为夭夭的第二个解元!撒花! 第137章 纯白木槿(一更) 秦默这话说得严重,让宇文渊一时哑了口。 宇文渊死死地盯了秦默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不甘。方才秦默所说的话,自己可以这么想,但绝对不能说出来!否则,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说出那种话,分明就是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 这层窗户纸,谁先捅破谁就占了道义上的下风。 他垂眸掩下眼底的异色,抬头看着秦默笑笑道,“秦寺卿这话言重了。听说破案的过程中不能放过任何疑点,我这也是心存疑惑,所以提出来想大家商讨商讨罢了。若秦寺卿觉得我说的这话没有道理,那就只当我没说过便是。” 宇文渊主动服了软,秦默也不会揪着这个点不放,淡淡一笑道,“睿王若不是这么想得自然好。破案是用证据说话的,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北魏使团之人,所以我们调查的方向会着重在这个点上。但睿王若是发现了什么能支撑自己推测的证据,可以告诉我,我们自然会再考虑睿王方才的推论。” 他的语声浅淡如烟尘,带着一贯的从容不迫,听在宇文渊耳朵里却有些不爽,仿佛自己在被秦默说教一般。他不由眯了眼眸,又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秦默一瞬,心中隐隐生了几分警惕。 秦默这个人,实在有些看不透。明明只是个小小的延尉寺卿,虽有建邺第一风流名士的称号,但到底只是个虚名。可他在面对自己时那种从容和气度,究竟从何而来?莫不是南齐的世家大族,本身就有这样高贵清华的气质?便是太子和三皇子在同自己说话时,也不自觉带上一丝恭谨,唯独秦默没有。这样他既挫败,又不甘。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或许比自己想的还要深藏不露。 想到这里,心里头蓦地浮上几分危机感。目光一凛,沉声应道,“这是自然,我会全力配合秦寺卿破案的。” 秦默点点头,又道,“既然这里暂时找不到线索了,那我便先告辞了,有消息再派人来通知睿王。”秦默清澈如许的眸光看向宇文渊,收回目光时,眼风往公仪音面上微微一扫。 “时辰不早了,我也告辞了。”公仪音会意,也淡淡出声告辞。 宇文渊幽深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滞,捧着茶杯的手指在杯壁上无意识摩挲着,本想开口挽留,可又怕公仪音再次拒绝让自己在秦默面前又失了面子,一时举旗不定。 公仪音不等他回话,已然起了身。整整裙摆朝宇文渊行了个礼道,“那我就先走了。”熹微的阳光从厅外射进来,照在公仪音玉色的裙衫上,有种透明的光泽,衬得她的面容也如同美玉一般散发出盈盈光彩。 宇文渊有一瞬间的怔愣,回过神见她人已起身,只得作罢,也跟着起身道,“两位既有要事在身,我便不多做挽留,我送你们出去。” “不用了,睿王留步吧。”公仪音巴不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才好,淡淡开口拒绝。说着,凉淡的目光向同样起身的秦默瞥一眼,“我同秦寺卿一道出去便是。” 宇文渊虽心性比常人要阴沉稳重一些,但到底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公仪音三番五次示好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心中恼意顿生,当下也不再多说,沉着脸应了,目送两人出了正厅。 细碎阳光倾斜在院中,绘出明灭斑驳的光影,公仪音和秦默并肩而出,似一道走入了灿然的明媚光圈之中,背影变得模糊起来,然而那并肩而出的身影,却莫名地和谐,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落在宇文渊眼底,只觉莫名刺眼。 他伸手挡住厅外刺眼的阳光,眸中的怒火似被这炽烈的太阳光给点燃,愈发熊熊燃烧起来。他恨恨咬了咬牙,转身回了大厅。 公仪音和秦默一道走远了些,阿灵阿素在后头远远跟着。她目光四下一扫,见周遭无人,不禁嘟了嘴小声抱怨道,“这个宇文渊还真是阴魂不散,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却还是巴巴地缠着我不放。简直是没脸没皮!” 秦默轻笑,笑声温和清澈,似零碎的冰块相碰,驱走了公仪音心中的炎热的躁动之意。他看着公仪音,目光柔和清澈,“阿音不必将他放在心上。苍蝇不管什么时候,总是烦人的。” 见一向温润的秦默毒舌起来也这般不留情面,公仪音不禁被逗乐,展颜一笑,心中的郁卒之情散去不少。欢快地点点头,将方才的不悦抛之脑后,转而说起了案子的事情,“阿默,你觉得现在看来,谁最有嫌疑?” “我看还是那方才出来的四个人的嫌疑要大些。”秦默沉吟着道。 “为何?”公仪音不解地偏了头看去,细碎的阳光落满她长长的睫羽,似金黄的精灵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起舞。长长睫羽下一双秋水剪瞳盈盈脉脉地盯着秦默。 秦默垂眸掩下心底一瞬间的悸动,将公仪音往旁侧阴凉处带了带,开口分析道,“我们现在已经大致确定了,凶手应该就是在北魏使团之中。北魏人在人群中必然醒目,要想在宴会开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杯壁上涂上毒药很困难,而且也不能保证宗云飞一定就会拿那个涂了毒的酒盏。我猜,凶手应该是先在自己的杯壁上涂上了毒药,然后找机会与宗云飞的酒盏进行了对调。如此一来,也只有坐在他身边的那四个人才有这个机会。” 公仪音侧头认真一想,觉得秦默说得颇有道理。她眨了眨眼睫,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几人的表现,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不由抬眸看向秦默泄气道,“即便如此,现在还是有四个嫌犯,指认凶手的决定性证据还是不曾找到。” 秦默无声一笑,眸间落细碎的钻石般的阳光点点,手一抬,本想抚上公仪音的头顶,后似意识到这是在国宾邸,有许多双眼睛,堪堪收回手,只看着她柔声宽慰道,“阿音不必着急,查案这种事情,很多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决定性的证据就冒出来了,所以你啊,只需稍安勿躁静待事态的发展便是。” 见秦默如此定心的模样,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心急了些。” “你也是怕事情托太久夜长梦多,不过有我在,阿音大可放心。”秦默眉宇间落一派从容和淡然,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公仪音定了心,带着阿灵阿素同秦默一道出了国宾邸。 告过别,刚要上车,却见不远处驶来一辆华贵的车撵,公仪音微蹙了眉头,眸中一抹狐疑之色。 这车撵,她认得是长帝姬府的车撵,怎么会上国宾邸来。 见公仪音突然顿住了脚步,秦默有些不解,本想上车的动作停住,转身朝公仪音这边走来,刚要出口发问,却见那车撵已行到两人面前。 一只白玉般凝腻洁白的手伸了出来,珠帘被挑起,露出一张俏丽的芙蓉面,年纪较公仪音稍长一些,姿色和仪态均属上乘。 见到牛车中的人,公仪音眉头蹙得更紧了。 雪绾?她来这里做什么? 长帝姬得用的几个女婢,皆带一个雪字,长帝姬将雪黛给了容蓁蓁,如今身边最得用的就是这个雪绾了。 她来这里,难道是找宇文渊的?公仪音心中愈发狐疑。 刚要出声发问,却见雪绾眸色一亮,急急下了车行到公仪音面前行了个礼,“婢子见过雪绾。” “不用多礼。”公仪音淡淡应了,打量了她一瞬,“雪绾姑姑来此,不知有何贵干?难道也是为了北魏使者中毒身亡的案子?” 雪绾摇摇头,莹然目光看着公仪音道,“殿下,婢子是奉命前来请殿下去一趟长帝姬府。” 找自己的? 公仪音讶然,刚要问什么事,突然脑中光芒一闪。 今日出宫前,陪父皇用早膳之时,她微微提了提曲华裳之事,并隐晦地提醒了一下父皇此时有可能是长帝姬自导自演。当时父皇自然不信,但保不准自己走后又着人在此调查了长帝姬流产一事。 难道长帝姬这么快便知道自己替曲华裳说情了? 她敛下思绪,不让雪绾看出端倪来,露出一丝淡笑道,“不知皇姑母找我有何事?” 雪绾摇摇头,神色依然恭谨,却是不漏半分口风,“婢子也不知,长帝姬只吩咐让婢子来请殿下。婢子先去了殿下府上,被府中仆从告知殿下来了国宾邸,便又赶了过来,好在没有错过。” “看雪绾姑姑的模样,皇姑母似乎十分着急找我?”公仪音又试探了一下。 雪绾歉意地笑笑,“长帝姬殿下未说,只道让婢子尽快找到殿下并请到府中去。”她看一眼公仪音身后长身玉立的秦默,转回目光道,“不知殿下此时可有空随婢子走一遭?” 瞧雪绾这架势,自己是非去不可了。 公仪音点点头,转头看向秦默,“秦寺卿,那我便先告辞了,案情若有什么进展,请记得派人来帝姬府告知我一声。” “这是自然。”秦默淡淡应了,神色恢复了外人面前一贯的淡漠疏离。说罢,也不看两人,伸手挑起帘子上了车。 公仪音转回目光看向雪绾,淡淡勾唇道,“雪绾姑姑,走吧。” 长帝姬府的车撵中燃着淡淡的熏香,车厢一角的凭几上放着的鎏金仙鹤衔芝香炉中有袅袅烟雾升起。珠帘被放下,车撵缓缓动了起来。 透过轻薄烟雾,公仪音看着织锦车壁上用金丝银丝勾勒出来的繁复花纹出了神。雪绾虽态度不明,但根据公仪音的推测,长帝姬此番找她,应该就是为了曲华裳之事。 正好,她也可以借此机会打探打探,长帝姬与曲华裳无冤无仇,为何竟能下此狠心就为扳倒她? 沉思间,车撵晃晃悠悠行到了帝姬府门口。 雪绾替公仪音将帘子打起,将公仪音迎下了车,阿灵阿素也随之下了车,垂首恭谨跟在公仪音身后。 “殿下,里面请。”雪绾做了个请的手势,莲步轻移带着公仪音和阿灵阿素一道进了府。 公仪音跟着雪绾,一路行到长帝姬所居宫殿。 远远便望见通往高台宫殿的那道白玉阶梯,莹润细腻,阳光下散发着微光。如今木槿花花期未过,高台下的木槿花依旧盛开的娇艳,层层叠叠,灿若云海。 公仪音看着那木槿出了神,不知怎的,想起当初在牢中时温良禹特意让狱卒带去的白色木槿,想起叶衣衣见到自己采摘了一朵时惊慌失措的神情,隐隐觉得这里头有什么故事。 她看一眼走在前头引路的雪绾,知道以她的精明,自己若直接问话,她定会找个借口岔开了过去,不若套套她的话试试。 想到这,眸光一转,清泠开口道,“这木槿花开得可真好,皇姑母可真是喜欢木槿啊,这府中四处遍植。” 雪绾回头看着她应一声,“是啊,木槿是殿下最喜欢的花。”说着,目光看向悠远而虚无的远方,眸中神色波动几许,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 公仪音定定地看着她的侧颜轮廓,心中有些奇怪。 照长帝姬那样艳烈的性子,喜欢的花也应该更妖娆多姿一些才是,怎么会喜欢这种纯白朴素的木槿花?除非她又想起方才脑中浮现出的那两件事,忽而灵光一闪。 莫非长帝姬之所以喜欢这花,不是因为真的喜欢这花,而是喜欢这花背后所代表的人? 想到那日秦默同自己说的容蓁蓁和叶衣衣的身世,她脑中忽的冒出一个想法。难不成这木槿其实是长帝姬驸马容玦喜欢的花?容玦死后,为了缅怀他,长帝姬才下令在府中全部种上了木槿。 想到这,她假装幽幽叹了口气,语气怅然道,“只是皇姑母日日看着这片木槿,难免会触景生情吧?” 听到她这话,雪绾蓦地转过头来,眼中有一丝惊讶飞快闪过,显然没想到公仪音会这话。 驸马当年之事,是府中的禁忌,已经多年没人提起过,重华帝姬是怎么知道的? 见她如此神情,公仪音便明白自己猜对了,唇微翘,接着又道,“皇姑母真是痴情啊,若是皇姑父有在天之灵,一定会十分慰藉吧?” 雪绾一听,脸色登时变得煞白,忙不迭看了看四周,朝公仪音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殿下,长帝姬殿下明令禁止任何人在府中提起驸马,请您务必慎言。” 公仪音本就是想试她一试,如今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自然不会多纠缠,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然,张大嘴道,“还有此事?我竟不知。多谢雪绾姑姑提醒。” 见公仪音不再多问,雪绾长长舒了口气,定定心道,“殿下,请吧,长帝姬已经在殿内等着您了。” 上了高阶,雪绾却只送公仪音道了门口,微微一福身道,“殿下,您请进去把,长帝姬殿下已经在里面了。” 公仪音点点头谢过,抬头跨进殿中。 身后阿灵和阿素刚想跟上,却被雪绾伸手拦住。公仪音转头一瞧,见雪绾朝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解释道,“长帝姬殿下吩咐了,只让您一人进殿。殿下的女婢,婢子带去偏殿候着吧。” 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公仪音自然不好多说,抿了抿唇应下,朝阿灵和阿素点点头,复又转身进了殿。 ------题外话------ 晚上来二更! 第138章 恋弟癖? 殿内两边的房梁柱上垂下道道月白轻纱,微风穿堂而入,吹起轻纱起舞,朦朦胧胧间只见一片白茫茫,像极了高台之下那片纯白木槿花海。 长帝姬就坐在大殿尽头的紫檀木凭几之后,一头乌黑长发未挽。闲闲披于身后,被风轻轻一拂,在鬓边飞扬起舞。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人偶一般。 见公仪音走进殿中,她抬眼望去,眼中落一片幽暗剪影,双瞳似没有焦距,看得公仪音心中莫名一颤。 她走上前,对着上首的长帝姬盈盈一福,“重华见过皇姑母。” 长帝姬幽幽抬眼看她一眼,语声幽厉,“重华,你来了。”说罢,一指下首的席位,“坐吧。” 公仪音定了心,在长帝姬下首右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长帝姬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仿佛透过她看向了遥远的过去,眼神中的情绪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公仪音隐约觉得,她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 沉默了一会,公仪音斟酌着开口道,“不知皇姑母今日叫我前来有何要事?” “本宫流产了。”长帝姬终于冷冷开了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并且,破天荒地用上了“本宫”二字,显然心绪有些不佳。 公仪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重华已经听说了,还请皇姑母节哀。” 长帝姬“嗯”一声,“这个孩子,本宫本不想要的。” 公仪音凝神听着,面上神色未变,只心中飞快地转动着。长帝姬这是何意?打同情牌? 听得长帝姬继续道,“只是他既然来了,我便想着好好待他,也算是成全我和他的一场母子缘分了。”说到这里,语气陡然变得森厉起来,“不想竟有那心怀不轨之人,因对我怀恨在心,竟然对我孩儿下了手!” 公仪音神色一凛,果然是为曲华裳的事! 她面色不变,只做不知长帝姬的话外之意。 见公仪音久不接话,长帝姬眯了眼眸,凉淡地觑过来,眼中带了浓重的审视意味,“重华,我听说你今日一早替曲华裳向主上求情了?”她死死地盯住公仪音的面上神情,似要把她脸上剜出一个洞来。 公仪音暗中吸口气定了定心,面上换上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抬头看着长帝姬道,“皇姑母生气了么?” 不待长帝姬回话,又糯糯接口道,“昨日昨日寿宴之后,曲华裳冒着被父皇责罚的危险偷偷来找了我,她哭得声泪俱下,说自己并非有意绊住长帝姬殿下的裙摆,如今心中悔恨不已,请我向父皇求求情。”说这话时,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怯弱和不安,把一个因做错事而心中不安的小女孩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长帝姬看着她,眼中透出浓重的怀疑之色,显然对公仪音说得话并不怎么相信。 虽然公仪音早上向安帝求情时曾暗示过此事有可能是长帝姬自导自演,但她知道此事兹事体大,父皇在命人调查时定然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所以长帝姬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疑她了。这样的话,自己在言语交锋上还能占个上风。 长帝姬怀疑着开口道,“重华,你到底还小,涉世未深。曲华裳明明是嫉妒主上对我的偏宠,所以借机落掉了我肚里的孩子!” 公仪音抬头看着她,眼中一片清澈和澄明。她偏了头,语带不解道,“皇姑母,您怀孕一事并未声张,便是我,也是昨日从表姊口中才得知。曲淑媛久居深宫,自然没办法知道您已怀孕的事实。如此,又怎会想到刻意绊倒您从而伤害您肚里的孩子呢? 长帝姬脸色一黑。 正如公仪音所说,当时她不并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命府中之人谁也不能说出去。后来想到可以利用这个孩子对付自己不想见到的人,这才开始请了赵太医保胎。 不过太医的口风一向很紧,除了主上那人,其他人自然也无从得知自己怀孕的事。 昨夜看着曲华裳得意的模样一时怒火攻心并未想太多,便用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那包药粉,想借机除去曲华裳。只是没想到,论理,曲华裳确实没有多少途径得知自己怀孕一事。如此一来,说她因嫉恨而蓄谋毒害自己腹中胎儿的事便不成立了。 她的脸色变幻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冷笑一声,“重华,您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不懂人心的险恶。曲华裳自己说不知道我怀孕的事,你就信了吗?” 公仪音呐呐道,“重华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若是无心之失,倒也情有可原。我想,皇姑母腹中的孩子应该也不想皇姑母牵连到无辜之人的身上吧。” “无辜之人?”长帝姬凌厉的目光直直像她射来,“重华,你当真以为,这后宫会有无辜之人?” 公仪音观长帝姬的神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对曲华裳的恨意太过明显,但那神情又似乎并不仅仅是针对曲华裳个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对曲华裳愤恨如斯? 这时,她脑中突然一道光芒闪过,不由心下一寒。 曲华裳因肖似母亲而得宠,若若是长帝姬对曲华裳的嫉恨,也是因此而来呢?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这么说来,长帝姬从前对母亲,也十分不喜? 可是凭她仅存的印象,并未想到两人为何会关系如此恶劣,竟让长帝姬对着一个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人,也不惜痛下狠手赶尽杀绝。 她眼中蓄着盈盈泪花,似有些被长帝姬的狠厉给吓住,脑中却是飞快地转动着,思考着一切长帝姬和母妃交恶的原因。长帝姬与父皇之间的关系有些不明不白,偶尔还会来些小暧昧,公仪音已经见怪不怪了,当时只当是长帝姬此人十分自恋,就算是对自己的弟弟,也想让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以满足自己变态的心理。 可现在想想,若事情的真相并非这样而是,长帝姬当真对父皇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若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她针对的根本不是母妃,而是一切得到了父皇宠爱的女子。而曲华裳,因为与母妃有几分相似,所以得了父皇的宠爱,这让长帝姬恍惚之间又见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不由心中生了浓重的危机意识。她本就不想要腹中这个孩儿,所以设计利用其算计了曲华裳。 若真是这样的话,长帝姬这心思也实在太深沉狠厉了些。 明明殿内温度还很适宜,公仪音却觉得,浑身似刚从寒潭中捞出来一般,止不住颤抖。 她抬了泪眼婆娑的眼睛看向长帝姬,嗫嚅着道,“皇姑母,当时曲淑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真的不是有意的,说日后定会吃斋念佛,日日为皇姑母腹中的小宝宝念经超度。皇姑母,您知道重华从小就没了母妃,曲淑媛长得与我母妃有几分相似,恍惚之间我仿佛又看见了母妃出现在了我面前一般,所以那一刻,我就心软了。” 听到公仪音说这话,长帝姬的目色沉了沉,眼中流露出一丝嗜血的狠厉。 公仪音低垂着头抽泣着,眼角余光却没有错过长帝姬眸色的变化,心中不由坚定了方才的猜测,看来长帝姬果然对曲华裳长得与母妃相似的事十分在意。 她面上不显,只泪眼婆娑地看着长帝姬,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长帝姬心中有气,胸口处剧烈地起伏着,但重华这般示弱服软,她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沉着脸色道,“重华,你还是性子太单纯了。更何况,曲华裳长得与你母妃再像,那也是个替代品!你觉得,你母妃在天之灵会高兴你把曲华裳当成她么?” 公仪音很想反问一句,你也知道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那温良禹是怎么回事?北羽是怎么回事?长帝姬府中那么多肖似驸马容玦的人是怎么回事? 只是如今长帝姬在气头上,她自认不会再说这话火上浇油,耷拉着脑袋怯怯应了,“皇姑母说得有理,重华日后一定注意。” 见公仪音服了软,长帝姬心中怒火稍稍消了些,看一眼公仪音熟悉却刺眼的脸庞,心中又觉烦闷不已。 这张脸,每每看到,就让她想起曾经的过往,仿佛百爪挠心一般,让她永远记得那烈焚心的一刻。 她定不会再让从前之事重蹈覆辙! 想到这,心中下了决心。曲华裳是么?重华能救你一次,却救不了你第二次! 她敛下眸中思绪抬头看向公仪音,“重华,姑母今日叫你前来也是想向你提个醒,后宫之人的心思,各个都不简单,你千万不要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才是。” 公仪音呐呐应了,“重华知道了,多谢皇姑母提醒,日后一定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长帝姬严厉的口吻缓了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就同蓁蓁一样,都是我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皇姑母实在不想看到你被人利用。” 公仪音眸中浮现点点泪花,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关切地问道,“皇姑母,您身子好些了么?” 长帝姬扯出一抹笑意,“好些了,多谢重华惦记。只是姑母到底年纪大了,还是得好好调养一番才是,否则日后容易怀了身子。” 公仪音忙道,“皇姑母说什么呢,您还年轻得很,哪里就年纪大了。不过身子是要好好调养才是,那重华就不打扰您了,您好好歇息吧。回去我让人看看府中有没有什么名贵些的药材,派人给您送过来。皇姑母这里虽然不缺,但也是重华的一片心意。” “重华有心了。”长帝姬敲打了公仪音一番,目的已达到。再者到底身子有些没恢复过来,出声唤了雪绾进来,“雪绾,你去送送重华帝姬。” 雪绾福身应了,看着女婢将长帝姬扶进内殿休息了,这才放心地引着公仪音出了府。 走在熟悉的长帝姬府中,公仪音的内心十分复杂。仿佛在无意之间窥见了一个了不起的秘辛。 可是,若长帝姬当真对父皇有不一样的心思,她对驸马容玦的“情深意重”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公仪音不由又蹙了眉头,难道事情的真相并非自己猜测的这样? 她心中狐疑不解,却正好迎面撞上往这边而来的一个女郎,抬眼一瞧,不由眉一挑。 来得正好! ------题外话------ 二更来了,嘿嘿 第139章 茶馆奇遇 不远处带着女婢朝这边款款而来的人,正是叶衣衣。 公仪音心神一动,或许叶衣衣知道什么也说不定?想到这,她带上一抹笑意迎了上去,“表姊。” 叶衣衣见她出现在这里,不由有些奇怪,笑着回了礼道,“重华怎么在这里?” 公仪音看一眼身侧的雪绾,“我来看看皇姑母。表姊也是么?” 叶衣衣应了一声,也瞟了雪绾一眼,神色明净清冷。 雪绾带着浅浅笑意着道,“宗姬,长帝姬殿下刚刚见完重华帝姬有些累了,这会,怕是睡下了,要不您过会再来?”她虽然带着征询的口吻,但神色却并无多少恭谨之色,想来平日里仗着是长帝姬心腹之人,对叶衣衣并不怎么敬重。 叶衣衣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似乎并未把雪绾的不敬放在心上,淡淡瞥一眼身侧的轻竹和轻柳,语声平和宁静,“既然如此,我们回去吧。”说罢,朝公仪音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欲走。 “表姊,等一下!”公仪音出声唤道。 叶衣衣停下脚步,转身望来。 公仪音看一眼雪绾,“雪绾姑姑就送到这里吧,我同表姊再在府中走走。” 雪绾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二人一眼,福身应下,然后转身离去。 公仪音朝叶衣衣淡淡一笑,跟上了她的步伐。两人并肩而行,却都没有说话。淡淡的风吹来,送来清雅的木槿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走了一会,叶衣衣开口道,“怎么样?北魏使者遇害的案子破了么?” 公仪音摇摇头,“暂时还没有,还差一些证据。” “重华,你一个娇娇女郎,怎么会喜欢查案的?”叶衣衣微微侧了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流动的波光。 公仪音腼腆一笑,“前段时间待在府中无事,便让人找了些书籍来看,其中有一本是前朝人所著的断案集锦,叫做疑狱集,我看了之后觉得颇有意思,便萌生了一些兴趣。后来表姊也知道了,我偷偷去了延尉寺一段时间。本以为实际接触之后兴趣会减退,没想到却越发感受到了这其中的魅力。所以这次北魏使者中毒的案子,我便求着父皇让我也参与了。” 叶衣衣浅浅一笑,眼中露出一丝兴味,语带慨然道,“重华,有时候真羡慕你。” 公仪音神色一怔,不明白叶衣衣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父皇对自己的宠爱么? 见公仪音目露不解之色,叶衣衣淡淡解释道,“你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活力,跟你相处,总觉得人都心情也愉悦不少。我想,这或许是你独有的魅力吧。”阳光落满叶衣衣的眼角眉梢,明明是清朗的天气,她的身上,却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哀凉。 公仪音微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做这些事,大抵是仗着父皇对自己的宠爱吧。可叶衣衣的出身,却已经决定了她没办法像公仪音这般随心所欲。但是正因如此,她的身上才有这般淡然如水的澄澈气质。 想到这,公仪音又释然,露齿一笑道,“表姊说笑了,我这哪是活力,分明是好动才是。我倒是觉得表姊身上这种沉然如水的气质才值得我学习呢。” 叶衣衣眸中滑过一抹沉色。 她方才分明见到公仪音眼中有一瞬间的怅然,想来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才是。可她却并未提起,反而极为体贴地换成了别的话题,这种气韵和涵养,让他精致的容颜愈发变得耀眼起来。 对于这个皇表姊,叶衣衣从前接触得其实并不多,还是她有一次在延尉寺见到扮男装的公仪音,两人才渐渐熟识起来。本以为公仪音是主上捧在手心长大的,性子应该也同容蓁蓁一样骄纵得很,不想她身上却完全没有这些不好的品性,这让叶衣衣不由起了结交之心。 一个人在困境中保持谦卑并不难,难得是,当你本身就比别人拥有更多时,还能保持这种谦逊虚心的品格。 思及此,她露出一抹真诚的笑意,墨色的眸中有熠熠光芒闪烁,“好啦,我们就不要在此互相吹捧了,你看她们几个,都在偷笑呢。”说着,睨一眼轻竹轻柳阿灵阿素她们。 公仪音瞪阿灵阿素一眼,假意道,“主子们说话呢,居然偷笑起来了,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你们。” 阿灵露齿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是,婢子们知错了,下次再也不会犯了。”嘴里说着认错的话,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公仪音无奈地摇摇头,朝叶衣衣浅笑一下。叶衣衣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说着,目光也瞥了一眼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的轻竹和轻柳。 两人边说话边在府中走着。 长帝姬府中景致精致非常,到处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当然,出现得最多的,还是那随风摇曳的纯白木槿。虽有没有长帝姬所居高台下所种的那么一大片,却亦是随处可见。花园中,小道旁,池塘边似天边最缥缈的云朵,让人的眼前有一瞬间的朦胧。 公仪音心中存着疑惑,状似不经意朝旁一瞟,随口道,“府中种的木槿花可真是多。” 叶衣也随着公仪音的目光朝旁看去,目光落在云海般云蒸霞蔚的木槿花海上,有一瞬间的怔忡。“是啊。”她淡淡道。 “你上次见我采摘了一朵便大惊失色,是不是因为这话是皇姑父身前最喜欢的花?”公仪音凝视着她面上神情开口道。 叶衣衣微愣,怔忡地转了头看向公仪音,似乎没想到公仪音会知道这其中内情。 对上公仪音澄澈通透的眸子,叶衣衣忽然就歇了再继续隐瞒下的心思,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向远方眺望过去,怔怔地望着园中树木上随风起伏的枝叶。 “是。”她淡淡应了,“母亲对驸马的感情,你也知道了。她视这府中木槿为对驸马相思的寄托物,除了派专人饲养之外,旁人一概触碰不得。上次因为一个女婢不小心没站稳,掉进了花海之中压到了一小片木槿花。母亲知道后,勃然大怒,竟将那女婢杖毙而亡。” 说到这里,她平静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眼中闪过不忍之色。 公仪音亦是哗然。 到这种程度的话,已经算得上是病态了吧? 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母妃的事,“表姊可曾见过我母妃?” 叶衣衣挑眉望来,似有些惊奇,“顾贵嫔?我记得小时候入宫时,曾见过她一两面,印象中是个很温柔可亲的女子。只可惜” “那表姊可知,皇姑母同我母妃的关系如何?”公仪音又问。 叶衣衣愈发不解,显然不知公仪音为何突然这么问,只是想了想还是答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当时顾贵嫔伸手主上宠爱,母妃与她的关系应该也不至于太僵。” 公仪音眉眼一吹,心想。这可不一定。也许正是因为母妃的受宠,才成为了长帝姬的眼中刺。只是看叶衣衣的神情,对这个中内情似乎也不甚了解,遂歇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 只是难得同叶衣衣有机会聊一次,又不想这么就此别过,便提议道,“表姊现在可有空?” “没什么事。怎么了?” “我还从未与表姊一同逛过街,正好今日天气不错,表姐若无事的话,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公仪音看向她笑眯眯道。 叶衣衣似有些许为难,咬了咬下唇还是将自己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母亲刚刚流产身子还未好,我若此时出府,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公仪音眼眸一眨,给她支招道,“你若是怕皇姑母那边不好交代的话,我倒有个主意。” 见她眼中一抹灵动的狡黠,叶衣衣有些失笑,配合着问道,“是什么好法子?” “若是皇姑母或其他人问起,你就说同我一道去我府上去药材给皇姑母补身子去了。正好我方才也同皇姑母提了此事。打着这个名头,相信就不会再有人背后说闲话了。”公仪音笑着道。 叶衣衣不禁失笑,看着公仪音调皮的神情,含笑点了点头,“既然你都替我想好了,我若是再不去不就白费你一番苦心了?” 公仪音笑,“那表姊可要回房准备一下?” “不用了,就这么出去吧,反正逛个街而已。”叶衣衣倒是爽直。 公仪音便也不扭捏,和她相视一笑,“走吧。” 两人相携出了长帝姬府,因二人并无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想随意逛逛而已,所以公仪音提议两人不如走路,叶衣衣也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建邺城的大街依旧那般繁华热闹,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两侧道路小贩争相吆喝,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叶衣衣看着处在人烟鼎沸的大街上,只觉方才心里的郁卒之气散去不少。 她深深一口气,定下心认真逛起街来。 两人都穿的是普通的服饰,虽然也算名贵,但寻常人并不能看出她们俩的身份,只当是哪家长得好看的贵女,一时间行人纷纷侧目。 公仪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倒也不放在心上,拉着叶衣衣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如果说一开始,她接近也叶衣衣是带了些目的性,但现在,她已经深深喜欢上了叶衣衣雅淡沉然的性子,她就像是一株幽香的昙花,静静盛开在黑夜之中,散发出自己独特的光华,让人越接近便越心悦。 两人都是女子,叶衣衣此时又放宽了心思,情绪也渐渐高涨一来。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身后的阿灵阿素轻竹轻柳手上已经拿了不少东西了。两人也一路从崇仁坊逛到了胜业坊。 走了这么久,公仪音觉得有些累了,便做主找了间茶楼坐了下来。 这茶楼开在临街的位置,铺面不大,但胜在整洁,大堂里人也不算多。公仪音喜爱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景致,征得叶衣衣同意后,两人直接在大堂角落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能毫无遮挡地看到大街上的人流,却又因为在角落,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两人叫了壶碧螺春,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细细品尝起来。 “重华,睿王那事,主上怎么说?” 公仪音啜了一小口杯中之茶,砸了咂嘴,茶叶有些酸涩,与宫中贡品到底没得比,只是勉强还能入口。她放下茶盏,看向叶衣衣回道,“我没有问父皇。” “没有问?”叶衣衣不免有些惊奇。毕竟此事事关到她的终身大事,重华怎么还能这般云淡风轻? 公仪音“嗯”了一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此事父皇自有定夺,我不想左右他的想法。不过根据我的分析,拒绝睿王,似乎比接受他的请求对南齐更为有利。” “这话怎么说?”叶衣衣不解地挑眉。难道十年休战的保证,对南齐来说还不算有利吗? 公仪音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大堂中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都在自顾自地喝着茶,没有注意到这边,且又同他们坐得有些距离,便放了心,压低声音道,“当今北魏朝中的局势,相信表姊亦有所了解。” “重华是说,北魏分成主张汉化和反对汉化两派的事?” 公仪音点点头,“睿王和其母妃霍贵妃一族,是反对汉化的代表。他们的身后,代表着许多守旧贵族的利益。睿王想求娶我,无非是看重我身后南齐的势力,可是他似乎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若他当真娶了我回北魏,那些守旧贵族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最终还是会背弃守旧派的利益?要知道,如今北魏主上的心思,似乎更倾向推行汉化一些,这些贵族会产生这个想法倒也合情合理。” 说到这里,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盯着她看一般,可是目光四下一扫,却又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只当自己想太多,声音愈发低了些,“南齐若与宇文渊当真联姻,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宇文渊若失去了守旧派的支持,最后没有坐上那个位子的话,南齐也的不到什么好处。再者,所谓休战十年,我看应该只是宇文渊一人之言。” 公仪音微讶,“你是说,他并未征得北魏炎帝的同意?” “我猜北魏使团出发前,炎帝一定给了宇文渊便宜行事的权利。但是十年休战的保证,要我是炎帝,我也不会同意。到时我已经随着宇文渊回了北魏,北魏炎帝却说自己并未同意,那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所以,我觉得父皇答应的可能性并不大。” 说完,她又狡黠地一笑,“再说了,我若远嫁到北魏去,日后这宫里,可就没人陪她喝酒了。” 叶衣衣本来神色肃穆地听着公仪音的分析,忽而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眉眼间覆满金色光芒,让她素来清冷的面容显现处一种平日里没有的张扬的活力。 公仪音呆呆看了一瞬,由衷感慨道,“表姊,你真应当多笑笑,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话音未落,方才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又出来了。她狐疑地皱了眉头,又到处看了一遍。左侧两人身着布衣,虽然对着他们这边,但两人正在眉飞色舞的交谈着,似乎并未注意到公仪音他们。 中间坐了两位老者,须发洁白,想来也不会有这个闲情盯着公仪音看。 剩下一人,坐在离公仪音她们最远的角落,背对着她们,一袭银紫色宽袖大炮,墨发高束,腰间垂下玉佩香囊,看上去只是一副普通士族郎君的打扮。 可公仪音却觉得,方才那盯着她看的眼神,似乎就是那人发出的。 只是,看背影,自己并不认识这郎君,他隔得那么远应该也听不见自己和叶衣衣谈话才是,那为何自己会有那种被人盯梢的感觉。 见公仪音久久未出声,叶衣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奇道,“怎么了?” 公仪音摇摇头,面露狐疑之色,“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那人方才似乎盯着我看了好几眼,可我并不认识他。” “还有这种事?”叶衣衣也遥相打量了那人几眼,狐疑地收回目光,“似乎没什可疑之处,难道是见重华你长得漂亮,所以多看了几眼。” 难得听到叶衣衣开自己的玩笑,公仪音一怔,面上浮现一丝绯红,看向她嗔道,“表姊,你怎么也打趣起我来了?” 叶衣衣清脆一笑,面上显出流光溢彩的美来,“我说得可是实情,你也不用害羞。” 两人嬉笑了几句,公仪音却依旧有些放不下方才那名男子,心中总有一丝怪异的感觉在盘亘,鬼使神差般,又抬头朝那人看去。 不想那人也正好转了目光看来,正好撞上公仪音狐疑审视的目光。 猝不及防与那人对视上,公仪音整个人怔在原地。 那人只微微转了眼,又隔得远,公仪音只能看清他半面精致的面容,鼻梁高挺,剑眉如鬓,眉宇下一双凤眼,带了几分灵动与狡黠,瞳孔墨黑得似乎有些望不见底,唇角完成一缕新月般的弧度。这样深浓的眸色,公仪音还只在秦默一人身上见过。 只是,两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 那样的点漆墨瞳长在秦默身上,只会让人觉得他更加清冷如玉,眸子中的沉色似乎是笼了朦胧细雨的江南,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却又很难看出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仿佛与人之间,永远都是那样若即若离的距离。 可与公仪音遥相而望的这名男子,身上更多了一丝少年的蓬勃朝气,却又带了几分成熟男子的神秘,这种冰与火的交融,却在他身上融合得毫无违和的感觉。 因此,望着这双眼眸,你很难界定他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还是一位运筹帷幄的男子。 不知为何,公仪音隐隐觉得这人身上,有一丝隐秘却熟悉的气质,虽然很淡,但还是让公仪音生了几丝疑惑。 因为,不管前世今生,她很确定,她从未见过这名男子。 那男子与公仪音对视了一瞬,忽而勾了唇,唇边笑容放大,露出一抹佻达的邪魅来。甚至,在公仪音怔忡的时候,还朝公仪音眨了眨眼。 公仪音面色一沉,心中的不安感更甚,想了想,决定过去试探试探他的身份,不想眼前突然刮过一道五颜六色的旋风,定睛一瞧,原来是恰好从门外路过的谢廷筠见到了她们,便兴致冲冲地冲了进来。 被谢廷筠这么一打岔,公仪音有一瞬的分神,再抬眼看向那名男子时,却发现他的身影蓦然消失不见!方才他坐过的席位上,只余一杯还散发着袅袅热气的热茶,还有热茶旁的一掉五铢钱。 除此之外,不留任何痕迹,仿佛方才的所见,都只是公仪音的错觉。 第140章 杀鸡焉用牛刀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席位,心中的不安感隐隐扩大。 这人,究竟是谁?! 叶衣衣见谢廷筠蓦然冲了进来,亦是诧异,但还是浅笑着同谢廷筠打了招呼,“谢七郎,好巧!” 谢廷筠看着叶衣衣明澈的眉眼,略带腼腆地一笑。叶衣衣难得在他面上见到这样的神色,不由愈发吃惊,只是出于礼貌没有细问。 谢廷筠自来熟地在两人这桌席位旁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却见公仪音自她进来之后一直无甚反应,不由侧目看了一眼,却见她神情怔忡,呆呆地望着大堂某处,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狐疑地伸出手在公仪音面前晃了晃,不解地开口道,“无忧,你在看什么?” 公仪音回了神,恨恨睨了谢廷筠一眼,“都怪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谢廷筠莫名其妙被公仪音埋怨了一通,不由一脸郁闷,不由苦着脸道,“重华,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 那男子已走,公仪音又不知他的身份,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只看了一眼谢廷筠道,“谢七郎怎么会在这里?” “正好路过,看到茶馆里头熟悉的身影,便进来叙叙旧了。”谢廷筠也不把公仪音那莫名其妙的一瞪放在心上,咧开了嘴笑答。 “你倒是清闲。”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谢廷筠吹胡子瞪眼了一眼,气鼓鼓道,“谁说我清闲了,我每日事情多着呢?” “哦?是吗?”公仪音唇边笑意加深,“你倒是说说看,你成日里忙些什么?” “我忙些什么自然不会叫你知道了,你别想套我的话。”谢廷筠鼓着腮帮子道,一脸小孩子脾气。 “好好好。”公仪音忍俊不禁,“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你还说我?”谢廷筠挑了挑眉,伸手端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你的烂桃花解决了吗?” 听到谢廷筠又说起宇文渊,公仪音脸一黑,哀嚎道,“好不容易才忘了这些烦心事,你怎么又提起了,真是不招人待见。” 谢廷筠眉眼间一抹得意之色,“彼此彼此。” 看着两人言语间你来我往,虽然话语有些不客气,却反而透出一种亲密的熟稔,叶衣衣不禁奇道,“谢七郎和重华关系可真好。” “谁和她(他)关系好了!”两人竟异口同声道,把叶衣衣都给逗乐了。 谢廷筠不看公仪音,转而看向叶衣衣道,“你看看她,身为帝姬,没有一点帝姬的样子,成日里扮成男子的模样在外面跑。要我说啊,真正的皇族贵女得像宗姬这般才是。”他眉眼真诚,一本正经道。 叶衣衣微微一愣,没想到谢廷筠会突然夸到自己头上,不知为何,看着谢廷筠凝视着自己的澄然目光,耳根处不自觉飞起一抹红霞。 公仪音本欲回声再呛谢廷筠一下,却感受到他和叶衣衣四目相对间奇异的氛围流动,不由翘了唇角,打趣道,“是是是,你说得对,我表姊可好了?你喜欢?” “嗯。”谢廷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很快反应过来公仪音问的什么问题,反应过来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那你是不喜欢咯?”难得见谢廷筠在嘴皮子功夫上吃瘪,公仪音不由心情大好,追问道。 “也不是,宗姬她”谢廷筠支支吾吾着不知如何回话才好,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 看见他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公仪音不由心情大好,捧腹笑了半天。眼见着公仪音笑弯了腰,谢廷筠的脸色越涨成了猪肝色,叶衣衣无奈开口道,“好了重华,你就别瞎说了,看把人家谢七郎逼得” 公仪音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朝谢廷筠得意地露齿一笑。 谢廷筠被她这么取笑一番,心中狱卒,不由睨着她道,“你心情这么好,既然烂桃花没有解决,那就是北魏使者案子的事解决了?” 公仪音小脸一垮,“我说谢七郎,你怎么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和秦九郎正在为案子的事烦心呢。” “有熙之在,你有什么好烦的。”谢廷筠不以为意道,“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公仪音淡淡叹一口气,“希望如此吧,否则我心里总有些放不下心。” “我倒觉得,你与其忧心案子,倒不如忧心一下北魏的求娶才是。”谢廷筠挤眉弄眼道。 “你有好的法子?”公仪音没好气地看着他问道。 谢廷筠摇摇头,伸手给她斟了杯茶,假装语重心长深沉道,“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容易老的。” 公仪音睨了他一眼,恨恨喝了口杯中茶水,没有说话。 见公仪音不搭理他了,谢廷筠便又把目光挪到了叶衣衣身上,他天性幽默,只要他愿意,说起话来亦是恰到好处如沐春风,一时把叶衣衣逗得笑意连连。 公仪音托着腮帮子看着面前交谈甚欢的两人,突然之间觉得他们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只是,他们两人若想真正走在一起,怕是比自己和秦默再一起还要困难吧。 想到这,心中不由生了一丝怅惘,目光随意投向大堂外,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出了神。 突然,她眉目一挑,赶紧用手遮面,低垂了头。 谢廷筠和叶衣衣正说到兴头上,偶尔往她这边一瞟,见她这幅神情,不由好奇道,“无忧,你这是怎么了?看见谁了?”说着,就要扭头朝门外看去。 “别看!”公仪音小声道,却已经晚了,她的目光透过指缝,已经看到一双绣海水纹墨色笏头履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只得悻悻地放下了捧出脸面的手,眉眼低垂,似在捧在凭几上的茶盏出神。 见公仪音这一连串的动作,谢廷筠生了几分奇色,刚要说话,耳边却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重华帝姬,好巧!” 他皱了眉头朝旁看去,不由一怔。 王泓? 他狐疑地看了王泓一眼,目光又在公仪音面上一扫,心中满是不解,无忧和王泓什么时候认识了?看王泓面上的喜色,似乎交情颇深的模样,只是,再联想到公仪音方才一脸避而不见的神情,谢廷筠脑中蓦地闪过一道灵光。莫非这王泓又是一朵烂桃花? 若真是这样,事情就有意思了,也不知熙之那里,会不会心生恼意呢? 想到这里,谢廷筠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似乎在等着她回话。 公仪音无奈,只得瞥了眼朝王泓看去,皮笑肉不笑道,“王八郎。” 王泓眉眼间闪烁着熠熠的光芒,但身上确实风尘仆仆,似乎赶了原路的模样。公仪音眼风往外头一扫,果然看到一大队车队正停在茶馆门前,不由纳闷,王泓这是刚出远门回来?难怪昨日寿宴上不曾见到他。只是就差这么一天便能赶上了,还真是不赶巧。 王泓又朝叶衣衣也打了招呼,目光在谢廷筠面上滑过,眼底一抹诧异和不屑之色,但恰到好处地被他掩饰住了,也朝谢廷筠彬彬有礼行了个礼。 谢廷筠最喜虚伪之人,见王泓这般做派,心下也是不屑,冷哼着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王泓关注的重点本就不在他,再者谢廷筠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倒也不放在心上,目光朝公仪音看去,正好见她从门外的车队上收回目光,忙主动解释道,“这几日扬州的生意有些急事需要我去处理,所以昨日才没能来得及参加主上的寿宴,殿下若有空,还请在主上面前替我解释两句。”一边说着,一边心中仍有些懊恼。本来紧赶慢赶终于处理好了扬州之事,应该能恰好在寿宴当天赶回来的,不想回程路上又出了些纰漏,抄近道路过一处村庄时,却碰上山体崩塌,把回京的路给堵住了,花了一天一夜才疏通好,如此一来,便耽搁了进京的行程。这次他还真是流年不利! 公仪音心中腹诽,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没有他王泓,王家不是还有王懿王寰其他人么?父皇压根就没意识到他昨日没有参加,王泓此举,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些。 不过她虽然讨厌王泓,但也不能失了涵养,浅笑着点了点头,客气道,“王八郎事务繁忙,父皇会理解的。” 见她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王泓眸中神色亮了亮,开口道,“我从扬州带了些上好的布料回来,等安顿好了,过几日派人送到重华帝姬府上去。”说罢,想到叶衣衣也在这里,也转了目光道,“也有一些是给宗姬带的,还请宗姬笑纳。” 叶衣衣浅浅点头,淡笑着道,“王八郎有心了,不过我府中不缺衣料,王八郎还是送给重华便好。”叶衣衣是何等聪慧之人,一看这架势便知道王泓对公仪音有意,处理生意还不忘给公仪音带礼物,自己不过是沾她的罢了,遂礼貌地拒绝了。 王泓之意本就不在叶衣衣,见她拒绝,也不恼,微微一笑,看向公仪音刚想说话,却见她直直看来,目光清冷,“我也不要。” 王泓一怔,要说的话便堵在了嘴里。 本以为顾及着其他人在场,公仪音不好不给自己面子定会同意,没想到她却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当下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只是,他很快便调整过来,刚要再说,公仪音又冷冷开口道,“王八郎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实在不好接受王八郎的馈赠。” 王泓还欲再劝,公仪音又道,“王八郎刚回京,想来很多消息还不清楚,不如你先回去,问问看昨日寿宴之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公仪音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用宇文渊求娶之事做挡烂桃花的挡箭牌,不过杀鸡焉用牛刀,相信这个重磅消息,就足以让王泓知难而退了。 果然,王泓听到公仪音这话,愣了一瞬。他狐疑地打量了公仪音几眼,确定她不是在糊弄自己之后,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王泓便先告辞了,改日有空再叙。”说罢,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公仪音看着他出门的背影,眸中流露出一抹深意。 半晌,她转回目光,却见叶衣衣和谢廷筠全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由一愣,不自在道,“你你们这班盯着我做什么?” “无忧,你老实交代,这个王泓,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谢廷筠微眯了眼眸,不怀好意问道。 公仪音耸耸肩,无辜道,“他对我有没有意思,我怎么会知道?” 谢廷筠斜勾了嘴唇一笑,盯着公仪音戏谑道,“无忧,这件事,他知道吗?” ------题外话------ 刚刚安顿好,有些事情还等着夭夭去处理神马的,所以有时候分两更发的,后面会逐渐调整过来恢复正常! —感谢榜— 花花:微微 票票:小沐沐、微微、绿豆百合、菀菀、滋滋、9663妹纸、初兰千凝轩 评价票:微微 蟹蟹姑娘们 第141章 柳暗花明(一更) 公仪音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秦默,不由又羞又恼,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难得见她这幅小女儿般娇羞的神态,谢廷筠不由偷笑两声,唇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面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叶衣衣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颇有些不解,侧目看向谢廷筠好奇道,“不知谢七郎口中的他是谁?” 谢廷筠朝叶衣衣看去,唇角的笑意越深,弯成一个新月状的弧度,好看的双眸朝叶衣衣眨了眨,抿唇轻笑道,“宗姬不防猜猜看?” 叶衣衣带着几丝好奇的神色打量了公仪音一眼,似乎想从她面上看出什么来。忽而眼眸一挑,张嘴惊讶道,“莫不是?” 谢廷筠抿唇浅笑,“莫不是谁?” “莫不是秦九郎?”叶衣衣迟疑着道,抓头看了一眼公仪音,见她面上闪过一丝细微的羞赧,不由心下明了,自己怕是猜对了。 从前就觉得重华和秦九郎之间的氛围有些奇妙,没想到二人当真 “谢七郎!”公仪音羞红了脸,压低声音恨恨叫了一句,似乎在埋怨谢廷筠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 谢廷筠不以为意地笑笑,“怕什么,宗姬又不是旁人,不会说出去的。” 叶衣衣唇边含着一缕温和的笑意,十分配合地点点头道,“自然,我保证谁也不说。” 公仪音被他们俩的一唱一和弄得哭笑不得,咬着下唇颇为委屈道,“好啊,表姊,你和谢七郎联合起来欺负我。”说罢,低了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叶衣衣和谢廷筠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廷筠看向她们身旁女婢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问道,“你们这是出来逛街的?” 叶衣衣点点头,“我还从未同重华一道出来逛过,正好今日得空,就约一起出来了。刚刚逛了一会有些累了,便进了茶楼想歇一会。” 谢廷筠方才不过是偶然瞟见两人在茶楼之中坐着,想进来打个招呼而已,实则还有事在身,闻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两位了。下次有机会再叙。” “好。”公仪音方才埋怨他的话也不过玩笑之语,听他开口告辞,开口应了,同叶衣衣一道,目送着他出了茶楼大堂的门。 大堂外阳光铺满一地,将谢廷筠渐渐远去的身影拉得老长。 公仪音收回目光看向叶衣衣,却发现她正看着谢廷筠的背影看得出神,不由勾唇一笑,眸间一抹狡黠。“表姊,看谢七郎看得这么入神?” 叶衣衣蓦然回了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帘,面上神色依旧清澈如水,只是公仪音却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羞赧之色。 看来两人之间,的确有些暗流在涌动了。 公仪音心知叶衣衣面皮薄,若自己抓住此事不放,难免会让叶衣衣感到难堪,便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开口道,“表姊休息得如何了?” 叶衣衣放下手中茶盏,点点头道,“已经休息好了。” 公仪音一挑青黛色的秀眉,看着她兴致勃勃道,“那不如我们再去永嘉坊逛逛?” 见公仪音兴致正浓,叶衣衣自然不会扫了她的兴,含笑应下,“好啊,走吧。” 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公仪音唤了身后跟着的隐卫现身,让其将她们方才买的东西先送回帝姬府去,这才一身轻松地和叶衣衣一道继续往永嘉坊逛去。 虽然已逛了大半天的,公仪音的战斗力却依然未减,拉着叶衣衣从这个铺子逛到那个铺子,精力依旧充足得很。阿灵和阿素已经习惯了倒也还好,轻竹和轻柳却有些累得够呛,小跑着才能跟上公仪音他们的步伐。 逛了一会,突然见到前头围了一圈人,似乎在排队领着什么东西。公仪音心下好奇,拉着叶衣衣走上前去,边走边道,“走,表姊,我们也去看看。”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施药的摊子,摊子后是一家名为和仁堂的药铺。公仪音往那锅中熬着的药材一看,鼻尖细细一嗅,便搞清楚了那锅药汁是用什么药材熬制而成。 如今正值秋日,气候冷热交替,风邪入体,城中百姓很容易就染上了风寒,看来这架和仁堂是在做善事,熬了些治疗风寒的药汤分发给普通的民众。 这家药铺的掌柜,倒是个心善的。公仪音不由赞叹。 “两位女郎,若是领药,麻烦请在后面排队。”正在分发药汤的店内伙计见她们站在施药的铺子前呆立不动,抬头好心提醒道。 公仪音应一声,拉着叶衣衣正要避开,却觉得那施药的伙计有些眼熟,在脑子里搜肠刮肚想了一会,终于想了起来。这施药的伙计,正是有一日在街上偷了萧染钱包的那个小偷,因家中贫穷,只余病重老母一人,所以当时秦默便未曾追究。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荆彦还给他介绍了一分工作。 她抬头看看药铺后面和仁堂,心中恍然,原来当时荆彦介绍的药铺工作就是在这里。 那伙计看着面前的公仪音,有一瞬间的怔忡,拧着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突然,他眼中一亮,指着公仪音又惊又喜道,“原来是你!” 公仪音眉一挑,好奇道,“你还记得我?” 伙计忙不迭点点头,“当然记得,若不是您和您的朋友,小民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只是没想到,您竟是位女郎。” 公仪音抿唇一笑,“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母亲的身体好些了吗?” “承蒙女郎惦记,小民在这家药铺工作后,掌柜对我照顾有嘉,时不时让带些药材回去熬药,母亲的身体如今也已打好。” “这就好。”公仪音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还有事要忙,我就先不打扰了。” “女郎请留步。”见他要走,伙计忙出声唤道。 公仪音转头望去,“还有什么事么? 伙计招手唤来店内另一名伙计,让他替字替一会,他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和叶衣衣走到了稍微人少一点的地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倒头就拜,嘴里念念有词道,“谢谢女郎!谢谢女郎!” 公仪音忙虚扶一把,示意他不用客气。 伙计还是坚持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扶了膝盖站起来,看着公仪音感激涕零道,“女郎对小民的帮助,小民着实无以为报,日后若女郎有需求的话,请尽管开口,小民一定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公仪音摆摆手道,“真的不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她也没能帮上什么忙,就连这工作也是荆彦给她介绍的。如今叫她担这谢意,还真有些受之有愧。 伙计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眶中涌上的泪珠,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道,“若不是女郎当时相信了我的话向秦寺卿求情,小的也许早就进了监狱了。总之,没有女郎,就没有现在的小民。这一拜,远远不能表达小民心中的感激之情。” 见那伙计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公仪音便不再推脱,微微一笑,“看到你如今能自食其力,母亲也大有好转,真替你感到高兴。好好干,上天不会辜负有心人的。” 伙计重重点头,小心翼翼觑了公仪音一眼,迟疑着开口道,“女郎小的知道女郎不求什么回报,女郎若不嫌弃,还请入内一坐,喝一杯茶再走。小民泡茶手艺还不错,也算是聊表几分心意了。” 见他面上小心翼翼的神色,公仪音也不好意思拒绝,无奈地看叶衣衣一眼,示意她可能要等一会了。叶衣衣淡淡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介意,让她不用放在心上。 公仪音这才看向那伙计,点了点头,淡笑道,“盛情难却,多谢了。” 伙计面上一喜,忙前头带路,引着公仪音和叶衣衣进了和仁堂后头待客的内室。 公仪音来的路上就四下打量了几眼,并未看到掌柜的身影,不由好奇道,“怎么?掌柜不在么?” “掌柜出去收药材了,很快便回来。”伙计一边给二人面前的席位上摆好青釉松枝茶盏,一边回道。摆完茶具,又将茶壶放在小炉上烧起水来。 那伙计显然有些局促,跪坐在一旁煮着茶水,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为了不在增添他的紧张感,公仪音体贴地没有出声,只端坐在席位上,面上神色淡若清风。 见公仪音久未出声,伙计果真松了口气,将煮沸的茶水倒入公仪音和叶衣衣的杯盏中,顿时一室茶香四溢。 公仪音捧起茶杯深吸了一口气,茶香袅袅间,有扑鼻的清新之感,似乎是刚采摘的嫩芽冲泡而成。虽不及宫中贡品,但比方才茶楼中喝到的却已好了不少,想来是这伙计珍藏的珍品。 见伙计巴巴地望着自己,公仪音送至唇边啜了一小口,只觉有蓓蕾在舌尖绽放,不由唇齿盈香,面上露出一种餍足的神情,由衷赞叹道,“真是好茶。” 伙计的脸上露出一似腼腆的笑意,低垂着头道,“女郎喜欢就好,这茶叶是我家自己种的,女郎若是喜欢,不如包一些带回去?” 公仪音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得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在叫伙计的名字,看样子似乎是掌柜回来了。 伙计朝公仪音歉意一笑,快步走了出去。 公仪音隐隐能听到两人的交谈声,原来是掌柜在问伙计有些药材放在哪里。那伙计一一答来,口齿伶俐,没有半分迟疑。看来下了一番功夫。 过了一会,伙计回了席位,朝两人不好意思一笑,“抱歉,掌柜突然有点事。” “方才掌柜说的药材摆放位置,你都记住了?”公仪音见他如此神速,不由好奇道。 伙计腼腆一笑,继而解释道,“我天生记忆力就好,所以很多事情看过一遍就记住了,不需要怎么记。”公仪音恍然,难怪她只见过扮男装的自己一面,还隔了这么久,却还能认出自己来,原来是记忆力比常人要好。 想到这,忽然灵机一动,抬眸看向那伙计问道,“那我问你件事。几天前是不是有人拿着药方在你这里抓过药,药方当中有一位鼠莽草。那买药之人听口音,应该不是南齐人士。” 伙计皱了眉头想了一会,忽而一拍大腿惊呼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五天前,还真有这么一个人来我们药铺抓过一贴药,药方中就含了一味鼠莽草之毒。” 第142章 呼之欲出的真相 公仪音一听,神色蓦地一凛,紧紧凝视着那伙计,一眨不眨道,“快说说,那人长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伙计凝神细思,仔细回忆道,“那人身量较高,长得很俊秀,当时过来手中拿着一张药方,但是看不出是治什么病用的,我好奇问了一句,他只说是帮别人抓药,自己也不知药方的用途,所以我就没再多问。他的特征的话,就是感觉轮廓较深,然后有些口音,我以为他只是并非建邺人士,现在想想,他应该是像女郎说的那样,并非南齐人士。” 公仪音眼神蓦地一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想到会在这里找到最重要的线索?她迫不及待地看向那伙计,切切问道,“若是你再次见到那买药之人,你还能认出来么?” “可以。”伙计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公仪音舒一口气,“有一桩案子,牵涉到你那日见过的买药之人,需要你去做个人证,你能否向掌柜告个假?我需要你去延尉寺一趟?” 伙计一愣,怔怔地点了点头,看了公仪音一瞬,半晌才迟疑着道,“女郎,你是延尉寺当差的吗?可是” 公仪音知道伙计想问什么。他两次见到自己,第一次自己同秦默再一起,第二次又在问案子的事,所以把自己当成了延尉寺的官员。可是本朝并无女子做官的先例,所以他大概好奇,自己一个女子,到底是怎么进入延尉寺的吧?想到这里,公仪音微微抿唇一笑,“我不是延尉寺当差的官员,我是重华帝姬。” 说罢,朝叶衣衣递了个眼神示意了一下,尔后站起身,“我还有事,便先走了,多谢你的款待,茶很好喝。等下我会让延尉寺的衙役过来请你,你先同掌柜告个假吧。”说完这话,携着叶衣衣一道出了门。 身后的伙计还沉浸在她那句“我是重华帝姬”的话语里惊得说不出话来,嘴长得老大,眼睛也瞪得跟铜铃似的,一脸不可置信地神色。 重重华帝姬? 眼前这个浅笑宴宴的女子,是传说中备受宠爱的重华帝姬?他怔怔低了头,看着席上喝了一半的茶水,案子懊恼。人家可是重华帝姬,什么样好的茶叶没喝过,亏自己还巴巴地献宝似的请她喝茶。 伙计有些尴尬地薅了薅自己的头发,刚要说些什么挽救一些尴尬的气氛,抬头却发现公仪音已经离开,忙转目望去,只看到她窈窕清丽而去的身影,渐渐融入门外的微光之中,不禁生了一丝怅然。 很快,他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冲着外室嚷道,“掌柜的!掌柜的!你猜我刚刚见到谁了?我还请她喝茶了!” 公仪音和叶衣衣出了和仁药铺,叶衣衣瞅着她上扬的嘴角和轻快的步伐,不禁开口问道,“怎么?找到线索了?” “不光是线索,还是决定性的线索。”公仪音声音轻快,看着叶衣衣笑得眉眼弯弯。“表姊,你真是我的福星,跟你逛个街,也能找到案子的线索。” 叶衣衣笑,谦虚道,“这都是你自己的功劳,若当时你没帮助方才那个小伙计,估计也没今日这一茬了。” 公仪音咧嘴笑笑,看向叶衣衣道,“表姊,我急着去延尉寺告诉秦九郎这个情况,只能派人先送你回去了。” 叶衣衣点点头,善解人意道,“无妨,自然是案子要紧,我自己回去便是。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公仪音想了想道,“不过你方才出来时找的借口是去我府上拿药材,若是两手空空回去也不太好。这样吧,麻烦表姊同阿素回一趟帝姬府,我让阿素从库房里找些名贵药材出来给你,你再帮忙带给皇姑母。我自己带着阿灵去延尉寺便是。” 见公仪音在这种时候还能考虑得如此周全,叶衣衣不由生了一丝感动,点点头道,“如此,就要麻烦你了。” 公仪音嗔她一眼道,“表姊,都是自己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多见外啊。”说罢,看向阿素吩咐道,“阿素吗,那你带着表姊先回府,找一些名贵的药材给她带回去。” 阿素福身应下,“殿下请放心吧。” “嗯。”公仪音点点头,看向叶衣衣道,“那表姊,我便先就此别过了,改日再邀你出来。” “好,路上小心。”叶衣衣露出一个淡雅的笑容,目送着公仪音走远了,方才转身在阿素的带领下往帝姬府而去。 公仪音心下着急,便让人雇了辆牛车过来,一路行到了延尉寺停下。 因她来过几次,守门的衙役早已认识,见她过来,忙不迭迎上来道,“小的见过殿下。” 公仪音“嗯”了一声,淡淡瞟一眼府衙里头,“你们寺卿在吗?” “在的,殿下里面请。”说罢,将公仪音请了进去,径直将她带到了听松轩前这才离去。 公仪音轻车熟路地推开院门,果然见到秦默正坐在轩中黄花梨凭几前,手里持着一卷卷宗在认真看着。听到院门处的动静,他抬眸看来,见是公仪音,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公仪音快步走近,提着裙摆在他对面坐下,看着秦默笑。 秦默不禁好奇,“怎么了阿音,一来就看着我傻笑。” “我找到线索了,阿默,你准备怎么奖励我?”公仪音乐滋滋道,托着腮帮子看着秦默,一副讨要奖励的表情。 “是吗?”秦默放下手中卷宗望来,眼中神情宠溺,似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阿音想要什么我就奖励什么。” “唔。”公仪音歪着头想了一会,泄气道,“暂时没想到,先欠着,哪天我想起来了你再补上。” “好。”秦默爽快应了,问道,“阿音说找到线索了,是什么线索?” “我找到能指认凶手的人证了。”公仪音一扬秀眉,兴致勃勃道。 “这么巧?”秦默看着公仪音淡笑,“我也查到了一些线索,大概锁定了凶手人选,就是不知道同阿音找到的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你说说看,这线索是怎么找到的?” 公仪音便把方才的事同秦默讲了一遍,只是为了免得秦默多想,省去了茶馆中遇到神秘人和王泓的那一段。 “竟还有这么巧的事。”秦默眸光闪烁,话语间亦有些叹意,看向公仪音笑道,“当日若不是你坚持放他一马,今日怕就没有这么一出了,这么说来,还得谢谢你呢。” “那是。”公仪音得意地一扬唇角,“我就说了吧,有我在,你破案都顺利了不少。” “是是是。”秦默唇角含笑,宠溺地看着她,“看来,阿音不光是南齐的福星,更是我的福星!” 被他这么一夸,公仪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眸色一转,岔了话题道,“对了,你说你查到了线索,是什么?” 秦默道,“这样吧,我先派人将你说的那伙计请来,扮作衙役去国宾邸暗中走一趟,让他将那日看到的买药之人指认出来,看同我调查出的情况是否一致。若是,那这案子就再无什么悬念了。” “好。”公仪音点点头,心中感叹秦默的细心。 的确让那伙计先去指认一番来得妥当,否则,光凭一个人证,没有其他物证的辅佐,到底不能服众。 秦默出声唤了人下去安排,这才像公仪音讲起他打探到的情况来。 公仪音越听越是心惊,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这可当真是情字误人啊!她抬眸看一眼正在娓娓道来的秦默,心中慨然。 第二日。 国宾邸正厅里。宇文渊前一日得了秦默派人来报信,说凶手已查明,让他将人都聚集起来,他会前来说明事情的真相。 因此一大早,大厅里就熙熙攘攘地坐满了人。听说真相已经查明,众人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厅内一时人声鼎沸。 宇文渊坐在上首,一脸沉郁,阴鸷地盯着下首众人。 昨日秦默派了人传话,说是凶手已经找到。他本想像来人打探打探情况,不想那人竟一问三不知,让宇文渊不由有些恼火。也不知那人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自己? 若是后者宇文渊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若是后者的话,是不是就说明,杀害宗云飞的凶手当真在自己的人当中?他沉着脸色,目光在下首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众人心思各异,厅内有些人心浮动。 等了一会,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众人的目光纷纷朝门口望去。 首先进来的自然是秦默。他今日难得的穿了一身绛紫色的官服,衬得其丰神俊朗气韵如水。身后紧跟着的,是一袭天水白广袖曳地长裙的公仪音,面容高贵端肃,让人错不开眼去。 见秦默和公仪音相携而来,宇文渊的眼中神色有一丝晦暗。目光在公仪音光洁如玉的脸庞上一顿,很快又收了回来。 公仪音和秦默走到厅内立定,在仆从的指引下入了席。 “秦寺卿,人已到齐了,开始吧。”待她二人落了座,宇文渊也没心思寒暄,看向秦默直截了当道。 不想秦默却微微翘了唇角,看着入口处道,“睿王请稍安勿躁,还有一人,也要过来!” 第143章 我本将心照明月(一更) 宇文渊看向秦默皱了眉头,“还有一个人要过来?!” 秦默淡然地点点头,眸光看向门口,却似乎没有再做解释的打算。 宇文渊脸色略微黑沉,耐着性子刚要开口再问,门口处却倏地响起一声尖利的唱礼声,“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一惊,双膝跪地从席位上挪出,匍匐在地高声行礼,“见过主上!” 伴随着众人的行礼声,安帝一身深蓝色蛟龙出海常服在刘邴的贴身伴随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八名步履轻盈神态恭谨的青衣宫婢。 安帝身上那种久居上位而散发出的凛然气质,让在场众人忍不住神色一凛,纷纷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唯独公仪音莞尔一笑,从坐席上起身,走到安帝面前挽住他的胳膊,小声娇俏道,“父皇,您怎么来了!” 安帝慈爱地看她一眼,“听秦爱卿说案子已经破了,朕过来瞧瞧。”说着,携着公仪音一道走到上首处。 宇文渊没想到安帝今日也会过来,不过诧异片刻便想通了。这案子虽不大,但涉及到两国邦交的敏感问题,安帝上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见安帝在公仪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也忙跟着起身,将上首的位子让了出来,“陛下,您请这边坐。”一面又吩咐身后仆从再加个席位在旁边。 片刻的忙乱之后,众人又坐了下来。 安帝扫视了在场之人一眼,沉缓开口道,“贵国使者宗云飞中毒身亡之事,朕十分关注,着令延尉寺秦寺卿大力调查此案。秦爱卿果然不负朕的厚望,短短几日便查明了真相。朕今日特地过来,就是为了听听,这杀害贵国使者宗云飞,意图破坏我南齐北魏两国邦交的人,究竟是谁!”说到最后一句话,安帝加重了些语气,眸光微凝,看向众人的眼神中带了一丝警告和狠厉。 见安帝这样的神情,公仪音猜出秦默怕是已将案情经过大概跟父皇讲过一遍了。否则,父皇也不可能有如此底气。 她能想到这一层,宇文渊自然也想到了,本就黑沉的脸色愈发阴了下来,像极了厅外的天色。原本还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不知为何,突然之间竟飘来大片大片乌云,遮住了琉璃般耀眼的阳光,让天地间倏然阴暗下来。 公仪音将眼角余光从宇文渊身上收回,端坐于席上,安静地等着秦默开口。 安帝说完方才那一番震慑的话,微睨秦默一眼,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秦默点点头,缓缓开口道,“那日我们已经查明,宗云飞所中的鼠莽草之毒正是下在他喝酒的杯壁上。宗云飞有吮吸拇指的习惯,他的大拇指触碰到杯壁上下的毒后,被他无意间送入嘴中,这才不小心中毒身亡。能知道宗宇飞这个习惯的人,必然是熟悉他的人。因此,这凶手极有可能就在此次来建邺的使团成员当中。” 秦默定定打量了使团中的人一眼,收回目光接着道,“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素需要考虑在内。那就是——凶手是在什么时机在宗云飞的杯子上下的毒?”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宇文渊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似有火花四溅的迹象。只是,秦默很快勾唇,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我派人调查过了,御膳房中准备食物和酒水之人都是结对工作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在寿宴的酒水中动手脚。上菜和酒水的宫婢亦是成队进人,顺序不定,不可能恰好保证送到宗宇飞席位上的那个杯子就是凶手下过毒的。所以,这杯壁上的毒只能是杯盏到了宗云飞的席位上后才涂抹上去的。” 大家听完秦默此话,纷纷皱了眉头,转头与身侧之人讨论起来,厅内的议论之声一时大了起来。 秦默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众人,目光朝宇文渊一扫,隐有不悦。 “都安静下来!听秦寺卿说完。”宇文渊蹙了眉头沉厉道,眼中含着浓重深雾,神色也越来越难看。 众人纷纷住了嘴不再出声,只是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看着秦默。秦默微垂了眉眼,接着道,“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宗云飞的杯子上下毒,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将毒药涂在自己的杯壁上,然后趁宗云飞不注意,将自己的酒盏和他的调换过来。” 他顿了顿,饶有深意的目光在场中几人面上滑过,“要做到这件事的人,一定就坐在宗云飞身侧,否则无法将酒盏对调又不让人起疑心。” 宇文渊的面色登时一垮,利剑般的目光朝几人射去。想来被秦默这么一分析,心中已然有了嫌犯的人选。他张了张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合上了唇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默低头啜了一口席上茶水,声音清朗继续开口,“所以,杀害宗云飞的凶手必然就在你们四人当中!”说完这话,他轻抬了眉眼,向场中坐在一起的四人看去,清澈的眸中未曾波动些许,带着无悲无喜的目光看着那神色各异的四人。 公仪音和安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黄波、毛一峻、潘梓涵、史广平。 正是那日秦默问起何人同宗云飞交好时站出来的四人,也恰好是坐在宗云飞身侧的四人。 四人猝不及防被点到名,都是一脸错愕的神情,面面相觑眼睛圆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宇文渊死死地盯住他们,妄图从几人面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恼怒地放弃,看向秦默道,“还是秦寺卿明示,凶手到底是谁!” 秦默回望向他,语声凉淡,“在指出凶手之前,我们需要弄清楚,凶手杀害宗云飞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在此之前,我想请睿王将一人请上来。” “何人?”宇文渊眉头拧作一团,面色沉郁,放在凭几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臂上暴露的青筋显示出他此时心中的怒气汹涌。 “睿王身边的那个女婢,碧舒。”秦默清亮的目光直视着宇文渊,轻启唇瓣,缓缓吐出几个字。 宇文渊面色一变,怔愣了一瞬才看向旁边伺候着的仆从,“去,把碧舒叫来。” 真相前的等待即使短暂,却也是最煎熬的。 被秦默点到名的四人皆是心中忐忑,额上后背上都渗出了细密汗珠。其他人既是好奇又是心急,纷纷引颈看向门口。宇文渊虽然端坐在席上,内心亦是风起云涌,暗气沉沉的眸光时不时在那四人面上扫过。 唯独秦默、公仪音和安帝三位知情人面上神情未变,落在其他人眼中,却愈发不安起来。 公仪音澄澈的眸光看向天色骤变的厅外。 与房才相比,此时的天色似乎更暗了。原本碧蓝的天幕如今却像被打翻的墨汁渲染过一般,浓重的墨色铺天盖地袭来。空气中有一丝了风雨欲来的躁动。 终于,门口传来了些许动静,众人纷纷扭头朝门口望去,眼中露出期待的神色。 踏着门外萧瑟的秋意走入众人视线中的,是一袭浅水蓝裙衫的碧舒。她面容依旧如前几次所见那般,淡然,从容,仿佛站在大家面前的不是一名寻常的女婢,而是哪家士族出来的教养良好的女郎。只是,她面色的些微苍白透出出她此时的内心,或许并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平静。 但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碧舒都远胜于一般女婢。 难怪宇文渊想将她献给父皇,公仪音打量着款款而来的碧舒,心中沉吟。这世上漂亮的女子不少,漂亮而聪明的女子却不多,漂亮聪明又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 宇文渊或许就是想利用这一点,将碧舒培养成南齐内宫中的眼线吧。 可惜父皇虽然耽于女色了些,在大是大非上却并不含糊,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碧舒盈盈走到场中众人,朝上首的几人行了礼,尔后垂首立在原地,眉眼低垂,一副恭顺的模样,却不再主动出声。 “碧舒,你可知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 碧舒清清泠泠开了口,“婢子听说杀害云飞的凶手找到了,想来秦寺卿是想让婢子前来听听凶手是谁的。” 秦默盯着她,眼中神色不明,却是勾唇浅淡一笑,“你说的不错。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碧舒长长的睫羽几不可见地抖了抖,很快抬了头,沉然道,“秦寺卿尽管问,婢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同宗云飞是否熟悉?” 碧舒点点头,“婢子同云飞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兄妹。” 秦默勾了勾唇,唇角有一缕嘲讽的笑意闪过,“情同兄妹?宗云飞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碧舒气息沉了沉,清澈的眸子看向秦默,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婢子不大明白寺卿这话是何意?” 秦默直直凝望着她,眸光比碧舒的还要清澈无害,可碧舒却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他这双眸子太过幽深,仿佛能穿过人的躯壳,直直望向人最深处的内心世界。 她有些慌乱地垂了眉眼,听得秦默一如既往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日睿王欲将你献与主上却被拒绝。可我听说,你原本与宗云飞有婚约。被主上拒绝了之后,宗云飞立刻向睿王对质,睿王最后同意回北魏后就立马为你们准备婚礼。” 这话就是一颗重磅石子,蓦地投入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激起巨大的水花。 只因当时寿宴上人声鼎沸,嘈杂纷纷,除了当事人和坐得近的几人,没有人注意到还发生了这一幕。如今被秦默蓦地揭露出来,人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碧舒的注意力,却被秦默话中的“献与主上”四字所吸引。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在她胸口处慢慢地划着,心口一阵生疼,却流不出血来,只有那疼痛如剜心刻骨一般,提醒着她内心最不想接受的事实。 她只是个仆从。 是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婢,普通到近乎卑贱,卑贱到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握。所以主子想把她送给谁就送给谁,一开始是宗云飞,后来又是安帝,她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哪怕哪怕他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那日在宫宴上,她满心欢喜地出来,表现得端庄得体,只为了让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不想等来的,却是他冷冰冰的一句话,“不如我将碧舒献与陛下,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仿佛,她只是一件商品,可以随意转手,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甚至,为了不让他失望,自己面上连一丝讶异的神色也不能露出。 碧舒袖中拳头紧握,神情恍惚想着心事,一时间忘了回话。 秦默看出碧舒心不在焉的模样,淡淡又问了句,“碧舒,我说的是否属实?” 碧舒这才回了神,仰头看了秦默一眼,点点头,“秦寺卿查到的事情自然不会有错。只是婢子对云飞当真只有兄妹之情而无男女之意。婢子原本想着回了北魏再向殿下坦明心迹,只是没想到”说到这里,她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又低垂着头。 过会,她又呐呐补充了一句道,“因为因为婢子心里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云飞的。” 碧舒说这话时,长长睫毛慌乱地抖动着,双颊处也飞上醉人的红霞,愈发显得她的面容艳若三春桃李。 只是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心上人是谁,攥着衣角怯怯站在一旁,神情有些惶恐,大大的眼眸中蓄着将坠未坠的泪滴朝上首看了一眼,很快又受惊般地低了头。 秦默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尔后转向一侧沉思着不曾开口的宇文渊问道,“睿王为何要在两人有婚约的情况下还要将碧舒献给主上?” 宇文渊黑着脸道,“碧舒虽是我女婢,却也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我待她之情分自然与他人不同。”他轻瞟一眼安帝,“碧舒性情柔美,长相秀丽,本想献给主上聊表心意,也算是给碧舒找了个好的归宿,只可惜” 他顿了顿,提了些声调道,“至于秦寺卿所说的碧舒和云飞的婚约,只是很小的时候一句戏言,我早也忘记,却没想到云飞一直记在心里。主上拒绝之后,云飞一脸郁色的来找我,我这才隐约记起两人年少时的戏言。云飞和碧舒二人本就是青梅竹马,又都是我身边的得力干将,嫁给云飞,碧舒应该也会幸福的,云飞又对其情根深种,我自然乐见两人在一起。只是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模样。”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了宇文渊一眼。 他面上的神色真挚而诚恳,仿佛真的在为碧舒考虑一般。而碧舒的眸中,此时却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公仪音突然想起昨日问碧舒,碧舒说他和宗云飞只有兄妹之情时宇文渊眉宇间闪过的异色。他果然隐瞒了这一出没有说! 真真是个伪君子。 说什么为碧舒打算,为碧舒考虑。依她看,分明就是父皇拒绝纳碧舒入后宫之后,碧舒失了价值,而宇文渊又很清楚碧舒对自己的心意,怕留她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正好此时宗云飞提起幼时的婚约,权衡利弊之下索性成全了宗云飞的请求。如此一来,既能落得个好名声,还能除掉不必要的麻烦。 若没有宗云飞遇害一事,宇文渊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公仪音在心中对他颇有些嗤之以鼻,不屑地撇了撇嘴。不想她的神情正好落入宇文渊的眼中,让宇文渊不由蹙了眉头,拿眼望过来道,“重华帝姬对我说的话,有什么意见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公仪音的火气就“蹭蹭”往上冒了,看着宇文渊轻笑一声,“我只是有些好奇,当初我们在问碧舒有关情况时,她说自己同宗云飞情同兄妹。可睿王明明知道宗云飞对碧舒有意,还同意了回北魏为两人主持大婚,为何当时不说出来?”她虽然笑着在说话,那清浅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看着宇文渊的眼神中有一丝犀利的锋芒闪烁。 宇文渊神色一僵。 当时他的确存了私心。宗云飞既已死,他和碧舒的婚约就只能作废,若此时再将碧舒牵扯进来,难免会让人怀疑到她身上。可碧舒对他来说,还是一颗好棋子。他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下意识想保住她,当时便没有将实情说出来。 只是此时公仪音蓦地说出来,难免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想了想,才僵硬着笑容道,“当时以为这事与云飞中毒一案并无关联,又见碧舒颇为伤心,实在不想再刺激她,所以便没有说出来。”他转了目光看秦默一眼,“若因此造成了秦寺卿办案时的不便,还请寺卿担待。” 秦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无妨。只是睿王还有什么隐瞒于我们的事情,也请一并说出来吧。” 宇文渊神色难看得如同厅外乌云密布的天气,他沉着声音说了声,“没有了。”尔后垂了头不再说话,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默瞟一眼垂着头的碧舒,又看回宇文渊接着道,“睿王,宗云飞求娶之时,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场?” 宇文渊点点头,“他就是在宫宴上提出的请求,周围离得近的人应该都知道了。”说到这里,他狐疑地看向秦默,“不过这些与云飞被害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就是宗云飞被害的直接原因。”秦默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说出来的话却让场中众人蓦然一惊,纷纷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秦寺卿这话这话是何意?”宇文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解,眸色深沉满是不解地看着秦默。 “睿王同意将碧舒嫁给宗云飞,可在这北魏使团中,还有一人,亦对碧舒用情颇深。”他用凉薄的语气将调查到的事实娓娓道来。 众人听得这话皆是诧异。公仪音淡淡目光扫去,看见唯独那人眼中闪烁着闪躲的光芒。 宇文渊心中却是一突,隐隐浮起一个猜想。 秦默眸光淡扫,“此人心悦碧舒,却被宗云飞捷足先登,心中自然忿忿。我曾问私下问过国宾邸中伺候的仆从,大家都说云飞对碧舒的情意几乎是写在脸上的,还时不时拿婚约出来说事,想必给此人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使团中的其他人都知道这事,不知道的,大概只有睿王而已了。” 不管宇文渊所说的他不记得碧舒和宗云飞婚约一事是真是假,秦默都不能让他难堪,所以才加了最后一句话。 “这人早就对宗云飞生了嫉恨之情,寿宴上睿王答应回北魏替宗云飞和碧舒操办婚礼,就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宇文渊面上神情一片冷冽,冷冷开口道,“凶手到底是谁?!” ------题外话------ 调整了几天,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明天起,中午12点万更!请赐予我洪荒之力吧! 第144章 反将一军 “凶手就是”秦默缓缓抬手指去,“凶手就是你,潘梓涵!”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便是其他三人,也遏制不住内心的震惊之意,连连倒退了几步,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被秦默指认的潘梓涵。 “怎么怎么会是梓涵?”史广平喃喃道。 别说他了,便是公仪音刚刚听到时也是感到十分震惊。因为这四人当中,潘梓涵长相最为俊秀雅致,行止间又是彬彬有礼的模样,给人一副正人君子的感觉,没想到最后对宗云飞下次毒手的会是他。 史广平呆呆地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潘梓涵,“梓涵,凶手怎么会是你?一定是弄错了对不对?你同云飞关系那么好!” 潘梓涵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垂了眼睫,再抬眼时已是望向秦默。 他负手立在场中,神色恢复一丝红润,眼中也有了神采,“秦寺卿说这话,想来定是有证据吧?” 秦默拍拍手,有衙役端着一托盘从门外而入,托盘中放着的,是一个精致的青色香囊。 潘梓涵的目光往香囊处一瞟,眼底闪过一丝惶恐。 “这个香囊,是我派人从你房中搜到的。我已经北魏这次来的其他女婢了,这个香囊上所绣的花样和所用针法,正是碧舒的手笔。” “那又怎么样?”潘梓涵犹自嘴硬,“这只能说明碧舒送过一个香囊给我,又不能说明其他。” “碧舒自知与宗云飞有婚约,却仍然送这个香囊给你,说明你俩的关系并不一般。”秦默淡淡道。 “是,我和碧舒的关系是不一般。”潘梓涵眉一挑,“但这就能证明云飞是我杀的了吗?秦寺卿莫不是找不到凶手了,就随便找了个相关人士来凑数?”他的态度有些轻狂,同前几日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 果然前些日子的儒雅和文质彬彬都是装出来的! 公仪音眯了眼眸,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来,他十分自信自己此事做得毫无痕迹。只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秦默淡淡勾了勾唇,像看跳梁小丑一般瞥了他一眼,尔后拍了拍手,声音凉淡,“将人传上来。” 见秦默还有后招,潘梓涵心内一紧,忙转了目光朝门口看去。 门外的风刮得愈发紧了,呼呼的狂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吹入厅内,一下一下听得人有些胆寒。很快,门外有一人转入,在衙役的带领下走入厅内。 公仪音扫一眼跟着衙役入内的那伙计,目光朝潘梓涵面上一转,只见他的脸色蓦然间变得煞白。 突然一道闪电劈过,将昏黄的天地间照得如同白昼。借着这道闪电的光亮,公仪音清楚地看见潘梓涵的眼风,似往碧舒处扫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一抹异色。 而碧舒,却依旧低垂着头站在原地,眸光沉然,未曾泄露任何情绪。 “周光,你看看厅内之人,告诉大家,前几日拿了张含有鼠莽草的方子在和仁堂抓药之人是谁?”秦默问道。 那名叫周光的伙计目光在场内看了一圈,很坚定地指向潘梓涵道,“是他。” 潘梓涵的脸色更白了,没有开口辩解。 秦默看向周光吩咐道,“你把那日的经过再详细说一遍。” “是。”周光应一声,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来,“五天前的上午,这个人拿了张药方过来抓药,药方上开的药材有丹参、木香、三七、白芨和鼠莽草。当时小民看了一会也没看出这个方子是治疗什么病用的,便随口问了一句。这位客人说他是替别人抓药,所以并不清楚药方的用途。小民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就没有再多问。” “你确定那天抓药的人,正是你面前这位?”秦默又确认了一遍。 周光肯定地点点头,“小的记得很清楚。那天客人将方子递过来时,小民看到他右手手背左边有一颗小痣,使君可以看看。” 秦默朝旁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衙役会意,走到潘梓涵的面前道了声“得罪了”,然后将潘梓涵垂在身侧的右手拿起,将宽大的袖口捋起。众人的目光纷纷朝潘梓涵手背看去。 果然,那里赫然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潘梓涵,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潘梓涵身子一软,朝后踉跄了几步,一脸颓然之色。半晌,才怔怔抬了头道,“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宗云飞,是我杀的!”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轰隆”一声惊雷,把厅中之人吓了一大跳,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潘梓涵身侧几人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一脸震惊的模样。 “梓涵,真真的是你?”史广平愣愣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惊恐,看着潘梓涵一脸见鬼的模样。 “是我。”潘梓涵的神色暗淡下来,也不看他,声音淡瞄地回道。 “为什么?!”史广平不解道,“你同云飞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潘梓涵冷笑一声,抬眸直直看向他,“关系好?要真是关系好的话,明明知道我喜欢碧舒,还成日在我面前炫耀他和碧舒的婚约?关系好的话,会趁我不备暗中向殿下告我的状?我告诉你,宗云飞他就是个小人!哦不,他是个伪君子!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恶!” 史广平像被雷劈过一般怔在原地,半晌才怔怔道,“所以所以你就杀了他?” “是!”潘梓涵心知事情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事情和盘托出,“我早就看宗云飞不爽了。寿宴前两日,他喝多了,竟然借着酒劲对碧舒动手动脚,正好被我撞见。我气不过,上前将他揍了一顿。第二日他醒来之后,我去质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说没有这回事,让我离碧舒远一点!这样的男人,我怎么放心把碧舒交给他?!” 他顿了一顿,往旁侧站着的碧舒身上一瞟,目光中露出一种眷恋的神色。很快,他收回了目光继续招认道,“所以我决定除掉他。我听说鼠莽草研磨成粉后是剧毒,摄入之后能顷刻毙命,且很容易购买,便动了心思。正如秦寺卿方才推测的那般,在寿宴上,我先偷偷在自己的杯盏上涂了毒,然后趁宗云飞扭头跟人说话的时候将两人的杯盏对调了。他丝毫没有怀疑,端起酒盏喝了一大口。我看着他的拇指沾上杯壁上的毒,看着他下意识地将大拇指送入口中,看着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潘梓涵的神情,平静得就像在说他人的故事。 “你怎么这么傻?!”史广平怒吼出声,“难道你以为,宗云飞死了,碧舒就是你的了吗?!”他看着面前潘梓涵熟悉的轮廓眉眼,心如刀绞。 殿下压根就不想把碧舒嫁给他们这些护卫!碧舒对他而言,显然是一颗十分重要的棋子,不是自己这些人可以肖想得到。不然他怎么会在明知碧舒和宗云飞有婚约的情况下还想将碧舒献给南齐皇帝?他最后同意将碧舒嫁给宗云飞不过是碍于颜面,不想言而无信罢了。但宗云飞若死,他自然有了理由继续留住碧舒,怎么会再嫁给旁人呢?! 史广平很想将方才心里的话咆哮出声,可是他不能,殿下还在上面坐着。稍有不慎,他们都会死得很惨。 他看着潘梓涵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强忍住想上前抱抱他替他抚平眉头的冲动。 这么多年了,为何你的眼里从来只看得到她? 潘梓涵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蠕动着苍白的嘴唇,声音嘶哑道,“碧舒会不会是我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也不会是别人的了。”说着,痴痴地看了一眼依旧低头不语的碧舒。 可碧舒,却连一个眼神都吝惜给他。 潘梓涵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自嘲地一笑。是啊,自己如今是杀人犯,碧舒那么冰清玉洁的女子,一定不想再见到自己吧。 公仪音听着几人的话,内心早已风起云涌。她转了目光朝碧舒看去,却她依旧是先前那个低垂着头的姿势,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周身的气息没有半分波动。 公仪音蹙了眉头,心里隐有些不解。 这个碧舒,实在太深藏不露了些,不知为何,自己看着她,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她身上那柔和淡雅的气质,只是蒙蔽世人眼睛的假相。她的内心,也许远比他们看到的要复杂阴狠得多。 潘梓涵说完方才那段话,这才抬了头看向已经满腹怒火的宇文渊,“殿下,人是我杀的,与其他人无关,您要处罚就请处罚我吧。” “本王当然会处罚你!”宇文渊咬牙切齿道。 不过不是现在。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脸色黑沉看向安帝,语带歉意道,“治下无方,让陛下看笑话了。” 安帝客套着安慰了一句,“是他们自己钻了牛角尖,睿王不必过多自责。” 宇文渊恭谨应了,又看向秦默,“此事多亏了秦寺卿的调查神速,才得以还云飞一个清白,本王代表云飞谢过你了!”说罢,朝秦默拱手一让。 秦默浅笑着回了礼,“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睿王不必客气。” 宇文渊说完这些话,斟酌了一下继续开口道,“潘梓涵此次行事,性质恶劣,必须带回北魏接受我们最严酷的惩罚,还请陛下成全。” 安帝定定盯了他一瞬,开口道,“照理,人是在南齐境内被杀的,这抓到的凶手,也理应归我南齐处置才是。毕竟,此次潘梓涵行事正如睿王所说,兴致恶劣,差点挑起了我们两国之间的矛盾,绝不能姑息!知道的,知道他只是为了一个情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潘梓涵得了什么人的授意,妄图挑起我两国之间的战争。若是炎帝知晓了,怕是也很高兴将他交与朕处置以表诚心吧。” 安帝语气严厉地说完这话,成功地看到宇文渊的脸色黑了一个色度。 安帝说得没错,潘梓涵是宇文渊的人,若传回北魏,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几句,事情的版本最后很可能演变为宇文渊授意手下人故意此等行事,以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他和其母妃派系都是反汉化派和主张派,此次说服炎帝让他出使南齐实属不易,若此事再传入炎帝耳朵里,难免会对他起疑心。 宇文渊不想冒这个险,抬了目光看向安帝,试图看出他说这话的意图来。 “不过”他得意地收回目光,缓了语气接着道。“睿王既然开了口,朕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毕竟,我南齐北魏两国的邦交牢不可破,不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就能挑拨得了,自然也不需要通过和亲联姻这种下策来巩固。睿王,你说是吗?” 第145章 诡异微笑 宇文渊怔愣了一下,面上原本堆笑的神情登时垮了下来。 安帝这话分明是在隐射他求娶重华帝姬之事。当日宗云飞在寿宴上无辜身亡,自己只当是个要挟南齐的好机会,便趁机再次重提了求娶重华帝姬的请求。没想到,今时今日,安帝竟会用这话来堵他的嘴。 原本还占了上风的形势陡然直下。 宇文渊心中飞快地转动着。若是能求娶到重华帝姬,自己定然能得到很大助力。只是,眼下自己羽翼未丰,父皇又有渐渐倾向宇文澈和皇后那派的趋势,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此时传入父皇耳中,难免会对自己起疑心。到时宇文澈和皇后再添油加醋一番,自己和母妃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重华帝姬可以下次再求娶,但父皇心目中的形象,一旦崩塌那可就很难挽回了。 虽然很不甘,宇文渊还是忍痛做了决定。 抬起头望着安帝皮笑肉不笑道,“陛下所言甚是有理,你我北魏南齐二国,世代邦交。若能和亲自然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若陛下舍不得帝姬远嫁,我也甚是理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说罢,状似含情脉脉地瞟了公仪音一眼,眼中满是不舍。 公仪音心里一阵恶寒,手臂上迅速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心中嫌恶,面上仍是一片冷淡,看也不看宇文渊。 见她态度表现得如此明显,宇文渊略带难堪地收回目光,眼中一缕阴鸷闪过,讪讪笑了两声看向安帝试探着道,“陛下,那潘梓涵” “好说好说。”瞧见宇文渊吃瘪,安帝心中乐开了花,出声“哈哈”一笑,“睿王如此通情达理,朕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睿王既然下亲自清理门户,朕自然不好插手。这潘梓涵,请睿王自行处置便是。” 宇文渊附和着笑了两声,“多谢陛下体谅。” 安帝出了一口恶气,不由神情气爽。厅外的天色是愈发的昏暗起来,安帝心里却似艳阳高照,一片晴朗。他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一旁神情清淡的秦默,眸中闪过一丝深色。 此次能如此轻易地便说服宇文渊打消求娶重华的念头,还多亏了秦氏九郎。 不光是因为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侦破此案,还因为他昨夜入宫找自己说的那番话。 昨日入夜后,安帝用过晚膳正准备上床歇息,却听得宫婢来报说延尉寺秦寺卿在宫外求见。他以为是北魏使团的案子有了新进展,便下了床榻,让人将秦默带了进来。 秦默果然是为北魏使者中毒一案而来。 安帝看着面前神情永远清淡凉薄的秦默,开口问道,“你是说,北魏使者中毒一案已查明真相了?” 秦默点点头,“幸不辱使命,已经查到了凶手是谁。” “是谁?”安帝急切问道。案情的经过如何,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此事会不会给北魏留下什么把柄。 秦默自然知道安帝在担心什么,淡淡开口道,“陛下请放心,杀害宗云飞的凶手,亦是北魏使团之人。” “当真?”安帝蓦地一喜,眸色骤然亮了亮。 秦默点点头,将查到的案情经过向安帝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遍。 安帝听完,长长舒一口气,坐在榻上的身子也软了下来,满目喟叹道,“幸好是他们自相残杀,否则宇文渊定会趁机兴风作浪,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他说完这句似自言自语的话吗,抬头看向秦默道,“此事还多亏了秦寺卿你,朕一定要好好嘉奖你一番才是。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秦默躬身一福,“替陛下分忧,本就是微臣的分内之事。”却是只字不提奖赏之事。 安帝原本对秦默的感觉很复杂。他看不透秦默,又因他是建邺城中最负盛名的士族子弟,所以一直对他存了几丝戒备心理。如今见他宠辱不惊进退有度,对自己也似忠心耿耿并无二心的模养,顿时好感增加了不少。站起身走到秦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秦爱卿,好好干,朕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陛下。”秦默躬身应了,沉然如水的气息没有丝毫波动。 安帝现在心情大好,自然也不同以往那样去追究这些。他越想越高兴,“哈哈”大笑两声才道,“时辰不早了,秦爱卿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你去国宾邸指认凶手的时候,朕也去,朕要亲眼看看宇文渊那吃瘪的样子。”说罢,唤了人进来送秦默,自己转身准备入内殿。 “陛下。”秦默却又淡淡开口唤住了他。 安帝狐疑转身望去,“秦爱卿还有事吗?” 窗外月光扑洒一地,有柔淡月色倾洒进来,洒在秦默的袖袂之上,似给他青色的衣衫绣上了银色的纹路。安帝看着面前芝兰玉树的秦默,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很快回了神,听到秦默开口说道,“陛下若不想将重华帝姬嫁去北魏,亦可借助此事逼睿王收回先前的求娶。” 安帝面上笑容一滞。 方才太过开心舒畅,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是啊,案子和凶手虽然同南齐无关,但宇文渊那等行事诡谲之人,并不像会轻易放弃之人。若自己拒绝得不妥当,难免又是一场纷争要起。 他沉沉地打量了几眼面前的秦默,见他眼中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沉吟着开口道,“秦寺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说。”秦默谦虚道,“但臣想到了一个法子。” “说说看。”安帝复又走到席上坐下,又无声地邀请秦默也坐了下来。 秦默意态翩然地将衣衫下摆一掀,跪坐在了安帝面前,双手置于膝上,坐姿优美而标准。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安帝或许还会感叹一番他的优美的姿容仪态。只是此时,安帝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秦默将要说出的办法之上,只紧紧盯着秦默点漆般的瞳孔。 秦默启唇缓缓说道,“当初睿王借助宗云飞中毒之事,频频挑衅,字里行间隐射我们南齐有意破坏两国邦交。事实证明这下毒之人却是北魏使团之人,陛下也可原封不动地此话还给他。如今北魏局势不明朗,除了睿王,皇后之子靖王也是颇受器重,两派之争如火如荼。若此事传回北魏,炎帝会怎么想,就连睿王自己都不敢肯定。陛下不妨利用此事,借口凶手此举是在趁机挑拨两国关系,言明要扣下凶手,并向炎帝去书一封要个说法。凶手是睿王之人,且睿王本就是主战派,若此事当真捅到炎帝面前,他必然会怀疑睿王的动机。”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神色幽深地看了安帝一眼,接着道,“睿王是聪明人,自然会想到这一层。这个时候陛下再趁机提出交换要求,若不想您将此事告知炎帝,只需他收回求娶重华帝姬的话便是。” 秦默一一道来,却是言尽于此,不再多说。他只是起一个提意见的作用,而非教安帝怎么做。毕竟,安帝是君王,即便是再伟大的君王,也不会高兴臣子对自己指手画脚。 安帝听完秦默的建议,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喟叹。 喟叹的是秦默思维的敏捷和缜密。从查出凶手到他入宫,这中间的功夫不会超过三个时辰。短短三个时辰内,秦默便想到了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主意,既不会损害两国邦交,又不用将重华嫁到北魏,还有效地挫败了宇文渊的锐气,实在是妙极。 庆幸的是这样一个强大的人,目前还在为自己所用,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秦默一眼,良久,才缓缓开口道,“秦爱卿真是好计谋。” “陛下过奖了。”秦默不卑不亢道,抬眸清淡看了安帝一眼,补充了一句道,“微臣此次破案,也是多亏了有重华帝姬从旁协助。重华帝姬聪颖机敏,若嫁去北魏,实乃我南齐之失,故而微臣才斗胆献上此计,还望陛下莫怪微臣的越俎代庖。” “诶。”安帝别他一眼,“秦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替朕分忧解难,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怪你呢?你这个办法很好,解了朕多日的烦忧,看来朕今日可以睡个好觉了。”勉力完秦默,拿眼打量了秦默一眼,“重华此次没给你添麻烦就好了。”说着,别有深意的目光微微凝视着秦默面上神情。 方才秦默的话却让他心中灵机一动。 听刚刚秦默的口吻,似乎对重华赞许有嘉,此次又主动献计。若是皇族能同士族联姻,两者之间的紧张关系或许就能得到缓解。只是,士族一向高傲,自然不屑于娶皇族之女,所以他才从未想过这个法子。但刚刚秦默的口气,分明对重华流露出欣赏之意,两人又年纪相仿,若是二人能成,岂不美哉? 安帝心中突然浮上这样一个想法,忍不住再出声试探了秦默一句。 秦默淡淡瞥了安帝一眼,眼底闪烁着琉璃般璀璨的光华。他看着安帝,勾了勾唇,语声真挚而诚恳,“能得重华帝姬的协助,是微臣的荣幸。” 安帝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他一脸说了两个“如此甚好”,显然心情十分愉悦,“重华那日主动要求协助调查,我还担心她会不会捅出什么篓子来,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重华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说起公仪音,安帝的面色愈发和悦起来。 秦默浅笑着应是,听得安帝又道,“我听宫人说,她这些日子迷上了破案类的书籍,怕是因此昨日才那般自告奋勇。我怕啊,她此次尝到了破案的甜头,下次还会去麻烦寺卿。若真如此,还请寺卿多担待担待。” 安帝既然起了那份心思,自然有意撮合两人。 秦默看得通透,心中偷笑几分,面上仍是淡淡的神情,一本正经点头道,“陛下过虑了。重华帝姬看问题视角独特,若真有空来延尉寺,只会给微臣更多的灵感才是。” “好好好。”安帝朗声笑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明日朕会去国宾邸的。” “那微臣告退。”秦默行以一礼,大袖翩然离去。 安帝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扭头对着一旁默然而立的刘邴问道,“刘邴啊,你觉得,这个秦默如何?” 刘邴素来善察言观色,看安帝这神情,分明是起了几分心思,忙顺势道,“老奴觉得秦九郎此人性子沉稳,宠辱不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是啊,朕也这般觉得。”安帝悠悠收回目光,转身朝内殿走去。 刘邴忙跟上,小心翼翼问道,“主上,今日您想召哪位妃嫔侍寝?” 安帝脚步未停,旷朗的声音传来,“今日朕不召人侍寝。” “父皇!父皇!”公仪音连叫了安帝两声也未听到回应,转头一看,却见他面上一片怔忪,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公仪音不想安帝在宇文渊面前出丑,扬唇一笑,大大方方走上前挽住安帝的胳膊,手底却是微微用了用力,在他耳边再次唤了一声。 手臂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安帝蓦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便看到面前公仪音言笑晏晏的笑脸。 见他终于反应过来,公仪音舒一口气,笑意盈盈道,“父皇想什么这么入神呢?该不是还沉浸在秦寺卿缜密的推理当中吧?” 安帝“哈哈”一笑掩饰住方才的尴尬,又随口寒暄了几句。 此时,厅外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寒风凛冽,从大敞的厅门处吹入,卷起每个人心中各异的心事,不断沉浮。 安帝伸手替公仪音紧了紧身上衣裳,道,“天气不大好,重华,趁着现在雨还小,你快点回府吧。” 公仪音乖顺地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那父皇呢?” 安帝看向面色冷然的宇文渊,“睿王,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剩下的事,就交给睿王自行处理了。” 宇文渊冷冷开口应了,“陛下请放心吧。” 安帝点点头,又转向秦默,“此次多亏了秦爱卿,你平日公务繁忙,想来也没有多少休假的时间。朕准你三天假期,秦爱卿好好休息休息吧。” “微臣多谢陛下体恤。”秦默行礼谢过,面上带着如三月春风般醉人的笑意。 公仪音眼风往秦默面上一扫,不知为何,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明明厅外寒意袭人,可看到秦默的笑意,只觉心中暖洋洋的并无半分冷意。 安帝向几人交代好,开口道,“宫里还有事,朕就不多留了。” 走到门口,忽而又顿住,转身看向宇文渊道,“不知睿王什么时候启程回北魏,朕也去送你一程。” 安帝这话明面上听着客气,实则是在变相地给宇文渊下逐客令了,宇文渊岂能听不出来?阴沉着脸色道,“这两天准备准备,再过几天便启程。” “那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周寺卿提便是。”安帝微笑着道,弯了一双眼睛,看上去倒是笑意莹然,只是内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多谢陛下。”宇文渊不得已也扯出一抹笑意道了谢, “嗯,那朕便先走了。” “恭送陛下(父皇)。”公仪音几人忙道,恭谨目送安帝离去,看着他上了内侍抬着的软撵,消失在雨帘之中。 “睿王,那我也告辞了。”秦默转回目光看向宇文渊道,不想竟同公仪音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的声音,一个清朗如松间清泉,一个清脆若林间小鸟,说不出的和谢悦耳,听得宇文渊的眉头却皱得愈加厉害,心里头像被针刺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目色沉沉在两人面上扫了一眼,低沉着嗓音应了声。 公仪音行过礼不再看他,亦没有看秦默。紧了紧阿灵替她披上的蓑衣,朝厅外走去。路过垂首而立的碧舒身侧时,正好门外劈过一道闪电,将碧舒精致的脸庞照得雪白,公仪音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在这样凄风冷雨的天气里,显得更加诡谲,把公仪音吓了一大跳,忙定睛再次看去。碧舒并未意识到公仪音也在看她,低垂的目光微扬,似乎似正偷偷睨着宇文渊,这一刻,借着闪电的光亮,公仪音看到她素来澄澈似水的眸中,涌上浓烈而炽热的情感,配合着她唇边诡谲的笑容,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此时,公仪音已与她擦身而过,再看只会引起她的警觉,忙收回目光,定了定神走出厅外。厅外雨势渐大,她却没有一刻停留,同撑着伞的阿灵阿素一道隐入了雨帘之中。 透明的雨丝模糊了秦默的眼帘,他眨了眨眼睫,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也告辞离去。 公仪音走出国宾邸门外,车辇已经在门口停着了。 见她出来,黎叔打着伞迎了上来,阿灵则上前替她掀起了帘子。 公仪音提着裙摆上了车,阿灵和阿素紧随其后上了车,将竹节油纸伞置于车门处,掏出袖中帕子替公仪音擦着发上身上的汗珠。 “殿下,雨越下越大了,可要现在回府?”车帘外传来黎叔低沉的声音。 帝姬府的马车乃特制的,下雨时驾车的车辕处有大伞可以撑开,如此一来,便不用担心驭车的车夫会被淋湿。 “再等等,把车驶到墙边等着。”公仪音忙出声吩咐道。 黎叔应一声是,将牛车缓缓赶到国宾邸的墙边停了下来。 阿灵和阿素替公仪音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珠,阿灵见公仪音似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抿唇笑道,“殿下这是在等人?” 公仪音知道她想说什么,伸手将鬓边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瞪她一眼不开口。 阿灵嘻嘻一笑,知趣地不再多说。阿素从车厢内的箱奁中拿出一件银红刻丝百蝶披风替她披上,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阿灵“啊”了一声。 “怎么了?”公仪音系着颈间的披风系带,不解地向阿灵看去。 “殿下,我记起来那日宫宴时,我曾经见过刚刚那个碧舒和凶手说话。” 公仪音皱了眉头,“什么时候?” “唔,应该是在睿王将碧舒献给主上遭拒后没多久。”阿灵歪着头想了想,肯定道,“当时我和阿素正在偏殿中候着,突然觉得正殿里出了阵骚动,婢子忙抓住一名从正殿中退出来的宫婢问了问,这才知道了睿王将一名女婢献给主上之事。后来没过多久,我出殿出恭,路过一处僻静之处时,隐约听得有人声传来。婢子当时急着出恭,便没多看,只随意一瞟,看到一名宫婢打扮的女子和另一名看不清模样的男子在说着什么。” 说到这里,阿灵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婢子方才听到碧舒和那凶手的声音,再想起那夜见到过的人影身段,分明就是这两人。” 公仪音眸中涌上深浓的狐疑。大晚上的,碧舒和潘梓涵偷偷见面做什么?还是挑在那样一个敏感的时辰?而且,据方才潘梓涵的交代,他对碧舒应该只是单相思才是。 她想了想,看向阿灵问道,“你可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阿灵眯着眼睛使劲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他们的声音很小,婢子听得不是很清楚,隐约间只听到碧舒似乎在啜泣。” 在啜泣? 公仪音愈加不解起来,急急追问,“还有吗?” “哦对了,还听到一句什么我只喜欢你,我谁也不想嫁之类的。当时婢子还在嘀咕,这又是哪家的可怜怨偶在这里互诉衷肠。可是”阿灵不解地偏了头看来,“刚刚在厅里,我可丝毫没看出这个碧舒喜欢凶手啊?” 公仪音眉头紧蹙,细细思索着阿灵方才的话,脑中一道道线索飞快地闪过。 宗云飞宣扬和碧舒的婚约惹得潘梓涵嫉恨,潘梓涵偷偷买了鼠莽草之毒,宇文渊将碧舒献给父皇遭拒,宗云飞质问宇文渊,宇文渊答应回北魏替宗云飞和碧舒主婚,碧舒和潘梓涵偷偷见面并哭泣,潘梓涵下毒害死宗云飞,还有方才碧舒那个诡异的笑容和炙热的眼神 冥冥之中,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这些事都串联到了一起。 公仪音突然瞳孔紧锁,周身一寒,忍不住惊呼出声,“我知道了!” “阿音知道什么了?”车外秦默清朗的声音穿透淅淅沥沥的语声而来,似一道暖阳,莫名地温暖了公仪音因窥到事情“真正”的真相而发冷的全身。 她起身掀起帘子。 朦胧细雨中,秦默手持一把竹节油纸伞,执伞的手修长如玉,直接分明,宽大袖口下滑,露一段凝白皓腕。伞面上涂着的桐油在雨滴的浸润下反而发着亮亮的光芒。 伞下的秦默,身姿清然,脊背挺如翠竹。偶尔有雨滴飘落在他发梢,顺着发丝低落在领口,勾勒出一段别样魅惑。言语几重,染了他如画的眉眼,淡雅得似一副上好的泼墨山水画。 见公仪音痴痴地望着他,秦默淡淡勾唇一笑。这一笑,周遭的雨声都似突然一静,听得秦默淡然如清音的语声再度响起,“阿音,你知道什么了?” 公仪音从怔愣中回神,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想起方才心中的推测,一时又有些遍体生寒。 她收起心中绮念,抬眸看向秦默,郑重道,“阿默,你现在可有空?” 秦默眉眼轻抬,看着公仪音浅笑,烟雨笼了一身绛紫色官服,淡如轻烟,“阿音方才也听到了,主上准了我三天假。” “去清澜小筑可好?我有话同你说。”公仪音急急道,她心中那个推测让她十分不安,急需向秦默倾诉一番。 见公仪音面色有异,秦默收了些笑意,凝视着她点头道,“好。”见公仪音眉宇间愁色不减,他微微低了油纸伞,将自己的大半身影遮住,另一只手伸出去抚了抚公仪音的眉头,“乖,别皱眉。”说罢,朝公仪音又是勾唇一笑,这才撑着油纸伞朝自己的牛车走去。 看着他步履轻缓,身姿翩然的背影,公仪音长舒一口气,坐回了车内,“黎叔,跟着秦九郎的车便是。” 为了避嫌,两人自然没有坐同一辆车辇,秦默的车行驶在前,帝姬府的车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行了一会,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到了清澜小筑。 清澜小筑的正门开在一条僻静的巷子中,只容一辆马车通过,平素并无多少人烟。 秦默下了车,撑开油纸伞走到公仪音的车前,轻声道,“阿音,到了,下车吧。” 公仪音掀开车帘,见到秦默执伞立于车前,不由一笑,提起裙摆下了车。两人并肩走入,很快到了清澜小筑的院落。 早有仆从在此处候着,见两人过来,引着两人到了廊上脱下身上蓑衣,并换了干净的木屐,这才捧着脱下的蓑衣退了下去。 公仪音和秦默进得房中,很快又有仆从端着托盘入内,盘中放着几块干爽的毛巾。 “放下吧。”秦默指了指身侧的高几,示意不用他们服饰。 仆从行了礼,复又退下。 秦默看向公仪音,“阿音,你的发被打湿了,我替你卸了钗环擦一擦。” 公仪音莞尔一笑,“好。” 秦默轻柔地将她头上发簪取下,又将发髻拆散,一头柔顺的青丝倾斜而下,发尾和发顶处沾了些水渍。他拿起一块毛巾,一边温柔地替她擦拭着,一边柔声问道,“阿音,你方才在惊诧什么?” 公仪音敛了丝笑意,将方才阿灵跟她说的话又同秦默说了一遍。 秦默手下动作未停,眉眼间却闪过一抹深色。 “阿音,你想到了什么?” 公仪音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沉沉道,“阿默,我怀疑,此事的幕后主使,其实是碧舒!” 秦默眉头微挑,沉吟着道,“继续说。” 公仪音点了点头,将方才自己想到的推测说了出来,“不知道阿默有没有注意到,碧舒真正喜欢的人是宇文渊。”见秦默点头,她接着道,“但是,她只是宇文渊的一个女婢,宇文渊想把她嫁给谁,她没有任何说不的权利。我猜,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碧舒和宗云飞虽早有婚约,却并非她所愿。正好她发现了潘梓涵对自己的情意,便决定好好利用一番。我不知道宗云飞前些日子在众人面前大肆宣扬婚约的行为是因为碧舒的撺掇,还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危机感所以在宣示主权。但此举却正如碧舒所想要的那样,成功激怒了潘梓涵。” 秦默伸手替她斟了杯茶递过来。 公仪音接过杯盏喝了一口,接着往下说,“当时我还在纳闷,碧舒既然喜欢的是宇文渊,为何还会送香囊给潘梓涵?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故意为了让潘梓涵误会自己喜欢的是他,如此一来,潘梓涵便愈发怒火中烧,准备了鼠莽草在寿宴上对付宗云飞。” “可是谁也没想到,宇文渊却突然起了把碧舒献给父皇的心思,虽然父皇拒绝了,但却让宗云飞起了危机感,赶忙求娶碧舒。他和碧舒本就有婚约在前,宇文渊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便顺水推舟应了下来。碧舒一看急了,忙约了潘梓涵出去一通哭泣,我猜都是哭诉自己不想嫁给宗云飞只喜欢潘梓涵之类的话。潘梓涵果然在美人眼泪的攻势中又升起了万丈豪情。他身上本就备了鼠莽草之毒,虽然被中途打断了一下,如今也不过是继续一开始准备做的事罢了。” “至于刚刚厅中时,碧舒故意模棱两可地说了句自己有心上人的话,她其实是指的宇文渊,宇文渊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并不会生疑。而潘梓涵却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如此一来心中感动,就更不会将碧舒供出来了。更何况若细究起来,碧舒什么都没做,只是起了个从旁撺掇的作用罢了。” 她一口气说完,长长舒口气道,“真是好一出借刀杀人的计谋!竟然不沾滴血便解决了自己最大的两个障碍。如今,父皇拒绝了她,宗云飞已死,潘梓涵是杀人犯,这样一来,宇文渊短时间内不可能将她再嫁给任何人,也算是达到了她的目的。”她抬目看向秦默,“阿默,我觉得这个碧舒十分不简单,一个小小的女婢,却有如此野心和手段!说不定日后她当真能如愿嫁给宇文渊也说不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公仪音的目光望向院中在雨水中凋敝摇摆的花草,又想起方才所见的碧舒那个诡异的笑容,心中再次浮起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 秦默握住她的双手,公仪音感到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驱散了她内心的寒意。 他沉吟着道,“我竟没想到这案子还有这样的内情。”他看向公仪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过可惜我们没有证据。” 公仪音摇摇头,“宇文渊如今连失两员大将,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下碧舒的,所以我想,就算我们将碧舒的真面目告诉他也不会怎样。” 秦默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不过好在他们很快就要回去了。” 看到秦默眼中的忧色,公仪音反而没那么担忧了,莞尔一笑道,“阿默是在担心我?” “宇文渊屡次求娶于你,碧舒对宇文渊痴念太深,难保不会迁怒到你的身上来。我怕我总有护不到你的时候,他们早日回北魏也好。” “放心吧,阿默,我岂是那种等着别人欺负的人?碧舒若是敢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我定会叫她后悔来了南齐。”公仪音秀眉一挑,眼眸间闪烁着熠熠的神色。 见她这般霸气凛然,秦默反倒忍俊不禁起来,忍着笑意道,“是是是,敢惹上我们阿音的人,一定没好果子吃。” 公仪叹一口气,“只是就这么放走了她,总归是心有不甘啊。” 秦默安慰道,“放心吧,宇文渊不是愚钝之人,他回去仔细一想,应该就能发现这其中端倪的。” “你说的对。”被秦默疏导了一番,公仪音定下了心,低头一看,秦默已将她身上擦拭干净了,也伸手拿来一条干净的帕子,起身站到秦默身后替他擦起头发来。 擦了一会,发丝渐干。公仪音刚想将帕子放下,手腕却被秦默轻轻抓住,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就被秦默反手一拉,拉到了他怀中。 公仪音小声惊呼一声,却已跌入他的怀抱。 “阿默,你做什么?” “好好看看你。”秦默定定凝视着他,唇边含笑,“这几日忙着查案,都没跟你好好说过话。” 公仪音挪了挪身子,唤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一边把玩着他垂落在肩头的发丝,一边懒洋洋道,“是啊,这几日东奔西走的,可累死我了。” 秦默嗔她一眼,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道,“是啊,叫你好好待在府里做你金枝玉叶的帝姬你不愿意,非得同我一道查案。” 公仪音“嘻嘻”一笑,“若真是跟你一起查案就不累了,可这个案子有宇文渊盯着,我压根就不敢看你,生怕流露出什么情绪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说起这个,秦默不由想起昨夜安帝奇怪的态度,唇角一勾,睨着公仪音道,“我觉得,安帝好像有几分想撮合我们的意思。” “什么?”公仪音一怔,把玩他头发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父皇不是属意秦肃吗?怎么又想撮合起你我来了。” 秦默淡淡一笑,将昨夜之事和自己的推测说与公仪音听。 公仪音听罢,眼前一亮,带了丝雀跃的口吻道,“这么说,父皇当真将目标转移到了你的身上?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看来”她摸着精巧的下巴想了想,“看来我得在父皇面前漏漏口风啊,让他知道他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才好。” 秦默见她这幅雀跃欢欣的模样,愈发笑意清浅,看着公仪音一脸宠溺。 “对了,上次长帝姬找你去她府上,没有为难你吧?” 公仪音摇摇头,“我毕竟身份摆在这里,长帝姬就算对我再不满也不敢对我做什么,不过是为了那日我在父皇面前替曲华裳求情之事罢了。” “怎么会想要保下曲华裳?”秦默淡淡道。 “长帝姬对曲华裳有种莫名的恨意,一开始,我保下她只是为了让长帝姬多一个敌人而分身乏术,后来我却渐渐发现,长帝姬对曲华裳的这种恨意,似乎同我母妃有关,我就更要保住曲华裳了。”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秦默,“阿默,我怀疑我母妃当年之死并不简单,或许同长帝姬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你能不能让你手下的暗卫帮我查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题外话------ 先上传,错字明天一起改,嘿嘿 —感谢榜!— 花花:若卿姑娘、清欢、小涂涂 钻钻:小涂涂 月票:微微、清欢、流云阡陌、清欢、小耳朵 评价票:流云阡陌 月底啦,姑娘们手里的票票请不要大意地向夭夭砸过来啊! 第146章 金莲托月 秦默低头望来,“我记得你母妃是生病去世的?” 公仪音神色黯然地点点头,“母妃去世得早,当时我不过两三岁,早已记忆模糊。只隐约记得母妃得了很重的病,请了多少太医来看都治不好,最后有一天,不知为何就突然离世了。” 看着怀中公仪音低垂的眉眼,苍白的脸色,秦默不由一阵心疼。紧了紧搂住公仪音腰肢的手,在她耳畔柔声道,“别担心,我会让人将当年之事仔细查清楚的。” “嗯。”公仪音点点头,朝秦默扯出一抹笑意。 “昨日我入宫去找主上,他得知案子破了之后十分高兴,问我想要什么赏赐。”秦默不想她沉浸在悲伤的情绪当中,提起了旁的事。 公仪音眨了眨一双玲珑美目,看着他好奇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 公仪音怔了怔,就这样?不由嗔他一眼道,“我以为你说了个石破天惊的答案出来呢。就这样?你这是在逗我玩呢?” 秦默看着她浅笑,“其实我倒是真有一样‘东西’想让主上赏赐给我,可惜没敢说。” “哦?”听秦默这么一说,公仪音又来了兴趣,看着他兴致勃勃问道,“是什么?” “你。” 秦默紧紧凝视着她,忽然低了头,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地说了一个字。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公仪音的耳廓和脖颈上,让她身子忍不住一颤,皮肤上迅速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一道热气从脚趾头蓦地冲上头顶,让公仪音羞得满面通红。 这个人,怎么随时随地都有情话可说? 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秦默,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秋水剪瞳中含着淡淡的雾气,直让人看得心中一动。她被秦默猝不及防的情话给唬住,半晌,才傻傻憋住几个字,“我我不是东西。” 秦默“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宠溺道,“傻瓜。”说着,将她抱紧在怀中,下巴抵在她乌油油的头顶上,语气带了丝悠然道,“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否则真想请主上赐婚才好。” 赐赐婚? 窝在秦默怀中的公仪音又是一颤,秦默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赐婚一事?他们认识这么久,这是秦默第一次主动说起他们以后的事。 见公仪音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秦默笑笑,“阿音,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公仪音吓得缩回目光,一颗心却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半晌,才把玩着手指呐呐道,“什么赐婚?人家可没答应要嫁给你。” 秦默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轻轻映下一吻,语声中含着清朗的笑意道,“怎么?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谁?” 公仪音没了底气,小声嘟囔道,“我我还没想着嫁人呢。”虽然重生一世就是为了追到秦默,可真正谈到这个问题时,公仪音又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 毕竟,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人的事。 秦默但笑不语,大手紧紧贴在公仪音的腰际,燃起一片灼热。窗外凄风冷雨,房中却是暖如春日。他低头看着公仪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的长长睫羽,心中微叹,罢了,现在还有些事情不曾处理好,就再耐心等等吧,反正阿音迟早都是自己的。 见秦默久不言语,公仪音只当他生了气,咬了咬唇仰头看着秦默道,“阿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瞧见公仪音长睫微颤一脸紧张的模样,秦默不由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抿了抿红润的唇,视线看一眼公仪音便很快别开,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公仪音愈发着急起来,双手环住秦默的腰身,在他胸口处蹭了蹭,声音软糯道,“阿默,你快别生气啦,我当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想嫁给你了。” “当真?”秦默清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当真。”公仪音忙不迭应了,仰起小脸看向秦默频频点头。秦默看着她湿漉漉的小眼神,因激动而泛粉的双颊,喉结不由动了动。 看着他眼中骤然升起的火热,公仪音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柔软的嘴唇便被秦默低头吻住。 公仪音“唔”了一声,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反抗,便沦陷在秦默温柔的攻势里。秦默吻得很细致,唇瓣轻轻触碰着她红润润的嘴唇,偶尔伸出舌尖,勾勒出公仪音饱满莹润的唇线。 公仪音紧紧抱住秦默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白皙的脸庞浮上动人红晕,一双秋水眸子水波潋滟妩媚动人,看在秦默眼底愈发像是最烈的催情剂,直叫他沉溺其中。 又是一番欲海沉浮,直到公仪音气喘吁吁软作一滩春水秦默方才松开禁锢住他的手,看着公仪音低低一笑,嘴唇似无意触碰到公仪音的耳垂,再配着他低沉动人的嗓音,让公仪音的心肝儿忍不住又是一颤。 “不来了不来了。”她伸手堵住秦默的嘴。 秦默亲了亲她十指尖尖,没有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只抱着她在怀中,看一眼窗外大雨瓢泼的天气道,“看来咱们得在清澜小筑再待一会了。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去做饭。” 公仪音气喘连连,半晌才恢复了平静,玉白的面上却仍残留着丝丝红晕,说不出的妩媚的动人。她小嘴儿一噘,对秦默的偷袭似十分不满,眼波一转,娇声道,“我不要吃别人做的,你给我去做。” 秦默抚着她秀发的手一顿,浅笑着看着公仪音道,“阿音,你当真要我去做?” 公仪音点点头,微扬着下巴睨着他道,“对。昨日我找到线索时你答应给我个奖励的,现在我想好了,就奖我一顿你做的饭吧。” 秦默神色古怪地勾唇一笑,紧紧凝视着公仪音道,“阿音,你确定?” “确定确定。”公仪音摆摆手,“你可别想着反悔,我肚子饿了,还等着你香喷喷的饭菜呢。” “那好吧,阿音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下去准备。房中有书,也有你感兴趣的断案类的,你自己找着看便是。”秦默细细吩咐道。 “知道了,你快去吧。”公仪音冲他招招手,笑嘻嘻道。 秦默无奈地睨她一眼,“那我去了。”说罢,转身出了门。 清澜小筑的各处都以抄手游廊连接,所以虽然雨下得很大,但只要披上蓑衣换上木屐,倒也不会淋湿多少。 公仪音目送着秦默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雨帘中,方才转回目光,在身后的书架上一排排扫视过去。秦默房中的书果然很多,远至前朝的竹简木简,近至当代的纸书册子,应有尽有。她一圈扫过去,随手拿了本神州大陆风土志看了起来。 当今大陆称神州,南齐位于神州大陆东侧,临泽海,北魏位于南齐西北面,多草原沙漠地形。除了这两个大国之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部落民族,之前所知道的萼族便属于其中之一。 少数民族多以花或动物作为本族图腾,且少数民族族人的本族荣誉感都很重,如萼族那般,在身上纹本族图腾的事情十分常见。公仪音手中拿的这本书,说是神州大陆风土志,实则对于北魏和南齐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更多的还是介绍了神州大陆上现存每一个少数民族的特点和现状。 公仪音一页页翻去,不禁被书中细腻详实的描写所深深吸引,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越往后看,越觉十分有意思,各少数民族特色各异的风土人情仿佛一一展现在公仪音眼前,让她沉溺其中。 书中除了文字,还绘有栩栩如生的配图,更加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朦胧中,公仪音感觉自己仿佛在各族上空翱翔,俯视着在眼前缓缓展开的各色各样的生活画卷。 突然,她的目光在书上一处定住。 这几页是介绍一个叫天玑族的部落,天玑族正好位于南齐和北魏的交界处,但所处位置地形隐秘,很难被人找到,所以几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不过,吸引公仪音目光的不是它的文字介绍,而是画在右上角处的天玑族图腾。 那是一朵莲花的模样,但是细看又与普通的莲花有区别,花开五瓣,呈橘色,花茎下还有长长的根系。除此之外,花瓣中央还有一轮皎洁弯月。图腾下方有一行小字,公仪音仔细看去,原来那橙色的莲花模样的花叫金莲花,生长于沙漠之中,花开艳丽。金莲和新月合起来组成了天玑族的完整图腾,称为金莲托月。 公仪音凝神盯着那图腾,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图腾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她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搜寻着,从模糊的前世记忆,到今生重生后的事都一一过了一遍,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有些泄气,半躺在窗边软榻上,看小轩窗外雨丝飘入竹廊,骤雨吹起廊下金玲叮当,显得凌乱而无序。雨水瓢泼而下,洗刷掉世间所有尘埃,院中的花草树叶被雨水一番冲刷,泛着闪亮亮的光芒。 公仪音闭上眼睛努力回想。 莫非自己也是在什么书上看到过天玑族的介绍?可冥冥之中却又觉得这个图案似乎十分重要,若只是在书上无意见过,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印象。 她惆怅地叹一口气,目光悠悠看向窗外。 远处偶尔有一道闪电劈过,就着光亮,她看到秦默正从远处的抄手游廊往这边走廊,手中撑着一把竹制油纸伞,身上已换下早上所穿的朝服,一袭白衣飘飘,清冷若仙。淅沥雨声中,他的周遭却似乎格外得静,静得连雨丝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秦默翩然往这边而来,一道惊雷划过天空,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终于记起在何处见过那个天玑族的图腾了! 那是她刚入延尉寺没多久的时候,有一次她在给秦默倒水时,不小心将水洒到了秦默的衣袖上,她慌慌张张去擦,无意间将秦默的衣袖往上撩了撩,正好瞟到秦默左手手腕内侧的一个模糊的印记。而那个印记,当时瞧着似乎是莲形模样,现在仔细想来,分明就是这金莲托月的图腾! 而且当时秦默的态度还很奇怪,竟直接拂袖离去,似乎这个印记是他什么触碰不得的逆鳞一般。 脑海中这个记忆一浮上来,公仪音顿时起了几分疑心。她转了目光看向渐行渐近的秦默,眼瞳微皱,烟雨朦胧中,他的面容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秦默身上,究竟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 而这个金莲托月的图腾,她又究竟该不该问? 公仪音内心正做着斗争,秦默到了廊外,收了油纸伞,换了木屐,负手进了房中。 他眉眼间含着清浅的笑意朝软榻上的公仪音看来,唇瓣弯成新月般的弧度,“阿音怎么跑榻上去了?饭还未吃呢,这就困了?” 公仪音看着他一如既往清淡宠溺的神情,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若是平常她必然开口问了,可那次秦默骤然变脸的态度让她心中又打起了小鼓。若是此事秦默并不想人知道怎么办?她贸然提出会不会勾起秦默什么不好的记忆? 心中忐忑,一时便有些失神。 秦默看着她心不在焉的表情,收了丝笑容,走到公仪音身侧道,“阿音,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眼前是秦默浅淡如流云的笑意,窗外狂风骤雨,他煦暖的笑意显得愈发温暖。公仪音贪恋这温暖,她不愿去打破这样美好的氛围,头埋入秦默怀中,深深吸了口气,鼻端有幽幽寒竹香萦绕,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缓缓抬了头,朝秦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摇着头道,“没什么。方才看书看得太入神罢了。” “哦?”秦默尾音一挑,带着些浅淡的鼻音,听得人心中一酥。他伸手拿起公仪音手中的书卷,语带好奇道,“是什么书竟让阿音看得这么入神?” 公仪音刚要制止,秦默已经将书从她手中收走,只得闭上微启的唇瓣没有说话。幸好方才她将书合上了,如此一来,秦默便不会知道她刚刚看得是哪一页。 秦默幽深的眸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低了头看向手中的书卷。 “神州大陆风土志。”他喃喃念出声,抬头看着公仪音笑了笑,“阿音喜欢这种风土人情的书?” “随便翻翻,没想到看着看着竟入迷了。”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尽量不让秦默看出端倪来。见秦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忙又补充道,“小时候常常在想,要是长大后能游历世间大好河山该多好。长大后才发现,这些都支持妄念罢了。” 秦默随手翻着手中书卷,一边淡淡答道,“为何说是妄念?有梦想就要努力实现,如果自己实现不了,就让我们一起实现如何?”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秦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本不过是为了消除秦默疑心随口说的一句话,没想到会收获这么暖心的回答。不管他们日后能不能实现这个目标,有秦默这句话,公仪音已经觉得很欣慰了。 想着想着,眼眶中已蓄满了晶莹的泪花,仰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秦默,嘴一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深吸一口气,将涌上来的泪珠收了回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咧开嘴朝秦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秦默笑笑,将手中书卷放下,伸出大手捧住她小巧的脸庞,凝视着她道,“我这还只是说说阿音就感动成这样,若有朝一日真带你游遍世家锦绣山河,你还不得哭成个泪人?” 听到他的打趣,公仪音睨他一眼,嘟着嘴道,“饭做好了吗?” 秦默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低垂了眉眼道,“弄好了,你试试吧。”说罢,拍了拍手。 公仪音看着他他面上神色有一丝狐疑,怎么觉得秦默的神情有些怪怪的?正打量着秦默,门外淅沥的雨声夹杂着脚步声传来。 她扭头看去,见一队灰衣仆从手中红木端盘走入房中,依次走到吃饭的凭几旁将盘中菜肴放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公仪音朝凭几处望去,只见菜肴都用青釉色精致盘碟盖住,想来是因为外头风大为了保暖才如此。公仪音的注意力全被凭几上的菜肴所吸引,跳下软榻,雀跃着走到凭几前。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未嗅到想象之中的菜肴香味。 公仪音有些狐疑,伸手揭开了面前一个盖住菜肴的碟子。 她低了头朝揭开的菜肴看去,这一看,却是愣在原地。 只见眼前精致的冰裂瓷碗中摆了一团黑乎乎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菜,凑近一看才能发现原来是烧糊茄子,隐隐还有焦味传来。 公仪音怔了一瞬,又打开了另一个盘碟,却也是如此。她还不死心,一个个看去,却发现桌上摆的五六道菜,没有一道能勉强入得了眼的。 她咧了咧嘴,拿着碟子的手抖了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公仪音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无所不能的秦默,居然独独不会做饭!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公仪音扭头看去,见秦默不知何时也从下了榻走到了她身后。 见公仪音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秦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不大会做饭。” 公仪音看一眼面前的饭菜,心中腹诽,这是不大会做吗?这分明是做得很烂才是! 只是秦默第一次下厨,公仪音也不好太打击他的自信心,再者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于是朝秦默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拿起旁边的竹筷道,“那个卖相不好不要紧,好吃就行了。”说完,随手夹了一筷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菜放入嘴中。 才咀嚼了几口,便双眉紧皱,面上露出一种痛苦的神情。  秦默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明了,忙拿过一个盘子递到她嘴边。公仪音摆摆手,勉强吞咽了下去。 秦默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赶忙递了杯温度适宜的水过来。 公仪音一口气将杯子喝了个底朝天,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终于明白秦默在听到她让他做饭时那个古怪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了!公仪音苦着脸看向秦默,一脸哀怨道,“阿默,我以为你什么都会的。” 秦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的确什么都会,除了做饭。” 公仪音哭笑不得,“那你那日熬得粥为何那么好喝?” “我当时便说过了,无他,唯手熟尔。我小的时候经常自己熬粥吃,熟能生巧便学会了。至于做饭,我一直没下过功夫去学,所以才这个水平了。我怕我说出来阿音不信,索性做出来给你看看。” 公仪音看着那一大桌子黑不溜秋的菜,咽了咽口水道,“阿默,不是我不捧你的场,实在是这菜太” 秦默“哈哈”一笑,“我早就猜到了你这个反应,放心吧,我已经命厨子另外再做了。” 公仪音舒口气,还以为自己今天中午要饿肚子了呢。不过她狐疑地看向秦默,秦默一个堂堂世家子弟,小的时候怎么会要经常自己熬粥喝?难道秦府没有备他的饭菜吗? 见公仪音面上神情由尴尬转为狐疑,秦默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她在想什么,拉着她的手回到软榻旁坐下,语声悠悠望着窗外道,“你应该知道,从小我母亲就不喜欢我。” 公仪音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是说,王夫人不给你饭吃?” “如果我做错事,她就会把我关到府中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反省,也不让人给我送饭。那个院子曾经做过府里的库房,还留有几袋粟米在里头,我经常被一关就是一整天,有时就会用那些粟米偷偷给自己熬个粥喝。”秦默淡淡说来,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听在公仪音心里却只觉得心疼。 她握住秦默的手掌,似乎想借此给他一些力量。 秦默朝她淡淡一笑,反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反过来宽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公仪音凝视着秦默云淡风轻的眉眼,心里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让一个母亲,竟然狠下心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难道秦默当真不是王夫人亲生的? 她张了张唇,很想问出口,可是又不忍心在秦默心中再次划下伤痕。最终只是紧了紧握住秦默的手,在他额上亲亲印下了一吻。 秦默顺势一带,将公仪音搂入怀中。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窗外风雨渐挺,秦默原本冰冷的心里也被公仪音的体温渐渐温暖,眉眼间的阴霾亦如同外面的天气一般,雨过天晴。 很快,府中仆从已将饭菜做好送了上来。 公仪音和秦默两人再次在凭几前对坐了下来,这次,凭几上的饭菜换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肴,让人看着不由食指大动。 见她这幅馋样,秦默笑了笑,将竹筷递了过来柔声道,“吃吧。” 公仪音也抬头回以一笑,举筷开动。 一顿饭吃得是无比餍足。吃完饭,外头风雨已停,太阳从云层中渐渐露出了头,阳光暖暖地照射下来,地上的水洼反射出金子般细碎的光芒。 两人又在清澜小筑停留了片刻,送公仪音回府时,天边已红霞漫天。 同公仪音告过别后,秦默没有回延尉寺,径直回了秦府。 还未到清竹园,前头便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显然也看到了他,脚下未停走了过来。 “阿兄。”一袭天水碧长衫的秦衍走到秦默面前行了个礼。 “阿衍下学回来了?”秦默瞅一眼秦衍身后跟着的书童,淡淡问道。 秦衍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欢愉,“阿兄今日回得倒早。” 秦默“嗯”了一声,“主上准了我三日假期,这几日不用去延尉寺。” “真的?”秦衍雀跃一声,“听说阿兄破了那日寿宴上北魏使者中毒身亡一案,下午的时候太学里都传遍了。难道主上是因为这个原因?” 秦默点点头应了一声。 秦衍似乎想到什么,神色一黯,只是很快又恢复过来,眯着眼打量了秦默一瞬,开口兴致勃勃道,“阿兄,听说这几日城郊云浮山上的枫叶正红,正好我们明日不用上太学,我们明天去看看可好?” 秦默淡淡睨了他一眼,“你们秋试快到了吧?功课可都温习好了?” 太学为国家建立的授课教业机构,位于建邺城中,隶属于太常寺管辖。太学十三岁以上即可入学,最迟十八岁毕业,授业时间为三年。士族子弟和贵族子弟皆可免试入学,寒族子弟则需通过个郡县自行举办的选拔考试,每个郡县有规定的名额,优胜者才能被推荐入太学。太学不收学费,被推荐入学的寒族子弟每月还有一定的补贴可以领取。 三年过后,所有毕业的学子都需参加秋试,若是秋试成绩理想,则可以升入国子学继续深造。若是秋试未通过,则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化成了泡沫。国子学是更高等的国家学府,实际上是朝廷培养官员的后备库。因此,对于大多数学子,尤其是寒族学子来说,成功通过秋试进入国子学,是他们鲤跃龙门的唯一机会。 但是对于秦衍这等世家大族子弟来说,秋试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就算他没有考过,只要他愿意,最后他还是能通过别的途径入朝为官。但不管怎么说,太学和国子学的制度都给了贫苦的寒族子弟们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不至于让朝中官员的位置全被士族把持,因此几百年来一直维持着这样一个制度。 听到秦默提起秋试之事,秦衍面色阴沉了下来,低沉了语气道,“嗯,温习得差不多了。” 秦默淡淡地看着他阴鸷的眉眼,神情未变,只凉凉开口道,“我前几日上朝时遇到了杨祭酒,顺口问了几句你的课业情况。杨祭酒说,听你授课的博士反应,你上课经常不认真,学过的功课也温习得不好,可有此事?” 秦衍眉目愈发阴翳起来,盯着地面鹅卵石路上的小石子恨恨道,“杨宁刚那个老匹夫,就会告状!” 他的声音虽然小,却一字不落地落入了秦默耳中,不由怒喝一声,“放肆!你书都白读了么?岂能如此目无尊长?” 秦衍不服气地抬了头直视着他,“我又没说错!跟阿父也说,跟祖父也说,跟你还说!是,我是不会念书,他至于这么大肆宣扬么?!” “杨祭酒也是为你好。”秦默缓了些语气。 “为我好?”秦衍冷哼一声,“我看他分明是看我不惯。” “杨祭酒为人师表,对学中弟子都是一视同仁,阿衍,你说话越来越没有礼仪了。”见秦衍越说越不像话,秦默也沉了脸色。 “一视同仁?他分明就只喜欢课业好的!”秦衍嚷道,愤怒的目光直视着秦默,“是,我是有个十二岁入太学,十四岁不到就以第一名成绩考入国子学,最后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延尉寺寺卿的兄长!可兄长是兄长,我是我!谁规定了兄长课业好,做阿弟的也一定要是天才才行?” 秦衍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发泄口,“所有人看着我都是一脸失望的表情,所有人心里都在想,他有一个那么惊才绝艳的兄长,为何自己确实资质平平?!” 秦默皱了眉头刚要说话,秦衍却又怒吼着开了口,“你所有的成功都在提醒着别人我的失败!阿兄,你说,为什么你要是我阿兄?!” “阿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秦默冷了语气,直直凝视着秦衍。 秦衍亦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中情绪幽深而浓烈,他的声音嘶哑,带了一丝鬼魅,“阿兄,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若你不是我的阿兄该有多好!” “放肆!”一道苍老的声音凭空响起,紧接着,有巴掌破空声传来。 秦默扭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秦氏宗主已走到了他们跟前,正气呼呼地瞪着秦衍,而秦衍白皙的面容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指印。 秦默一惊,忙行礼道,“见过祖父。” 方才被秦衍吸引了全部主意力,竟没有注意到秦氏宗主的到来。若是平日,就算秦氏宗主身怀武艺步履轻盈他也不可能等人走到跟前了还没发现。 秦氏宗主和颜悦色“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秦衍时又冷了下来。 秦衍捂着脸庞,一脸不可置信地等着面前的秦氏宗主,嘶哑着大吼道,“祖父,您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尊师长,不敬兄长的不孝子!”秦氏宗主也冲他吼道,额上青筋爆出,目光眦裂,显然被秦衍气得不轻。 “我说错了吗?!”秦衍被打了个耳光,索性破罐子破摔,“所有人都在我耳旁念叨,你兄长有多优秀,你一定要达到他曾经的高度啊。我就是我,我不是秦默的复制品!” 秦氏宗主气得一跺脚,“明明是自己不思进取,还在这边嘴硬!来人啊,给我将十二郎关到宗祠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出来。” 身后的仆从忙应一声,面带为难地走到秦衍身边垂首道,“十二郎,得罪了。”说罢,就要去拉秦衍。 秦衍一把甩开他们的手,一脸阴鸷恶狠狠地道,“狗奴才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你!反了反了!”秦氏宗主气得浑身发抖,双掌一运功就要朝秦衍挥去。秦默眉头一皱,出声制止道,“祖父请三思,闹大了只会让他人看笑话。”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各族子弟被关祠堂是常有的事,但若秦氏宗主这一掌挥出去,明日建邺城的传言便会甚嚣尘上,到时秦衍的处境会更艰难,而秦氏亦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秦氏宗主思忖了片刻,终究是忍下了心中那口怒气,看着秦衍怒气冲冲快步离去的背影,恨铁不成钢道,“真是作孽啊!我秦氏怎么会出这么一个忤逆子!” “祖父请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秦默低头宽慰道。 秦氏宗主看一眼秦默叹口气道,“我早就说过,妇人之仁,成不了什么大事!若当初不是君显坚持,我会把十二留给你母亲带吗?这妇人养出来的孩子,就是太小家子气了,半点挫折也受不得!” 他在数落秦默长辈的不是,秦默自然不能发表意见,只能垂首听着不敢多言。 秦氏宗主却似被秦衍气狠了,喘了口气又接着道,“我真是搞不懂阿宓,小时候那般对你,若不是我发现得早把你接过来亲自抱养,不定会将你养成什么模样来!对十二却又那么溺爱!我跟她说过多少次了,男孩子不能娇养,她总是不听。现在你看看十二,哪里还有一丝我秦氏的清贵之气?!” 见秦氏宗主越说越激动,周围路过的仆从也纷纷看来,秦默忙压低了声音提醒道,“祖父,当心隔墙有耳。” 秦氏宗主气喘吁吁了一阵方才平静下来,想想自己方才说得话似乎也有些说得过火了,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传入王夫人耳中,怕是又要发好一通火了。 不过发便发吧,左右不敢对着自己发。秦氏宗主很快想通,看一眼秦默,“阿九啊,你跟我来。”说罢,重重叹一口,抬步朝前走去。 秦默眼神一闪,也跟了上去。 而此时的秦府内院,方才秦氏宗主在府中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了进来。 王夫人坐在梳妆小几前,面色阴沉地听完安插在府中的眼线来报,手中握着的象牙梳刺入了手掌细嫩的肉中也没有发觉。一双美目怒极上挑,破坏了面容的美艳,显得颇为狰狞。 身侧女婢惊呼一声,忙上前将王夫人手中的梳子拿了出来,跪在地上道,“夫人息怒。” 其他仆从也跟着跪下,呼喊声响彻房间,“夫人息怒。” 王夫人怒气沉沉扫一眼跪了一地的仆从,心中怒气更甚,手一拂,面前凭几上的珠玉拆环纷纷落地,响起清脆的碎裂声响。 她扭头看向一侧的女婢,恶狠狠咬牙切齿道,“去,把二郎主请来!” ------题外话------ 博士的任务主要为掌教弟子,当国有疑事时亦要掌承问对,相当于现在的老师。祭酒则相当于现在的校长 另外,南齐后宫妃嫔制度如下: 三夫人:贵嫔、夫人、贵人 九嫔: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 另有美人、才人、采女多名。 第147章 惊心动魄的赏红叶之旅 秦默从秦氏宗主书房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地面上的水渍被出来的太阳一烤,很快就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水洼。虽已夕阳西下,但府中四处呈现出一种被水洗过的清新之气和蓬勃生气。 他不紧不慢地走在鹅卵铺成的甬道之上,脑中闪过秦氏宗主方才同他说的话。 秦氏宗主说了那么一大通,总结起来不过两个意思。一是自己拨到家族中的势力已经收编完成,又跟他强调了一通没有秦氏就没有他个人的重要性,言下之意不过是劝秦默将手中剩余势力也尽可能划归到秦氏名下才是。二是他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拒了王家婚约,但总该把成亲一事提上日程了。秦氏宗主又试探着问了下他心中是否有了喜欢的女郎,以及他为何要退掉与王韵的婚约。 秦默一一答了,态度看上去诚恳有礼,然而再仔细一琢磨他所说的话,却发现不过都是在打太极,并没有说到点子上。 不过在秦氏宗主琢磨出这个道理之前,秦默已经踏出了他的书房门,空留秦氏宗主在房中推敲琢磨他方才说过的话。 秦默一路不急不缓地回了清竹园,刚一走进房中便看到有册书卷躺在书房的凭几上,正是他方才吩咐人去清澜小筑取过来的那本神州大陆风土志。 秦默在凭几前坐了下来,随手拿起那本书翻了翻。 方才在清澜小筑,他做完晚饭进房中时分明发现公仪音面色有异,那眼中的神色绝非看书看得太入迷所致,而是迷惑中带了一丝震惊的神色,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而在他进房间前,公仪音在看的,就是他手中这本神州大陆风土志。所以秦默推测,公仪音一定在这本书中看到了什么才导致她露出那样的神色。 对于这本书秦默并不陌生,是他有一次偶然在一书摊上买到的,闲来无事时也会随手翻翻。粗略回顾了一遍书的内容,并未觉得里面有什么值得公仪音迷惑震惊之事,一时有些狐疑。 他伸手翻到目录页,一行行看去,目光最终在“天玑族”那一栏时顿住,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腕处,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难道阿音是因为看到了书中那个金莲托月的图腾?秦默皱了眉头,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可是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 阿音是如何得知自己手上那个烫伤的痕迹同金莲托月的图腾纹样有几分相似的? 他仔细想了想,似乎没有脑海中找到这个记忆,不由皱了眉头,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忽然,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端着的茶盏之上,忆起了公仪音刚进延尉寺时发生的那件事。 这么说,阿音应该也还记得那次发生的事,又看到了书上介绍的天玑族金莲托月图腾,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因而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只是一时没想好该不该问自己罢了。 秦默放下茶盏,将左手袖口往上卷了卷,内侧手腕一番,露出那个熟悉的烫伤痕迹。其实,若不是有一次凑巧看到这本书,秦默自己也不会将这个烫伤的疤痕联想到金莲托月图腾上,因为他手腕上的这个图样实在十分模糊,只有仔细辨别才能勉强发现其轮廓与图腾的相似。 他知道建邺很多人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甚至包括母亲,也并不认为自己是他的亲身儿子,所以对他的态度才如此这般冷漠敷衍。这些,秦默并不在乎,可是,他需要弄清楚自己究竟从何而来,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线索,唯一知道的就是父亲曾带他外出求医之事,可是此事知情者甚少,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又几乎为零,并不好从此处着手。 直到一年前的一天,他无意间看到了书上的这个图腾,一下联系到了自己手腕上的伤疤,便派了人去查这个天玑族。 探子传回来的信息并不多。因为天玑族世代隐居,流传出来的相关消息自然少之又少。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天玑族族人并没有将图腾纹样纹上身体的习俗,反而,他们喜欢将图腾制成配饰或绣成花样佩在身上。 这一年多,他一直在努力查找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可进度却是十分缓慢。 秦默的目光从书上绘着的那个开得正艳的金莲花上收回,悠悠看向远方。罢了,他自己都没理清楚这些思绪,又如何去同阿音说?如此看来,既然阿音不问,他还是暂时不要主动提起了。等哪日真正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再同阿音全盘托出吧。 想到这,他合上书册放入书架中,嘴里轻轻打了个呼哨。 很快,一人从窗外轻盈跃入,单膝跪在秦默面前,“主子。” 秦默低头看向他开口道,“子琴,帮我查一件事。” “主子请吩咐。”莫子琴垂首恭谨道。 “去查查当年顾贵嫔是怎么死的。” “顾贵嫔?”莫子琴疑惑地抬了头,“可是重华帝姬的母妃?” 秦默点点头。 莫子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唇边勾起一抹弧度道,“是,属下即刻命人去查。” “天玑族的事查得如何了?” 莫子琴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罢了,派人盯着,查顾贵嫔的事要紧。”秦默沉吟片刻吩咐道。 “属下明白。” 秦默挥挥手,莫子琴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留一丝痕迹,仿佛方才没有人在房中出没过。 秦默看向窗外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远处晚霞染红大半边天天空。他站在窗前,静默不语侧面轮廓精致,线条流畅分明,那双亮如辰星的眸子中,神色静若明渊。 前段时间的风起云涌,终于告一段落,然而很快,或许又有新的波澜要起。 秋高气爽,气候宜人。 在府里待了一天,学了些药理知识,公仪音终究是憋不住,听阿灵说如今郊外云浮山上枫叶开得正好,便起了前去游览的心思。 不过,既然是秋游,一个人当然没多大意思,得多找几个人才是。她想了想,吩咐阿素取了纸笔过来,给萧染、叶衣衣和薛静仪分别去书一封,邀她们明日一道去云浮山赏红叶。 几人很快回了信,都同意了公仪音的相邀,为了方便,约了明日云浮山山脚下见。 云浮山山顶的景色最为秀美,所以明日势必是要爬到山顶上去的,为了保持充足的体力,这天夜里,公仪音早早地就上床歇息了。 第二日,公仪音起来略微梳妆打扮,又用过些早点便出了门。 今日果然是个登山的好天气,秋风和煦,万里无云。一路疾行未停,帝姬府的牛车很快就驶到了云浮山山脚。 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下了车,吩咐黎叔先去将牛车找个地方停好,自己举目远眺起来。 只见面前不远处伫立的那座山峦,青黛绵延,从半山腰往上,都隐藏在了缥缈的云雾当中,一眼望去如入仙境,就像悬浮在云雾中一般,因而得名云浮山。 云浮山以漫山的红叶而出名,每年秋天,慕名前来的游客如织,就连周围郡县的百姓也纷纷不辞辛劳赶来观看红叶遍山的美景。 因为怕越到午时人越多,所以公仪音和其他几人约了个大早。她四下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影,想来自己来得最早的,便找了个阴凉的树荫处安心等待起来。 虽是秋日,但今日日头大好,空气中隐隐漂浮了些热意。阿灵拿了把芙蕖团扇替公仪音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和煦的清风吹来,倒也不觉炎热。 清晨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又没有多少游人,只闻山中啾啾鸟鸣声,一时让人心旷神怡,沉浸在大自然的杰作中无法自拔。 等了一会,官道上传来牛车的车轮滚动之声,公仪音转了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了一辆熟悉的车辇朝这边驶来,不由目光一亮,迎了上去。 牛车驶到山脚缓缓停下,从车上下来的正是一袭月牙白裙衫的叶衣衣,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簪挽了,如同这清晨的气息一般,清新和雅致。 公仪音笑意盈盈上前挽过叶衣衣的手臂,拉着她往树荫处走去,“表姊,你来啦。” 叶衣衣朝她笑笑,“我没来迟吧?” 公仪音摇摇头,“是我来早了些,你是第二个到的。”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了树荫下,叶衣衣吩咐轻柳取了些精致的糕点过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没等多久,又有牛车车轮滚动的声音传来。 公仪音和叶衣衣朝声音处望去,却见两辆牛车并排驶来,其中一辆,低调中带着淡淡的奢华,目光往车辕处一扫,正好看到兰陵萧氏的族徽。公仪音心下了然,这两辆牛车里头坐着的人,应该就是萧染和薛静仪了。 牛车驶到两人面前没多远处停了下来,果然不出公仪音所料,里头下来了萧染和薛静仪两人。 公仪音同两人久未见面,忙拉着叶衣衣走上前去寒暄了一通,又把萧染和薛静仪介绍给了叶衣衣。三人虽然不熟悉,但平日在宫宴上到底打过照面,很快便熟稔了起来。 云浮山往上的山道较窄,牛车是上不去的,所以四人只能选择徒步上山。好在几人虽然都是娇娇贵女,但也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爬个山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让女婢拿好赏枫叶要用的东西,几人便开始往山上走去,各府的侍卫则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因为今日是与人一道出游,但暗卫反而不便,公仪音便带了几名府中侍卫出来。宁斐另外有事,也没有跟来。 “静仪,最近府里一切都还好吧?”公仪音与薛静仪好些日子没见,自然先问起了薛府中的情况。 薛静仪淡淡一笑,看面色显然已恢复不少,“都已经恢复正轨了,我姑母回去后曾派人来闹过一次,不过被义兄派人轰了出去,后来就再也没敢来过了。” 听到薛静仪说起萧肃,萧染长睫一抖,凑过来笑嘻嘻道,“静仪,秦五郎经常去府上吗?” 薛静仪摇摇头,“义兄这些日子似乎很忙,并不常来家中,偶尔会派人过来看一看。” 萧染“哦”一声,好奇道,“秦五郎都在忙些什么呀?” 薛静仪略有些奇怪地瞟了萧染一眼,仍是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义兄没有同我说过。” 见萧染将话题跑偏了,公仪音轻咳一声,笑着道,“今日天气真不错,看来我没有挑错日子,若是同前几日一样下雨可就惨了。” 听得公仪音猝不及防转了话题,萧染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问得有些露骨了,扯出一抹笑容掩下心里的尴尬,却正好收到公仪音递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抖了抖,慌忙垂下了头。 公仪音轻笑一声,唇角扬起一抹明媚的弧度。 虽然才到秋天,但有些人,似乎已经思春了呢? 叶衣衣的目光在她二人面上一扫,也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对了无忧,听说上次北魏使者遇害一案已经破了?”走了一会,萧染好奇出声道,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公仪音,一脸兴致勃勃的神色。 三人当中,叶衣衣性格清冷,且到底同萧染和薛静仪没有那么熟,所以话不多。薛静仪自从遭受变故之后性格也变得沉稳起来,唯独萧染和公仪音性格相投,都是欢快的性子,因此一路走来,经常只能听到两人在那里噼里啪啦的说着。 见萧染问起这事,公仪音点了点头,“破了,北魏使团这几日便要回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萧染似也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道,“总算是回去了。”说到这里,她眼眸转了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见旁边没有其他人,遂压低了声音又问,“那睿王想要求娶你的事?” 公仪音扬了扬唇,冲她眨了眨眼道,“没有下文了。” “太好了。”萧染眼眸一亮,“为这事,我可担心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个趣味相投的朋友,我可不想你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况且我觉得你到了那里,生活肯定会不习惯,所以啊,还在南齐好。” 萧染的话,没有国家大义,没有民族利益,只是单纯地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来表达为公仪音感到高兴的情绪,却莫名地让公仪音有些感动。 萧染是真的,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帝姬来对对待,她交的,是公仪音这个朋友。 公仪音朝萧染露出一个真挚而灿然的笑容,心里头也如同今日的天气一般,暖洋洋的,似有漫天阳光洒入心里。 山道虽然狭窄,但好在还算平稳,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总算到了山顶处。 几人还来不及缓口气,便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红透半边天的绵延枫叶林。远近山坡之上,鲜红粉红猩红桃红,各种红色层次分明,如红霞一般排山倒海而来。 整个山顶浸在一片云蒸霞蔚中,波澜壮阔,恍坠火红的云海。远远望去,又有碧绿松柏点缀其间,红绿相间,色泽艳丽,端的是烟络横林,山沉远照。 三人所出的地方,恰是一处断崖,往下望去,只见云雾了然深不见底,对面的山峰上亦长满了茂密的枫树,层层叠得,染红了大半边天空。 公仪音她们来得早,几乎是第一批到达山顶之人,四周寂静无一人声,只偶尔有鸟鸣声传来,越发显得这样的美景真实得可爱。 几人沉浸在眼前波澜壮阔的景色中,久久无人说话。 公仪音将目光由远转近,低垂了头,却见地下也落满铺天盖地的红叶,仿佛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那枫叶,有的红得似火,有的红黄相间,每一片都有自己独有的特点。公仪音瞧着心下欢喜,想捡几片回去制成书签。 她抬头打量了其他几人一眼,见她们仍沉浸在美景当中,便没有出声叫她们,招手唤了阿灵阿素过来,吩咐她们同自己一道捡些好看的枫叶回去。 捡了几片,四下环顾一圈,见自己所站之处的枫叶都被前几日来的人给踩碎了,公仪音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光往不远处望去。不远处东面也有茂密的枫树生长着,但似乎去的人比较少,树下连绵成片的杂草已长到了一人多高。 公仪音看了阿灵阿素一眼,示意自己去那边看看。 走近一看,不由目露惊喜之色。因此处位置比方才那个地方要偏,视野也没有那么好,所以来的人果然不多,地上掉落的枫叶都还很完整,各种颜色的红依次出现在公仪音面前。 她兴奋地蹲了下来,左挑右捡,不知不觉,又往前走了几步。她蹲下身子仔细搜寻着颜色鲜艳形状好看的枫叶,一时间竟入了神。 突然,她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双粗布制的鞋履便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公仪音神情一凛,刚要抬头看去,一双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拉住她的手臂就往草丛里面拖。 公仪音心底蓦然一惊,身子不断挣扎,双手朝抓住她的那人面门上打去,嘴里大声发出求救的声音。心中虽然慌乱,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中飞快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 捂住她嘴唇的这双手,闻着有股泥土和汗液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且皮肤粗糙开裂,再加上方才看到的那双粗布鞋履,可以看出绑架她的这个人应该生活过得很潦倒才是,或者至少是经历了几天几夜的长途奔波才是。 那么,这人劫持她是为了什么?是见她衣着光鲜所以铤而走险?还是看中了她重华帝姬的身份? 若是前者,那就只是她倒霉,恰好撞上了。若是后者,就定是自己的仇人所为了! 公仪音脑中飞速转动着,身体也在不断挣扎。见她不并听话,那人放在她嘴上的手越收越紧,差点没让公仪音窒息了。眼见那人把她往草丛深处拖,公仪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动了动嘴唇,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那人指腹处的肉。 那人猝不及防,尖叫一声甩开了手,另一只手也随之放松了对公仪音的禁锢。 趁此机会,公仪音连忙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声疾呼。终于,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朝这边而来。 公仪音朝后扭头一看,方才那人不知是没有跟上来还是害怕找地方躲了起来,竟不见了踪影。她舒了口气,扭头刚要继续朝前跑,却又蓦地撞上一堵人墙,鼻子撞得生疼。 入鼻的是陌生而危险的气息,她惊恐地朝后一退。那人却身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紧接着,一把犀利的匕首已经架上了她的脖子,有低沉狠厉的声音在公仪音耳边响起,“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公仪音只匆匆瞥了一眼那人便到了他的后头,虽然没看清样子,但听声音似乎与方才那人不是同一人。没想到那人竟然还有同伙!公仪音暗暗心惊。 只是,越是这等紧要关头,她反而越发镇定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试探着道,“你放心,我不会乱动,你不要伤害我。” 一边说,一边凝神听着耳边的动静。 挟持她的人呼吸有些急促,拿着匕首的手也在不断颤抖着,显然并非专业的杀手。这么一分析,公仪音更加冷静了下来。看来这两人并不是专门冲她而来。否则,不管是谁想要她的性命,都不会找这么业余的杀手过来。也就是说,自己只是太倒霉,恰好卷入什么事件当中被当成了人质。 这时,耳边的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公仪音紧张地看着前面,祈祷千万不要是叶衣衣她们,最好是这两人的仇家寻来了才好,这样自己才有脱身的机会。 终于,视线中出现了重重人影,公仪音定睛一瞧,不由松了口气。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来的人果然不是叶衣衣她们,而是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 然而看清领头之人时,公仪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居然是秦肃! 公仪音的目光再往他身后的士兵身上一扫,很快认出了他们穿的是虎贲军服制的盔甲,心中很快明白过来。看来是秦肃在带兵围剿什么人,正好被自己撞上了,被人抓来做了人质。 秦肃显然也看到了被人挟持的公仪音,眉心一蹙,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异色。 “屠俊,赖明,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秦肃只作不认识公仪音,看着她身后之人厉声道。 公仪音用余光一扫,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开始绑架他的那个人也跑了过来,手里拿了把大刀,与现在挟持他的那人背靠背,一脸警惕地看着将他们包围在中心的虎贲军。 “放我们走,否则,这个娇滴滴的女郎可就没命了!”挟持住公仪音的人恶狠狠开口道,匕首往公仪音脖子处又送了一寸。 公仪音能感受到脖子肌肤与锋利的匕首刀刃接触的那种冰凉感,仿佛只要她稍微动一下,那雪白的刀刃便会刺破她的皮肤流出艳红的鲜血。 她浑身一片冰凉,后背早已大汗涔涔,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秦肃。 要想从这人手中逃出去,只有同秦肃紧密配合了。看样子,秦肃是想先稳住两人激动的情绪。她尽量让身体放松放软,呼吸也放轻,尽可能地不刺激到身后人紧绷的神经。 “赖明,你看看周围,全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你离开了这里,你以为你能逃多远?”秦肃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赖明狠厉的眼风往周围一扫,手不由自主抖了抖,一边拉着公仪音往后退,一边飞快地想着主意。 这时,公仪音看到秦肃的手摸到了腰间,看样子,那里似乎别了把匕首。 见公仪音望去,秦肃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 公仪音会意,跌跌撞撞地跟着绑匪朝后退,突然“啊呀”一声,假装被地上的石子绊到崴到了脚,身子软绵绵朝下倒去。 绑匪一急,忙用手将她的身子往上拽,耳边却听得有利器破空声传来。他顾不上公仪音,慌忙抬头朝前看去,却已经晚了。只见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顷刻间已经飞到了他眼前,他甚至都没赖得及眨一下眼,那把匕首便倏地没入他的小腿处,腿一软,跪倒在地,捂住伤口处打起滚来。 公仪音忙趁此机会机会爬起来就朝秦肃那边跑去。 有虎贲军上前制住了满地打滚的赖明,用绳子绑了派人看守着。 一看赖明被俘,剩下的屠俊急红了眼,挥舞着大刀不要命地朝后面冲去。他这种玩命的打法,一时竟让周围的虎贲军近不了身。 公仪音使出全身力气终于跑到了秦肃身侧,秦肃一挥手,示意一个虎贲军士兵贴身保护她,自己则带着一部分人朝逃跑的赖明追了过去。 公仪音大口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这才有心思掏出袖中帕子擦着额上汗珠,心中只觉后怕不已。 方才她过来捡枫叶,那几个侍卫一定是没有注意到,所以没有跟来。 看来日后还是不能离了宁斐。 公仪音暗自想着,突然听得前头又是一阵喧嚣传来,隐隐夹杂着熟悉的尖叫声。公仪音朝那处一望,暗道不好,那里正是方才她们赏枫叶的地方,叶衣衣她们几人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想到这里,顾不上发软的双腿,忙急急忙忙朝那里奔去。 等她跑到方才的地方一看,好不容易恢复红润的面色又是一白。 只见虎贲军围成的圈子中央,萧染竟也同她方才一样,被屠俊挟持在了手中,大刀架在脖子上,虽然神情还算震惊,但面上已是一片惨白。叶衣衣和薛静仪亦是一脸惊惶地站在一旁,满目焦急地看着萧染。 秦肃则在沉重地劝着屠俊,一面吩咐虎贲军悄悄收拢包围圈。 他们如今所处的这个位置位于山顶,一侧是一道陡峭的山崖,而屠俊就挟持着萧染慢慢朝那山崖处退去。 公仪音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秦肃一面慢慢向屠俊靠近,一面稳定着屠俊的情绪。可赖明的死,显然对屠俊造成了极大的刺激,他听不进任何劝阻的话,只带着萧染不住往后退。 眼看着两人快要退到山崖边缘了,公仪音一颗心不由悬了起来,想出声提醒,又怕更加刺激了屠俊,只得将全部希望寄予秦肃身上。 秦肃无法,只得朝萧染使了个眼色,也顾不上萧染有没有捕捉到,一手捻起一颗小石子朝屠俊飞去,小石子正好打中屠俊的手腕,他手一抖,大刀“哐啷”坠地。 公仪音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见变故陡生,原来是屠俊踩到了掉落的小石子,一个没站稳,竟朝后仰去。下坠的过程中,竟一把拽住了萧染的裙摆,萧染也被他迅速地拖了下去。 站在萧染身侧的薛静仪一声惊呼,赶忙跑上前伸出手,似乎想去拽萧染,不想萧染的手没拉到,自己重心没站稳,竟也一头朝山崖下栽去。 这山崖下不知有多深,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秦肃来不及迟疑,跟着飞身跃下,跳下去的同时,又拉了另外一名虎贲军一起,想来是他在军中的亲信。 眼见着几人纷纷坠落山崖,公仪音大吃一惊,忙跑了过去趴在崖边焦急地查看着情况。 因萧染掉落得早,因而下落距离明显比薛静仪要长,眼见着快要化成黑点消失不见,秦肃忙脚下用力,快速朝萧染飞去。另一侧,薛静仪下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秦肃朝跟着他跳下去的虎贲军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信会意,施展轻功朝薛静仪飞去。 终于,秦肃的手够到了萧染伸出来的手,握住用力一拉,将其带入了怀中,脚在岩壁上蹬了几下,下降的速度便慢了下来,最后落在山崖处一颗伸出来的枝桠上。上头的虎贲军忙扔了根绳子下来,秦肃看一眼怀中吓得面色苍白的萧染,沉声道了声“得罪了”。 萧染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听到他又说了声,“抱紧我。”脑中来不及反应,手已经顺从地环上了秦肃的腰。 秦肃将绳子在自己和萧染的腰上绕了几圈,又用力试了试,见不会松开了方才拉了拉绳索示意上头。上边的虎贲军会意,忙用力往上拉了起来。 另一侧,跳下去的虎贲军也抱住了薛静仪,依样画葫芦,攀着虎贲军扔下来的绳子往上爬。 公仪音在上边提心吊胆地看着,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好在一切平安,几人被顺利拉了上来。 公仪音和叶衣衣忙朝薛静仪和萧染奔去,她二人脸色发白,腿都被吓软了。公仪音一把扶住薛静仪,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全身瘫软在公仪音身上。公仪音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两人再次摔倒,她一边拍着薛静仪的后背替她顺着气,一边柔声宽慰着她。 秦肃松开绑在自己和萧染腰际的绳索,低头看了看怀中面色惨白的萧染,沉声问道,“你没事吧?” 萧染惊魂未定地摇摇头,从他怀中退了出来,片刻抬头看向秦肃,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道,“秦五郎,方才真是谢谢了。”说完这话,又自嘲地笑笑,“我都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同秦五郎说谢谢了。” 许是见萧染收了惊吓,秦肃难得的收起面上沉肃的神色,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女郎没事就好,今日之事本就由我们而起,救女郎乃我们的分内事,女郎不必客气。” 许是他墨色的眼眸看着萧染的神情太过专注,萧染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眸,“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方才秦五郎能跳下来救我。” 见萧染执意要道谢,秦肃便不再多说什么,又柔声安慰了几句,才朝薛静仪望去,不想正好撞上薛静仪朝这边看来的眸光,不由一怔。 公仪音宽慰着薛静仪,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低头一看,见她的目光痴痴看向一侧,心下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心中一突。 薛静仪看的地方,是秦肃? 她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秦肃也望了过来,薛静仪与秦肃一对视上,却似做贼一样低垂了眉眼,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公仪音愈发起了疑,狐疑的目光在薛静仪面上流连片刻,又朝秦肃处望去,却见秦肃低头同萧染说了句什么,然后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走到两人跟前,他朝公仪音笑了笑,然后低头问薛静仪道,“静仪,你没事吧?” 薛静仪咬了咬下唇,没有抬头,只木然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秦肃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今日会把你们给牵扯进来,你们也受惊了,我派人护送你们早点回去吧。” 公仪音蹙了眉头看向秦肃,“秦五郎,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秦肃看一眼公仪音,有些欲言又止。 公仪音看出他的为难,想了想道,“秦五郎,就算不告诉我,我回去依旧能查到。倒不如你现在说出来,反倒省了你我二人的时间。” 秦肃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瞬,招手唤来一旁的采月和采星过来服侍薛静仪,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往旁侧走了几步。 两人走到人少的地方站定,秦肃缓缓开口道,“他们是冀州逃来建邺的邪教小头目,据说来建邺有重要任务,我们接到线人来报,奉命围剿,只可惜”他看一眼云雾缭绕的山崖下,“只可惜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定要带回去严刑拷问。” “冀州邪教?”公仪音想起某一日在清凉殿看到的奏折,皱了眉头道,“可是天心教?” 秦肃一奇,挑眉道,“重华帝姬居然知道天心教?” 公仪音点点头,“在父皇那里听过。”顿了顿,有些担忧道,“现在邪教这般猖獗了么?” 秦肃面容肃整地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远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片刻,他收了目光,朝公仪音抱拳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去审问赖明,就先告辞了。最近建邺不太平,殿下和几位女郎最好还是待在府中不要出来为好。” 公仪音点头应了,谢过他的提醒。 秦肃又道,“为了保险起见,我派人送你们回复吧。”秦肃一番好意,公仪音不好拒绝,遂点头应了。 回程的路上,大家均是默然无言,心事重重,本来欢欢喜喜出来赏枫叶的好事,最后却演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 公仪音怎么也没想到,南齐摇摇欲坠的历史竟至此拉开了序幕。 ------题外话------ 感谢以下可爱的姑娘们: 背对阳光也温暖、若卿的花花 小涂涂的钻钻 微微、一二三四五、若卿、灵潇、v、0535、流云阡陌、一抹妖娆、9428、路人佳、r落落、bk、绿豆百合的月票票 lfmoo、小涂涂、一抹妖娆的评价票票 第148章 邪教猖獗 秋意凉凉,鸿雁南飞,来南齐一月有余的北魏使团终于于今日启程回北魏。此时来时三十五人的使团,再回去时,已只剩下三十四人。 为了表示对北魏的重视和诚意,安帝亲率文武百官于城门处送别。 宇文渊坐于高头大马之上,面容肃然,不复来时的意气风发,显然意识到南齐这块骨头,并没有他想象中个那般好啃。何况此番来齐,竟折损了一员使团成员,虽非他愿,但若深究起来,到底是他治下不言,很容易给人落下把柄。 安帝下了车辇,走到宇文渊面前。 宇文渊不敢怠慢,翻身下马,朝安帝行了一礼道,“陛下百忙之中还抽空前来,不胜惶恐。” 安帝笑笑,“睿王客气了,睿王此番特意携使团来建邺替朕祝寿,北魏的诚意朕已经感受到了,请睿王回国替朕谢过炎帝的美意。” “陛下请放心。” 安帝看一眼天色,“时辰不早了,睿王也该启程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朕就送到这里了。” 宇文渊点点头,抱拳道,“陛下留步。” 安帝也不客气,立于原地,看着宇文渊翻身上马。宇文渊勒紧缰绳,最后再回头朝城里望了一眼,眸中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此时此刻,街边的茶楼之上,亦有一人,立在窗扉后,透过雕花镂空窗扉的缝隙,一眨不眨地看着道路中间同安帝告辞的北魏使团。 那人一双琳琅美目,眉眼间自有一派流韵,自带三分笑意,闪烁着熠熠的光芒,正是乔装打扮出来的公仪音。 “殿下,睿王在找什么?”身边的阿灵看着马上宇文渊的动作,露出一抹好奇之色。 阿素偷笑一下,“自然是在找殿下了。” “真的?”阿灵吃惊道,求证似的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轻咳一声,没有回答,目光紧紧凝视在人群中第一辆马车上。马车外形简朴,帷幕低垂,并无出奇之处。可公仪音知道,那里面坐着碧舒。 心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公仪音收回目光转向宇文渊,宇文渊此时已回了头,同安帝寒暄完毕,不再留恋。手起鞭落间,身下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身后的使团车队也扬鞭跟上。 一时间只余尘嚣飞舞。马蹄声渐去,长长的车队化作一个个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公仪音长叹一口气,觉得心中一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她伸手将窗扉推开,临窗看着下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老百姓还是从前的模样,悠闲地坐着买卖,北魏使团的来和去,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公仪音怅然地收回目光,刚要关窗,却敏感地觉得对面有人在看自己。 她皱了眉头,抬头朝对面看去。 对面似乎亦是一间临街茶楼,正对着公仪音的窗户敞开着,窗口处站着一人挺拔的身姿。 公仪音本不过是隐约的感觉,因而只是漫不经心地赶去,不想见到对面窗口站着的人时,神色蓦然一凛。那人,不就是上次在茶馆见到的那个神秘男子? 只见他今日一袭银红色窄袖骑装,额前碎发编成数十条小辫子垂下,顿时多了几丝异域风情。神情慵懒,唇微勾,也直直朝公仪音看来。 其实上次茶馆粗粗一瞥,公仪音并未看得太清那男子的相貌,但他身上的气韵实在太过独特,公仪音只看了一眼便再也忘不了,此时才能一眼认出来。 见公仪音看着他,男子的目光不避不闪,唇瓣弧度加深,看着公仪音似笑非笑。 公仪音蹙了眉头,也顾不上避嫌,死死盯住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总觉得他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然而这念头快得像是倏然飘过的云,只在她脑海中晃荡了一下便消失不见。 公仪音再度抬头看去,却赫然发现对面窗口已空空如也,方才出现的那名神秘男子不知所踪。 “阿灵阿素,你们可看清对面那男子去了哪里?”公仪音急急转头问旁边的阿灵阿素道。 阿灵和阿素一脸怔忡,摇摇头不解道,“殿下,什么男子?婢子们没有见到啊?” “就在那。”公仪音一指对面敞开的窗户,语声急切道,“方才他就站在那里,你们没有看到吗?” 阿灵和阿素又看了一眼,仍是摇头,“殿下,您是不是看岔了?” 公仪音咬了咬唇,没有再说话。方才她明明白白看到了那男子,绝非看岔了!她趴在窗棱上朝下方的街道望去,阿灵和阿素唬了一跳,身后抱住她的腰以防她掉下去。 公仪音瞪大眼睛四下搜索。 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形形色色的人从她眼前走过,唯独不见方才那个穿银红色袍衫的男子。公仪音悻悻收回目光,心中像笼了一团迷雾。那个神秘的男子,究竟是谁?自己对他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又是从何而来? 见公仪音怔怔地不出声,阿灵和阿素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道,“殿下?” 公仪音将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阿灵和阿素笑笑。 “殿下,您没事吧?”阿素看着公仪音怔怔的模样,担忧道。 公仪音摇摇头,目光再度转向窗外。城门处,父皇和文武百官都已打道回府,如今路上已恢复顺畅,一切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她叹一口气,收回目光,悠悠看向阿灵阿素道,“走吧,回府。” 几日后,宣明殿中。 安帝扫视一眼下面黑压压站着的群臣,语气沉沉开口道,“朕近日收到冀州刺史递上来的奏折,奏折上称冀州最近多地出现百姓离奇失踪的情况,州县官员一筹莫展。众爱卿可有何看法?” “这”听安帝抛出这个问题,底下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半晌,才有人站出来呐呐道,“陛下,这百姓离奇失踪,当地的州县官员可有进行调查?” “自然是没查到什么才上书请求朝廷支援。”安帝淡淡瞥了一眼说话之人,语气中带上一丝不满。 说话之人眼神瑟缩了一下,呐呐应是,没敢再出声。 这时,秦肃出列道,“陛下,冀州最近邪教作祟,此事会不会是邪教所为?” 安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朕也有此猜测,若此事当真是邪教所为,定要尽快查明,以免邪教势力坐大。” 底下官员纷纷出声附和,“陛下所言甚是。” 安帝往底下扫视一圈,语气沉厉道,“众位爱卿觉得,朕派何人前去冀州调查此事为好?”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却无一人站出来回话。安帝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余光瞟到一人出列,朝他行了个礼道,“臣认为,延尉寺秦寺卿可担此重任。” 安帝转了目光看去,见说话之人乃御史大夫刘中正,明日里为人刚正不阿不趋炎附势,不由面露满意的神色,沉吟片刻又看向秦默,“秦爱卿认为呢?” 秦默恭敬出列,行了一礼道,“能为陛下分忧,是微臣的荣幸。” “好!”见秦默爽快应了好不含糊,安帝的心情也跟着爽朗起来,大笑一声,看向秦默的眼光中带了丝赞赏之意,“秦寺卿年纪轻轻便有大将之风,实乃我南齐之幸也!” 秦默淡淡一笑,“陛下过誉了。” 安帝收了些笑意,语重心长道,“邪教势力如今愈加猖狂,若此事当真是邪教所为,朕绝不姑息。秦爱卿先去冀州探明具体情形,有什么情况立刻派人上报。若最后查明了事情真相需要朝中帮助,朕定会派精锐势力前去支援。” “微臣在此先谢过陛下。”秦默鞠以一躬。 安帝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秦爱卿乃为国分忧,不必客气。朕再次你金牌一枚,见金牌如见朕,在冀州其间,朕授予你便宜行事的权利。”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只因赐赠金牌的殊荣,自前朝起便鲜少有人得到过,如今安帝却猝不及防地赐给了秦默,不由让众人好一阵猜测。 主上最近对秦寺卿的态度,似乎较以前改观不少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有人欢喜有人忧,一时间殿内众人心思各异。 “微臣谢过陛下!”秦默没有兴趣去管别人的想法是怎样的,伸手接过刘邴放在托盘中递过来的金牌,不卑不亢地朝安帝道了谢,又将金牌收入袖中收好。 安帝定定了看了他一瞬,“此事事关重大,秦爱卿回去收拾收拾,尽快启程吧。延尉寺的事,着苗少卿暂时代管。” 秦默应了,又恭谨地退回了列队当中。 安帝朝身后的刘邴使了个眼色,刘邴会意,往前几步大声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无人出列。 刘邴便又唱道,“退——朝——” 等安帝退出宣明殿,众臣才三三两两朝外走去。出了宣明殿,安帝坐上软辇往后宫的甘泉殿去。刘邴伺候着安帝上了软辇,躬身道,“陛下,方才宫婢来报说,重华帝姬进宫了。” 安帝眉目一挑,想了想,吩咐道,“行快些。” 不过片刻,甘泉殿便出现在眼前。 内侍缓缓将软辇放下,搀扶着安帝下了辇。殿内公仪音听到动静已经迎了出来,见到安帝不由眼前一亮,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跑到安帝面前停住随意行了个礼,语声轻快婉转,“父皇,您下朝啦?” 安帝看着面前姿容妍丽的公仪音,不由面容带笑,放缓了语调道,“重华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入宫了?” 公仪音嘻嘻一笑,眉眼间闪烁着熠熠光华,“想父皇了,便早点过来了。”说罢,略有些心虚地瞟了安帝一眼,很快低垂了头。 自从前几日在云浮山碰到那两个邪教逆党之后,公仪音便几天没有出门,也没有入宫,不知秦肃有没有把那件事告诉父皇,心中忐忑,所以今日是来探安帝口风的来了。 安帝还沉浸在方才的奏折内容中,没有注意到公仪音的不对劲,自然而然地揽上她的肩头道,“走吧,进内殿说。” 两人走到内殿坐了下来。 “重华可用过早膳了?” 公仪音笑笑,“惦记着父皇这里的好吃的,所以饿着肚子就来了。” 听公仪音这么一说,安帝“哈哈”一笑,心情颇为愉悦,让刘邴赶紧去传膳上来。吩咐完刘邴,安帝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公仪音道,“重华,你这么急着一大早就进宫,应该不是单纯为了来父皇这里蹭饭吧?” 公仪音“嘿嘿”一笑,挽着安帝的胳膊道,“父皇您说什么呢,我当然不是为了来蹭饭了,我是为了来看父皇的呀。” 安帝伸出手指点了点公仪音的额头,嗔道,“还给父皇打马虎眼?说吧,前几日云浮山的事是怎么回事儿?’ 公仪音心里一“咯噔”,原来秦肃还是告诉父皇了。不过想想也是,这么大的事,不告诉父皇才奇怪了。她朝安帝讨好地笑笑,含糊其辞道,“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运气不大好,跟朋友去云浮山赏枫叶的时候碰巧撞上秦五郎在围剿那两个邪教份子了,一不小心被抓着当了回人质。不过父皇您别担心,我啥事儿都没有,毫发无损。” 她怕安帝担心,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 安帝打量了她一眼,沉了语气道,“重华,你别唬父皇,详情秦肃都同我说了,本想立即去你府上看看你的,只是这几日宫里事情实在太多,一直抽不开身,又听秦肃说你没有受伤,父皇这才放了心。” 公仪音拍拍安帝的手背宽慰道,“父皇,您别担心,我当真什么事也没有,只是那日云起不大好正好撞上罢了。这几日我都乖乖待在府中没有出门。” 安帝叹口气点点头道,“最近四处不太平,你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才是。就算出门,也务必要记得带上宁斐。” 公仪音点点头应了,听得他似乎话中有话的样子,琢磨了一番试探道,“父皇,最近京里出什么事了吗?” 平素里安帝也会偶尔同公仪音讲讲时政上的事,听公仪音这般问起,也没多想,随口道,“建邺城里倒还好,北魏使团一走,倒没多少让我太操心的事,只是最近各州县的邪教势力却隐隐有抬头的迹象,这让朕不得不有些担忧啊。” 公仪音扬了扬秀眉,“就是天心教?” 安帝点点头,“天心教如今势力越来越壮大,且行事愈发猖獗,最近冀州发生了一系列百姓离奇失踪案件,或许就与这天心教有关。” 公仪音愈发好奇起来,皱了皱眉头道,“百姓离奇失踪案件?” 安帝叹一口气,“朕昨日收到冀州刺史的奏折上报此事,今日早朝时已同各位大臣商量了此事,决定派秦默先去侦查一番。” 骤然听到秦默的名字,公仪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垂眸掩下眼底的异色,抬头好奇道,“秦寺卿?” “嗯。”公仪音应了,“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此时不宜大张旗鼓,所以只能先派人过去查探清楚情况,秦默断案如神,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公仪音心思飞快地转了转。 冀州离建邺并不近,一来一回怕是要大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在当地调查所耗费的时间,秦默这一句冀州,怕是要一两个月后才能回来。也就是说,她有一两个月见不到秦默了? 不行不行,公仪音赶紧在心里否定,自己几天没见他就受不了了,更别说一两个月了。 见公仪音面色有异,安帝奇道,“无忧,你在想什么呢?一脸严肃的模样。” “父皇,此事光派秦寺卿过去,会不会人手不够?” 安帝皱了皱眉头,“秦寺卿自会带上延尉寺得用之人,这个就不需要朕操心了吧。” 公仪音摇摇头,斟酌着道,“重华不是这个意思。父皇您想,有句话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万一秦寺卿到了冀州那边,冀州当地的官员不配合怎么办?” 安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此事本就是冀州刺史上报上来的,他们没理由不配合啊。” 公仪音露出一脸郑重其事的神色,“此事是冀州刺史上报的不错,但他下面的郡守县令呢?父皇能保证个个都冀州刺史齐心?万一出个监守自盗之人可不就难办了?” 安帝一听,脸色登时垮了下来,“你是说,有官员同邪教勾结?” “重华只是就事论事推测一番罢了。但父皇也不能否认这个可能性的存在是不是?重华在想,若单单只派秦寺卿过去,会不会有些压不住某些蠢蠢欲动的人。为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派个皇族之人过去镇场为好。”说来说去,公仪音终于绕到了重点。 安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皇族之人?你是说派你几位皇兄?太子和老三政务繁忙,自然没空前往冀州。老四性子绵软,请他去镇场估计也没多少效果。依朕看,此事就派秦寺卿一人先过去,足矣!再说了,朕还赐了块金牌给他,见金牌如见朕,相信当地的官员也不敢怠慢。” 见安帝不买自己的账,公仪音咬了咬唇,只得又换了个别的借口,“父皇,我听说这天心教教义大肆鼓吹长生之术,借口南齐统治昏庸,入教可保平安,鼓动普通民众入教。百姓愚昧无知,被骗者甚众,万一此次冀州百姓失踪事件当真与此有关,当他们被解救出来时,一定需要有个地位尊崇之人出来现身说法,破除他们对天心教的盲目崇拜,这个人选,自然也是由我南齐皇族之人担当为好。” 听到这里,安帝终于听出了几分端倪,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道,“重华,说来说去,你是不是想自己去冀州?” 见小心思被安帝看穿,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晃着安帝的胳膊道,“父皇,你觉得重华说得可有道理?南齐百姓皆知父皇对我宠爱有嘉,皇兄们没有空,可我有啊,由我去现身说法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不行!”安帝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此去冀州,不定凶险万分,朕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我会让宁斐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公仪音忙做保证。 “那也不行。”安帝没有半分松口的迹象,“你一个娇娇女郎,朕绝不允许你以身犯险!难道前几日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么?这些人都是穷凶恶极之徒,真正逼急了,根本就不会管你的帝姬身份的!” 见安帝死活不同意,公仪音不由泄了气,心中想去冀州的念头却愈发地强烈了。 父皇,既然您不同意重华正大光明地去,那么我便只好来暗的了! ------题外话------ 大姨妈第一天,全天懵逼不晓得晚上还能不能撸个二更出来,夭夭尽量,不能请轻拍,嘤嘤嘤。 你们要的“私奔”,马上来了 第149章 鬼!鬼啊!(有小修) 公仪音又恳求了几次,软的硬的撒娇扮痴的法子全用上了,可是素来疼她的安帝今日却像铁了心一般,说什么也不同意。公仪音无奈,只得悻悻地作罢,但心里头的念头却一点也没打消。 看来,真的只能来暗的法子了! 用过早膳,又在宫里头待了会,见安帝还有政务要处理,公仪音知趣地退出了甘泉殿。 眼见时辰尚早,她决定先去趟重华宫看看,然后再出宫回帝姬府。 不想刚走没多远,远远便瞧见公仪楚带着宫婢朝她这边走来。这是自上次安帝寿宴后公仪音第一次碰到公仪楚,不由心下一动,不避不闪,带着笑意直直迎了上去。 公仪楚似乎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走近了抬眼才发现公仪音,不由面色一怔,眼中露出不郁之色,显然并不想见到公仪音。上次寿宴本想算计公仪音,不想自己反倒出了个大洋相,还被父皇母后狠狠训斥了一番,公仪楚自然心怀不忿。 只是两人都隔得如此近了,若再临时掉头,未免又落了下风,所以她抿了抿唇,皱着眉头神色不快地走了上来。 公仪音一挑远山般青黛的秀眉,看着公仪楚笑意莹然地打着招呼,“阿姊,好久不见。” 公仪楚从鼻缝中“哼”出一声应了,面上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公仪音不急不恼,似笑非笑地盯着公仪楚,“阿姊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公仪楚也定定地回望过来,眼中含着浓浓怒火和嘲讽,“重华倒是心情不错,看来睿王一走,你很开心啊。” 公仪音勾唇一笑,并未将公仪楚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反而顺着她的话笑意盈盈道,“阿姊还真说对了,睿王这一走,我心里当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她挑眉看着公仪楚,目带审视之色,“难不成阿姊就是因为睿王走了所以不开心?”她夸张地张大了嘴,以手掩唇目露惊讶之色,“啊呀,阿姊你为何不早说?你要是早说的话我就去同父皇讲将和亲人选换成你了,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瞎说什么?!”公仪楚恶狠狠地瞪来。 “难道不是?”公仪音眯了眼眸打量着她,面上笑得更欢畅了,“我见父皇寿宴上阿姊和睿王配合得那般亲密无间,还以为” 公仪楚脸色蓦地一沉,阴鸷的眸光狠狠盯住公仪音。 公仪音收了面上笑容,直直盯着公仪楚一字一顿道,“阿姊,要想人不知,除非几莫为!你既然敢与虎谋皮,就要做好了某一天被反噬的准备。” “用不着你管。”公仪楚不愿被公仪音看出自己的心虚,硬了嗓子道。 公仪音的嗓音也陡然间冷厉了下来,寒剑般的目光射向公仪楚,“我自然没这个心思管你,不过你若是再敢把主意打在我身上,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罢,冷哼一声,带着阿灵阿素拂袖离去。 公仪楚的性子她十分了解,说白了就是个纸老虎,如今被自己这么一唬,相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对自己做什么。自己要偷偷随秦默去冀州,在建邺可不能又被公仪楚拖后腿捅出什么篓子来,故而借此机会先敲打敲打公仪楚。 与公仪楚擦身而过的瞬间,眼风扫过公仪楚眼中的恨意,公仪音眸间闪过一抹沉色,脚步未停,径自朝重华殿而去。 走了一会,眼见重华殿已赫然在目,对面走来一队红衣内侍。公仪音本没注意,目光随意一扫,却被队伍中一名被内侍押解的宫婢吸引住了目光,不由神色一凛,在那队红衣内侍前停下了脚步,语声沉厉道,“等等!” 红衣内侍忙停下脚步向公仪音行礼,为首一人看着公仪音堆笑道,“不知重华帝姬有何吩咐?” “这人是谁?”公仪音指了指队伍当中被两内侍压着的那名蓬头垢面的宫婢。 为首的内侍堆笑道,“殿下,此人是敬法殿中犯事的宫婢,不知为何竟偷偷跑了出来,奴才们正要将她带回去呢。” 公仪音的目光在那名宫婢的面上游移了片刻。虽然那晚光线并不大好,但她还是能肯定,眼前这个目光呆滞衣衫褴褛的宫婢,就是那晚宫宴她走错路时在敬法殿外碰到的那个。 当时她见到自己似乎十分惊吓的模样,嘴里还嘟哝着什么。公仪音彼时便心生了怀疑,只是后来不巧被她跑掉了。如今再见,公仪音势必要试她一试的。 她定定地看了那宫婢一瞬,清泠开口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那宫婢却没有反应,依旧痴痴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公仪音沉了目色望了领头的内侍一眼。 内侍会意,点头哈腰应了,冲着那宫婢吼道,“你你你,抬起头来给重华帝姬瞧瞧!” 那宫婢还是没有反应,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在说着什么东西。领头的内侍见此有些不耐烦,朝押着她的两名内侍递了个颜色,两名内侍会意,手上一用力,迫使那宫婢抬了头。 宫婢浑浊的眼神懵懵懂懂朝前方看去,目光触碰到公仪音的瞬间突然就变了,也不顾两手被人架住,脚步踉跄,身子连连后退,一边往后退一边惊恐道,“鬼鬼啊不要过来!婢子婢子跟婢子无关跟婢子无关” 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 这宫婢所说的话同那晚她见到自己所说的话一模一样,而且她本来没有任何反应,是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才骤然变成这样。难道说是自己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记忆? 公仪音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宫婢,可是为何她见到自己却是这种让人生疑的反应? 她打量着不断后退躲闪的宫婢,眼中闪过深浓的狐疑,脑中蓦然浮上一丝猜测。难道说这宫婢记忆中的那人,不是自己,而是母妃?她害怕的人也是母妃?只是因为自己同母妃长得有几分相似,她才把自己当成了母妃潜意识里感到害怕? 想到这个可能,她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眼前的宫婢显然上了年纪,若说曾服侍过母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难道她知道什么当年母妃去世时的内幕?这宫婢的身上,到底隐藏了怎样的秘密? 思及此,公仪音愈发生了狐疑之心,只是看这宫婢的模样,这里又这么多人,若想详细问清楚情况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日后单独召来再问。想了想,看向领头的内侍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内侍尴尬地笑笑,“殿下,奴才也只是奉命抓她回去,并不知道她叫什么。” 这时,内侍队伍中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启禀殿下,奴才好像记得她叫玉屏。” 公仪音循声望去,见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红衣内侍,一双眼睛睁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神色略显胆怯。她心神一动,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奴才名叫阿禄。” “阿禄。”公仪音打量了他一眼,墨瞳微狭,“你在哪个宫里当差的?” 阿禄低着头,神情愈发恭谨起来,“奴才正是在敬法殿当差,所以才记得这宫婢的名字。” “哦。”公仪音应了一声,目光在阿禄和玉屏身上来回游移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没事了,你们忙去吧。” 领头的内侍在此耽搁了一会时间本就有些急了,此时听到公仪音总算肯放他们走了,忙不迭应了,招手带着这队人匆匆走远了。 公仪音又继续朝重华殿走去。 阿素看着公仪音若有所思的神情,抿了抿唇,思索片刻开口道,“殿下,方才那个玉屏有什么不妥么?” 公仪音侧头看向她,“你们有没有觉得,她见到我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阿素和阿灵回想了一下方才玉屏的表情,赞同地点了点头。阿灵好奇道,“殿下,您见过她?” 公仪音摇摇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在此之前并没有见过此人。我怀疑她害怕的不是我,而是我母妃。”公仪音语气沉沉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顾顾贵嫔?”阿灵和阿素面露诧异之色,“她为何会害怕顾贵嫔?” 公仪音沉思道,“这正是我想搞清楚的地方。回去问问青姨,说不定她会认识这个玉屏。” 一路心事重重到了重华殿,因心中有事,并未再重华殿有待多久,休整片刻,公仪音惦记着方才遇到的那个玉屏,又急匆匆出了宫。 回到聆音园,她忙叫阿灵将青姨请过来。很快,阿灵领着莲青急匆匆过来了。 “婢子见过殿下。”莲青朝公仪音行了礼。 “青姨不用多礼。”公仪音忙将她扶了起来,示意阿灵请她入席。 莲青神情端肃地在下首端坐下来,看着公仪音慈祥道,“不知殿下叫婢子过来有何吩咐?” 公仪音望着她,神情静若明渊,语气中带了一丝少有的郑重其事,“青姨,我想向您打听个人。” “殿下尽管问。”难得见公仪音脸上露出这般肃然的神色,莲青也恭谨望去。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清晰地照出她眼角处的细细纹路,岁月无情,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时光的影子。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神情柔和的莲青,恍惚中似忆起了她的母妃,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若她还在世,是不是也会这般神情恬淡地看着自己? 见公仪音久久未出声,莲青不由抬头看去,见她正怔怔地望着自己出身,面露一丝错愕,斟酌着开口提醒道,“殿下?” 公仪音蓦然回了神,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口道,“青姨,你可认识一个叫玉屏的宫婢?” “玉屏?”莲青皱了眉头呢喃了一句,“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殿下能再提示一两句么?” “年纪稍长,从前应该同我母妃有过交集。” 莲青思索片刻,突然眼神一亮,“是有这么一个人!”莲青激动道,“婢子记起来了,以前是有个叫玉屏的宫婢。不过她以前并不是贵嫔宫里的,要是婢子没记错的话,她从前应该是在御花园当差的。” “御花园?”公仪音皱了眉头,若是在御花园当差的话怎么会害怕见到母妃?照理母妃性子柔和,对待下人应该也不会苛刻才是,玉屏怎么会害怕母妃到如斯地步?公仪音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所以然来。 见公仪音面露不解之色,莲青想了想道,“殿下,可是这玉屏有什么不妥?殿下方才提起她,婢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也不知有没有用。” “什么事?”公仪音追问。 “玉屏先前一直在御花园当差的,后来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就疯了,听说被送到了敬法殿,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突然间就疯了?公仪音愈发觉得事情的发展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好好的一个宫婢,怎么能说疯就疯了呢?这里头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跟母妃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公仪音突然觉得,自己像闯入了一个迷宫当中,左拐右绕就是找不到出口。原本以为母妃只是单纯的死亡,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当年母妃之死,究竟隐藏了怎样的隐情和内幕? 她抬头看向莲青,眼中闪烁着点点光芒,语气郑重而诚恳,“青姨,母妃当年是怎么去世的?” 莲青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哀伤和叹惋之情,语声幽幽道,“贵嫔她是得病去世的。” “什么病?”公仪音紧紧盯着莲青,眼中是迫切的神色。 莲青摇摇头,“太医查不出病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贵嫔一点点消瘦下去,用多少贵重的药也没有用。其实贵嫔去世前的那段时间病情已经有了好转的。可不知为何,有一天却突然病情加重,很快香消玉殒。”莲青哽咽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已有些泣不成声。 公仪音仔细想着她说的这段话。 身染恶疾,突然去世?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里头定有蹊跷,看来,还是得拜托秦默去查查当年之事的隐情了。若是若是母妃之死并非是因为生病,而是人为的话她恨恨地咬了咬唇,自己定要让这幕后之人血债血偿! 见公仪音眼中蓦地迸射出炽烈的光芒,莲青一惊,忙开口问道,“殿下,可是当年贵嫔病逝之事有何不妥?” 公仪音沉吟着没有说话。 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还是不要弄得人心惶惶了。想了想,扯出一抹笑容冲着莲青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青姨不用放在身上,你先下去忙吧。” 见公仪音不欲多说,莲青无奈地收了劝阻的话,“那婢子就先下去了,殿下若还有什么想问婢子的,只管派人来找婢子便是。” 公仪音应了,让阿素送了她出去。 阿素很快送完莲青折返回来了,同阿灵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道,“殿下,难道当年贵嫔病逝之事,当真另有隐情?” 公仪音费力压下心中排山倒海而来的惊骇感,看着两人勉强笑笑宽慰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回头我让宁斐再查查,秦默那边,我也会请他帮帮忙,你们在外暂时不要露出破绽了去。” 阿灵和阿素忙应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公仪音现在脑子里乱糟糟地,像一团找不到开端的乱麻,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理一理思绪,便出声让阿灵和阿素先退下。 两人无奈对视一眼,轻手轻脚退出房中,又替公仪音将房门轻轻掩上。 公仪音坐在软榻前,怅惘地看着窗外景致。秋风拂过,树叶打着转儿从枝头落下,更添了几丝凄美的秋意。就连假山下那一汪清泉中的几尾红鱼,也似懒怠了一般,半天不曾摆动了一下尾巴。 好不容易将宇文渊这尊瘟神送走,却又发现母妃当年之死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何况,现在秦默又要去冀州,若真是邪教作祟,难免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一件一件事情想过去,只觉心中烦闷不已。 呆呆地在窗前坐了半天,总算平复了一些心情。为今之计,只有一件一件事情慢慢解决了。母妃去世之谜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找到真相的,所以这个可以先不着急,等收集了足够的证据再进行下一步。 冀州百姓离奇失踪一案,秦默很快就要出发,自己若要跟着过去,必须从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就是不知秦默那里会不会同意自己一同去? 刚想到这个问题,门外便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谁?” “殿下,是我。”门外传来阿素的声音。 “怎么了?”公仪音不解道。 “殿下,前院有人递了封信过来,似乎似乎是秦五郎派人传来的。”阿素清朗的声音又从门外传了进来,在公仪音心中不轻不重地一击,却让她的内心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转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收拾好心中复杂的情绪,望向门口清泠开口道,“进来。” 第150章 私奔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阿素清丽的面容来。她走进房中,将手中的信笺递给公仪音。 “谁送来的?” “听门口护卫说,似乎是秦府的人送来的。”阿素应道。 秦府之人?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尖,难道是为了冀州百姓失踪一案而来? 她将目光转移到手中的信封之上,信封上很简单,连落款收件人也无。公仪音拆开信封,露出里面厚实的松纹纸来。展开一看,里面只写了一句话。 申时一刻,向晚楼见,有要事相商。 亦没有落款和称呼,不过这龙飞凤舞的字迹,公仪音一看便知是秦默的手笔。 “送信的人呢?”她看向阿素问道。 “已经离开了。” 公仪音点点头,挥挥手让她退了下去,自己盯着之纸上的字迹发了会呆,方才将纸张折好,收入梳妆小几上的妆奁内。 她转了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的世界,明亮而恍惚。公仪音将窗户推开,立在窗前看着院中的景致。窗外秋日阳光正好,暖暖和煦,透过葱郁的枝叶投射到地上,绘出明明暗暗的光圈。 秋景年年相似,可人的心境却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曾立在这个雕花小轩窗旁,看窗外百花盛开,看窗外夏日阴凉,看窗外秋意萧瑟,看窗外寒风凛冽。而此时此刻,她立在这里,想过去和未来。 公仪音呆呆地在窗户旁立了好久,直到阿灵的敲门声响起。 “殿下,婢子给您换水来了。” “进了。”公仪音转身看向门口。 阿灵推门而入,看着公仪音笑笑,将手中的茶壶在小几上放了下来,又给公仪音斟了杯热气腾腾的茶递了过来,“殿下,您在窗户旁坐什么呢?” 公仪音悠悠一笑,“没什么,想事情。” 阿灵“哦”了一声,没有多说。 公仪音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快申时了吧?” 阿灵点点头,也跟着看了看窗外碧蓝的天空,“殿下,未时三刻了。” “伺候我梳妆更衣吧。”公仪音淡淡吩咐。 阿灵有些吃惊,看向公仪音道,“殿下要出门?” “嗯,去向晚楼。” 想到方才似乎有人传了信进府里,阿灵好奇问道,“是秦九郎吗?” 公仪音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你啊,问这么多,还不将阿素叫进来一道帮我梳妆。” “诺。”阿灵笑嘻嘻应了,叫了阿素进来。 不过片刻,公仪音便装扮妥当,看一眼窗外天色,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因有上次云浮山之鉴,公仪音出门,宁斐不敢不再跟着。公仪音带着阿灵阿素出门时,宁斐正抱着剑,双手抱臂低垂着头站在一旁。 听得公仪音出来的动静,他抬头看了公仪音一眼,行了个礼,很快又垂了头,默然立于一旁不再出声。 阿灵偏着头好奇打量了他几眼,狐疑道,“宁斐,我怎么觉得你这些日子话越发少了?” 宁斐不好意思地笑笑,耳朵根红了红,小声道,“没没有。” “真的?”阿灵愈发狐疑,“没有你脸红什么?”说罢,还向前走了一步,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斐。 宁斐虽没有抬头,耳根处却比方才更红了,头仿佛要埋到地底下去了。 “好啦。”公仪音笑着看向阿灵,“你别打趣宁斐了。” 阿灵嘻嘻一笑,便不再看宁斐,同阿素一道,伺候着公仪音上了车。车帘被掀起,复又悠悠落下,等到耳边没了动静,宁斐才敢抬了头看向微微晃荡的车帘,眉宇间一抹苦涩攀上。 待公仪音坐定,牛车晃晃悠悠朝前驶去。 一路无事行到向晚楼。 因此时还未到晚饭时辰,向晚楼中的客人并不多。公仪音下了车,径直朝楼里走去。店里的小二忙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请问几位?” 公仪音还未来得及答话,正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一抬眼便看到了她,忙小跑着迎上前来,挥手叫小二退下,自己躬身堆笑道,“这位女郎,这边请。” 公仪音睨了掌柜一眼,见掌柜一脸殷勤的模样,心知秦默怕是同他打了招呼,扬唇笑了笑,带着阿灵阿素跟在掌柜身后上了楼。 掌柜将她们带到了上次来的那间名叫“蒹葭阁”的雅间前停下了脚步,看向公仪音笑道,“殿下,郎君就在房中,您请吧。”说罢,又看向公仪音身后的阿灵阿素两人,“麻烦两位同我在旁边房中稍后片刻。” 公仪音朝阿灵阿素点了点头,看着两人随掌柜进了隔壁房间,这才伸手推开了“蒹葭”阁的门。 蒹葭阁里的摆设,同上次所见并无两样。 一袭天水碧宽袍大袖的秦默就坐在房中的梨木小几后,手中执着一青釉茶盏,听得动静,目光清幽如水朝公仪音望来。 算起来,自从那日在国宾邸别过之后,两人已经有好几日未见过面了,如今直直望去,一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里头仿佛空落落的,直到这一刻才归了原位。 公仪音从来不知,自己对秦默的这种依恋之情,已经到了这般深入骨髓的地步。 若是要同他分别一个多月,想来是万万没法接受的。 这么一想,愈发坚定了要随秦默前往冀州的想法。 秦默起身走了过来,拉过公仪音素白的小手,轻轻一笑,拉着她在竹制坐榻上一道坐了下来。两人坐定,秦默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凝视着公仪音,眸光中似有星光熠熠,看得公仪音颊边飞起几缕红晕。 “阿默,你你这般看着我作甚?”沉默了一会,公仪音先忍不住了,不好意思开口问道。 秦默长长地叹一口气,指腹轻柔地抚过公仪音的脸颊,半晌才幽幽开口道,“阿音,你这样叫我如何放心?” 公仪音一愣。显然不明白秦默为何突然说这话。 只是抬眼撞上秦默眼中的担忧之色,蓦然之间便明白了过来,双手自然地怀上秦默的腰,头埋在他胸前闷闷道,“以后不会了。” 秦默搂了搂公仪音的肩,似仍不放心,“那日为何不让宁斐跟着你?” 公仪音小声辩解道,“我我带了侍卫,只是当时他们没有跟上来。” 秦默语声清冷,似雪花般淡淡落在公仪音耳中,“若当时不是五兄的话,你该怎么办?” 公仪音抬头看着秦默,眼睫眨了眨,唇边闪过一丝狡黠,“要是秦五郎不在的话,那两个邪教逆党自然也不会出现在云浮山了。” 秦默刮了刮她的鼻子,语带无奈,“你啊还嘴硬,真是不让人放心。本想着你不愿意就算了,可现在看来,还是需要在你身边多加几个暗卫,我让子箫拨几个人过来吧。” 公仪音眸中眼波一转,仰头看着秦默笑意盈盈道,“阿默,你若是不放心,我觉得最好的法子便是你陪在我身边。”她本意是为了能同秦默一起去冀州而特意做的铺垫,不想秦默却想岔了。 他紧紧凝视着公仪音一瞬,忽而一勾唇瓣,眸中一缕似笑非笑的笑意,“阿音这是恨嫁了?” 公仪音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秦默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由羞得满面通红,头埋进他怀里,声音细若纹吟,“瞎说什么呢?谁恨嫁了?” 秦默伸手将她鬓间的散发绕到耳后,一边在她耳边柔声道,“阿音,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公仪音愈发羞得面红耳赤起来,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见她这般羞涩,秦默没有再多说,唇边带了溺人的笑意,温声道,“阿音,我可能要离开建邺一段时间,今日找你出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的。” 公仪音从他怀中退出,抬头直视着他道,“去冀州?” 秦默挑了挑眉,“阿音知道?” “从父皇那里听说了。”顿了顿,她直直看着秦默,语声掷地有声,“阿默,我也去!” 秦默眸色一沉,亦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行,如今邪教势力愈发猖狂,冀州更是如此,我是去查案的,到时候定然没有多少精力护着你。” “你不是说让子箫派几个暗卫跟着我么?”公仪音自然不会这么快便放弃,直直凝视着秦默,一脸倔强。 秦默软了口气,柔声哄道,“阿音,听话,这次我是真的不能带你一起去。放心吧,最多一个月,我很快便回来了。” “一个月太久。”公仪音也不是能轻易改变自己想法之人,怎么也不松口。 秦默见状,叹口气,换了个方式劝道,“阿音,就算我同意,主上也不会答应的。此去冀州。路途遥远,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冒险。” “那我就更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了。”公仪音不依不饶。 见她这般,秦默颇有些无奈。可是平常他什么都可以依他,唯独这事,他当真不想让公仪音陪着他一起去冒险,想了想,还是狠下了心肠,“阿音,你好好待在府中,等我回来。” “你”见他软硬不吃,公仪音脑中飞快地转了转,决定换一种方式。 她叹一口气,看上去似乎被秦默说通了样子,妥协道,“好吧,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我去送送你。” 秦默略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突然之间的转变有些生疑,公仪音忙咧嘴笑了笑,一副乖觉的模样。秦默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三日后。” “哦。”公仪音点了点头,看着秦默笑得无害,心里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这事便就此打住,两人都没有在提起,用过晚饭,秦默送公仪音回帝姬府。看着公仪音的身影进了府里渐渐融入夜色中,秦默方才放下车窗帘,眼中闪过一缕沉思。 虽然方才公仪音答应得乖觉,可自己总觉得,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作罢。 他悠悠叹口气,罢了,她若实在想去,就由着她罢,左右自己仔细些护住便是。 “回秦府。”主意打定,他淡然开了口。 牛车又缓缓掉转头,朝深浓夜色中驶去。 三日后。 天刚蒙蒙亮,建邺城的城门才刚开,城门处便出现了两辆牛车,第一辆车较为普通,第二辆车乍一看上去似乎也是稀松平常,然后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其低调中带着淡淡奢华,四周帷幕低垂,纹丝不动,看不清车中所坐何人。 两辆牛车安静地停在城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模样。 等了一会,驾车的牛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原地摆着尾巴,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哞哞声。 终于,远处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出现了一辆牛车,在朦胧雾气中朝城门处驶来。 驾车的莫子笙眼前一亮,压低了声音对着车内的人道,“九郎,殿下来了。” 那牛车驶到城门处停下,车帘被掀开,里头露出的却是阿素清秀的脸庞。 阿素看向莫子笙,笑了笑道,“可是秦九郎的车辇?” 莫子笙点点头,伸手将垂下的锦绣刺金帘子掀了起来,秦默淡然如水墨画的面容出现在细微的晨光之中。他抬了头淡淡看向阿素。 阿素下了车,朝着秦默微微一福,抬头看着秦默道,“秦九郎,婢子奉殿下之命前来送秦九郎一程。” 秦默淡淡抬眼看了她一眼,语声凉淡开口道,“你们殿下呢?” “殿下说,她不喜离别的场景,不过徒增伤感,所以此次就不来送秦九郎了,她会在建邺等着秦九郎平安归来的。” “是么?”秦默挑唇轻笑一声,眼中一抹兴味闪过,微眯了瞳孔看着阿素浅笑流光。 阿素被他看得生了几分心虚,不自觉地垂下了头,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攥了攥衣角,心中嘀咕几分。秦九郎这般料事如神的人,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吧?不过想起公仪音的叮嘱,还是硬着头皮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 秦默看了她片刻,终于挪开目光,淡淡开了口,“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等了。回去好好照顾你们殿下。” “诺。”阿素微微福身行礼。 秦默缓缓放下车帘,隔绝了阿素微有些狐疑的目光。 日光渐出,深蓝色的天空渐渐转成一种浅淡的色彩,空中偶尔飘过的流云如细碎的棉絮一般,给这样宁静的清晨更添几抹诗意。 “出发吧。”车厢里传来秦默清冷的身影。 莫子笙应一声,扬起手中鞭子,牛车缓缓朝城门处驶去。阿素立在原地,双手在身前紧张地绞动着,心中默念,殿下,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眼见着秦默的车辇在晨雾中消失不见,阿素这才上了来时的车辇朝帝姬府驶去。 秦默他们出了城门,前头行驶的那辆马车车帘突然被掀开,从里面探出荆彦的头来。他扭头看向后面行驶的秦默那俩车,语气中带了一丝好奇和看戏的意味,大声道,“秦九郎,殿下怎么不来送你啊?莫不是你不让殿下跟着去,她生气了?” 后面的车厢内没有丝毫动静,牛车依旧不急不缓地行驶着。 荆彦自讨了个没趣,嘟哝着放下车帘,又坐了回去。 刚坐稳没多久,他便感到行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不由有些奇怪,又挑起车帘向外头看去,一边看着前边,一边问驾车的秦府护卫道,“怎么了?” 秦府护卫扬起手中鞭子指了指前方,“前头路上停了一辆车。” 荆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中间听着一辆车。出了建邺城便是城郊,官道渐渐变得狭窄起来。这辆车横亘在路中间,荆彦和秦默所坐的车就很难通过了。 他眯着眼眸看了一会。 见那辆车外表朴实无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特征来,不由心中生疑。到底是何人,大清早便将车堵在路中间? 两人的车渐渐驶近,那辆车却丝毫没有动的迹象,荆彦只好吩咐护卫将车停下,自己下了车。 后面秦默的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只是他似乎并不关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依旧坐在车厢中,并没有出来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荆彦走到停在路中间的那辆车面前,看着眼前带了个大黑纱帷帽的车夫,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大白天的,一个车夫,带着帷做什么? 他定定地打量了车夫几眼方才开口道,“这位兄弟,我们需要通过这条路,你们的车辇堵在了路中间,还请行个方便。” 话音落,他能感受到面前的车夫透过帷帽轻纱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去往何处?” 荆彦微有些狐疑,但还是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淡笑着如实回答道,“准备去往冀州。” “正巧,我家女郎也欲前往冀州,可惜车辇坏在了半路,既然郎君是同路,还请捎带我家女郎一程。”那车夫一字一顿道,语声中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背书一般。 荆彦愈发生了奇,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那车夫,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狐疑着开口道,“我和我家郎君皆是男子,带一名女郎上路实在多有不便,还请这位兄台另寻他法。建邺城就在前头不远处,不如兄台去城里在雇一辆车吧。” 听得这车夫说话方式诡异,说出来的话也是情理不通,荆彦心中疑色更甚,想了想,不待车夫回答,又道,“我们着急赶路,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车夫却是没了声音,手中紧紧攥着鞭子,就是不说话。 荆彦无奈,只得对着帘幕低垂的车厢处行了个礼,彬彬有礼道,“这位女郎,方才鄙人的话想必女郎也听到了,还请女郎能行个方便。” 又是久久没了回音。 荆彦彻底被惹毛了,刚要上前两步同那车夫理论,一个清泠而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了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意,“小女子孤身一人上路多有不便,既然郎君也是同去冀州,为何你不能行个方便。” “虽蒙女郎信任,实在是”荆彦刚要解释,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他瞪大了眼睛朝车厢处望去,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车厢内传来一身清脆的轻笑声,紧接着,一只素白的小手握住帘幕一角,将车帘掀了起来,一张熟悉的俏丽芙蓉面出现在荆彦面前。 荆彦的嘴张得更大了,伸出手指指着面前的女子,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半晌,才挤出一个零星的词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的女子扬了唇瓣,看着荆彦灵动一笑,声音愈发清脆悦耳起来,“荆兄,别来无恙。” ------题外话------ 大姨妈刚过,感冒又来了,这个鬼天气,简直要人命了。昨天本来想睡一觉起来码二更,结果睡到了大天亮,今天也是迷迷糊糊了一天。 啊忧桑/(tot)/ 姑娘们国庆假玩得开心吗? 第151章 小分队上路(活动快戳!) 荆彦看着她半晌,突然朝后望去,嚎着嗓子道,“九郎,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公仪音嘻嘻一笑,跳下马车,走到荆彦跟前用灵动的双眼打量着他道,“荆兄,看到我,你这么吃惊做什么?” 荆彦转过头,仍是目瞪口呆,半晌才看着公仪音挤出一句话来,“无忧,你不是应该在帝姬府吗?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公仪音头一扬,笑得灵动而狡黠,在荆彦面前踱了几步,一字一顿道,“自然是要同你们一起去冀州了。” “可是主上那里会同意吗?”荆彦愈发惊讶。 公仪音眸中闪过一丝心虚,不过很快扬唇一笑,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就不劳荆兄费心了。” 荆彦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朝后呶了呶嘴,压低了声音道,“那他呢?”方才自己那么一大嗓子嚎过去,秦九郎一定听到了,到现在都没从车厢里出来,该不会是生气了? 看着荆彦不坏好意的笑容,公仪音也颇有些没底。前几日秦默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他不想自己跟着她去冒险,今日自己贸然前来,他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只是再担心也总得去面对的。 公仪音看荆彦一眼,深吸一口气,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后头秦默的车辇挪过去。 明明不过几步的距离,却硬生生被公仪音走出了一炷香的时间。 好不容易挪到秦默的车辇前,她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汗。在车厢前立定,驭车的莫子笙给了她一个善意的笑容,让公仪音忐忑的内心安定了些许。 她抬头看着面前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微光的锦绣刺金车帘,帘子上绣着的银蓝色水纹泛着波光,仿佛栩栩如生一般。车内坐着的秦默没有任何动静,车帘底部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却越发让公仪音心里发了怵。 良久,她终于开了口。 “阿默”许是沉默了太久,发出来的声音干涩嘶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清了清嗓子,补充了一句,“阿默,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说完这话,她等了一会,灵敏地看到车帘下的流苏动了一动,不由眼神一亮,以为秦默就要出来了,没想到等了片刻,车厢里还是毫无动静。 公仪音眉头一蹙,心里隐隐生有几分负气,不由脚步向前一跨,手刚触碰上柔软的车帘,眼前却蓦地一亮。 原来是秦默掀开了帘子,露出半张精致清冷的面庞来。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公仪音愣愣地盯着面前骤然出现的秦默俊颜,半晌才响起眨了眨,似呆住了一般紧紧盯着秦默漆黑的瞳孔,他点漆似的双眸仿佛两道深深的漩涡,将公仪音的心神尽数吸去,隐隐约约的,她似乎能看到那深浓的墨色当中,闪过一两点海水般的蔚蓝。似乎是车帘上海水纹的反射,又似乎是秦默瞳孔深处的色泽。 公仪音呆呆对望了片刻,直到感到自己的手腕被秦默指节分明的大手攥住。脑子里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她的身体便腾空而起,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当中。 车帘刷的落了下来,隔绝了窗外温暖而柔和的光线,只有细碎的阳光被车窗帘筛成一道道金线般的形状,温柔地洒在车厢内的纯白毛绒地毯之上。 公仪音被秦默抱在怀中,手腕被秦默紧紧锢住,动弹不得。 隔得这么近,秦默身上的清冷气息似乎愈发地浓了,熟悉的幽香在鼻端萦绕,却让她心里愈发打起了小鼓。她咽了咽口水,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觑着面前的秦默。 两人隔得这么近,近得似乎公仪音眨一眨眼,那长长的眼睫就会同秦默地触碰上。 她大气也不敢出,只瞪着那双玲珑大眼无辜地看着秦默,眼中水色汪汪,小巧的鼻尖偶尔耸了耸。 秦默定定凝视着公仪音,原本坚硬的心终于被公仪音这般看得软了下来,清凉的唇瓣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蹭了蹭,一边同力收紧拢在她纤细腰际的手,一边假装一字一顿恶狠狠道,“叫你待在府里,怎么还是过来了?!” 公仪音眼角往下一耷拉,声音中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和鼻音道,“我我舍不得你” 明知道公仪音这哭声带了三分做戏的成分,秦默却又心软了,搁在她腰际的五指收了收,最终还是松开来,搂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带了带,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无可奈何道,“阿音,我该拿你怎么办?” 听出秦默声音中的妥协之意,公仪音眼睛刷地一亮,收起眼中的悲戚可怜之色,仰起小脸亮晶晶地看着秦默问道,“阿默,你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冀州了?” 秦默将下巴搁在公仪音的肩头,语声闷闷,“你都不辞辛苦追到这里来了,我该怎么办?难不成将你赶回去?” 公仪音心下一喜,双手捧起秦默的脸颊“吧唧”印上一个响亮的吻,然后得意洋洋的看到秦默素来如澄澈的水般透明无暇的脸上泛起一层桃花般的粉色,心里就被一种小快感给填满。 车外的莫子笙乃练武之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声响亮的声响,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便猜了出来,莫名地,脸也跟着红了红。 公仪音亲完秦默,双眸弯成双月状,脸上带着恶作剧后一般的快意和狡黠之色笑嘻嘻盯着秦默。 秦默双睫一颤,脸上粉色的潮红很快退了下去,依旧是清泠的嗓音,看着公仪音问道,“主上那里怎么办?” 听到秦默问起安帝,公仪音有些许心虚,声音低了下去,“父皇那里,我让人给他递了封信。” 一见公仪音这模样,秦默就知道她这次出来定然是先斩后奏,不由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宠溺地睨一眼公仪音,“罢了罢了,主上那里,我回去再同他解释吧。” 公仪音一听,脸上又露出快活的神情,双手怀住秦默的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 “你那侍卫怎么办?是一起去冀州,还是让他回去?” 哦对,还有宁斐没有安顿好。公仪音忙从秦默怀中退了出来,一边道,“让他回去。”一边走到车厢门口掀开车帘,露出大半个身子对着前头的宁斐道,“宁斐,你回府吧,府里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宁斐听到公仪音的声音,从前头走了过来,伸手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公仪音。又掀开黑色透明的帷帽轻纱,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眼,方才低了头,声音低沉,“属下遵命。殿下请一定保重。” “放心吧,有秦九郎在,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吧,府里头就拜托你啦!” 听到公仪音用这等轻快而信任的语气说起秦默,宁斐心中涌上一丝苦涩,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寂寥,不过这些情绪的流露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收起面上表情,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那属下告辞了。” 说罢,将帷帽放下,转身坐上来时那辆车的车辕,驾车调转车头朝建邺城中驶去。 与公仪音擦身而过的瞬间,风掀起他的帷帽轻纱,公仪音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嘴角,有一丝苦涩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蓦地一击,不由愣在原地。 心中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转过头,看着宁斐驾车渐渐驶向城中,渐渐化作黑影消失不见。 她从来不知道宁斐的来历,只知道,自己十三岁出宫建府那年,父皇把十六岁的他领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说,“他叫宁斐,从此以后他就负责保护你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宁斐、阿灵、阿素、青姨、黎叔,这几人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仆从,但公仪音却一直把他们当做亲人一样看待。可方才宁斐嘴角那个苦涩的笑容,却让她不由怔住。 难道宁斐对她,并非如自己对他的情感一般吗? 她呆呆地望着宁斐消失不见的地方出了神,半天没有放下车帘,眼前浮现过去的一幕一幕。 从总角垂髫到豆蔻年华,宁斐一直陪在她身边,替她挡风遮雨,默默守护着他。宁斐本是暗卫,是公仪音执意,将他提成了护卫。暗卫与护卫一职的最大不同在于,暗卫是见不得光的。公仪不知道宁斐在遇到他之前受了多大的苦,才练就了这样一身身手,才养成了如今如此寡言的性子。 可她知道,宁斐偶尔也会在她面前露出孩子般澄澈的笑容,如今,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那样的笑容却又一天天减少,她忙于应付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接二连三层出不穷的事件,却唯独忽略了宁斐的变化。 直到方才,她看到他那个苦涩的笑容,心中似被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通透明亮。 宁斐他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她怔怔地看着虚无的远方,心中一下五味杂陈。 清晨的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徐徐吹来,四周很静,只有偶尔驭车的牛发出的哞哞声。公仪音就那样维持着那个向后看的姿势,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直到秦默起身走到了她身边,淡淡的语声如流水般划过她的耳际,“人都走了,还在看?” 公仪音恍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秦默不好意思地笑笑,退回了车厢中,不过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秦默淡淡看了她一眼,看向车外的莫子笙吩咐道,“启程吧。” 车轱辘缓缓动了起来。 车内有一段时间的空冷和压抑,公仪音沉浸在方才的发现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秦默,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身侧,面容平静得找不出一丝裂缝来。 不知过了多久,公仪才深深吸了口气,无意间一转头,正好撞上秦默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的目光,不由神色一怔,看着他眨了眨眼。 “想通了?”秦默淡淡开口,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嗯?”公仪音没想到秦默开口是这样一句话。 “你似乎很苦恼。” 秦默拿面前矮几上放着的茶壶,幽碧的茶水缓缓注入他面前的白瓷杯中,细碎的茶末在水中上下翻腾,如同盛开得正艳的蓓蕾。 他伸手将茶盏递到公仪音面前,清幽的眼神睨着他,“宁斐在你心中的地位不一样。” 公仪音双手捧住茶杯,低了头没有否认,语声轻喃,“他在我心中,是亦兄亦友的存在。” “阿音,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别人的想法。”秦默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茶盏抵在唇边,小小啜了一口。“宁斐是聪明人,他就是怕你为难,所以从未像你吐露过他的心思。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开了这个口,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公仪音低低“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蓦然抬头看向秦默,“你知道?” 秦默浅淡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公仪音皱了眉头。 “比你早。” 公仪音长长叹口气,是不是大家都看出来了宁斐对自己的感觉,唯独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秦默像是看穿了公仪音的心思,淡淡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宁斐掩饰得很好,我之所以会发现,不过是因为,我对你身边的人格外关注一些罢了。”秦默的声音突然变得深情款款起来,让公仪音的心跳忍不住一滞,抬了头怔怔地望着秦默。 自己居然同秦默讨论起了喜欢自己的人?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些。 秦默却突然低了头,在她耳边用低沉而醇厚的嗓音慵懒道,“若是觉得心中不安,不如,以后少惹些桃花如何?”他分明是深情的声音,却又似带了丝戏谑,让公仪音原本阴霾笼罩的心情突然似雨过天晴一般,刹那间明亮了起来。 嘟了唇看向秦默,眼眸一眯,“谁让我魅力无穷呢?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见公仪音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秦默也勾了勾唇,笑意莹然道,“是是是,看来以后我得看紧些。” 公仪音“唔”了一声,“可不是吗?你看看你,这次还不想带我去冀州,要是这一个月多的时间里,我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秦默笑得一脸宠溺,“拐跑了我再拐回来便是。” 与秦默嬉笑几句,公仪音方才的郁卒之情散尽不少,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把玩着秦默腰际垂下的玉佩道,“阿默,你说,回去我该怎么面对他?” “你若是不想日后两人太尴尬,做好装作不知。” “嗯。”公仪音想了一会,觉得秦默说得在理。宁斐也是怕两人日后相处太尴尬,所以才选择将这份情感埋在心中吧?再者,两人之间地位悬殊太大,本就是不会有结果之事,何必挑明了徒增烦恼? 心里想明白,公仪音方才真正放下一颗大石头,挑起窗帘看向外面。 官道两旁的景致从眼前一一闪过。 到了城郊,两边的房屋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只有半人高的杂草丛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离建邺越远,萧瑟的秋意似乎就越浓。 而此时的建邺宫城里,安帝正勃然大怒。 他手中攥着公仪音派人递给他的信笺,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这个重华,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前来送信的小内侍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匍匐在地,身子抖得跟糠筛似的。早知道主上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就不接这个活了,原本以为重华帝姬受宠,自己还能借她的光在主上面前混个眼熟,谁想主上竟然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主上不会把怒气发在自己身上,一怒之下把自己“咔擦”掉吧? 想到这个可能,全身冷得跟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后背全被汗水打湿。 一旁的刘邴见安帝看了信之后骤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气,虽不明白信里写了什么,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劝道,“陛下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安帝冷冽的目光看向刘邴,一把将信扔到刘邴面前咬牙切齿道,“刘邴,你说,是不是朕对重华太过溺爱了,才导致她行事如此无法无天起来了?竟给朕玩起了先斩后奏的把戏?” 刘邴低着头,目光在信上飞快一扫,很快明白了个大概,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出声劝道,“陛下请息怒,依奴才看,殿下这是为了陛下着想,陛下应该高兴才是。”他知道安帝虽然现下生这么大的气,但心里对公仪音到底是宠爱的,自己当然不能跟着附和,只能好言相劝。 安帝睨他一眼,虽然声音中仍有怒火,但到底平息了几分,“你说说看。” 刘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住发着抖的那个小内侍。 安帝会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刘邴忙对他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一见,如蒙大赦般磕头见了恩,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安帝这才转回目光看向刘邴,“说吧,你方才那话是何意?” “陛下。”刘邴斟酌着语句开口道,“虽然秦寺卿惊才绝艳,连破了几个大案,但他到底姓秦。奴才知道您近来对秦寺卿颇为看好,但秦寺卿心里怎么想的,到底不甚明了。此番前往冀州调查百姓失踪一案,极有可能关系到天心教,处理得不好了,也许会动摇到国之根本。如今几大士族态度不明,奴才觉得,有重华帝姬从旁看着,就算秦寺卿想玩什么花样,恐怕也得掂量掂量才是。” 刘邴是经过郑重考虑万般斟酌才说出这番话的。 陛下近日虽然对秦九郎愈加器重,但其疑心重的性格怎么也改不了,不可能完完全全信任秦默,此番派他前往冀州,也是无奈之举,所以自己这番话无疑戳中了陛下内心深处的隐忧。相对于秦九郎而言,陛下显然要对重华帝姬信任许多,所以他可以将帝姬的动机这样说出来,既安了陛下的心,又符合陛下对重华帝姬的期许。 他并不是重华帝姬的人,但帝姬平素对他也算是彬彬有礼,礼遇有嘉,自己不介意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不管她此次偷偷去冀州是贪玩也好还是有别的用意,只要陛下不会想到那一层就好了。 而只有陛下高兴了,他们这下做奴才的,才能生活得舒坦。 安帝定定看了刘邴一瞬,突然大喝一声道,“刘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揣摩起朕的心意来了!” 刘邴慌忙下跪,面上是诚惶诚恐的神情,嘴里忙倒着歉,“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安帝责罚。”他虽然表情一片慌乱,心里却远比他流露出的神情要镇定得多。 他知道,陛下疑心重,不光会对秦九郎生疑,对自己也不会百分百信任,如今这番呵斥,不过是想借机敲打自己一番罢了。但从陛下舒展的眉头来看,他已经将自己方才那番话听到了心里。 果然,安帝训斥完,又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朕的身边也只有你敢说真话了,起来吧。” 刘邴千恩万谢地站了起来,躬身立在一旁,看着安帝望向窗外感慨,“重华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朕能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算了算了,由着她去吧。她有自己想走的路,朕就不瞎操心了。” 刘邴忙陪着笑应是,“陛下放心吧,重华帝姬素来聪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安帝长长叹一口气,“希望如此吧。”说着,收回目光,“走吧,又有一堆奏章没看了。” “诺。”刘邴躬身应了,扶着安帝走远。 公仪音和秦默他们行了大半天,终于远远看到了一个城镇。 荆彦撩起车帘一看,第一个欢呼出声。 坐了这么久的车,全身骨头都快颠簸得散架了,好不容易终于可以歇息一会了,叫他怎么不欢欣鼓舞? 听到前头荆彦的欢呼声,公仪音也好奇地撩起帘子来看。 只见前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繁华的城镇,远远瞧去,街市繁华,人烟阜盛,看上去烟火气十足,让看了这么久野草丛零落房屋的公仪音不由心向往之,脸上也露出雀跃的神色。 牛车渐渐驶近小镇。 镇门处上方雕刻的三个大字映入几人眼帘,“沧月镇”。 公仪音在唇舌间将这三字细细咀嚼了一番,沧海月明,这样一个普通的小镇,却能有这样大气非凡的名字,不得不让公仪音产生了一丝小小的惊喜。 牛车缓缓驶入镇中,公仪音挑起车帘衣角,看着街道两旁的繁华景致在眼前一一闪过。比起建邺的精致,这个小镇显然多了一丝淳朴之气,镇子算不得大,镇中的百姓似乎都互相熟悉,时不时笑着打一声招呼,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意。公仪音目不转睛地看着,唇边也挂起一抹微笑。 前头荆彦的牛车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公仪音他们这俩自然也跟着在后头停住。公仪音掀起车帘一瞧,正好见到莫子笙望过来,“女郎,先在此歇息片刻吧。” 出门在外,莫子笙自然不可能称呼公仪音为殿下,所以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号。 公仪音冲他笑笑,提着裙摆欢快跳下了车。 前头荆彦已经下来了,正回头看向他们,秦默也跟着下了车。 店里的小二见来了声音,忙将毛巾往肩上一搭,笑着迎了出来,“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荆彦笑着应了,“吃个饭便走。” “好嘞,客官里面请。”看了看他们的牛车又道,“客官的车辇,小的派人牵下去喂个草可好?” 莫子笙便朝给荆彦驾车的秦府侍卫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阿井,你去看看。” 那个叫阿井的侍卫应一声,跟着另一名小二安顿他们的牛车去了。公仪音几人则随着先前那个小二进了客栈大堂。小二将他们引到一张空桌子旁坐下,莫子笙请示了一下秦默,点了几道店中的招牌菜,挥手叫了小二下去。 因着要同秦默一道上路,公仪音今日特意换了身寻常的素色衣裳,秦默几人亦是穿得十分低调,可几人身上那种气度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一时间,大堂中用饭的众人纷纷侧目。 好在几人都是被看惯了的,面上神情未变,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过沧月镇到底处于通往建邺的必经之路上,镇中时常有旅客来来往往,一来二去这里的百姓都习惯了,只是秦默和公仪音身上的气韵太过高洁才让他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过很快就习以为常,接着转回去吃自己的饭去了。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渐渐减少许多,公仪音暗暗舒口气,也拿眼打量起四周来。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张长几上,长几前的人正背对他们而坐,但那身影,那艳红的衣衫,怎么看怎么熟悉。公仪音不由戳了戳秦默的胳膊,朝那身影处呶了呶嘴,疑惑道,“阿默,你看那身影,像不像谢七郎?” 秦默看着她淡笑不语,眸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公仪音一怔,忽然明白过来,捂住嘴看着秦默不可思议地小声惊叫道,“阿默,你知道是不是?”她脑中忽然又一道灵光闪过,“阿默,这是不是你安排的?” 秦默依旧只是浅浅微笑。 公仪音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着谢廷筠的身影长睫一眨,忽而秀眉一挑,起身走到谢廷筠身侧,声音清脆悦耳,“这位郎君,一个人?” 谢廷筠其实早就知道秦默他们一行人到了客栈,只是先前同秦默约好了,便暂时按捺住没有动,没想到公仪音主动找了过来。 他抬了头看向公仪音,带出一抹笑意,“无忧?!这么巧?” 公仪音眯了眼眸一笑,顺势在谢廷筠对面坐了下来,等了一会,见大家不再看向这边了,方才压低声音好奇道,“谢七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廷筠手指敲了敲凭几桌面,叹口气懒惫道,“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得问你家熙之了。”眼眸转了转,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公仪音几眼,“我倒还想问你呢,熙之不是说你不会跟来的么?这是怎么回事?” 公仪音嘻嘻一笑,“破案这种事怎么能不带上我呢?我偷偷跟来的,九郎拗不过,只得由着我了。” 谢廷筠长叹一声,哭丧着脸哀嚎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跟他说不想来,他去理都不理我,还威胁我。” 公仪音好奇道,“你干嘛不想去冀州?” 谢廷筠瞪大着眼睛看着公仪音,一脸“你有没有搞错”的神情,“你没听说吗?熙之这次过去调查的案子,十有跟邪教有关。我放着建邺好好的游手好闲的生活不过,我干嘛要去蹚这趟混水?” 公仪音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又没查过案,九郎非让你去做什么?” 谢廷筠叹一口气趴在几上,“这个就得问他了。” “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带了些秦府的精锐护卫过来。我们昨日便到了,在此住了一晚。”谢廷筠懒洋洋道。 公仪音盯着他看了一瞬,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秦默是为了让人以为他只带了极少数人去冀州?他手下的势力本就属于隐藏势力,自然不可能让太多人知晓,若是明目张胆地跟着他出建邺,势必有人会质疑,会调查,所以才事先派了谢廷筠先带了一部分人手过来。 出了建邺,盯着他的目光自然会消失大半,这个时候再同谢廷筠会合,也不会引人注目。 至于为什么会选谢廷筠,除了秦默同他关系要好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就是谢廷筠比较闲,而且没有多少人盯着,就算他消失一个多月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的。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感慨秦默的缜密心思。 不过,她很快略带担忧地看向谢廷筠,“那我贸然过来,会不会坏了九郎的计划。” 谢廷筠不以为意道,“熙之那个狐狸,若真担心坏了计划,早在你准备过来时就会制止了,放心吧。” 听谢廷筠这么说,公仪音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抬头越过谢廷筠看向秦默那边,果然见他状似不经意的瞟了过来,唇畔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既然你都过来了,那想来熙之那边没什么好顾忌了的,我们一起过去吧。”谢廷筠建议道。 公仪音点点头,同他一起走到谢廷筠那席坐了下来。 莫子笙和荆彦同谢廷筠打了招呼,荆彦诧异地看着秦默,显然也不知道这一茬。 见几人都面露不解之色,秦默淡淡解释道,“此去冀州,前路未知,还是多带些人手的好。只是建邺盯着我们的眼睛太多,所以叫子沐先带过来在此同我们会合了。” 秦默有私人势力的事,荆彦同他一道工作了这么久,自然也有所了解,闻言也解了惑,点点头不再多问。 “你家里那边没什么问题吧?”秦默看向谢廷筠道。 谢廷筠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我能出什么问题,我父母的目光都盯着我三哥呢,我就给他们留了封信,说我要出去游历一番。估计这信,他们也得几天后才能看到吧。” 家家有家家难念的经,秦默也不好多做评论,只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恰好此时,方才莫子笙点的菜已经上上来了,众人便收拾好各异的心思,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公仪音今日出门出得早,早饭也没吃什么,如今闻着这香喷喷的味道,不由被勾起了馋虫,拿起筷子道,“我饿死了,就不客气了。”说罢,抢先下了箸。 其他几人也被她调动了情绪,纷纷开动。 这小镇的菜虽然比不上他们平日吃的那般精致,但胜在清爽,食材也颇为新鲜,吃着吃着倒也别有几分家常的风味。几人舟车劳顿,本就有些饥肠辘辘,是以一顿饭下来,吃得颇为餍足。 酒足饭饱之后,莫子笙带着侍卫去采购了一些路上要用的干粮和必需品。原本谢廷筠也坐了一辆牛车过来,同几人汇合之后,一辆车放了几人的行李辎重,谢廷筠和荆彦坐一辆,公仪音和秦默坐一辆,跟来的秦府侍卫则分成三拨坐在了车辕处和车厢后。他们此次出行为了方便,本就都用的大的牛车,前后皆有车辕,如此一来刚好,还能起到护卫的作用。 整理妥当后,三辆牛车缓缓驶出了沧月镇,继续朝冀州前行。 一路也经过了几个小小的村庄,但冀州案情刻不容缓,一行人未作停留,马不停蹄地朝前赶路。又走了大半天的功夫,太阳渐渐落山,昏黄的夕阳洒落在地,有种宁静的诗意。 路上反正无人,公仪音索性将车帘掀开,欣赏起车外的美景来。 虽然一路景色有点单调,但秋日原野的枯荣,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对于看惯了楼宇宫殿鳞次栉比的公仪音来说,还是颇觉心情,面上是满满的笑意。 看着公仪音颊边微现的梨涡,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的眼睛,秦默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远处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山后,橘色的天空迅速被深浓的墨蓝色替代,原本还亮堂的天空仿佛刹那间暗了下来。秦默一边从公仪音的包袱中取出件披风给她披上,一边问驭车的莫子笙道,“子笙,下一个城镇村庄还有多久?” 如今已是深秋,夜晚愈发严寒,必须要找个落脚的地方过一晚,否则在外面露宿很容易冻出病来的。 莫子笙就着最后一抹光亮,展开怀中底图仔细看了看,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九郎,下一个村庄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按照地图上的标示,大概再走一盏茶的功夫就差不多到了。” “好,吩咐下去,全速前进,一定要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那个村庄。”秦默吩咐道。 莫子笙应了,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向前后两辆驭车的侍卫传达了秦默的指示。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前头的村庄在夜色中露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深浓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其间,让众人都忍不住舒了口气。 车队越驶越近,村庄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公仪音颠簸了一路,骨头都快散架了,率先跳下车,仰着头打量着夜色中的村庄。夜风清凉,村庄口挑着一盏灯笼在风中轻摆,灯笼上是三个字:甘泉村。 她转了目光看向村庄内,不由生了一丝奇色。 明明才刚入夜,这个村庄为何如此静? ------题外话------ 妈呀,突然好喜欢宁斐!又喜欢又心疼!肿么办,好想把他塑造成深情男二!有没有姑娘赞成的?! 快来发表一下你们的看法!全定的宝宝有奖励当作是国庆活动哈哈,不管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只要回答了的全定宝宝,都有奖励。 快让夭夭看到你们的双手吧 第152章 同床 不光公仪音,其他人也有同样的疑惑。秦默微眯了眼眸,沉沉打量了一眼在夜色中沉睡的村庄,低声吩咐道,“大家小心一些。” 众人应了,留了几名侍卫看守车辇,其他人由莫子笙打头静静朝村子里走去。 越走近村子里,就越觉得村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村子里肯定是住了人的,因为每家每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昏黄闪烁的灯光,可就是全都大门紧闭。 莫子笙看了秦默一眼,秦默点点头,示意他随便找一户人家上前敲门试试。莫子笙一颔首,挑了家看上去院落比较大的人家走上前去。 “咚咚咚”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在夜色中响起,格外清晰,似乎是被这敲门声惊到,远处有“汪汪”的狗吠声传来。 莫子笙敲了几下,又等了好一会,门内才有动静传来。只听得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从门缝中露出一只浑浊的眼来打量着莫子笙,声音也是沙哑低沉,“谁啊?” 莫子笙忙行了个礼,彬彬有礼道,“老人家,我们一行人是过路的旅客,因夜深了想” 岂料他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院子的大门就被紧紧关上,紧接着,院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屋里头原本还亮着的灯火倏地灭了,四周又恢复一片黑暗和死寂。 公仪音揉了揉手臂,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嘴里嘀咕了一句。她怎么觉得这个甘泉村,总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 莫子笙愣了片刻,无奈地回头看向秦默。 秦默沉吟片刻,深沉的目色越过院墙在已经熄灭了灯火没有半分动静的屋子窗户上停留一瞬,转了目光道,“换一户人家试试。” 这次开门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大婶,也是莫子笙话都没说完,就摆摆手什么话也未说,直接将院门给关上了。很快,屋里的灯火也熄灭了。 众人不由起了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照理,这种小村庄的村民应该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才是? 公仪音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提议道,“会不会是村民看到子笙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觉得害怕,所以才将我们拒之门外?我看,下一家换我试试。” 秦默想了想点头应下。 夜色越来越黑,空气中的凉意也越来越重,必须尽快找到个落脚的地方才是。公仪音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选中了一所看上去较为气派的房子。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扣了扣门。 等了一会,院子里响起了动静,似乎有人趿着木屐前来开门的声音。果然,下一刻,院门被拉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紧接着,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露了出来。 此时,银色的月光正好出来,洒在大地上。就着皎洁的月色,公仪音得以看清那男子的样子。长相算得上清秀,只是眉眼间总有些畏手畏脚的感觉,一看就让人心生不喜。 看到公仪音面容的瞬间,那男子的双眼蓦地一亮,全身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急促起来。 感受到他眼中裸的觊觎之情,公仪音不快地皱了皱眉,只是眼下还有求于他,暂时没有表露在面上。 那男子眉眼间满是惊艳,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一番,方用殷勤的声音问道,“不知女郎深夜敲门,有何贵干?” 公仪音压下心中的不快,假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这位郎君,我和我朋友赶路至此,夜色一深,想在贵宝地借宿一晚,还请郎君行个方便。” 月色下,公仪音清楚的看到那男子的喉结动了动,看着公仪音的目色愈显贪婪。她心里不悦,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将自己的面容隐在了房屋的阴影下。 许是觉得自己做得过火了些怕引起公仪音的反感,那男子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公仪音身上挪开看向她身后的诸人。这一看,面色变了变,面上显出些犹豫来。 公仪音一见,忙开口道,“这位郎君请放心,我们自然会付给你相应的费用。实在是方圆几里找不到投宿的客栈,这才不得已想要麻烦郎君。”声音清泠悦耳,如羽毛拂过心间,听得男子心里头一酥。 他的眉眼不由动了动,显然见公仪音一行人气度不凡,估计出手也不会是小数,心里头打起了小算盘。 公仪音正要趁热打铁再劝几句,里屋却又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有光亮由远至近而来,到了男子身侧顿住。 她抬目一瞧,却见一名中年男子端着烛台行到了院门口,就着烛火的光亮目色沉沉打量了一眼公仪音,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艳,不过很快转了目光,眼神在秦默一行人身上扫了扫,面色也是一变。 公仪音看着那中年男子,他的容貌同方才那年轻男子有几分相似,眉眼间露出几分沧桑,较之先前见到的那几个村民而言,身上多了几分肃然端的气质。 他没有再看公仪音他们,而是看向先前那年轻男子,声音中带了一丝怒气,“阿文,你在做什么?” “阿爹,这女郎和他的同伴想在咱家借宿一晚。” “混账东西!”中年男子突然骂了一句,“村里的规矩你忘了吗?难道你让你老爹带头破坏?”说着,将他推搡进了院子里,嘴里仍在骂骂咧咧,“大晚上的还不让人省心,快进屋睡觉!” 年轻男子抱住头,依依不舍地回头又看了公仪音一眼,这才不甘不愿地退回了院子里。 那中年男子冰冷的目光在公仪音和身后众人面上冷冷一扫,声音也冷得不含任何情感,“诸位还是另找地方吧,我甘泉村不欢迎外人。” 公仪音还想多说,却见他手一收,“啪”的一声将院门给关了个严严实实。 烛火的光亮倏然隐去,方才明亮的月光也退回到了云层之中,四周一下子又变得暗淡起来。公仪音下了青石板垒成的台阶,走回秦默身侧,无奈地抬头看向秦默。 “熙之,你听方才那中年男子说,这甘泉村不欢迎外人,难怪一入夜便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这个村子处在官道附近,想来平常来借宿的旅客应该很多,就是不知这里的村民因何原因制定了这样一个规矩?”谢廷筠沉思着开口道。 秦默应了一声,目光四下一扫,淡淡开口道,“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村民家里是指望不上了,但这村子里应该有平日里集会用的地方,我们就讲究着凑合一晚吧。”他目光转向跟来的秦府侍卫,点了几人吩咐道,“这村子不大,你们四下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有屋檐的空地。” 几名侍卫们应了,四下散开了去。 夜风四起,带起秦默宽大的衣袖,满袖生凉。他看一眼唇色冻得有些发白的公仪音,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走到她面前将披风上的风帽给她带上,然后伸手将她揽到了怀中。 公仪音紧紧抱住秦默的腰身,这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 谢廷筠和荆彦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无奈地对视一眼,举头看着天上稀少的星星发着呆。 好在秦默派出去的侍卫很快去而复返,其中一人向着秦默行了礼,恭谨道,“郎君,找到了一户废弃的人家,虽然有些破败,但房屋较大,可以容下我们。” “好。”秦默点头应了,看向莫子笙道,“子笙,你带几个人将我们的车赶过来。其他人同我一道过去。”于是众人分两批,秦默带着大部分人,在方才那个侍卫的带领下朝他们找到的废弃院落走去。 侍卫找到的院落位于整个村落的尽头。说来也巧,旁边便是一个大厅模样的地方,想来是平日里村民集会之处,大堂前还有很大一块空地。 秦默站在院门门口打量了一番。 院墙破败不堪,院门上油漆斑驳,门上悬挂着的两盏灯笼在日晒雨淋之下早已只剩下了竹架,在夜风中凄凉地摆动着。 荆彦推开院门率先走了进去,伴随着“吱呀”一声,一阵扬起的灰尘扑鼻而来。荆彦忙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用力扇了扇,可是还是被呛了好几口灰,一时间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秦默见状,掏出帕子替公仪音系上遮住了口鼻,这才带着她跟在荆彦身后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同院子外面并没有什么两样,十分破败,一看便知很久没有住过人了,到处遍布灰尘。秦默跨过院子里四下零落的柴堆,走到院子里其中一间屋子前,伸手推开了门。 空气中又是一阵纷纷扬扬的灰尘落下,不过好在秦默早有准备,掌风一挥,灰尘四下消散,这才免了同荆彦一样被呛到的下场。 等到灰尘消散,秦默示意身后的侍卫将点燃的火把递了过来。 在火把的照亮下,公仪音也得以将房中的摆设尽收眼底。这间房似乎是曾经卧房的模样,房中简单摆着一张床榻,一张长几,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秦默扫视一眼,退出了房间,又将剩下两间房也看了看,都是普通的民宅模样,没有什么危险和端倪。他这才放了心,吩咐人将几间房子收拾一方,然后车上的铺盖等物搬了下来。 荆彦带了几人将院中散落的柴火拾做一堆,然后在院子里头生了团火。 火势一起,周围寒凉的空气顿时暖和了不少。 秦默给公仪音铺好睡的地方,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在床榻旁睡了下来。 公仪音虽然一路舟车劳顿早已疲惫不堪,但此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难免有些不适应,手中攥着锦被,瞪大眼睛看着秦默道,“阿默,你不睡吗?” “我等会去看看大家。”秦默伸手替公仪音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放心吧,我等你睡着了再出去。” “我有些睡不着。”屋子早已破败不堪,虽然窗棱间的缝隙已被侍卫拿稻草堵住,但是不是还是有清凉的夜风漏了进来。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很快就能睡着了。”秦默柔声道。 公仪音定定地凝视着他,忽然勾唇笑了笑,“阿默,你给我吹箫如何?” 秦默微愣。 他虽然会吹箫,但从未在人前吹过,因而除了身边琴瑟笙箫四大侍卫,鲜少有人知,自然也没有同公仪音讲过。不由心下有些狐疑,阿音是怎么知道的? 见秦默脸上错愕的神情,公仪音调皮地冲秦默眨了眨眼,眸中落熠熠星光。 秦默会吹箫之事,自然是她前世偶然发现的,不过,跟秦默解释起来当然得换套说辞才行,唇边带了一缕狡黠的笑意道,“之前去清竹园的时候,曾在你房中见到过一管碧玉箫。” 秦默失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头她的额头,“你倒是观察入微。”说罢,扬声吩咐门外的莫子笙,“子笙,去将我那管玉箫拿来。” 莫子笙应一声去了,很快又返了回来。 秦默起身走到门口接过那管玉箫,回到公仪音床榻旁,手指在箫孔上灵巧地动了动试了几个音,很快,悠扬静谧的箫声在宁静的夜色中响了起来。 箫声绵绵,伴随着夜风清凉,让公仪音渐渐合上了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中,她感到秦默放下了手中的玉箫,然后轻轻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朦朦胧胧中,她终于进入了梦乡。 秦默出了公仪音的房间,看见院子已经被侍卫们收拾得紧紧有条了,院子中央生了一堆篝火,照亮了众人忙碌的脸庞。 琴瑟笙箫四人分别管了秦默手下四阁,其中子笙带的便是秦默私人侍卫武装。卫阁中最精锐的二十八名护卫以二十八星宿命名,此次出行,秦默点了其中十二名随行。 他们武功高强,性子敏捷,都是以一当十的存在。 “郎君。”见秦默出来,莫子笙迎了过来。 “怎么样了?”秦默扫视一眼院中,问道。 莫子笙点点头,“谢七郎和荆司直睡一间房,另派两个兄弟守着。郎君与殿下一间。剩下一间,供四名兄弟轮流休息,我和剩下的四名兄弟守在院中当值,以防意外情况的出现。” 秦默点点头,“辛苦你了,你先去歇会,这里我看一会便是。” 琴瑟笙箫四人当中,莫子笙的性格最为温文尔雅,闻言温润一笑,“郎君这么说,让属下如何敢当。郎君辛苦一路,还是先去歇着吧。更何况,郎君不在,殿下怕是也不能安然入睡吧。”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怎么?同子琴待久了,别的没学到,倒学到了他的油嘴滑舌?” 莫子笙眉眼一捶,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 “这样吧,你先守上半夜,过会我来替你。” 见秦默坚坚,莫子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点头感激应下。 秦默又去别的护卫那里看了一圈,见都安排妥当了,刚要进屋,谢廷筠从背后叫住了他。 “怎么了?”秦默转头淡问。 谢廷筠同秦默一道往旁边走了几步,看一眼公仪音熟睡的房间,看着秦默似笑非笑道,“怎么?无忧知道你会吹箫?” “她说她在我房里见过这管碧箫。” 谢廷筠轻笑,“无忧这个女子倒颇有意思,同一般的世家女郎不一样。此次千里迢迢跟着你赶赴冀州,真是其心可鉴啊。”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语声凉淡,“已经有主了。” 温柔的月色倾斜下来,给他素来清冷的眉眼镀上一层霜色,只是说起公仪音时,眼底有止不住的柔情一闪而过。 谢廷筠看在眼底,笑着道,“你放心吧,我有自知之明,肯定是抢不过你的,还不如不起这个念头。”顿了顿,望着天边探出头的皎洁明月,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从前还想,你这样清冷的性子,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你的法眼。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你坠入情网的样子了。” 秦默也不看他,语气浅淡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等着看你坠入情网的样子。” 谢廷筠一滞,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一个清丽的面容,很快不由自主红了耳根,在柔和的月色下看得分外真切。 秦默没有错过他面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似笑非笑地觑了谢廷筠一眼,没有说话。 谢廷筠轻咳一声掩下心中异样的情感,生硬地转了话题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秦默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翘了唇角道,“怎么说?” 谢廷筠把目光投向远方,远处的地平线在黑夜中变得朦胧而模糊,无边的黑夜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将零星的摇曳给吞噬,所有的秘密到了黑夜都被隐藏了起来。 “你让我偷偷带人出来,其实是怕打草惊蛇吧?”沉默良久,他开了口。 秦默定定地看着他,也是半晌没有说话,终于,他微眯了漆黑的瞳孔,“子沐,你若是有心从政,定能在官场如鱼得水。” 谢廷筠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可惜,我没这个心思。”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查到了什么?” 秦默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我怀疑,有人在暗中拉帮结派。” “谁?” 秦默摇摇头,“暂时还只查出了一些眉目,没有查到那个幕后之人。但我怀疑,当初廖青风之死,或许就同此人有关。” 谢廷筠一惊,“廖青风?他不是畏罪自杀么?” 廖青风自杀的真相,只有当时在现场的公仪音和秦默二人才知道,故而谢廷筠才有此一问。 秦默面沉如水,目光落在院落中央跳跃的火堆之上,眸间落跳跃星光,“是自杀,但并非自愿。” 谢廷筠倒吸一口凉气,“那人竟从那时起就开始布局了?” 秦默“嗯”了一声,“冀州邪教一案,也许同他并没有关系,但我想着谨慎些总是好的。”他转了目光看向谢廷筠,露出一抹歉意的笑意,“只是要托你下水了。但除了你,别人我都不放心。” 谢廷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气万丈道,“咱俩谁跟谁?我这人啊,就是嘴上贱。但你记住,你秦熙之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秦默难得的露出一丝澄澈的笑意,看着谢廷筠点点头,“我亦如此!交你这个朋友,值了。” 谢廷筠咧嘴一笑,“行了,时辰不早了,你赶紧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秦默点点头,“你也进去吧。” 谢廷筠应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秦默立在原地,看一眼月明星稀的夜空,心头划过一丝隐忧。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火堆中柴火偶尔的“噼啪”声传入他耳中。 站了一会,他终于抬步走近了房中。 房中没有烛火,只有皎洁的月光透光窗棱,照射在公仪音玉白无暇的脸上。她浅浅地呼吸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白皙的脸上划出扇形的阴影,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停止了,耳边只剩下她浅淡绵长的呼吸声。一时间只觉岁月静好。 秦默立在床榻边,呆呆地看了公仪音片刻,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脸颊,入手滑腻如玉,久久不舍得放开。 许是睡得很浅,公仪音似乎感受到了秦默的触摸,鼻尖呢喃了一句。 秦默不忍打扰他的睡眠,收回手刚要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公仪音软糯的声音,带了一丝未睡醒的迷糊感,“阿默?” 秦默转身望去,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吵醒你了?” 公仪音摇摇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你怎么还没睡呢?” “刚出去看了一圈。” “那现在可以睡了吗?”公仪音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秦默,一脸恳切的神情。 秦默怔了怔,看向旁边地上铺好的铺盖道,“我不是睡那么?”说完这话,转头打量了公仪音一瞬,似笑非笑道,“还是说,你想让我睡别的地方?” 公仪音脸一红,看了看地上的铺盖。他们此次出行本就是轻装上阵,自然没带多少被褥,地上的铺盖也不过是用些稻草随便搭成的勉强可以睡人的地方。她又抬头看一眼大袖翩然飘飘若谪仙的秦默,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何况现在秋夜渐凉,睡地上多多少少会有些凉意。公仪音想想就觉得不舍得。 公仪音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头看向秦默,红着脸道,“那个你要是不介意,就跟我挤一起将就一晚吧?” 秦默眸色一深,暗夜中,他的瞳孔似发着灼灼亮色。他定定看了公仪音一瞬,轻启唇瓣道,“阿音就对我这么放心?” 不知为何,他这话一出,公仪音顿时觉得气氛变得旖旎起来,原本她没想那么多的,被秦默这么一说,心底也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将脑中不可描述的场面赶了出去,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这样冒着粉红气息的范围。想了想,攥着身上的被褥坐起来,瞪了秦默一眼道,“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直接把你一脚踹下去。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怜香惜玉的。” 被公仪音俏皮的语气给逗乐,秦默忍不住笑出了声,“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我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公仪音又是恶狠狠一眼瞪过去,“想也不许想。”说罢,将被褥掀开一角,催促道,“快上来睡觉,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她如此慷慨,秦默自然也不会扭捏,手指放在外衫的系带上,刚要顿了顿,忽然抬头笑意浅浅看着公仪音道,“阿音要看着我宽衣?” 公仪音赶忙用手捂住眼睛,低声嘟囔道,“你脱什么衣服呀?” 秦默声音中透着无辜,“赶了一天的路,外衫上早已沾满了灰尘,难不成阿音想让我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睡觉?” 公仪音说不过他,索性将被子往头上一蒙,躺了下来,然后翻身转了过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秦默看着公仪音小孩子气般的动作,偷笑了一下,利索地将外衫解开脱了下来。 公仪音背对着秦默,心跳却如鼓般激烈。等了一会似乎没听到动静了,刚要转身看去,秦默清凉如水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阿音,我上来了?” 公仪音赶忙停下手里的动作,深呼吸一口平复了剧烈的心跳,尽量装作没事人似的“嗯”了一声,又用手将被子递过去了一些。 一阵凉风灌了进来,听着耳边的窸窣声,公仪音感到秦默已经上了榻。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被褥一角,一时大气也不敢出。 见她这副紧张的样子,秦默低笑一声,小声像水纹一样在公仪音耳边漾开来,一阵酥麻的似触电般感觉传遍全身,让她忍不住浑身一滞。 说起来也是丢人,前世公仪音虽然成功地招了秦默为驸马,但秦默延尉寺中事务繁忙,公仪音又心高气傲放不下身段,两人虽有夫妻之实,却从未有夫妻之实,连睡觉都是分榻而睡。这么算起来,今日还是公仪音第一次与秦默同榻而眠,心中自然万分紧张。 “阿音,你若再这般紧张,我就下去睡了。”秦默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着公仪音竖起的耳朵颇有些无奈。平日里看着她挺大胆的,其实骨子里还是羞涩的女子。 见公仪音没有反应,他眉目一挑,划过一抹沉思之色,作势就要掀被褥。 “别!” 公仪音赶忙转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一阵熟悉的暖流传遍全身,公仪音向被烙烫到了一般赶忙想松开,却被秦默反手握住,将她往怀中一带。 鼻端撞上秦默厚实的肩膀,温热的体温透过他薄薄的内衫源源不断地传入公仪音体内,脸上不知是热意还是羞涩,一片绯红之色。 她挣扎着想要退出秦默的怀抱。 秦默却紧了紧抱住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低低道,“别动,我就这样抱抱你。” 他的声音中,含了一丝白日里没有的脆弱,在这样深浓的夜色中显得愈发单薄。公仪音的心莫名就软了下来,抵住秦默胸膛的手也不自觉地下垂。 见公仪音不再抵抗,秦默松了松抱住她的手,但仍是握住了她的腰肢,声音愈发温柔醉人,“夜晚风大,这被褥太薄,为了怕你着凉,我还是抱着你睡吧。” 明知道秦默是在找借口,公仪音却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低低“嗯”了一声,下垂的手不由自主地也环上了秦默的腰身。 “睡吧。”秦默低低地说了一声。 寂静的夜,温柔的风,鼻端是秦默身上绵长而熟悉的寒竹香,劳累了一天的公仪音终于抵抗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在秦默怀中浅浅入睡。 第二日,她是被门外的喧哗声给吵醒的。 ------题外话------ 今天出去了,所以时间有些赶,评论明天回,奖励也明天发放哦 看来大家都不愿意把宁斐塑造成深情男二呢哈哈,那夭夭就打消这个念头吧2333 第153章 路见不平 睡意朦胧中,公仪音皱着眉头睁开惺忪的双眼,却正对上一双澄澈如清泉的眼眸。她怔了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昨夜是和秦默同榻而眠,不由微红了脸颊。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色泽,连脸上细小的绒毛也看得清清楚楚,皮肤恍如初生的婴儿般细腻动人。 秦默看着她微微一笑,声音中带了丝慵懒的性感,“醒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几乎呼吸相闻,她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余光却瞟到自己的手正搭在秦默没有一丝赘肉的蜂腰上,心跳慢了一拍,慌忙收回手放在胸前。 “昨夜睡得可好?”秦默看着她浅浅笑着,掀开被褥起身坐了起来,扭头看着她温柔问道。 公仪音抬眼望去,正好瞧见他胸前衣襟的系带松了一些,露出大片莹润紧致的肌肤,有几缕发丝洒落胸前,黑白分明的色泽,看得人忍不住心旌摇曳起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看呆了去。直到感到秦默戏谑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尴尬的别开了目光,轻咳一声掩下心中的慌乱,胡乱点头应道,“睡得挺好的。” 秦默唇边笑意愈发加深了些。起身下榻,伸手拿过搭在一旁的外衫穿上,尔后转头看向公仪音温声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公仪音正要说话,外头嘈杂的喧闹声却越来越大,她蹙了蹙眉尖,也起身坐了起来。 “外面怎么了?” 秦默摇摇头,“我出去看看。”说罢,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走后,外头的嘈杂声却丝毫没有减弱,隐隐夹杂着推搡怒骂声,公仪音眉头皱得更紧了,穿好衣服将头发随意拢在脑后,也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踏出屋外,一阵凉凉的秋风迎面袭来,夹杂着秋日特有的干爽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公仪音深吸了一口气,残存的睡意顿时跑得干干净净,不过,这种惬意的感觉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院门大敞,院子里涌入四五个怒气冲冲的村民,正对着院子里的侍卫骂骂咧咧。 公仪音心中狐疑,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站在前头的荆彦出声道,“各位,有话好好说。” 为首的村民是名中年男子,眼角上扬,看着公仪音他们一脸嫌恶,“谁让你们进我们甘泉村的?” 虽然他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但荆彦还是耐着性子行了一礼,温文尔雅道,“这位兄弟,我们昨夜路过贵宝地,本想找户人家借宿一晚,但都遭到了拒绝,不得已之下才找到了这间无人的空屋住了一晚,想来应该不会对各位造成什么影响吧?” 村民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何曾见过这么细声细语讲话文质彬彬的人,气势上就先矮了一截,不过,很快又壮着胆子道,“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说不让你们住,你们就不能住!” 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公仪音虽然不知道这个甘泉村不接待外人的理由是什么,但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未免让人有些恼火。 这时,秦默分开众人走了出来,冷冷扫一眼怒目而视的村民们,神情中含着睥睨万物的高贵气势,让人莫名就有些发憷。村民们被他凛然的其实迫得往后退了退,强自镇定地回望向秦默。 秦默转头看了他带来的人一眼,语声清淡,“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吧。” 见自己遭到了无视,那为首的汉子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吼道,“谁允许你们走了?!” 秦默负手转身,面上神情比方才更冷了,他凉薄如雪的目光在汉子面上游移片刻,没有说话,可汉子只觉得一股冷冽的压力扑面而来。 秦默身侧的谢廷筠嗤笑一声,装模作样地展开手中的白玉骨节扇摇了摇,“怎么?不让我们在这里也不让我们走,你们是想请我们当座上宾?” 论嘴皮子功夫,这些大字不识的村民哪是谢廷筠的对手,闻言面皮愈发涨得通红,可憋了半天也憋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说话的功夫,秦府侍卫已经将东西都规整好了,其中两人提着整理好的行李辎重就往门外走。 方才那汉子突然灵光一闪,眼神一亮大叫道,“扣住他们的车!” 公仪音他们的三辆车辇就停在院子外头,想来这名村民进来院子里时也看到了,闻言争先恐后朝外涌去。 正在给侍卫分配任务的莫子笙见状,脸色一沉,手指一动,刷刷刷从地上吸起几颗小石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冲向院外的村民射去。 几个村民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觉膝盖一软,纷纷“噗通噗通”跪倒在地,膝上一阵疼痛,忙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膝盖。 秦默看也未看他们,只温柔地看向公仪音道,“进去收拾一下,准备上路了。” 见这里没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公仪音顺从地点了点头,走近房里给自己飞快地挽了个垂柳髻。铺盖方才秦默已派人整理好拿了出去,公仪音又环视一眼,见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方才系上披风走出了门。 方才那几个村民已经不见了,公仪音挑了挑唇,心中猜测,大概他们是见自己一行人不好惹,所以灰溜溜地逃走了吧。 她走到秦默身旁点了点头,秦默淡淡开口吩咐一声,于是几人往院子外面走去。院子外,侍卫已经将行李辎重都放好了,正等着秦默他们出来。 “郎君,可以上路了。”莫子笙迎上来看向秦默道。 “好。”秦默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公仪音谢廷筠和荆彦,“走吧,村里路窄,到了村口再上车。” 大家纷纷应了,跟在秦默后面往村口走去。 岂料才走出几步远,远远便看到一群人来势汹汹朝他们走来,来的人怕是有三四十之多,感觉大半个村子都出动了。秦默微眯了清冷的眼瞳打量他们一眼,脚步未停,径直朝前走去。 两队人在路中间相遇,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公仪音惊奇地发现,这次为首的那人,竟是昨晚她敲最后一户人家门时出来的那个中年男人,一看他这架势,公仪音不由恍然。 难怪昨晚便觉得他的气质同其他村民有一些不同,带了些不怒自威的感觉,现在看来,恐怕正是这甘泉村的村长。 秦默停下脚步,打量着面前之人。 方才在院子里吃了亏的那几名村民也混在了队伍当中,就站在村长的身后,想来已经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村长。 果然如公仪音所料,为首之人正是甘泉村村长贾伟民。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他们一行人一眼,沉着语气开口道,“几位伤了我们的村民,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么?” 这种场合,秦默一向是懒得开口的,只目露清冷之色,周身的气质高贵得像云端的神衹,让人只看一眼,便忍不住心生怯意。 荆彦看着村长,似笑非笑接口道,“这位想来便是这甘泉村的村长了,不知怎么称呼?” “鄙人姓贾。”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荆彦这般彬彬有礼问来,贾伟民也不好意思先摆脸色,沉了嗓音硬邦邦回答道。 “原来是贾村长。”荆彦煞有介事地作了个揖,说回方才的话题,“贾村长怕是有所误会,方才之事,实在是这几位乡亲不分青红皂白想毁我车辇。出门在外,代步之车乃最重要之物,所以只能出手阻拦了。” 贾伟民阴鸷地看了他一眼,面露不快之色。的确,方才那事要深究起来,确实是村民做得不妥,他如今既然做出个要讲理的姿势来,就不可能自己先打自己的脸,闻言只得吞下心中的憋屈之意,转了话锋道,“昨夜郎君们深夜扣门,鄙人应该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我甘泉村不欢迎外人进入,诸位还这般不请自入,实在非君子之道。” 荆彦挑唇一笑,“贾村长怕是记岔了。昨夜你只是拒绝了我们投宿贵府的请求,但并未说不让我们进入村子里头。当今主上推崇良善之道,怎的到了贾村长这村子里,竟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见荆彦将主上都给抬出来了,贾村长脸色蓦地一沉。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老百姓,连京里的官都没见过,可这些人,一张口便是主上,想来来头定然不小,想到这里,心思转了转,咽下心中不忿的情绪,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道,“郎君有所不知,实在是先前村里出了件事,为了村里百姓的安危着想,才定下这不准留宿外来客的规矩。不过诸位郎君一看便是光明磊落之人,先前之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陪笑了几句,拱手一让,示意村民让出条道来,“诸位郎君既然急着赶路,鄙人就不多留了,一路好走。” 荆彦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眼。 这么快就变了态度,心思转得够快的,难怪能当上村长。 先前那几个吃了亏的村民还有些心有不甘,在队伍中大声嚷着,贾伟民一记眼刀飞去,那几人直接吓得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说话。 既然对方不多做纠缠了,秦默他们也不想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过多浪费时间,抬步朝村口走去。 走了几步,公仪音的目光却被队伍中的一人吸引。 队伍中的那名男子大概二十多岁的模样,低垂着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可嘴里却被东西堵住发不了声,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旁边有两个健壮的村民一左一右看着。 见公仪音看过来,那被绑住的男子眼前一亮,支支吾吾发出求救的声音。 旁边两个村民一见,毫不手软地往他腰上揍了一拳,嘴里骂骂咧咧道,“老实些!” 那男子闷哼了一声,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看着两个村民弯腰鞠躬不住求饶。那两个村民见他老实了,又骂了一句,这才推搡着他继续往前走。 公仪音面露狐疑之色。 这人犯了什么事儿?竟被人这般对待?! 不过好奇归好奇,眼下显然不是她该出头管闲事的时候,心中唏嘘了片刻,转回目光。 岂料脚步刚迈出一步,村民中就传来一阵骚动,她心下一惊,下意识朝方才那男子看去。却见他趁身侧看守他的村民心思放松之际,用力将他们撞开,然后跌跌撞撞朝公仪音这边跑来。 公仪音一惊,连连退后了几步。 秦默眉头一皱,挡在了她身前,大手刚要运功挥出,公仪音忙抱住他轻声道,“等一下。”秦默收了掌,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淡然立在她身前。 那男子跑出村民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朝公仪音和秦默磕着头,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响,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闪着灼热的光芒,仿佛公仪音是他最后剩下的唯一希望一般。 公仪音眉头皱成一团,紧紧盯着地上的男子。 男子脸上涕泗横流,面上悲伤而绝望的神情不似作假。公仪音看着地上男子眼中透出的浓重绝望,还是心软了,叹口气看向莫子笙,“子笙,看看他想说什么?” 方才看守男子的两名村民也拨开人堆快步跑了出来,刚要制止莫子笙的动作,却到底慢了一拍,男子嘴里塞的布条已被莫子笙扯下。 那男子甫一被解放,赶紧大口吸了两口气,然后又朝向公仪音不住磕着头,声音嘶哑难听,透着浓浓的绝望,“求女郎和郎君救小的一命,求女郎和郎君救小的一命。” 那两个健壮村民见状,脸色一黑,一左一右架着男子的胳膊,嘴里恶狠狠道,“起来!” 公仪音面色沉了沉,朝莫子笙递了个颜色。 莫子笙会意,伸手一挡,将两名村民挡了回去。两人一踉跄,恶狠狠地瞪向莫子笙,嘴里嚷道,“干什么干什么?!” 莫子笙没有理他们,又负手淡然立于一侧,半分不将他们放在眼中。 “怎么回事?”公仪音皱着眉头问那男子。 男子朝公仪音行了个大礼,随手举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横飞的眼泪鼻涕,看向公仪音道,“女郎,小的名叫李铁牛,本是名走南闯北的货郎,不想” 话还没说完,方才那贾村长大步从前头走了过来,面色黑沉,阴鸷地盯着秦默道,“郎君这是何意?此乃我甘泉村的私事,还请几位不要插手。” 公仪音本来的确不打算管这事的,但事情既然都捅到了自己跟前,若就此撒手不管,想来晚上也会自责难眠。思及此,看向贾村长清冷开口道,“贾村长,方才这李铁牛也说了,他只是名走南闯北的货郎,想来应该不是你甘泉村的村民吧?” 贾村长脸色一滞,显然公仪音的话将他要说的话给堵在了喉中。 见他没有想好反驳自己的说辞,公仪音便不再看他,继续看向那货郎道,“你接着说。” 李铁牛谢了,又继续方才的话说了起来,“这甘泉村小的也来过几次,同村民也算熟识了,偶尔碰上时辰晚了,便会在这里借宿一晚。不想前几日再次来的时候,村民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绑了起来,说说”说到这里,他似有些难以启齿,低垂着头,面色涨得通红。 公仪音耐着性子道,“说什么?” 李铁牛深吸一口气,方才抬眼看向公仪音,一鼓作气说了出来,“说我弄大了村里阿秀的肚子。”李铁牛是市井粗人,没读过多少书,说出来的话自然有些粗鄙不堪。 公仪音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话,耳根不由红了红。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她清了清嗓子道,“然后呢?” 李铁牛似乎也意识到方才自己那话粗俗了些,咽了咽口水道,“他们说小的罪罪大恶极,要将小的活活烧死!”说到这里,他浑身一抖,眼中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又跪了下来,抬头看着公仪音道,“女郎,小的真是是冤枉的,求女郎救救小的。” 公仪音一惊。 活活烧死,这不是滥用私刑吗? 她沉了脸色看向贾村长,冷声道,“贾村长,李铁牛所言是否属实?” 贾村长的脸色黑得似乎能滴出墨来,硬着嗓子道,“这位女郎,这事恐怕不归你管吧?” 公仪音冷哼一声,“若当真是你甘泉村的私事,我自然不会插手,先不管李铁牛身上的罪名究竟成不成立,单单你们竟要将人活活烧死一项,就是个滥用私刑的罪名!” 贾村长被公仪音的气势唬住,竟滞了一滞,很快反应过来,冷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滥用私刑?真是好笑!有本事你去告我呀?” “安邑县县令洪平,河东郡郡守丁广新,司州刺史董培然。要告你,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秦默清冷似霜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 贾村长闻言,面色骤然一变,阴沉着目光打量着秦默和公仪音,心里头忍不住打起了小鼓。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竟对本州郡县的官员如数家珍? 可是他又不愿平白落了下风,再者,虽知道他们是不是随口说出吓唬自己的?想到这里,壮了壮胆,犹自嘴硬,“强奸是罪大恶极的罪行!便是本村人犯了,也势必要处以火刑,怎能因为你们一句话就更改我甘泉村百年来的村规?” 公仪音灵动的杏目一转,透出一股灵气逼人的气韵来,将众人看呆了去。她盈盈浅笑看向贾村长,“这个残忍的村规暂且不说,李铁牛自己都没承认,你就这么肯定,阿秀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他的?” “阿秀自己承认的,难道还有假?” “哦?”公仪音挑了挑眉,清亮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哪位女郎是阿秀?”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躲在人群最后面的一位怯生生的女子。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她脸涨得通红,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珠,将坠欲坠,的确是个清秀的女子。 她轻移莲步怯怯地走了出来,只是头快低到尘埃里去了,双目通红,不敢抬头看公仪音。 公仪音扬唇浅笑,走到阿秀面前微微弯了腰,低头凝视着她道,“阿秀,你告诉我,欺负你的人当真是李铁牛吗?” 阿秀讷讷地点了点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衫,指节都泛出了些微的白,显然内心十分紧张。 公仪音看着她面上神情,眼中闪过一抹沉思,柔声道,“你不用怕,你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好不好?” 阿秀还未出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说什么说,还嫌不够丢人吗?” 公仪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但脸上已是饱经沧桑,眼睛中透出浑浊之色。 她看了这老者一眼,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听得身侧荆彦小声惊讶道,“这不是昨夜咱们敲门的第一户人家开门的那人吗?” 他这么一说,公仪音才恍然记起来。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巧! 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阿秀面前,一举拐杖作势就要敲下去,“丢人现眼的家伙!还出来做什么?还不滚回家去?!” 阿秀眼眶一红,好不容易咽下的泪水又滚了上来。 “这人是谁?” 公仪音侧头看着荆彦低声问道。 荆彦摇摇头,猜测道,“大概是祖父或者外祖父吧?” 这时,有一个低沉中带了丝憨厚的声音传了过来,“明叟是阿秀的祖父。” 公仪音转头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个二十来岁的汉子,长得憨厚敦实,一脸诚恳。他看一眼阿秀,朝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再说话。 明叟虽然上了年纪,但听力并没有退步,自然也听到了这汉子说的话,气得将拐杖往地上一顿,狠狠转向说话的汉子骂道,“阿光!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公仪音看着二人一来二去,心中隐隐有了眉目。想了想,带上澄澈无害的笑容看向明叟道,“明叟,您也不想阿秀白白受伤害是不是?若事情当真不是李铁牛所为,您就不想让真正的罪犯伏法么?!” “伏法?!”明叟冷嗤一声,刚要说什么,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子也随之一颤一颤的,显然身体不太好。 阿秀见状忙满脸担忧,上前替明叟顺着气道,“祖父,大夫说了,您不能受气”话还未说完,手就被明叟一把掀开,“别在我跟前碍眼!” 阿秀的手僵在半空,眼中一片悲恸的神色。 公仪音看着她孤单而哀伤地站在人群中,身子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明明是同自己一般花信般的年纪,却要承受这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痛苦。村民指指点点,连亲人也这般不理解。一时间,公仪音心中升起了淡淡的怜悯之情。 看着公仪音眼中闪烁的神色,秦默自然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这案子,你想查?” 公仪音转头看着他,咬了咬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明知此事有异,若还撒手不管,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只是,她又有些担心地问道,“会不会误了行程?” 秦默笑笑,“小案子,耽搁不了多久的。”说着,朝一旁的莫子笙递了个眼色。 莫子笙会意,走到贾伟民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在他面前一晃,很快又收了回去,又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村民还没搞明白莫子笙掏出的是什么东西,也没听清莫子笙同贾村长说的是什么话,就见贾伟民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抬头抖抖索索不可思议地看向秦默,眼中露出一抹惊恐的神色。 见他面色有异,方才吃了亏的其中一个村民小心唤道,“村长?” 贾村长回了神,双腿一颤就要跪下,秦默随手举袖一拂,轻而易举地制止了贾伟民下跪的动作。 见他如此身手不凡,贾伟民更加惶恐了,背后一时汗如雨下,全身像从水潭中捞上来的一般湿得厉害。 “贾村长,还是先叫闲杂人等回去吧。”秦默淡淡开口道。 贾伟民忙不迭点了点头,定了定心神看向一脸不解地村民道,“此事看来另有隐情,大家先回去吧,等查明真相再另作打算。” 村民顿时炸开了锅,不明白贾伟民为何突然就妥协了。 贾伟民心情不快,冷冷地瞥了一眼闹哄哄的人群,“叫你们回去就先回去!” 众人虽然不满,但还是被贾伟民这一眼给震慑住,议论纷纷三三两两地朝家里头走去。 “你——留下。”眼见着大家走得差不多了,公仪音出声喝住了走在最后的一个年轻男子,正是方才出声告诉她明叟是谁的阿光。 阿光冷不丁被公仪音叫住,转身看来,一脸错愕。 公仪音冲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示意他先站在一旁。 终于,无关人等都走光了,秦默看着贾伟民道,“贾村长,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谈谈吧。” 贾伟民忙不迭应了,“几位还是去小民家中吧。”说着,前面带路,引着众人往他家里走去。秦默低声吩咐了莫子笙几句,他应一声,带着十二名侍卫留在了原地。 到了贾伟民院中,屋里头有人闻声而出,见到随贾伟民进来的秦默众人不由一怔,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公仪音身上时又倏地一亮,眉眼间一抹裸窥视的神色。 公仪音不悦地皱了眉头。 这人正是那晚她敲门时应名的那名年轻男子,大概是贾伟民的儿子。 方才他就贼眉鼠眼地混在了队伍中一直盯着自己看,此时又用这种猥琐的神色看来,让公仪音心里跟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贾伟民瞪他一眼,喝道,“阿文,进屋去!” 贾文嘟囔了一句,还是识趣地缩回了房中。 贾伟民朝秦默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脸歉意道,“犬子顽劣,让大家见笑了。”说罢,拱手一让,请众人进了正厅。 一进厅中,贾伟民就一掀袍角跪在了地上,冲着秦默行礼道,“小民见过秦寺卿。”方才莫子笙亮出的那块延尉寺令牌真把他吓坏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清冷如仙的郎君居然是延尉寺寺卿!没想到秦寺卿年纪轻轻却已身居高位,若不是他有个娘舅在县衙中当差,曾跟他说过建邺各部所用的金牌样式,他还当真会怀疑莫子笙拿了块假令牌来糊弄他了。 刚刚秦寺卿身旁的那个侍卫说他此次出来乃微服出巡,不想暴露身份,所以直到此刻他才敢跪下行礼。 跟进来的阿秀阿光等人一听,也慌了神,缓缓张张也想跟着拜倒在地。 秦默挥挥手制止了他们下跪的举动,“不用多礼了。” 贾伟民应一声,一脸恭谨地站了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拂了拂厅中席位请秦默入席,“寒舍简陋,还请寺卿多担待担待。” 秦默摆摆手,“不用坐了,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吧。” “是是是。”贾伟民躬身应了,一脸讨好的神色,同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吞了吞口水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阿秀竟突然被发现有了身孕,可是她一个未婚女郎怎么会怀孕呢?未婚先孕可是个伤风败俗的事,弄不好是被浸猪笼的!大家百般逼问之下,阿秀才说出了实情,原来竟是之前李铁牛来村子里的时候趁明老头不在时欺负了她!” 李铁牛一听急了,红着眼分辩道,“我我没有!” 公仪音淡淡瞥了他瞥了一眼,又看回头低到胸口处的阿秀,想了想,看向贾伟民道,“贾村长,能否容我同阿秀单独谈一谈?” 贾伟民虽然不知公仪音是什么来头,但看秦默对她的态度,自然心里有了衡量,点头堆笑道,“自然,自然,隔壁就有空屋一间,小的带你们过去吧。” “不用了。”公仪音淡淡一笑,“我们自己过去便是。”说着,看了秦默一眼示意一下,然后走到阿秀面前,柔声细语道,“阿秀,我们单独谈谈可好?” 阿秀怯生生地抬了头看她一眼,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又不安地回头看一眼站在一角的明叟。 明叟抬了头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重重叹一口气,“罢了,你跟着这位女郎去吧,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说谎。” 阿秀眼中水波闪了闪,点点头,怯生生地跟在公仪音身后出了门。 不料公仪音刚踏出厅外,便看到旁边人影一闪。她秀眉一扬,怒喝一声道,“谁?!” 那人还想逃,被闻声赶出来的谢廷筠一把揪住从隔壁房中拖了出来。 一见那人的正脸,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冷声道,“又是你!”原来,这个在门外偷听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贾伟民之子贾文。 见被人抓了个正着,贾文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目光盯在公仪音面上久久不肯转开,“女郎,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呐?”居然能让老爹毕恭毕敬请回家里来的,一定不是常人。 “我们的身份,不是你能知道的。”瞧见他眼中对公仪音裸的觊觎之色,谢廷筠心怀不悦,冷冰冰道。 贾文看一眼公仪音身后的阿秀,很快又笑了笑,然后挠挠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公仪音朝谢廷筠笑着谢过,然后看向阿秀道,“阿秀,我们进去吧。”说着,伸手退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阿秀的面色更加苍白了,没有一丝血色。 两人进了房间,公仪音在阿秀面前站定,温柔地凝视着她,尽量放轻嗓音道,“阿秀,你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方才那个白衣郎君,是建邺城中的延尉寺卿,专门负责调查疑案悬案的。你放心大胆地将真相说出来,我们一定会还你清白。” 阿秀抬了头怔怔地看着公仪音,面上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忽然,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般,瞳孔蓦地放大,很快又低了头,声音细若蚊吟,“我是李铁牛。” 公仪音心中生出一抹疑色,转头朝阿秀方才目光所及处望去,却只看到一扇窗户,窗户外什么也没有,不由起了疑。 阿秀这模样,明显是没有说实话。只是,她究竟在顾虑什么? 见她仍是一脸害怕的神情,公仪音决定先同她套套近乎,拉着她的手在房中的席上坐了下来。阿秀的手腕很纤细,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被这段,手也很冰凉,有种寒沁入骨的冷意。 窗外明明艳阳高照,透过窗棱照射进来,可阿秀的脸上,却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苍白之色,唇上没有丝毫血色,仿佛跟她白如纸的面色融为了一体。 公仪音微微叹口气,温柔开口问道,“阿秀,你父母呢?” 阿秀头往胸口埋了埋,闷闷道,“阿父阿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从小是祖父将我养大的。” 难怪方才明叟会那般气愤,其实他心里,更多的是心疼吧。从小自己带大的孙女居然遭受了这样的遭遇,只是他一个粗人,并不懂得如何将自己内心的情感表达出来,又怕众人对阿秀说三道四,所以索性自己先在众人面前狠狠骂阿秀,如此一来,别人就不好开口了。 公仪音心中唏嘘,转了话题道,“那方才那个阿光,你熟识吗?” 阿秀微微怔了怔,点了点头道,“阿光哥就住在我家隔壁,他心肠很好,经常过来帮我们的忙。”说起自己熟悉的人事,阿秀的声音大了些,也没有方才那么发抖了。 公仪音点点头,柔声接着问道,“可我看你祖父似乎不喜欢他的样子?” 阿秀好不容易才亮了一些的眸光又黯了下去,呐呐道,“阿光哥同我一样,也是从小没了父母。不过他比我更不幸,家中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所以家里很穷。祖父说阿光哥一穷二白却还想着娶我,是痴心妄想。”阿秀面色红了红,低垂着头将这其中的原委说了出来。 公仪音看着她这模样,心思动了动,目光看向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声音愈发轻柔起来,“阿秀,你喜欢阿光是不是?” 阿秀没有出声,但眼中闪烁的神色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阿秀,你当真不愿意说出是谁欺负了你么?你忍心看着无辜的人因为你的缘故而被村民烧死?”眼见着阿秀的情绪有了波动,公仪音忙趁热打铁。 阿秀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惨白。 ------题外话------ 感谢: 小卿、小宝哥、小萝莉的花花 0535、曾经的好与坏、小卿、菀菀的月票票 菀菀的评价票票 第154章 牛刀小试 她似乎挣扎了好久,终于还是低了头,一脸颓然道,“我我不能说” 公仪音一怔。 阿秀说的是,“她不能说” 原本公仪音还有所怀疑,阿秀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会不会是阿光。 毕竟,看阿秀的模样似乎与阿光是两情相悦。明叟虽然不赞同两人在一起,但年轻的少男少女兴之所至,也许某次偷尝了禁果也说不定。后来事情败露,为了保护阿光,阿秀才随意指了李铁牛来当替罪羊。因为若是未婚先孕,在这样小的村庄里,男女双方都会受到舆论的谴责,听贾伟民的意思,似乎也有严厉的惩罚等着他们。而罪就不同了,若是被,阿秀就是受害者,那么被惩戒的就只有施暴者一人。 可是看方才阿秀一系列的表现,她分明不是在保护某人,而是在害怕着什么。 莫非阿秀当真是被人施暴才导致怀孕,而这施暴者,是让她害怕的人物? 公仪音皱了眉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发现了一丝端倪。能让阿秀如此害怕的人物,想来在村子里应该有点势力。而这甘泉村最有势力的人,不就是贾伟民? 再联想到刚进房间时阿秀脸色突然的惨白,公仪音突然意识到,也许,阿秀害怕的不是别人,正是贾文!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通了。 从贾文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就知道他是个色迷心窍之人,阿秀容貌清丽,家中又只有年老的祖父,很容易被贾文盯上。而方才阿秀本来准备说出他的名字,却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一样面露惊恐之色,应该就是贾文不放心在窗户口露了个面,以再次威胁到阿秀。 公仪音深吸口气压下心底对贾文的厌恶,看着阿秀单薄的眉眼,用轻柔而和缓的声音道,“阿秀,你同贾文熟吗?” 她话音一落,阿秀的身子忍不住颤了颤,放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紧紧攥住自己的裙衫,瘦弱的手背上青筋爆出,眸中一抹隐忍之色。半晌,她木讷地摇摇头,“不不熟” “你们俩家似乎住得并不远?” 阿秀“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目光恍惚而黯淡,似乎陷入了什么沉思和回忆当中。 “我见他方才几次把目光落在你身上,他是不是也喜欢你?” 阿秀却似听到了什么骇人的话一般,拼命摇头道,“没没有”说着,突然一阵干呕,公仪音忙上前替她拍着后背,看着她痛苦万分地将腹中地酸水都呕了出来。 好不容易停歇了下来,阿秀呆呆坐在原地,原本水灵的大眼睛此时像失去了光泽的死鱼眼睛,定定地盯着地上某一处发呆,半晌不曾转动。 公仪音心中不忍,可为了查明案子的真相,只得再添一把火,“阿秀,我再问你一次,欺负你的人,当真是李铁牛吗?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阿秀依旧是那个呆呆的表情,脸上的神情呆滞得如同一张白纸。公仪音以为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刚要再问一遍,只是“阿秀”两字刚叫出口,便见阿秀捂住耳朵失声尖叫了起来。 “不是他!不是他!是我自己!都怪我自己!你们烧死我吧!你们烧死我吧!”说罢,突然像发了疯似的,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朝门外跑去。 她尖叫着到了院子里,双眼空洞无神,不住地大喊大叫。 原本在正厅里的众人也被惊扰到,纷纷走出来查看。 公仪音追了出来,见阿秀这幅模样,心知她是受了刺激,不由有些自责。刚要上前抱住阿秀,却见她四下惊逃,手上不住挥舞。一个不小心,长长指甲就往公仪音的脸上挥来。 “小心!”身后响起秦默色变的声音,公仪音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了阿秀的袭击,赶紧往后几步站定,心中一阵后怕。 秦默皱了皱眉头,飞身上前,刷刷两下点了阿秀的道,阿秀双眼一闭,身子软绵绵倒了下来。秦默朝身后的荆彦丢了个眼色,荆彦会意,上前接住了阿秀。 荆彦看向闻声出来的明叟,“明叟,阿秀受了刺激需要休息,去你家可好?” 短短功夫,明叟仿佛又老了几岁,他定定地看了双目紧闭的阿秀一眼,眼中一抹痛苦的神色,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步履蹒跚地朝自己家中走去。 荆彦无奈地朝秦默看一眼,抱着阿秀跟在明叟身后走出了贾伟民家的院子。 公仪音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之意。 贾伟民眸色闪了闪,看着秦默搓着手小心翼翼道,“寺卿,您看现在” “我们去明叟家看看,有消息了再过来通知你们。对了,阿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还请贾村长替我那十几名侍卫找个暂时歇息之处。” “当然当然。”贾伟民满口应下,“寺卿您看,你们昨夜宿的那院子旁边的大堂平日是给村民集会用的,请您的侍卫去哪里休息可好?我让人送些茶水过去。” 秦默点点头,“劳烦了。”又看向阿光,“你先回去吧,有需要我们再派人叫你。” 阿光忧心忡忡地应了,走出了门。 谢廷筠举扇摇了摇,开口道,“你和无忧去明叟家吧,我跟着子笙他们过去吧。顺便”他看一眼神情颓败的李铁牛,“顺便把他带去那边看着。” “也好。”秦默应了,带着公仪音出了贾伟民的院子朝明叟家走去。 已近晌午,秋日的阳光不算热烈,但直直洒在地上,走在阳光下一会身上还是会出一层薄薄的汗意。公仪音低垂着头看着地上自己和秦默并排的影子,没有说话。 “怎么了?”秦默放缓脚步,偏头看来。 公仪音叹一口气,“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操之过急了些才导致阿秀受刺激昏倒过去。” “查案过程中,这些事情不可避免的,你无需自责。”秦默淡淡道,面上并无其他的神情,只温柔地凝视着公仪音。 公仪音长睫一垂,心中仍有些许过意不去。 “可问出线索来了?”知道公仪音如今不过一时想不通,秦默没有纠结此事,问起了别的话题。 公仪音点点头,抬头看向秦默,眸色清亮耀眼,“我想,我大概知道真正欺负阿秀的人是谁了。” “谁?” “贾文。”两人都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谈。 “贾伟民的那个儿子?”秦默沉思着问道。 公仪音点点头,“就是不知道贾伟民对此事知不知情。” “阿秀承认了吗?” 公仪音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她似乎很怕贾文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来。” 秦默悠长的目光看向远方,冷嗤一声,“贾伟民平日里仗势欺人的事情一定干得不少,你看看他家里的摆设就知道了。整个村子,就他家的房子是别人家的好几倍。” “那现在怎么办?”公仪音咬着下唇眨了眨眼,求助似的看向秦默,“阿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贾文定然也不会承认自己犯下的事。”顿了顿,又道,“明叟和阿光那里可问出什么来了?” “没什么重要的线索,只是那个阿光,似乎对阿秀一往情深的样子。至于明叟,到底年纪大了,问不出什么来。”说话间,已经到了明叟家门前,他看一眼阳光下的斑驳的院门,开口道,“先去看看阿秀吧。” 公仪音点点头,跟在秦默身后走近了院子里。 两人一踏进院中,正好看到荆彦推门出来,他见两人过来不由面上一奇。 “阿秀怎么样了?”公仪音开口问道。 “还在昏迷中,我在想要不要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可是明叟说村里没有大夫,要请只能去最近的镇上去请。”荆彦无奈道。 “我去看看。”公仪音接口道。 “你还会看病?”荆彦奇道。 “学过一些医药之术。”公仪音说着,伸手推开了阿秀休息的那间房门。 明叟正坐在阿秀榻边,背对着公仪音,看动作似乎在偷偷抹着眼泪,佝偻的背影在阳光逆照下显得格外苍凉。 公仪音心中一时很不是滋味,伸手在门扉上瞧了瞧。 明叟慌忙将面上眼泪擦干,颤颤巍巍转了过来。见是公仪音,他定定看了她一眼,沙哑着开口道,“女郎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阿秀。” 明叟没有说话,眼中带着审视的神情,良久才出声道,“女郎是想帮我们吗?” 公仪音停下向前的步伐,不解地看着他。 明叟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女郎若真想帮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阿秀她,禁不住再一次的刺激了。” 公仪音一怔,心中涌上一丝五味杂陈的情绪。光影中,她面上神情清雅如莲,眼中有一丝的落寞,不过很快她便振作了情绪,看向明叟道,“阿叟,您当真相信此事是李铁牛所为?” 明叟直直望来,神情有些怔忡,“阿秀为什么要说谎?”当初阿秀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李铁牛的,他也曾有过怀疑,因为李铁牛为人木讷老实,与其说是他的,倒不如说是阿光的来的更让她相信。可是阿秀却一口咬定,而且成日以泪洗面,他知道阿秀喜欢阿光,若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阿光的,她不会如此情绪低落,这才选择相信了阿秀说的话。 此时现在听眼前这女郎说来,事情似乎另有蹊跷? 见明叟面上神情有所松动,公仪音接着分析道,“对啊,你有没有想过,若此事不是李铁牛所为,阿秀为什么要说谎?” “女郎是什么意思?” 公仪音叹一口气,“此事必须查出个真相来,否则,阿秀还有可能再次受到伤害。我曾学过一些医术,若你不介意的话,让我给阿秀看看吧。” 明叟怔怔地将阿秀床榻旁的位子让了出来,只是脸上神情仍有些怔忡。 公仪音在阿秀榻边坐下,伸出手替她把着脉。 “如何?”秦默走上前来问道。 公仪音叹口气,将阿秀的手腕放回到了被褥之中,“刺激过度加上营养不良,喝一帖药应该就好了。阿叟”她转向一脸恍惚的明叟,“村子里头可能找到白术、茯神、黄芪、木香这几味药?” 她说的这几味药都是常见的山中药材,甘泉村背后临山,应该不难找才是。 明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阿光他经常去山里头采药材,他家中应该有,我去求他。”说罢,扶着膝盖挣扎着就要起身。 “我们去吧。”公仪音忙出声制止了他,“您留在这里照顾阿秀便是。” 说着,看一眼秦默,同他一道走出了房门。 阿光的屋子就在阿秀家隔壁,不过明显寒碜了不少,院子外面看上去也破破烂烂的。院门虚掩着,两人便推开走了进去。 正巧阿光就在院子里翻晒药材,听得动静转身望来,见是公仪音和秦默,不由一喜,手在身上擦了擦,赶忙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寺卿,见过女郎。”顿了顿,眉眼中带了一丝期待道,“可是阿秀醒过来了?” 公仪音摇摇头,“还没有,需要几味药材熬成药给她服下,听明叟说你经常去山上采草药?你这里可有白术、茯神、黄芪、木香几味药材?” “有的有的。”阿光赶忙应下,“两位请稍等。”说着,急急走进房中,很快拿了一包药材走了出来递给公仪音道,“女郎请看看分量够不够?不够小的再去山上采。” “够了。”公仪音打开纸包看了一眼,看向阿光浅笑着道了谢。 阿光一脸手足无措的模样,挠了挠后脑勺道,“女郎快别跟小的客气,这是小的分内之事。”说着,语气变得有些怅惘起来,“只希望阿秀能早点醒过来才是。” 公仪音看着他满目的担忧之色,心中升起一丝感动,她定定看着阿光,突然开口道,“阿光,你现在还喜欢阿秀吗?” 阿光一怔,脸色很快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喜欢阿秀。” “现在还喜欢?”公仪音追问了一句。 阿光愣了愣,终于听明白了公仪音话中的意思,他面上潮红渐渐退去,无比认真地看着公仪音,郑重其事点头道,“喜欢!如果如果阿秀愿意嫁给我,我我一定娶她!” 公仪音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 平心而论,阿光长得并不出众,但就五官而言,甚至还比不过贾文。浓眉大眼,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神情,但一双眼睛却黑亮黑亮的,让人感觉莫名的踏实。 如今他郑重其事地看着公仪音,面上是满满的肯定,没有一丝犹疑。 公仪音心中的感动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她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小村庄里,居然还有这样澄澈而不含一丝杂质的情感。我喜欢你,并非因为你的容貌,亦不是因为你的家世,只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 “那阿秀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小的愿意当孩子的爸爸!”阿光脱口而出,眼中甚至含着一丝迫切的情感。可是很快,他眸中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低头嗫嚅道,“可是阿秀不会愿意嫁给我的,她这几天甚至都不愿意见我了。” 公仪音看着阿光颓然的眉眼,其实很能理解阿秀的心情。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脏了,不配再同阿光在一起了吧?可是爱情当中,有哪有什么配不配一说? 她忽然觉得,也许阿光,是让阿秀开口的一个契机。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身后的秦默,无声地征求着他的意见。如今秦默和她之间,已经达到能用眼神交流的地步了。譬如现在,只用公仪音抬眸看秦默一眼,秦默就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轻轻点头,秦默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道,“阿光,你想知道是谁欺负了阿秀么?” 阿光一愣,抬头怔怔地看着公仪音,半晌才问出一句,“难道难道不是李铁牛?” “你信么?”公仪音淡淡反问。 阿光低垂了头,颓丧地摇了摇头。是的,他不信。李铁牛他也打过几次交道,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走方货郎,怎么会怎么会做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可是阿秀一口咬定是李铁牛,他不想怀疑她,只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既然阿秀不想说,他便不问。 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想到阿秀看着他时愁苦的神情,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若是若是阿秀被人威胁了呢? 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太阳突突地跳动着,抬头紧紧瞪着公仪音,眼中已经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到底谁谁?是谁这般禽兽不如?” “我推测,应该是贾文。” 阿光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突然色变,一拳捶在身侧晾晒药材的木板上,恨恨看着地面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他!平日里他就对阿秀多有觊觎,没想到他竟然干出这么丧尽天良之事!”他越说越气氛,一头往外冲去,面上一副想找贾文拼命的模样。 “站住!”公仪音大声娇喝一声。 阿光脚步一顿,听到公仪音娇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秀并没有承认,说是贾文也不过是我的推测。你现在冒冒失失冲过去找他算账,你以为你能讨到什么便宜吗?” “难道就这么看着他逍遥法外吗?!”阿光回转身恨恨道。 “当然不会!”公仪音一脸坚定,“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阿秀有勇气将他指认出来。我方才私下问阿秀的时候,发现她十分害怕,我猜,贾文一定暗中威胁了她,并授意她将怀孕的事推到李铁牛身上去。你现在贸然过去,阿秀前面的隐忍不就全部泡汤了吗?!” “还请女郎指点一条明路。”阿光看着公仪音,突然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 “你起来说话。”公仪音看着他道。 阿光站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面上一片忿然,显然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心底团团上蹿的怒火。 “阿光,我有把握让阿秀醒过来。你可有把握让她说出事情的真相?”公仪音定定地看着他。 “我?”阿光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公仪音肯定地点了点头,“现在只有你能让她说出实话了。你想,阿秀在乎的,无非是明叟和你两人,贾文定是拿你们的安危威胁阿秀。现在经历此事,明叟定然不会再阻挠你和阿秀,又有我们在,不用再担心贾文会背后给你们使绊子。你把这些都说给阿秀听,她会明白的。” 听得公仪音这么说,阿光眉眼间露出一抹灼灼亮色,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让阿秀说出真相的!” “嗯。”公仪音欣慰地点点头,“阿秀的药还缺一味药材,我需要去我们的车上拿,然后给阿秀煎了服下,你先在家中等着,我们会再派人来叫你。” 阿光对着公仪音久久鞠了一躬,面上是感激涕零的神色,“女郎和郎君的帮助,小的铭记在心无以为报,来世定当衔草结环。” 公仪音浅浅一笑,“事情还没解决,别着急谢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稍安勿躁,千万别冲动去找贾文,以免打草惊蛇了去。” “小的明白,女郎请放心吧。” “好,那我们先走了。”公仪音同他道一声别,看向秦默笑笑,一道走出了阿光的院子。 出了门,公仪音走在前头,阳光倾洒下来,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秦默落她一步之遥,静静地看着前头脚步匆忙的公仪音,唇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见身后的秦默脚步放慢,公仪音不由回头望去,隔着秋日煦暖的阳光,她看见秦默清浅的笑意,猝不及防撞进她的眼帘,如同耀眼的光芒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她不好意思笑着问道。 秦默唇角依旧保持着那样浅浅的弧度,凝望着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阿音如今查起案来越发有模有样了。” 公仪音愈发不好意思起来,低垂了眉眼嗔道,“阿默,你就别取笑我了。在你面前我还不是班门弄斧吗?” “已经可以出师了。”秦默淡笑着打趣,又问,“还差什么药材?” 公仪音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我记得我们带了些参片是不是?阿秀会晕倒,说白了就是营养跟不上气血不足导致,用参片入药是在直接不过的法子了。只是我怕他们心中有负担,所以便没有说出来。” 秦默看着她细致温婉的眉眼,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异样情绪蔓延上来。明明是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着长大,却能如此为别人着想,秦默不禁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个大好的宝贝了。 这么一想,唇角的笑意愈发加深了些,幽深的瞳孔深处也落满浅浅笑意。 公仪音好奇道,“你笑什么?” 秦默摇摇头,看着出现在前方的村名集会大堂,淡淡道,“走吧,到了。” 到车上取了些参片过来,秦默又点了几个人同他们一道回阿秀家。 “郎君”刚要离开,李铁牛在身后怯生生叫住了他们。 秦默和公仪音转头望去,见李铁牛满目期待地看着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公仪音叹口气,淡淡道,“你放心吧,若不是你做的,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李铁牛面上露出一丝狂喜的神情,双膝一软就要跪下。看出他的势头,公仪音忙制止道,“你就放宽心在这里待着吧,有什么进展我们会派人再来通知你的。” 李铁牛大声应一声,目送着他们出了门。 到了阿秀家,公仪音取了合适剂量的各种药材交给其中一个护卫,让他先去将药熬好。药很快熬了上来,公仪音看着明叟将药给阿秀喂下,过了一会,阿秀咳了一声,紧闭的双眼缓缓睁了开来。 明叟面上一喜,握住阿秀的手道,“阿秀啊,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了?”虽然方才在众人面前对阿秀万般嫌弃,此时却再也顾不上其他,真情流露一脸关心道。 阿秀虚弱地点了点头,目光四下一望,又怯生生地收了回去,手里攥着被角,仍是一脸受惊的模样。 公仪音看向明叟。 方才她已经把事情的利害关系与明叟说清楚了,此事若想有转机,就必须阿光出面劝阿秀才行。事到如今,明叟唯一关心的就是阿秀的身体和情绪了,自然不再阻拦。此时见公仪音看向他,心中明白,点点头看向阿秀道,“阿秀,阿光想来看看你,可以么?” 阿秀先是一愣,呆呆道,“祖父,你不反对我和阿光了么”话音刚落,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不要,我不要见他,让他走!” 明叟抓住她的手腕,小声地哄着,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了一些,“阿秀乖,阿光给你带了山上摘的好吃的野果子,你要不要试试?” 阿秀一听神情变得柔软起来,眼中泪花晶莹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良久,她才怔怔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方才阿秀一醒,公仪音便已经派人去请阿光了,此时正在门外候着。公仪音看向明叟道,“阿叟,那我们给他们一些空间,去外面等吧。” 明叟应了,同她一道出了房门。 阿光正在院子里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见几人出来了,忙一脸期待地迎了上来,小心翼翼道,“小的小的可以去看看阿秀吗?” “进去吧。”公仪音淡淡点头,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阿光深吸一口气,神情紧张地踏进了房中。 谁都不知道他们俩在房中说了什么,只是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阿光从房中走了出来,眼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看他这模样,公仪音知道阿秀已经被阿光说通了,不由也松了一口气。 阿光在人群中搜寻到公仪音,冲她点了点头。公仪音走上前,低沉了嗓音道,“是贾文吗?” 阿光握紧了拳头,眉眼间划过一丝愤怒的神色,重重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贾文那个畜生!”他的声音并不小,一旁的明叟自然也听到了,闻言一怔,忽而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手中拄着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浑浊的眼中呈现出一种死灰的白。 公仪音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他的身子软绵绵朝后倒去。 阿光小跑几步上前,堪堪接住了明叟的身体,嘴里焦急呼喊道,“阿叟,你没事吧?” 公仪音叹口气,“应该是一时气没提上来,你掐掐他人中试试。” 阿光依言掐住明叟的人中,果然见他的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眼皮一翻,悠悠醒转了过来。明叟重重咳了两声,挣扎着就要起身,“我要去跟他拼命!” 阿光忙抱住他劝道,“阿叟,我们现在过去没有任何益处。您放心吧,这位女郎和郎君一定会帮我们讨回公道。” 明叟看一眼公仪音,呼吸间明显有些中气不足。 公仪音点点头,“阿叟,您就放心吧。眼下阿秀还得依靠您,你千万不能倒下去。” 明叟重重吸一口气,看向阿光道,“扶我起来。” 见他想通了,公仪音又看向阿光,“阿秀同意指认贾文了吗?” 阿光点点头。 “可有证据?” 阿光眼中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阿秀说,当日她拼命挣扎,抓破了贾文的右手手臂。她指甲很深,这么几天,贾文身上应该还有疤痕。” “那让李铁牛当替罪羊也是贾文的主意吗?” 阿光摇头道,“阿秀说,当时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十分惶恐,便去找了贾文。贾文说他会托人从镇上带些打胎药给她打掉,只是打胎药还没拿回来阿秀便被人发现有了身孕,情急之下才推到了李铁牛身上。” 公仪音眯着眼眸,心中想过一个主意。 “阿秀现在可能走路?”公仪音看向阿光问道。 知道公仪音是想找贾文对质去了,阿光点点头,“我扶她过去。”于是,他进了屋,将虚弱的阿秀扶了出来。公仪音本来想让明叟在房中休息的,只是明叟坚持要跟着一同前去,公仪音拗不过他,也就罢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贾伟民的院子里。 听得动静,他忙走了出来,笑得一脸谄媚,“郎君,里头请。” “不用了,就在院子里说吧。”秦默冷冷道。 贾伟民一愣,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顿了顿,小心翼翼道,“郎君,不知调查得如何了?” “调查清楚了,阿秀承认当时是被人威胁,不得已之下才拉了李铁牛出来定罪,现在她终于有勇气将实情说出来了。”秦默看着她,面上神情冷得更冰块似的。 “这”贾伟民笑容僵了僵,眯着眼睛看了面色苍白的阿秀一眼,“不是李铁牛?” “不是。”秦默全身气压更低了。 “那是谁?”贾伟民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看他这幅模样,公仪音可以肯定,贾文做的“好事”,贾伟民怕是不知情。不过就他这样子,估计知道后还是会对贾伟民百般维护的。 她转头看向阿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道,“阿秀,你尽管放心说出来,当时欺负你的人是谁?” 阿秀颤抖着看了贾伟民一眼,蠕动着苍白的唇开了口道,“是是贾文” “不可能!”贾伟民一惊,下意识否认。 “是不是如此,不如请贾村长请贾文出来一问如何?”荆彦帮腔道。 贾伟民赶紧走到贾文屋子里,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去,脸色不由更黑了。秦默见状,转头朝荆彦吩咐了几句,荆彦点头退下。 贾伟民看向秦默和公仪音沉声道,“两位,阿文不知道去了哪里,容我出去找一找。”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贾村长就在此耐心等着吧。” 没过多久,侍卫果然带着灰头土脸的贾文回来了,将他往院中一推,贾文一个踉跄,勉强才站稳。 贾伟民看着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公仪音看他一眼,又看向阿秀,“阿秀,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那日欺负你的人可是贾文?” 许是怕阿秀又临阵胆怯起来,阿光偷偷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指尖。阿秀心中一股暖流流过,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点头道,“是!就是他欺负了我!” 贾文脸色一白,看着阿秀嚷道,“阿秀,你瞎说什么,这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那日阿秀挣扎中用指甲划伤了那人的右手手臂,贾文,你敢将手臂亮出来看看吗?” 贾文脸色更白了,眼中闪烁着躲闪的神色,支支吾吾着不肯出声。 可是这会哪由得了他?秦默朝左右使了个颜色,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压住他,很快将他的袖口卷到了肩膀之上。果然,贾文的右手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贾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公仪音看着他冷冷道。 贾文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叫道,“这能说明什么?我我不小心划伤了手臂不行吗?” 看着他事到如今还在负隅顽抗,公仪音冷笑一声,又道,“无辜女子,还指使她将罪名推到他人身上,你可知,这两项罪名加起来会判什么刑?” 贾文一听愈发急了起来,大声嚷道,“我没有让她推给李铁牛,明明是她自己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是她自己说的!我明明让她将孩子打掉的!” 话音一落,四下一片寂静。 贾文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浑身一软瘫软在第,脸上早已眼泪鼻涕一大把。贾伟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又是心痛又是心急。 公仪音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是她!是她勾引的我!”贾文忽然反应过来,狠毒如毒蛇的目光倏地射向一旁的阿秀,指着她愤愤然道。 只听得“当啷”一声,公仪音看到明叟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拐杖掷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贾文脸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贾文眼珠子一红,站起来就要冲过来同明叟拼命。 身侧的侍卫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受伤微一用力,贾文便痛得哭爹喊娘起来。 公仪音不看他,只看向贾伟民,神情冷得似腊九寒冬的天气,说出来的语声似裹着冰渣子一般冷冷地打在贾伟民身上,“贾村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第155章 贱人自有天收 贾伟民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贾文情急之下说漏了嘴,他已经很难再帮他狡辩什么。更何况,秦默的身份摆在这里,再多的狡辩都是徒劳。 他一向是个识时务之人。 脑中飞快的转动了一番,忙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朝秦默深深行了个大礼道,“寺卿,小民教子无方,实在是惭愧。小民犯下这等天理不容的事,小民绝不会为他开脱,请寺卿依法惩治便是!”他双手紧握在身前,面上神情将一个父亲那种既纠结又心痛的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演得再好,到底还是假的,眼底的那一丝不甘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公仪音不耐看他做戏,轻哼一声,转头不看他。 颓废在地的贾文一听急了,急急跪行到贾伟民脚底,一把扯住他的袍角嚎啕道,“阿父,阿父,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管我了!”他自然没法理解贾伟民的“良苦用心”,只当他真要大义灭亲,不由心急如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起来。 贾伟民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暗中踹了踹他,示意他收敛着些不要放肆,如此自己才有救下他的一线希望。只可惜贾文太过愚钝,完全没有领会到贾伟民的想法,一声比一声哭得大,快把左邻右舍都给引来了。 同样被引出来的,还有贾文的母亲尤氏。 尤氏不过一个典型的山野村妇,方才贾伟民趁秦默一行人去阿秀家的间隙,仔细交代了尤氏一番,让她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是以尤氏一直在屋里安静地躲着。此时却突然听见她宝贝儿子的哭声,哪里还藏着住,颠颠儿就从房中走了出来。 “我的儿啊!”尤氏一眼便见到赖在地上的贾文,方才她在屋里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大嚎一声扑到贾文身旁,一把抱着他哭了起来,神情亦是好不狼狈。 见妻儿如此,贾伟民又是心痛又是尴尬,讨好地朝秦默咧了咧嘴。 秦默视若不见,凉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贾文既然犯了事,自然要交由县衙处置才是。” “是是是。”贾伟民陪着笑道,“一切听凭寺卿做主。” “我不准!”尤氏一听,大叫出声,手中紧紧抱着贾文,一副生怕别人将他夺走的模样。贾文也紧紧藏在尤氏怀中,不肯露面。 贾伟民脸黑了黑,看一眼秦默,朝着贾文喝道,“混账东西,自己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还妄想逃脱惩罚?!” 这时,门外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村民,都探头探脑地朝贾伟民院子里瞧着。 公仪音心神一动,走到门口将院门全部打开,对着围观的村民道,“诸位,真相已经查明了,丧尽天良欺负阿秀一个弱女子的,不是李铁牛,而是贾文!” 话音一落,人群中纷纷炸开了锅。 原本不相信的村民在看到院中贾文满脸狼狈的模样和贾伟民铁青的脸色时,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一时间,人人都有些群情激愤。 贾伟民这个村长当得怎么样暂且不说,但贾文素来在村里横行霸道,村民们早就受了一肚子气了,现在听到他竟然如此色胆包天,竟去欺辱素日腼腆内向的阿秀,纷纷义愤填膺起来。 “烧死贾文!”不知有谁带头说了一句,立即得到了人们的响应。 “烧死贾文!烧死贾文!”人群中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别说贾文,就连贾伟民也有些慌了神。 他之所以不想将此事抖落出去,是知道秦默他们虽然身份地位高,但毕竟会依法办事。他们不会路过此地,阿文最后还是要交与县衙处置的。他那娘舅在县衙中混得还不错,到时自己暗中塞些钱财,偷偷将阿文弄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可惜阿文和尤氏那婆娘竟丝毫不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大嚎大叫。这下倒好,把人都引过来了,这让他该如何平息愤怒的群众?搞不好,自己这个村长的位子也会不保了。 他心中打起了小鼓,面上装出一副沉痛而内疚的表情,刚要同阿秀说些什么以向围观的民众表明自己的立场,贾文却像被门外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声吓坏了一般,躲在尤氏怀中结结巴巴道,“我没有!我没有!是她!是她勾引我的!”说着,恶狠狠地指着阿秀。 阿秀身子一颤,害怕地往明叟身后躲了躲。 村民一听,更加愤慨。阿秀如今都憔悴成了这个样子了,他居然还敢将罪名往阿秀身上推,实在是让人来气。 这时,人群开始朝院子里涌了进来。那些平日里就经常受贾文和贾伟民气的村民此时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冲到贾文面前,一把将他从尤氏怀中拉了出来,拳头就像雨点一样落了下去。少数与贾伟民平日一道为虎作伥的村民本来还低声劝着,此时一见情形不对,忙灰头土脸开溜了。 贾伟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贾文杀猪般的嚎叫。他心中一慌,忙冲上前去想阻止村民。推搡中,他自己也受了好几拳,眼角青了一大块。 他心中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想找出下手之人,只是四下一片乱哄哄的,哪里还找得到?只得捂住脸灰溜溜地朝后退了几步。突然想到秦默他们,忙快步走到秦默面前,哭丧着脸道,“寺卿您看,在这么下去,阿文会被他们打死的呀!” 公仪音心中冷笑。他自己当初想用私刑的时候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如今落到自己头上就受不住了? 秦默看一眼贾文那边,见他也被打得差不多了,方才慵懒开口看向自己带来的那几名侍卫道,“你们上去拉一下吧。” 几名侍卫都跟在秦默身边许久,早对秦默的话中隐藏的含义了若指掌,应一声诺,上前慢吞吞将暴怒的村民拉了开来。 贾文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来。尤氏倒在一旁的地上,早已哭得背了气。贾伟民心疼地看着面目全非的贾文,恶狠狠地瞪一眼下手的村民,将他们一一记在了心里。 秦默早就看透了贾伟民的心思,轻飘飘开口道,“看来贾村长平素积怨颇深啊。贾村长可要记住一句话,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贾伟民突然觉得一阵后背发凉。 秦默看向村民,淡然开口道,“各位乡亲,我是建邺延尉寺中当差的,一行人路过此地正好遇上这桩案子,也算是上天有眼,让我们将真正的罪犯找了出来。大家请放心,我们一定会还阿秀一个公道。” 村民疑惑地看着秦默。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出过这个小村庄,自然不知道秦默口中的延尉寺是做什么。还是阿光赶忙开口帮忙解释道,“大家放心吧,这位郎君是京里来的大官,他会替我们主持公道的!” 村民一听,看向秦默的眼神变得崇拜起来,心里头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这位郎君一行人气质飘然,跟天上的仙人似的,原来竟是京里头的大官! 秦默微微点了点头,又道,“贾文所犯罪行天理不容,我们会将他带到县衙受审,大家请放心。” 在场众人虽然并不知道带到县衙受审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莫名地就被秦默身上的气韵所折服,纷纷点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默看,有那妙龄的女郎,脸上都飞起了一片绯红之色。 荆彦瞧着这一幕,心中偷笑一声,却感到秦默冰刀般的眼神射了过来,忙轻咳一声,收回脸上的笑意。 秦默转回目光接着道,“各位就请先回去吧,日后阿光和阿秀,也请各位多多包容。日后我们回京也会经过这里,到时候喜欢能补喝一杯他们两人的喜酒。” 众人一怔,纷纷看向阿光和阿秀。 阿光和阿秀有情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也知道明叟一向不同意这二人的婚事,如今听秦默这一说,不由有些发愣。阿秀都都被人欺辱了,阿光居然还愿意娶她? 见大家看来,阿秀头垂得更低了,笼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成拳头,心中又是不安又是胆怯。 阿光却突然朝阿秀走近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阿秀错愕地抬头,正好撞见阿光灼灼望来的眼神,不由心中一暖。 村民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本人群中有些看热闹的人,虽然此事说到底不是阿秀的错,但一个女子,被人凌辱了,还怀上了那人的孩子,再怎么说日后都会抬不起头,更遑论这世上总有一些喜欢看人凄惨落魄之人了。 但秦默这句话,却让这些人在心中将自己的心思掂量掂量。 是啊,若是自己做得太过了,将阿秀逼上绝路,到时候她一个想不开什么的,这大官再回来的时候会不会追究到自己头上来? 这么一想,有些浑水摸鱼之人的小心思就乖乖收回了肚里。 公仪音自然明白秦默说这话的意思,有些意外地看了秦默一眼。印象中他除了对自己,对待别人的态度总是冷冷的,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如此细腻体贴。 荆彦笑笑,出来接着道,“那诸位就请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们来处理就成了。” 众人应了,三三两两出了贾伟民的院子。 事情已尘埃落地,公仪音看向阿秀,朝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阿秀怔了怔,很快也微微扯了扯唇角,笑意虽然淡,但却是她这么多天来露出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了。 公仪音看向阿光道,“阿秀和明叟的身子不太好,你先带他们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放心吧。” 阿光感恩戴德地点了点头,知道阿秀已经到了极限,怕是片刻也不想见到贾文丑恶的嘴脸了。再者明叟的身子的确有些虚弱,便也不推辞,搀扶着两人朝外走去。 不想经过贾文身侧的时候,他突然像发狂了一般,一跃而起,身子朝阿秀砰地撞去。 秦默脸色一沉,大手一挥,贾文就像一块破布一样被甩了出去。但秦默到底方才的注意力没有在阿秀和贾文身上,还是慢了一拍,阿秀被贾文撞倒在地。阿光亦没有来得及拉住她,情急之下自己往地上一躺,垫在了他的身下。 公仪音脸色一变,急急忙忙跑上前道,“阿秀,你没事吧?” 阿秀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挣扎着想从阿光身上起来,不想身下一软,又痛苦地倒了下去。公仪音却眼尖地看到,她素白的棉布裙子下面,流出了殷红的血迹。 她心中一惊,蹲下身将阿秀扶了起来,却见她身下血迹越流越多。 秦默和荆彦显然也看到了,面色沉沉大步走了过来。 公仪音看着阿秀苍白的面色和痛苦的表情,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阿秀她,怕是被贾文这么一撞,流产了。 “阿秀!”明叟惊呼一声,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她怎么样了?”荆彦皱着眉头开口道。 “怕是流产了。”公仪音沉声道,“快扶她进房。” 不想阿秀却看向公仪音,虚弱地开口道,“不不要在这里要回家。” 公仪音知道她是不想在贾文的家中在多呆一刻了,而且看着输血量,恐怕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她肚里的孩子了,叹一口气,看向荆彦道,“让人找副担架过来,把她抬回去吧。” 荆彦忙走到贾伟民身前说了几句。贾伟民虽然现在脑中亦是一团乱麻,但还是不敢得罪秦默他们,领着人进屋找了个轻便的软榻出来。 秦府侍卫同阿光一道,小心翼翼地将阿秀抬到了软榻之上,然后脚步未停地朝阿秀家中奔去。 公仪音看向秦默,一脸急色道,“我过去看看,这里就拜托你了。”说罢,也急匆匆离去。 秦默缓缓将目光从公仪音离去的背影上收回,脸色铁青地看一眼贾伟民,又看一眼摔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贾文,冷声吩咐道,“阿星,将贾文带到谢七郎那边去交由他好生看着,另外再叫阿井他们几个过来。” 那唤作阿星的侍卫应一声,将贾文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推着他朝外走去。 看着贾文一瘸一拐被侍卫推搡着朝外走的身影,贾伟民心中一酸,不由开口叫了一声,“阿文” 贾文下意识想停下脚步,但阿星那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伸手粗暴地推了推他的后背,示意他继续往外头走去。 贾伟民无奈,只得转了目光看向秦默,嘴里求饶道,“寺卿,能不能能不能让小民同犬子再说两句话?” 秦默冷冷看他一眼,淡然唤了一声,“阿星。” 阿星会意,停下了推着贾文前进的步伐。 贾伟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贾文面前,千言万语最后只凝成一句话,“阿文,你要好好的,不要任性。”他想说的话有很多,他想告诉他不要怕,他会想办法救他出来;他想跟他说要暂时忍耐,不要任性用事,可是这么多人在这里,他没法把这些话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虽然心中恨他不争气,但到底还是不舍得。他就这么个儿子,此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也不知他会吃多少苦,一时觉得心中酸涩得厉害。 公仪音冷冷地看着贾伟民的作态。 子不教父子过。平日里对其放任纵容,等真正酿成惨剧了再来追悔莫及又有何用?贾文弄得现在这么狼狈,完全是咎由自取! 秦默神情冷淡地看着他说完,给了阿星一个眼神。 阿星会意,也冷冷看向贾文开口道,“走吧。” 目送着两人出了院门,秦默自然不会在此多待,朝贾伟民冷淡地点头示意了一下,跟着走了出去。 此时的阿秀房中,公仪音正在凝神给阿秀把着脉,良久,才收回手,目露沉肃之色。 “女郎,阿秀她怎么样了?”阿光见她神情如此严肃,有些不安地焦急开口问道。 公仪音微微叹一口气,“她这段时间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又没进多少食,身体本就虚弱,又经过这么猛烈的撞击,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那阿秀呢?阿秀怎么样了?她没事吧?”阿光又焦急地追问。 公仪音示意他别担心,“放心吧,阿秀没事,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阿光长吁一口气,心中定了下来。只要阿秀没事就好,孩子没了,日后还是会有的。 正巧此时秦默从门外进来,公仪音见到他眼睛一亮,“阿默,你来得正好,阿秀的身子有些虚,需要补补,你让阿井去将车上剩余的参片取来吧。” 秦默应下,走到门口同阿井吩咐了一声。 阿光先是一愣,继而连连摆手道,“女郎,我们实在是担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人参山里头也有,我我这就上山去采,女郎还是自己留着吧。” “人参哪里是这么容易摘到的?阿秀的身子拖不得,你就别客气了。”公仪音劝道。 “可是”阿光涨红了脸,一脸嗫嚅之色。 “别可是了。明叟没事吧?”方才公仪音在给阿秀把脉的时候,阿光去看过隔壁房间休息的明叟了。 阿光点点头,“女郎请放心,阿叟知道阿秀没事就放心了。” “好,回头也可以熬些参汤给他喝。” 阿光眼圈一红,突然重重跪了下来,朝公仪音磕着头道,“女郎和郎君对小民和阿秀的照顾,小民没齿难忘!小民小民无以为报,只能日后日日在家替女郎和郎君祈福,请佛祖保佑女郎和郎君幸福平安。” 他说得郑重其事,公仪音哭笑不得,又不忍拂了阿光的好意,勉强点头应下道,“多谢你的好意了。这些都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快起来吧。” 阿光这才站了起来。 这时,榻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阿光一喜,朝阿秀看去,果然见阿秀缓缓睁了眼朝这边开来。他面上一喜,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阿秀,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阿秀点点头,摸了摸肚子,看向阿光道,“阿光,我我是不是?” 阿光不忍地点了点头,又怕阿秀想不开,忙宽慰道,“阿秀,你你别难过孩子孩子还会再有的。” 不想阿秀却突然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啜泣,越到后面哭声越来越大了起来,简直叫一个撕心裂肺了,仿佛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和不安全数哭了过来。 见他这幅模样,阿光心疼不已,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却见阿秀从他怀中退了出来,胡乱抹一把眼泪,盯着阿光一字一顿道,“阿光,我一点儿也不伤心!” ------题外话------ 宝宝们第一天上班滋味如何呀嘻嘻嘻 第156章 意外收获 阿光微愣,看着怀中的阿秀。 阿秀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声音仍有些沙哑,不过眼中透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色,“阿光,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的存在,只会时刻提醒着我那屈辱的事实。所以阿光,你不用替我感到伤心难过。” 公仪音在一旁看着,心中微有唏嘘。 原本她的确有些担心阿秀肚里的孩子。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阿秀给她带来深痛耻辱的那一幕,而日后孩子若长大了,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到底会引来诸多风言风语。但若真要狠下心去将孩子打掉,又觉得太过残忍,毕竟稚子无辜。 没想到 没想到贾文倒主动“解决”了这个难题,不管如何,也算是天意了。希望日后阿光和阿秀能心无芥蒂国好自己的生活。 阿光握了握阿秀的手,憨厚道,“阿秀,只要你开心就好。你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阿秀摇摇头,抬眸看向公仪音,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虚弱,但较之方才,眼中已有了奕奕神采。她朝公仪音扯出一抹笑意,神情带了一丝怯意道,“女郎,谢谢你!”说罢,就要起身下床给公仪音行礼。 “不用客气了。”公仪音忙按住她,“你身子还很弱,就放宽心修养吧。”说着,又看向阿光,“东西待会我叫人送来,你好好照顾阿秀和明叟,其他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了。”方才她同阿光说要送人参过来的时候,阿秀还未醒来,为了不给她造成负担,公仪音便没有点明。 阿光无比感激地点了点头,憨厚的大个子,此时眼眶中却泛着晶莹的泪珠。 公仪音勾了勾唇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还有些事情需要我们去善后。” 阿光忙起身道,“我送送女郎和郎君。” “不用了。”公仪音摆摆手拒绝,“你好好照顾她们吧。”说着,走到秦默面前,仰头道,“阿默,我们走吧。” 秦默淡淡点点头,同她一道出了门。 两人在街上并肩走着,此时已经晌午,一上午忙忙碌碌,又没有吃早饭,公仪音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苦着脸看向秦默撒娇道,“阿默,好饿。” 深秋的夏日已没有了太多的炎热,只有阳光暖暖地洒在人的身上。公仪音仰着小脸看向秦默,长长的睫毛上落满金色的细碎流光,大而玲珑的杏眼中闪着娇俏的神色。 方才那个冷静淡然的公仪音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此时站在秦默面前的,只是一个会撒娇会哭闹的小女生。 秦默浅笑着看着公仪音,他的身上,有一种如水墨画般淡雅深远的韵味,而眼中的神情,足以让时间万物沉醉。 被秦默这般看着,公仪音起了几分羞赧之意。 她定了定心猿意马的心神,僵硬着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好看。”秦默勾了勾唇角,淡淡吐出两个字。 公仪音神情一僵,很快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晃了晃秦默的胳膊道,“阿默,我真的饿了。” 秦默唇瓣笑意加深了些,轻轻捏了捏她握在自己胳膊上细长而秀气的手指,“好啦,去看看,子沐他们应该已经在弄了。” 公仪音笑笑,她的笑容若盛开在骄阳在的花朵,总是莫名有一种让人安定下来的魔力。 到了村民集会用的大厅,谢廷筠他们果然已经在准备午饭了。见他们俩过来,谢廷筠抬头招呼道,“快过来,这蔬菜肉汤已经熬得差不多了。” 公仪音走到他身侧,闻着锅中散发出的阵阵香气,好奇道,“谢七郎,你哪里来的蔬菜?”他们车上也可只有干粮才是? 谢廷筠朝她得意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灿烂的牙齿,“从村民处讨来的。” 公仪音失笑,觑着他打趣道,“唷,堂堂谢家七郎,居然还要从村民处讨食材?” 谢廷筠白她一眼,用汤勺搅了搅大锅里的汤汁,不以为意道,“你懂什么,就是这种野生的食材吃起来才香呢。我本来还想给前的,不过那几个大婶大概是看我长得风流倜傥,所以钱也没要,全送给我了。”说着,又呶呶嘴看着那口大锅道,“喏,这个也是她们借给我的。” 公仪音抿唇笑了笑,“你确定人家是看在你长相俊美而不是看在九郎是大官的份上?” 谢廷筠一滞,轻咳一声道,“怎么?她们知道熙之的身份了?” “不是很懂,只知道是京里来的大官便是了。”公仪音看着他尴尬的模样,玩心四起,将阿光的话照搬了过来。 也不知是热还是为了缓解尴尬,谢廷筠取下腰间坠着的玉骨扇摇了摇,给自己打圆场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没差啦,反正有汤喝就好了。有个大婶还特意送了些肉过来呢,你闻闻,这蔬菜的清香混着肉的浓郁是不是勾得人食欲四起?” 公仪音笑着看向他手中的扇子,“哟,谢七郎又用起了玉骨扇?” 谢廷筠忙将扇子递过来急急道,“不是那把了,这就是把普通的玉骨扇,你看这玉,还有杂质呢。” 公仪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的,你也当真了。” 谢廷筠愤愤地一收折扇,看向秦默道,“熙之,你管管无忧,怎么老是拿我寻开心?” 秦默睨他一眼,淡淡勾了唇角,“她开心就好。” 谢廷筠差点被呛到,咳了几声才平静下来。荆彦在一旁看着两人的斗嘴,不由心中偷乐,嘴角都能挂个钩子了。 谢廷筠瞪他一眼,只得自己闷闷地继续熬他的汤去了。 公仪音逗弄完谢廷筠,目光随意一扫,突然看到一旁李铁牛灼灼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放心吧,你的罪名洗脱了。” 虽然方才李铁牛看到贾文被人压着进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这会真的从公仪音口中听到这话,还是欣喜若狂起来,一把跪倒在地,朝公仪音不住磕着头。 “小民多谢女郎的救命之恩!多谢女郎的救命之恩!” 公仪音哭笑不得,短短一天收到这么多磕头,便是平素在帝姬府里,那些仆从见了她也不会动不动就磕头,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摆摆手道,“好了,快起来吧。” 李铁牛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他看着公仪音,面上是腼腆的笑容,眼中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狂喜,垂在身侧的手激动地不住颤抖。 公仪音见状,心中不由也跟着开心起来。 因她的一念之差,这些无辜的人才得以得救,心中除了开心,更多的是多了一种责任感。以前总觉得她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个体,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无意中的善举,也能对这么多人造成影响。这更坚定了她日后要多行善事的信念,毕竟说起来,这些百姓都是她南齐的子民。 李铁牛道谢完,有些迟疑道,“女郎,不知小的的货郎担子能否拿回来?那是小的养家糊口的东西,若是丢了” “你的货郎担子在哪里?” “应该被扣在了贾村长家。”李铁牛呐呐道。 公仪音点点头,看向一个侍卫,“阿柳,你跟他走一趟村长家吧。” 阿柳应了,带着李铁牛往村长家走去。 公仪音转了目光看向瘫倒在地的贾文,他的双手被反绑在后面,眼神空洞无神,木讷地看着一处,不见一开始的盛气凌人。 似乎是感受到公仪音在看他,他定定地转了头看来,再看清公仪音的面容时,原本毫无焦距的眼神在一瞬间迸出滔天的怒意。 他挣扎着想起身朝公仪音撞来,却被身旁的阿星死死按住,无力地挣扎了一番后颓丧了下去。 公仪音看着他这幅模样只觉可笑至极。 她在他面前蹲下,直视着贾文的眼睛,语声冷厉,“阿秀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托你的福。”她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这样也好,免得孩子,反而日夜生活在众人的嘲笑中。” 贾文愣愣地听着,面上神情没有一丝改变。 公仪音却不再看他,起身站了起来往谢廷筠那边走去,面上已收回方才的冷肃,嚷嚷道,“饿死了饿死了,可以吃饭了吗?” “好了。”谢廷筠将锅下面的火熄灭掉,吩咐人拿了餐具过来,一人盛了一碗蔬菜肉汤,就着他们带来的酥油饼,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村民集会的大厅是有简陋席位的,公仪音在席上吃到一半,看到阿柳领着李铁牛担着货架回来了,后头还跟着提了个篓子的阿光。 荆彦迎了上去。 阿光走到几人跟前,将手中的篓子放在公仪音面前的长几上,腼腆笑笑,掀开篓子盖将里头的食物一一取出来道,“小民见已经晌午了,女郎和诸位郎君忙着阿秀之事都没有空吃午饭,便抄了几个山野小菜给各位送来尝尝,还请女郎和各位郎君不要嫌弃。” 他面上笑得腼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回以一笑,朝阿光拿出的饭菜看去。都是一些山中野菜或者干货炒制而成,但色泽挺鲜艳,看得出来用了一分心思。 “谢谢你了。”公仪音由衷一笑。 阿光不好意思地戳了戳手,“小民手艺不精,女郎尝尝看,若是觉得不喜欢请不要勉强。” 公仪音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拿起筷子夹了一箸山笋放入嘴中,露出甜甜笑意道,“挺好吃的,谢谢你。” 阿光紧张的神情松了下来,如释重负地舒口气,“女郎喜欢就好。”顿了顿,迟疑着道,“不知女郎和郎君们什么时候启程?” 公仪音看身侧的秦默一眼。 秦默淡淡道,“用过饭就走。” 阿光面露失望之色,“这么快,那郎君和女郎先用餐,小民就先不打扰了。”说着,行了个大礼离去。 公仪音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很快转了回来,朝秦默灿然一笑道,“阿默,吃吧。”说着,将盛好的汤递到他的手中,“当然比不上我们平日里的佳肴珍馐,但也别有一番清新的滋味,你尝尝。” 秦默笑笑,小口喝起了汤。 一顿饭相安无事地吃完了。 用过饭,侍卫们在收拾东西了,窝在一旁的李铁牛有些紧张地走上前来,手中紧紧攥了个东西。 公仪音停下手中整理东西的动作看向他浅笑道,“怎么?有事吗?” 李铁牛深吸一口气,神情紧张道,“女郎的救命之恩,小民实在无以为报,只有只有这个东西,小民不知来历,但看模样材质应该并不普通,小民唯有这个东西送给女郎聊表谢意了。”说着,将手掌摊开来,露出掌心里躺着的一支简单别致的发簪来来。 发簪的簪身是用沉香木制成,簪头处缀着一个四角星芒状的饰物,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呈现出一种通透的色泽,似玉非玉,触手生凉。四道星芒间断点缀着细小莹润的珠子。正中是一颗较大的碧玺石,眼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是什么?”公仪音好奇问道。 “小民也不知道。”李铁牛腼腆笑笑,“是小民某次收货时从一个村民手中收到的,他说是很久之前一个老人家送给他的,他说自己一介山野村夫,用不到这么贵重的簪子,又看上面的珠子还算值钱,便同小民换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公仪音看了看李铁牛手中的那支簪子,它上面的那个星芒饰物的材质太过特殊,连自己这种见惯了珠宝玉石的人也无法分辨出来,不由有些生疑。 不过,她还是笑笑婉拒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铁牛摇摇头,咧嘴憨厚一笑道,“留在小民手中也用不着,希望女郎不要嫌弃能够收下,也算是小民的一点小小谢意了。” 他一再坚持,神情恳切。公仪音无奈,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簪子。 李铁牛如释重负地笑笑,澄澈的眼睛中露出一种孩子般的笑意,憨厚的面容上有种由内之外的欢欣散发出来。见他如此,公仪音更加没法拒绝,笑得道了谢。 李铁牛愈发欢悦起来,想了想又开口道,“小民就不在甘泉村多留了,希望女郎和郎君一路平安。” 公仪音点头,“你也是,自己保重。” 李铁牛应了,担着货郎担子一摇一晃地走出了公仪音的视线。和暖的阳光洒在他货郎担前头,正照在上面的拨浪鼓之上,有一种宁静的诗意。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金色的阳光中,公仪音转了目光看向手中的簪子,举起来在阳光下看了看,不解地望向秦默道,“阿默,你能看出这簪头是什么材质做的吗?” 秦默认真看了看,摇头浅笑道,“你都看不出,我自然也认出了。” “奇怪”公仪音嘴里嘟哝着,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簪子,突然,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嘴里“咦”了一声。 “怎么了?”秦默奇道。 “你看这里。”公仪音将簪头转了转,正对着阳光,然后指着星芒的四个角上道,“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些浅浅的凹槽?” 秦默接过,拿在手中认真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有。” “这是什么?”公仪音好奇道,“这么浅,看着并不像装饰用的。” 秦默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公仪音便索性作罢,将簪子往发髻上随手一插,“罢了,不想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吧。” 秦默点点头,转身看向大家道,“准备出发吧。” 一行人应了,赶着车辇往村口而去。贾文也被反绑着手,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当中,脸上鼻青脸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意气风发。 村民们听到外头的动静纷纷开门走了出来,看着队伍中的贾文一脸嫌恶之色。 贾伟民没敢出来,怕成为众矢之的,躲在门后拉开一条缝看着,还得死死捂住尤氏的嘴不让她发出声响,心中苦涩万分。 而阿秀家安静了一会,很快房门也被拉开。 阿秀身上披了件阿光的外套,正在他的搀扶下立在门口死死盯着队伍中的贾文,眼中似乎能冒出火花来,手死死抓住阿光的手背。 似乎感受到了阿秀的怒目而视,贾文下意识朝她看去。两人的目光一对上,贾文被她目光中的浓重恨意给吓了一跳,下意识脚底一踉跄。很快又觉得自己这样未免有些太丢份,挺了挺胸脯挑衅地回望过去。 阿秀还没有什么回应,围观的群众却被惹怒了,也不只是谁带头朝贾文丢了个鸡蛋,很快,各种蔬菜烂叶,鸡蛋,山薯等纷纷朝贾文扔去,一时间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贾文再也不敢造次,抱着头哭爹喊娘,只是被侍卫看着又不能乱跑,只得生生受了这铺天盖地的扔过来的东西。 阿秀定定看了他片刻,终于转身坚定地走回了院中。 院门在她身后“啪”的一声被关上,那一刻,贾文眯着眼,看到她面上神情有着从未有过的坚毅,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辉。 他的心底,升起了一丝不是滋味的感受。 这个小婊子,居然敢如此蔑视自己,若不是她,自己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若自己能回来,定要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157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一行人行到了村口方才上车。 公仪音和秦默依旧做一辆车,只是为了方便押解贾文,谢廷筠也坐到他们这边来了。另一辆车则由荆彦和莫子笙看押着贾文。 等几人坐稳当,车队缓缓向前行驶了起来。 公仪音挑开车帘,看着村口挑着的那盏灯笼随风轻摆,阳光下甘泉村三个字变得越来越模糊。想到阿光和阿秀感恩戴德的样子,想到头上簪着的那支四角星芒簪,想到前头牛车里坐着的贾文,公仪音越发觉得在这个时代,老百姓的性命实在如草芥,一个不小心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时间心中有些唏嘘。 这是她恰好路过此处,才救下了无辜的李铁牛和阿秀,若是她没有路过呢?李铁牛是不是就已经被活活烧死了?阿秀是不是就要终身活在自己的羞愧当中?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个这样的阿秀这样的李铁牛? 从前觉得治国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现在才发现,治理一个国家,远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要让普通老百姓也能安居乐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谢廷筠看着她面上的沉思之色,不解道,“无忧,怎么了?案子已经破了,你该高兴才是。这件案子,可都是你亲力亲为呀。不是我奉承你,我还真觉得你如今断案的时候越来越有熙之的风范了。” 公仪音收回神思,看着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道,洁白的贝齿如编贝般惹人怜爱,“这是自然,在九郎身边待了这么久,好歹耳濡目染了不少。”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谢廷筠奇道。 “没什么。”公仪音叹口气,“只是在想若是我们没有恰好经过甘泉村,这些人的命运是不是完全就不一样了?” 听到公仪音这话,谢廷筠也陷入沉思。 秦默看着她,眼中有着淡淡的亮意闪烁,秋风从窗户中垂了进来,风动衣摆,飘然若仙。公仪音听到他清清泠泠开口道,“一切偶然都是必然,阿音,你也不必多想。” 公仪音将目光移到秦默面上,他的神情从容而平静,恍如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公仪音突然好奇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内心究竟有多么强大?因为她似乎很少见到他失态的模样。 她脑海中回想着秦默方才说的话,一切偶然都是必然,忽然觉得心中霍然开朗起来。 是啊,时间万物的发展自有它的道理,自己恰好碰上此事,也是天意的安排,又何必拘泥于其他不一定存在的可能呢? 她长长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意。 为了尽快赶到下一个镇上,牛车行得较往常快了不少。但好在牛驭车本身就比较稳当,是以并没有太大的颠簸感,但坐久了还是有些腰酸背痛。 赶了两三个时辰的路,秦默见公仪音敲腿捶腰似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想她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等苦?能熬到现在还咬紧牙关坚持着已经很不错了,便吩咐车队停下来休整片刻。 公仪音自然知道秦默是为他着想,朝秦默欢悦地笑笑,掀开车帘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提起裙摆就往下跳。谁料她跳得急了些,裙摆被车辕处突起的木栓挂住,人被这么一绊,踉跄着朝前倒去。 好在秦默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在她倒下去之前将公仪音捞在了怀中。 公仪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鼻子就撞上了秦默坚实的胸膛。她摸了摸鼻子,看向秦默不好意思地笑笑。 秦默无奈地看着她,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眼中是慢慢的担忧和宠溺,“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时急了些。”公仪音不好意思地解释,紧紧凝视着秦默道,“谢谢你啦。” 两人在这边深情对视,一旁的谢廷筠却有些坐不住了,轻咳一声道,“那个我先先去透透气啊。”说着,飞快地钻出了车厢。 公仪音见他逃也似的背影不由“噗嗤”一笑,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觉不觉得谢七郎好像思春了?要不我给她介绍个世家女郎?” 秦默凉凉瞥她一眼道,“难道平素我让你太闲了吗?” 公仪音“啊”了一声,一时怔怔没有反应过来,却见秦默流光溢彩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她,墨色深瞳中倒映出小小的她,眼中的深情看得人脸颊一红。 “我当我没说”再看下去会出事的!公仪音急急忙忙从秦默怀中退了出来,用手背沁了沁滚烫的脸颊,等脸上的热意退下去了方才道,“我也下去透透气啊?” 说着,也不敢看秦默,提起裙摆小心地下了车。 秦默浅笑一下,面容涌上一丝淡淡的流光,跟在公仪音身后也下了车。 他们的车正停在官道一侧。说是官道,因远离城镇,自然也比土路好不到哪里去,只能勉强容得下两辆车辇并排行驶,道路两旁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举目望去,一片萧瑟。 好在秋日的气候不错,秋高气爽,天朗云阔。 越往北去,气候愈加干燥,空气里有一股清新的青草香,再被拂面的凉风一吹,因坐了几个时辰的牛车而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不少。 而贾文,也在荆彦和莫子笙的看押下走下了车,尽管已过去了几个时辰,他的面容肿依旧胀如猪头,让人看了颇觉好笑。 公仪音淡淡扫他一眼,没有放在心上,转头同秦默和谢廷筠说起了旁的话题,说到好笑的地方,忍不住笑弯了眉眼,阳光下她的笑容显得格外耀眼。 看着不远处巧笑倩兮的公仪音,贾文心中仿佛有团团怒火在不住地燃烧。他低垂着头,目光却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死死盯住公仪音,面上神情扭曲而狰狞,眼中喷射出带着浓浓不甘的怒火。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自己又何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这一刻,贾文将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不去管她究竟是何身份,他脑中只充斥着一个想法。是她让自己受这等无妄之灾,自己若要下地狱,也定要拖着她一道! 他被揍成一条细缝的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精光,目光不断在地上搜索着。忽然不知发现了什么,眼神蓦地一亮,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哎哟!哎哟!”荆彦和莫子笙正在闲聊,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阵叫苦连天的哎呀声,不由皱着眉头看了过去。 “怎么回事?”他看着弯着腰一脸痛苦的贾文,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郎君,小民小民肚子痛”贾文哼哼唧唧道。 “肚子痛忍着。”荆彦冷哼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贾文这说辞。 “郎君小民小民真的快痛死了,能不能让小民出个恭?”贾文眉头皱作一团,躬着身子满脸痛苦之色,看上去并没什么异常。 荆彦狐疑地看着他,眼中明显是不相信的神色。他冷冷打量着贾文,“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恭房给你出恭?” 贾文似乎已经痛得不得了了,冒着腰快蹲了下来。他艰难地看向一侧半人高的杂草丛道,“能不能能不能让小民去那边解决一下?”看他这模样,似乎就快要痛得在地上打滚了。 荆彦虽然心中对贾文十分不满,但他若是贾文在他手中出了事,自然也不好交差。冷冷瞪贾文一眼,示意莫子笙看好他,自己走到秦默身侧低语了几句。 秦默淡淡朝一脸痛苦之色的贾文看去。贾文也正好望了过来,恰好撞上秦默静若明渊的眼神,心中莫名一缩,慌忙别开了眼不敢同他对视。 秦默冷冷打量了他几眼,凉淡开口道,“让阿星和阿柳带他去解决。” 荆彦应一声是,走到贾文身侧说了几句。贾文忙满脸感激地行了行礼,然后被阿星和阿柳前后夹击着朝荒草丛中走去。 走到差不多的地方,阿星停下脚步,冷冰冰看着贾文道,“就这里吧。” 贾文点头哈腰应了,为难地看着自己反绑在身后的手,陪着笑道,“两位郎君,小民这实在是不方便,还请两位郎君通融通融。” 阿柳和阿星对视一眼,将捆住他手的绳索解了开来。 贾文忙谢了,刚要蹲下,又看向阿柳和阿星一脸尴尬道,“两位郎君隔得这么近,小民实在是实在是解不出来。” 见贾文如此多事,阿柳和阿星不由眉头一蹙,但他说得冠冕堂皇,又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得咽下心中的不满,往前走了走,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曾从贾文身上挪开半分。 贾文这才解开裤腰带蹲了下来。 郊外的荒野,杂草茂密疯长,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阿柳和阿星也只能透过杂草的缝隙看到贾文模糊的背影。他们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也顾不上其他,转身死死盯着贾文的身影。 好在贾文并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来,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就见他拉着裤子站了起来。阿柳和阿星忙快步上前盯住他。 贾文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将裤腰带系好道谢道,“谢谢两位郎君了。” 阿柳“嗯”一声,见他没什么异常,示意他伸出手将其在身后重新用绳子绑好,这才冷冷开口道,“走吧。” 贾文听话地点了点头,同阿柳阿星一起回到了官道上。 秦默淡淡瞟一眼他,很快收回目光道,“上路吧。” 众人应一声,都各自归了原位。公仪音揉了揉手臂,也转身朝车辇走去。 贾文正好站在她去往自己那辆车的必经之路上,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端倪,然而在公仪音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却突然一把挣脱身后的绳索,伸出手猛地一拉公仪音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自己这一侧。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尖锐的石头抵在了公仪音的脖子上,粗鲁地拉着她不断往后退。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被贾文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拉,公仪音一惊,不自觉尖叫一声。然而很快她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迅速冷静袭来,配合地跟着贾文往后退,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一些。 贾文拉着公仪音退到几尺开外的地方,用尖锐石块抵着公仪音的脖子,抬头看着秦默他们恶狠狠道,“不要过来!” 秦默冷厉的眉眼紧紧盯着他,眼中已有了一丝嗜血的神色,“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起伏,让周围的温度蓦然降低了不少。 贾文的身子忍不住一颤,很快意识到公仪音在自己手上他没什么好怕的才是,不由停止了身子,看向秦默,强自镇定道,“给给我一辆车,让我走!” 秦默全身的气息更加冷冽起来,他死死盯住贾文,眼中没有一丝温度,“放开她。” 看着他如地狱修罗般冷冽的神情,贾文心里越发没底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道,“我给我一辆车让我走,我自然会放开他。” 秦默幽深的瞳孔蓦地一眯,浑身散发出寒凉之气,让贾文忍不住打起寒颤来。 贾文心一横,手上正要用力好威胁一下秦默,却不想前面的公仪音抬起手肘猛地往后一击,正好击在他腹部,同时趁着他弯腰捂住腹部之际,快速闪身到一侧。 贾文忍住腰腹处的剧痛就要来抓她,不想前头突然一道劲风刮来,猛地将他掀到了半空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子就急速下坠,砰地一声撞到了路边的大石头上。 他后脑勺一阵吃痛,五脏六腑都快被撞击出来了。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突然感到眼前一道阴影罩下,有不寻常的气息传来。 他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去,却见秦默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前,低垂着冷冽的眉眼看着他,神情无悲无喜,冷得像是一尊雕塑,又像是九天之上的神衹,如看蝼蚁一般看着他。 贾文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绝望的寒冷袭来,他挣扎着往后退,嘴里惊恐道,“你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 秦默没有说话,只冷着脸将宽大袖口一挥。 贾文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觉跨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他害怕地低头一看,只见他方才拿来挟持公仪音的那块尖锐石块已经不偏不倚地插到了他的命根子上,没入一半,只露出半截石块在外面。 他脑门上倏地冒出一层冷汗,觉得剜心刺骨的痛意开始绵延不断的传遍全身,浑身似从寒潭中捞出来一般,不住往外冒着汗,很快将衣衫打湿。 那种疼痛,让他一阵阵倒吸着凉气,却丝毫没有减缓,反而越来越痛起来。这一刻,他终于感到了痛不欲生是什么感觉。 公仪音好不容易脱了险,在原地呆立了一会才回了神。惊魂甫定,她这才抬眼看向贾文,却见秦默已经到了他跟前,什么话没说,什么事也未作,就那样冷眼瞧着地上的秦默,深浓瞳孔中没有一丝光亮透出,像极了深不见底的轮回地狱。 这样的眼神,她只在梦中见过,那一次,是她梦到秦默斩杀洵墨的时候。 他的眼神太过阴森可怖,便是一侧的荆彦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秦默,心中不知是何感受,一时竟没有心思去关注地上痛得浑身冒冷汗的贾文。良久,她才回了神,转了目光像贾文看去。 目光一落到贾文苍白如纸的面色上不由愣住。他这般痛不欲生的表情是为哪般?目光缓缓下移,落到那露出来的半块石块上时,不由一愣,很快面露尴尬之色,转开了目光。 秦默他将贾文给废了? 她不敢再看,只低着头站在一旁,心中亦有些惴惴。 贾文好不容易感到胯下的疼痛减少了几分,伸出抖抖索索的手,挣扎着就要将石块拔出来。可是手刚碰到石块,又打着哆嗦缩回了手,眉头痛得已经拧成了一团。 秦默盯了他一瞬,再不看他,转身看向莫子笙道,“别让他死了。” 莫子笙会意,走上前手上隔空一用力,那石块便被吸了出来,鲜血喷薄而出,溅了贾文一身。只听得一声杀猪般的嚎叫,贾文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莫子笙冷冷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将瓶塞打开,然后对着贾文流血之处抖了抖,纷纷扬扬的药粉洒了下去。 药粉一碰到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意传来。贾文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被人揪到了一块,痛得简直无法呼吸,胯下阵阵灼烫的痛意不断传来,让他一瞬间有了想死的冲动。 莫子笙洒的药粉虽然性烈,止血效果确实甚好,不出片刻,贾文流血的部位便被止住了血。可是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血液和精气一般,破布般躺在地上,鼻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秦默再不看他,清冷的目光瞥向了一旁目瞪口呆的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这么一看,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迟疑着转头对视过去。 ------题外话------ 一到周末反而更懒,这是病,得治啊 第158章 我们成亲好不好? 秦默面有后怕之色,看着公仪音的目光早已没有了方才的冷厉和幽暗,眸中神色转为清亮薄寒,像极了初夏时分的拂晓天气,还带了些微湿润的意味。 公仪音抬目直面他,脑中一片空空,墨玉如洗般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潋滟空濛的神情。 秦默忽而叹一口气,清雅的容颜上绽开一抹苦笑,声音低沉道,“上车。” 公仪音不敢不从,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上了车辇。 一踏入车厢内,便觉眼前一暗,原来是身后帘子刷地落下,隔绝了车厢外明亮的光线。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感受到秦默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之上,近在咫尺。 公仪音的胸口不由自主传来阵阵悸动,如同受了惊吓四处乱窜的小鹿。她伸手按住胸口处,兀自稳定了一下心神,刚要抬头朝秦默看去,身子却被秦默一下搂入怀中。 耳边便是秦默胸膛跳动的心跳,恍惚间,竟然比自己的心跳还要快。 她错愕仰起小脸朝秦默看去,正好撞上他低头看来的目光,有着隐隐微醺的神色,似千年琉璃闪烁其中,眼中的后怕之情久久没有退去。 “阿音,我后悔了。”秦默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蓦地响起,似一坛深埋多年的好久,甘醇而清冽,让人不由自主染上几分微醺的醉意。 “后悔什么?”公仪音不解挑眉。 秦默轻叹一声,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抵在她柔弱的肩头,语声幽幽,“后悔将你带出来了。” 公仪音忙道,“阿默,你别担心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嗯。”秦默淡淡应一声,忽而将头抬起,双手握在公仪音的肩膀上,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你不是好好的,我会叫他给你陪葬。所以阿音,你必须好好的,明白吗?” 他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可他声音中那丝似有若无的寒意,却让公仪音忍不住一颤。 这一刻,公仪音仿佛见到了方才废掉贾文时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如同地狱中走出之人一般的秦默。 她毫不怀疑,若自己今日真出了事,哪怕只是伤了一根毫毛,秦默对贾文的下手还会狠一千倍。这真的是人们口中那个温润如玉飘然似仙的秦默么?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秦默,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无声地垂下了头,细细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了。” 许是感受到公仪音气息的变化,秦默很快收起了眼中的森寒和凌厉之色,熟悉的低笑声在公仪音耳边响了起来,“阿音,你这是被我吓坏了?” 公仪音呐呐摇了摇头,“没。” 秦默伸手将她往怀中带了带,用唇瓣轻轻蹭了蹭公仪音绯红的耳垂,“罢了,日后把你栓在我身边便是,如此,你就不会受伤了。” 公仪音听出他话中的玩笑之意,抬眸睨着眼看向他道,“才不要!” 秦默唇角上扬,露出一个熟悉的弧度,带着宠溺的口吻哄道,“好好好,你说不要便不要。”这一刻,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温暖的秦默,仿佛方才一瞬间的幽冷只是公仪音的错觉。 公仪音长舒一口气,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也勾唇笑笑道,“时辰不早了,快继续赶路吧。” 秦默应了,掀开车帘朝外吩咐了一声。 谢廷筠见两人解决好了“矛盾”,这才哭丧着脸又上了车。若不是此次出行总共就带了三辆车,他还真不想同公仪音和秦默同一辆车,实在是太受刺激了。 许是感受到谢廷筠的纠结心情,公仪音朝他讨好地一笑,离开秦默的怀抱端端正正地坐着。 秦默睨她一眼,瞥见她眼中的灵动和笑意,心中长舒一口气转回了目光。 车队终于缓缓开动,有秩序地朝前驶去。 又是一阵颠簸的赶路,一行人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下一个城镇。在镇上休息了一会,补充了一些必需品,第二日清晨便启程了。又赶了大半天的路,晌午刚过,一行人到了安邑县县城。 他们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 秦默派了荆彦和莫子笙并两个侍卫带着贾文去了县衙。临行前,秦默特意同荆彦强调,务必要让安邑县县令好好关照关照贾文。荆彦应了,带着贾文往安邑县县衙去了。 公仪音恰好听到了秦默同荆彦说的话,不由眉眼一垂。 贾文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见公仪音收拾好从楼上的房间走了下来,秦默扬唇一笑,朝她招招手道,“阿音,过来。” “你想吃什么?这一路舟车劳顿也没吃好,今日难得到了这里,好好吃一顿吧。”秦默拉着她的手在几前坐下,笑意清浅地问道。 公仪音摇摇头,“都可以,你看着点吧。”这一顿颠簸,胃里早就翻江倒海,自然也没有多少胃口吃东西。 见她眼底微显的疲色,秦默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赶了好几天路了,今日就在这歇息半天,明日再启程吧。” 一旁的谢廷筠知道秦默是顾忌公仪音的身体,当然不会有异议,自然而然地接过话题道,“既然无忧没有什么特殊请求,那我叫小二来问问店里的招牌菜。今儿可要好好宰熙之一顿。” 秦默看他一眼,“我可没说这顿我请。” 谢廷筠两手一摊,“你都把我拐到这儿来了,总不能连顿饭都不给我吃吧。”说着,招手唤了小二过来点了菜。 饭菜上得差不多的时候,荆彦和莫子笙也回来了。 谢廷筠招呼两人在一同坐下,问道,“怎么样?县令怎么说?” “我一亮出令牌他就吓傻了,赶紧让人将贾文带进了牢中。有我们的特别关照,贾文估计不死也得残了。”荆彦大大咧咧道。 公仪音看一眼身侧眉眼冷然的秦默,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奇异的情绪在蔓延。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完完全全了解过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的过去,于她而言,是一片空白。她只见过他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一面,而其他的方面,她一无所知。 这让她不由产生了一丝挫败感,情绪也跟着低落下来。 秦默淡淡瞥了荆彦一眼,收到他的注视,荆彦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偷瞄一眼公仪音忙笑着将话岔过去,“点了这么多菜?!终于可以放开肚皮大吃一顿了。”说着,看向秦默笑道,“九郎,可以开吃了吗?” “吃吧。”秦默淡淡应了,拿起筷子先给公仪音夹了一箸菜。 公仪音淡笑着谢过,埋头吃起饭来。 看着她沉默不语的侧颜,秦默幽深的墨瞳中划过一抹异色,很快也垂了头吃起饭。 一顿饭吃得是波澜不惊。公仪音情绪不佳,明显话少了许多,连谢廷筠看出了端倪,疑惑的目光在秦默和公仪音身上流转片刻,眉眼间闪过一抹深思。 吃过饭,公仪音借口累了,先行回了房。 荆彦和莫子笙去安顿车辇和侍卫去了,一时间席上便只剩下了谢廷筠和秦默。 两人沉默了片刻,谢廷筠看向秦默开了口,“无忧好像心情不佳?” 秦默没有出声,目光定定地盯着吗面前的茶色长几,修长如玉的手指捧着粗瓷茶盏,愈发显得细腻莹白。 “为什么?”谢廷筠问道。 秦默依旧没有出声。 谢廷筠似乎习惯了他这样,叹口气道,“熙之,方才你失态了。”这么多年,他几乎是看着秦默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自然知道他内心有多强大。到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情绪的波动了。没想到世间万物终究是一物降一物,素来清冷的秦默在遇到无忧时,终于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会笑会怒的普通人。 “那个时候,我没办法冷静下来。”秦默终于开了口,清冷的嗓音像是早春白雪消融的溪水,凉而沁人。 “你所经历的那些,无忧并不知情是不是?”谢廷筠紧紧凝视着他淡雅的眉眼。 秦默淡淡摇了摇头。 “所以见到那样的你时,她才会疑惑,这也很正常。”见秦默的情绪明显也跟着低落了下来,谢廷筠出声安慰。 秦默“嗯”了一声,长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 “熙之,你有没有想过向无忧说出来?”谢廷筠轻轻啜一口杯中茶水,想了想建议道。 秦默眸中眼波波动些许,脑海中闪过公仪音如刚发的花信般明媚的笑靥。她美好得如同初升的骄阳,而自己,只是那寂静无边的黑夜。那些过往的黑暗与残忍,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看出他眼中的挣扎,谢廷筠微微叹一口气,“罢了,你素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作为旁观者,就不多说了,你好好想想吧。” 说着,似乎是有意打破这样沉闷而压抑的氛围,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酒足饭饱,我也困了,去午睡一会了,有事派人叫我。”说罢,起身上了楼。 许是一路奔波劳累睡得并不安稳,好不容易可以在榻上舒舒服服睡一觉了,公仪音这一觉格外香甜,等她醒过来时,窗外已红霞遍天。 她呆呆地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窗外满目的橘色,脑中一时有些发懵。 “阿素。”她出声唤道,却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不是在帝姬府,阿灵和阿素也没有跟来。只得咂了咂嘴有些干燥的唇瓣,掀开薄被起身下了榻,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温热的茶水下肚,她这才觉得脑中清明了些。 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公仪音这间房的窗户是对着客栈里头开的,窗户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中遍植长青树木,亭亭如盖。 仔细一瞧,发现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公仪音睡了这么长的一觉,急切需要呼吸些新鲜空气,想了想,将外衫穿好,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到树下时,树下的人闻得脚步声转过头来,正是目露沉思之色的谢廷筠。 也不知是不是出门在外,谢廷筠这些天的打扮显然低调了许多,虽然衣衫的色泽较之秦默仍是鲜艳了不少,但总算不再是那种大红大绿艳俗无比的搭配了。 此时的他,身着一身湖蓝色的长衫,腰间坠下玉佩香囊和他这几日不离手的那把玉骨扇,头发用碧色小玉冠束住,乍一看上去也是个翩翩佳公子。 “无忧这是刚睡醒?”瞥了瞥公仪音还带着些睡意朦胧的眼睛,谢廷筠笑道。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会睡这么久。”她打量了谢廷筠一眼,“谢七郎又是在这里做什么?” 谢廷筠解下腰间佩扇,煞有介事地一展扇面,冲着公仪音送了个秋波道,“我啊,在悲春伤秋。” 他一向不正经惯了,公仪音见怪不怪,反而顺着他的话道,“悲春伤秋?我看你是大秋天的思春了吧?” 谢廷筠轻咳一声,盯着她似笑非笑道,“我可不像你,春都没有,怎么思?” 公仪音冲他扬了扬秀丽的黛眉,抿唇笑道,“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春天?” “别别别。”谢廷筠赶忙摆手,“你还是绕过我吧,不然你老替我张罗,熙之还不得扒了我一层皮?”话音一落,他敏感地感到公仪音唇角的笑意淡了些,不由心里只懊悔。 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无忧因熙之上午不小心外露的凛冽煞气而心有纠结,自己这会还说这话,简直是脑子里进了水。 他懊恼地咬了咬下唇,生硬地转回到原来的话题道,“不过若是你有看着合适的,给我介绍介绍当然好了。反正熙之对上你就没了脾气。” 公仪音生涩地笑笑,显然也明白了谢廷筠如此突兀的画风一转是因为何故,一时间又有些心事重重起来。自己莫不是表现得这般明显?连谢廷筠都发现了端倪?那秦默那里,自然也瞒不过了。 秋风瑟瑟,吹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公仪音和谢廷筠却突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无忧” “谢七郎”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寂寂秋风中很快随风消散。 “你先说。”公仪音抿唇微微笑笑,看着谢廷筠道。 “你有没有什么从未对人说过的秘密?”谢廷筠的目光看向悠远的天空,那里,一片瑰丽的橘色,如同火烧一般艳丽的色泽。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重生之事。 谢廷筠似乎并不想等到她的回答,悠悠的语声又响了起来,自顾自说道,“我有。” 公仪音略有些吃惊地转头朝他看去。 暮色以一种温柔的姿态笼罩下来,天边的橘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浓的墨蓝。 谢廷筠的侧颜在朦胧的夜色中也变得模糊起来,然而无论怎样也掩盖不了他精致的五官。不得不说建邺这些士族子弟,除了秦默,其他人同样亦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谢廷筠继续开口道,“所有人都很好奇,明明我与阿兄是一母同胞,为何他就能如此出色如此光芒四射,而我却成日如此游手好闲?” 他面上收起了往日惯常的佻达笑意,朦胧夜色中,只有那一双眸子还散发着熠熠的光彩。他嘲讽地勾了勾唇接着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并不是现在这般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当时的阿兄,性格好能力好,我很努力地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完美的世家儿郎。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些,其实只是装出来的假相。” 他神情淡渺如烟,秋夜的凉意在他长长的睫羽上碎开,眸间有隐隐光华闪烁。 关于他是如何发现这些假相的,谢廷筠并没有细说,目光依旧看着夜色中的远方,仿佛恍惚间想起了年少无知的少年时代,而唇边笑意间的嘲讽之色愈发重了。 良久,他似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公仪音,黑曜石般的双眸在渐渐暗淡下来的夜色中清华流转,“而熙之,他的过往,比任何人的都要艰难。我很难想象,他究竟是如何才能练就如今这样一副淡然清风的性子。” 公仪音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谢廷筠。 他是说,秦默的过往很艰难?艰难到他都无法想象?可是他不是秦氏嫡支么?不是秦氏宗主最看好的下一代子弟么?虽然王夫人不待见他,也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地步罢? 她盯着面前的谢廷筠,急急便想开口,“谢”一个字刚出口,便觉得一股熟悉的隐约寒凉香气夹杂在凉风中袭了过来。 公仪音下意识回转头,果然瞧见一袭银色袍衫的秦默在夜色下正朝这边走来,宽袖轻摆,衣袂翩翩,身上永远是那样泠然自得的气质。这样的人,仿佛岁月从未亏待过他,如此,才能养成这种任何时候都胜似闲庭信步的气度。可谢廷筠却告诉她,她的过往,远不是自己能想到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脑中迷糊起来。 前世今生,她似乎见过了秦默的很多面,可又似乎又很多面从未见过。而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秦默在公仪音的注视下行到两人跟前,“无忧睡醒了?”他凝视着公仪音淡淡开口道。 公仪音点点头,眼中神色五味杂陈。 “方才在说什么?”秦默轻轻瞟一眼谢廷筠,最后目光又转回到她面上,唇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随便聊聊。”谢廷筠抢在公仪音面前开了口,面上神情似乎有些心虚。毕竟,他方才可是把秦默的底透给无忧听了。 秦默没有说话,只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眼中带着腻死人的温柔。 公仪音被他这般看着,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别开眼神点点头道,“没说什么,就随便聊聊。” 谢廷筠暗暗舒一口气,脚底已经动了起来,“我我突然想起找荆司直有点事,我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说罢,也不等两人反应,飞快地走远了。 公仪音扯出一抹苦笑,收回目光低垂着头,一时不知如何面对秦默。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想要问秦默,可是她也知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很多逆鳞。公仪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开口问起他那些那些难以诉说的过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客栈中点起了明亮的灯火,投影在纱窗上,倒映出明灭的光影,也照亮了秦默清雅如玉的容颜。 “阿音,随我出去走走可好?”他淡淡开了口。 公仪音一怔,下意识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并肩出了客栈,公仪音不知秦默要带她去哪里,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走着,一路无话。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前头秦默的脚步停了下来。 公仪音抬头一看,原来他们竟走到了一条小河边。小河并不宽,两岸流离的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公仪音清楚地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小河边是青青草地,秋夜微凉,河边的风带了些微微的湿气。 秦默在一颗垂柳旁站定,回转身看着公仪音,“阿音,你有心事。” 他用的,是肯定句。 公仪音不想瞒他,也自知瞒不过他,犹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能说说吗?”秦默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哄劝,清亮的双眸一直紧紧凝视着公仪音,仿佛要将她刻在心底最深处的地方。 公仪音定定地回望,却不知如何开口。 秦默微微一笑,伸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目光转向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开了口,“阿音应该知道,建邺很多人都怀疑我的身世。”他嗤笑一声,“会怀疑也会正常,因为我自己也在怀疑。”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吃惊地抬目看向秦默。 秦默接着道,“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不喜欢我。阿衍不过小我三岁,却从小被母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年幼的我,只当自己是长子,所以母亲才对自己要求严格些。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母亲和父亲的争吵,原来,母亲一直怀疑当年父亲带我出去治病,带回来的却不是她生下的孩子。她甚至怀疑,我是父亲与其他女子在外生的孩子。” 秦默的语气冷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冰冷得像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父亲自然不承认,两人大吵了一顿,不欢而散。我以为,此事到这里就会告一段落,而留下的,不过是其他人的闲言碎语罢了。可我显然还是太低估了我母亲。”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沉缓了下来,面上露出一种似悲伤似绝望的神情。 公仪音很心疼这样的秦默。 她伸手抱住秦默,头埋在他怀中,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秦默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声音又渐渐恢复了清亮,“都是过去的事了,阿音不用替我难过。不过阿音真的不想知道么?” “想”公仪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她想知道秦默过往的一切,想知道那些没有他的日子秦默是如何过来的,想知道他这样清淡如水的外表下究竟藏了怎样黑暗的过去,才会让他露出那样森然冷厉的神情。 “好。”秦默应了,搂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淡而低沉的嗓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母亲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我送到了秦家培养暗卫的基地。” “那是哪?”公仪音莫名地觉得身上一寒。 “凉州的幽冥山。” 幽冥山?公仪音并没有听过这座山,可光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许是感觉到了公仪音的困惑,秦默淡淡解释道,“幽冥山地处凉州,并不为外人所知,可却是秦家培养暗卫的重地。凉州气候苦寒,幽冥山中野兽众多,被送进幽冥山的暗卫,必须在山中待够七天,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挑战。不过,这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人。” “人?”公仪音喃喃地反问了一句。 “秦家的暗卫比起其他三大家族少了很多,但是个个都能以一敌十,那是因为,秦家暗卫的选拔过程最为黑暗苛刻。每批会有二十个人同时放入幽冥山中,最后出来的,只能是一个人。” 公仪音的身子忍不住一抖,一瞬间仿佛拂面的风都变得寒意沁人起来。 最后出来的只能是一个人那是不是说明,如果你想活着出来,就必须杀掉剩下的十九个人?要在那样严酷的条件下生存下来,还要时刻提防其他人的偷袭,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公仪音忍不住抱紧了秦默,浑身颤抖得厉害。 “她她怎么忍心!”想到如此心狠手辣的王夫人,公仪音心中腾地生气一团怒火。就算秦默当真不是她的亲身骨肉,那时的秦默还只是个孩子,她怎么下得去手?! 秦默唇角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母亲是典型的世家女子,知道如何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利益,从不心狠手软。” “你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看着秦默清冷的眉眼,公仪音又是心疼又是憋屈,忍不住叫出了声。 “她也许并不一定要我死,只是想替阿衍铺路罢了。彼时的我还太年轻,以为拼命表现好了就会得到母亲的另眼相看,没想到反而成了她嫉恨的根源。她大概觉得将送去幽冥山,我不死也得残了吧?如此一来,阿衍就成为了下一任宗主的有利人选。” “不是还有秦家大房么?她凭什么觉得,没了你,秦衍就一定能入秦氏宗主的眼?” 秦默无奈苦笑一声,“阿音,你要知道,在每个母亲心中,自己的孩子都是最棒的。” 公仪音的心脏气得一阵生疼。 以母爱之名而对另一个同样年幼的孩子行这等龌龊的手段,实在是让人不齿。 “可是你为何不反抗?还有你父亲和秦氏宗主,他们都不反对的么?”公仪音紧紧攥着秦默的衣襟,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问道。 “母亲既然下定了决心,自然不会让父亲和祖父察觉出端倪。至于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去往幽冥山的车上了。等到父亲和祖父发现不对派人赶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送进了幽冥山。一入幽冥山,就如同开弓的箭,再也没法回头。” “她”公仪音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她既然这般嫉恨你,为何不索性给你一刀痛快!”公仪音被气昏了头口不择言道。 秦默并未放在心上,目光看向天边皎洁的明月,“因为她知道,若简单地杀了我,定然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父亲和祖父绝对不会放过她。而幽冥山是秦家对外绝对保密的存在,就算我死在了幽冥山中,为了秦家日后的暗卫培养,祖父和父亲明面上也不会对她怎样。” 秦默的面上神情,冷静得近乎让人害怕。 皎洁月光下,他眉眼未动,连眸中的神情也是一贯的清冷幽深。 这一刻,公仪音突然明白,在斩杀洵墨和对付贾文时,秦默身上那浓重的嗜血之气是从何而来的了。秦默他,本来就不是云端上的谪仙,而是从暗夜中走出的修罗! 她看着秦默熟悉的眉眼,心中心疼得要命,小手抚上秦默的脸颊,从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再到水润的唇,轻柔地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秦默的面庞。 秦默抓住她的小手,却看见月光下的她面上一片泪痕。 “阿音,不要哭。”秦默叹口气,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渍,“我原本没想着告诉你的,你是盛开在阳光下的花朵,我并不想让这样苦痛的过往在你心中留下不好的烙印。” “不!”公仪音抽泣着出声,“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她不要只看到秦默温柔面对自己的一面,她想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秦默,她想感受他所有的悲喜和疼痛。现在的她,心中虽然疼得要命,五脏六腑都似被人狠狠揪着,心里头却是升起一种从所未有的踏实感。 一直以来,秦默对她而言都完美得太不真实,她好怕这样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南柯一梦,一觉醒来,自己还躺在冰冷的帝姬府,而秦默,不过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罢了。 可现在,她知道了,眼前这个看似风轻云淡谈笑间好不色变的男子,其实有着让人无比心疼的过去。她发誓,以后定不会让他一个人再受这样的苦,刀山火海,她逗愿意陪着他一道前行。 “阿默,你不要再难过,今以后,不管你要走怎样的路,我都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公仪音凝视着秦默,泪光闪闪,掷地有声。 “阿音”秦默一脸震撼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公仪音会说出这样的话。 公仪音还在抽泣,小脸惨白得厉害,心中一片生疼。 见她如此,秦默愈加心疼起来,低着头轻柔吻去公仪音面上的泪珠。公仪音却一把搂住秦默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火热的唇没有丝毫迟疑地贴了上去。 这是公仪音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吻秦默,秦默不由有片刻怔忡,只是唇上的柔软和清凉很快让他反应过来,不由眸色一暗,一手扣住公仪音的后脑勺反客为主起来。 她身上的味道太过清甜,让秦默忍不住有些失控。手中抱着她的冰肌玉骨,嘴里是她檀口中香甜的滋味,心内的野兽叫嚣着咆哮着想要更多。大手在公仪音纤腰上辗转,所到之处带起一片火热,公仪音忍不住叮咛出声。 这时,她敏感地感到秦默身体起了变化,浑浊的脑中顿时清明了几分。 夜风拂过脸颊,她明显地看到秦默的全身都似着了火,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将自己席卷其中。她本能地有些害怕,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挣扎着想后退,方才主动吻上去的勇气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秦默怎么会允许她这个时候推开自己?大手越锢越紧,似乎想把公仪音镶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灵巧的舌或重或轻不断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游移。 鼻端萦绕着公仪音的馥郁体香,秦默腹下一阵火热涌上,唇舌放过公仪音肿胀的红唇,低头朝她雪白的脖颈上吻去。 月光下,她精致的侧脸红艳诱人,雪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愈加显得魅惑。平素清澈的眸中盛满了潋滟清波,看得人心猿意马起来。 秦默的唇甫一触碰上公仪音的脖子,她忍不住身子一颤,浑身软得没有丝毫力气。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公仪音羞红了脸,不由从唇缝中叮咛出一声,“不要。”说着,抬起绵软无力的手去推秦默。 见她似乎当真不愿意,秦默忙运气压下心中的绮思和杂念,转向旁侧长长吐了一口气,眼中的火热情绪这才退去一些。 看着公仪音脖子上绽放的红梅,秦默眸色不由又是一深。 公仪音忙护住抱臂护住自己身子后仰,一脸警惕地看着秦默道,压低声音道,“不来了!” “好,我不动你了。”秦默说出口的声音,沾染了一丝情欲的喑哑,在这样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清晰和醉人。 公仪音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些,小心引来了人。”说着,一双氤氲大眼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 好在秦默找的这个地方位置较偏,并没有什么人过来,公仪音这才松了口气,慌忙松开捂住秦默嘴巴的小手。 岸边的树影倒映在灯火流离的水面上,明明还是清凉的秋夜,公仪音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燥热,怎么赶也赶不走。她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只觉一片滚烫,想来已经灿若流霞。 脑中又浮现出自己方才那大胆举动,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她钻进去才好。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同秦默来谈心的,最后怎么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了?想到这里,公仪音无意识地砸了咂嘴,心中升起一股子懊恼之意,唇瓣上的水色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秦默看着她绯红如桃花的脸庞,还有那红润饱满的菱唇,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念又升腾了上来。他艰难地别开眼,又运功调息了一番这才勉力拉回了心神。 他微微低了头,看着公仪音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道,“阿音,我等不及了。等一回京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题外话------ 好久没发糖了,来一波 第159章 坠崖 公仪音一怔。 夜色轻柔,两人隔得如今近,近到她可以看清秦默墨色瞳孔中自己小小的影子。她愣愣地眨了眨眼,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可是父皇那里” 秦默温柔地凝视着她,“主上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搞定的。阿音,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水风浅碧,暗香幽微,公仪音定定地注视着秦默,胸中有一股难以言表的热流涌上。眼眶中也快速蓄满了晶莹的泪珠。 “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公仪音哽咽着点了点头。 秦默紧绷的神情在听到她这句话时倏地放松下来,唇畔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他将公仪音往怀中靠了靠,在他耳边用一种低沉而动人的声音道,“上苍终究是待我不薄。” 公仪音靠在他的怀中,死命咬住下唇不要自己哭出声来。若论福厚,她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想她前世定然行了不少善事积了不少福报,才换来上苍的眷顾,竟让她得以重生,得以和秦默再续前缘。 她胸口的情绪起伏汹涌,耳边听着秦默强有力的心跳声,心中被一种渐渐充盈上来的幸福感填满。 两人静静相拥,都没有说话,沉心感受着这个美好的秋夜。 良久,秦默才低低出声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我们回客栈吧?” “好。”公仪音的情绪已然平复,浅笑着从他怀中退出道。 秦默牵起她的手一道往客栈走去。 上楼时,正好碰到开门找小二要水的谢廷筠,见两人这么晚才回来,他不由一怔。目光很快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眼神在公仪音和秦默面上来回逡巡片刻,方才收回,眼中闪过意味深长的神色。 “看什么?”秦默倒是面色如常,凉淡地回目问道。公仪音却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羞红了脸,低垂着头没有出声。 谢廷筠轻咳一声,“如此良辰美景,哎,寂寞难耐,寂寞难耐啊。”说着,晃着脑袋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在两人面前关上。 秦默也懒得理她,送公仪音到了她房间门口道,“早点歇息吧,明日我来叫你。” “好,你也是,晚安。”公仪音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晚安,明天见。”秦默朝她笑笑,转身欲离开。 “等一下。”公仪音在身后出声唤住了他。 “阿音还有何事?”秦默不解地转身看来。 公仪音向前一步,脚尖踮起,伸出头凑上去在秦默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亲完后,她害羞地低了头,转身进了房中,只隐隐听得从房中传来一声羞羞怯怯的“晚安。” 秦默怔了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唇角扬起一个甜蜜的笑意。 公仪音倚在门口停着门外的动静,知道听到秦默渐渐走远的脚步声,这才松一口气,放下了紧紧捂着胸口的双手。 她唤了小二送来水,草草梳洗一番便上了床。 也不知是下午睡多了还是心中有事,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时辰,公仪音还是无法入睡。 她躺在榻上,瞪着眼睛看着窗外黑沉的天色和如勾的新月,想起在小河边上秦默对她说得那番话,不由沉思许久,想到了很多。 她凝视着窗棱上的木质雕花,朦朦胧胧间似乎看到了前世之事,想起了那些他们曾经琴瑟和鸣过的过往,想起了重生之后秦默对她的温柔体贴。她的脸上,不由地盛绽出一种如桃花般娇艳动人的色彩。 而心里,亦有一团异样的火焰,从心头一直灼烧至全身。 过往总总,如走马般在公仪音面前闪过,迷迷糊糊间,她终于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公仪音还沉浸在睡梦当中,门外已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阿音,你醒来了吗?” 秦默淡雅好听的声音传入公仪音耳中,如清晨第一抹阳光,让人倍觉清新愉悦。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门外秦默的呼唤,费力睁开了惺忪的双眼。 听出秦默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起身趿着木屐走到门口开了门。 “阿音,早啊。”秦默一贯清雅的轮廓出现在公仪音眼前,逆光中,他的眉目清澈如水,直直望进人的心里。 “早。”公仪音嘟哝着回道,没有停下揉眼的双手。 秦默进了房,顺手将房门给关上,“还没睡够?” “嗯。”公仪音走到茶几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刚要喝下,秦默却按住了她的手道,“这过夜的茶水喝了不好,况且又是凉的,我让人给你重新上一壶来。” 公仪音应了一声,就势在矮几前坐下,双手托腮一脸未醒的模样。 秦默看着她宠溺地摇了摇头,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唤了小二过来吩咐了几句,很快又返了回来。 “待会在车上再补一会觉吧。”虽然心疼,但他们昨天已再此多停留了半天,必须得尽快上路。否则,冀州境内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了。 “好。”公仪音自然知道事态的紧急,点点头应道。 小二很快送了茶水和梳洗用的热水来。 秦默给公仪音倒了杯茶递过去,“有些热,你慢些喝。” 公仪音双手接过,捧着茶盏细细啜了一口,这才觉得迷糊的脑子里清醒了些许。她走到黄铜盆旁简单地清洗了一番,尔后看向秦默道,“阿默,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回房吧,我待会过去找你。” 秦默微眯了眼眸地看着她笑。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起来,双手抱臂道,“你你想做什么?” 秦默唇边微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又带了一丝恶作剧扮的玩闹之色,“我就在这里等着吧,你放心,我背过身去,绝不看你。” 公仪音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我不要。” 见公仪音当了真,秦默低笑出声,看着她眉眼一弯道,“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我去门外等你,你好了我们一起下去用早饭。” 公仪音瞪他一眼,连推带搡将他推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了。 恰好此时谢廷筠收拾妥当,从隔壁的房间出来见到了这一幕,不由剑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哟,这大清早的,熙之就吃了闭门羹?” 秦默睨他一眼,难得的回了一句,“你懂什么?这叫情趣。” 谢廷筠“噗”的一声,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秦默,他跟秦默认识这么久了,几乎没有见过他开玩笑的模样,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默几眼,瞧他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淡淡的笑意,不由心下生奇,凑上去盯着他道,“熙之,你这是抱得美人归了?” 秦默接过他手中的折扇,用扇子抵着他的额头将他推远了些,嘴里却是深意十足地回道,“美人一直在我怀中。” 听出他话中有话,谢廷筠夸张地“哟”了一声,想起他们昨夜相携而回的场景,顿时心下了然,微眯了眼,收起面上的玩笑之色,“熙之,你同无忧和盘托出了?” “是。”见他难得正经,秦默也正经地回了几个字。 谢廷筠松口气,“这就好。看你们如今这感情,是一天比一天好啊,真是羡煞旁人啊。”说着,重重叹口气,“我这个孤家寡人就不留在这里碍眼了,先下去吃饭了。美人可以没有,美食可不能错过。”说罢,转身踱步下了楼。 秦默抿了抿唇,转回目光,正好看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公仪音清丽的身影从们后面露了出来。 她四下狐疑地瞧了瞧,“阿默,你方才同谁说话呢?” 没有听到秦默的回话,她不由奇怪地转回目光看去,却见秦默正盯着她身上的衣衫,目光灼灼,唇角一缕笑意。 公仪音不由一愣,不知道秦默在笑什么,低头看向自己选的这身衣裳。 为了出行方便,她这次带的大多是男子衣衫,唯一带出来的几套女子衣裳也是经过改良的,袍袖偏窄,方便行动,穿在身上颇有几分飒爽的味道。 而她身上这一套,是一件天水碧绣白玲兰百涧裙,袖口、衣襟和裙摆处都用银线勾勒出大朵大朵摇曳的白色铃兰,纤腰处搭配一条银色织锦腰带,束出盈盈一握的腰身。腰间垂下米色香囊和佩玉,头上也只簪了一支碧玉玲珑簪和那支沉香木星芒簪。面上未施粉黛,却有一种红润莹然的色泽。 整个人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让人错不开眼去。 公仪音却不觉得秦默是在看他的装束,她总觉得,他那丝笑里还有别的意味。她眯了眼眸琢磨着,一边狐疑地朝他看去,在目光触及到他身上的衣衫时不由怔住。 秦默今日穿的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绣海水纹长袍,长发用她送给他的那支翡翠竹节碧玉簪挽住。乍一看上去,竟同公仪音的装扮颇有几分相似。 公仪音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也许是方才见到了秦默的穿着,所以挑选衣裳配饰时潜意识往他的配色上靠了。她轻咳一声掩下面上的心绪,装作没事一般看向秦默道,“我好了,走吧。” “好。”秦默微微勾唇一笑,伸手牵过她下了楼。 到了楼下,谢廷筠和荆彦正在站着说话,见两人下楼来了,纷纷把目光投了过去。 “真巧,九郎和无忧今日的衣服倒有几分相似。”荆彦看着他俩兴致勃勃好奇道。 谢廷筠伸出手肘捅了捅他的腰,意有所指道,“什么好巧,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刻意这么穿的?” 被谢廷筠这么一说,荆彦面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随着谢廷筠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人面前流连片刻,这才笑眯眯地收回了目光。 秦默一脸清冷,任由他们打量。拉着公仪音在长几旁坐下,抬头问两人道,“早饭可点了?” “点了点了。”荆彦应了,在秦默的示意下也同谢廷筠一道坐了下来。 这时,莫子笙也整理好了行李牛车,走过来向秦默汇报。 “再行几天,前面便是冀州境内了,务必吩咐下去让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秦默看向莫子笙吩咐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冀州首邑,位于博陵郡的深泽县城。 深泽县位于冀州以北,所以虽然进了冀州境内,仍需行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深泽县。但天心教的势力范围已经遍布了整个冀州,所以不得不提防。 莫子笙沉声应下。 “让兄弟们赶紧用完早饭准备上路吧。”秦默又道。 “是。”莫子笙应声退了下去。 此时荆彦点的早饭也已经上了上来,小小县城,客栈里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宫里和帝姬府的精致可口,但想着还要奔波赶路,公仪音还是迫着自己吃了不少。 用过饭结了账,一行人又踏上了前行的旅途。 贾文被送进了安邑县的大牢,前头荆彦那辆车自然空了出来,谢廷筠被秦默和公仪音时不时的秀恩爱给刺激怕了,忙不迭跟着荆彦坐一辆车去了。 又平安无事行了几天,终于进入了冀州境内。 如今已是深秋,冬天很快就要来了,每日天黑的时辰也越来越早。眼见着申时刚过没多久天色便已开始暗淡下去,秦默挑起车帘看向驭车的莫子笙,“子笙,离前头落脚的地方还有多远?” 子笙从怀中掏出地图来看了看,指着一处道,“前头有个叫海棠村的村子,可以供我们落脚,大概还要走一个时辰不到。不过”他看着地图的一处,眉头皱了皱,眼中闪过一抹沉思的神色。 “不过什么?” “郎君请看,要到海棠村只有一条路,这条路要通过一条狭窄的山路,地势颇为险要。如今天色愈发暗了起来,属下担心过那条路时会有危险。” 秦默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在心中估摸了一下,开口道,“如今夜晚气温越来越低了,若是找不到借宿的地方,在野外露宿很容易冻出病来。那山路离这里不过二里路,若行得快,应该能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传令下去,全速前进赶往海棠村!” “是。”莫子笙垂首应一声,将地图收回怀中,然后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对着前后两辆车辇传了秦默的命令。 果然,行了一段时间,前头出现了连绵起伏的山峦,要穿过这些山峰,除了走山路别无他法。好在这条路是交通要道,往来商旅都是从此经过,并未出过什么事,只要小心一些应该无碍。 行到青山前,车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公仪音掀起车帘打量着前头的景致。就着朦朦胧胧的夕阳光,公仪音得以看清那山路的模样,果然同莫子笙所说的一般,十分险要。 道路一侧是绵延不绝的青山,其实山势算不得高,但颇为陡峭。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山崖,远远眺望,只能看到山崖下萦绕的雾气,看不见崖底有多深。 不知为何,公仪音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子不安的感觉。这若是不小心掉了下去,估计连命都会没有了。 她又眯着眼眸看了看前面的山路,见其算不得很窄,容纳一辆车辇通过倒是绰绰有余,这才松了口气。 感到公仪音的不安,秦默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一边又再次吩咐了下去,让驭车的侍卫们务必小心谨慎,同时保持一定的行车距离。 车队的速度愈发慢了下来。 公仪音坐在车里头,双手紧握,一脸紧张的神色。秦默也停止了同她的交谈,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 车队很快驶上了那段狭窄的山路,公仪音都能听到山涧的风从耳畔呼呼掠过,给车厢里吹进一股子瑟瑟的寒意。 然而,就在这呼呼的风声中,秦默敏感地听出了一些不对劲。 “停车!”他忙出声道。秦默的声音用内力发出,很快传入前头驭车的侍卫耳中,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迅速勒紧了缰绳,将车辇急急停了下来。 公仪音吃惊地看向秦默,刚要发问,却听得耳边有奇怪的声音传来,仔细一听,似乎是什么滚落下来的声音。 她不由大骇,掀起车窗帘子朝外看去。却见一侧的山上居然有巨石源源不断的滚落下来,抬头一瞧,似乎还有隐隐绰绰的黑影在其间闪动。 她赶忙朝前头荆彦和谢廷筠的车撵看去,不由松一口气。幸好方才秦默听出了端倪,及时叫了停,那山顶落下的巨石一路顺着山崖滚下,落在了他们车队的前头,又顺着山路滚下了崖底。 想来山上之人埋伏已久,早已计算好了他们到达某个点的时间,提前从山上把巨石推落了下来。但巨石滚落总会有摩擦之声,秦默正是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声音,这才当机立断叫了停。 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下的车厢突然一阵震动,她举目一瞧,原来他们这辆车的前头也有巨石滚下,好在都堪堪与牛车错开了去。 公仪音惊魂不定地看向秦默,却见秦默剑眉一蹙,浑身散发出冷肃之意,沉亮的声音通过内力传入每个人耳中。 “弃车后退!” 听到秦默的命令,车辕上坐着的侍卫四下散开,飞到半空中护住秦默。秦默则一手将公仪音拉入怀中,带着她飞身出了车厢。 车帘被几人带起的劲风吹得四下乱飞,透过朦胧的轻纱,公仪音看到有十来个黑衣人自山顶跃下,足尖在山崖壁上轻点,很快就到了秦默他们跟前。 秦默护着公仪音,足尖在车厢顶部点了点,运气轻功朝来时的路退去。这里太过狭窄,稍有不慎便会掉入深不见底的崖底,就算要打,也不是在这里。 暮色四合,天色渐暗,崖底的风自群山间呼啸而过,越发让人遍体生寒。 公仪音脑中一片空白,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紧紧抱住秦默的腰身,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泄露半分惊慌的情绪,以免秦默分了神。 很快,两边的人马便交上了手,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下刀剑交锋的叮咛声,时不时传来一声闷哼。公仪音战战兢兢地抬头朝声音发源处看去,不由微微舒了口气,中剑的是黑衣人,不是他们这方的人。 秦默不知何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一手抱住公仪音,另一只手一抖,手中软剑发出一声剑气长啸,似一道银蛇灵活地朝面前袭来的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忙举剑来迎,不想秦默却突然变了招式,只听得“叮”的一声,他手中软剑已经缠上了黑衣人的剑。手上一用力,功力注入剑中,黑衣人只觉虎口一麻,握住剑的手忍不住松开了,“当啷”一声,利剑已落地。 他脑中闪过一丝恐惧,还未来得及后退,便觉得腹部一痛。低头一看,一把清亮泛着寒意的剑已经插入了他的腹中。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朝眼前之人看去。 来之前,上头的人告诉他们,他们要对付的不过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族子弟和一个弱女子,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因为打探到这行人还带了十几名侍卫同行。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先安排了巨石,又埋伏在了上山。若不是此处地势太崎岖,上头本还想让他们用上箭矢的。 当时他还觉得上头小题大做,没想到,这行人不仅及时停车完美避开了山上的滚石,眼前这人的功夫,还这般深不可测。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秦默,似乎想把他幽冷的容颜清楚地望进眼睛里。可此时夕阳已落山,秦默又是逆光面向他,容颜看得并不真切,只能看到他清冷的轮廓,还有黑夜中那双冷然若辰星的眸子。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让人忍不住一颤,心底升起一种濒死的惊恐。 这人,到底是谁? 秦默没有给他多做思考的机会,一把抽出插进他腹中的剑,同时将公仪音的头往怀中按了按。公仪音埋在秦默怀中,只听得耳边“嘶”的一声,有血液四溅的声音传来。她很快嗅到空气中那阵黏稠腥浓的血腥之气。 秦默带着公仪音一路边打边前进,一时间势如破竹。 剩下的黑衣人对视一眼,很快调整了战略,集中火力朝秦默怀中的公仪音袭来。数把泛着寒光的利剑刹那间出现在公仪音面前,那锃亮的剑尖似乎下一刻就要划伤公仪音的脸颊。 她咬紧下唇,抱着秦默腰肢的手早已麻木。 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她,何时见过这种场面,虽然一直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拖秦默的后退,这会却已开始坚持不住了,小腿肚不住地打着颤。 好在其他秦府侍卫很快发现了黑衣人的意图,也纷纷解决完手中的黑衣人,举剑赶了过来。 眼见着秦默一行人渐渐占了上风,黑衣人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公仪音这才定了几分心神,却敏感地感到秦默搂在她腰上的手往下滑了滑。 她眉目一沉。 不好,怕是秦默长时间抱着她,有些坚持不住了,若是再不速战速决,估计秦默要撑不下去了。 她皱着眉头想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来,目光在黑夜中却见远处寒芒一闪,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一只尖利的箭矢从远处朝她射来。 居然偷袭! 公仪音还来不及惊骇,便感到秦默抱着她转了个身,堪堪与那箭矢擦肩而过,锋利的箭头削去了她肩头半缕碎发。身侧的黑衣人见状,纷纷举剑刺来。秦默且战且退,竟被逼到了山崖边。 这时,一个黑衣人朝秦默抱着公仪音的那只手臂砍去,秦默一惊,下意识旋身,虽然保住了公仪音,手上却被划了一道口子,手上一脱力没有抱紧,公仪音竟直直朝山崖下坠去。 ------题外话------ 不出意外应该有二更,定在下午两点半左右~ 以后夭夭会尽量把时间固定下来,一般是中午12点左右,如果有二更,一般是下午2点半。 若是有特殊情况,夭夭会在评论中置顶通知哒~! 第160章 永远不要说抱歉! 到了突出的山石上,秦默将公仪音从 说着,足尖一点,借力运气轻功朝那方空气飞去。 秦默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意,将公仪音往怀中带了带,低声道,“抱紧我,我带着你到那边去。”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秦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此时他们站着的这根树枝不远处竟然有一块突出的山石,远远看去,能看清山石大概的轮廓,大概有一块小平地那般大,容两个人绰绰有余。 “阿默,你看那。”公仪音突然出声指着一处道。 从树上朝下看,下面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看不出到底还有多深。秦默不敢带着公仪音贸然冒这个险,目光往旁侧挪去。 说罢,目光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秦默笑了笑,缓解了公仪音紧张的心情,“阿音,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谢谢和对不起。”顿了顿,又道,“方才吓坏了吧?放心,我很快会带你上去的。” 公仪音的心里,像被什么突然击中,她呆呆地看着秦默,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良久,放在他胸前的手才紧了紧,攥着他的衣襟,仰起小脸看向秦默,“阿默,谢谢你!” 月光渐出,铺满一地皎洁月色,秦默的眉眼冷峻而雅淡,眸中却带着难以撼动的坚毅神色。 秦默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没了你,我要这命还有何意义?!” 公仪音脚尖终于有了着落,不由长长舒一口气,看着秦默道,“阿默,你怎么这么傻!万一平白赔上自己的性命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赶紧运功减缓了两人下降的速度,然后运气轻功朝崖壁飞去。足尖在崖壁上刷刷几点,终于成功带着公仪音降落在了山崖上伸出来的那棵树干上。 秦默眯了眼眸四下一瞧,目光定格在身下一株伸出来的树木之上。 公仪音蓦地回了神,神情一凛,将手递了过了。秦默艰难地伸出手触碰到了公仪音的指尖,手上一用力,抓住她的手往怀中一带,终于成功地抱住了他。 “阿音,把手给我!”他急急唤道。 终于,他和公仪音间的距离只剩一臂之遥。 秦默此时自然也看清了身下不断下坠的公仪音,不由舒了口气,脚下一发力,下坠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脑中忽然像断片了一般,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秦默熟悉的容颜离自己越来越近。 秦默他跟着跳下来了?! 她刚要认命地闭上双眼,目光却看到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黑点越来越大,离公仪音也越来越近。待看清那黑点是什么时,公仪音不由浑身一震。 再见了阿默!如果真有来生,奈何桥上我一定不会喝那碗孟婆汤,这样,来世我就能凭着记忆重新找到你了。 眼前闪过秦默温柔的笑意,公仪音的眼角终于忍不住湿润,滚滚泪珠落下来,随着呼呼的风消散在凉薄的雾气中。 没想到她公仪音重生一世,最后却死在了这个地方。更可笑的是,这次死得更憋屈,连杀她的人是谁都没有弄明白!真是造化弄人啊!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不知掉落了多远的距离。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公仪音反而冷静下来。她弯了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呆呆地看着上方雾气缭绕的景象出神。 公仪音猝不及防掉落山崖,还未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身处云雾之中,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身子不断下坠,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荆彦和莫子笙应了,一行人便分头行事去了。 说罢,又转向荆彦,“荆司直,此次偷袭来得不明不白,既不知道是何人所为,又不知道是针对谁,找到熙之和无忧虽然是当务之急,但下次狠手的人我们也不能放过。你带着剩下的人在黑衣人身上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线索,另外,将这些尸体都处理掉,以免被人发现了什么端倪。” 谢廷筠沉吟的目光在尸横遍野的地上一扫,肃然道,“这样,你带一半的人随我一道找找有没有通往崖底的路。” 他的话虽然直接,却不无道理。莫子笙想了想,难受地垂下头,“难道属下们就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么?” 谢廷筠虽然心中也是着急,但到底没有失了分寸,将他往山路上拽了拽,离山崖处站远了些。“子笙,熙之的武功你还不清楚吗?若是他都不能找到无忧,你觉得你去有用吗?被大家到时候还要去找你!” 莫子笙转身看着他,心急如焚道,“谢七郎,请让我下去!” 谢廷筠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声道,“不要冲动!” “郎君!”莫子笙面上一急,跟着就想往下跳。 “熙之!”“九郎!”“郎君!”所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荆彦和谢廷筠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秦默将软剑往腰上一缠,毫不迟疑地跟着纵身跃下山崖。 很快,一声惊天动地的破裂声响起,在场剩下的那几名人竟被秦默的剑气所伤,全身爆裂而亡! 秦默霍然转身,眸中戾气化作道道冰刃朝黑衣人射去。只见他手腕一番,长剑一扫,一阵剑气长啸而出,扫过围住他的黑衣人腰际。 “无忧!”秦默焦急大叫一声,伸出手去抓,却是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仪音坠入深浓的雾气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第161章 机关重重 秦默低头不语,将盒子拿在手中看了一圈,发现这盒子打造得十分精巧,盒盖与盒身闭合处竟然半点缝隙也无,仿佛浑然一体。若不是盒子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环 “可以打开吗?”公仪音盯着那檀木盒子好奇道。 秦默蹙着眉头思考片刻,示意公仪音退到自己身后,然后伸手小心翼翼将那盒子取出。好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机关,他安全地将盒子拿了出来,然后放到了山洞中的石几上仔细研究着。 秦默走到她身边朝那储物格里看去,见里头除了一个檀木制的盒子外,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而且那盒子看上去灰扑扑的,似乎毫不起眼。 公仪音眼前一亮,转头看向秦默惊喜道,“阿默,快过来,我发现了!” 很快,旁边响起了机关开启的声音,她定睛一瞧,只见烛台旁边的石壁上弹开两扇木制的小门,弹开的小门后,一个不大的储物格出现在公仪音眼前。 想到方才打开洞口的那个机关,公仪音心中一动,走上前用手一按。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正对洞口的那个烛台之上,烛台下面也有一块稍微往外突出的小石块,隐藏在明灭的光影之中,看不真切。 公仪音也依样画葫芦,这里敲敲那里看看,试图找出洞中隐藏的机关。 秦默点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顺手在山洞壁上敲打起来。 “我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什么机关。否则,这山洞的主人没必要费尽心思将这个小的密室隐藏起来。” “怎么了?”秦默看了一圈,转回目光时正好看到她紧蹙的眉头,不由问道。 可公仪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秀眉不由蹙了起来。 看上去就像是什么人的书房一样。 中央有一石几,一石垫,石几上还摆放着文房四宝等物,一旁云纹泥金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干透,显然许久未有人用过了。 密室不过六尺见方,壁上设有烛台,里头还有未燃尽的蜡烛。秦默走到烛台旁将蜡烛点燃,密室里头又亮堂了不少,一时间照得洞里如同白昼一般。 公仪音瞪大眼睛,站在秦默身后仔细打量着这密室的每一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里头并不是公仪音想象中的通道,也没有很叹为观止的摆设,更没有珠宝玉石之类的宝藏,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密室而已。 一踏进洞中,火把的光亮照射到每一个角落,将洞里面照得通亮。 秦默便又照方才的方法制作了一支简易的火把,然后一手拿着点燃的火把,另一手紧紧牵着公仪音朝那洞口走去。 “我明白。” 秦默看她一眼,点点头同意了,“好,你小心些,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我跟你一起去”方才公仪音就起了浓重的好奇心,好不容易等到秦默回来了,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而且,她也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个空空的山洞中。 秦默沉吟片刻,“我去看看。” 公仪音点点头,“我也是方才坐下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的。阿默,你想,这山洞本就处在山崖峭壁上,鲜有人能找到这里。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在这山洞里头还设了机关?而且,那洞里面究竟是什么?” “这里居然有机关?”他亦是惊奇。 公仪音指了指自己身旁那突起的小石块,然后伸手按了下去。又是一阵轰隆声响起,待灰尘散尽,秦默紧皱着眉头望着那处露出的黑黝黝的洞口。 秦默将怀中树枝放到地上,走到公仪音面前,“怎么了?” 公仪音摇摇头,冲他招手道,“阿默,你过来看看。” 见到公仪音安好无恙地坐在那里,秦默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她道,“阿音,方才我好像隐隐听到这里有动静,到底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看来等秦默回来之后同他一道去那里面探查一番了。想到这里,她转头朝藤蔓遮蔽的洞口望去,却正好看见秦默焦急的面孔出现在视线中,怀中抱了一堆树枝。 方才那露出的山洞里头究竟是什么? 公仪音坐在石块上盯着那处发呆,心中狐疑万分。 果然,方才那轰隆的巨响又响了起来,而方才打开的那两扇山洞壁也缓缓合了起来,严密得没有一丝缝隙,仿佛刚刚公仪音所见都只是幻觉。 她心中一动,又伸出手用力朝下一按。 果然,在圆形石块的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她看到有个小石块凸了出来。这个小石块与圆形巨石的颜色颇为相似,若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什么端倪。公仪音弯下腰凑近一瞧,才发现那凸起的小石块边缘有人为制造的凹槽痕迹。 她心中闪过无数个想法,低头朝她方才手无意间碰到的地方看去。 这这是什么?难道说方才她碰到什么机关了?可是这个深藏在崖壁上的山洞里头,怎么还会有机关?莫非这里曾经住过什么人? 公仪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洞口,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却见一侧的山洞壁开始朝两侧缓缓移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阵阵尘埃在空中扬起,想来已许久无人启动过这机关。山洞壁移动到一定位置便停住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刚好能容一人通过。 公仪音惊恐地转身朝声音发源处望去。 第162章 走出崖底(二更) “流氓!”公仪音嘟哝了一声,睨他一眼道。 秦默愈发笑意盈盈起来,勾起唇角道,“我这不是怕你睡得不舒服嘛?阿音可不要误会了。” 公仪音站起,走到洞口扯着上面垂下来的藤蔓道,“睡你腿上我倒是舒服了,你怕是一夜不能眠吧?明日我还得靠你下山崖呢,你可不能睡差了。我们铺些藤蔓在石头上睡一晚吧。” 秦默笑着走了过来,跟着公仪音一道扯了些柔软的藤蔓下来,然后抱到石块上铺好,又脱下外衫垫在上面,用手拍了拍道,“好了,睡吧。” 公仪音和衣躺下,脸朝向另一侧,背对着火堆和秦默。也不知是火势太旺洞里温度有些高,还是什么旁的原因,公仪音白玉般的脸颊上有一丝绯红浮上。 秦默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往火堆中又添了些树枝,也跟着和衣在公仪音身侧躺了下来。 身后就是秦默均匀的呼吸声,鼻端萦绕着他身上熟悉至极的寒竹香,公仪音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公仪音却反倒想开了。 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同秦默同床共枕了,害羞什么呢?再说了,他迟早是自己的人,前世婚后没享受到的,现在可得好好讨回来才是。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转身翻了过去。 听得身边的窸窣动静,秦默睁开半闭半阖的双眼朝公仪音看来,正好撞上她那双玲珑剔透的眼,不由微怔。待看清公仪音眼中熠熠的神采时,秦默不禁失笑。 “阿音好像精神很好的样子?” “我我”公仪音藏在袖中的手攥了用松,松了又攥,却始终没有勇气搂上秦默的腰。她双眼一闭,豁出去道,“那个我我有些冷,你抱抱我。” 虽然心里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但真说出口的时候公仪音还是有些羞赧,声音小的跟蚊子哼似的。她半晌没听到秦默的回答,以为他没听到,只得试探地睁开眼朝秦默看去,不想一眼就跌进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中。 秦默浅浅一笑,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往怀中带了带,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乖,快睡吧。” 听着秦默规律的心跳声,公仪音紧张的情绪终于安定了下来,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洞中温暖如春,又经过了一天的疲累和惊吓,倦意很快袭来,在秦默柔软的怀抱中浅浅入睡。 看着怀中公仪音安然的睡姿,听着她绵长的呼吸,秦默却觉得手下揽着的纤腰愈发灼热起来,身体似乎也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他无奈地笑笑,轻轻在公仪音发上印下一吻,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清晨。 洞中的火堆渐渐熄灭,气温自然也跟着降了下来。 睡梦中的公仪音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冷,下意识朝身边发着暖意的物体挪了挪,挪过去之后,还是觉得阵阵凉意袭来,索性小手一扬搭了上去,身子紧紧贴在那个“物体”之上。 触手是一个温热之物,软软的似乎十分可爱,她下意识捏了捏,却听到耳边一声闷哼响起。石头太硬硌得慌,她本就睡得有些浅,听到这奇怪的声音,脑中不由清醒了些,睁开眼睛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秦默有些潮红的面容。 公仪音一怔,“阿默,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着凉了吧?”说着,担忧地皱了皱眉,小手摸上了秦默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触碰到秦默滚烫的额头,公仪音不由大吃一惊,直起身子坐了起来,“阿默,你当真着凉了?” 秦默艰难地动了动喉结,用功将内心涌上的躁动给逼了回去,也跟着坐起来道,“没有着凉,你别担心,可能是洞中温度比较高。” “当真?”公仪音将信将疑,盯着秦默耳边那一缕绯红有些不信。 “不信你再试试。”秦默笑笑,主动将额头伸了过去。 公仪音抬手又试了试,果然比方才的温度要降了不少,这才信了他的话。她转头看向洞口,那里有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空气中隐隐有清晨薄寒的雾气。 秦默将铺在石头上的外衫拿起来抖了抖,拍干净上头沾的碎叶后又给公仪音披上,“早上还有些凉意,你先披着,我去洞外看看。” 公仪音反正也无事,便跟在他身后一道走了过去。 出了洞口,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眼神四下望去。 秦默站在伸出的石块边沿朝下望去。此时日头渐渐出来,山涧上空浮着的薄雾散去不少,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下面的情形了。 秦默仔细凝视了一会,舒口气看向公仪音道,“我看这里离崖底的距离似乎不算太长了,而且一路下去也有好几处落脚的地方,我们再在此歇一会,等太阳出来雾气都散了我就带你下去。” “你撑得住吗?”公仪音担忧地看着秦默。他已经大半天没吃饭了,昨晚在洞中应该也睡得不是太好,待会还要用轻功带她,公仪想想就觉得有些心疼。 秦默冲她笑笑,不以为意道,“我的能力你还不相信么?”说着,过来牵她的手道,“走吧,先进洞再坐一会。” 又在洞里等了一会,等到日头渐出,山间薄雾散去,两人带上那个铁木盒子出了洞。两人在伸出的山石边缘站定,秦默用方才找的结实藤蔓将公仪音与自己绑在了一起,这样一来就不用费多少力搂住她了。 绑好之后,秦默又用力扯了扯,确认绑结实了之后,手环上公仪音的手臂看着她道,“阿音,抱紧些,我准备下去了。” 公仪音点点头,紧紧抱住了秦默的腰肢。 秦默足下发力,朝崖底跃去。他轻功了得,虽然带着公仪音,倒也不觉费力。况且一路下来,崖壁上有不少着力点,飞了一会,终于平安无事地带着公仪音落到了崖底。 直到双脚踏踏实实着了地,公仪音一颗心这才归了原位。她长吁一口气,解开绑在自己和秦默腰间的藤蔓,微蹙了眉头四下打量着。 崖底有一条窄窄的溪流流过,溪水清澈见底,欢快地奔向远方。溪水旁长着不少野生植物,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两岸的山峰连绵陡峭,抬头往上看,依旧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雾气。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秦默亦收回打量的目光,又从袖中掏出支信号弹来发射了出去。 “现在怎么办?”公仪音看着他,虽然着了地,可还是不知道如何出这山谷。 秦默看着脚底澄澈的溪流,沉声道,“顺着这溪流的方向往下走走看看。这溪流清澈见底,说不定下游会有人家。”说罢,眉眼温柔地看向公仪音,“阿音,你可还走得动?” 公仪音点点头,挽上他的胳膊,“走吧。” 日出山间,金色的眼光染得四周一片暖黄,山谷里的世界渐渐有了活力,是不是有啾啾鸟鸣在耳畔响起。 公仪音渐渐松开了抱住秦默的手,脚步轻快地走在前头。 经历了昨日一整天的神情紧绷,此时看到这般秋意盎然的景致,不由心情大好。若不是此时还担心着谢廷筠和荆彦他们的下落和安危,公仪音大概会欢快地叫出声来。 秦默的眼神半分没离开公仪音身上,偶尔用余光打量一下四周的情况,脑中还存了几分警惕。 走了一会,公仪音有些累了起来。昨夜晚饭未吃,早上也未吃任何东西,只采集了些藤蔓上的露水喝了,早已饥肠辘辘,又累又渴。 秦默看了看公仪音苍白的唇色,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等等。”他喝住公仪音。 “怎么了?”公仪音不解地转身望来,因为久未喝水,声音中带了丝喑哑之色。 秦默蹲下来在溪边的草丛中翻了翻,摘下片宽大的不知什么植物的叶子来放到溪水中漂了漂,然后才卷成筒状舀了些水递到公仪音面前,“我看这水还算清澈干净,你先检查检查,若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喝一些润润喉吧。” 公仪音接过,仔细闻了闻,确定水中没有什么有害的气味,这才小口喝了一些,剩下一半递回给秦默,“你也喝几口。” 秦默仰头将叶子中的水全部喝光了,许是喝得急了些,有水珠从他的唇角低落下来,阳光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色泽,映衬着他如玉的肌肤,直叫公仪音看待了去。 秦默喝完水,却又蹲在草丛里翻找起来。 “阿默,你在找什么?” 话音刚落,便叫秦默直起身子,手中已经摘了几个不知名的小果子,他摊开手递到公仪音面前,“吃几个果子垫垫肚子吧,这个没有毒可以吃。” 公仪音伸手拿过一个自己叫不上名字的果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好奇地看向秦默道,“阿默,这是什么果子?你怎么知道能吃?” 秦默目光看向远方,带了几分清亮和淡然,“我在幽冥山中试过。” 公仪音拿着果子的手一抖,缓缓地抬眼看向秦默,心底有一股淡淡的背上蔓延开来。 秦默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快吃吧。” 公仪音凝视着他,缓缓咬了一口手中野果。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来,别有一种清香的滋味。 “好吃吗?”秦默看着她微微弯了眉眼。 “嗯。”公仪音点点头,将剩下的一般也消灭干净了。秦默又递了几个过来,“再吃几个,这一路走下去,还不知何时能吃上饭。” “你也吃几个吧。”公仪音拿起一个果子塞入秦默口中,看着他慢慢咀嚼吞下。 吃完又喝了口水,公仪音抬目看向湛蓝的天空,此时薄雾已渐渐消散。 明净的天,温柔的日光。 长风拂过山谷,吹起谷中花木发出沙沙的声响,因为身处谷底,所以并不觉得炎热,反而带着一种秋意的舒爽。 公仪音垂下眉眼,目光在草丛中随意一扫,忽而眼神一亮。 龙胆草! 这可是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草药。 她赶忙蹲下身找了几株出来,然后挑眉带了丝兴奋之意看向秦默道,“阿默,你的伤口有药敷了。”说着,将他伤口上的绷带拆开。 好在昨日那剑划得不是很深,伤口已经开始有结疤的趋势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敷些药的好。她用石头将找到的龙胆草捣碎,挤出汁液低到了秦默的伤口上,然后又撕了块新的布料下来替秦默将伤口重新包扎好。 秦默定定地看着忙碌的公仪音。 温暖的日光在她脸上流淌,长长的睫羽落满细碎的金色,眼中满是认真和心疼的神色,微垂的下巴如同精致的玉雕一般,呈现出一种优美的弧度。 他忽然觉得一种深深的满足感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公仪音脸颊旁垂下来的碎发拢至了耳后。 “好了。”公仪音包扎完毕,抬眼看着秦默笑笑,牵起他的手道,“走吧。” 一路走走停停,晌午快过,两边绵延的山脉才开始减少。 公仪音朝前看了看,山林中举目绿色,阳光明灿地投射下来,光彩朦胧恍惚。她转了头看向秦默,目光中带着亮晶晶的神色,“阿默,我们是不是快走出去了?” “应该快了。”秦默在心中估摸了一番。他们行进的道路,正是往海棠村方向走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真能误打误撞走到海棠村。 “你还走得动吗?”公仪音毕竟是娇养着长大的女子,走这么长的路也不知受不受得住,秦默不由有些担心,微蹙了眉头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噗嗤”一笑,看向秦默道,“阿默,你可别小瞧我。小时候宫里有几匹马,我当时好奇不过,曾经缠着父皇让人教我学了一阵。” 秦默微有错愕。 公仪音只当他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辉煌”的过去,秀眉一挑,得意道,“怎么?没想到吧?告诉你,我可不是那些娇娇弱弱的世家女郎。” 秦默轻咳一声,看着公仪音目光闪了闪,“阿音,我是在想,你学骑马跟现在走远路有什么关系?” 公仪音一呛,瞪他一眼道,“我当然有关系了两者都要吃苦!我这是说明我能吃苦!” “好好好。”见把公仪音惹毛了,秦默强忍住笑意摸了摸她的头道,“不累就好,我看我们快走出这个山谷了,再坚持一会儿。” 果然,再往前走,溪流经多处水源汇入,渐渐变得宽起来。又走了一会儿,前头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秦默举目眺望了一下地形,眉眼间舒展了几分,“看来穿过这片树林就能走出去了。” “嗯。”公仪音重重点了点头,唇角绽放出一丝笑意,如同阳光下的花朵,一片片绽放开来,让秦默久久无法挪开目光。 有的人,天生光芒万丈,哪怕着粗布食粗食,也能让人错不开眼去。 公仪音身上,就有这样清雅卓绝的气质。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并不自知。 清风徐来,河畔青草轻摆,两人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彼此,金色的光芒在他们面上流转不定。这一刻,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的爱意。 许久,秦默转了目光看向前方,轻轻牵起公仪音的手,“走吧。” 一踏入林中,明亮的阳光骤然间暗了下来,光影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投射到林间时,便只剩下了稀薄暗淡的光芒。 公仪音看着陡然黑下去的视线,一颗心又高悬了起来,紧紧握住了秦默的手。 第163章 又见金莲托月 感受到公仪音内心的不安,秦默抓住公仪音的手紧了紧,示意她别害怕。一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面小心谨慎地朝前走着。 走着走着,公仪音突然脚步一顿,拉了拉秦默的胳膊。 “怎么了?”秦默也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公仪音。 “前面林中的空气似乎有些不对劲。”公仪音皱着眉头朝前方看去。 “不对劲?” “嗯。”公仪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紧凝着前方,稀薄的光线从林间的缝隙间照射下来,林中尘埃在光线中凌乱起舞,可是公仪音还是隐约看出了那气体的颜色有些不对劲,虽然稀薄,但还是能瞧出几分端倪。 鼻端仔细嗅了嗅,也隐隐问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味,更加肯定了猜想。 “阿默,前面可能有瘴气。”她皱着眉头道。 瘴气? 秦默也蹙了眉头。 瘴气指的是山林中湿热蒸郁能致人疾病的有毒气体,一般只出现在南方潮湿的山林中,便是建邺城外的林中也没有此物。现在他们已朝北走了不少,按理说这里山林不该有瘴气才是。 公仪音自然也有这等疑惑,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空气中的漂浮过来的气味,拧了眉头道,“我怀疑这里的瘴气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为。” “人为?”秦默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你是说,有人故意在这里布下瘴气,就是为了不让人走出山谷?” 公仪音面露疑惑之情,“我说不上来。但是奇怪的是,我闻着这空气中的异味十分稀薄,似乎毒气的含量并不高。” 秦默没有立即出声,微狭了墨瞳盯着前方稀薄雾气缭绕的树林,若仔细看去,的确能看到林间空气里隐隐的黑气。 “人为的瘴气该如何制造出来?”看了一会,他终于收回目光转向公仪音。 公仪音想了想道,“我记得书上说是将调配好的药草堆放在一起,然后模拟湿热的环境制造出来的。” “这么说如果想要保持瘴气的浓度,不管是药草的分量,还是湿热环境的控制,都需要人不断去添加和维护?” “应应该是这样的”公仪音迟疑着点了点头,忽然心里灵光一闪,抬头看向秦默道,“阿默,难道你怀疑?” 秦默点点头,“不管制造瘴气的之人目的是什么,但他既然制造了瘴气出来,就说明并不想人进入这片林中。可眼下空气中的瘴气含量显然十分稀薄,我想此人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离开了这片密林。” 公仪音亦点头应和一声。 的确是这样。否则一开始这人就不会费尽心思造出这瘴气来。 秦默看向她,“阿音,你可能判断出这空气中的毒气含量是否对人有害?” 公仪音摇摇头,面露沉吟之色,“这里还太远了些,我没办法做出判断。不过”她的目光在四周一扫,“我看这里生长了许多草药。不如我先找些常用的解毒药材出来敷在口鼻之上,再走过去看看。” 虽然不想公仪音冒险,但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见秦默同意了,公仪音俯身找起草药来。林中气候适宜,水分充足,草药生长得十分茂盛,短短一会功夫公仪音便采到了足够的草药。 她将这些草药混合在一起,用石头捣烂,然后叫秦默从身上撕下两块干净的布条,将草药的汁水滴在了布条之上。待汁水干了些,她拿过一条递给秦默,另一条蒙住了自己的口鼻,看向他道,“走吧,可以了。” 秦默点点头,也将布条绑在了口鼻之上。然后牵起公仪音的手朝密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树木越发茂盛,遮天蔽日。明明已经是晌午十分,阳光却半点也透不进来,整个林中透着一种漆黑的诡异。等走近了些,公仪音小心翼翼摘下蒙在口鼻上的布条闻了闻,然后舒口气看向秦默道,“这空气中的毒素果然已十分稀薄,想来对人体无害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继续蒙着这布条吧。” 秦默点点头,那双犹如星子般明灿的眼睛四下一望,忽然凝了目光。他转头看向公仪音,眼中神色格外肃然,“阿音,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又回到了原地。” 什么? 公仪音四下一看,但周围的树木在她眼中都是长得一个模样,因而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见她面露疑惑之色,秦默没有多说,从地上拾起一个尖锐的石块,在周围的树木枝干上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记号出来,然后抬头看着树木的树冠分辨了一下方向,指了指一处道,“走这边。” 见他这般郑重其事,公仪音原本轻快的心情又沉重了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无人说话,只有时不时踩到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在林中回荡。 走了一会,秦默突然停了下来。 公仪音不解地朝他看去,却见秦默的目光紧紧盯着一处。她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心内一“咯噔”,不远处的那颗树干上,赫然出现了秦默刚刚刻下的那个三角形标记。 公仪音的心不住往下沉。 他们这是遇上“鬼打墙”了? 她不由朝秦默看去,却见秦默盯着那树干处的记号,眼中是深思的幽浓之色。 “我怀疑这里被人布了阵。”沉默了一会,秦默终于低低开了口,鹰隼般幽厉的目光四下打量着。 布阵?公仪音一惊,她长居建邺,于这种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只偶尔在书上看到过,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中遇到? 想到这里,心中疑心更甚。这个林子里,究竟住着什么人?与他们昨夜住的那个山洞主人又有没有关系? “阿默,这阵法该怎么破?”公仪音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只能求救地看向秦默。虽然秦默也并不涉江湖纷争,可公仪音潜意识里却觉得他似乎无所不能,这破阵之事,自然也难不倒他才是。 果然,秦默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参天大树,“阿音,你在下面等着,我上去看看。”说罢,纵身跃了上去,他足尖在树干上点了几点,很快飞到了树木的顶端。 公仪音眯着眼抬头朝上看去,却见秦默的身影已经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足见这些树木有多高。 在树下忐忑不安地待了片刻,很快听到头顶有窸窣的声音,抬头一瞧,原来是秦默灵巧地跃了下来。 “怎么样?”她看着秦默,急急出声问道。 “是五行八卦阵。”秦默拍了拍手,眉目一舒,面上神情淡然而从容,目光似天边流云般清浅。 看到他的表情,公仪音不由舒了口气,看秦默这模样,应该是有破阵的办法了。 “能解?”她试探着问道。 秦默点点头,“我看了下,应该不成问题。”他四下一顾,“五行八卦阵的实质其实是太极八卦阵,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将阵法加入时间的内涵,把太极八卦阵活化了。因而五行八卦阵的阵法时刻处于变化当中。但如果掌握了其中的规律,就不难走出。八卦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其中坤门为生门,我们按照规律往生门的方向去,便能走出这片密林。” 秦默的解释,公仪音听得一知半解,但唯一能肯定的是,秦默对这个阵法十分熟悉,所以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秦默又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将公仪音拉至身侧,低声道,“跟紧我。”说罢,抬步朝前走去。 没走一段时间,秦默就会停下来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势和方向。走着走着,公仪音感到两旁的树木似乎变得稀疏起来,林中的光线也渐渐变亮,就连空气中残存的瘴气也随之散去。 她心中渐喜,莫不是他们快走出去了?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秦默脚步终于慢了下来,松一口气道,“出来了。” 公仪音随着他往右一拐,眼前霍然开朗,方才还茂密的树林一下子到了他们身后,而首先呈现在他们的面前的,是一片宁静的湖面,湖并不大,却十分澄澈,阳光下如宝石一般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湖的四周,是大片大片的青草地,看上去赏心悦目。 视线的尽头,则又是大片绵延的青山,有一道瀑布从其中一道山峰上飞流直下,气势磅礴。眼光下,一道炫目的彩虹出现在两山之间。 她的目光再往前看去,看到离湖泊不远处的地方搭着几间木屋,木屋四周隐隐还有几块开垦出来的菜地的模样。 公仪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没想到这里居然如世外桃源一般,而且还真有人隐居在此! 她同秦默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震惊。秦默还好,片刻的震撼过后面上又恢复了平静从容,想了想,望一眼那远处的小木屋道,“走,过去看看。” 两人相携朝小木屋走去。 这里的气候十分宜人,比起树林里密不透风的感觉,此处的环境简直要好太多了。凉风从湖面上掠过,带着舒爽的水汽拂面而来,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青草香,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说不出的舒爽惬意。 走了一会,终于,小木屋尽在咫尺。 秦默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朗声道,“在下与夫人误入此处,不知可有人居住如此?若有,烦请出来一见。” 回答他的,只有隐隐约约从山谷传来的回声。 秦默又问了一遍,还是无人回话。 “没人?”公仪音侧目看着他好奇道。 “进去看看。”秦默牵着公仪音,朝最左侧那间小木屋走去。 木屋的房门虚掩着,秦默伸手一推便推开了。他谨慎地拉着公仪音侧身闪到一侧,确定房中没有机关之后才走了进去。 公仪音打量着房中布置。 这看上去像是一间药房,或者制药的工作室。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长几,长几上放着各种捣药用的药杵、药罐。身后靠墙的地方立着两个药柜,药柜上有许多的小抽屉,一个药柜里的小抽屉上写着各种药材的名字,另一个药柜的小抽屉上则写着止血,活淤等功效。 她本就是学医之人,见状起了几分兴致,走上前拉开抽屉想探个究竟。 那个写着药材名字的药柜抽屉中果然装着各色药材,只是似乎时间有些久远了,有些药材已经干枯失去了水分。另一个药柜抽屉中则装着各种小瓷瓶。 公仪音随手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放在鼻端嗅了嗅,不由眼神一亮。 她又随手拿起几个看了看,眼中亮色更甚。 瓶中盛着的多半为药粉和药丸,粗粗一嗅便能看出这些药粉和药丸绝非凡品。而药柜抽屉上贴着的标签,正是标明这些药粉和药丸的用途。她目光在这些标签上一扫,发现不光有救病治人的良药,也有各类形形色色的毒药! 见公仪音眸中亮色灼灼,秦默不由也走了过来。 “怎么样?”他看着公仪音手中的瓷瓶问道。 “阿默,这些可都是上好的药品和毒药!依我看隐居在此的人绝对是个医毒高手!”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抽屉中翻了翻,最后掏了一个瓷瓶出来。她打开瓶盖放在鼻端嗅了嗅,目露放心之色,然后从里头倒出一颗药丸来。 “阿默,这个对你的伤有好处,你先吃一颗。”公仪音将药丸放到了他唇边。 秦默听话地吞了下去。 公仪音展颜一笑,看着药柜拜了拜,“前辈,医者仁心,晚辈未经过您的允许就借你药丸一用,还请您不要介意。” 秦默勾了勾唇,“我去另外两间瞧瞧,你要一起吗?” 公仪音点点头,将手中的药瓶塞入怀中,跟着秦默走了出去。 中间那个木屋最大,想来应该是此处主人平日休憩和日常活动的场所。门也未从里面锁上,秦默伸手一推便开了。公仪音好奇地从他身后探出头去,还未反应过来,视线便看到正对着房门的床榻上方有两团黑乎乎的东西,不由骇了一跳,惊叫着朝后退了几步。 “别怕!”秦默伸手拉住她,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那那是什么?”公仪音躲在秦默身后,不敢再看。 秦默定睛一瞧,语声沉了下来,“人。” “人?!”公仪音心内不由一跳,攥着秦默衣袖的手紧了紧。 “别怕,好像已经死了。”公仪音这么大声的尖上之人都没有反应,除了死人就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死了? 公仪音一愣,难道是这屋子的诸人?她小心谨慎地将头从秦默背后伸出往床榻上看去。 见她有些害怕,秦默柔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我我也去”公仪音迟疑着道。方才还拿了人家配好的药丸,怎么说也得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跟在秦默身后挪到了榻旁,发现榻上躺着一男一女,双手牵在一起,面容栩栩如生,仿佛还在沉睡一般。 秦默伸手探了探两人的鼻息。 “怎么样?”公仪音急忙问道。 秦默摇摇头,眉眼间闪过一丝沉思之色,又伸出手在床榻旁摸了摸。 “怎么了?”见秦默面色有异,公仪音也伸手摸了摸床榻。一股寒意自指尖传来,她一惊,蓦地缩回了手。 “这这床怎么这么冷?”她不由喃喃道。 秦默蹲下身子在床榻边上敲了敲摸了摸,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寒玉榻。” “寒玉榻?”公仪音本没反应过来,喃喃重复了一遍,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抬头诧异地看着秦默,“就是那埋于苦寒之地数百丈坚冰下的寒玉制成的床榻吗?” 秦默点点头。 公仪音不由愕然。寒玉虽为玉,却通体生寒,制寒效果堪比冰雪,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先帝下葬时用的棺椁便是寒玉制成,以求尸身百年不腐。难怪这两人虽死,尸首却依旧如此鲜活。 而当今生产寒玉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北魏再往北的极北苦寒之地,二是北魏与南齐交界处的天泽山,天泽山是整个神州大陆上最高的山峰,终年积雪不化,鲜少有人能登上顶峰。 眼前制成这寒玉榻的寒玉,究竟是产自极北还是天泽山?更重要的是,榻上躺着的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公仪音皱着眉头朝榻上的两人望去。 男子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容颜俊朗,眉目雅致,然一头乌发却织成了十来条小辫,颇有几分异域风情。一身棕色服饰上绣着各种南齐少见的花样。 一旁的女子看上去年龄比男子稍小,三十多岁的模样,但皮肤看上去吹弹可破,躺在榻上的姿态极其贞雅静美,说不出的风华高洁。 两人身着的服饰既不是南齐的宽袍大袖,亦不是北魏流行的窄袖骑装,裁减新颖特别。公仪音怔怔地看着女子身上的水蓝色束腰纱衣,衣袖和衣襟处有金线镶边,衣料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射下有隐隐的波光流动。公仪音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身衣衫的样式有些眼熟。 她的目光渐渐往下滑,落在女子腰际顿住,那里也同南齐流行的风俗一样,系了一块白色的玉佩。待看清那玉佩的样式时,公仪音不由一怔。 这 许是怕自己看岔了,她微微弯了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玉佩。这一看,愈发心惊。 这玉佩的样式,分明是金莲托月! 而她之所以会觉得女子身上的衣衫样式熟悉,是因为那日在清澜小筑秦默书房中看的那本神州大陆风土志上看到过,这身衣服式样真是天玑族女子的传统服饰! 秦默察觉到她的动作,也跟着垂头望去。视线落在那块白色玉佩之上,脸上顿时沉了下来,眸中一抹深浓的厉色闪过。 公仪音呆呆地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偏头朝秦默看去,却恰好看到秦默眼中一闪即逝的异色。 “阿默”她理了理思绪,试探着唤出了声。 秦默神态有一丝不自然,垂眸避开公仪音审视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公仪音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之前没有问秦默手上的痕迹之事,只是不知如何开口,现在看来,已没法再逃避,不如趁此机会将话一次性说个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坚定地抬头看向秦默,语声泠悦而清晰,“阿默,这个女子身上所佩玉佩的纹样,同你手上的痕迹一样,都是金莲托月的图腾吧?” ------题外话------ 老规矩,下午三点半左右二更~ 第164章 来自过去的一封信 信中提到随着年岁渐长,百里行却渐渐痴迷起长生之术来。他们隐居的这个 至于他们睡着的寒玉榻,竟然既不是从极北苦寒之地开采出来,亦不是来自天泽山,而就产自这山中一座极为险峻的山峰之中。因她曾在族中见过寒玉,直到如何开采,便造了机括将其挖了出来制造了这张床榻。 他们的恋情自然遭到了天玑族族人的一致反对,并且要将百里行赶出天玑族的领地。绫姬不忍同自己的爱人分离,偷偷同百里行一道逃出了天玑族,阴差阳错之下找到这处世外桃源定居了下来。 可偏偏,绫姬和百里行相爱了。 天玑族圣女是由族中长老选出每一辈中能力最强天赋最高者担任,可男可女,圣子或圣女的另一半也必须由族中指定,圣子或圣女本人是没有反对或者提意见的权利。 天玑族善机关阵法之术,而萼族则善医毒。百里行到了天玑族后,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当时的天玑族族长,因而得以在天玑族住下来。 当年萼族被灭族,家园被毁,族人四下逃散,一部分人进入了北魏,一部分人到了南齐,而百里行却误打误撞找到了天玑族所在之处。 这女子的身份是天玑族圣女绫姬,而躺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则是当年萼族被灭族前侥幸逃出的萼族族长之子,百里行。 信中先介绍了她自己和她身边那个男子的身份。 这封信,是寒玉榻上的这个女子以假设的口吻写的,假设后面有人会进到这里,看到这封信。 “这是一封信。”秦默将牛皮纸展开,粗粗一扫,很快明白过来。公仪音跟秦默一道,一行行看下去,越往下看越发觉得心惊起来。 “这是什么?”公仪音好奇地凑了过去。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起伏不定的情绪,目光又四下转了转。忽然,他的眼神落在女子枕着的寒玉枕上,伸手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张牛皮纸来。 秦默点头,“这玉佩关系到我的身世之谜,我必须带走,这样或许还有几分机会查到这女子的身份。” 公仪音看着他的举动问道,“你要把这玉佩拿走?” 秦默定定端凝了片刻,拳头一收将玉佩握在了手中。 她看一眼寒玉榻上躺着的女子,瞥见她清雅的容颜,不由一阵唏嘘。若是这女子还活着该多好,这样,秦默的身世之谜或许就能被解开了。 公仪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这寒玉榻上躺着的女子,不会就是秦默的亲身母亲吧?若是这么说来的话,秦默是天玑族人? 秦默闻言亦是一惊,目光朝公仪音手中的玉佩看去,眼中波光微晃,显然有些心绪不宁。他伸手从公仪音手中接过玉佩端详片刻,深浓的眸中一片翻江倒海。 她示意秦默将袖子再挽上去些,然后拿着那块玉佩在秦默手上印记处比了比,居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她手中的玉佩与秦默手上的印记几乎分毫不差,简直就是直接印上去的! 公仪音双手合十朝榻上的人鞠了个躬,嘴里念念叨叨了一番,然后掏出帕子包住榻上女子腰际的白玉佩解了下来。 “怎么了?”秦默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朝她看来。 “等等!”公仪音目光往他手上不经意一瞟,忽然叫出了声。 秦默也狐疑地摇摇头,伸手准备将掀起的袖子放下。 “这么说这个女子是天玑族人?可是天玑族族人不是素来隐居于南齐和北魏交界之处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默却主动笑笑,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看了看榻上似牵手而眠的两人,声线有些飘忽,“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见到天玑族的图腾。” 公仪音神色一变,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这也是母亲怀疑我身世的原因之一吧。” 秦默手腕一颤,幽然的语气在耳边响起,“我也不知这印记因何而来,似乎从我记事那天起,它就在我手上了。我曾派人去查过天玑族的消息,只可惜他们族人隐居得太深,很难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 秦默手上的这个印记,不仅仅只是一个莲形图案,盛开的莲瓣中央还有隐隐一轮圆月的模样。她凑近瞧了瞧,发现这印记很像是被什么东西烙烫出来的痕迹。 她果然没有记错。 秦默转身回望,卷起袖子将手腕内侧翻转过来,手上那个莲形印记便再一次暴露在公仪音眼中。 “那你知道自己手腕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么?”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秦默手上印记与他的身世有关。 秦默转头看向窗外,眼中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哀伤。他看着窗外那片绿油油的青草地,良久,才开了口,素来波澜不惊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却只是简单的一个字,“是”。 “也没有。”公仪音实话实说,“只是上次在神州大陆风土志上曾见过天玑族的介绍,上面就介绍了天玑族的图腾金莲托月。当时我便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我曾经有一次在你的手腕上见过。” “嗯”他默然点头,“你都知道了?” 他知道公仪音或许隐约有所了解,却没想到如此一阵见血。 秦默一怔,呆呆地凝视着公仪音。 第165章 出谷 公仪音一怔,疑惑地看着他道,“阿默,你知道什么了?” 秦默直起身子,完美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的流光溢彩似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几分,“我知道怎么打开百里行留下的那个铁木盒子了。” “当真啊?”公仪音眼神也蓦地一亮。 虽然说逝者的坏话并不好,但公仪音还是觉得这个百里行的心里有些变态和扭曲。既然将萼族流转至今和他总结出来的医毒之术都写下来,那就说明他潜意识里是不想这些珍贵的技艺失传。然而又偏偏整出这么个复杂的盒子来,还把钥匙全都发了出去。 这同时拿到钥匙和盒子的几率怕是为零吧,也真难为他费尽心思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了。 她心中腹诽了几句,好奇地抬眼看着秦默等待他的下文。 秦默没有说话,将手中的四角星芒簪递了过来,公仪音接过,刚要抬手插到发髻之上,忽然手一颤,目光狐疑地落在手中的簪子上,然而缓慢而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秦默,“阿默,你说的开盒子的钥匙,不会是这支簪子吧?” 秦默笑笑,默认了她的推测。 “怎么可能?”公仪音一双玲珑杏眼瞪得更大了,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簪子,“难道你是指簪尾部分?”先不说这簪尾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她也清清楚楚记得那盒子上并没有类似于簪尾大小的锁孔。 秦默拿出那个铁木盒子递到公仪音面前,语声清越,“你仔细看看那个搭扣。” 公仪音将盒子放在眼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指慢慢在搭扣上移动,希望找出什么端倪来。忽然,只听得“卡塔”一声,圆形搭扣似乎动了一下。她仔细一瞧,原来是搭扣表面那一层被她无意间转动了一下,脱落了下来。 她一愣,小心翼翼地将搭扣表层取下,一个四芒星的凹槽霍然出现在眼前。 “这”公仪音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四芒星凹槽,又看看手中的簪子,脑中又是一道灵光闪烁,伸手在簪头和簪身部分一用力,又是“咔嗒”一声,簪头和簪身竟然分列开来,那个四芒星部分脱落了下来。 公仪音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中的四芒星,惊讶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这机括之术实在是太精巧了!不愧是擅机关阵法之术的天玑族! 她心中激动万分,小手颤抖着拿着那四芒星往搭扣上的四芒星凹槽贴上去。也不只是是紧张还是激动,竟然对了几次也没将两者的齿轮对上。 秦默见状,大手握住她的小手,稳稳当当地将四芒星饰物与搭扣凹槽贴合在了一起,然后朝右一转,只听得一声弹簧松开的声音响起,很快静了下来。 秦默松开手,鼓励地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将四芒星取下,然后缓缓打开了盒盖。、 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厚厚一沓纸笺,公仪音伸手将纸笺取出,发现最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上依旧雕刻着栩栩如生怒放的紫萼花,流畅的线条,入木三分的雕刻手法,恍若栩栩如生一般。 “这是什么?”公仪音好奇地将小盒子取出。她想打开看看,又怕盒子中也有机关,不由有些犹豫。 秦默见状,开口道,“别怕,既然是放在这个盒子中的,说明同这些纸笺一样,是萼族至宝,你打开看看。” 公仪音点点头,将手中的小盒子也打开来。 出乎意料的是,盒子里头放的是一套各种型号的银针和一个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她先拿起那套银针来看了看,不由满目赞叹。 南齐的锻造之术并不发达,能将针打造得如此尖细的技术几乎没有,更遑论是用打造这么多不同型号的出来了,所以南齐的针灸之术也并未发展起来。 如今意外得到这一套银针,若潜心钻研,日后医术定然能上一个台阶。 她压下心中的激动之情,又拿起那个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拿到手中才发现,这个镯子的材质并不是白玉,而是同那个星芒饰物一样,用的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比白玉更硬,但又有玉的光泽。想来应该是从前萼族境内出产的一种特殊金属材料。 只是百里行为何要放这样一个镯子在盒中?难道这是萼族的镇族之宝?她将镯子翻来覆去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所以然来。 “给我看看。”秦默淡然出声。 公仪音应一声,将镯子递了过去。 秦默也将镯子放在手中研究了片刻,忽而眼中闪过一道流光,将镯子对着房中的矮几,大拇指一按镯子上的环扣,只听得一阵细微的气流摩擦声响起,公仪音看到一道银光倏地从眼前闪过。定睛一瞧,才发现矮几上已经插了一根大拇指长的银针。 “这是这是暗器?”公仪音倒吸一口凉气。 秦默墨瞳微狭,大拇指移到右边那个环扣一按,又是一道银光划过眼前,矮几上的银针便被收回道了手镯中。 “真是精妙啊。”便是秦默也不由由衷赞叹。 公仪音怔怔地盯着秦默手中的镯子,觉得这两日自己经历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匪夷所思。发射暗器的盒子她见过,却从未见过还可以将暗器自动收回的。 秦默将镯子拿在手中把玩片刻,沉吟着道,“我才着镯子里应该安了磁力极强的磁石,因而在一定距离内能将银针自 第166章 风华遗世 谢廷筠在心中长吁短叹了一会,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一时有些悻悻然。他无意识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唏嘘了一会方才回了神,抬头看向秦默道,“熙之,那明日我们要再回一趟那个谷里是吗?” 秦默点头应了,顺手又给公仪音夹了一筷青菜,“这青菜挺新鲜的,你尝尝。”看着公仪音将青菜放入嘴中,他这才转向谢廷筠回道,“那谷里有许多稀有的药品和毒药,我们日后定然用得着,所以得去拿出来。而且,我们也要信守承诺,照绫姬信上吩咐的,将她和百里行安葬在山谷中。” 顿了一顿,沉吟道,“我看,明日就让荆彦在这里候着,我和你带几个人去就好了。” “我也要去。”公仪音从埋头吃饭的动作中抬了头,看向秦默目至灼灼道。 秦默眉头微蹙,用商量的口吻哄道,“阿音,你两天连日奔波,还是在此歇歇等我们回来吧?” 公仪音也不多说,只用那双玲珑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眼中水波微漾,如初生的麋鹿一般楚楚可怜,看得秦默心软起来。微微叹口气,终于忍不住答应道,“罢了罢了,你若是想去便一起去吧。” 公仪音这才展颜一笑,眼中落满目细碎灯火,继续低头安心吃起饭来。 看着秦默一脸无可奈何却又甘之如饴的模样,谢廷筠也忍不住低头偷笑了一声。难得见到秦默这模样,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对了,昨日你们坠崖后,荆彦带了几人在黑衣人身上搜了一遍,可惜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谢廷筠想起昨日公仪音和秦默坠崖后的事,皱了眉头道。 秦默冷哼一声,目光定定看着闪烁的烛芯,“他这般小心谨慎,派出的杀手身上自然不会给我们留下把柄。” 谢廷筠微愣,不解地看向秦默,“他?谁?” “自然是那幕后之人。” 秦默在继续调查廖青风一案之事谢廷筠是知道的,也知道他此番低调出行正是为了避免这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生疑,只是没想到他动手会如此之快!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大概是想在冀州地界之外就将我们处理掉吧。”秦默神情淡淡,颇有些不以为意,“那些杀手都处理掉了吗?” “莫子笙给了化尸水给荆彦,应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谢廷筠道。 “好。” 公仪音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这个幕后之人,究竟什么来历?明明深处建邺朝中,居然还能将手伸到冀州来! 想到这里,心里越发担心起父皇的处境来。 秦默侧目瞄了她一眼,出声宽慰,“放心吧,他现在还未准备好,因而才一直隐藏在暗处。主上那里,暂时不会有危险。” 公仪音抿了抿唇,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秦默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中波动几许,“阿音,你这两天奔波劳累,我先送你下去休息吧。” 公仪音此时已经用完了饭,这两天本就没怎么睡好,闻言果然觉得阵阵困意袭来,点点头扶额道,“也好。” 谢廷筠见状忙道,“我去看看房间有没有准备好。”说着,起身出了门。 见谢廷筠走出了门外,秦默伸手握住公仪音放在几上的小手,微微一握,幽深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公仪音,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阿音,这几日苦了你了。” 公仪音淡淡一笑,摇摇头道,“阿默,你不用自责,在我决定要跟着你来冀州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你要知道,我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更何况,虽然不幸坠崖,但最后因祸得福不是?” 见她如此豁达,秦默心跳一滞,内心涌上一丝自己也无法明辨的情绪。 两人静静对望。 公仪音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但上挑的秀眉和灼灼的眸色却显示出几分蓬勃的生机来。身上穿着从绫姬处换上的海水蓝绣金莲外衫,收腰的款式,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衣衫上别致的花纹又带了几分异域风情,衬得她的眉目愈发玲珑婉转。 一路颠簸,几缕碎发散落在颈上,调皮地落入衣领之中,让人忍不住跟着发丝的蜿蜒往下看,半透的衣领下,是精致魅惑的锁骨若隐若现。 秦默腹部有一股热流涌上。 他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眼,清了清嗓子随意找了个话题岔开自己的想法,“阿音,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 公仪音没有发现他方才的异样,清浅一笑道,“放心吧,只是少吃了几顿饭而已,很快又会长回来了。” 秦默也淡淡一笑,别开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明月高悬,有淡淡月华流入这简陋的房中,倾泻在两人身上,一时间,两人的容颜在月色下显出一种朦胧的诗意。 门外很快响起了脚步声,是谢廷筠推门而入,“无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随我过来吧。” 公仪音笑着谢过,起身站了起来,不想一时起得太急,眼前忽然一黑,身子不由踉跄了一下。忙伸手扶住凭几一角稳住了身形。 站在她身侧的秦默眉头一蹙,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让她半靠在自己怀中,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阿音,你没事吧?” 公仪音闭了眼等了片刻,等脑中的眩晕之感渐渐退去,这才睁眼看向秦默勉力一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就是起来得急了些。” 秦默仍是紧张,紧紧扶着她的腰低低道,“我送你过去。”说着,示意谢廷筠前头带路。 谢廷筠方才也被吓了一跳,此时见公仪音面上恢复了些红润,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将公仪音和秦默带到准备好的房间前,谢廷筠识趣地退了下去,给二人留了些私人空间出来。 秦默扶着公仪音走进房中,让她在榻上躺了下来,将被褥给她盖好,低头看着她沉声道,“阿音,好好睡一觉。” 公仪音双手握住被褥边缘,乖觉地点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秦默低低说了一声,转生刚欲离开,衣衫下摆却被公仪音伸出的手攥住。 “怎么了?”他微微将身子前倾,凝视着公仪音道。 “明早记得叫我。”公仪音巴巴地看着他。 秦默不由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声清浅,“知道了,好好睡觉。” 公仪音这才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晚,公仪音睡得特别沉。 翌日清晨她睁开眼,发现窗外已天光大亮,不由心下一慌,从榻上一跃而起。这么晚了,秦默他们不会看自己还在睡觉所以先去谷里了吧? 她急急忙忙起了床穿好衣服,将头发随意拢了拢,然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转身看来,见是公仪音,面色一喜,急急上前两步看着公仪音道,“无忧,你醒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眼前这一脸喜色的人正是两日未见的荆彦。 公仪音点点头,顾不上同他寒暄,急急问道,“九郎走了吗?” 荆彦摇摇头,“九郎说等你醒来再出发。你真的没事了吗?” 公仪音听到前半句话时不由舒了口气,再一听他问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忙露出一个笑脸道,“放心吧,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已经恢复过来了。” 荆彦也跟着笑笑,“这就好。昨日回来听谢七郎说起你们的经历,还真是替你们捏了把汗。” “你们昨日去谷底找我们没受伤吧?” “没有,找海棠村的村民问了条大致的路出来,还未走到山谷口阿柳和阿星他们就过来了。” 两人说话间,秦默和谢廷筠从另一间房中走了出来,见公仪音穿着单薄站在院子里同荆彦说话,秦默不由皱了皱眉,低声朝身边的阿井吩咐了几句。 吩咐完毕,他走到公仪音面前,有意无意挡住了荆彦的视线朝公仪音低声道,“外头风大,你再进去加件衣服。”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公仪音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 “等你好了再出发。”秦默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给了她一剂定心丸。 公仪音笑笑,欢快应了,转身进了房间,秦默眸色闪了闪,也跟着走了进去。院中的荆彦和谢廷筠对视一眼,无奈笑笑,自去忙去了。 “你怎么进来了?”公仪音转身见到秦默,不由好奇。 “看你昨夜睡得可好。” “好。”公仪音的包袱昨夜已经被秦默送了过来,她在里头挑拣了半天,颇有些泄气,“这才都没带什么衣服出来。” 秦默伸手拿出一件披风给她系上,“出门在外,就凑合着穿穿吧。等到了冀州地界后,你还是换上男装比较方便和安全。” 公仪音“嗯”了一声,听得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她狐疑地看一眼秦默,出声道,“谁啊?” “女郎,是我,阿井,给您送洗漱用品过来了。” 公仪音感激地看一眼秦默,欢快应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阿井和阿柳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了,也不看公仪音,目不斜视地将东西放下又退了回去。 公仪音看着他们正儿八经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抬头看向秦默道,“他们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难道我这么吓人?” “可能阿音长得太美了,他们不敢看。”秦默凝视着她,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 见秦默同她开起了玩笑,公仪音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突然幽幽然开口道,“阿默,他们该不会是怕你吃醋吧?” “没有。”秦默义正言辞地否认,神情舒缓自然。 公仪音撇撇嘴,拿起帕子擦着脸,一边含含糊糊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的醋劲可是越来越大了。方才在院中,你为何挡住荆彦的视线?” 秦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翘了翘唇角,声音却是一贯的温润,“并无。” “好啦,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公仪音梳洗完毕,拿起几上的牛角梳递到秦默手里,学着那戏文中的模样捏着嗓子唱道,“还请夫君替奴挽发则个。” 秦默捏着牛角梳的手一紧,目光灼灼凝视着她,“你方才说什么?” 公仪音也是一时兴起才唱了句戏文里的唱词,听得秦默反问,脸红了红,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道,“我请你给我梳个发髻。” “你叫我什么?” 公仪音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夫夫君” 秦默“哈哈”一笑,看着公仪音的目光中满是宠溺,“阿音倒是乖觉。” 被他用这种戏谑的口吻说来,公仪音心中生了一丝不服气,抬头看向秦默嘟哝道,“昨日也不只是谁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他夫人的。” 秦默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在昨日在木屋外时自己说的那一句“在下与夫人误入此处的”话,当下唇边的笑意更深,“我还以为你没听到呢。” “自然是听到了。”公仪音声音渐小,自己在坐榻上坐了下来,清清嗓子道,“时辰不早了,快把我梳好发髻出发吧。” 秦默淡淡“嗯”了一声,手指灵巧的动了起来。片刻,一个精致的垂柳髻就挽好了。房中没有镜子,公仪音只得站起来走到方才洁面用的铜盆前低头看了看,不由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阿默这挽发的技艺是越来越好了。” 秦默低笑一声,在她耳边淡淡道,“阿音若喜欢,日后我日日替你挽发。” 公仪音被他神情款款的声音弄得有些不自在,忙退开几步,语无伦次道,“那个该该出发了。”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秦默笑着凝视了她背影一瞬,也跟着走了出去。 用过早饭,秦默和公仪音带了谢廷筠莫子笙和几名秦府侍卫朝山谷赶去。那日出暗道时,秦默特意在出口处做了个标记,因而轻车熟路便带着众人找到了进谷的地方。 走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地道尽头。 大家钻出山洞,看着眼前霍然开朗的景致,一个个都惊讶得合不拢嘴。谢廷筠虽然昨日听公仪音形容过谷中的情形,但如今亲眼所见,还是不由叹为观止,一双眼睛似乎都不够用了,一会看向旁侧的瀑布,一会看向远处的草地。 一行人走到木屋前,秦默让公仪音带着谢廷筠和两名秦府侍卫负责将药房中的药品和毒药打包好,自己则带着莫子笙和剩下的四名侍卫在小木屋旁选好了地址,开始挖起洞来。 公仪音这边很快就整理妥当。 她心中惦记着绫姬,走到了隔壁房中,谢廷筠好奇,也跟了过去。 寒玉榻上的绫姬和百里行容颜依旧栩栩如生,谢廷筠看到的时候不由吓了一跳,伸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才确定他们已经咽了气。 公仪音朝绫姬和百里行行了个大礼,“两位前辈,晚辈昨日无意闯入谷中,看到了绫姬前辈的信,今日信守承诺过来将两位合葬与此,希望两位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了。药房中的药品,晚辈们一定妥善利用,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请两位前辈放心。” 尽管公仪音对百里行的很多做法都并不赞同,但他们确实受了他们很多恩惠,因而还是诚心实意地朝两人都行了礼。 说罢,看一眼一旁愣在原地的谢廷筠,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谢廷筠吃痛,不解地看向公仪音,却见公仪音朝榻上的绫姬和百里行看了一眼。他突然反应过来,忙学着公仪音的模样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道,“请两位前辈安息吧。” 两人行完礼,并肩出了木屋。 “无忧,这个寒玉榻可真是有奇效啊。若不是亲自试了试,我还真以为他们二人只是在沉睡当中。” 公仪音点点头应和了他的说法,“没想到这无名山中竟然也有寒玉,等回了建邺,或许可以派人来查探查探。” “你要上报给主上?” 公仪音迟疑了一会,摇摇头道,“若是让父皇知晓,这处山谷怕是就不会清静了,我不想打扰绫姬和百里行在此长眠。或许可以让阿默派人来看看。” 谢廷筠“嗯”了一声,语带叹意,“这不知天玑族到底是个怎样的族群。” 公仪音看向远处指挥着秦府侍卫挖墓穴的秦默,叹一口气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阿默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谢廷筠的目光投向远方,语声是难得沉缓,“你觉得熙之到底是不是秦氏之子?” 公仪音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他,“我想这个问题,谢七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至于阿默”她盯着秦默的背影看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至于阿默,我想他也早已清楚了罢。” 秋日的上午,山谷中拂面而过的风带着舒缓而宁静的诗意,淡淡地拂过每一个人的面颊。公仪音定定地看着远处的秦默,身姿清然而立。 远处的秦默是一如既往清俊如竹的身姿,淡立于风中,青风拂了素衣朗目,细碎的阳光映着他白玉般的容颜,带了些捉摸不定的飘忽迷离,风华遗世。 而谁又能想到,当他的身世暴露,究竟会掀起怎样的狂风骤雨? ------题外话------ 尽量晚上11点半之前撸个二更出来 第167章 古怪村庄 等了一会,秦默他们已将安葬绫姬和百里行的墓穴挖好。 “阿默,没有棺材怎么办?”公仪音走到秦默身侧,看着面前的大坑突然想起一事。他们在谷里没有找到棺材,又不可能从外面带进来,难道要直接将绫姬和百里行埋葬在土里? “屋后停放了一口。”秦默淡淡道,示意她不用担心。 “什么?”公仪音吃惊道,“我怎么不知道?” 秦默微微一笑,“昨日查探情况时发现的,绫姬在信中许是忘记说了。我猜,应该是他们用那密林中的杉木提前给自己做好的。” 公仪音这才舒口气,深深觉得有秦默在,似乎任何事都不需要她操心了一般,真不知道秦默脑中的构造是怎样的,为何总能先人几步想到所有的事情? 她心中感叹,那厢秦默已经叫人在屋后将棺材抬了过来,然后点了几个人跟他一道去屋里将绫姬和百里行的尸首抬出。 公仪音忙抬步跟上。 秦默低低吩咐了一声,阿柳和阿星一人抱头,一人抱脚,轻轻将绫姬抬了起来,然后走到屋外放入棺材之中。阿井和阿翼也依样画葫芦抬起了百里行。 在百里行的尸首离开寒玉榻的瞬间,忽然一声响动,寒玉榻翻转了过去,露出另一面普通的竹制床榻来。 公仪音吃了一惊,伸手在竹榻边缘摸了摸。 “这这是怎么回事?”公仪音不解道。 “应该是怕后面再有人进来看到寒玉榻会心生觊觎,所以设了这个机关将寒玉榻隐了起来。”秦默想了想解释。 “绫姬还真是思虑周全啊。”公仪音心中愈发赞叹,同时又有些可惜。若绫姬此时还在世,自己定然要同这样的奇女子好好结交一番的,可惜了 心中嗟叹,收回神思之时才发现房中仅剩了她和秦默两人,不好意思一笑,“我们也出去吧。” “嗯。”秦默水波无痕的目光淡淡在空无一人的榻上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细微的流光。尔后转了目光,头也不回地抬步朝门口走去。 公仪音看着他清俊的背影,想着方才他那个略带深意的表情,心中微有些心疼。 秦默他怕是也信了几分绫姬是自己母亲的推测吧。 走出屋外,谷里的风似乎凉了几许,轻柔地拂过人的面颊,扶起秦默宽大的袖摆,微光中似天边的流云一般。 她浅浅叹一口气,亦抬步跟了上去。 杉木制的棺材被放在墓穴旁边,绫姬和百里行被安放的姿势正如在寒玉榻上一般,面朝上,双手相握,面上神情淡然而从容。 秦默站在棺材旁,幽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片刻,终于低低开了口,“等一等。”说着,又转身进了屋。 公仪音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还是来时的清姿,却总觉得在这样寂寥的秋日,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情。她咬了咬下唇,心中不放心,小跑着跟了上去。 秦默推开门进了屋,手在床榻边沿试探着这里摸摸那里扣扣。 见他这样子,公仪音知道他怕是在找寒玉榻的机关,忙跟着找了起来。 很快,秦默停止了动作,手在床头处某个地方一按,有轻微的齿轮声响起,方才翻下去的寒玉榻又重新翻了过来。 “阿默,你这是?”公仪音略有些不解。 秦默的手却已经放上了榻上的寒玉枕,寒玉枕用搭扣扣在榻上,这样能保证翻转过去的时候枕头不会掉落。他将搭扣解开,然后将寒玉枕拿在手中,这才看向公仪音道,“我准备将寒玉枕放入棺材内,这样,他们尸身的腐烂速度也能减缓一些。” 公仪音怔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她敏感地听到秦默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哀恸。 秦默浅浅一笑,拿着寒玉枕出了木屋。公仪音随之一道走出了房门。 待放好寒玉枕,秦默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棺材中绫姬和百里行的容貌,这才挥了挥手。身旁的侍卫会意,抬起棺材盖缓缓将棺材合上。 随着“噗通”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棺材彻底被合上,绫姬清雅的面容和百里行肃然的面容都一一消失在眼前。 秦默看着眼前打磨得油光水亮的棺材盖,微怔了一瞬,才缓缓沉声开口道,“将棺材放下去。” 身侧侍卫应一声,一人抬起棺材一角走到墓穴旁。 “一——二——三——”号令声响起,四人齐齐用力,将棺材放入了墓穴之中。一阵尘埃扬起,呛得公仪音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 秦默一边挥手替她将灰尘驱尽,一边清冷吩咐道,“填土。” 泥土尘埃一铲子一铲子被拍在棺材木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公仪音和秦默远远站着看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公仪音不可遏制地想到绫姬这个清雅似水的女子。 从今往后,她和百里行的爱恨情仇,她的机括技巧,她的音容笑貌一颦一语,都已随着清风驶去。 那个蕙质兰心睿智机敏的女子,再也不在了。 虽然公仪音从未见过她,可这一刻,心里还是有一股凉淡的悲伤漫上。 若是天玑族能接受她和百里行的爱情,他们如今是不是还幸福快乐地生活在天玑族?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明明知道前路坎坷,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随着百里行逃出了天玑族。甚至,在百里行意外身亡之后,她已不愿独活于世。 公仪音并未见过她,可是读着她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对百里行满满的爱意。哪怕他性子越来越偏激,做得事情也越来越匪夷所思,她也依旧深深爱着他。 公仪音不知道绫姬是带着怎样一种心情毅然决然地赴死,或许临终前,她想起了初见百里行的那一日,阳光正好,暖暖地打在百里行莹然清俊的面庞之上,她看到他朝她笑得缱绻,那一刻,她听到了自己心里花开的声音。又或者,她想起了与百里行在天玑族那段短暂和快乐的时光,他们谈诗词歌赋,看星星月亮。 不管怎样,绫姬死的那一刻,内心一定是平和而宁淡的,所以她面上的笑容才能那般淡然,才能那般从容。 公仪音幽幽叹了口气。 愿无岁月可回头,且以深情共白首。 或许重来一世,绫姬依旧会选择同样的路,选择义无反顾与百里行一道出天玑族隐居在这个幽静的山谷之中。 她将目光转向身前秦默的背影上。 绫姬一定不会后悔,正如她也从来未曾后悔过喜欢上秦默一样。 土坑渐渐被填平,除了与四周微有不同的土壤颜色,并看不出什么不同。绫姬和百里行就此长眠于地下,再也无人打扰他们。 他们没有给两人立碑,只有公仪音放了些从山谷中采摘的鲜花在墓地上。一行人诚心诚意地行了个礼,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公仪音走在队末,最后再转身看一眼墓地上的鲜花,花瓣在风中轻舞,恍惚中恰如绫姬娇艳如花的面庞,正在对她笑着道谢。 公仪音的眼角有些微湿润。 若有机会,她定会再回来看她。 一行人又将木屋收拾了一番,眼见时辰不早了,便拿着整理好的药品循原路出了山谷。 秦默转身看一眼他们出来的山洞,缓缓按下旁边一处隐秘的机关,山洞前的石头便又缓缓阖上,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走吧。回海棠村。”他一眼众人,淡淡吩咐。 因在此处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一行人不敢在多呆,回到海棠村整理好之后便匆匆上了路。 他们的车辇有一辆坠入了山崖,而海棠村又没有替换的车辇,他们只得临时调整了一下。好在车厢够大,秦默、公仪音、谢廷筠和荆彦都坐上了第一辆车。第二辆车依旧是安排装了行礼辎重。 一路马不停蹄地前行,又行了两天,终于进入了冀州地界。 一进入冀州,公仪音就能感到几人的气息明显凛然了下来,不由也肃然起来。 “吩咐下去,让大家都警惕些。”秦默掀开帘子对着车厢外的莫子笙吩咐。 “是,郎君。”莫子笙应了,秦默这才放下了车帘。 “九郎,这人当真这么猖狂?你可是父皇亲自委派过来调查冀州百姓失踪案的官员,他们怎么敢如此大胆?” “所以他们想在冀州地界外结果了我们。我想他们一开始应该是轻敌了,所以并未派多少人来暗杀我们。如今定然是知晓了我们的真实实力,所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但冀州或许已经成了他的地盘,我们务必要小心。” 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阿音,你千万不能离开我身侧。” 见他郑重其事,公仪音忙重重点头应了下来。 荆彦从怀中掏出地图看了看,指着一处道,“前面是一处叫明隐村的村庄,我们要不要停留片刻?” 秦默伸手挑起车窗帘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点点头道,“好,在那休整片刻,用过午饭再上路。” 车队照秦默的吩咐,一路疾行向明隐村驶去。 到了明隐村村村口,牛车缓缓听了下来。 一行人下了车,定定打量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村庄。 公仪音看着面前的破败的村庄,不由皱了眉头。不知为何,这个村庄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好,比当初在甘泉村感受到的氛围似乎还要诡异。 明明大中午的,又是饭点,村庄里却没有看到生火的炊烟,更别提饭菜香了。 几人对视一眼,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 秦默伸手牵过公仪音在自己身侧,然后看向众人沉声吩咐道,“都注意些,这村子里怕是有蹊跷。” 众人点头,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了村庄。 村道旁高高低低地竖立着一些房屋,虽然有些简陋,但都收拾得还算干净。然而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丝人气也无。 站在村子里的街道上,只能听到萧瑟的风拂过屋顶的茅草和瓦片发出的声响。 秦默看莫子笙一眼。 莫子笙会意,带上阿柳一道,随意找了户人家扣了扣门。 意料之中的,屋内并没有人应答。他正要放弃,手下不经意一用力,竟然将院门推了开来。原来,院门并未锁上,只是微微虚掩着。 他问询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想了想,沉声吩咐,“带几个人进去看看。” 如今渐入晚秋,天气渐凉,一行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更觉萧瑟。 莫子笙很快就从院中出来了,走到秦默面前双手抱拳,眉头拧成一团,“郎君,房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秦默闻言皱了皱眉,又指了另外几人,“你们去看看别家。” 几名侍卫应一声,四下散开。 很快,他们小跑着回来复命。 “启禀郎君,院中没人!” “房内无人!” “什么人也没有!” 大家的回禀都大同小异,不知为何,这偌大的村庄中,竟然没有一个人! 公仪音的脸色白了白,明明大白天的艳阳高照,她却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原本看上去还算整洁的村庄突然之间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她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看向秦默。秦默蹙眉沉吟了片刻,很快开口道,“我去看看。” 公仪音不敢离开秦默半步,也挽住他的手臂跟了上去。 秦默挑了一户离他们最近的人家,用手一推,院门果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屋顶下挂着的灯笼被推开的门带动,在风中晃晃悠悠地摆动着。 公仪音只觉得气氛诡异得有些渗人,抓住秦默手臂的手不由紧了紧。 秦默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害怕,然后拉着她进了院子。 站在院中放眼望去,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户很普通人家的院子,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垛,水井,院子一角甚至还支着几根竹竿,竹竿上晾晒着几件朴素的衣衫。 秦默上前伸出手指摸了摸,衣衫已经干透,却无人收回房内。 荆彦皱着眉头四下环顾一圈,指着左侧一间房屋道,“那应该是灶房,我去看看。”秦默点点头,也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去。 的确是个灶房无疑。 灶台上居然还摆放着风干的腊肉,想来是这房子的主人想要拿出来做吃食的,灶房旁边的水缸中盛着满满一缸水,而灶台上的锅中也是刷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但是就是没有人! 公仪音看着眼前的一切,越发觉得匪夷所思起来。 这个明隐村,究竟是什么地方? 秦默几人没有在灶房多待,很快又走了出去。 “如何?”见她们出来,谢廷筠忙开口问道。 荆彦摇摇头,“一切正常,处处都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这村子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谢廷筠看向秦默,“熙之,你怎么看?” 秦默墨瞳微狭,眼中一抹雪亮,闻言沉吟着开口道,“现在还不好下结论,但我想,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村庄里的村民弃村离开,应该也是不久前的事。因为灶台上还有其他各处都没有落下灰尘。越往北气候越干燥,空气中的灰尘也越多,这村子里既然没有积灰,就说明这里两天前应该还有人活动。” “这可就奇怪了。”荆彦皱着眉头嘟哝道。“一村子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再往村子里头走走看看。”见待在此处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秦默提议。 于是,一行人便出了这户人家缓缓朝村落深处走去。 公仪音瞪大双眼看着四周的一切。 晾晒在外面的干货,簇新的似乎是刚刚换上的灯笼,原本温馨的场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只觉得诡异不已。 几人缓缓走着,一边四下打量,试图找出什么线索来。 突然,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咿呀”的喑哑之声,在这样寂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清晰,公仪音吓了一跳,忙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房檐的阴影下隐着不知什么东西,那东西逆着光,浑身黑漆漆的,从公仪音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似乎像是眼睛的东西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第168章 青龙圣使 公仪音本能的骇了一跳,定睛一瞧才定下心来。原来,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一个窝在墙角的年长老妪。老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一双半眯的眼睛中闪着浑浊的光芒,正定定地盯着他们。 方才那奇怪的声响正是从她口中发出。许是见到大家都看向她,老妪佝偻的身子动了动,苍老的面容一般隐藏在房檐的阴影中,另一半暴露在明朗的阳光之下,沟壑纵横的面上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诡谲感。 众人眸中都闪过一丝疑色。 空无一人的村庄,突然出现在墙角的老妪,怎么看怎么诡异,在场之人不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荆彦抖了抖身子,抬头和秦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走上前对着老妪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这位阿妪,请问这村子里的其他人去了哪里?” “咳——咳——”老妪重重咳了几声,喉咙里浓痰的声音听得荆彦刚落下的鸡皮疙瘩又发了起来。 老妪咳了许久也未将喉咙中的浓痰吐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荆彦,浑浊的眼中神色未明。 荆彦搓了搓手臂,清了清嗓子,状着胆子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老妪又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盯着荆彦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荆彦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秦默,眼中满是不解。 这老妪,是哑巴?! 秦默皱了皱好看的剑眉,目光在老妪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转到她身后的房屋上打量了片刻。 老妪身后的房屋不大,外表看上去十分破败的模样,就连院门也是破破烂烂的,上面的木头脱落了好几块。 老妪身下垫着一个竹制的坐榻,看她倚墙而坐的模样,似乎是坐在门外晒太阳的样子。 这让秦默愈发生了疑。 刚要走上前去亲自问问,不远处的拐角却突然跑出来一个总角垂髫的小男孩,身上穿着粗布衣衫,一路小跑着到了老妪面前,晃着她的手道,“阿嬷,吃饭了”话音未落,便看到了站在老妪不远处的秦默一行人,不由语声一顿。 他转过身,滴溜溜的大眼睛在秦默身上打量了片刻,忽然一溜烟地跑开了。 秦默面色一沉,转头看向莫子笙急急吩咐,“快跟上。” 莫子笙应一声,身形一动,飞快地追了上去。 “我们怎么办?”谢廷筠看一眼靠在墙角处那奇怪的哑妪,又看一眼莫子笙消失的方向,似乎颇有些头疼。 秦默转身看向身后的阿柳和阿轸两人,“你们俩在这守着,有什么情况记得发信号弹及时通知。” 阿柳和阿轸点了点头。 “剩下的人跟我来。”说着,抬步朝莫子笙追去的方向快步走去。 刮过方才那个小孩出现的拐角,远远地看见莫子笙朝这边疾行而来。他行到秦默面前停下,行了个礼道,“郎君,方才那个小孩进了前边不远处的一处院落,里头隐隐有人声传来。小的怕打草惊蛇,就先来向您禀报了。” “前头带路。”秦默沉声吩咐。 莫子笙应下,抬步朝前走去。 快走到村庄尽头的时候,远处一座院落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行人走到院落前站定,满目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房屋。 这个院落外表依旧斑驳破旧,看上去毫不起眼,只是从院墙的长度就能看住这个院子占地要大一些。凝神听去,果然如莫子笙所说,有隐隐的交谈声从院子里传出来。 荆彦和秦默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抬手敲了敲门。 敲门声一响起,院子里登时安静了下来,荆彦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眉头一皱,又抬手在门上扣了几下。 等了一会,门里头终于有了反应。 只听得“吱呀”一声,院子门被拉开一条缝,从里头弹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头来,面容粗糙,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门外的荆彦。 “你是谁?”她警戒地开口问道。 “大娘你好,我们是过路的商旅之人,路过此地,本想找户人家花钱吃顿饭再上路,只是不知为何这村子里空无一人?”他带着笑容一字一句说来,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一些,目光却是透过门缝和妇人中间的空隙朝院子里头看去。 因着妇人挡得严实,荆彦看不太清楚,只隐隐绰绰看到院子里围着一口大锅坐了不少人,但奇怪的是,他只看到了妇女和小孩子,没有见到任何男人,也没有见到任何妙龄女子。 荆彦见此,越发生了疑,一边朝妇人陪着笑,一边伸手去推门板。 妇人一激灵,伸手将他挡了出去,“快走快走,这里不欢迎你们。”说着,将荆彦推搡一把,“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荆彦抬手又敲,这一次,里头的人却是怎么也不开门了。 他只得收回手,悻悻地走回到秦默身侧,将方才的发现说了出来。 谢廷筠一摇手中的折扇,满目不解之色,“偌大一个村庄,居然只剩下妇孺之辈,其他青壮年和妙龄女郎全都不见了,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沉吟片刻,将扇面一合,皱着眉头看向秦默说,“熙之,你说,这明隐村的古怪会不会同天心教有关?” 秦默微微侧目看着他,很快又蜻蜓点水般挪开,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高耸的院墙之上。看了一瞬,他转头看向莫子笙,“你上去听听她们在里头说了什么。” 然后看向其他人,沉声道,“我们先离开,去方才那个老妪待的地方,看是不是能从她嘴里问出些话来。” “可是那老妪不是哑巴么?”谢廷筠不解道。 “她应该不是哑巴,只是喉咙不太好罢了。而且我猜,她的神志怕是有些糊涂了,所以见到我们时下意识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秦默冷凝了目色道,因为方才那个小孩子跑过去叫她吃饭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的唇瓣蠕动了一下,从喉咙中吐出了一个音节出来。 “好,那我们先过去看看。” 到了方才经过的地方时,那个老妪还是一动不动地窝在墙角处,双目呆滞地盯着远方,嘴唇时不时蠕动一下,却不见她嘴里说出任何话来。 秦默微微斜飞了眼角看向谢廷筠,声音清淡,清泠的声线听得人心中的不安之感渐渐退去不少。“子沐,不如你上去问问?” “为何是我?”谢廷筠将扇子一收拿在手中握住,不情不愿地看向秦默问道。 秦默微微勾了勾唇,目光中闪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你长得最为面善,你去,她说不定会开口。” 谢廷筠撇了撇嘴,明知秦默是在瞎说,还是任命地走了上去。 “这位阿妪,在下谢廷筠,路过此地,发现”他话还未说完,却见老妪缓缓将头转向他,待看清谢廷筠的容貌时,原本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射出灼灼亮色,干枯的手如鹰隼的爪子一般一把抓住谢廷筠的胳膊,嘴里发出浑浊难辨的声音。 谢廷筠冷不丁被老妪抓住,不由吓了一跳,刚要挣脱开老妪的手,她嘶哑的声音却断断续续飘入谢廷筠的耳中,凝神听去,老妪似乎说的是,“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谢廷筠下意识地停止了挣扎,老妪抓着他的手却越来越紧,眼中散发出喜悦的目光,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廷筠,嘴唇颤抖着,颠来倒去说着那句话。 秦默一见情况有些不对,忙快步上前。 别看老妪身材瘦小,可手下的力气却着实不小,谢廷筠被她抓得胳膊生疼,好不容易等到秦默过来,忙求助似的看向他。 秦默在老妪面前蹲下,凝视着她的双眼道,“阿妪,你认识他吗?”说着,指了指谢廷筠。 老妪终于有了反应,浑浊的眼角滑落几颗泪珠,声音颤抖着道,“这是我儿阿华啊!” “那阿华之前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老妪本来激动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惊恐之色,身子下意识朝里缩了缩,只是抓住谢廷筠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她的眼神未从谢廷筠面上挪动半分,颤颤巍巍道,“他们说他们说是圣使将阿华带走了。” 秦默眸光一凛,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谁是圣使?” “圣使圣使”老妪说来说去一直在重复着这两个字,抓住谢廷筠不断往自己这边拖,“他们说阿华被圣使看中选为了圣徒,他们说阿华跟圣使走了,我不信我不信阿华不会丢下我的,不会的” 说着,抬头看向谢廷筠,粗糙的手抚上谢廷筠的面颊,眼中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原本布满沟壑粗糙不平的脸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母性光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华你一定会回来的。” 秦默眸色转了转,耐着性子又问,“阿妪,谁是圣使?” “圣使,黑衣服,黑衣服,好可怕”这个老妪似乎受了刺激,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脑中似乎也有些糊涂了。 秦默却因为她的话脸色又沉了几分。 这时,他的余光瞟到莫子笙脚步匆匆往这边走来,朝谢廷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耐着性子安抚好老妪的情绪,自己则起身朝莫子笙迎去。 “怎么样?”他低低开口。 公仪音和荆彦也跟着走了上去。 “那个妇人关了门后,院子里都没人敢出声,后来还是等她们从门缝中看到郎君离开之后,才渐渐有人敢小声说话了。属下听到有人问那开门的妇人,是青龙圣使吗?” “青龙圣使?”公仪音并没有听到方才老妪的话,听到莫子笙的禀报,不由心生疑惑,狐疑地抬头看向莫子笙。 莫子笙点点头,眼中也有几分困惑,“是的,那人问完这话之后,属下感到整个院子里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开门的妇人冷冷地回了一句不是,然后就再无人说话了。” 公仪音转向秦默,脸上疑惑浓重,“九郎,这青龙圣使是什么人?” 秦默声音微冷,看一眼墙角处仍抓着谢廷筠,双目湿润的老妪,眸中闪过一抹深浓的霜色,“我猜这青龙圣使或许同天心教脱不了干系。” 天心教? 公仪音微微吃了一惊。这才刚进冀州地界,怎么就同天心教扯上干系了?难不成这邪教的势力当真如此之大? “九郎,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听到秦默的推测,荆彦也犯了难。 “我们先套套那个院子中的妇人的话,看她们口中的青龙圣使究竟是怎么回事。”秦默神情冷峻,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又再次落在了老妪身上。 公仪音的眼神随着他的视线朝老妪看去,“这个老妪身上有什么线索么?” “线索不多,但足够我们假扮成青龙圣使套话了。”秦默神情清冷,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戾气。 片刻,一行人都换上了行李中带来的夜行衣。公仪音也带上风帽子,低着头混在人群中。 方才那老妪虽然透露得信息很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青龙圣使每次出现定然是着黑衣的,既然那些妇人不肯说实话,那吓她们一吓,或许就会全盘托出了。 秦默留了几人看住那老妪,然后带着剩下的人往方才那个院子里去。 到了院子门口,院门依旧紧闭着,只是从院中传来似有若无的饭菜香,想来里头那些人正在用午饭。 秦默给身侧的阿井丢了个眼神,阿井会意,走上前去“砰砰砰”敲起了门。 院子中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阿井看一眼秦默,得到他的同意后压了嗓子,用粗哑的嗓音道,“青龙使者驾到,还不速速出来迎接!” 院内传来一阵慌乱的骚动,紧接着又似乎有人踢到了什么器皿木材之物,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响起。不过没等多久,院门就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露出几个妇人慌张的面庞来。 她们也不敢直视阿井和秦默,只抬眼粗粗扫一眼,都未曾看清黑色风貌下几人的面庞,便噗通一声跪倒在秦默面前,不住磕着头,“不知圣使驾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请圣使赎罪!请圣使赎罪!” 秦默冷冷地瞥了地上的几名妇人一眼,绕过她们走到院中,神情淡漠地扫一眼院子里黑压压匍匐了一地的众人,眼中闪过一抹浓重幽色。 公仪音跟在大家身后进了院子,低着头粗粗一扫,不由暗自心惊。地上跪着的人,果然同莫子笙查探到的一样,除了妇人就是小孩,一个个身子发着抖,低头匍匐在地,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们一眼。 她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个青龙圣使究竟是何人物,竟让这些村民如此害怕和忌惮于他? 正胡思乱想间,听得秦默冷冰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为何开门如此之慢?” 先前那开门的妇人似乎是这群妇孺之首,见其他人都大气不敢出,只得战战兢兢硬着头皮开口道,“启启禀圣使,只是因为方才方才来了一伙要蹭饭的过路旅人,被我们被我们拒绝了,民妇们以为以为刚刚敲门的还是他们,所以才开门晚了些,请圣使赎罪。” “过路旅人?”秦默的声音陡然森厉了些许,“你们可有将本圣使的事透露给他们?” 妇人身子一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否认,“没有没有,圣使明鉴,民妇们谨记圣使的教导,不敢同他人透露半分圣使的消息。” 秦默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院子里一下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那些妇人一个一个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有小孩子似乎被眼前的气氛吓到,“哇”的一声刚要大哭,却一把被身旁的妇人死死捂住不让他发出任何声响来。 等了一会,秦默还是没有说话。身后的公仪音等人面上神色还算正常。因为他们知道,既然秦默要套话,就必须要先从气势上压倒她们。只有让这些人产生了深深的畏惧心理,有些话才好问出来。 秋风瑟瑟而来,跪在地上的妇人们本就紧张得汗流浃背了,再被凉风这么一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被冷风灌入一般,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 然而更让她们感到冰冷的,是秦默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冻人的气质。 终于,那为首的妇人忍不住了,战战兢兢抬头注视了秦默一眼,然后飞快地垂了头,斟酌了半天才颤抖着开口道,“圣使一向晚上驾临,不知今日白日过来,是否有何要事?” 公仪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只有晚上过来,莫非也是怕他人知晓所以才特意避开白日? 秦默冷笑一声,声音冻如霜寒,“本圣使来的目的,难道还要本圣使再说一遍吗?”匍匐在地的众人一听,身子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公仪音敏感地感受到了他们的不对劲,弯弯秀眉不由自主地一蹙。 看来这些人对这个什么青龙圣使每次来的目的是了解得十分清楚啊!她凝神静气地看着秦默和众人,等待着那妇人的下文。 果然,妇人的神色变得愈加难看起来,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啪嗒一声低落在地,氤氲成一朵一朵的水花。 公仪音看到她的身子抖了抖,许久才颤抖着抬头看秦默一眼,嘶哑着声音道,“民妇民妇不知” “真的不知?!”秦默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厉起来,利剑般的目光直指那妇人。 妇人浑身一激灵,忙不迭朝秦默磕起头来,“圣使息怒!圣使息怒!您也看到了,这里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实在没有圣徒的合适人选了,还请您去往别处看看。” 秦默冷冷地盯着她不说话。 妇人以为他不信,忙颤颤巍巍又解释道,“圣使明鉴,民妇绝对没有说谎,圣使若不信,可以在村里搜一搜,村子里头是真的没有壮丁和年轻女郎了。” 公仪音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难道,这就是冀州刺史上报的百姓无辜失踪的情况?这么看来,哪是什么无故失踪,分明就是被天心教的人掳走了才是,官府难道连这些内情都查不到么? 她心中狐疑之情更甚,皱着眉头看秦默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一跃而起,扑到秦默面前跪下,看着秦默哭得声嘶力竭,“圣使,圣使,求求您,求求您,民妇实在是想儿子,您能不能行行好,让民妇见他一面,就一面就好了。求求您了!” ------题外话------ 宝贝们,晚上11点半左右二更。周末码字时间比较少,请小天使们担待一下哟爱你们么么哒 第169章 圣徒和圣使(二更) 她这话一出,院子里原本还有的窸窣之声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先前那打头的妇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把揪住这跌跌撞撞跑来的妇人示意她别再说了,额上的汗珠滚滚朝外冒。 秦默冷冷地觑着这跑过来的妇人,“你可知,本圣使为何要带走你儿子?” 妇人一愣,显然没有想到秦默为何要问这话,不过对青龙圣使的恐惧之感还是让她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圣使带走民妇儿子自然是为他好,是让他去教中做信徒的,民妇对圣使感激不尽,只是民妇实在是想儿子,圣使能否通融通融,让民妇见他一面?” “你很想你儿子?”秦默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一分咄咄逼人的戾气。 妇人身子抖了抖,旁边领头的妇人死死攥住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她想了想,还是咬紧牙关点了点头道,“是,民妇想见儿子一面。” 秦默清凉的目光在跪在院中的其他妇人身上一扫,“你们呢,想自己的子女吗?” 妇人们面面相觑,不敢作答,但眼中的渴求之色还是泄露了她们的真实想法。 其他小男孩小女孩也跟着跪在地上,有的已忘记了害怕,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身边的妇人瞅见了,一把将他们的头摁下来,不让他们再如此明目张胆地看过去。 秦默深谙他们的心理,又道了一句,“我只问这一遍,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妇人们一听,眼中流露出渴望之情,很快不知谁带头出了声,“启禀圣使,民妇想儿子” “民妇也想我的女儿” “我也想” “求圣使开恩!求圣使开恩!” 有人开了这个头,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请求陈情之声此起彼伏。 秦默看了一眼她们眼泛泪花的神情,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凉淡,较之方才减少了几分冷厉和森寒。“既然你们都想自己的子女,只要你们如实告诉我们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的子女就定能回到你们的身边。” 他说完这话,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了,试探着抬头看向秦默。 方才那领头的妇人大概是因为以往同青龙使者接触得比较多,因而最先察觉出异样,盯着秦默看了片刻,忽然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秦默,“你不是青龙使者,你到底是谁?” 秦默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这么说,你见过青龙使者?” “远远见过,你跟他长得有些不一样。”妇人戒备道,很快反应过来,狠狠瞪了秦默一眼,朝后退了几步,“说,你到底是谁?!冒充青龙圣使到底是何居心?” 其他妇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聚集在领头妇人的身后,满脸戒备地看着秦默和他身后众人。 秦默淡淡一笑,盯着领头妇人不避不闪,“我说了,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妇人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趁着青龙圣使还没发现你们,你们快走吧,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最后吃不了兜着走!” 难怪这些人都推举她做领头之人,这妇人说起话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想来也深谙安抚人心之道。就是不知她对这青龙圣使的态度究竟如何? 秦默也淡淡回望着她,“我以为,你们很想将自己的子女救回来?” 妇人呛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悲伤,虽然快,却还是被公仪音敏感地捕捉到了,不由皱了眉头。莫非这妇人和天心教之间,还有什么悲伤的过往? 公仪音紧紧盯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妇人似有些挣扎,终于还是颓然下来,垂下头,“你们快走吧,青龙圣使不定什么时候过来,到时候到你们定然勃然大怒,迁怒于我们不说,你们这一行人说不定也会被抓去。” 这时,旁边的荆彦走了出来,朝妇人鞠了个躬,“这位大娘,我们当真是来帮你们的,你们若是想救回自己的子女,还是和我们好好配合吧。” 领头妇人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这时,旁边那个从人群中跑过来的妇人却忍不住了,抬头看向秦默和荆彦,眼中是满满的渴求之情,她定定看了两人一眼,忽而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请郎君帮忙,请郎君帮忙!” “阿香!”身侧那领头妇人急了,低低叫出了声想要阻止她。 那被叫做阿香的妇人却转头觑着领头妇人,声音中带了一丝愤慨和不甘之意,“阿芸,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你自然不会在乎,可我们的儿子还在啊!说是去做圣徒,可真要是去享清福的话,你儿子当初怎么会死?死的时候又怎么会被发现全身伤痕?!” “香娘!”后面有人急急出声制止了她。 那被叫做香娘的女子口不择言说完这话,听到后面有人出声制止,语声一滞,心里头突然心虚了起来。 她抬头看一眼旁边的芸娘,正好看到她原本坚毅的神情刹那间暗淡下来,眼中划过一丝浓浓的伤痛,显然是被自己触动了悲痛心事。 香娘一时有些呐呐。她也不是有意去戳芸娘的痛处,实在是思子心切,如今走投无路之下,她已经将秦默当作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想了想,还是嗫嚅着开口道歉道,“阿芸,我我方才不是故意那样说的,你你别放在心上。” 芸娘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着道,“没什么,你说的是实话,既然你们都想请这些人帮忙,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起身站了起来立在一旁,安静地不再出声。 身后的妇人们一见全都慌了,这些天来,芸娘一直是她们的主心骨,如今骤然间她一副面如死灰不想再管事的模样,心里头突然就没了底,三三两两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埋怨香娘不该乱说话的。 有劝芸娘不要放在心上的。 香娘也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耷拉着脑袋跪在一旁不敢再开口。 芸娘被人劝了一会,看着眼前一张张恳切而惊慌的脸,不由叹了口气。眼下这种时期,若是她们再起内讧,怕是真的全无生存的希望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喑哑着开口道,“你们也跟阿香想的那样,想让这些人帮忙么?” 人群中静了静,很快有人怯怯出声道,“阿芸,我我还是觉得去做圣徒不靠谱,阿香的话虽然难听了些,但还是道出了实情。” 她这话一说完,其他人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响了起来。 芸娘又是长叹一声,终于妥协下来。 罢了罢了,或许这些人是上天看他们可怜,给她们送来的一线转机也说不定。什么圣徒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使! 她痛苦地阖上眼,又想到在后山中找到儿子时的场景,他身上伤痕密布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每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 她痛苦地揪了揪自己胸前的衣襟,长长地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眼神清冷地看向秦默一行人,“请问郎君是何身份?” “我是何身份很重要么?”秦默浅笑着淡问。 “当然。”芸娘点点头,“郎君大概还不知道青龙圣使的实力吧,若是你们没有这个能力与之抗衡,我劝诸位还是快点离开吧,免得到时候伤了自己,也连累了我们。” “你这个妇人,讲话怎么恁的难听?”听她这么一说,荆彦顿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好心好意想帮她们,居然还被人质疑? 荆彦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芸娘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微的不妥当,忙朝几人行了个礼,舒缓了语声陪笑道,“民妇是乡野粗人,不会说话,若有冒犯到诸位郎君的地方,还请见谅。” 秦默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会放在心上。 芸娘迟疑了一刻,大概是觉得站在外面不太安全,斟酌着开口道,“不如,我们进屋详谈如何?” “好。”秦默应下,点了几人同他一道进去,剩下留了两人在院中,另两人去院子外面放哨去了。 芸娘想了想,也点了几位妇人同她一道进去,香娘巴巴地看着芸娘,似乎也想参与。 芸娘叹了口气,低声道,“阿香你放心,若是能救出阿杰,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先在外头等着吧。”香娘太容易冲动,又救子心切,不是合适的商谈人选。 香娘只得悻悻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一行人进了屋内。 “诸位郎君请坐。”芸娘和几位妇人用袖子将厅中席位上的灰尘拂了拂,勉强笑着请秦默一行人坐下。 众人落了座,芸娘忧心忡忡开口道,“听口音,诸位郎君应该不是冀州人士吧?” 秦默点点头,“我们是从建邺来的。” 芸娘眼睛亮了亮,试探着道,“看诸位郎君通身的气度,绝非凡人,不知诸位可是在京里头当官?” 见芸娘还是想问出他们的身份,秦默看了一眼荆彦,示意他将证明身份的信物亮出来。 荆彦会意,点点头看向芸娘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京里派来调查冀州百姓失踪一案的官员。鄙人姓荆,乃延尉寺司直,这位便是延尉寺秦寺卿。” 芸娘闻言又惊又喜。她虽然不知司直是什么人,但她年轻时曾在县城待过一段时间,寺卿这个职位还是听过的。方才就觉得这群人气度不凡,没想到是这么大的官! 忙跪下来朝秦默磕着头,“原来是荆司直和秦寺卿,民妇方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使君见谅。” “快起来吧。”荆彦忙道。 芸娘毕恭毕敬地起了身,恭敬地端坐在一旁,黯淡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这青龙圣使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跟我们详细说一下。”秦默微微颔首,开口道。 “好。”知晓了秦默一行人的身份,芸娘心中的顾虑全然消失了,忙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她语声缓缓开口道。“那日黄昏刚至,大家都在自己家中准备着晚饭,突然村子里来了一大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他们强迫大家从家中走了出来,在村里头集会用的广场上集合。” 芸娘神情恍惚,似乎陷入了那晚的回忆当中。 “无论老幼,无论男女,都被他们用刀子逼着从家里走了出来。我还记得,那日天黑得很早,他们披着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斗蓬帽子遮住了脸,火把闪烁中看不清脸,只是让人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芸娘皱着眉头,痛苦地回忆着。 “将所有人都集中好了之后,有人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开始向我们宣传起了一种宗教,他们叫它天心教。那人将天心教描绘得很好,说什么人人在教中都是平等的,人人都能得到幸福,还说若是在教中干出了一番成绩,就有机会与教主一道修习长生之术。民妇一向不信教,所以对他们所说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她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起伏的心绪接着往下说,“可是民妇的儿子民妇的儿子却心动了,他一直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契机,十分蠢蠢欲动。那人介绍完天心教的主要信息之后,指了指旁边一个冷冰冰的人道,那就是他们教中的青龙圣使,可以直接与教主对话的。然后说他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替教主挑选合适的教徒,请大家自愿报名。” 说到这里,她面上显露出一副痛苦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民妇的儿子民妇的儿子一听,立马冲到了人群前头,民妇拉都拉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龙圣使将他编入了队伍之中。那天晚上,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加入了。” “青龙圣使一行人便带着这十几个人离开了。民妇挂念着儿子,曾四处打探,却发现天心教隐藏得极为隐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教徒都在哪里。正当民妇快要绝望之际,有一天晚上,青龙使者又带人过来了。这一次,他们还是来要人的,不过这一次他们的选人方式带了些强迫兴致,不再是个人自愿了。只要是他们看上眼的,通通被抓入了队伍当中,就连那些年轻的女郎们也难以幸免。” “大家渐渐起了疑心,可是又不敢反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人带走。日子又平静地过了半个月,直到有一天,民妇上山采药时,发现了”说到这里,她以手掩面,一脸痛苦的神色,喉咙哽咽着发不出声响来。 旁边一个妇人见状叹口气,接口道,“那日民妇是跟芸娘一起上的山,这里就由民妇来说吧。那日我们上山,竟然竟然在山上见到了芸娘得儿子阿虎,不过他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妇人越说越唏嘘,“阿虎就被随意抛弃在山上,身上衣衫破破烂烂的,似乎已经被丢在那里好几天了。” 芸娘用手抹干净脸上流下的泪珠,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接过话头继续道,“民妇老来得子,阿虎父亲又去世得早,民妇只有这么个儿子,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如今乍一见阿虎忽然间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怎么也想不通!”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甘和愤慨的神色。 “后来民妇下山请了人将阿虎的尸体抬了下来,仔细检查的时候却发现,阿虎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题外话------ 谢谢: 微微、静静、小沐沐、小萝莉、咖啡霞、elsog、小涂涂的月票票 小雨、小沐沐的评价票票 月中啦,小天使们有攒的票票请不要大意地向夭夭砸过来吧爱你们么么哒哟 第179章 烧村(一更) 说着说着,芸娘的语气愈发哽咽起来,眼中闪烁着痛苦的泪珠。 身侧的那个妇人伸出手替她顺了顺气,芸娘面上激动的神情这才平复几分,咽了咽泪花接着道,“再后来,青龙圣使又来了几次,将村里的男子全都带走了,甚至连五十多岁的老叟也没有放过。除了男子,他们也渐渐盯上了年轻的女郎们。一来二去,这村子里便只剩下了我们这些妇人和未成年的孩子们。” “是啊。”身侧的妇人点点头,接口道,“我们剩下的人不敢在独自待在家中,所以在村子最里头收拾了几间大一点的屋子出来供大家一起休息,这样万一突然起了什么变故也能相互照应一下。” “上一次青龙使者过来,是什么时候?”秦默此时已将风帽放下,负手立于光影之中,觑着芸娘淡淡发问。 他黑色斗篷下是一袭素衣,头上只插一支碧玉竹节簪,腰系同色碧玉腰带,除此之外,全身干干净净地没有其他装饰。明明深处陋室,却让人觉得如同深处森森翠竹中一般,清姿动人。 芸娘看着秦默骤然露出来的清雅面容,不由呆愣在原地。 见芸娘呆呆地看着秦默半晌不曾回神,眼中满是惊艳,连话也忘了回,一旁的荆彦只得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芸娘蓦然回神,眼中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赶紧垂了头呐呐道,“是是半个月前,但是但是青龙使者没有过来。” “何意?”秦默微微蹙了眉头。 芸娘吞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解释道,“青龙使者青龙使者只有第一二次的时候来过,到后面都是其他黑衣人过来的。” 公仪音眼神波动了几分。 这么看来,这个青龙使者在天心教中的地位应该不低。 “你可见过这青龙使者?他长什么模样?”芸娘正沉浸在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秦默风姿中没回过神,耳边蓦地又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隐隐带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芸娘微怔,又抬头望去,却见秦默身后站了一人。 依旧是黑色的风帽,领口处露出里面浅碧色绣云纹的衣襟,俏丽如芙蓉面的容颜,双目灵动似一泓清泉,一双秀眉微挑,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就那样俏生生站在那里,背后是窗外洒进来的细碎光影。见芸娘呆呆地看着她,她展颜一笑,露出颊边微现的梨涡,刹那间,周身仿佛有大朵大朵的白玉兰绽放。 因为每年春天,村口那几株白玉兰便会次第开放,恍如云蒸霞蔚,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风景。而如今,她面前立着的这个女郎,却比她见过的最美的风景还要动人几分。 芸娘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又被她通身的气韵所折服,一时不敢贸然开口。 看出她眼中的迟疑神色,公仪音又是浅浅一笑,声音愈发和缓起来,“你不用怕,我同他们一样,也是来调查冀州百姓失踪一案的。” 本朝并无女子当官的先例,芸娘虽然半信半疑,但在公仪音切切的注视下还是开了口,“民妇民妇曾远远见过一面,不过他每次来都带着帽子,看不太清楚,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年纪不算大,大概三十出头的模样,容貌容貌有些清冷。” 想了想,又补充道,“他的声音很低沉,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听了芸娘的描述,公仪音不由起了几分疑心。怎么觉得这个青龙使者并不想大家见到他真实模样的样子? “那些被抓走的人再没有回来过?”秦默又问。 芸娘摇摇头,“民妇们也曾问过那些黑衣人,但他们什么都不肯说。” “那”秦默顿了顿,抬了眼看向芸娘,眼中含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柔软,“除了阿虎,你们可曾在山上发现过其他人的尸体?” 芸娘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地神色,沉默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发现阿虎的尸体后,民妇曾质问过后来再来的黑衣人,可是他们那时早已变了副嘴脸,压根没有理会过民妇的控诉。”说起这事,芸娘的语声又有些哽咽起来。 秦默眸中一抹淡淡异色。 这么看来,应该是阿虎的尸体没有处理拖长才被村民发现后,后来天心教的那些黑衣人便学乖了,再也没有落下任何蛛丝马迹。只是这样一来,查找的难度怕是又大了些。 眼下他们人手不足,村子里又只剩下些妇孺,搜山这个法子看来行不通。而如今村里青壮年男子和适龄女郎也尽数被抓走,想来这个明隐村已经失去了价值,若是没有特殊的情况,想来很长一段时间天心教的人都不会再来了。 秦默垂下眼,看阳光在地上绘出破碎的光影,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头疼。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朝门口看去,正好看到留在村口望风的阿张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见阿张如此行色匆匆,秦默不由微蹙了眉头,望向他声音平静道,“怎么了?” 阿张长长出一口气,沉声汇报,“郎君,远处来了一群官府模样的人,正朝村子走来。” 官府? 秦默转身看向芸娘她们,“你们可报了官?” 芸娘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天心教的人威胁说若是报官,被抓去的人全都性命难保,我们我们不敢报” 秦默沉吟片刻,“你们留在此处,没有我的人来请就不要出去,我带人出去看看。” 说着,看公仪音和荆彦一眼,走出了房间。 见她们一行人出来,院子里的妇人纷纷侧目看来,眼中满是灼灼的期待之色,尤以香娘为甚。 秦默没有说话,只留了两人在此处护着,然后带着剩下的人朝村口走去。 脚步刚动,秦默突然侧身看向公仪音,语声浅淡,但含了掩不住的关心,“阿音,你也留在此处吧。” 公仪音垂了头,睫毛覆盖住明亮的双眸,显然有些闷闷不乐。 秦默劝道,“眼下情况未明,我怕你过去有危险。” 公仪音抬了眼语声清脆,“阿默,来的是官府之人,能有什么危险?再者,万一他们想刁难你,有我在,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见公仪音面露坚持之色,且她所言不无道理,秦默便点头应了下来,让公仪音跟在自己身后,一行人往村口走去。 走到方才那老妪坐的地方时,她已经不见了,却正好见到谢廷筠从老妪身后的那座院子里出来。 他合上院门,抬头看见秦默他们不由一喜,迎上来道,“正要去找你们。你们怎么过来了?事情查清楚了么?” “说来话长,现在官府来了人,我们过去看一看,你也一起吧。”秦默道。 “好。”谢廷筠闻言忙收敛了几分笑意,严肃地跟在了队伍当中。 “方才那个阿妪怎么样了?”公仪音悄悄问道。 “我已经将她哄进房中歇息了,暂时不会有事。不过我看熙之的面色不太好,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廷筠也压低了声音问。 公仪音微叹一口气,将方才芸娘说的话简短地复述给了谢廷筠听。 谢廷筠听罢,面露惊讶之色,“这天心教居然这般猖狂?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抢人啊。” 公仪音刚要应声,却感到前头秦默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抬头一看,这才看到前方官府那群人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忙噤了声,目光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们。 那群人大概有二十来个,身着衙役服装,手中拿着佩刀,更为奇怪的是,他们的嘴上都蒙了一块白布,不知是做何用途。为首之人约莫三十来岁,服饰与他人略有不同,应该是捕头一类的职位。 他们走到秦默跟前停下,满目狐疑地打量着秦默他们。公仪音清楚地看到为首的捕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们是什么人?”双方对峙了一会,那捕头抢先开了口。 秦默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可是容城县县衙的捕头?” 那捕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冷冷地看着秦默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过路之人。”秦默淡答。 “过路之人?”捕头的脸色变了变,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默一眼,忽然冷厉地开口道,“这村子里有瘟疫,你们来了多久?是不是已经感染上了?若是刚来,还请速速离开!”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瘟疫?”秦默反问了一句,语声依旧淡然,“我观这村庄一切正常,似乎并未发现瘟疫的现象啊。” “少废话!”那捕头怒喝一声,死死地盯住秦默,“你这般巧言令色,是不是来了许久已经感染上了?!来人,将他们拿下!” 秦默冷笑一声,“如果我们已经感染上了,你拿下我们又有何用?到时候那些抓我们的人不是也会跟着感染么?” 捕头一呛,恶狠狠地盯着秦默,“既然如此,你们和这村子里的人一样,都需要被隔离。” “哦?”秦默玩味地一笑,“隔离?不知道是怎么个隔离法?” “我们会请大夫来给你们诊断,若是没有感染上的,官府会将你们迁完别的村庄。” “若是感染上了呢?” “感染上的,医不好就只能等死了!”见秦默一脸淡然之色,捕头愈发气急败坏,不由口不择言起来。 秦默冷冷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可是眼中的寒凉之色看得捕头浑身一抖,心中不由嘟嘟囔囔骂了起来。 真是见了鬼了,之人究竟什么来头?怎么光看着自己,自己就浑身想打颤?那眼神,简直跟有冰凉的毒蛇爬过自己的脊背一样。 看够了,秦默终于开了口,“没想到窦文海手下的人竟是这般执法的,我还真是大开眼界了。看来他这个中丘县县令是不想当了啊。” 明隐村隶属于中丘县,眼前这一队捕快,自然是中丘县县衙来的人。 那捕头一听这话,浑身一凛,像见鬼似的盯着秦默,伸出手指着他颤抖着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延尉寺寺卿秦默。” “延尉寺”捕头先是一怔,忽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可思议地盯着秦默,结结巴巴道,“延延尉寺寺卿?传说中传说中断案如神的秦九郎?!” 秦默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睨着那捕头,“没想到我秦九的名声竟然传到中丘县来了,今儿碰到的稀奇事可真多。” 那捕头乍一听得秦默的名头有些慌了神,深吸几口气终于镇定下来,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默几眼,“你说你是秦九郎,可有证据。” 秦默面上的嘲讽之意更甚,微微侧目看了荆彦一眼。 荆彦会意,从怀中掏出延尉寺的令牌在捕头面前一亮,语声冷冷道,“看清楚了,延尉寺令牌,现在还怀疑吗?” 捕头掩下眼神中的不甘,低了头陪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寺卿见谅。”说完,又微微抬了头,试探着看向秦默道,“不知秦寺卿怎么会出现在这小小的中丘县?” “皇命在身,路过此地。”秦默没有多说,只随口答了一句,又装作不经意地将安帝抬了出来。 果然,听到安帝的名头,那捕头面上神色愈发肃穆了,低了头与身边一名捕快对视了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忧心忡忡的神色。 公仪音不由起了疑心。 这一群捕快突然来明隐村,究竟所谓何事?而且,那捕头口中的瘟疫又是怎么回事?她可丝毫没有在村子里发现瘟疫的迹象啊? 捕头伸出衣袖抹了抹额上滚滚冒出的汗珠,抬眼看向秦默战战兢兢刚要开口,却听到秦默霜寒如雪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所说的瘟疫是怎么回事?” 知晓了秦默的身份,捕头不敢再耍滑头,忙道,“回寺卿的话,具体情况小的们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说明隐村突发瘟疫,所以奉县令之命前来查看。” “若村子里真的发生了瘟疫,你们准备怎么做?”秦默没有拆穿他的谎话,反而顺着捕头的话接着往下问。 “这”捕头犹豫了片刻。 “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秦默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周身散发出霜寒之气。 “没没有”捕头一激灵,忙不迭否认,然后吞了吞口水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小的们奉命先来查看,若是真的发生了瘟疫,会让大夫先来看看,没有感染的人转移到别的村子里,感染不治的人暂时隔离。至于至于明隐村,因为因为是瘟疫源,所以所以县令下令烧村。” 秦默眸色一暗。 终于说到重点了!什么瘟疫,什么治疗,通通都是借口。他们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烧村罢了。看来,这明隐村和天心教的事情,居然同中丘县官府脱不了干系! 听完捕头的话,公仪音先是一怔,继而很快反应过来。 烧村?这分明是想毁灭证据! 看来,有人得到了他们会经过此处的消息,怕这些村民无故失踪的消息外传,所以急急忙忙赶来想以瘟疫的名义一把火烧了这个村子。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行会这么巧正好经过这里,所以这才自乱了阵脚。 公仪音在脑中飞快地分析了一通,很快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将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居然居然请动了官府,这么看来天心教居然与官府勾结在了一起? 公仪音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本以为只是个不成器的小邪教,可是这一路走来,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天心教的势力。从山崖刺杀,到此处烧村,每一件事情都是大手笔,这幕后之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一想到父皇的朝中居然藏着这样狼子野心之人,而父皇却还蒙在鼓励,公仪音就忍不住觉得浑身冰凉。 谁知道这人在暗中会做什么动作? 秦默冷笑一声,“好一个解决瘟疫的办法,我倒想知道,你们这明隐村发瘟疫的消息究竟是从何得来的?” 捕头额上的汗珠越冒越多,擦都擦不及,闻言双膝一软,只得垂首呐呐道,“这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窦文海?”他的声音愈发冷冽,“不知从哪听来的子虚乌有的消息他倒是反应得快,明隐村村民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怎么没见人派他来查?!” 捕头浑身一凛,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忌惮和惊恐之色。 他战战兢兢地抬了头,“小的小的不知” 秦默睨他一眼,“既然你不知那便带我去见窦文海,我倒要问问,他这个中丘县县令是不是当得太不称职了些?!” “可是可是这瘟疫之事?” 见捕头一直揪着瘟疫不放,荆彦忍不住出声呛道,“瘟疫瘟疫,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村子里发生瘟疫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瘟疫?方才我们已经去村子里看过了,剩下的人身体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异样!” 他讲话语速颇快,噼里啪啦一长串像连珠炮似的,喷的捕头毫无招架之力。 捕头虽不知他身份,但见方才是由他掏出令牌,心知他在延尉寺中的地位应该也不低,只得咽下心中那口气,看着几人陪笑道,“是是是,使君说得是。” 秦默这才看向他淡淡开了口,“我们的行李辎重还在村子里头,烦请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们很快便出来。” 捕头忙躬身一让,“寺卿请便。” 目送着秦默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捕头立在原地,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眼中,更添几分怒火。 “头儿,这可怎么是好?”方才那个跟捕头眉来眼去的人见秦默他们走远了,忙不迭低声开了口。 捕头恶狠狠地盯着前方,没有回话,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青筋爆出。 那人久等不到捕头的回话,心里还是有些虚。斟酌了一番,又开口道,“头儿,你说上面会不会把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谁能想到我们这么倒霉,居然恰好就碰上了秦九郎这一行人!” 捕头目露狠厉之色,低低自语了一句,“兔死狗烹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发生在我的身上!” 说着,转身看了看自己带的一行人,语声沉厉,“现在看来是纸包不住火了,你们要记住,一切事宜我们都是奉命行事,若是他们问起什么,一概称不知,只说是上头吩咐的便是,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保全自己!” “是。”众捕快神情一凛,齐声应了下来。 ------题外话------ 有没有妹纸发现秦默带出来的侍卫名字是按照什么取的?猜对有奖哟 下午三点半左右二更 第171章 老奸巨猾之人 秦默一行人朝方才妇人聚集的院子走去。荆彦脸色沉郁地跟在他身后,显然被刚刚那捕头的言行给气到了。 公仪音看他一眼,见他眉头紧蹙的模样开口道,“荆兄,你这是气到了?” “可不是!”荆彦本在闷闷不乐之中,听到公仪音的问话像找到知音一般滔滔不绝起来。“你说他们安的什么心?明明好好的一个村子,非说染上了瘟疫,居然还要烧村!我看,他们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公仪音点点头,眉眼间也攀上一缕阴霾,“原本想着天心教不过是个普通的邪教,现在看来,远比我们想得势力要大得多。” 荆彦附和一声,看向秦默道,“九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去会会这个窦文海再说。”秦默微眯了眼眸看向前方。 公仪音也放目远眺,前路一片日光灿然,给道路两旁的房屋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可在这明盛光芒的背后,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到了方才那个院子,芸娘赶紧带着一帮妇人迎了出来。 “使君,不知外面情况如何?官府的人来做什么?”见秦默面容沉肃,芸娘心里沉了沉,小心翼翼问道。 “没什么大事。”秦默不想她们徒增烦恼,淡淡回道。睫毛微垂,覆盖住他清冷的眸光,唇角轻抿,勾勒出始终冷淡的线条。 公仪音定定地看着他精致的侧面,心中微叹。别看秦默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清冷的模样,可他的心里,却永远留着一方细腻之处。 譬如现在,若将方才那捕头的话对芸娘她们全盘托出,反倒会弄得人心惶惶,所以他才善意地隐瞒了官府来人的目的。 芸娘似乎有些不信,小心翼翼地抬目觑着秦默,眼中有狐疑的微光闪烁。 “中丘县县令听说我们到了此处,派了人接我们去县衙。”知道芸娘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秦默想了个合适的理由。 果然,芸娘面上紧张的情绪松动了几分,长长舒了口气。 “我们先去趟中丘县衙,看能不能请县令帮忙查查这天心教的底细。我会留两个人在这里,以免天心教之人再度返回,若有事,他们自然会通知我们的。”秦默又道。 芸娘忙不迭行礼谢过,“有劳使君费心了!”身后的妇人也忙跟着行礼。 秦默虚扶一把,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尔后点了阿柳和阿轸留在此处,其他人赶着车辇,一道出了院子。 芸娘跟着走出门想送送他们,秦默转身看向她,“请留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们还是尽量不要出现在那些捕快面前。” 芸娘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她如今已经把秦默一行人当成了完完全全的救命稻草,闻言也不多问,又是深深敛衿一礼,“使君的大恩大德,民妇们铭记在心。” 秦默微微勾唇,笑意一闪即逝,颔首淡言,“保重。” 说罢,转身离去。 素衣风动,皎然如明月出尘。芸娘倚在门框处,定定地看着秦默一行人走远的身影,莫名地想到了自己枉死的儿子,一时之间,眼泪莹润眼眶。 秦默一行人到了村口,那捕头和身后跟着的二十来个捕快还在原地等着,见秦默过来,捕头眼神一亮讪笑着迎了上来。 “寺卿收拾好了?” 秦默淡淡“嗯”了一声,“劳烦前头带路吧。”说着,转身欲上车辇。忽然又顿住,转身朝捕头看去。 那捕头见秦默转身本来松了口气,如今见他又停下了脚步望来,心中不由一悬,结结巴巴道,“不知不知寺卿还有何吩咐?” “还没问你怎么称呼?”秦默轻轻瞟他一眼,轻飘飘道。 捕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伸手擦了擦额上吓出的汗珠,陪着笑道,“小的叫徐阳。” 秦默点点头,这才转身跨上了车。 等他们坐好,牛车缓缓开动,跟在徐阳身后缓缓朝中丘县县衙驶去。 明隐村虽然村子不大,周围也有些荒凉,但其实离中丘县县城算不得远,因徐阳一行人才能步行前来。 牛车缓缓驶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前面有隐隐的喧哗之声传来。 公仪音微微挑起了车帘朝前望去,果然见不远处矗立着一座不大的城门,城门上的碑上刻着“中丘县”三个字。 因着有徐阳带路,守城的士兵没有多做盘问,直接放了他们一行人通过。 很快,牛车就驶到了中丘县县衙门口。 县衙位于中丘县最热闹繁华的街道之上,坐在车厢内也能听到外头热闹的熙攘之声传入耳中,此起彼伏,一切阴暗和龌龊的一面仿佛都淹没在了这样欢快的气氛之中。 可公仪音知道,这些都只是假象。 牛车停住,秦默和公仪音一道下了车。秦默留下了只留下了莫子笙一人,剩下的人让他们先去找客栈安顿了。 公仪音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中丘县县衙,阳光下的县衙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平淡朴素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徐阳看向身后一名捕快,低低吩咐道,“快去通知县令。”又望向秦默,笑着将他往里面请,“寺卿请。” 秦默微微颔首,率先抬步走进了中丘县县衙。 徐阳引着他们往县衙待客的大厅走去,公仪音跟在两人身后,偶尔抬头看一眼中丘县县衙的构造,眸中划过一抹深意。 到了待客大厅,中丘县县令窦文海还未到,徐阳忙引着大家入了席,又吩咐人上茶来。茶刚上来,远远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公仪音神情一凛,朝门口望去。 踏着熹微日光而来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灰色广袖长袍,发上只簪一根乌木簪,行走间颇有几分名士风姿。他的面容十分平淡无奇,属于丢在人群中便找不到的那种,只是那一双眼眸,散发着鹰隼般犀利的锋芒。 他的目光在厅内淡淡一扫,墨色瞳孔如同针尖一般,目光刺在众人身上,让人不由一凛,浑身有些微微发烫。那毒辣的眸光在别人身上都是一扫而过,唯独在公仪音身上顿了片刻。 公仪音不由狭了清亮眼眸。 莫非这个窦文海看出什么来了?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低了头避过他审视的目光。 窦文海急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收回打量着公仪音的目光,转而盯在了秦默身上,走到厅中对着秦默行了个大礼,“不知寺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寺卿赎罪。” 秦默微微颔首,扯出一抹浅淡微笑,“窦县令客气了。”见窦文海来了,徐阳同他交换了个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窦文海笑笑,跟着在上首落了座,看向秦默殷切一笑道,“不知寺卿一行前来冀州,可有要事在身?” “自然。”秦默清亮的眼神淡淡觑着窦文海,“我此次前来,是奉了皇命。” 窦文海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抹惊讶的神色,他身子微微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秦默却没了下文,低头淡淡品一口杯盏中的茶水,尔后放下茶盏,淡笑着看向窦文海道,“好茶。” 窦文海笑着应一声,终是按捺不住,迟疑着问道,“不知寺卿可否方便透露是何皇命在身?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还请寺卿尽管吩咐。” 秦默默然片刻,淡淡审视着窦文海。 正当窦文海被看得心里起了毛,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沉寂的氛围时,秦默缓慢而低沉地开了口,一双幽深的眸子看得他难以招架,“冀州百姓失踪一案,不知窦县令可有耳闻?” 窦文海赶忙避开他审视的目光,面上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点头道,“原来寺卿是为此事而来,下官亦有所耳闻。钟刺史心系百姓,实乃百姓之幸事。” 秦默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冰凉的目光定在窦文海堆着笑容的面上,“窦县令治下的村庄里也出现了这种怪事,窦县令难道不知吗?” 窦文海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很快满面疑惑地看向秦默,一脸心虚的表情,“还请寺卿赐教,下官是当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说话间,已带了几丝自省的意味。 公仪音淡淡垂首,偶尔抬起目光看窦文海一眼,被他脸上丰富的表情所折服。这个窦文海,实在是太会做戏了。她就不相信,明隐村村民失踪一案与他无关! “窦县令叫徐捕头去烧的明隐村,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窦文海一怔,满目错愕地看着秦默道,“明隐村?烧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默淡淡嗤笑一声,“窦县令若是记不起来,不如唤徐捕头前来一问?” 窦文海脸上笑意淡了淡,点点头唤了人进来让他将徐阳叫来。 徐阳很快赶了过来,一入厅内,率先朝众人行了礼,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厅中看着秦默和窦文海道,“不知寺卿和县令唤小的前来有何事情要吩咐?” “徐捕头,明隐村不是有人上报发生了瘟疫么?怎么秦寺卿却说,明隐村发生了村民无故失踪之事?”窦文海看向徐阳,一脸肃然之色。 “这”徐阳面上显出为难之色,“实不相瞒,此事小的也并不清楚,小的带着兄弟们到了明隐村门口时就碰到了秦寺卿,还是从秦寺卿口中得到了此事,见事态紧急,忙带着寺卿赶了过来,其他的事情,小的也不知。” “村民失踪之事暂且不说,瘟疫之事而解?为何又要烧村?”秦默微凉的目光凝视着徐阳,那双墨色深瞳如同幽深的山洞一般,不断吞噬着徐阳的定力,所有的心神仿佛都要被这双眼睛给吸进去一般。 他好不容易别开了眼光,定下心神道,“小的听县令说有人来报明隐村发生了瘟疫,便带了人前去查看,至于烧村的事,也是因为小的从前听说过邻村有相似案例,所以随口一说。” 见秦默并不买账,徐阳忙又解释道,“当时小的以为以为寺卿只是普通的过路人,怕您在村子里待久了会感染上瘟疫,所以才放出那话吓唬吓唬您。”说着,看着秦默讪笑了两下。 “哦,原来如此。徐捕头的执法手段还是真是有意思。”秦默觑着他,似笑非笑。 明知秦默说得是反话,徐阳还是得陪着笑。毕竟被这么嘲讽两句,可比坏了县令的事要轻得多。 秦默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可否告知一下,你是从何得知明隐村发生了瘟疫的?我们一行人在那呆了一上午,并未发现任何瘟疫的迹象。” 窦文海笑笑,面上一缕自责和懊悔之色,“说来惭愧,此事还是听当时县衙门口当差的衙役说的。衙役来报说有人慌慌张张地冲上来跟他说明隐村发了瘟疫,然后又飞快地跑入人群中不见了。那当差的衙役不敢隐瞒,忙跟下官说了这事。下官想着,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叫徐捕头带人过去查看。没想到却是谎报。” 秦默平静地听着他的陈述,脸色淡然地找不出一丝波动,等窦文海说完,他才淡淡地说了两字,“真巧。” 窦文海不知他到底心里是什么想法,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垂了头不再多语。 一时寂静,只有香炉中的檀香袅袅升起。闻着这浓重的幽香,公仪音不适地耸了耸鼻子。 “我方才所说的明隐村村民失踪一案,还请窦县令加派人手调查。”片刻,秦默淡然开口,转了话题。 “是是是。”窦文海连忙应了,“下官一定派人调查清楚。” “此事似乎与天心教有关。”秦默冷冷地盯着他,“主上对这个案子颇为重视,窦县令可不要让主上失望才是。” “下官明白。”窦文海忙拱手行了个礼以示恭敬。 “在案子破之前,我会在这里待几天,有什么事情窦县令大可派人来找我。” “寺卿若是不嫌弃,不如就下榻县衙后院吧,这样也方便一些。”窦文海殷切道。 “窦县令的好意我心领了,家仆已经找了客栈安顿下来,我待会挥派人来告诉寺卿下榻的是哪间客栈,就不劳寺卿费心了。”秦默神情清淡。 窦文海见状,便不再多劝。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还请窦县令多多费心了。”秦默起身告辞。 窦文海也站了起来,“下官送送寺卿。” 到了县衙门口,秦默停下脚步,“窦县令请留步。”说着,同几人一道上了车。看着秦默一行的车辇慢慢启动,窦文海才转身回了府衙。 “这个窦文海,真是个老狐狸!”牛车驶离县衙,荆彦愤愤开口道。 秦默唇角一勾,没有出声,眼中有微微的嘲讽之意。 “九郎,我们将事情同他和盘托出,会不会打草惊蛇?” 秦默拂了拂如云般雪白的衣袖,不以为意道,“蛇,在派出杀手刺杀我们的那一刻便已惊醒,我也并未想着此刻就能将那条大蛇揪出来。” “那九郎的打算是?”荆彦不解道。 “徐阳和窦文海都只是那人手中的棋子,这种小啰啰,不值得我们费神对付。我之所以耐着性子跟他周旋,不过是为了明隐村的村民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不让我们盯上他,窦文海会将这些村民放回来?”公仪音沉吟着发问。 “嗯。为了这几十个村民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太不值得,窦文海一看便是老奸巨猾之人,他知道自己只是棋子,并不会愿意被推出来做替罪羊,所以定然会想法设法找到这些村民替自己洗清嫌疑。”秦默肯定了公仪音的推测。 一旁的谢廷筠也正要说话,身下的牛车却突然之间停了下来。 “怎么了?”荆彦忙挑起帘子问驭车的莫子笙。 “司直,前头的路被堵住了。”莫子笙沉稳的声音传来。 ------题外话------ 框架开始慢慢铺开了,前期可能儿女情长一些,后面可能就会有家国天下金戈铁马之事啦妹纸们跟上夭夭的步伐哟 第172章 绝色女郎 谢廷筠轻轻 秦默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宠溺。 公仪音偷笑一下,看向秦默和谢廷筠道,“两位不好奇这洙妙女郎长什么模样?竟能到这万人空巷的地步。要知道在建邺,也就秦九郎有这魔力了。”说着,长长的眼睫一颤,冲秦默戏谑地眨了眨眼。 这个那个了半天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颇有些尴尬,只得求助似的看了公仪音一眼。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目光清清冷冷与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荆彦却愣是打了个寒颤,看到秦默眼底那一缕不悦,笑容僵在脸上,忙清了清嗓子道,“这个那个” 谢廷筠似笑非笑地觑着他,展开扇子摇了摇。 荆彦放下挑起的帘子,看向秦默和谢廷筠捧腹大笑道,“九郎,谢七郎,你们是没瞧见方才那男子的脸色,本来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好像这什么洙妙女郎是他家的一般。看到无忧的瞬间却突然变了脸,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莫子笙将牛车感到街边角落处停了下来。 青年男子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还在回味方才那惊鸿一瞥,站在原地久久不曾离去。 “不不客气”年轻男子垂首慌慌张张道,等了一会却再未听到那动人的声音响起,抬头一瞧,发现那女郎已不在面前。放目远眺,方才那辆车辇已经朝前驶了一段距离,只留个他一个缓缓行驶的背影。 公仪音无奈地睨荆彦一眼,冲着这男子微微一笑,轻轻道了谢。 “自然自然是这位女郎更美”年轻男子眼中惊艳久久不曾退去,抬头望一眼公仪音,很快又低了头,双手紧张地都不知道往哪放。 荆彦见状,眼眸转了转,轻笑着道,“你说是她美,还是那蒙面的洙妙女郎美啊?” 他一番话说得是语无伦次。很快垂了头,不敢再看公仪音,仿佛被她全身散发的光芒给灼到了一般。 年轻男子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道,“杨柳风杨柳风是冀州有名的歌舞坊,就在就在冀州首邑深泽深泽县” 肌如白雪,齿如含贝,一双纤纤素手搁在车帘之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暖暖的夕阳照在女郎带着薄晕的面容之上,如同盛开的芙蓉花,无比娇艳动人。一对弯弯柳叶眉,带着远山般青黛的颜色,下面是一双水波潋滟的杏仁眼,眼睫轻眨间仿佛能间人的心融化。 他原本并不大理解这诗是何意,这一刻,却仿佛突然间醍醐灌顶了一般,瞪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从车厢中探出半个窈窕身姿的女郎。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他诧异地抬目看去,不由怔愣在原地。也不知怎的,脑中竟浮现出前几日刚学的一句诗。 “请问杨柳风是什么地方?”他刚欲抬步,耳边却来一道似清泉流过林间般清越澄澈的嗓音。 “你!”年轻男子被荆彦说的这话给气道,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哝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说罢,拂袖欲走。 荆彦“哈哈”一笑,“你们都没见过她的样子,怎知她长得好看?不会是个丑八怪所以才蒙面不敢见人的吧?!” 年轻男子一下子就蔫了,无精打采道,“方才远远见了一面。不过,洙妙姑娘素来以轻纱蒙面,很少有人见过她面纱下的模样。” 荆彦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由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看着他轻笑一声开口道,“这么说你见过?” “当然漂亮了!简直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那年轻男子说得兴致勃勃,唾沫横飞。 “她长得很漂亮?”荆彦似有些不信。 那人瞪了他一眼,吹了吹胡子道,“洙妙女郎可不是普通的乐坊女子!那可是杨柳风的台柱子啊!多少人掷千金只为求见她一面的!” “这个洙妙女郎,是乐坊女子?”听这人这么一说,荆彦不由好奇发问。 “难怪。”那人恍然,摸了摸下巴上特意留的稀疏的胡须,滔滔不绝地同荆彦说了起来,“要说着洙妙女郎啊,整个冀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那一手琵琶,简直弹得是出神入化!还有那一曲扶舞,简直跳得是恍若天仙。” 荆彦笑笑,“鄙人从建邺来。” 那人一听,转回目光皱着眉头打量了荆彦一眼,“怎么?你不是冀州人士?怎么连洙妙女郎都不认识?” 荆彦一怔,好奇道,“洙妙女郎是谁?” “洙妙女郎要回深泽县啦,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大家伙都在路旁看呢。”那年轻男子目光看向人群处,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中露出喜滋滋的神色。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居然围了这么多人。”荆彦颇有些好奇,这时,正好见到有个年轻男子从那边走来,忙伸手拦住他笑着问道,“请问前面那里是在做什么?” “子笙,先靠边停了,等这波人潮过了我们再走。”秦默神情淡淡,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怎么回事?”她嘟哝了一句,放下车帘看向秦默。 只见前面的路中间堵了许多人,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公仪音他们的车辇自然就过不去了。 “堵住了?”公仪音也不由蹙了眉头,将头伸出了车厢外。 第173章 身份被怀疑 中丘县县衙。 窦文海负手站在房中,面上怒气沉沉,身旁是一脸恭谨大气不敢出的徐阳,正垂首静默而立。 房中有一瞬间的空冷和压抑。 “你们怎么会惹上秦九郎的?”终于,窦文海忍不住心中的怒气,转身朝着徐阳喝道。 徐阳神色一凛,小心翼翼抬起头道,“县令,这属下没想到会这么巧啊,我们一到明隐村就看到秦九郎他们从村庄里头出来,想避也避不开了啊。” 窦文海狠狠瞪他一眼,“就算撞上了,你怎么能轻易说出烧村这话来?!简直是愚钝至极!” 徐阳被窦文海劈头盖脸一顿妈,眼中闪过一丝不郁,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费力咽下心中的不满,看向窦文海陪笑道,“县令,属下当时当时也没想到他就是秦九郎,所以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说漏了嘴?!我看你是拿此威胁他吧?”徐阳喜欢耀武扬威狐假虎威的性子窦文海早就看透了,不过这种性子用来当打头阵的人是再适合不过了,所以才能容下他,其实心中对他这种愚蠢之极的性格早就烦透了。 被窦文海这般左呼右喝,徐阳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鸷,抬起头看向窦文海沉了些脸色道,“事已至此,县令再责骂我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如何补救才是吧。” “你放肆!”见徐阳居然感顶撞自己,窦文海怒不可遏,一掌拍到面前的长几之上,看向徐阳怒目而视。 徐阳索性破罐子破摔,耸耸肩道,“县令,属下说的是事实,如今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您还是先想想,如何过秦九郎这一关吧?” 窦文海满目阴翳地盯着徐阳,眼中是滚滚翻涌的怒气,袖中的手紧紧攥住,露出外爆的青筋,费劲全力才克制住想一拳打向徐阳的冲动。 他急促地呼吸了几次,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目光阴沉地看向徐阳道,“你先下去吧,让我再想想。” 见窦文海一副对自己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徐阳得意地挑眉一笑,再抬头时面上一本正经道,“县令,依我看,此事还是要尽快报给青龙圣使知道,否则事情发展到后面没法收拾就惨了。” 窦文海压住不断喷薄而出的怒气,微眯着眸子定定地看着徐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出去!” 徐阳低头勾了勾唇,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窦文海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了,手一挥,面前的长几被掀翻在地。 若不是上次青龙圣使来的时候恰好被他撞见,自己又何至于又何至于处处受制于他?万一让圣使知道了,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是,眼下徐阳还不是最棘手的,正如他所说,自己如今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要收拾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反倒是秦九郎那边,得想想如何交差了。 想来想去,窦文海还是没想出个妥当的法子来。眼见着窗外的天越来越黑,窦文海的心也越来越焦灼起来。 终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在长几旁坐下,取过纸笔写了起来。 很快,窦文海拿起几上的宣纸吹了吹,待纸上字迹干透之后塞入一个拇指粗的竹筒内,然后走到窗前吹了吹口哨。 没多久,深沉的夜色中出现了一个小白点,白点越来越近,竟是一只扑腾着翅膀飞近的白鸽。 白鸽在窗沿上停了下来,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窦文海伸手顺了顺白鸽的毛,将方才那竹筒牢牢绑在了白鸽腿上,然后捧起白鸽,眼中闪过一丝沉郁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将白鸽放飞了。 眼见着白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无边的苍穹之中,窦文海才微微松了口气,伸手关上了窗户。 第二日。 窦文海刚刚到县衙,便听到人来报说秦寺卿求见。他面上沉了沉,吩咐人将其带到大厅候着,自己整理了一下心情,也很快赶了过去。 “秦寺卿,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还未踏入正厅,窦文海嘘寒问暖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一副和善的模样。 他跨入院中,目光在众人面上状似不经意一扫,将今日的来人尽收眼底。 除了秦默,今日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人,一人是徐阳所说的那位掏出延尉寺令牌的人,应该是延尉寺当差的官员。另外一人,则是昨日那位隐在秦默身后的女子,不同的是,她今日的男装打扮颇有几分气韵,若不是昨日已见过,窦文海都要误认为她是哪家俊俏的小郎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窦文海微微眯了眼眸,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公仪音将窦文海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打起了鼓。 昨日来中丘县县衙乃事发突然,因而也未多加乔装打扮,虽也穿了男子衣衫,但明眼人一看便能瞧出她是女子扮的,以窦文海的老奸巨猾,自然也看出来了,眼下,他应该对自己的身份颇为怀疑才是。 窦文海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不动声色地游移了片刻,很快挪开,看向秦默拱手笑道,“下官见过秦寺卿。几位请坐。” 秦默点点头,同窦文海一道在席上坐了下来。 “不知秦寺卿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明隐村之事?”窦文海率先开了口。 秦默沉凉的目光看了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弧度,“难道窦县令以为,我是来同你叙旧的么?” 窦文海一呛,忙陪着笑道,“是是是,明隐村之事,属下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可有结果了?”秦默冷冷道。 “暂时暂时还没有”在秦默冰冷目光的高压之下,窦文海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开始往外渗。 “是没有结果,还是没有派人调查?” 窦文海有些心虚,避开秦默审视的眼神,略带结巴道,“自然自然是还没有查到结果。” “那你们查出了什么?”秦默并未打算放过这个话题。 “这”被秦默这么步步追问,窦文海一下子哑口无言起来,额上的汗珠越冒越多。 昨日秦默他们走后,他忙着找徐阳了解情况,忙着给青龙圣使写信,哪里来得及吩咐人去明隐村调查,本想今天派人去看看的,没想到秦默来得这般着急。 见窦文海这般支支吾吾的模样,秦默冷笑一声,“我看窦县令是没有派人去调查吧。” 他的声音太过冷厉,让窦文海仍不住一颤。明明眼前之人比自己还小十来岁,可他身上那样冷冽的气质却让人轻而易举忽略了他的年龄,更让窦文海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 窦文海不知道回什么,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秦默冷冷道,“全村五十多号人口无故失踪,生死未卜,多拖一天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就小一些,窦县令居然还如此沉得住气,你这父母官当得可真称职啊。还是说窦县令并不想他们被找到?” 听到秦默最后一句话,窦文海神色蓦然一凛,身子忍不住颤了颤,抬头看向秦默结结巴巴道,“秦寺卿秦寺卿说笑了。” “本寺卿看着像是会开玩笑的人么?!”秦默的脸色愈发沉郁起来,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几乎压得窦文海闯不过气来。 “寺卿息怒。”他心中再多不满也只能忍着,强行陪着笑道歉。 “你速速派人同本寺卿一道去明隐村看看。”秦默又道。 “是是是。”窦文海哪里还敢说不,忙不迭应了下来,请秦默在此稍后片刻,自己急急忙忙下去安排了。 “九郎这个窦文海,是不是已经同天心教的人勾搭上了?”荆彦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嗓音问道。 秦默轻嗯一声,算是默认了窦文海的话。 “那那些失踪的村民们会不会有危险?” 秦默没有回话,微眯着眼眸似乎在想着什么。倒是公仪音接口道,“我倒觉得,那些村民反而暂时是安全地。” “为何这么说?”荆彦不解道。 “你想,窦文海是天心教安插在中丘县的一颗重要棋子,若在他的地盘上这么多村民无故遇害,他这个县令还做得下去吗?到时候,天心教还得再费心费神重新在中丘县布置。村民其他地方也有,可这棋子废了可就损耗不少心力了。”公仪音沉吟着分析道。 荆彦点点头,“嗯,你说得倒挺有道理的。”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地得尽快找到这些村民才是。”秦默终于开了口。 “九郎,你说这个窦文海,真的会配合我们吗?他不会从中捣乱吧?我们要不要自己带人去调查?”荆彦又想到一个疑惑,开口问道。 “不会。事情已成定局,窦文海从中作梗反而容易暴露他的身份,我猜,他非但不会捣乱,反而会将我们往正确的方向引,如此一来他才有可能洗脱嫌疑。” 见秦默这么说,荆彦便也放了心,安安心心地坐在席上等着窦文海的到来。 秦默转头看向公仪音,却见她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了?” “阿默,你说窦文海会不会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公仪音皱着眉头道。 秦默唇一勾,刚要说话,门口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窦文海的声音在厅中响起了起来,“哦,下官正想问呢,不知这位女郎是?” 第174章 全民失踪 公仪音心里一“咯噔”,朝门口看去,果然瞧见窦文海眼中闪过一抹深意,直直朝自己看来。 他走到公仪音和秦默面前,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人。 公仪音微有些紧张,眼下情况未明,她不知道贸然道出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好事。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角余光瞟到秦默面上淡然如水的神情,莫名就安定下来。 既然有秦默在,他自会权衡说与不说哪个对他们更有利,因而淡淡舒一口气,面上很快镇定下来,抬了头朝窦文海盈盈浅笑着。 她这般不慌不忙,倒让窦文海心里打起鼓来。 昨儿他就对这女子的身份有所怀疑了,毕竟,秦默来冀州办案,居然带了名女子,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而且瞧着秦默和其他人对这女子的态度,似乎她的身份还不一般。 莫不是她是京中哪家世家女郎? 想到这个可能性,窦文海微微眯了眼眸,眸光中闪烁着略显怀疑的神色打量着公仪音。 忽然,他脑中浮起一个大胆却合情合理的想法,面上不由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公仪音的目光愈发吃惊起来。 莫非莫非此人是秦九郎的夫人? 可就算是这样,也仍有想不通的地方。第一,他经常关注建邺的动静,并未听说秦九郎娶了妻。第二,就算是秦九郎娶了妻他不知道,可秦默来冀州办案带自己的妇人来做什么? 看着窦文海面上的神色来来回回变幻了几遍,秦默才觑着他清冷道,“没想到窦县令还有偷听他人说话的习惯。” 窦文海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之事,忙解释道,“秦寺卿误会了,下官方才过来,恰好在门外听到这位女郎在门外说什么对身份起了疑,正好下官的确心有疑惑,就索性接过了话头。” 公仪音眉眼中闪过一抹清冷的警惕之色。 从大厅门口到他们坐的席位分明还有段距离,自己方才说话的声音也并不大,窦文海却能听出得听到她最后半句话,足以说明他也有武功,因而听力才能强于普通人。 秦默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套套窦文海的话,看他方才究竟听到多少罢了。 “京中重华帝姬你可曾听闻?”顿了顿,秦默冷淡疏离的开了口。 公仪音的眼睫跳了跳,虽然不知秦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面上一直维持着浅淡的笑容,不让窦文海看出半分端倪出来。 窦文海迟疑着点点头,眼中的惊讶之情更甚。 莫非眼前这位容貌气韵都属上乘的女郎居然是主上捧在手心里的重华帝姬?她来冀州做什么? 秦默却接着道,“这位便是重华帝姬府上的门客宫无忧,无忧嗅觉敏于常人,在建邺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卷入一桩案子之中,帮了我很大的忙。此次来冀州,我想着带上无忧定然有用,便找重华帝姬将其借过来了。” 时下女子的地位较前朝有所提高,有些才华横溢的女子做门客的事也不是没有,更何况帝姬府门客的身份,那可是比一般平民女郎的身份要来得高。 但窦文海听完秦默的解释,有些将信将疑。实在是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气质太过出众,与其说她是帝姬府的门客,不如说她是重华帝姬本人更容易让他相信。 只是重华帝姬贵为帝姬,想来也没有必要跑到冀州来吃苦,更何况她是主上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想想主上也不可能放她离开建邺。 这么一想,眼中的疑色逐渐退去,冲公仪音笑笑行了个礼道,“原来是帝姬府门客,失敬失敬。” 公仪音勾了勾唇,仪态万方地回了个礼。 见窦文海信了,秦默便不再继续此话题,看向他道,“窦县令不知准备得怎么样了?现在是否可以出发了?” “可以可以。寺卿请吧。”说着,站起身来拱手想让。 秦默微微点头,同公仪音和荆彦一道出了门。 县衙的捕快们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打头的依旧是徐阳。见一行人出来,徐阳忙迎上来朝众人见了礼,面上堆起大大的笑容。 窦文海朝徐阳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请秦默几人上了县衙的牛车。 待几人坐稳,牛车和捕快队伍朝明隐村驶去。 窦文海和秦默、公仪音及荆彦坐在同一辆车中。一开始,车内有些沉默,无人说话。秦默神情淡漠,眸光微阖。公仪音安安静静坐在席上,低垂着头,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连素来话多的荆彦此时也因为窦文海的缘故噤了声。 车内一时只闻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和车外捕快行走的脚步声。 行了一段时间,窦文海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笑着挑起话题看向荆彦道,“不知这位使君如何称呼?” 荆彦谦逊一笑,“鄙人延尉寺司直荆彦。” “原来是荆司直,失敬,失敬。”窦文海忙拱手行礼。 荆彦笑笑,也不卑不亢回了礼。 “窦县令,关于天心教你了解多少?”秦默忽然睁了半阖的眼眸,直直朝窦文海看来,墨色的深瞳仿佛两个深深的漩涡,让窦文海的深思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很快反应过来,微垂了头避开秦默直直审视的目光,定了定神道,“下官惭愧,关于天心教下官了解得并不算多,只知道是近来崛起的一个邪教组织,大本营似乎就在冀州境内。” “冀州刺史钟志柏上书主上关于冀州百姓无辜失踪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秦默接着问道。 窦文海点点头,很快面上浮现出自责的神情,“下官一直以为这种事只发生在了博陵郡,没想到没想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下官实在是愧对百姓。” 秦默没有接他的话,顿了顿方冷冷清清道,“明隐村的情况,你同我们说说。” 窦文海应一声,斟酌着介绍了起来,“明隐村位于中丘县郊外,人口算不得多,大概有二十来户人家六七十号人,村子附近的田地肥沃,明隐村祖祖辈辈都是靠种田为生。另外,村子后面有连绵起伏的群山,偶尔村民们也会上山打些野味或者采些药材进城来卖,因此日子过得也算安康富足。” 听到这里,秦默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色泽。日光照在他的面容之上,让他的容颜在阳光下发出一种带着透明光感的莹白色,愈发衬得得他眉目如画起来。 窦文海不经意一瞟,却有些看呆了去。直到秦默嫌恶地看来他才慌忙挪开目光,心中却是“噗通噗通”直跳个不停。 “明隐村后面的群山是什么情况?” 窦文海有些心绪不宁,微微深吸口气才定了神,想了想道,“明隐村后面的群山绵延数千里,若细算起来,有些已经伸展到博陵郡境内去了。山上树林密布,地形复杂,村民一般也之感在山林边缘活动。至于密林深处,少有人进去过。” 秦默舒展的眉头微微蹙了蹙,眼中波光闪动,直直看向窦文海道,“官府也未曾派人进去勘探过?” 窦文海此时脑中思绪颇有些混乱,下意识道,“前几年曾经派人进去过,但派进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出来过。一来二去,上头便叫我们停了下来。” 秦默“嗯”了一声,再不出声,车厢内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公仪音此时正仔细思考着方才秦默的问话,总觉得他这话中有些什么深意才是,也不知道窦文海有没有把实情都说出来。想到这里,微微抬了眼朝窦文海望去。 却见窦文海低垂着头,目光却是怔怔地看向秦默处,眼中神色波动起伏,晦暗不明。 公仪音不由皱了皱眉头,刚要细看,窦文海却似乎感受到了公仪音的注视,别开目光,再也不曾抬起。 日头渐中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明隐村。 几人下了车,公仪音用手遮住热烈的阳光,微眯了眼眸朝前看去。 不知为何,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安感又升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打量着四周,村子里依旧是空无一人的道路,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显出些破败的萧条来。 明明是一日当中日头最烈的时候,公仪音却觉得周身起了些寒气,不由自主朝秦默靠了靠。 秦默显然也察觉到了村子里不寻常的气氛,眉头紧皱,抬步朝前走去。 拐过前面那个转角,眼看着就要到村民们聚集居住的那几个大院了,公仪音却倏地停下了脚步,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出来。 “无忧,怎么了?”荆彦正走在公仪音身后,突然见她了停了下来,忙关切地问道。 “血腥味。”公仪音捂住口鼻,眼中浮上一层水汽。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只是气味较淡,普通人没有闻出来罢了。 秦默神色蓦然一凛,脚步未停,疾步跨过了拐角处,目光落在前头几间并排而立的大院上游移片刻,很快定格在正中那一间昨日他们扣门的院子上。 出人意料的是,院门并未关紧,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院子里头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身后众人跟上,看到这情形,纷纷变了脸色。 关于明隐村的情况,昨日窦文海已经听徐阳提过了,知道村子里还留有一二十名妇孺,如今见四下这么寂静,不由也皱起了眉头看徐阳一眼。 徐阳会意,带着一队捕快偷偷走到了院门前。等了一刻,伸手将院门推开。 破旧的院门发出“吱呀”一声的声响,徐阳手中紧紧握住腰上的大刀,飞快地带队闪身进了院子,很快,他焦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秦寺卿,县令,你们快进来看!” 秦默脚下一动,率先进了院子。公仪音和荆彦他们也赶忙跟了上去。 一踏进院中,公仪音便觉得那股血腥之气又浓了不少,朝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院子里的空地上各种东西凌乱着散落在地,角落处赫然躺着两个满身伤痕的人。 而其他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公仪音来不及思考村民们都去了哪里,目光紧紧定在那两个受伤之人的身上,总觉得他们的身形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瞧,那两个受伤之人竟然是秦默留下来照应村民的阿柳和阿轸。 她不由骇了一跳,赶忙跑上前,抬起阿柳的手腕替他诊了诊脉,幸好,还有微弱的呼吸。她又拿起阿轸的手腕也听了听,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将两人的手腕放了下来。 “怎么样?”秦默已经走到了她身旁,语声沉沉,面沉如墨。 “伤势很重,得尽快诊治才行。”公仪音四下看了看,朝荆彦吩咐道,“荆兄,烦请去房中找些干净的布料过来,我先替阿柳和阿轸包扎一下,以免失血过多。” 荆彦点点头,焦急地快步朝房中走去。 公仪音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然后倒出两颗药丸给阿柳和阿轸分别服下。这药丸正是她上次从百里行和绫姬那个山谷中拿出来的。因为有了上次坠崖的经历,公仪音出门在外一直都会随身携带止血的药丸和药粉各一瓶,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正好用上了。 荆彦很快找了件干净的衣服出来了,用力撕成布条递给公仪音。 公仪音将止血药粉拿出,在两人的各个伤口处都撒了些,然后拿起布条给他们包扎起来。 见公仪音和荆彦再替阿柳和阿轸医治,秦默虽然心中焦急万分,但知道自己此时在旁边帮不上什么忙,便走到院中打量起四下的情形来。 秦默有一个特点,越是焦急愤怒的时候思绪却越清晰。譬如现在,明明心中怒火中烧,脑子里却冷静得可怕,面上情绪更是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眸光清冷四下打量着,眼睫微微颤动,不肯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院子里十分凌乱,煮饭的器皿都被掀翻在地,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显然这里曾经有过一番激烈的打斗。他走到院子中间的火堆旁蹲下身来,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火堆中的木柴,又看了看一旁被打翻在地的铁锅。 铁锅中已经被刷得干干净净了,说明这里的妇孺是在用过晚饭之后离开这里的。而火堆中的木柴才烧了一点点,昨天秦默从芸娘处了解到,每晚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们就会在院中生一堆柴火,好给自己一些安全感。既然如今木柴没烧多少,那便说明,她们不见的时辰正是在晚饭过后,夜幕降临之前,也就是酉时与申时交替的这段时间段。 窦文海面露不解之色走到秦默身边,疑惑地问道,“寺卿,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默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公仪音已经走了过来。 “怎么样?”他顾不上窦文海,转身看向公仪音面露急色。 公仪音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道,“吃了药丸,伤情暂时稳定下来了,但需要尽快回中丘城中医治。” “好,我进屋再看看,然后立马回城!” 秦默说罢,抬步朝屋子里走去。 “寺卿”窦文海忙追上去,一脸虚心不解的模样。 秦默停下不字看回他,“很明显,有人在酉时和申时之间将剩下的村民也一并掳走了,还打伤了我留下来看护的侍卫。”秦默语气沉沉,眸中露出一抹森凉的狠厉之色。 “什么?!”窦文海面露吃惊之色,“难道难道是天心教之人?” 秦默的语气更沉更冷了,定定地看着窦文海,一字一顿道,“昨日我前脚刚离开明隐村,后脚天心教的人就来将剩下的村民给掳走了。要么,就是天心教在这村子里安插了眼线。要么”他默了一默,眼中的寒芒倏地射向窦文海,“就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出了奸细!” 第175章 苏醒(二更) 窦文海神情蓦地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勉力扯出一抹笑容,看向秦默道,“奸奸细?不大可能吧。” 秦默定定看了他一瞬,“嗯”一声道,“的确,这期间的时间太短了。就算内奸将明隐村的情况告知了天心教,天心教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再来将这里剩下的村民掳走。” 他眉头皱了皱,看一眼身后的阿柳和阿轸,一脸无奈道,“看来,只有等他们二人醒来之后问问到底发生什么情况了。” 说罢,抬步朝阿柳和阿轸走去,吩咐徐阳找人把牛车驶过来,好将阿柳和阿轸抬上车去。 看着秦默转过去的身影,窦文海长长舒了口气。 别说秦默了,连他自己也在纳闷天心教到底是从何得到的这个消息。据他所知,青龙使者现在并不在中丘县,应该在深泽县才是。而且,根据方才秦默推测,天心教的人将村民掳走是在酉时和申时之间,而自己给青龙使者写信的时间分明是在申时之后。 如果他们不是从自己这里得到的消息,那又是从何处呢?难道说他们在中丘县埋的暗线,除了自己还有别人? 这边窦文海在纳闷中,徐阳已经叫人将车撵赶过来了,又指挥着人将阿柳和阿轸小心抬到了车上。 “窦县令。” 窦文海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听到秦默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由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朝秦默看去,“秦秦寺卿有何吩咐?” “你派几个人守在这里吧,以防有人前来破坏现场。”秦默拿眼觑着他淡淡道。 窦文海忙应下,点了七八个人留下。 一行人又朝村口走去。 因为阿柳和阿轸占了一部分马车的空间,所以窦文海主动下了车,荆彦转了转眸光,也跟着一同下去了。如此一来,车内就只剩下秦默和公仪音,以及昏迷的阿轸和阿柳了。 牛车全速朝中丘县城驶去。 公仪音看一眼昏迷不醒的阿轸和阿柳,眉眼间闪过一抹忧色,又伸出手探了探两人的脉搏。 “如何?”秦默侧眼看来,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素来清冷的眼中有了丝丝波动,显然此时的内心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脉相还算平稳,看来百里行的那些药的确效果奇佳。”公仪音微微点头,示意他不要太担心了。顿了顿,看一眼跟在车外的窦文海,身子朝秦默处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道,“阿默,这事真的是天心教所为么?” 秦默沉吟片刻,点头轻声应道,“除了天心教,没有其他人有这个动机。” “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公仪音咬了咬下唇,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自责的神色。 “大概是怕我们顺着明隐村的线索继续往下查吧。”秦默低声道,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想了想,正准备抬头宽慰公仪音几句,却发现她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秦默眨了眨长的眼睫。 “我在想,天心教的人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来了的?据芸娘所说,青龙使者只有第一二次来过村里,我猜,他应该近期都不在中丘县才对。而且,就算天心教真的派了人监视明隐村,从发现我们来了到将村里剩余的妇孺掳走,这中间不过隔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如果只是几个普通的小啰啰,怎么能当机立断地做出这个决定?” 秦默原本还以为她同从前一样,会因为明隐村妇孺的遭遇而自责,却没想到她这次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反而严肃地同他分析起了案情,不由有些慨叹,微微勾了勾唇接口道,“那阿音的意思是?” 公仪音用手撑住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天心教一定还有什么重要任务在中丘城里,所以他们才能反映这么迅速。” “言之有理。”秦默没有任何异议,二话不说便赞同了公仪音的看法。 “只是”公仪音微有些泄气,“人海茫茫,我们要怎么知道谁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不是找出幕后之人,而是先找到明隐村的那些失踪村民。”秦默瞥一眼阿柳和阿轸苍白的脸色,沉声道。 听出秦默话语中的胸有成竹,公仪音不由有些讶异,压低了声音道,“阿默,你莫不是有什么头绪了?” 秦默朝窗外淡淡瞟了一眼,没有出声。 公仪音知道他是担心车外有人偷听,便识趣地没有再说话,一路无话行到了中丘县城。 进了城,窦文海隔着车窗帘向秦默请示道,“秦寺卿,不如我们直接去县衙,小的叫人请大夫来替您的侍卫看看吧。” “不用了,直接去悦来客栈便是。”秦默淡漠疏离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看一眼没有半分晃动的车窗帘,窦文海不敢多加坚持,低声吩咐了前头驾车的捕快几句。 很快,悦来客栈到了。 秦默下了车,朝窦文海微微颔首道,“多谢窦县令了,后面的事情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窦县令公务繁忙,不如就请先回吧。等我的侍卫醒来,若能问出有用的信息,我自会去县衙找窦县令。” “那下官便先告辞了,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请寺卿尽管派人来找。” 秦默淡淡一勾唇,“自然。” 窦文海无比自然地看向身侧的徐阳,“徐阳,你就在这里候着吧,以防秦寺卿突然有消息要传达。” 秦默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没有再反对,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直接同走上前来的其他秦府侍卫交谈了起来。 窦文海松一口气,朝徐阳使了个眼色。 徐阳其实是万分不愿意接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使的,奈何在秦默等人面前,他还不敢公然同窦文海起内讧,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窦文海这才告辞离开。 听得动静赶出来的莫子笙等人听得荆彦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不由脸色一变,急急将车帘掀了开来。待看见里头躺着的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阿柳和阿轸时,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沉郁。 “快抬去房间,子笙,你去我房里将我的医药箱拿来。”现在时间紧迫,公仪音忙出声吩咐道。 “无忧,你要亲自替阿柳和阿轸看病?”荆彦一脸惊讶。 公仪音点点头,侧了眼望去,“不行么?”自从得了百里行和萼族的珍贵医药笔记之后,公仪音是一有空就会拿到手中研读,一路下来顿觉受益匪浅。阿柳和阿轸伤势虽然重,但治疗方法却并不复杂。更何况如今中丘城中情况未明,还是自己亲自经手要放心一些。因而这才鼓足了勇气准备亲自操刀。 “不是不是就是觉得”荆彦挠了挠脑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倒不是不信任公仪音的医术,而是觉得她贵为帝姬,居然亲自替两个侍卫看病,不由有些感叹罢了。 公仪音顾不上深究,跟在侍卫们身后急急进了客栈。 阿柳和阿轸被平放在了软榻上。阿柳的伤势较轻,公仪音便先从阿轸看起。 她将阿轸身上包扎的简易绷带拆开来,仔细观察了一番伤口。百里行的那些药丸和药粉果然是疗伤圣品,这才短短的功夫,豁大的伤口便已被止住了薛。 公仪音又撒了些药粉上去,然后给他上了些药重新包扎了一遍,又让荆彦帮忙喂了两颗药丸给他服下。 忙活完这些,她抬头看向一旁静静看着的阿轸道,“阿轸虽然伤势重,但好在都是些皮外伤,调养些时日便好了。”她看向另一侧的阿柳,微微叹口气,“有些棘手的是阿柳。” 说话间,她已经唤到阿柳的床榻旁坐了下来,微微叹口气,伸出手替阿柳把起脉来。 “女郎,怎么个棘手法?”莫子笙焦急问道。 公仪音将阿柳的手放回去,看向莫子笙道,“阿柳受的内伤比较重,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波及,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才能恢复。而且在这段时间内,他的武功基本上没法使用。” “那不会有性命之忧吧?”莫子笙面露担忧之色。 “放心吧,不会危及到性命的,只是比起阿轸康复时间要较长一些。我回头去谷里带来的药里找找,看有没有治疗内伤的。” 说着,她起身站了起来,示意莫子笙找小二要一套笔墨纸砚过来。 笔墨纸砚很快送到,公仪音接过,弯腰在几上刷刷刷写了张药方出来。她将纸上的墨迹吹了吹,递给莫子笙道,“子笙,你派人下去照这个房子抓了药,给阿柳和阿轸服下。” 莫子笙应了,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 公仪音看向秦默道,“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到他们休息。” 秦默点点头,却没立即抬步,看向莫子笙道,“安排几个人轮流在此看着阿柳和阿轸,以防有人趁机杀人灭口,若是他们醒了,立即派人来告诉我。” 说罢,这才同公仪音荆彦一道出了门。 刚一踏出门外,便看到谢廷筠朝这便匆匆而来,看向几人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阿柳和阿轸怎么样了?” 早上去县衙他没有跟着一起去,便去城里转了转摸了下中丘城的底细,方才在外面看到一脸郁卒徐阳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却得到了阿柳和阿轸伤重的笑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公仪音轻声将房门拉上,示意谢廷筠边走边说。 “明隐村那些妇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阿柳和阿轸也被人打伤了在院中,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公仪音言简意赅地跟他讲明了情况。 “什么?”谢廷筠大吃一惊,担忧地看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阿柳和阿轸的武功都是以一敌十的,便是在熙之身边也排得上好,居然有人能重伤他们?这天心教里居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是不是高手不知道,但对方肯定来了很多人,而且看他们俩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同一件兵器造成的。毕竟,他们武功再高,始终也双拳难敌四手罢。” “嗯。”谢廷筠沉默地点了点头,一时有些被这个消息所震撼到了。 “无忧,阿柳和阿轸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为了防止隔墙有耳,现在在人前秦默一律称公仪音为无忧了。 “吃了一帖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傍晚时分就能醒来。”公仪音算了算,回道。 谢廷筠又是诧异,“无忧,你给他们治疗的?” 公仪音点点头,面上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 谢廷筠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无忧,你可越来越叫我刮目相看了。” 公仪音抿唇笑笑,看向他道,“你方才出去可探听到什么了?” “倒没什么大事。”谢廷筠随口回道,“就是找人随口打听了一下那日碰到的那个洙妙。” “如何?”公仪音侧了眸光朝谢廷筠看去,眉眼中满是好奇之色。那个洙妙,她还当真有些好奇,不知道那样一个乐坊女子,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是如何锻造出来的。 便是秦默,听到这话也微微侧了头看向谢廷筠。 谢廷筠清清嗓子道,“要说这洙妙的身世啊,还真有些扑朔迷离。她是两年前到的冀州,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她到了深泽县后,直接去了深泽县最大的歌舞坊杨柳风,也不知跟杨柳风的老板谈了什么条件,反正就在杨柳风定了下来。她弹得一手好琵琶,亦跳得一曲好扶舞,所以大家都暗地里猜测,说不定啊,这洙妙是北魏人!” 琵琶由北魏传入南齐并没有太久的时间,因而现在在南齐,能弹得一手好琵琶的人非常稀少。所以之前轻絮才那么拼命想要将琵琶练好以脱颖而出。而扶舞,则是北魏扶风族的特有的民族舞蹈,比之南齐舞蹈的柔软清丽,北魏扶舞以奔放著称。 洙妙一人便擅长了两样与北魏密切相关的东西,难怪别人会如此猜测。 “洙妙入了杨柳风之后,卖艺不卖身,面上的轻纱从未摘下过,更是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虽然也有人猜测她是否因为面目丑陋才羞于见人,但她那一手技艺实在令人拍案叫绝,顾盼间又是韵致款款,光一双媚眼就足以让众人倾倒。一时之间,冀州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争相捧场。听说就连周边的州县也有人不远万里赶来豪掷千金,就是为了博洙妙一笑。” 谢廷筠说得绘声绘色,公仪音却对这个洙妙愈发好奇起来。 这个神秘的洙妙,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用过晚饭,在阿柳和阿轸房中守着的阿星来报说阿轸已经醒了,公仪音和秦默他们忙赶了过去。 见秦默推门而入,阿轸忙挣扎着想要坐起,面上是深深的自责神色。 秦默快步上前,制止了他起身的动作,“你身上还带着伤,好好躺着吧。” 阿轸虚弱地倒了谢,看向秦默自责道,“郎君,属下无能,请郎君责罚。”说着,眉头深深皱在一起,羞愧得又想挣扎着起身。 这次,是莫子笙按住了他,“你好好躺着,等伤好了再向郎君请罪也不迟。” 阿轸这才不再坚持,躺在床上微微喘着粗气。 “阿轸,昨日天心教是不是来人了?”秦默声音沉沉道。 阿轸点了点头。微弱的夕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面色愈加显得苍白,只有眼中露出的那抹坚毅神色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血色。 “你将昨晚的经过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秦默看着他吩咐道。 “是。”阿轸点头应了,有些疲累地阖了双目,缓缓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来。 第176章 肮脏的秘密 “昨晚,那些村妇和孩子们刚刚吃过晚饭在院中休息,属下和阿柳则坐在院落一角守着。突然,属下觉得门外传来了一些动静,刚要起身出去看看,房顶上却在一瞬间跳下十来个黑衣人。”他痛苦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接着往下说。 “黑衣人带起掌风,将院子中燃起的火堆熄灭了,院子里一下陷入了黑暗之中,村妇和孩子们吓得大声尖叫四下逃窜。但那些黑衣人却没管他们,径直朝属下和阿柳攻来。那些人武功算不得太好,一开始阿柳和属下还能勉强抵抗住,眼见着我们快占了上风,房顶上却又跃下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秦默,“那人也是身着黑衣黑纱蒙面,但身形纤细,似乎是个女子。她的武功很高,她一加入,属下和阿柳顿时觉得有些撑不住了。后来在黑衣人的轮番围攻下,属下和阿柳受重伤昏迷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属下看到那些黑衣人将院子里的妇孺全都带了出去,等了一会,隐隐约约看到后山上有火把的光亮亮起,后来属下便昏迷了过去。” 阿轸缓缓说完事情的经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莫子笙忙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 “关于那个黑衣女子,你能详细说说吗?”秦默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阿轸细细思索了一番,道,“当时天色昏暗,院中的火堆又被熄灭,属下看不清那女子的脸,但隐隐约约觉得长得很漂亮。她身上很敏捷,招式又快又狠,应该是练武多年的练家子了。而且,属下昏迷之前看到那些黑衣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属下猜测,她或许是那些黑衣人的头儿。” 公仪音看向秦默,却见他眸中水波绵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阿轸,你先好好歇着吧。”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见阿轸面色仍有些苍白,秦默便不再打扰,嘱咐阿轸好好养伤不要多想,然后同几人一道出了阿轸和阿柳的房间。 “熙之,你怎么看?”出了房门,谢廷筠沉吟着看向秦默。 “看来果然如无忧之前猜测的那般,天心教还有重要的人物潜藏在城中,怕是昨日知道了我们进京的消息,所以连夜将明隐村仅剩的村民给掳走了。”秦默淡答,幽深的眼眸中波光浅浅。他立在楼梯处,负手看向楼下大厅,似有心事。 “阿轸说见到山上燃起了火把,难不成天心教将村名带上了山。”荆彦凑上前道。 秦默微微点头,“明隐村后面的群山连绵数百里,又地形复杂少有人进入,的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看来我们得仔细搜搜那些后山了。” 他走下楼,抬眼看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开口道,“只是今日时辰已晚,夜晚搜山多有不便,明日一早,我们就带人进山。” “可要通知窦文海?”荆彦又问。 秦默唇瓣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自然,没有他,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荆彦,你亲自去窦文海府上走一趟,就说明日一大早,请他点了人同我们一道进山。” “是。”荆彦应下,匆匆出了客栈。 华灯初上,秦默缓缓走出客栈,微微仰头看向明澈的天空,星光暗淡,只有头顶上一轮新月如勾。 “今日大家都早些歇着,明日一大早就出发。”秦默吩咐道,又看向莫子笙,“你也吩咐下去,留两个人在此保护阿柳和阿轸,其他人同我们一道进山。” 谢廷筠和莫子笙应了,各自退下了。 秦默看一眼身侧的公仪音,唇一张刚准备开口,公仪音就瞪着一双玲珑美目一眨不眨地觑着他道,“你别想把我一人丢在这里,明日我必然要跟着去的。” 秦默不禁失笑,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我没说不带你去啊。你在客栈我反而不放心。” 公仪音这才舒了口气,笑意盈盈道,“那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明日林中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待会准备一些常用的药材,明日一并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秦默浅浅道。 公仪音笑着点头应下。 两人一道往客栈二楼的房间走去。 秦默送了公仪音到房门口,两人停下脚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说说话。”秦默凝视着公仪音淡淡道。 公仪音豁达一笑,“我此次同你一道出来本就是为了案子,不是跟来游山玩水的,你放心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秦默的手伸了伸,又顾忌到这是在客栈,怕被人看见,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只眼中落缠绵情意看着公仪音道,声音低沉道,“阿音,此生能得你,实在乃我之幸。” 公仪音微微红了一脸,似嗔非嗔睨他一眼,说不出的娇羞明艳。 秦默强忍住想抱她入怀的冲动,借着宽大袖袍的掩护,轻轻握了握公仪音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修长有力,又带着绵绵不断的温暖,让公仪音的心逐渐被温热所填满。四周仿佛一下子静止下来。两人站在那里,静静对望着,深浓的眼眸中都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直到耳边有小二的脚步声传来,秦默才松开公仪音的手,面色如常地冲公仪音笑着点了点头,将房门替公仪音推开来,“好好休息。” 公仪音“嗯”一声,转身进了屋。 看着房门在眼前合上,秦默这才轻甩衣袖离开。 夜色越来越沉。 新月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淡淡的光辉洒在地上,不远处一座府邸的牌匾在月光的照射下被看得清清楚楚,“窦府”两字映入眼帘。 这时,紧闭的府门被拉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 “窦县令,请留步罢。”打头的正是荆彦,他停下脚步,转身朝身后的窦文海笑道。 “那窦某就送到这里了,荆司直好走。” “明日县衙门口见。”荆彦微微颔首,又收了一句,转身离去。 瞧见荆彦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窦文海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远处出了一会神,这才转身回了府里。 青石铺设的道路,因为走得多了中间呈现出浅浅的凹痕,月光倾洒下来,散发出淡而奇妙的光芒。窦文海踩在这条走过无数遍的青石道路上,忽然对前路生了几丝混沌的怅惘。 只因出生寒族,他汲汲营营了数十年也只做到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位置。而秦默他们这些士族子弟,生来就占了太多的优势,很多东西,金钱,名利,地位,这些也许那些寒族子弟需要穷极一生才能获得的东西,他们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这让他如何甘心?! 只有废掉这旧世界的秩序,新的时代才能到来!这么一想,原本有几分沉浮的心思蓦然又变得沉稳下来。抬头一瞧,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间前。 房内没有掌灯,一片漆黑,只有明亮的月光洒在门前的廊上,温柔地流动着。 窦文海心不在焉地推开了房间,可素来警醒的他很快觉得房间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人的气息! 他的房间,没有他的允许,其他人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的! 窦文海神情蓦然一凛,神情高度戒备,手握成拳头,背靠在门上,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 忽然,一声轻笑声在空中响起。 那笑声,带了几分年少的天真,却又有几分看脱世事的超脱,在这样寂静而暗黑的夜里,却让人蓦地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窦文海心中一“咯噔”,神情戒备地朝笑声的发源处看去。 只见窗户旁的黑暗中突然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走到窗台旁停住,一双犀利而清透的眼睛直直朝窦文海看来。 月光自窗外泄入,在地上绘出明明灭灭的光圈,那黑影,就立在柔和的光影之中,神情却似如水的夜色般清冷。 因为逆着光影,窦文海瞧不清那黑影的容貌,只能看清他身材颀长,一身黑色夜行衣,面容用黑布蒙住,只露出那双清亮而幽深的眼眸。 黑影眉微挑,似笑非笑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倒是警醒。”他的声音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带了些喑哑和低沉的难辨之色。 窦文海暗中运了运气,沉着脸看向黑影道,“阁下何人?为何深夜闯我府中?” 黑影朝前走了几步,如此一来,窦文海得以看清他蒙面黑布以上的容貌,肌肤细腻莹白,眼睛透亮而幽深,看着人的心里忍不住发憷起来。 那人笑笑,“窦县令不认识我,我可是对窦县令早有耳闻了。” “少废话,你究竟是谁?!”窦文海暗中挪了挪脚步,找了一个方便出招的角度。 那人却似发现了他的企图,挑了挑眉道,“窦县令,论武功,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我要想杀你,你早就没命踏进这个房间了。” 从黑衣人的话语中听出几分端倪,窦文海收了拳头,只是面色依旧沉郁,阴沉着脸打量着不远处一脸佻达的黑衣人。 这时,只见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不认识我,这个东西总该认识吧?” 黑衣人手中的东西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窦文海一瞧,脸色骤然一变,利剑般的目光射向黑衣人,“你究竟是谁?!我的信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没错,黑衣人拿出来的东西正是他昨日绑在鸽子脚上准备寄给青龙使者的那封信,月光下,小小的竹筒泛着幽冷的光芒。窦文海的全身却起了一身冷汗。 看出窦文海的紧张之情,黑衣人又是一声轻笑,“窦县令放心吧,你我是一路人。” 联想到今日发生的事,窦文海隐隐有了猜测,但他素来的小心谨慎让他不会主动开这个口,只是站在那里阴沉着提防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把玩着手中的竹筒,似笑非笑地睨着窦文海,“青龙曾跟我说过,窦县令戒备心非常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顿了顿,黑衣人清冷道,“天寒翠袖薄。” 窦文海神色一凛,条件反射地接了下一句,“心随朗日高。”这两句诗是他以往和青龙圣使派来的人接头时的暗号,句首两字隐含了“天心”二字,眼前这人既然知晓,就说明他亦是天心教的人。 想到这里,窦文海不由舒了口气,语气也和缓起来,“阁下是青龙圣使派来的人?” 黑衣人又是淡淡一挑眉,神情间一抹不以为意的感觉,“青龙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我只不过是偶然看到你的鸽子,然后截下来了罢了。”月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窗台上的孔雀蓝釉暗刻云纹三足香炉流光绚烂,散发出袅袅轻烟。 窦文海一惊,他昨日派去飞往的鸽子居然被这人截下来了?不由又惊又骇,声音颤抖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忽然似幽怨似慨叹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久不出山,世人竟只知他青龙,不知我朱雀了。” 窦文海越发心惊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是朱雀圣使?”青龙和朱雀两大圣使,是天心教教主的左右护法,稍微在天心教待久一些的人都有所耳闻。不过,教主的命令一般都是由青龙圣使执行,而朱雀却鲜少在人前露面。 现在传说中的朱雀圣使居然就站在了他面前,这让窦文海如何不惊讶? 黑衣人“咯咯”一笑,“我朱雀的名头,别人还不敢冒名顶替。” 窦文海忙行礼道,“窦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朱雀圣使赎罪。” “不知者无罪。”朱雀圣使淡淡道。 正当窦文海微微松口气之事,朱雀圣使的声音却又蓦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带上了方才没有的阴冷,“但是,青龙和教主交代的事情你都办不好,这就该罚了。” 窦文海身子一抖,赶忙辩解道,“圣使息怒,实在是”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朱雀圣使冷冷打断,“我不知道青龙是怎样,但我最讨厌手下之人找借口,不管你是何种理由,这事你办砸了就是办砸了!” “是。”窦文海颓丧地低下了头,心里头不住打着鼓。也不知道这个朱雀圣使的性格如何,又会怎么对他? 朱雀圣使向前走了几步,毒蛇般冰凉的眼神在窦文海身上打量了一番,终于开口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窦文海身子抖了抖,颤抖着道,“我我对青龙圣使的命令反应不及时,没能没能赶在秦默他们来之前将明隐村解决道。” “这的确是你的错误之一。”朱雀圣使冷冷道,语气愈发森冷起来,“但是,你最大的错误是识人不明!” 她清冷的目光定在窦文海的面上,“明知徐阳这个人不可靠,居然还让他带队去处理明隐村的事情,还被他抓住了把柄。窦文海,我真不知道青龙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就你这种水平,也想为教主办事?!” 朱雀圣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直直插进窦文海的心脏,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出声顶撞。 “这两天,你找个机会将徐阳解决了。” 窦文海一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朱雀圣使。 “怎么?烧村你不会?连杀人你也不会?”朱雀圣使冷冷嘲讽道。 “圣使,徐阳此人此人还有利用的价值。”窦文海勉强挤出一句话,心里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虽然讨厌徐阳,却从未想过置他于死地。看来眼前这个朱雀圣使,行事作风比青龙要狠辣得多! 朱雀圣使这次冷笑着出了声,“窦文海,你记住,再大的利用价值,都不上此人的潜在威胁。如果你不想有天莫名其妙被反咬一口,就趁机将他解决了。” 见朱雀圣使都看出了徐阳的狼子野心和桀骜不驯,窦文海不敢再多说,呐呐应了下来。 “秦默他们还在城中,你可别又让他们抓到把柄了。” “我明白。”瞧着眼前这人的年纪明明比自己好小,自己却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被他训斥得毫无招架之力,窦文海心里说不憋屈那是假的。但他清楚地知道,他追求的世界,正是用实力说话的世界。而眼前这人,实力就比自己高出不止一截。他现在能做的,唯有韬光养晦! 深吸一口气平复下不甘的心情,面上带上一丝恭谨小心翼翼问道,“圣使,昨夜明隐村的事,可是您?” “明隐村那些妇孺留着只会碍事,我先让人将他们带走了。” “死死了?”毕竟是自己的治下范围,若是一下子死这么多人,难保上面不会起疑心。 似乎看穿了窦文海在担心什么,朱雀圣使冷冷一嗤,“放心吧,我们留你在这里还有用,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只是让人先看守着,顺便试试我们新练的药。” “什么药?”窦文海奇道,眉间闪过一抹异色。 “不该你问的事就不要问。”朱雀圣使冷冷道。 窦文海讪讪一笑,想了想又道,“明日我要去秦默他们一道上山搜山,我该如何表现?” “你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便好,秦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暴露了自己。其他的,就看秦默他们的造化了。” “万一秦默找到了那批妇孺怎么办?”窦文海担心道。 “找到了便找到了,若是药效成功的话,秦默从他们身上得不到什么信息的。” “那”窦文海仍然不放心,“先前带走的那一批村民呢?” “他们事情已经办完了,此处已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本想将他们带走,只是出了秦默这档子事,为了避免引火烧身,还是将他们放回去吧。” “那会不会泄露主上的大计?”窦文海追问。 “那就要看试药的那批妇孺反响如何了。若是药效好,便给先前那批村民喂下放回去。若是药效不好”她似笑非笑地挑眉睨着窦文海,“你就想想怎么善后吧。” 虽然朱雀圣使没有告诉他他们在炼制的究竟是什么药,但听这些话,大致也能猜出个轮廓来。窦文海咽了咽口水,点头应下,眉眼间闪过一抹淡淡的忧色。 “我这几日会留在城中,如果有情况,你就在县衙外的石狮子爪子旁放上一颗鹅卵石,我自会来找你。另外,秦默那里记得别露馅了。”朱雀圣使又道。 窦文海忙出声应了。 朱雀使者转身朝窗口走去,岂料脚步还未动,又停下来看着他道,“秦默身边那个女子,是什么身份?” 窦文海虽然奇怪朱雀圣使为何会对秦默感兴趣,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据秦默说,那个女子是重华帝姬府上的门客,因为擅长破案这才跟着来了。” “重华帝姬?”朱雀圣使喃喃了两句,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可是最得那位宠爱的帝姬?” “正是。” 朱雀圣使眉一挑,拂袖转身准备离开。 恰好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窦文海闻着鼻端飘来的一丝似有若无的香味,不由皱了皱眉。他房中的熏香向来以安神静气的淡香为主,可这传来的香味当中,分明夹了几分胭脂气。 他霍然抬头朝行到窗前的朱雀圣使看去,月光下,她的身姿显得愈发窈窕婀娜,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不由惊呼出声,“你你是女的?” 虽然时下也有些男子喜欢涂脂抹粉,但这窈窕纤细的身姿,还有刻意压低的声音,无一不说明一个事实:朱雀圣使,是女的! 原本正准备跃出窗外的朱雀圣使停住脚步,转身朝他看来。 “是啊,我是女子,那又如何?”这一次,朱雀圣使恢复了女子的声音,却带了些刻意的模糊,听不出来年纪。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窦文海走来,眉眼间带着无所谓的笑意,手指划过身侧的长几。 窦文海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长几上划下痕迹,仿佛一瞬间鼻端全被她身上的脂粉味所充斥,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 朱雀圣使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察觉出窦文海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她眉眼一动,忽然带上惑人的笑意朝窦文海走来。 窦文海连连后退,看着她道故作镇静道,“圣使还有事要吩咐吗?” 朱雀圣使突然“咯咯”娇笑一声,走到窦文海面前迫使他直视着她,然后用一种娇媚而迷离的口吻道,“我突然发现,其实你长得甚是俊俏呢。”说着,还伸出纤长手指在窦文海脸上轻轻一划。 细腻的肌肤感刹那间传遍窦文海的五脏六腑,还有尖利的指甲带起的细微的摩擦音,让窦文海的心里如同百爪闹心一般十分难受。 两人隔得这么近,脂粉香一阵一阵袭来,窦文海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忙推开朱雀圣使跑到旁边大口大口喘起粗气来。 好不容易等到胃里的烧灼感退去了些,他长吸一口气,调整了面上情绪看向朱雀圣使,满脸歉意道,“圣使,我我晚上吃坏了东西,实在是不好意思。” “是么?”朱雀圣使清清冷冷反问一句,“我还以为,窦县令是讨厌本圣使呢?” 窦文海尴尬的笑笑,“圣使多虑了。” 朱雀圣使突然扬起一个奇怪的笑容,定定看着窦文海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讨厌的不是本圣使,你讨厌的是女人!” 她的话音刚落,窦文海尴尬的笑意僵在原地,脑中仿佛一瞬间一片空白。 “哈哈哈!”朱雀圣使大笑出声,似怜悯似讥讽地看一眼窦文海,“居然真被我猜对的,你居然真的讨厌女人!这么说你是喜欢男人咯?难怪难怪你这府中,竟然连一个女婢也没有。” 窦文海脑中一片嗡嗡之声,无比痛苦地避开朱雀圣使审视的目光。 “有意思,真有意思!也不知道青龙知不知道这事。”她再意味深长地看窦文海一眼,走到窗前足尖轻点,一跃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窦文海颓然地跌坐在坐榻之上,双手痛苦地抱着头,脑中仿佛还在不断回响着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恍惚中,那声音却变成了记忆中另外的模样。 “不不要你轻点轻点” “臭娘儿们,到底是你爽还是我爽?”另一个粗狂而暴躁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又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 窦文海紧紧捂住耳朵,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幼小的自己,趿着破败的木屐,身上披着隔壁邻居施舍的破旧衣衫,怯怯地透过房间窗户上被风吹破的窗户纸,看着房屋内榻上打架的两人。 一人,是他的母亲,另一人的模样,他却记不清了。 因为,每天那榻上的面孔似乎都不一样。 他看到母亲躺在那些人的身下,面上是痛苦的神色,有一天,她似乎感觉到了窗外有人注视,侧目一瞧,见是窦文海,不由怔在原地,满目惊骇。 良久,她缓缓地别过脸去。 窦文海清楚地记得,那一日阳光很好,金色的光芒照射下,他看到母亲的眼角旁,有一行闪烁的清泪留下。 他的母亲没想到,本该在房中睡午觉的窦文海,却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房间的窗外。 再后来,他下学回来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一双出现在眼前晃荡的双脚。 他的母亲,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悬梁自尽了。 于是这世间,就只剩窦文海一个人了。 他不怪他母亲。 父亲早逝的他,从小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母亲每日拼命干活,两人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直到有一天,母亲满身狼藉地回到家中,却从怀中掏出了两块饼递给了他。 年幼的窦文海接过,狼吞虎咽地吃着,却错过了母亲眼中痛苦的屈辱之色。 直到后来长大了,他才偶然得知,那一日,母亲在回来的路上,被一个落魄的士族子弟给玷污了。完事之后,他在她身边扔了一吊五铢钱。 在这样一个时代,寒族的命贱如蝼蚁,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忍受。 后来,那士族子弟似乎尝到了甜头,时不时过来找他的母亲,甚至,还带上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道。母亲为了年幼的他,生生忍了下来,用那些肮脏的钱,给他买吃的,买穿的,送他上学堂。 直到那一天,母亲看到了窗外的他。 那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窦文海在邻居们的帮助下长大,最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做上了一个小小的官。他成了他们那个地方的骄傲,可是,他却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每次一回去,他就仿佛听到母亲凄厉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 那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心魔。 后来有一天,他被同僚邀着去喝花酒,美丽的女郎眼含秋波望着她含情脉脉,同僚一个个带着他们的歌伎舞姬离去。他看着怀中浅笑盈盈的女郎,再也忍不住。 然而扑到在榻上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母亲凄苦的面容出现在自己身下,耳边开始一声声回荡着母亲凄厉而悲惨的呼叫声。 他一把推开歌伎跑了出去。 再后来,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只要闻到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他就忍不住呕吐起来。 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他那日见到秦默身边的宫无忧时,后来他想,或许是她身上,没有那种甜腻的脂粉香吧。 窦文海喘着粗气,渐渐从痛苦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双目无神,呆滞的盯着打开的窗扉,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恢复过来,沉声道,“来人。” 门外很快有人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郎主,您有何吩咐?”来人恭恭敬敬问道。 窦文海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今晚叫阿清过来伺候我。” “是。”来的仆从恭谨应了,又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一片流云飘过,遮蔽了天边那一轮弯弯的新月,人间刹那间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夜,正长。 翌日,公仪音和秦默一行早早按照约定时间到了中丘县县衙门口,窦文海自然不敢怠慢,早就在县衙门带人候着了,见秦默他们过来,忙迎了上去。 “寺卿,你们来了。”说话间,抬头看一眼秦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秦默淡淡瞟他一眼,“嗯”了一声,“出发吧。” 因为昨日的教训,这次窦文海让人准备了好几辆车,秦默和公仪音一辆,荆彦和谢廷筠一辆,他自己则单独一辆。 众人纷纷上车,荆彦正准备跨上去,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看向窦文海道,“窦县令,今日徐捕头不跟着一起去么?” 窦文海眼睫一颤,心突然“噗噗”跳得有些飞快,忙解释道,“他还有别的事,今日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了。” 荆彦“哦”了一声,没有放在心上,转身跨上了车。 倒是秦默若有所思地看了窦文海一眼。 窦文海被他这清亮的眼神看得心跳一滞,许久才回过神来上了车。直到牛车缓缓驶动了,窦文海也没有从方才秦默那一眼中回过神来,心跳“噗通噗通”越跳越快。没想到他昨夜竟然梦到了秦默!虽然只是一个模糊朦胧的背影,却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羞得满面臊红。 上了车,公仪音和秦默坐定,行驶了一会,公仪音挑起帘子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在秦默耳旁道,“九郎,你有没有觉得窦文海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他是不是在计划着什么?” 秦默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别担心,“放心吧,不管他在计划什么,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见秦默如此胸有成竹,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心。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车队行到了明隐村后山最近的山脚下。 众人下了车,站在山脚下眺望着山上的情形。 之前只在明隐村远远望了望,并未觉得山有多高,此时站在山脚看来,却发现这些绵延起伏的山脉比他们想象中要高不少。 更棘手的是,这些山都是一山连着一山,绵延数百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植物,虽不及南方那般高耸如云,但真要搜索起来估计还是有些呛。 窦文海看向秦默,略有些为难,“秦寺卿,你看” 秦默四下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被村民们踏出来的一条小路道,“先从那里上山吧。” 他发了话,窦文海自然不敢有异议,扬手一招呼,身后的捕快们跟上他们的步伐,一起朝山上爬去。 秦默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地上的痕迹。 不幸的是,这些天中丘县附近都没有下雨,山路上的泥土十分干燥,踩在上面完全看不出来。因此也看不出是否有人走过的痕迹。 终于,一行人爬到了山顶。 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一人高的灌木丛,到处都是可以藏人的地方。 秦默看了看,给众人分配起任务来,“子沐,荆彦,子笙,你们带着一队人马去那边搜搜看。无忧,窦县令,你们同我一起。”又看向都文海,“窦县令,烦请你将带来的捕快分成两队人马,分别跟着我们两队人。” 人员分配完后,两队定下约定,一旦发现什么线索,便吹口哨和放信号弹示意,另一队再赶过去汇合。一切准备妥当后,两队便分开来,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秦默这边也带了几名秦府侍卫,阿翼和阿井走在前头开路,替他们拨开茂密的灌木丛,一路披荆斩棘往前走去。其他人紧跟其后。 搜了一会,眼前似乎还是看不到边的灌木丛,没有发现半丝蛛丝马迹。 这时,公仪音却眼尖地发现一侧的灌木丛似乎有被践踏过后人为扶起的迹象。她看一眼走在前头的窦文海,扯了扯秦默的手示意了一下,然后往那边走去。 拨开那茂密的草叶灌木一瞧,发现那里因为地势低洼,常年积水,土壤十分泥泞,而在那些湿润泥泞的土壤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公仪音伸出手指比了比,然后又与自己脚下的鞋履一比,压低声音道,“看来,昨晚她们正是从这里经过的。”那鞋印的大小同自己的差不多,若是男子的脚未免也太小了,这么看来,应该就是昨天被掳上山的那一群村妇的脚印。 秦默伸手将前边的草丛拨开,却发现前面的土壤又变得干燥结实起来,脚印渐渐失去了踪迹。 公仪音有些泄气,刚要说话,眼光不经意瞟到前面,不由眼神一亮,指了指前面不远某处,拉了拉秦默的袖子惊喜道,“九郎,你快看那里!” ------题外话------ 今天两章合一章,就没有二更了哈么么么 第177章 少了一个人 秦默顺着公仪音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不远处的灌木枝上飘着一块褐色的布条。那布条与泥土颜色十分相似,看上去毫不起眼,若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 “那是?”秦默微有不解地看向公仪音。 “那是芸娘身上的衣服!”公仪音一脸惊喜道。 她作为女子,自然比秦默对衣衫配饰之类的东西要来得敏感,因此一眼就看出来不远处那条挂在灌木枝上的莲花纹褐色布条与昨日芸娘穿的衣服色彩花纹都一模一样。 秦默眉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亮色,想了想,走上前将那块布条取了下来, 公仪音也凑上去仔细检视着。 “奇怪”她嘟哝了一句,伸手接过秦默手中的布条,仔细看了看,然后与自己身上的衣衫比对了一下。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秦默微微抬了目光,长长的睫羽抖动着看向秦默。 “你看这布料的车线处,似乎并不像是从衣衫下摆上扯下来的,而像是袖子那一块的布料。”公仪音指着手中的布料同秦默分析道。 秦默认真看了看,又看一眼公仪音的袖口处,赞同地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墨瞳一狭,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无忧,我猜,这布料是芸娘特意留下来的。” “特意留下的?”公仪音讶然,很快也想明白。 若只是无意中被树枝刮到,那么一定是衣衫下摆处的布料被扯下,可现在这灌木枝上却是袖口处的布料,说明是芸娘自己撕下,然后偷偷扔到灌木丛中的,为的就是给后面来找她们的公仪音他们指路! 公仪音想通这个道理,不由又来了干劲。 多亏芸娘机敏,不然他们还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才是。 “仔细找找看。这附近应该还有芸娘留下的其他线索。”秦默沉声道。 这时,走在前头的窦文海发现他们俩落在了后头,转身一瞧,见两人在灌木丛中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心神一动,忙匆匆赶了过来。 “两位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他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 秦默也不瞒他,将手中布条亮出来给窦文海看了看,“发现了昨日那些村民中有人留下的线索,你叫大家四下找找,看有没有看到相同样式的布条。” 窦文海眼中神色波动了几许,很快堆满了笑容,“没想到这些村民还挺聪明的。”见秦默和公仪音冷冷地睨着他,尴尬地陪笑了两声,然后唤了前头的捕快们过来,让他们四处留意一下秦默手中的布条。 捕快们应一声是,四下散开来。 秦默身边的侍卫也跟着一道找去了。 人都走光了,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公仪音秦默和窦文海三人。公仪音和秦默不说话,一个低着头看着在地上找着线索,一个负手看向远方,目光沉沉。 气氛似乎有一些尴尬。 见没人搭理自己,窦文海只得主动开了口,讪笑这看一眼秦默手中的布条,拍起了秦默的马屁,“寺卿真是好眼光,这布条颜色同土壤颜色这么相近,秦寺卿居然还能发现,难怪能断案如神啊。” 秦默淡淡睨他一眼,语声平静,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这是无忧发现的。” 见自己马屁没有拍对地方,窦文海脸一红,看向公仪音道,“原来是无忧女郎,难怪寺卿这次来冀州要从重华帝姬那把你借来,果然能力非同一般啊、” 公仪音淡淡一笑,似春雪消融,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窦县令谬赞了。” 说罢,不在看他,站起身与秦默并肩而立,眺望着远方的地形。阳光下,她的侧颜精致如玉,下巴线条流畅,五官生动而分明。 这是窦文海第一次认真地看一个女子的容貌,也是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子不让自己讨厌的。 这么一想,不由生了几分亲近的心思,看向公仪音讪笑道,“不知无忧女郎芳龄几何?” 时下民风开放,公仪音如今的身份又是帝姬府的门客,行走在外其实已算半个男子,所以窦文海这话问得倒也不算逾矩。 只是公仪音听到他这话,还是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嫌恶。 她转了目光看向窦文海,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窦县令莫不是觉得,一个人的能力与他的年龄有关?” 见公仪音巧妙地绕开了自己的话题,窦文海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感,忙笑着辩解道,“无忧女郎误会了,只是见女郎年纪轻轻却如此冰雪聪颖,心里有些好奇罢了。” 顿了顿,他仍是不死心,“女郎是建邺人士?” 公仪音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秦默冷冷的目光转向窦文海,“窦县令是来查案的,还是来寒暄的?” 窦文海被他冷厉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又想起昨夜那个梦,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低了头道,“秦寺卿说的是,下官去那边看看。” 等他走远了些,秦默才看向公仪音,有些无奈道,“你这朵鲜花实在太过耀眼了,什么苍蝇都围着你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见秦默虽然言语间有些愤怒,但眼中却满是戏谑之意,公仪音知道他没放在心上,笑了笑道,“这我可没办法,不如你多替我挡着些吧。” “这是自然。”秦默满口应下。 “你说他们还能不能找到芸娘留下的信息?”公仪音收了玩闹的心思,目光悠悠看向远方忙碌的众人。 “芸娘既然留下了第一个记号,就必然会有第二个,你放心吧。” 果然,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阿井的声音,“郎君,这边。” 秦默和公仪音对视一眼,快步朝阿井处走去。 走近了发现,阿井身前的灌木丛中也飘着同样的布条,秦默伸手拿下,然后招呼其他人往这边走。 就这样,一路找找停停,等到太阳快升到正中的时候,秦默一行人已经在山林中行进了很长一段路了。这个时候,秦默手中已经收集了五六块布条。 他们此时已来到了山林深处,树木藤蔓植物渐渐多了起来,遮天蔽日,阳光也变得没有方才那么热烈。一行人找了一会,也没有找到芸娘在此留下的讯号。 窦文海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向秦默走过来道,“寺卿,这周围都找了一圈了,也没找见任何布条,是不是留信息的那人被发现了?” 秦默摇摇头。 若是芸娘被人发现了,天心教的人一定会循着原路将她前面扔下的布条捡回。既然他们没有,就说明他们对芸娘留讯号一事并不知情。 可是讯号突然在此断了 他沉吟片刻,看向众人道,“大家再仔细找找有没有山洞一类的地方,那些村民很有可能被关押在这附近。” 窦文海一愣,吃惊地看向秦默,不过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这么说的原因,头低了低,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异色。 “那下官也去找找看。”他心思一转,抬头朝秦默笑了笑。 “窦县令小心安全。”秦默淡淡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窦文海笑笑,找了几人同他一起朝一个方向去了。 “九郎,要不要跟上他?”公仪音压低了声音道。 “无妨。”秦默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几抹流光。 “为何?”公仪音不解道。 “他应该不知道那些村民被藏在了何处,跟着他也没有用。”秦默回她,想了想道,“我们也去找找吧。”说着,叫了阿翼和阿井过来,一道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之所以选这个方向,是因为秦默隐隐发现这里地上的杂草隐隐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 几人一边走一边瞪大眼睛四下搜索着。 忽然,秦默目光一凝,定格在不远处一面布满爬山虎的山体上,眸色闪烁了一下。 “怎么了?”见秦默脚步放缓,公仪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个地方似乎有些不对劲。”秦默指了指那处,“你看,那面山体上的爬山虎比起周围来说多了不少,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我们去看看。” 四人走到那里,秦默伸手扯了扯山体上爬着的爬山虎,明明只是随手一扯,却轻而易举地扯下一大把来。他看着手中绿油油的藤蔓,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公仪音一惊,“这是有人故意遮在这上面的?” 她忙也跟着伸出手将山体上的爬山虎往两边扒拉,很快,露出里面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 “这里面是个山洞!”公仪音小声惊呼出声。 秦默看了看黑黝黝的里面,转头看阿井和阿翼一眼。两人点头,警惕地跨进了洞中。秦默则紧紧拉住公仪音跟在他们俩身后。 他们紧贴着山洞的墙壁朝前走,脚步十分轻缓,生怕惊动了洞中未知的东西。 走了一会,阿井和阿翼停了下来。 公仪音往前一看,只见前面已经到了尽头,拐弯处隐隐约约似乎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山洞,山洞中也是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 阿井和阿翼回头朝秦默示意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朝前看去。 公仪音屏住呼吸望着他二人,心都悬到嗓子眼上去了。 突然,她看到前面阿井和阿翼二人紧绷的身子似乎松了一些,不由眉头一蹙,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正当她纳闷之时,阿井和阿翼已经转了过来,朝秦默打了一个前去查看的手势。 秦默点点头,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然后带着公仪音也往前挪了挪。 四周寂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洞里面传来了阿井的声音,“郎主,安全!您快过来看。”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诧异和焦急。 秦默眼眸眯了眯,牵着公仪音一拐,也跟着踏入了洞中。 只见眼前霍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十尺见方的圆形山洞,山洞的最尽头,竟然横七竖八倒着许多人!正是明隐村昨夜被掳走的那些妇孺。 公仪音面色一喜,拉着秦默准备跑上前去。秦默却一把攥住了他。 “怎么了?” “小心些。”秦默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低声道。 方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会冷静下来,才发现四周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对劲。 这么多人被关在这里,居然没有一个天心教的人在把守。更诡异的是,这些个明隐村的妇孺劝都倒在地上,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也没有一个人睁开眼,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了过去。 公仪音陡然觉得有股寒气自脚底慢慢升起,一直灌到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空气中混着一些潮湿的泥土味,还有洞中青色植物的气息,并没有闻到异味,说明这些人并不是吸入什么气体而中毒昏迷或身亡。 洞里十分黑暗,洞外的阳光没有半分照射进来。就算隔着几步的距离,也无法确定这些明隐村的妇孺究竟怎么了。 这时,身边忽然亮起一阵耀眼的亮光。公仪音不适地皱了皱眉,拿手挡了些亮光朝身侧看去。 原来是秦默点燃了怀中的火折子。 接着火折子的亮光,阿井和阿翼警惕地朝倒在地上的那些人走去。走到一人身侧,阿翼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脸上紧张的神色似乎松了松。 阿井也探了探其他人的鼻息,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神情。 “郎君,还有呼吸。”他们转头朝秦默看来。 秦默手中的火折子光亮越来越弱,在摇动的火光中,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微微的沉思之色,眼中的幽色愈加浓重起来。 公仪音看向他,试探着问道,“阿默,我上去看看?” “好。”秦默这次没有多说,应了下来,跟在公仪音身后走了上去。 公仪音随便找了一个人,在她身侧蹲下,将她的手腕拿起凝神把起脉来。过了一会,她将此人的手腕放下,又拿起了旁边另一个人的手腕。 一番诊断下来,公仪音的面色由一开始的欣喜变得凝重起来。 “如何?”秦默见她面色有异,出声问道。 公仪音将手中小男孩的手轻轻放下,站了起来,凝视着秦默的眼睛语带疑惑道,“很奇怪。他们的脉象平稳正常,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是为何会昏迷不醒?” “不是中毒?”秦默沉吟着道。 “若是中毒,脉象应该会显示出来才是。当然,也不排除我学艺不精,没有诊断出来。”公仪音微微皱了眉头,似有些懊恼。 秦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神情和煦,“你先别着急,不管怎么样,人找到了就是好事。” 说罢,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阿井,“你去外面放下信号,将大家叫过来。” 阿井应了,快步出了山洞。 公仪音低垂着这头,目光在倒在地上的村民身上打量着,突然,她眉头皱了皱,眼中的流光猛然一跳,飞快抬头看向秦默。 “阿默,芸娘好像不在这里!” 秦默眼神一顿,转向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村民们。 这时,阿翼已经做了个简易的火把过来。秦默身后接过,用火折子点亮,然后举着火把在村民身旁走了一遭,脸色不由也沉了下来。 芸娘却是不在地上这些村民里头。 公仪音的神情变得焦急起来,仰头看向秦默,“阿默,你说是不是芸娘做了什么事情触怒了天心教的人,所以被他们被他们”说到后面,公仪音有些说不出来了。 她与芸娘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芸娘本只是个普通的村妇,却能在儿子惨死之后压下伤痛,主动担起组织和宽慰其他人的重任,无形中成了村里那些妇孺的主心骨,给了他们莫大的力量。还能在被抓之后,想尽办法给他们留下讯号。 这样的气魄和胆识,让公仪音心生敬佩。 想到这里,她手指紧紧攥成拳头,眼中隐有怒火迸出。 天心教这些人,究竟在谋划着什么?为何要将主意打到无辜百姓的身上? 如果当真只是为了传教,只是为了蛊惑人心,为何要将人抓走? “阿音,你先别担心,芸娘没在这里,并不一定就代表她遇害了。或许天心教的人留着她还有别的用途。”秦默知道公仪音如今心里不大好受,在她耳边温声安慰道。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凉温润,在洞里带了细微的回音,似一道涓涓细流流入公仪音的心里,让她焦躁的心情莫名安定了下来。 这时,洞口的通道处响起了嘈杂而凌乱的脚步声。 公仪音抬头一瞧,只见窦文海带着他们这边的其他人一同赶了过来。而谢廷筠他们因为距离较远,现在还没有赶到。 “这这是怎么回事?!”接着火把的光亮,窦文海一进洞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村民,不由大吃一惊。 公仪音冷冷打量着他的面上神情,见他眉梢上挑,瞳孔微缩,嘴巴无意识地长大,似乎脸上的吃惊表情并不是装出来的。 她垂了眼帘,看着地上积了些水渍的洼地,思绪飞快地转动着。 看来果然如秦默所说那样,窦文海对这些人的关押地点并不知情。 “他们他们死了吗?”窦文海惊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带了些惊慌失措。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 也对,若真是这么多人无故死在了窦文海的治下,不管他同天心教有没有关系,他这县令一职绝对是保不住了。 窦文海哭丧着脸看向秦默,却见他凝神注视着地上的村民,眸中神色若有所思,压根没有看到他询问的眼神。窦文海无奈,只得又转了脸看向秦默身旁的公仪音,“女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倒在了地上。”公仪音冷冷道,又恶作剧般刻意顿了顿,直到看到窦文海的脸色又黑了几分,这才清冷地睨着他道,“放心吧,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窦文海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时,秦默终于转头看了过来,“窦县令,这些人不知何故昏迷不醒,你先派人将他们带下山去吧。” 知道人没死,窦文海的心情好了不少,听到秦默的吩咐,忙满口应下,刚要转身安排人,忽然脑海中闪过昨天夜里朱雀圣使说的话。 他狐疑地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村民们,脑中闪过一丝猜测,这些人昏迷不醒的原因,不会是被朱雀圣使派人喂了药吧? 见窦文海突然停住了脚步,秦默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地上的村民,看着他清清淡淡开口道,“窦县令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没有”窦文海连连摆手否认,转身安排人转移村民去了。 秦默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想起方才他慌乱的眼神,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题外话------ 嘤嘤嘤,打滚求订阅,小天使们求不养文啊,单定已经不能看了,再这么下去,夭夭这朵娇嫩的花快被养死啦! 另外,感谢下面给夭夭浇水的小天使们: 花花:elsog 钻钻:小鸢、宝哥哥 月票票:小涂涂、小鸢、秦忆梦、清欢、柒柒、落落、小沐沐、月邪殇、流云阡陌 爱你们么么哒 再求一个订阅和票票啦 第178章 试药(已修) 村民转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秦默见洞中没什么线索了,抬步刚要出去,突然觉得前面地上有什么在闪闪发光,不由眉头微蹙。 他走上前弯了腰,伸出两指在地上一摸,然后将指头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着。 火把的微弱光芒下,他看到手指尖上闪烁着幽微的淡绿色,眼中闪过一抹沉思之色,手指互相摩擦地捻了捻,然后又将手指尖放到鼻端嗅了嗅。 这一闻,眼中沉思之色更浓了。 公仪音站在洞中,心事重重地从村民身上收回目光,抬头却见秦默突然停住脚步立在原地,心中微诧,走上前看向他道,“怎么了?” 秦默拍拍手拍掉手中粉末,转头朝公仪音笑笑道,“没什么,走吧,我们先出去。” 两人出了洞外,等了一会,洞里的村民终于被捕快们全部抬出了洞外。 窦文海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为了在秦默面前表现表现,来回奔波指挥倒也耗力不少,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抬手擦了擦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村民被捕快们抬出来后靠在了山洞外壁上,排成长长一排。 窦文海一边擦着汗,一边低了头看着并排靠坐村民们。 明灿的阳光照射下,这些村民一个个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丝毫看不出不适的迹象。甚至脸颊处还呈现出淡淡的红晕,看上去再健康不过了。 看着村民们的模样,窦文海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很快又掩了下去,抬了头看向秦默,面露为难之色,“秦寺卿,这这么多人,恐怕有些难以弄下山啊。” 秦默看了地上的村民们一眼,又看了看略显陡峭的山路,负手在在原地,一言未发,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将村民运下山下山才好。 公仪音见他为难,皱了皱眉,走到那些村民面前蹲了下来,又拿起其中一人的手腕认真诊起脉来。 脉象的确没什么问题,平稳有力,既看不出虚弱的迹象,又看不出中毒的迹象,可是为什么会一直昏迷不醒呢? 公仪音狐疑地皱了皱眉,转头朝村民面上看去,希望能看出几分端倪。可是阳光下的村民面容没有丝毫异常,就像陷入了沉睡中一般。 她叹一口气,刚要将手中那人的手腕放下,突然觉得那人的手指似乎动了动。 公仪音一惊,抬头朝那人看去。 却正好瞧见那村妇缓缓睁开眼朝公仪音看来,阳光洒在脸上,面上神情有些迷糊,眼中带着朦胧薄雾,带着深深的疑惑。 见有人醒了过来,公仪音一喜,转头看向秦默,惊喜地叫道,“九郎,你快过来,有人醒了。” 听见公仪音的呼声,秦默收回沉思的目光,快步走了过来。 此时,那村妇已经悠悠醒转,双眼朦胧地看着他们,目光中满是狐疑。打量了秦默和公仪音许久之后,终于沙哑着开了口,“你们你们是谁啊?我这是在哪里?” 公仪音一怔,以为这村妇有些被吓到了,忙放缓了语气开口道,“大娘,你不记得我们了吗?我们昨天见过的。” 那村妇眼中的疑惑之情更重了,又仔仔细细看了秦默和公仪音几眼,肯定地摇着头道,“我我没见过你们”她转了目光四下看了看,迟疑道,“我我这是在山上?我怎么来山上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见此情形,秦默不由皱起了眉头,眼中幽深雾色转浓,不知想到了什么。 公仪音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刚要说话,另一侧却又有动静传来。 她赶忙转头望去。 只见其他人不知为何竟也纷纷醒转,一个个睁开眼睛狐疑地打量着四周。 见此情况,秦默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微微沉了沉,走到一位妇人面前蹲下身子,沉声道,“香娘,你知道芸娘在哪里吗?” 听到秦默的声音,公仪音侧目一看,见他面前之人正是昨日所见的香娘,忙起身也走了过去,半蹲在秦默身侧,一眨不眨地盯着香娘等待她开口。 不想香娘的回话却让公仪音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她说,“你们是谁?” 如果说之前那个妇人不记得他们还情有可原,但香娘这话却让公仪音彻底怔住。 香娘昨日与他们打过那么久的照面,这才过了一天,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们?!难道是被天心教的人抓了,一时吓傻了? 公仪音勉强定了定心,语气尽量更缓更柔和道,想帮助香娘回忆起来,“香娘,我们昨日去过明隐村,你还记得吗? 香娘皱着眉头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良久,还是一脸疑惑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啊?” 公仪音淡然的笑容僵在嘴角。 她直起身,同秦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脑中的一个猜测呼之欲出。 这些村民,居然失忆了! “找到人了吗?”这时,身后的林中远远传来谢廷筠和荆彦焦急的声音。 公仪音转身望去,见他们二人带着人马朝这边匆匆而来。 荆彦行到他们跟前,看一眼地上的村民,面露惊喜之色,“找到了?没事吧?!”说着,转头向公仪音和秦默看来。 见两人面色不大好,不由怔了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公仪音走到他和谢廷筠身侧,压低声音道,“这些村民好像失忆了。” “什么?!”荆彦大吃一惊,目光投向那些满面疑惑和警惕的村民们。 “怎么会这样?”似乎感到自己方才的声音大了些,荆彦压低了声音不解地看回公仪音和秦默。 公仪音便把方才的事情同荆彦和谢廷筠大概讲了一遍。 荆彦越发惊讶起来,“这么说,他们一醒来就不记得我们了?” 秦默面色沉沉点了点头。 “那那现在怎么办?”荆彦迟疑着道。 “先带他们下山吧。”秦默吩咐道,说着,看向一旁低垂着头若有所思的窦文海,“窦县令,麻烦让捕快们先将这些村民带下山吧。” 窦县令听言,忙抬头应了。 那些村民虽然不记得秦默他们,但是对穿了官差服的捕快们还是颇为信任,顺从地跟着捕快们一道往山下走去。 “我们也走吧。”荆彦颇有些无奈,抬步走到秦默身侧道。 秦默却默然不语,示意荆彦噤声,自己则抬头向远处的山峦看去。 阳光下,群山起伏,薄雾缭绕,反射出熹微的光亮,似一块散发出光芒的巨大宝石。 秦默久久看着远方,面上神情淡然而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忽然,他耳廓微微动了动,目光犀利地朝左侧一处望去。 荆彦一直狐疑地注视着他,见他突然转了目光,不由也跟着望去。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却见那处树林除了被风吹过的树叶和枝干发出沙沙的声响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秦默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抹深意。他转头看一眼荆彦,示意他先等等,然后出声唤住了同村民一道下山的窦文海。 “寺卿还有何吩咐?”窦文海笑着转身看来。 “这些村民虽然找到了,但之前那些无故失踪的村民却仍然没有着落,越拖下去他们就越危险。依我看,窦县令不如先带着这些村民下山将他们好生安顿好,我带着我的人再在山上找找线索。”秦默淡淡道。 窦文海一怔,似乎没想通秦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迟疑着没有答应。 秦默轻而易举看穿了他的心思,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睨着他道,“怎么窦县令想一起?” 窦文海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迅速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 若是自己跟着去,万一真碰上天心教的人,自己就有些难办了。既然秦默主动给他提供了便利,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想到这里,他忙堆起笑意道,“没有没有,全凭秦寺卿安排。”说完,又试探着问道,“那秦寺卿可要留些捕快在上面供您差遣?” “不用了。”秦默道,“你都带下去吧,我们就只是勘探一下山上的地形,不需要这么多人。” 窦文海笑着应了是,带着县衙的人一道护送那些村妇朝山下走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走远了些,秦默突然转了身,当机立断道,“快跟我来!”说着,一手牵住公仪音飞速朝前移动起来,前进的方向正是方才他望过去的地方。 荆彦皱了皱眉头,虽不解秦默突然行动起来是因为什么,却丝毫没有迟疑,转头与谢廷筠对视一眼,也飞速地带着其他人跟了上去。 公仪音被秦默拉着飞速前进,走了一会便有些跟不上了。 感到公仪音的力不从心,秦默索性将她抱在怀中运起了轻功。公仪音微微平息了一下呼吸,定了定神问道,“阿默,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秦默脚下未停,双目警惕地看向前方,低声道,“方才暗处有人在监视我们。” 公仪音微微有些心惊,很快明白过来,抬头看向秦默问道,“你是说方才我们将村民抬出山洞的时候,天心教的人正躲在暗处看着?” 秦默“嗯”了一声,双目紧紧盯着前方刚才那人经过时留下的痕迹,脚下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公仪音愈发不解起来,“天心教的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放了那些村民,又为什么要在暗中监视着?” 秦默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情愈发严峻了些。 突然,他脚下一收,朝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带着人一道隐藏在密密的树林之中,双目紧紧盯着前面的情形。 公仪音也凝神屏气朝前面望去,出了密林是一块大的平地,平地后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洞口,与方才他们找到那些村妇时的地形颇有几分相似。 只见方才秦默跟踪的那个黑衣人在山洞前停了下来,然后举起手指送到唇边打了个呼哨。 很快,洞中快步走出另一个黑布蒙面的黑衣人,看到来人后声音冷冷问道,“如何?” 先前那个黑衣人点点头,语气亦是冷厉而不含一丝感情,“成功了,圣使可以放心用了。” “好。他们有没有起疑?” “他们发现村民失忆了,但没有发现失忆的原因。” “你没有被人发现吧?”洞中走出的那黑衣人十分警惕,双目往先前那黑衣人身后的密林处扫了扫,一脸冷峻的模样。 “没有。”那人回答得斩钉截铁,显然对自己被人跟踪的事实并不知情。 “好,跟我进来吧,详细情况你同圣使去说。”洞中出来的黑衣人拿目光扫了扫他身后的林子,见没什么异样,方才松了口。说罢,转身走进了洞中,另一人忙跟了上去。 风拂过林间,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四下一片寂静无声。 等了一会,见洞中再无其他动静,公仪音才微微松了口气看向秦默,压低了声音颇有些震惊道,“阿默,难道青龙圣使在洞里?还有,先前那些无故失踪的村民该不会也在洞中吧?” 秦默紧紧盯着那黑黝黝的洞口,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沉沉道,“我猜在那山洞里的,或许不是青龙圣使,而是朱雀。” “朱雀?朱雀圣使?”公仪音语带讶异,不解地看向秦默,“你怎知天心教还有朱雀圣使?” “青龙现在不在冀州,因此方才那两个黑衣人口中说的圣使应该不是青龙。而阿轸说跟昨夜他交手的是个女子,极有可能是天心教中的另一名圣使。有青龙,自然应该也有朱雀了。”秦默沉声分析来。 公仪音在心中将他的话过了一遍,很快也明白过来,心中又是诧异又是狐疑。 阳光从林中树叶间投下来,照在秦默身上,他的周身漂浮着闪烁不定的光线,隐隐约约,朦胧间整个人带上了几分缥缈的仙气。 面上并无半分焦躁和心急之色,永远那么波澜不惊。 “九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荆彦在一旁听到了两人的讨论,凑过来有些焦急问道。 “我和子笙先进去探探情况,你们在这里候着,等我们出来再行动。”秦默轻轻说道,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幽黑的洞口。 “阿默,这太危险了。”公仪音一听,不由担忧出声。 “是啊。”荆彦和谢廷筠也并不赞同,紧皱了眉头盯着秦默,“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里头情况不明,这里我和子笙的武功最高,我们进去才不容易打草惊蛇,否则很难全身而退。”说完,又看向公仪音,手伸出来覆在公仪音手背,柔声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公仪音见此,虽然情感上仍旧不想秦默去冒险,但理智告诉自己这已经算是最周全的办法了,遂迟疑着点了点头。 “记住,我们若是没有出来,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秦默又叮嘱了一句。 “万一万一你们遇到危险了怎么办?”虽然知道秦默和莫子笙的武功都很好,但为了以防万一,公仪音还是又问了一句。 “放心吧,就算被发现了,我们也会将他们引出洞外的,到时你们再看我们的手势行事。”秦默道。 见秦默神情淡然,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公仪音便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目送着他和莫子笙出了树林,闪身进了山洞。 这个山洞的通道并不长,呈现一个倒过来的漏斗状。一进去便感到前边有光传来,隐隐还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秦默看着莫子笙示意一眼,两人紧紧贴着山洞壁往前挪去,很快便到了通道的尽头。秦默隐在墙壁后,微微探了头观察着洞里头的情况。 洞中立着二十来个黑衣人,手中都拿着火把,火光将众人脸上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山洞的最里头是被反绑着手的村民们,嘴里也用布条堵住,不让他们发出声音来。 村民们和黑衣人的中间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黑衣人,根据阿轸说的话,此人应该是女子无疑。而方才那个他们跟踪的黑衣人正在同她说着什么。 秦默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沉色。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人就是昨晚同阿轸交手之人,天心教的朱雀圣使。只可惜她也蒙着脸,火光下只露出一双清冷的双眸,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先前那黑衣人汇报完毕,立在中间的朱雀圣使挥挥手,他忙退了下去。 “药。”一道模糊的声音在洞中响了起了,带了些雌雄莫辨的沙哑。说话的人正是朱雀圣使,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费力挣扎的村民们,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听到“药”这个字,秦默的眉头猛然一皱,显然想到了什么。 很快,有人拿了个小盒子上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朱雀圣使。 朱雀伸手接过,将手中的黒木盒子打开来。明灭光影下,秦默看到盒子中整整齐齐排列着二十四颗褐色的丸药,泛着神秘的光泽。 村民们不知她手里拿的是什么,面上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 朱雀伸出纤细玉指捻起一颗丸药,放在眼前端详了面刻。忽而抬起头,冷冽的目光在坐在地上的村民面上一一扫去,眼中泛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我看看谁第一个试试这药呢?” 第179章 正面交锋 她的目光来来回回扫了一番,终于定格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男子大概二十来岁的年纪,满脸颓废,眼中一片死灰,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 “就你吧。”朱雀眉眼一动,声音冷得不含一丝感情。 男子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中闪现处惊恐的神色,嘴里被布条堵住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唔嗯” 朱雀将装丸药的盒子交给身边一个黑衣人,然后朝身侧之人递了个眼色。 身边人会意,上前将男子嘴里的布条扯下。 男子一得到自由,立马开始大喊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朱雀眉头一皱,目露凶狠之色。上前用另一只手一把钳住年轻男子的下巴,然后将药丸用力往他嘴里塞。 男子左躲右闪,抵死不从,身子不断往后退。 朱雀塞了一会也没塞进去,有些不耐烦了,刚要点了他的穴道,却见那男子张开口,一把朝她的手背咬了下去。 猝不及防被男子咬了一口,朱雀痛得“嘶”一声,手一甩,手中药丸跌落在地,滚了两滚停在男子面前。 男子看着眼前泛着诡异色泽的药丸,心里头更害怕了,一边警惕地打量着朱雀,一边不断往后挪动着身子,很快后背就抵住了山洞壁,再无路可去。 他的余光朝洞口望去,眼中闪过一抹求生的渴望。 但朱雀哪里能让他如此容易得逞?看一眼手背上清晰的牙印,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狠色。阴沉地转头朝左右两侧的人使了个眼色。 身侧的黑衣人会意,快步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了男子的胳膊不让他乱动。 男子被两人用力钳制住,再也没法动弹,眼中的惊恐神色越来越重,直勾勾地望着朱雀,嘴里大喊大叫着。朱雀怕他再次咬上来,眼中一抹狠厉闪过,手捏住男子的下巴一用力,只听见咔擦一声,男子的下巴竟然被卸了下来。 朱雀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朝左右伸了伸手。 很快有人将方才的药盒又呈了上来。朱雀却拿起了两颗,弯下腰,冷冷地盯着男子看了看,语声冷厉得像是从地狱中来的鬼差一般,“既然你如此不配合,那就尝尝加倍的分量吧。” 男子无力地挣扎着,却只能眼见着那药丸离自己越来越近。其他村民瞧着这一幕,眼中也越来越恐慌,洞里一片骚动的气氛。 秦默在暗处看着,袖中手指已做好了准备,刚要动作,却见角落处猛地站起一人,朝朱雀扑去。 朱雀有了方才的教训,身子灵巧地避过,手一挥就要拍上去。那人却飞快地跑到方才那年轻男子身侧,用身体挡住他,抬头看着朱雀满目恳切,嘴里因为被布条堵住,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不知在说什么。 秦默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那人,瞳孔一缩,准备动作的手也暂且收了回来。 因为那突然冒出来挡在年轻男子身侧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芸娘! 朱雀周身的气息愈发冷了起来,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芸娘的眼神已经像看死人一般。她定定地盯了芸娘一瞬,眼中满是阴鸷。忽然,她不知为何竟改变了主意,收回目光看向左右。 “把布条给她拿下,我倒要看看她想说什么。”朱雀冷冷吩咐。 芸娘嘴里的布条被人粗鲁扯下,她顾不上呼吸,深吸一口气朝着朱雀道,“圣使息怒,阿石少不更事触怒了圣使,还请圣使赎罪。” 朱雀冷嗤一声,“你是来给他道歉的?他是你什么人?儿子?” 芸娘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显然是想到了自己惨死的儿子,不过她很快调整了情绪,向面前的朱雀磕起头来,“阿石虽不是民妇的儿子,但也是民妇看着长大的。民妇愿意代他吃下这药。” 朱雀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咯咯”笑了两声,“哟,方才不是还挺难对付的吗,现在怎么就软成这个样子了?” 芸娘也不回答,只不住地磕着头,目光虔诚,身子却没有从阿石身前挪开半分。 阿石原本还有些发懵,这会终于反应过来,一看芸娘这样立马急了,忙道,“阿婶您别求他们,我们跟他们拼了!”因为喉咙被卸下,他的说话声含含糊糊,口水也不断往下流。 芸娘不回话,依旧“砰砰砰”地磕着响头。 朱雀却似被逗乐了一般,眼中的狠厉之情散去一些,似笑非笑地觑着眼前芸娘上上下下的头顶。这时,目光不经意落在她头上的一根白发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一抹异色闪过,眼角眉梢的嗤笑神色淡了淡。 “你自己的儿子在哪里?”沉默片刻,朱雀终于开了口。 芸娘眼中那抹痛苦之色愈发明显,苍白的嘴唇抖了抖,磕头的动作蓦然停止。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抬头看向朱雀,“启禀圣使,民妇的儿子死了。” 朱雀一怔,定定地看着芸娘磕得血肉模糊的额头,忽然似想到什么似的,眼中一抹恍然浮上,“原来你儿子竟然是他。”她舒一口气,语气不明道,“也是,有这样的母亲,才能生出那样的儿子。” 听得朱雀话中有话的样子,芸娘激动地抬头盯着朱雀,“圣使,您见过我儿子阿虎?” 朱雀没有回话,垂首不语。 芸娘方才只是一瞬间的激动,这会冷静下来,不由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唇边一抹自嘲的微笑。阿虎已经死了,自己再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朱雀把玩着手中的药丸,久久没有出声。 身侧的一名黑衣人却似有些急了,走上前躬身低声道,“圣使,我们得加快进度了,否则他们很有可能找到这” 话音未落,朱雀犀利而冷淡的眼光扫去,声音也冷了下来,“我还需要你提醒吗?” 黑衣人神色一凛,忙行礼道歉,“是是是,圣使提醒得是,是属下逾矩了。”说着,大气也不敢出地赶忙退到一边,再也不敢多言。 朱雀看向芸娘,声音虽然冷,但却少了几分阴狠的感觉,“你可知你如今替他挡下这一遭并没有什么意义?你们这里所有人,都是要吃下这药的。” 芸娘愣了愣,忽然似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看向朱雀,“圣使,阿香他们也吃了是不是?!” 听到阿香这个名字,身后的阿石一怔,赶忙看向芸娘开口道,“阿婶,我母亲怎么了?她没事吧?” 朱雀对阿香这个人并没有印象,看一眼芸娘,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你放心吧,这药没有毒,吃下它,只会让你们不再痛苦,你那个什么阿香现在也活得好好的。若是你们乖乖的,我可以保证你们能活着出这个山洞。否则”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阴冷了下来,看一眼左右神情肃穆的黑衣人,“我的手下可就会比我粗鲁多了。” 芸娘狐疑地看着朱雀,显然有些不信。 朱雀凝神盯着她,眼中流光闪烁,忽然,眸中一抹异色划过,看向芸娘的目光陡然变得冷厉起来,“难道说,你在故意拖延时间?你在等谁?!” 她上前两步,一把攥住芸娘的喉咙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芸娘被朱雀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刚要认命地闭上眼睛,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被身后之人一把攥住,拉起她跌跌撞撞就想朝外跑。 趁着朱雀发愣的时间,芸娘挣脱她的钳制,吃惊地一回头,却发现是身后的阿石趁黑衣人不注意之时,偷偷将绑住手的绳索在岩石上磨破了,然后用力将黑衣人撞开,拉着自己就往外头跑去。 芸娘跌跌撞撞起了身,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却觉得另一只手也被人扯住。回头一看,是一脸愤怒的朱雀。 她一咬牙,一把将阿石朝外推去,“阿石,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阿石见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看一眼芸娘,没了其他办法,只得咬牙朝山洞外头奔去。他跑得太急,与黑暗中的秦默和莫子笙擦身而过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秦默朝莫子笙看一眼,莫子笙会意地点点头。 两人手下一动,一阵劲风朝追出来的黑衣人袭去,几名黑衣人不妨,被强大的掌风掀翻在地。 朱雀本来站在洞里想着心事,并未将阿石逃出去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他是不可能逃出他们的掌心的。不想事情会突然出现变故! 她神情一凛,冷厉的目光倏地朝山洞口射去,打量一番,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留几个人在这里看着,把药给人喂了,其他人随我出去看看。” 公仪音和荆彦谢廷筠几人在林中一动不动地待着,目光紧紧盯着山洞口处,眼见着洞里头半天都没有反应,公仪音不由有些心焦起来,压低了声音看向荆彦和谢廷筠道,“荆兄,七郎,九郎他们怎么还没有动静,不会出事了吧?” 谢廷筠宽慰道,“你别太担心了,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情况,说明他们并未被发现。再说了,以熙之的武功,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是能全身而退的。” 公仪音这才勉强定了定心,刚挪了目光朝洞口望去,却见洞口处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 她神色一凛,眯着眼睛看去。 跑出来的是个村民模样的年轻男子,神情惊恐,一边跑一边回头朝山洞里看着,似乎怕里头的人出来追他一般。 荆彦和谢廷筠相视一眼,还未想好要不要上前,就见山洞里又出来两人,正是秦默和谢廷筠。 见两人安然无恙,公仪音这才定了心。 荆彦和谢廷筠也舒一口气,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很快,洞里又有一队人马出来,全部着黑衣,黑布蒙面,为首之人身材纤细,让公仪音不由想到阿轸所说的那个同他交手的女子。 看来,此人便是秦默推测的天心教朱雀圣使了。 朱雀带着一队人匆匆从洞中赶了出来。一出洞外,一眼便见到秦默和莫子笙负手站在空地处,神情平静而清冷,定定地看住急匆匆赶出洞外的天心教众人。 阳光细碎地洒下来,照射在秦默淡漠而疏离的面容之上。一袭宽袍大袖,袖口和下摆在微风中轻轻起舞,精细的素色绸缎阳光下流光溢彩,袖口和衣襟处绣着的青葱翠竹愈发衬得其清气纵横。 见到秦默和他身后的莫子笙,朱雀明显吃了一惊,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两人定定注视着对方,都没有人先说话,四下一片诡异的寂静。 唯有秦默身后侥幸逃出的阿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出气喘吁吁的声音。他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从秦默和朱雀圣使两方僵持的状况也能看出两人是敌对的状况,忙朝秦默身后挪了挪,一脸警惕地看着朱雀。 “阁下何人?”终于,朱雀冷冷开了口。 “朝廷中人。”秦默也语气冷淡地回了过去。 朱雀冷笑一声,扫了他和莫子笙一眼,“就凭你们俩,也想来阻止我们?” “不试试怎么知道?”秦默声音陡然寒厉,脚下一动,出招朝朱雀袭去。 朱雀朝后一仰,避过秦默的掌风,只听“刷”的一声,腰中配剑被抽出,举剑迎起战来。其他黑衣人也跟着缠斗上来。 眼见着两方已经交起手来,阿石顾不上其他,慌慌张张朝林中跑来。 还未跑几步,“刷”的一下,一把利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原来是有名黑衣人追了上来。他身子一抖,不敢再乱动。 黑衣人挟持着他站在一旁,冷眼观着战局。 公仪音在林中看着很快交起手同天心教交起手来的秦默和莫子笙,心中焦急万分,双手在胸前紧张地交握,看向谢廷筠道,“谢七郎,我们不用出去帮忙么?” 谢廷筠沉着脸色看着林子外头的动静,伸手制止道,“再等等,熙之还没有给手势给我们。” 公仪音只得按捺住狂跳的内心,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子外的刀光剑影。 秦默虽然只是赤手空拳,对上拿着剑的朱雀却毫不逊色,哪怕旁边又围攻上来好几个黑衣人也是面不改色。寒光飞舞间,朱雀看着神色淡漠冷然的秦默,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升起。 她眸光一动,忽然将剑势一收,反手朝他腋下攻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她那双玲珑美目忽然微微一挑,曳出万种风情,手下却没有半分迟疑,直接朝他的穴道点去。 没想到秦默却没有丝毫的分神,顺着她上前的力道往右一避,再反手一攥,朱雀伸上前来点穴的右手手腕已被秦默紧紧抓住。 朱雀一惊。 从来没有人能逃得过她脉脉含情的眼神,就算是敌人,也总会有瞬间的分神,而这瞬间的分神,就是她制敌的关键。 没想到这个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实在是太过强大! 她心中突然起了一丝害怕之意,面上却半分不显,秀眉微挑,眉眼间愈发眼波荡漾秋水盈盈起来。 秦默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那样淡漠而毫无波澜的眼神,让她自脚底升起一股寒气,浑身忍不住开始些微颤抖起来。 除了那一年见到父亲尸体的那一刻,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寒从脚底起的感觉了。 秦默不理会朱雀的暗送秋波,手下猛地一用力,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情感。 朱雀听到自己的手腕骨头错位的声音传来,“咔擦”一声,在刀剑相撞的叮当声中却格外清晰。她痛得一咬牙,硬撑着没让自己叫出声来,额上猛然渗出一层冷汗。 见朱雀吃瘪,其他黑衣人目色一沉,忙朝秦默又围攻过来。 几把闪着寒光的剑同时袭来,秦卖弄将朱雀折断的手腕一放,一手在腰间一放一抽,另一手背在身后朝公仪音他们所在的林子方向打了个手势。 朱雀还没来得及庆幸秦默放开了自己,就见秦默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挽着剑花,软剑如银蛇一般朝自己攻来。 她右手已折,使不上任何力气,只得将剑换到左手,在黑衣人的掩护下节节后退。 这时,听得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她心一沉,放眼一瞧,就看见林子中跃出十来个人来,来势汹汹朝他们而来。 朱雀的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她实在是太大意了。秦默怎么可能就带着两人孤身前来?! 想到这里,她忙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 留在洞中的黑衣人听到唿哨声全赶出来加入了战局。黑衣人虽然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但秦默这边带的人全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如此一来,天心教那边自然占了下风。 公仪音和荆彦并没有出去。 公仪音没有武功,荆彦虽然会几手,也只够对付普通没有功夫的人,此时出去却帮不上任何忙。因此两人识趣地留在了林子里,又找了个隐蔽视野却更好的地方躲藏好,密切关注着两方交手的情况。 眼见着黑衣人负伤累累不断后退,公仪音一颗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却听到一道狠厉的声音响了起来,“都别动,再动我杀了他!” 公仪音一惊,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另一名一直躲在一边的黑衣人拿剑架在一开始跑出来的那名村民脖子上,目光冷冽地盯着秦默,手中的剑已经贴上了那村民的脖颈。 第180章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公仪音一惊,双手捂住唇克制着没让自己叫出声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凝视着外头的动静。 交战的黑衣人和秦默这方的人都停下了手。 秦默立在人群中,身姿清绝卓然,冷冷地看着那黑衣人道,“放开他。” 黑衣人直直盯着他,眼中虽然忌惮,但手中的剑依旧紧紧贴在阿石的皮肤之上,“让我们走,这些村民就能活命。”说着,看了看负伤的朱雀一眼。 朱雀面上一片郁卒之色,捂着受伤的手腕退到了那黑衣人身侧。其他黑衣人也纷纷朝他那边挪去,渐渐围成了一堆,与秦默这方成对峙的局势。 黑衣人与朱雀互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朱雀沙哑着开口道,“放我们走,你们要找的村民都在山洞里。否则,你就要眼睁睁看着这无辜的村民死在你面前了。” 似乎是为了配合朱雀的话,那黑衣人拿剑的手紧了紧,往阿石的脖子处送了一分,很快有艳红的鲜血渗出。 阿石被吓得六神无主浑身瘫软,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说话,眼中满是惊恐和祈求的神色朝秦默看去。 秦默的眸色沉了沉,盯着朱雀的眸光了冷冽的让人忍不住通体生凉。 朱雀突然对面前这个男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秦默。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知道如今局势对他们有利,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本就长得绝色,哪怕只露出一双明眸,眼波流转间也足以让普通男子心醉。 可惜,秦默并非普通男子。 他对朱雀似有若无的挑逗视若不见,声音像寒冬腊月裹着冰渣子的冷风一般朝朱雀脸上打来,“解药。” 朱雀一愣,很快明白过来,秀眉一挑,“这么说,方才你在洞外都瞧见了。”她活动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腕,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说那些没用的了。这药没有解药,吃下去只会让人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而已,对人的身体并没有任何损害。” 她顿了顿,瞟一眼黑衣人手中挟持着的阿石又接着说,“所以,你放我们走,我自会让人放了他。否则,你就看着他血溅当场,然后,我们再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罢了。”朱雀的语气中透出一抹无所谓的语调,眼角斜睨着秦默,眼中是满满的兴趣。 秦默沉吟了一瞬,终于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朱雀眉目一挑,眼尾曳出一抹生动的情绪来。她朝身侧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会意,带着阿石一步一步缓缓朝后走着。 “再往后走我就要动手了。”黑衣人不过走了几步,就听到秦默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明明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他莫名一抖,只得停下脚步,朝朱雀无奈地看了一眼。 朱雀一点头,手一挥,带着其他黑衣人快速朝前方奔去,很快隐入空地后密密的树林之中。 黑衣人将架在阿石脖子上的剑放开,只是一只手紧紧抓在阿石的肩膀上,万分紧张地看着秦默道,“你你先不要过来。”说着,拖着阿石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秦默却没有丝毫迟疑,黑衣人走一步,他也跟着走一步。 山洞前面的空地三面都是茂密的树林,只有一面是一个陡峭的山崖,黑衣人去往的方向,正是那山崖处。 秦默眸光微微闪动,并未出声制止,只是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腰间的软剑之上。 眼见着走到了山崖边缘,黑衣人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一眼山崖之下,然后一咬牙,眉眼间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却是举起手中的利剑朝阿石后背刺去。 秦默手底一动,寒光一闪,一道剑气呼啸着朝黑衣人攻去。 在这千钧万发之际,却见一人从洞中急速奔来,一把将阿石推开,自己撞上了黑衣人的剑尖。 秦默眉头皱作一团,来不及看那奔出来的人,手下又是一用力,一道寒光在黑衣人腰上一划。“噗”的一声,黑衣人吐出大口鲜血,喷洒在地上。 他捂住腰际伤口,没有丝毫迟疑,朝山崖下跳了下去。 莫子笙神色一凛,刚要上去追,秦默却伸手拦住了他,“别追了,他被我剑气所伤,就算跳下去没死,五脏六腑已受损,也活不了多久了。”说着,冰冷的眼神朝那奔出来的人望去。 却是芸娘! 她方才直直撞上了黑衣人的剑尖,又被黑衣人将剑突然拔出,这会已瘫倒在地,身子下面留了好大一滩红彤彤的血,而阿石正惊魂未定地抱着她,面上泪水纵横,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秦默惋惜地叹一口气。 其实方才就算芸娘不突然跑出来,他也能救下阿石。只是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无心多活,芸娘还是自己朝黑衣人的剑口送了上去。 公仪音和荆彦在林中看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变故,一颗心也随之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等到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公仪音再也待不住,急急奔出了林子。 方才隔得远了,并没有看芸娘怎么样了。此时走近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流了许多血,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渐渐失去血色,双目也紧紧闭着,不知是什么情况。 公仪音一惊,忙蹲下身子,示意阿石松开她。 阿石却像傻了一般,紧紧抱着芸娘不松手,眼中泪水似已流干。 公仪音无奈,只得求助地看向身侧的阿星和阿井,两人会意,将阿石从芸娘身旁拉了开来。秦默看阿石一眼,吩咐道,“将他下巴装回去。” 只听得“咔擦”一声,阿星手下一用力,阿石方才被朱雀弄错位的下巴终于回归了原位,他却像丝毫没有感到疼痛一般,依旧呆呆地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芸娘,眼中一片死灰,没有任何焦距。 公仪音看着面色一片苍白全身被鲜血染红的芸娘,一颗心跳得飞快,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一般。她从怀中掏出药瓶,颤抖着想将瓶塞打开。不过不知是瓷瓶瓶盖塞得太紧还是公仪音太过紧张,拧了几次也没有拧开。 这时,斜刺里伸来一只略带凉意的手将公仪音手中的瓷瓶接了过去。 公仪音一愣,抬头一看,却见秦默在她身侧蹲了下来,眉眼间有一抹淡淡的暗色,只有面上的神情还是如平常一样浅淡如水。 他将瓶盖打开递到公仪音面前。 有了秦默在身旁,公仪音莫名地安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将瓶中的止血药粉洒在芸娘的伤口处。可是那剑却恰好贯穿了芸娘的心脏,哪怕公仪音洒了再多的止血粉,汩汩往外流的鲜血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她伸出手有些颓败地捂住芸娘的伤口,不想轻言放弃。 这时,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咳嗽声。她惊喜地抬目一瞧,见芸娘不知为何竟醒了过来,但神色依旧十分虚弱。 “芸娘,芸娘,你你感觉怎么样?”公仪音一激动,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芸娘费力地转动着眼睛,目光在秦默和公仪音面上扫了扫,面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民妇民妇就知道几位使使君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咳咳咳”才说了一句话,她就忍不住咳嗽起来,胸前的鲜血却越流越多。 公仪音忙掏出另一瓶药,拿出一颗止血的药丸递到芸娘嘴边,“芸娘,你你不要说话了,快先吃下这颗药” 芸娘却费力地摇了摇头,没有张嘴,反而吃力地抬起了手放在自己的嘴旁。 公仪音不解地看着她,却见芸娘微微低了头,从嘴里吐出一颗丸药来,然后抖抖索索伸到公仪音眼前,“这这是他们刚刚逼我们吃的药,我我没吃偷偷藏藏到了舌头底下。希望希望使君们能能研制出解药来,我”她神识已经开始涣散起来,说话间也忘了再带上谦称。 芸娘说着话,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公仪音心中微惊,接过芸娘手中的丸药用帕子包好收起,虽有些不解,但眼下没有心情去问理由,眼中蓄着泪花看向芸娘,“芸娘,你你不要说话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芸娘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说话间已经明显有些提不上气来了,“女郎我我知道你是女郎你你不用伤心,我我马上就要去见阿虎了我我很开心,希望希望你和几位使君们,能帮帮能帮帮其他村民们” 公仪音紧紧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芸娘你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天心教一网打尽的。” 说着说着,有硕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滴落在她满是鲜血的手上,氤氲出朵朵血色的小花。 芸娘欣慰地点了点头,吃力地抬头看向一旁呆呆站着的阿石,“阿阿石” 她这么一唤,阿石像是蓦然清醒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芸娘身侧,哭得声嘶力竭,“阿婶,阿婶,你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芸娘用尽全力抬起了手抚上阿石的脸颊,气若游丝道,“阿阿石,你你要好好的,好好地配合几位使君的调查,好好好好照顾你阿母” “阿婶”阿石用力地点着头,眼中泪水簌簌落下。 芸娘再欣慰地扫一眼众人,眼中神识开始涣散,终于她落在阿石脸颊上的手缓缓垂下,双目跟着永远地阖上了。 明明明晃晃的太阳还高悬在空中,温暖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可在场众人却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无比惋惜这看着失去气息的芸娘。 “阿婶!”阿石抱着芸娘的身体大吼一声,声音惊起了林中的飞鸟,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那“嘎嘎”的叫声让四周的气氛愈发显得寂寥起来。 公仪音看着芸娘的手腕垂下,手一松,颓然跌倒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沾满芸娘鲜血的双手。半晌,才抬头看向面上泪痕交错的阿石,心中也像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划过,疼得难受。眼中像是干涸了一般,明明悲伤得要命,却半点眼泪也流不出。 她与芸娘虽不过萍水相逢,但芸娘和豁达和善良已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昨日,她还是那么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今天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睁开眼来看自己一眼。 这一刻,公仪音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而心中对于天心教的痛恨,也如同疯长的野草一般,开始在心中蔓延伸长。 这时,秦默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比之方才的冰凉,秦默此时的手渐渐有了些温度,他另一只手放在公仪音的腰侧,将她扶了起来。 秦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任由公仪音无力地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从怀中掏出洁白素帕,轻柔地替公仪音擦拭起手上的血迹来。 又过了一会,公仪音终于从虚无的混沌中回过神,抬眼一瞧,正好看到秦默温柔下垂的眉眼,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心中莫名一软,呐呐开口道,“我我自己来吧。” 声音中气若游丝,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有气无力。 “无妨。”秦默手下未停,终于将公仪音的手上血迹擦拭了个大概,这才抬了眼看向公仪音道,“逝者已逝,阿音,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挫败天心教的阴谋!” 公仪音点点头,长长吐尽心中的浊气,看向地上逐渐冰冷的芸娘身体。 秦默也跟着看去,眉眼中亦闪过一丝不忍。他目光转向一侧的阿石,“阿石,你想让芸娘安葬在这里,还是葬回明隐村?” 阿石虽然还有些发愣,但神识似乎恢复了几分,看向秦默黯然道,“阿婶一定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山中,我要带她回家。” “好。”秦默应了,“你先在这里等等,洞里还有其他的村民,我们进去看看。” 阿石木木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秦默留了阿星和莫子笙在此处看着,带了其他人往山洞里面走去。 公仪音此时已经渐渐从芸娘的死中恢复过来,理了理思绪,看向秦默惋惜地问道,“阿默,芸娘为何要自己撞上去?其实你是可以救下阿石的对不对?” 秦默点点头,“也许是关心则乱,又或许她儿子死后,芸娘本身就存了几分去意吧。阿石他是香娘的儿子。” 公仪音一怔,没想到阿石就是香娘心心念念的儿子,转念又想起芸娘无辜枉死的儿子,不由黯然地垂了眉眼。 是啊,相依为命的儿子已经死了,芸娘一个人在活在世上,大概觉得人生已没有什么意义了,倒不如舍弃自己的命救了阿石。如此一来,阿石和香娘两母子也不用同她一样,承受这生离死别的痛苦。 想到此间种种,公仪音心中唏嘘不已。 “对了,方才芸娘临死前给我的药丸是怎么回事?”公仪音调整好情绪,抬头看向秦默。 “天心教研制了一种丸药,先前那些村民应该就是吃了这种丸药才失忆的。”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山洞之中,秦默抬眼看了看洞里昏迷不醒倒在地上的村民们,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懊恼,“我想,这些村民应该也被迫服了这丸药。” 公仪音拳头一握,唇抿得紧紧的,眼中满是怒气。 秦默看她一眼,收起眼中的情绪,“好在阿石没有吃药,我们应该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信息来。” 公仪音恍然大悟,“难怪方才那男子拼死也要杀了阿石,也难怪先前天心教的人会如此简单就放了香娘他们,原来是仗着这药丸的功效有恃无恐。若是他们都失忆了,那天心教抓这些村民去干的勾当就再也找不到线索了。幸好幸好还有阿石” 秦默淡淡应了一声,看着洞中的村民道,“我想他们应该也同前一批村民一样,过一会就会自己醒来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里耐心等着吧罢。” 公仪音有些不放心阿石,担忧道,“阿石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天心教此番吃了亏,人手折损大半。这里不是他们的大本营,不可能这么快能再找到人手折返回来,而且我也留了子笙和阿星在外面看着。” 见秦默都已安排妥当,公仪音这才放了心,长长舒一口气,颇有些头痛地抚了抚自己的眉心。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秦默望来,虽是顾及着在人前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但眼中的关切神色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一大早奔波劳碌,又是爬山又是待在密不透风的树林里,公仪音早已累得不行,方才神情高度紧张倒不觉得什么,此时突然之间放松下来,身子的不适便一阵阵袭来。 只是为了不让秦默担忧,她还是浅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秦默将她眼中的疲色看在眼里,没有多说,只用手悄悄环上了公仪音的腰肢,让她将身体的重量靠在了自己身上。 在秦默身上休息了一会,公仪音觉得好受了些,直起身子看向秦默不解道,“阿默,你说天心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将这么多村民抓去,喂他们吃了失忆的药之后又放了回来。我原本还担心天心教抓这些村民去做祭品或者试验品之类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秦默想起方才在洞中所见的那些深绿色的粉末,没有立即回答,清朗明净的双眼在地上定定搜索着。 公仪音不知他在找什么,但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和凝神的双眼,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安静地立在一旁等着秦默自己出声。 这时,秦默精致如剔羽的眉微微一挑,快步朝一个地方走去。 公仪音跟着走上前,只见秦默弯下腰伸出食指在面前的地上轻轻一抹,然后直起了身子。 “这是什么?”公仪音看着秦默伸出来的手指上沾染的淡淡粉末,不解地看着秦默问道。 秦默用食指和拇指摩擦着捻了捻,又放在鼻端嗅了嗅,眉眼间露出一抹清亮之色。他将手指举到公仪音面前,淡淡道,“你闻闻看。” 公仪音凑上前去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金属锈味冲入她的鼻端。 “这是”她迟疑地看向秦默,“铜锈粉末?” 秦默微微颔首,“生铜。” 公仪音一惊,脑中原本散落的线索突然像一颗颗珠子一般,被方才的线索一串,陡然连成了一条线,隐藏在这层层表象之后的真相呼之欲出。 她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谁能想到,天心教这样奇怪举动的背后,藏的竟是这样的秘密?! 秦默他们等了一会,洞里的那些村民果然也同先前一样,悠悠醒转过来。不过,正如之前预料的那般,这些村民虽然苏醒了,却也同香娘他们一样失去了记忆,并不知道在他们自己在失踪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眼见着村民一个个瞪大眼睛狐疑地瞪着他们,荆彦只好上前随便编了个理由,然后带着他们一道往山下走去。 为了防止引起骚乱,阿石等村民们走了之后才同秦默他们一道跟了上去。他走在队伍的最后,身上背着芸娘的尸体,面色沉重,一言不发。对上公仪音偶尔的询问,也只是摇头或点头,什么话也不说。 公仪音无奈,叹一口气再没有出声, 跌跌撞撞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山脚下。 秦默看向阿石,“阿石,我们有些话想问你,你安顿好芸娘之后,可以跟我们去一趟中丘县吗?” 阿石大概也将发生的事情理了个大概,又见芸娘临死前称呼他们为使君,知道秦默他们估计是什么官,遂默然地点了点头,跟在村民们身后继续往明隐村走去。 到了村口,昔日看上去一片萧条的明隐村似乎恢复了不少人气,如今已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有隐隐的饭菜香气传来。 这时,村口一户人家的院门被拉开,探出一个妇人的头来,她四下一看,正好看到朝村子里走进来的那群村民,先是一愣,很快拿着勺子走了出来,走到村民中的一个憨厚汉子面前,挥舞着勺子道,“好啊你个死鬼,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又跑到哪里浪去了?!” 其他村民爆发出一阵哄笑,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调笑几句,也各自回各自的家去了。 原本还聚集在一起的村民突然间就分散开来,像融入大海的水滴,顷刻间消失不见。很快,各家各户响起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只有阿石背着芸娘立在村口,面上是一片木然之色。 公仪音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升起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滋味。橘色的夕阳洒在阿石木然的面容上,像是给他的面容镀上了一层蜡,整个人显得愈发了无生机起来。 她长长叹一口气,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眸中,有淡淡的忧愁和恍惚漂浮而过。 只是她终究收起了心里的千万般感慨,抬步走上前,低声道,“阿石,走吧,你母亲在家里等着你。” 听到“母亲”二字,阿石颓然的眼中才有了几分神采,他顿了片刻,终究是声音沙哑着开了口,“女郎,那药会让人失忆是不是?” 公仪音不忍地点点头。 阿石将背后渐渐下滑的芸娘尸体往上抬了抬,看向公仪音又问,“我阿母她是不是也吃了?” 公仪音不想骗他,还是点了点头。 阿石呆呆立在原地,看向不远处一间院落。夕阳宁静地洒在房顶,袅袅的炊烟从院中升起,美好得像一副缓缓展开的画卷,普通得像过去无数个他从地里收工回来的黄昏。 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呆立了片刻才缓缓看向秦默和公仪音他们,“小民小民想先将阿婶安葬了。” 秦默自然明白他心中的考虑,点头道,“你想将芸娘葬在哪里?” “就在村后面有一片小的山岗,阿虎就葬在那里,小民想将阿婶跟阿虎葬在一起。” “好。”秦默应了。 为了避免被人看见,一行人在阿石的带领下从村子外面绕了过去,很快就到了阿石口中的那一片小山岗处。 公仪音抬头朝前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岗上隆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山包,想来都是村里去世的人被安葬在了这里。坟头上野草连绵成片,在晚风的吹拂之下悠悠晃动着。 阿石背着芸娘在一座山包前停了下来。 公仪音抬头望去,只见坟头上草木寥寥,显然这里面埋的人刚去世不久。而坟头上竖立着一块简陋的木制墓碑,墓碑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爱子雷虎之墓”。 阿石将背上的芸娘缓缓放下,然后走上前对着墓碑鞠了几个躬,这才深吸一口气看向秦默他们,“烦请使君等小民片刻。”得到秦默的首肯之后,他从荒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大石头,在阿石的坟头旁挖起坑来。 秦默朝几名侍卫看一眼,示意他们也上去帮忙。 人多力量大,很快,一个大坑就挖了出来。 阿石跪在芸娘身侧,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了几句,“阿婶,谢谢你。你放心地去吧,我将你和阿虎葬在了一起,希望你在那边能跟阿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说完,朝芸娘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看向阿星道,“烦请使君帮帮忙。” 阿星上前,同阿石一道将芸娘的尸体抬了起来。因为事出仓促,并没有办法准备棺材,只得在山岗上随手找了一副别人不要的破席子将芸娘的尸体裹住了,为此,阿石对着芸娘的尸体又是好一番道歉。 两人一道将芸娘的尸体放入了坑中。在填土之前,阿石想了想,将阿虎坟头的墓碑拿了下来,放入芸娘身侧。 公仪音默然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阿石此举,是为了不让那些失忆的村民发现什么吧。这墓碑立在这里,对于那些记不起过去任何事情的村民来说,也只是徒增烦恼。 等到填完土,夕阳已经完完全全落了下去,踏着最后一缕余晖,一行人又返回了明隐村。 在回村之前,阿石在村外的小溪旁洗了洗全身的血迹,又披上了秦默让阿星脱下来给他的外衫。若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了。 阿石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秦默他们一道朝自己家中走去。 深沉的夜幕笼罩在他的身上,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老长,公仪音看着他的背影,只觉愈发凄凉起来。 “阿石,你想好怎么同你母亲说了么?”公仪音走到阿石身侧轻声问道。 阿石点点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眼看着快要到自己家中了,阿石停下脚步看向秦默道,“使君,我母亲胆小,能不能请其他郎君在此候着。” 秦默自然没有异议,让其他人在暗处等着,与阿石一道走上了前。 就着门檐下摇晃着的破旧灯笼,公仪音看见阿石举手扣了扣门。很快,大门被拉开,香娘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 见到阿石,她眼神一亮,一个暴栗敲了上去,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个小兔崽子,跑哪里去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阿石抱住头,嘴里如往常一样求着饶,两行清泪却止不住留了下来。 香娘骂完了,狐疑地盯着阿石道,“你这衣服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阿石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香娘迷糊地挠了挠后脑勺,“你今天是出去干啥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你是跟阿虎一起出去的吗?” 听到阿虎的名字,阿石的神色又黯了黯,脸上掠过一抹心酸和悲恸糅合的复杂神色。 他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万般情绪压了下来,然后抬头看向香娘笑道,“娘,我今天去城里做工的时候,碰到一位贵人。”说着,侧了侧身子,露出立在身后的秦默来。 温柔的烛火照在秦默身上,夜风猎猎,卷起他的广袖衣袂,微微作响,月光如流水般萦绕在他的四周,浑身散发出清贵淡雅的气质。 香娘看呆了去,半晌才怔怔道,“这这位郎君是?” 阿虎微微低了头,“这位是我今日在中丘城碰到的贵人,他看中了我的活计,想请我去他家做几天工。因为时间较赶,今晚就要过去开工了。” 香娘无措地将手在身前的围兜上擦了擦,一脸嗫嚅道,“这阿石,快请郎君进来坐坐。” “不用了,我们马上要进城了。”阿石当然不敢进屋,不然身上的血迹很容易就会暴露,到时可就没办法同香娘解释了。 香娘面露怅然之色,“啊,这么快便要进城了么?”她看向阿虎埋怨道,“你说你,自己回来说一声便是了,还叫贵人同你一道来。” 阿石扯出一抹笑容,“我怕阿母你不信我,正好郎君说晚上城门会关闭,若我出了城便进不去了,所以好心送了我一程。” 香娘忙朝秦默行了个礼,“有劳郎君了。” 秦默微微抬了抬手,浅笑着道,“大娘不用客气。” 阿石道,“娘,那我便先走了,你这几天自己照顾好自己,我最迟后日前就会回来。” “诶。”香娘忙应了,“你好好干,别让郎君失望了。” “知道了阿母。”阿石的目光掠过旁侧那间没有一丝灯火透出的庭院,眼中是神色愈发暗淡了下去。隔壁正是芸娘和阿虎的院落,从今往后,这院里的灯怕是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要收拾些衣物吗?”香娘又问。 “不用了。郎君府上都有。” “好了,夜深了,你快去吧。”香娘朝他挥了挥手。 阿石点点头,压下心底的异样,“阿母,你也早些睡吧。”说完转身走到秦默面前,轻声道,“郎君,走吧。” 见两人的身影隐入夜色当中,香娘温柔地笑笑,关上了院门。 夜风轻拂,月光隐入云层当中,人间一片光影幽暗。 等到香娘关了门,房中的灯灭了,公仪音他们才怅然地走了出来,一路无话地走出了村口。 窦文海走的时候给他们留了一辆牛车,莫子笙驾车,本来大家让阿石坐车中,阿石却坚持要跟着秦府侍卫们步行,还是秦默说他没有武功跟不上车的节奏这才作罢,最后同莫子笙一起坐在了车辕上。 一切稳妥之后,牛车朝中丘城中驶去。 此时城门已落,荆彦上前与守城的护卫说明了情况,又将延尉寺的令牌亮出来给护卫看了。窦文海入城时似乎同护卫打了招呼,护卫并没有多说什么,挥手放行了。 虽然阿石同天心教这个案子有关,但明知窦文海有鬼,秦默自然不会将他送往县衙,牛车径直驶向了悦来客栈。 远远地还未驶近,车外传来莫子笙低低的声音,“郎君,窦县令派了人在客栈门口等着。” “无妨,阿石穿着阿星他们一样的衣服,他看不出什么。”秦默道,又掀开车帘同阿石低低叮嘱了几句,阿石侧耳认真听了,点头应下。 牛车很快驶到了客栈门口。 在门口等着的捕快见到他们的车撵眼前一亮,快步迎了上来。阿石低着头,同莫子笙一道掀起车帘,将秦默等人迎了下来。 因天色已晚,阿石又同秦府侍卫穿着一样的衣衫,那捕快自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径直走到秦默面前行了个礼,“小的见过寺卿。” 秦默冷冷觑了他一眼,“你是窦县令派来的?” 那捕快点头哈腰应了是,“窦县令让小的来问问,不知秦寺卿在山上可有什么发现?” “发现了那些村民的踪迹,已经带回明隐村了。你回去回窦县令的话,就说我明日会去县衙找他。” 见秦默不欲多说,捕快迟疑了一下,本来还想多问,抬头瞥见秦默月光下清冷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朝秦默讪讪一笑,“既然如此,那小的就回去禀报县令了。” 说罢,行礼匆匆离去。 秦默看向莫子笙吩咐道,“派人给阿石开间房,晚上让人守着。另外,给他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送去。”说罢,又转向阿石,“今晚你先好好歇着,明日我们再找你。” 原本以为秦默他们会连夜审问自己的阿石愣了愣,怔怔点了点头。 莫子笙看向他,轻轻说了一句,“走吧。” 剩下几人累了一天,也都没什么力气再多说了,各自回了房。 公仪音叫小二打了水过来,刚洗漱完毕,门外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谁?”公仪音警惕的目光朝门口看去。 第181章 阿音,我忍不住了(已修) “是我。”门外传来秦默淡如月华的声音。 公仪音松了口气,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门外的秦默换了身衣衫,月牙白的色泽,领口处用银丝绣着精致的卷草纹样,朦胧灯火中映出面上淡淡的笑意。 “阿默?找我有事吗?”刚刚才同他分别,这会怎么又过来了?公仪音不由有些奇怪。 秦默翘起嘴角微微一笑,眼中落满细碎流光,“怎么现在我都要有事才能找你了?” 这几日一心扑在案子上,不管是秦默也好还是公仪音也好,都不曾有空闲静下来好好找对方聊聊,现在听得秦默这玩笑般的口吻,公仪音不由也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拿那双明媚杏眼睨了睨秦默,“哟,这么说是找我联络感情来了?来,里面请吧。” 说着,微微侧了侧身子,给秦默让出一条路来。 秦默也不推拒,点头迈进了屋子。 关上门,公仪音请了秦默在房中的长几前坐下,又伸手给他斟了杯水,似笑非笑道,“阿默,你该不是失眠睡不着,所以跑我这儿来了吧?” 原本只是戏谑之语,不想秦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凝视着她道,“想你想得睡不着,便过来了。”那双深邃的墨瞳定定地看着她,闪烁着黑曜石般迷人的光芒。 公仪音本在喝着茶,闻言差点没呛住,忙放下茶杯,咳了几口方才缓过神来,接过秦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本还觉得有些羞赧,只是撞上秦默琉璃般的眼眸时忽然玩心四起。 她起身走到秦默身后,伸手搂住秦默的脖子,贴近他散发着微热的面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这么巧,我也有些睡不着,长夜漫漫,不如你留下来陪我如何?” 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秦默的脖颈之上,鼻端是公仪音身上幽幽香气,秦默只觉得腹部一道热流直冲头顶,饶是他素有定力,这会也忍不住有些气息紊乱起来。 感到秦默突然间乱下来的呼吸,公仪音像偷腥的猫一样笑得狡黠,非但不退后,身子反倒更往前倾了些,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秦默的耳廓,带起细微的颤栗。 见秦默放在膝上的手都攥出几丝淡淡的青色来了,公仪音轻笑一声,刚要出声打趣,放在秦默肩头的手却被人猛地握住往前一拉,身子凌空而起,下一刻,她就落入了秦默柔软的怀抱中。 公仪音眨了眨一双玲珑眉目,有些怔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秦默的俊颜。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入鬓的剑眉仿若被春风裁过一般,浅黛得宜,一双亮如辰星的眸子闪烁着点点流光,再往下,高挺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嘴唇,还有那流畅精致的下颌线条。 虽然天天都能见到秦默,可仔细看去,心中还是惊艳不已。 这些日子连日奔波劳累,回了客栈亦是倒头就睡,都许久没有这般好好看过秦默了。公仪音手下攥着秦默衣襟,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被她这么直勾勾看着,秦默丝毫不见憷,反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也淡淡凝望了过来。 “帝姬殿下对微臣可还满意?”他声音悠悠似飘雪,一片一片轻柔地落了下来。 公仪音沉浸在他的“美色”之中,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秦默低笑一声,笑声在公仪音耳边荡漾开来,看着公仪音长长抖动的睫羽,心里那抹酥痒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长夜寂寂,皓月当空,总得做些什么才能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才是。 他心中是这么想的,下一刻便行动起来,勾住公仪音的腰肢,头渐渐往下低。 眼见着秦默的唇快挨了上来,公仪音却忽的想起一事,伸出两指抵住他的唇,头一偏,一双水眸中闪着泠泠的光辉。 “阿默,那个朱雀圣使是怎么回事?” 没有亲到芳泽,秦默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唇瓣在她的手指上蹭了蹭,这才开口满脸不解道,“什么怎么回事?朱雀圣使怎么了?” 公仪音冷哼一声,“别以为我隔得远就看不见,我告诉你,我的眼力可好着呢。” 秦默愈加摸不着头脑了,将公仪音往怀中带了带,握住她四下乱戳的修长手指道,“你看到什么了?” 公仪音仰着小脸觑着他,红嘟嘟的唇微翘,“朱雀跟你交手的时候,有意在挑逗你。” 秦默乐了,亲了亲她的指头,“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反抓住他的手,带了些娇俏的目光,“真的?” 秦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自然。” “这还差不多。”公仪音露齿一笑,颊边梨涡微微现,眼中熠熠光芒闪烁,似落满漫天星辰。 秦默眸色一深,紧紧盯着公仪音,唇畔笑意在重重灯影里展开,宛如月光流水般皎然,“我表现得如此好,是不是该给我点奖励才行。嗯?阿音?”说“嗯”的时候,他的尾音微微上挑,带了些似有若无的鼻音,听得公仪音心内一酥。 “你想要什么” “奖励”二字还未出口,就见秦默的的俊颜在自己面前不断放大,公仪音呆呆看着他优美的脖颈线条,觉得唇上有略微冰凉的一物覆上。 秦默的唇吻了上来。 他吻得很轻柔,像对待一件细碎的珍宝一般。唇齿间带了几丝叹息,似乎因为这几日没能一亲芳泽而感到烦恼。公仪音看着他细细长长抖动得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睛,渐渐温暖湿润的唇,每一处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诱惑。 她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脑子里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嘴里竟含糊地迸出一句,“我我要喝水” 感到唇上秦默的唇一僵,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公仪音暗恼地紧闭了双目不敢看他,心里直骂自己煞风景。怎么这才过了几天,自己沉迷案子竟连谈恋爱也不会了? 她心中后悔不已,两只小手在身前无措的搅动着。感到秦默搂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些,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在给自己拿起几上的茶壶倒水了。 公仪音见他久未出声,只当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皮朝他看去,却见他的面容同往常一样,眉目清冷,线条流畅,眼中黑白分明,墨瞳幽深,冰雪般沁凉。方才面上涌上的丝丝潮红似乎退去,只剩下光洁得没有一丝瑕疵的清冷容颜。 他生气了? 公仪音不由愈加懊恼起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胳膊刚要出声,却见秦默将青釉色的茶盏举了起来,看着自己悠悠然一笑道,“阿音,要我喂你吗?” 公仪音现在满心满眼都在揣测着秦默有没有生气,听到他的问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秦默轻轻笑了一下,温柔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公仪音,却是举杯送到自己唇瓣,将茶水缓缓喝了下去。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湿润莹然的唇瓣,只觉得愈发口干舌燥起来,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秦默目色微暗,眼中隐有火光跳跃。他将手中杯盏放下,改为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往自己怀中一带,继而低了头,好看的唇贴上了公仪音的嘴唇。 有凉凉的液体浸润公仪音的唇瓣,舌尖轻轻一点,尝到了一丝甘甜和清冽。 公仪音下意识地张开了唇瓣,一股清凉的水缓缓流入她的嘴里,伴随而来的,是秦默灵巧和湿润的舌。 他竟真的在“喂”她! 公仪音被这个想法烧得满面通红,仿佛突然见有一团火从脚趾头蹿起,直冲头顶天灵盖之处,让她手脚麻木动弹不得。 她仿佛身处一片汪洋之中,顺着秦默的动作不断沉浮。 渐渐地,身子软了下去,眼见着在怀中有坐不稳的趋势,公仪音正要用手攀上秦默的衣襟,却忽然被秦默抱住腰肢,然后微微往空中一举,很快又让她落在了自己身上。 只是这一次,公仪音却是双脚岔开,跨坐在了秦默身上。 嘴里的滋味似乎更甘甜了,她脑中仅存的羞涩之情似乎被燎原的大火给烧得一干二净,眼前只剩下秦默眼里的火热和流光,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无暇想其他。 碎发飘落下来,在公仪音脸上轻点,挠得她愈发酥痒起来,屋里好像越来越热。 公仪音感到秦默的身体越来越僵硬起来,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起了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秦默的低而沙哑的声音如星星点点般落在她的耳畔,每说一个字,公仪音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 他说,“阿音,我忍不住了。” 他一字一顿说来,含糊的声音落在公仪音耳中,仿佛在她心里投下了一把猛烈的火,自己像是行走在一片青草地之间,脚底越来越软,身子却越来越热。 青草郁郁,离火将烧。 她脑中仅存的理智当然无存,抬起手腕勾住秦默的脖子,在他耳边落下一个字,“好。”宽大的袖子下滑,露出一段莹白似玉的藕臂,有意无意地蹭着秦默的面颊。 秦默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来,再也顾不了其他,一把将公仪音抱起朝床榻走去。 他一步一步走得颇为急促,公仪音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脑中一片晕晕乎乎,身子被颠得厉害,就像是在海里上上下下漂浮的小船。 秦默将公仪音在榻上轻柔地放下,身子轻轻压上去,吻得更深了。手却没闲着,开始朝公仪音胸前的衣襟处摸去,轻轻一扯,衣带便散开来,外衫朝两边滑脱,露出里面素色的里衣,还有胸前的起伏。 秦默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公仪音的身子和秦默的手同时一僵。 一阵血液猛然见冲入脑中让公仪音回了神,她尴尬万分地抬手合上衣襟,朝门口看去。 见房中没有动静,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秦默黑着脸从公仪音身上起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门口处,那眼神仿佛能将门扉剜出个洞来,“谁?!” 门外响起了莫子笙小心翼翼的声音,“郎君,是我。子琴到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秦默的脸色更加黑了,他没有出声,只低垂着眼睫替公仪音整理着衣服。 公仪音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秦默修长的双手给自己灵巧地系着胸前的衣带,脸上一片通红,本想自己来,又怕门外的莫子笙听出什么端倪,只得端端正正坐着不敢出声。 门内的公仪音忐忑,门外的莫子笙也是一片忐忑不安。 他竖起耳朵听着房内的动静,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心中不禁打起了小鼓。郎君和帝姬不会在不会在做什么不能被打扰之事吧? 听方才郎君的语气,分明隐藏了一丝怒意在里头。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里头不由埋怨起莫子琴来。若不是他见郎君不在房中后,非逼着自己来帝姬房里找郎君,自己又何至于打扰郎君的“好事”? 想起出来时莫子琴意味深长的眼神,莫子笙突然手一僵。 他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骗着自己过来找郎君! 想到这里,莫子笙咬了咬牙,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子琴,回去定要叫你好看! 他抬头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扉,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敲门还是该识趣的离开,站在门口纠结万分。 而此时的房中,火热的气氛依旧没有散去,公仪音面颊一片绯红,低垂着头坐在榻上,任由秦默将她的衣衫整理好了,然后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乖,今日被打断了,下次继续。” 公仪音愕然地抬头朝他看去,却见秦默眉眼一挑一扬,目光中流彩熠熠,说不出的魅惑动人。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竟不受控制般点头一笑。 见公仪音这般乖巧,秦默被人打扰的不悦之情散去了一些,笑得愈发明灿起来了,“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公仪音点点头,目送着秦默走到门口将门扉拉开,又见秦默同门外的莫子笙说了什么,似乎感到莫子笙的目光朝这边一扫,她忙蒙上被子躺了下来,再也不敢看外面,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莫子笙正在忐忑不安间,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动静,他忙抬头一看,果然是秦默拉开房门走了出来。只是如他所料,黑沉着脸色,心情显然有些不悦。 秦默凉凉看了他一眼,语气清冷道,“走吧。” 莫子笙垂首应是,目光却不经意间往房中一瞟,正好瞧见公仪音将自己的身子埋到被褥当中,不由一愣,还未看个仔细,便觉得秦默凉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一惊,慌忙收回目光,前头带起了路。 秦默转身将公仪音的房门合上,跟着莫子笙离去。 莫子琴已经在秦默的房中等着了,听得动静忙迎上前去朝秦默见了个礼,“见过郎君。” 秦默没有回话,径直走到房中矮几前坐了下来,面上神情清冷如霜。 莫子琴敏感地感觉到了秦默的不快,朝莫子笙看了一眼,却见他狠狠朝自己瞪过来,不由莫名其妙起来。自己难道做错了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秦默面前道,“郎君,您吩咐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说吧。”秦默凉凉开口道。 莫子琴心里越发没了底,但又不知道秦默在不快什么,只得清了清嗓子道,“郎君,属下照您的吩咐派人去调查了洙妙,发现她在去杨柳风之前身世成谜。” 秦默的目光从几上茶盏挪到莫子琴面上,幽深的瞳孔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看向莫子琴的眼神中带了几丝不悦,似乎在说,若是身世成谜的话还要你做什么? 莫子琴不敢再同秦默抖包袱,忙一股脑将自己调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但是经过深入挖掘,属下们发现在洙妙去杨柳风之前曾去过建邺。” 秦默眸间霜色退去一些,“她去建邺做什么?” “她曾去了明月夜。可奇怪的是,照理来说洙妙这么貌美的女郎,既然主动去了明月夜,窈娘定当会主动留下才是,可是不知洙妙与窈娘谈了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待在明月夜,而是在建邺租了个小院落深居简出了一段时间,后来才来了冀州。” “她在建邺期间,可有同什么人往来甚密?”秦默问道。 莫子琴懊恼地摇摇头,“洙妙在建邺居住的那段时间内十分谨慎,邻居都说从未见过有人进出过她的院落。” 秦默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凛冽的目光射向莫子琴,“她的身份可查到了?哪里人?在去建邺之前是做什么的。” 莫子琴脸上的羞愧之意更甚,低着头道,“属下还在查,暂时只查到洙妙似乎并不是南齐人士,而是从北魏来南齐的。至于她在北魏是什么身份,属下已经传信给了我们在北魏的暗线,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秦默觑着莫子琴,眼中一片讳莫如深,良久,他淡淡开了口。 “子琴,你最近调查情报的能力似乎有所下降啊。” 莫子琴尴尬地咧了咧嘴,不敢出声。 “这个月的俸禄减半。”秦默冷冷道。 莫子琴哀嚎一声,刚要喊冤,却听得秦默又道,“还有,吃一个月的素。子笙,你监督他。”说着,看了看门口,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莫子琴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一脸悲痛欲绝的神情。罚俸禄是小,让他吃素是大啊!谁不知道他莫子琴顿顿无肉不欢?!他忙绕到秦默面前求饶,“郎君,属下知错了,属下明日便让人将洙妙的信息呈到你的案头。” “再多说一个字,两个月。” 莫子琴慌忙闭上嘴,求助似的看向莫子笙,却见莫子笙使劲朝他使着眼色,示意他赶紧闭嘴出去。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要出声发问,莫子笙忙走过来推着他往外走,到了门口朝秦默行了一礼后,慌忙走出去将门合上了。 走了一段路,莫子笙终于留了下来。 莫子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子笙,你干嘛,见鬼了?今儿郎君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啊?” 莫子琴狠狠瞪他一眼,“你还说!我就说让你明天再汇报,你非说什么事情紧急,还撺掇我去叫郎君。” “怎么了?”莫子琴愈加好奇起来。 莫子笙便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莫子琴大叫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忙捂住嘴巴看着莫子笙惊讶道,“你你是说郎君和殿下在在?” “嘘。”莫子笙左右看了看,示意他小声点。见左右无人,这才放了心,瞪他一眼道,“所以,郎君今日罚你已经算轻的了,你就安安分分接受惩罚吧。”说着,自己往房间去了。 莫子琴后怕地留下一串冷汗,身子抖了抖,不敢再多说,也赶紧回房了。 第182章 开采铜矿 第二日,用过早饭的众人到了阿石房中。 阿石休息了一晚,看上去气色恢复不少,只是见到秦默他们似乎仍有些紧张,低垂着头立在房中,大气也不敢出。见到秦默几人进来,他抬了头,嗫嚅着朝几人见了礼。 见他这般拘谨,公仪音笑笑,轻声道,“阿石,你不用紧张,先坐吧。待会我们问什么你就如实回答什么,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就可以了。” 阿石不好意思地看公仪音一眼,见她看着自己笑得温柔可亲,砰砰直跳的心定了几分,点点头,跟着几人一道在长几旁跪坐了下来。 荆彦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开口问道,“阿石,不如先从你是怎么被天心教抓走的详细经过说起吧。” 阿石点了点头,咽一口口水,开始了回忆。 “自从阿婶在山上偶然间发现阿虎的尸体之后,大家就对天心教和青龙圣使产生了浓重的怀疑,只是一直苦于不知道上哪去找他们的人对峙。这之后过了半个月,天心教的人又过来了,听到我们的质问,为首的人立马变了脸色,不顾我们的抗议强行要将村里的青壮年带走。小民想弄清楚阿虎是怎么死的,便也跟着混入了被抓住的人群当中。” 提起阿虎,他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出了村子,那些黑衣人立马拿出黑布将我们的眼睛给蒙上了,然后有人带着我们往山上走。因为蒙着眼睛,小民不知道我们到底到的是哪座山,只记得黑衣人带着我们跌跌撞撞大概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停下来。” “停下来之后,黑衣人才将蒙住我们眼睛的黑布拿下。小民四下一看,发现我们处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山洞壁上燃着巨大的火把,四周一片光秃秃的看不出在哪里。那时似乎天色已经晚了,黑衣人让我们就地睡下,然后留了四个人在洞中看守。小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往洞口瞟了一眼,见洞口也有两人轮流守着,显然是为了防止我们逃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阿似乎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舔了舔舌头,拿起荆彦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接着往下说,“第二日醒来,黑衣人就将我们分批带到了一座矿山处。” “矿山?”荆彦一惊。 秦默和公仪音则对视一眼,眼中并无惊奇之色,显然因为秦默在山洞中发现的那些铜粉而心中早有推测。 阿石点点头,“对,就是个出产铜的铜矿,在某座山的腹地深处。后来的大半个月,我们就一直在铜矿中劳作,将矿里的生铜开采出来,然后黑衣人再派人运往别的地方。” “运往何处你知道吗?”公仪音微凝了目色,看向阿石问道。 阿石摇摇头,“运送的人都是天心教内部的人,我们在矿里的时候劳作的时候被看得很紧,根本没有机会打探他们将开采出来的铜矿石运去了哪里。” “后来呢?”公仪音示意阿石继续往下说。 “后来山中的铜矿开采得差不多了,小民偷听到两个黑衣人的谈话,说要将我们转移到别的山里去。小民正想着怎么找机会逃脱,不想前几日晚上,他们突然将我们蒙上眼睛又带到了一个山洞里。那些天心教的人似乎在我们吃的食物中下了药,小民在洞中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就看到了教中的另外一名圣使,朱雀圣使。”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秦默一眼,“后来的事情,使君们就都知道了。” 阿石一口气说完事情的经过,深吸一口气,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 秦默曲起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他抬头看向阿石,“你们最开始到的那个山洞,你可还有印象?” “我们最开始到的那个山洞就是使君后来发现我们的那个山洞。”阿石看着秦默肯定道。 “你确定?”见他这般斩钉截铁,秦默微微扬了眉头。 阿石点点头,“小民一直很警惕,一开始进入那个山洞时就仔细观察过四周了,发现那个山洞壁上有块突起的石头形状很奇怪,便暗暗记在了心里。昨日从洞中醒来之后,小民又惊讶地发现那个洞里的壁上竟然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石头,这才反应过来我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山洞。” “从那个山洞到你们开采矿石的铜矿,大概走了多久?”秦默又问。 阿石闭上眼睛想了想,很快睁开眼看向秦默道,“黑衣人将我们带到铜矿时也将我们蒙上了双眼,但小民暗中估摸了一下,大概花了三盏茶的时间。” “那个朱雀圣使,你之前见过吗?” 阿石摇摇头,“昨日是小民第一次见她,还是听到别人称呼她为圣使小民才知道。我们在矿山期间只有那些黑衣人监督着,青龙圣使没有来过,更没有见过朱雀圣使。” “那你可打探到了阿虎是怎么死的?”见秦默若有所思的神色,公仪音接过话头问道。 提到阿虎,阿石的神情暗淡了几分,低垂着头道,“小民曾偷偷问过那些与阿虎一同被天心教抓去的人,他们说,阿虎在矿山的时候试图逃跑,被黑衣人发现抓了回来,为了以儆效尤,黑衣人在众人面前将他给活活打死了。”说到这里,他的语声哽咽下来。 公仪音心中猛地一跳,眼前仿佛出现了阿虎被打死的凄惨场景,神色不由也黯然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抬头看向阿石又问,“除了阿虎,难道就没有其他试图逃跑的人了吗?” “大家都见到了阿虎被鞭打至死的惨状,没有人再敢冒着性命危险尝试逃跑。”想来这就是黑衣人的目的吧,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更震撼的事了。以阿虎的死为震慑,让剩下的村民不敢在轻举妄动。 秦默沉吟片刻,“阿石,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同我们说的事情么?任何微小的事情,只要是你觉得不对劲的都可以。” 阿石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低沉道,“没有了。” “这样吧,你在这里再住一天,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明天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事,记得派人来找我。”秦默看着阿石吩咐道。 阿石应了,抬眼看着秦默,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秦默觑他一眼,淡淡发问。 “使君小民小民的阿母和其他人是不是是不是再也不会想起被天心教抓去时发生的事情了?”阿石深吸一口气,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问道。 他那样紧紧地盯着秦默,似乎想听到他肯定,似乎又怕听到他承认一般,眼中跳跃着急切的火花。 秦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们需要好好研究下芸娘临死前给我们的那颗药丸才能下定论,不过依我推测,天心教既然敢把你们放回来,多半这些记忆是找不回来了。”他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也许对他们来说,忘掉这段记忆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石深思恍惚地叹一口气,“使君说得对,忘掉这些不好的记忆,对他们来说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他的眼神中带了一丝迷茫和无措,落在虚无的彼方,仿佛想起了许多事,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想。 沉默片刻,他终于回了神,抬头看向秦默道,“使君若是没有事的话,小民想再歇会。如果小民想到了什么会自会去禀报使君的。” “好。”秦默淡淡点头应了,看了眼身边的公仪音等人。 公仪音、谢廷筠和荆彦三人会意,同秦默一道起身告辞。阿石有些虚软无力地站起身,送几人出了房间。 走出房门,秦默示意门外的莫子笙继续安排人保护阿石,并让他将莫子琴叫到自己房中去。 听到秦默的吩咐,公仪音不由惊奇抬眼道,“子琴也来了?” 秦默应了,“昨日来的。” 公仪音顿时来了一丝兴致,眼中熠熠生辉。 秦默身边四大护卫,子笙他见得最多,子箫她在秦府也见过,唯独掌管探阁的莫子琴和掌管商阁的莫子瑟她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没想到今日竟然有机会见到,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转身欲走的莫子笙正好听到公仪音兴高采烈的问话,身子不由抖了抖,心里为莫子琴默哀了一番。 秦默淡笑不语,只是那略带深意的目光轻轻滑划过公仪音逛街的面庞上,片刻又收了回去。 几人到了秦默房中刚坐下,便听到门外响起一阵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公仪音循声望去,还未见到人,就有一道轻快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郎君,你找属下?”话音落,只见门口转进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男子,年纪跟秦默差不多,飞扬的眉眼,上翘的嘴角,似一道暖阳洒入房中,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她曾听秦默说过,琴瑟笙箫四人中,子笙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子箫沉默寡言武功最高,子瑟淡漠清冷,唯独子琴的性格最为外向活跃。 如今见他“未见其人便闻其声”的出场方式,便知秦默所言非虚。 莫子琴似乎没预料到公仪音、谢廷筠和荆彦三人都在,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带着笑意朝三人见礼,“子琴见过殿下,见过七郎,见过荆司直。” 公仪音朝他微微一笑,“出门在外就不用称呼我为殿下了。” 莫子琴也爽朗一笑,应了下来。 “明隐村后面那些山的地形图可有拿到?”秦默睨他一眼淡淡道。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眼神,却让莫子琴身子一抖,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他怎么觉得郎君这两日看自己很不顺眼的样子?难道还在怪自己昨天坏了他的“好事?” 想到这里,他朝秦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份牛皮地图在几上摊开,“这就是明隐村后面那些山脉的大致地形图,不过延伸到冀州境内的几道山脉还没有绘出来。” 公仪音一怔,看着地图上详细标注的各类地形符号,惊讶地看向秦默道,“不是说官府每次进山勘测地形都以失败告终么?你们是从哪里弄到这份地图的?” 谢廷筠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觑着公仪音似笑非笑道,“无忧,若是这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子琴就该面壁思过去了。” 他这话回答了跟没回答了一样。公仪音白他一眼,期冀地看向秦默。 秦默专注地看着她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早几个月就吩咐了人进山勘测了。” 公仪音愈发惊讶起来,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却还是没有问出口。早几个月就派人进山勘测了。是未雨绸缪知道天心教的事所以只针对冀州还是他在绘制全国的地形图? 她垂首沉默不语,胸口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些事,她和两人代表的立场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若真的问出来,难免生了嫌隙。她知道秦默不会骗她,可万一真相不是她希望的那样,她会很为难。所以她宁愿当一回鸵鸟。 阿石的房中窗户大开,风从窗户中吹入,带来阵阵深秋的凉意,偶有阳光射入,光影闪烁,衬得公仪音眼中波光愈发迷离。 秦默淡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只眼中闪过一丝快得来不及抓住的神色。 荆彦和谢廷筠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间涌动的暗流,目光落在摊开的地图之上。忽而,荆彦眼神亮了亮,指了某处道,“我们发现香娘他们的地方在这里。” 秦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点头。 荆彦目光四移,很快又锁定一处,手一指,“这里是发现阿石他们的地方。” 谢廷筠凑上去看了看,赞同地点了点头。 秦默抬头看向莫子琴,“让小二送套文房四宝过来。” 莫子琴应声去了,很快有小二送了文房四宝过来。 秦默拿起毛笔,在荆彦点的第二处地方画了个三角形,沉声分析道,“这里是阿石他们待的山洞,从这个山洞去往他们开采的铜矿大概要花三盏茶的时间,也就是一刻钟,按照阿石他们的行走速度”他拿起毛笔在地图上以那个三角形为圆心划了个圆圈,然后搁下毛笔接着道,“他们在一刻钟能达到的地方大概就在这个圆圈附近。” 他拿起地图交给莫子琴,“叫子笙派人去这个圆圈附近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到阿石所说的那个铜矿的痕迹。” 莫子琴收起地图,应一声,很快转身离去。 谢廷筠沉吟着看向秦默道,“熙之,天心教这是准备做什么?为什么要开采铜矿?” 秦默静默不语,微微转了目光看向窗外。今日天气不错,虽然气温已经渐渐降了下来,但仍是秋高气爽,天空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湛蓝,徐徐的秋风吹得院中草木婆娑起伏。 荆彦接过话头面色凝重道,“莫不是莫不是要锻造什么兵器?” 公仪音脸色一白,愕然抬头看向荆彦,嘴唇些微蠕动着,半晌才定了定心神开口道,“锻造兵器这是要准备造反么?” “造反”二字一出,房中仿佛陷入片刻诡异的寂静之中。 谢廷筠微垂了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公仪音感到心口有一股莫名的紧张和恐惧感流过,她转头看向秦默温和平静的面容,眼中藏着急切的询问之意。 秦默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公仪音焦急的面庞,语声温柔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等到子琴和子笙找到铜矿实地考察之后我们再做分析。” 他的声音轻柔而舒缓,从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公仪音的心不由安定了些许下来。只是一想到天心教庞大的势力和未明的目的,心中就有一股淡淡的隐忧升起。 她默然咬住下唇,心中惴惴。 秦默定定盯着她一瞬,道,“阿音,你也别多想了。这样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子琴和子笙那边应该暂时不会这么快就有消息。” 公仪音抬头看向秦默,见他目有亮色,虽然心中思绪万分,但到底不忍拒绝秦默的好意,点点头道,“好。” 荆彦和谢廷筠对视一眼,谢廷筠轻咳一声,“哎,我这个孤家寡人就只好回房独自黯然神伤去了。”说着,起身朝外头走去。荆彦也从榻上起身,叫道,“谢七郎,等等我。”说罢,赶上谢廷筠的步伐一起往门外走去。 等两人都走了,房中便只剩下公仪音和秦默两人。 房中突然间安静下来。 公仪音看向秦默勉强笑笑道,“阿默,走吧。”说罢,整整衣衫就想起身,放在几上的手却被秦默一把握住。 公仪音侧身看向他,一脸不解道,“阿默,怎么了?” “会派人来冀州勘测地形,是因为我收到冀州暗探的线报,说最近冀州似乎有股势力蠢蠢欲动,且活动范围大多在深山密林中,我这才命人进山勘探绘制地形图出来的。” 公仪音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秦默。 第183章 再次进山 聪慧如她,自然知道秦默突然说这话是何用意,面上神情有些微僵硬。 他看出了她方才心中那一瞬间的纠结,所以特意解释给她听。 秦默朝她微微一笑,却没就这个话题再多说,转而起身牵起了她的手,“走吧,带你出去散散心。” 公仪音懵懵懂懂也起了身,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勇气抬头看他,只能任由秦默牵着,垂首跟在他身后。出房间,走下楼,出客栈大堂,走到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细碎的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羽之上,一寸一寸滑过,闪烁着动荡不定的光芒。四周的喧嚣之声落入耳中,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事,却充满了真实的烟火气。 她的心里,很难说出现在是什么滋味。 若实在要找出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大概是羞愧和不安吧。 羞愧,是因为自己方才那一刻居然起了怀疑秦默的心。士族和皇族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自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难免耳濡目染。当时那一刻,脑子里不由自主就冒出了那个想法。现在想来,她与秦默相知相恋甚久,实在不该再有这种想法。 而不安,则更多的是对自己和秦默的前路感到不安。自己如此信任秦默,在碰到这样的问题时都会下意识有所怀疑,那父皇呢?若父皇知道自己与秦默相恋,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公仪音不知道前世父皇为何会答应自己与秦默的婚事,但她潜意识总觉得这一世事情不会再有这么简单。 与她擦身而过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而公仪音的面上,却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忧心忡忡。 秦默侧目看向她,露出一个明灿的笑意,似乎比落在他肩头的阳光还要耀眼几分,“阳光这么好,别胡思乱想了,可别辜负大好秋色才是。”说着,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往自己身侧一拉,然后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放心吧,你所担忧的那些我都会解决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公仪音愈加愕然,抬头看见秦默眼中闪烁着灼灼亮意,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心下一颤。 秦默的心思太过玲珑剔透,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想法能够瞒得过他。她怔怔看着秦默,怔怔地看着他墨色瞳孔中倒映出的那小小身影,忽然发现自己心中那些不安的揣测和想法,在这一刻,都因为秦默这一句话而消弭于无形。 她长长吸一口气,自嘲地笑笑。 站在她面前的是秦默,是永远领先对手几步的秦默。经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她有十足的理由相信,这世上,似乎就没有秦氏九郎不能做到的事。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再患得患失? 所有的纠结和困惑仿佛在这一瞬间想通。她朝秦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深吸一口气欢快点头应下,“嗯!” 中丘县城的街道虽不及建邺城繁华热闹,但自有一番小城镇的风情。公仪音看着四周繁华热闹的街景,放下心事,决心利用这难得的空闲时间与秦默一道好好逛逛。 越往北边,空气就越干燥起来,连拂面而过的风中似乎都带了一丝黄沙的气息,却格外清冽,深深吸一口气,只觉脑中无比清醒。 公仪音将心事彻底抛开来,拉着秦默的手这里看看那里逛逛。 秦默见她终于恢复灵动生机的面庞,唇角有一丝笑意悠然绽放,带着浅浅笑意任由公仪音拉着,眼神一直温柔地落在公仪音身上。 走了一会,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向秦默压低声音问道,“阿默,这些路人为何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秦默抿唇一笑,“大概是觉得你长得貌美吧。” 公仪音睨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盯着秦默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字一顿道,“说,你是不是知道原因了。” 秦默但笑不语,清浅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公仪音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像被烫到一般飞快松开秦默的手,然后往旁边避了避。她说怎么大家都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原因无他,只因公仪音到了冀州之后为了方便都是穿的男装,今日也不例外。如此一来,落在众人眼中不就成了一副断袖情深的模样了? 看到公仪音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秦默忍不住偷笑一声。 公仪音狠狠瞪他一眼,又继续逛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就离秦默站远了些。果然,落在两人身上的怪异目光少了不少。只是两人姿容出众,便是一袭简单朴素的衣衫也遮不住通身的高洁的气韵,一路走来,仍有许多人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 逛了大半天,公仪音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侧头看向秦默道,“阿默,你饿了吗?咱们要不回去吧?” 秦默淡淡一笑,“想在外面吃完再回去吗?” “可以吗?”公仪音眼神一亮。方才一路逛来,她就见到路边有许多特色小吃,早已馋得不行了。 “当然。”秦默点头。 “那”公仪音立在街道中央,四下环顾一圈,指了指不远一处排着队的面摊道,“要不就去那里尝尝吧。” 秦默自然应允,同公仪音一道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尾。 两人一路行来已引起了不少围观和惊叹,此刻往这儿一站,前头排队的人纷纷回目看来,就连面摊上埋头吃着面的人也兴致勃勃朝这边看来。一边看,一边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公仪音被在建邺出行时便被人看惯了,此时早已见怪不怪,只当不见。面铺的老板抬头看见他们,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两位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公仪音看了看道,“来两碗你们这里最好吃的面吧。” “好咧。两位客官请坐着稍等一下。”面摊老板欢快应了,转身忙活起来。 两人找了处角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这时,隔壁桌的谈话声顺着风声飘了过来,“那两位郎君是谁啊?怎么从前都没见过?” 另一人似乎摇了摇头,“从前没见过啊,是不是过路的旅客?” “最近我们可是大饱眼福了,先是洙妙女郎,又是这两位俊俏的郎君,啧啧啧,感觉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人。”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砸了咂嘴。 “说起洙妙女郎,你看到那位稍微矮一些的郎君了没有?” “看到了,怎么啦?” “你不觉得他比洙妙女郎还要好看吗?” “一个郎君怎么跟洙妙女郎比?”另一人轻“呸”了一下, 先前那人忙解释,“你认真看啊,我是说真的,那眉眼,比女子长得还要精致。” 公仪音他们恰巧坐在下风口,那桌人的谈话全被风声一字不漏地送入了耳中。听到他们的谈话,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尴尬地咧了咧嘴。 不想那两人丝毫没有停的迹象,又继续说了下去。 “对了,好好的,洙妙女郎怎么跑中丘来了?” “你没听说吗?好像前些日子是窦县令的生辰,特意请了洙妙女郎替她来弹琵琶祝寿的。” “这可真是一桩奇事了,杨柳风的老板居然放人?” “为什么不放?听说”他说到这里,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在另一人耳旁窃窃私语了几句。 公仪音听不真切,只得求助地看向秦默。 秦默朝她凑近了一些,淡淡道,“他说,窦县令上头有人。” 公仪音一惊,强自衙役下内心波动的暗潮,也压低了声音道,“上头有人?他不是同天心教有瓜葛么?难道”想到一个可能,公仪音攥着茶盏的手愈发的紧了。 秦默“嗯”了一声,手指轻叩桌面,望着她缓缓开口道,“子琴已经派人在查他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我们暂时不要胡乱猜测。” 公仪音抬头看着面前的秦默,他眼中光华流转,面上莹然生辉,浑身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气韵。 再看看自己,这几日似乎很容易就失了分寸。大概是牵涉到父皇的社稷,关心则乱,所以总会忍不住往不好的方向想。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胡乱猜测不仅没有用处,反而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要达到秦默这样山崩与顶而不色变的气韵,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公仪音沉思间,老板已经将两碗下好的面端了上来。 眼前的面条盛在粗瓷碗中,散发出热腾腾的热气,面上撒了切好的肉沫,又放了翠绿的葱花点缀,虽只是一碗普通的面条,在饿了的公仪音看来已是美味佳肴。 她谢过老板,接过秦默递过来的筷子,迫不及待开吃了起来。 果然这么多人在此排队是有原因的。这面条看上去并没有多少特别之处,但入口只觉爽滑筋道,配上浓郁的肉香,真真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在秋日凉爽的中午,能吃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直教人幸福感倍增。方才心底的那些隐忧仿佛也被这碗美味的面给打跑了,一时间只觉身心都愉悦得很。 见公仪音吃得欢快,秦默微微一笑,也低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公仪音又吃了几口,正准备端起茶盏先喝口水,眼角余光却瞟到不远处人群中有衣角一闪,不由微微蹙了眉。 “怎么了?”见公仪音停下喝水的动作,秦默不解地望来。 公仪音放下茶盏,语带疑惑地看向秦默,“奇怪,方才我好像看见洙妙了。” “洙妙?”秦默闻言,放下筷子朝公仪音方才看的地方望去,却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并未看到洙妙的影子。 “确定吗?”秦默收回目光看回公仪音。 公仪音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只是粗略一瞥,并不敢确定,只是觉得那走路的身姿有些像我们那日碰到的洙妙,不过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她朝秦默笑笑,解释道。 见此,秦默也没有多问什么,两人又吃起面来。 一碗面条下肚,公仪音和秦默皆是吃得身心愉悦。 “还想逛逛么?”秦默看向公仪音笑问。 公仪音摇摇头。到底还有案子等着他们去查,再逛下去也于心不安,还是回去看看子琴和子笙那边有什么线索吧。 秦默见此,笑着唤了老板来买单,然后同公仪音一道出了面摊。 直到两人走出了老远,身后赞叹的目光似乎还落在两人身上久久没有挪开。 莫子琴不愧是秦默手下之人,办事效率非常快,第二日一早,就有了铜矿的消息。 听到找到铜矿线索的消息,公仪音忙急急赶来了秦默房间。听到敲门声,秦默打开房门让了公仪音进来。 房中只秦默一人,公仪音来之前他似乎正在穿着衣衫,他将放在榻上的外衫拿起罩在身上,一边系着腰间佩带,一边看向公仪音淡淡笑问,“阿音这么急急来找我可是有事?” “我听阿井说有铜矿的线索了?你是不是准备进山?我也要去。”公仪音一股脑将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秦默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腰间佩带扣好,然后看向公仪音轻笑道,“瞧你急的,都跑出满头大汗来了。我几时说不带你去了?”秦默穿好衣衫,看着公仪音微弯了眼眸。 公仪音眼神一亮,一把抱住他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的。” 秦默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唇角微勾间显出一种如水墨般淡雅深远的韵味,声音温柔,“我已经先派人前去探路了,我们用过中饭再走,你不必着急。” 公仪音松开他的腰身,仰头朝他望去,好奇道,“子琴查到什么了?” “在山中果然查到了一处被开采过的铜矿,不过里头已经全空了,等确认没有危险了之后我们过去实地看看。”秦默道。 公仪音点点头,这才定下心来。 第184章 奇怪涂鸦 用过午饭,秦默带着一行人踏上了去明隐村后山的路。 牛车很快到驶到了山脚,秦默留了一名侍卫看车,然后带着剩下的人往山上走去。 公仪音同秦默一道走在队伍中间,尽力跟上大部队的步伐。一路走来,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却愣是没有叫一声苦。 秦默牵着她的手,时不时心疼地看她一眼,偶尔想说些什么,只是对上公仪音紧抿的唇瓣和坚毅的目光时,劝说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有的时候他真的很好奇,公仪音这般不骄纵不做作的性子究竟是从何养成的。 要说,她完全有这个资本做一个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娇娇贵女。贵为帝姬,又是当今主上最宠爱的孩子,她根本就没有必要出来受这些苦。 想到这里,心里愈发柔软起来,握住公仪音的手紧了紧,一股暖流传遍她的全身,绵软无力的四肢似乎又有了力气。 谢廷筠走在他们二人身侧,看着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眼中闪过一抹极淡的艳羡之色。 正午的阳光高悬空中,好在这些日子渐渐入冬,倒也不觉,反而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颇为舒适。走了一段时间,秦默见大家都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便吩咐众人在原地休息片刻。 公仪音早已累得够呛,这里又全是自己人,便也顾不上仪态,直接靠着一棵大树席地而坐起来,一面看向谢廷筠笑道,“谢七郎,你那宝贝扇子,借我一用呗。” 谢廷筠取下腰间系着的折扇递过去,挑眉戏谑道,“前几日不是还在嘲笑我大冷天的揣着把扇子么?你看,今儿不就派上用场了?” 公仪音笑嘻嘻地展开折扇,“是是是,谢七郎未雨绸缪,鄙人甘拜下风。” 见公仪音服了软,谢廷筠得意地一扬唇角,面上一抹喜滋滋的神色。 秦默看着二人浅淡一笑,带着莫子笙往前走了走,听他汇报起前方派去打探的人传来的消息。 莫子笙汇报完毕,转身朝回走去,正好看到谢廷筠往这边走来,忙行了个礼。 谢廷筠笑着应了,看一眼前方背对着自己的秦默,示意莫子笙先回去。 “在看什么?”他走到秦默身侧,向秦默远眺的方向望去。 虽只是半山腰,但眼前的景致已经变得阔朗起来。远处的山脉绵延起伏,山顶上漂浮着淡淡的雾气,青山白雾暖阳,一切的一切,都散发着宁静的诗意。 只是这样平静的表象下,终究是隐藏着湍急的暗流。 “前去探路的探子来报说,这连绵不断的山脉下埋藏着巨大的铜矿资源,不光只这里,还绵延到了博陵郡境内。” 谢廷筠面上的笑意淡了淡,侧目看秦默一眼,“你怀疑,天心教的总部之所以设在冀州,同这些铜矿有关?” 秦默点点头,看向远方的眼神愈发虚无起来。 “天心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谢廷筠微微蹙了眉头,眼中闪过一抹不解。 秦默没有回话,面容涌上一丝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谢廷筠早已习惯了秦默时不时的沉默,自顾自分析道,“按说,纵观以往邪教历史,最终目的无非是对现有统治不满,有心之人利用民众的愚昧想要篡权罢了,我们一开始得到的消息也确是如此。只是现在看来,这个天心教的手段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为什么要开采铜矿?又为什么不吸纳这些村民成为教众?反而将他们喂下失忆的药又送了回去。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的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谢廷筠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扩大起来。他转头看向秦默,想得到一个安心的答案。 秦默立在淡淡的光晕之中,一袭素净白衣在山风的轻拂下裂烈作响。尽管隔得如此近,谢廷筠却反而忽略了他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容,反而为他卓绝清然的风姿而恍然出神。 他的面上神情很平淡,平淡的像是不起一丝涟漪的湖面。 秦默淡淡朝谢廷筠看来,定定看了他一瞬才开口道,“我也不知。” 满心满眼等着秦默答案的谢廷筠闻言下巴都要惊掉了,狠狠白他一眼道,“你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秦氏九郎么?” 秦默无所谓地一笑,微微凝了谢廷筠一眼,“世人夸大,子沐也信?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谢廷筠咬牙切齿道,“真该让世人看看你这幅无赖的嘴脸,也不知谁人传的你性子温润如玉,简直是天大的谎言。” 秦默淡笑不语。 谢廷筠哀嚎一声,“想我谢七光明磊落,平生最不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怎么就被你给套牢了呢?” 秦默目光流转,落在他身上,微微扬唇一笑道,“你可别搞错了,我在你面前,从来就没有温润如玉过。这难道不是表里如一么?” “你”谢廷筠被他说得一呛,想想他说的话也并无道理。从自己一开始认识他时,他便是这样一副腹黑狡黠的性子,所谓温润如玉,只是世人看到的表象而已。 秦默与谢廷笍,有本质的区别。 “罢了罢了。”他无奈地一摊手,“反正都上了贼船,现在后悔也没什么意义了。”他转了目光看向远方,似想起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秦默淡淡开口。 谢廷筠随手扯过身旁伸出来的一枝树枝,放在手中把玩着,思索片刻才开口道,“你和无忧的事,打算怎么办?” “回去我便请主上赐婚。”秦默也不瞒他,神情平静道。 谢廷筠一惊,手上用力了些,“啪”的一声有树枝折断的声音传来。 “你直接请主上赐婚?”他惊讶地看向秦默,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直接。 “是。”秦默淡淡点头,神情隽永而平静。 “你就不怕主上拒绝?” 秦默唇角勾了勾,“他不会拒绝的。” 见秦默如此淡定从容,谢廷筠哑了哑,转而释然。罢了,这么多年,似乎还从未见过秦默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既然他这般胸有成竹,自己又何必瞎操心呢?只是 不过想起不大好对付的秦氏和秦氏宗主,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那秦氏那边?” “他们不想答应也得答应。这是我的婚事,不是他们的。”秦默霸气回应。 “哈哈。”见秦默如此斩钉截铁毫不迟疑,谢廷筠愈发觉得连自己的担忧是多余起来,见此遂不再多说,只诚心实意地说了一句,“那就祝你们好运吧。” 秦默难得笑着回了一句,“你等着喝我们的喜酒便是。” “你们在说什么?”公仪音倚靠在树干上垂着自己的双腿,看着秦默和谢廷筠朝这边双双走来,不由好奇来。 谢廷筠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抿唇笑道,“说男人之间的事情。” 公仪音“切”一声,伸手在秦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八成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说罢了,我才懒得细问呢。”说罢,笑吟吟看向秦默,“阿默,要不继续赶路吧?” 见公仪音对自己和对秦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脸色,谢廷筠无奈地耸了耸肩,同荆彦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会,终于到了那日救出阿石和其他村民的那个山洞。 秦默让人在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带着莫子笙走了进去。 等了一会,两人便从山洞中走了出来。 “如何?”公仪音迎上前去。 “除了找到一些细碎的生铜粉末,并未发现其他的异样。”他看向众人吩咐道,“我们直接去往铜矿看看吧。” 众人应一声是,继续朝铜矿进发。 越往山里头走,山路变得愈发崎岖不平起来。而且因为走得人少,很多地方都荆棘密布,连山路都压根没有。 为了避免被后来的人发现端倪,秦默派去探路的暗探只留下了记号,并未将通道给开辟出来。 公仪音咬牙走着,尽量不拖大部队的后腿。 这几日天天行山路,脚上似乎磨出了水泡,可为了不因为她一个人拖慢行进的速度,她硬是咬牙坚持着没有说出来。 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公仪音的脚底似乎都已经麻木了,她只顾着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路,忽然觉得周遭人的反应似乎有些异样,不由抬头朝前看去。 这一看,也是惊讶地赞叹出声。 走出身后那片树林,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山谷,而山谷中间,就堆放着许多散乱的矿石,还有一些遗落在此处的独轮车和其他采矿用具等。 看这规模,此处的矿藏一定极为丰富。 她心中一下涌上一种复杂的情感。父皇并不是一个具有开拓精神的人,从先帝那里接下南齐社稷这个重任之后,他所想的,大概是不要让南齐在自己手中灭亡吧,至于其他励精图治的举措,他没这个心思,似乎也没这个能力去推行。 像此处矿藏如此丰富的矿山,本该由地方政府上报给朝廷,再由朝廷派人来开采。可到了中丘县这里,不知是窦文海有意隐瞒,还是因为县里压根就没派人来探测,这些丰富的矿藏竟然被天心教那些邪教份子抢先夺占了去,这让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天心教开采这么大的铜矿究竟是做什么。 这时,从另一侧有人走了过来。 公仪音看向秦默,见他面上神情未变,便知道这些人就是秦默派去先行探路的暗探了。 “见过郎君。”果然,那些人走到秦默跟前恭恭敬敬行了礼。 “可有找到下去的路?”秦默淡淡发问。 “郎君和诸位请随属下来。”一人回道,前头带起路来。 又是一段崎岖而陡峭的山路,公仪音贝齿紧咬,一声不吭跟着众人也一同下了矿。秦默看着公仪音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之色,掏出袖中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又示意旁边的子琴将水壶递给公仪音。 公仪音朝子琴感激地笑笑,一大口清凉甘冽的水下肚,这才觉得身体里的热意减去不少。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汗珠,将水壶递了回去。 子琴看着公仪音自然而毫不做作的仪态,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尽管身处这样简陋的环境,她身上那股高贵清华的气质还是如此明显,让人忍不住折服。莫子琴看看她,又看一眼公仪音身侧的秦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也只有重华帝姬这样的气韵风采,才配得上他们郎君这般郎艳独绝的人物了吧? 秦默淡淡看子琴一眼,似乎对他这般怔怔地盯着公仪音有些许不满。 一侧的莫子笙恰巧看到秦默的眼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莫子琴,示意他赶紧把眼珠子摆正。莫子琴吐了吐舌头,心中腹诽。也只有碰到跟帝姬有关的事,他们素来清冷淡然的郎君才会流露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莫子琴摇头晃脑想着心事,一行人已经到了谷底。 谷底是一块巨大的平地,四周山崖壁上被挖了不少山洞,应该都是开采矿石的地点。这时,从一处山洞中又钻出一个人来。 公仪音定睛一瞧,不由眼神一亮。 那人不正是许久未见的莫子箫吗?想来此次调查的事情牵涉甚广,所以需要探阁和暗阁通力合作吧。 这么一来,秦默身边琴瑟笙箫四员大将,今日就集齐了三个。就是不知剩下一个从未见过的莫子瑟,这次有没有也跟着来了冀州? 谢廷筠一见莫子箫,不由也翘了翘唇角,潇洒地摇着折扇走上前,扇子一合敲在他肩头道,“哟,子箫,好久不见。” 莫子箫转了目光看他一眼,一本正经道,“谢七郎,您在来冀州之前同我见过的,不久。” 谢廷筠一呛,拿着扇子的手僵了僵。 公仪音不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莫子箫这性子,着实有些呆萌地可爱。 谢廷筠在莫子箫这里吃了瘪,瞥了瞥嘴,略有些尴尬地退了回来,嘴里嘟嘟囔囔。走过秦默身边时,嘟囔的声音刻意大了些,似有若无地传入秦默耳中。“切,真是的,秦熙之不可爱,他手下的下属们也这么不讨人喜欢!” 秦默只当没有听见他的牢骚和抱怨,看向莫子箫道,“怎么样?” “启禀郎主,这里大大小小共十三个洞,每一个洞中都是空的,除了残留的铜矿碎片,并没有发现其他东西。不过其中有两个洞,纵深并不深,洞里也没有什么矿石碎片。据属下推测,应该是供人休息之所。”莫子箫一字一顿道来。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了些微的磁性,十分好听。 不知为何,这样的莫子箫,倒让公仪音想起了宁斐。也不知如今帝姬府情况如何?有没有人上门找茬?父皇有没有降罪宁斐和阿灵阿素她们? 这么一想,不由有些分神了。 等抬头时,发现秦默已经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正停下来回过来看着她。 “诶?你这是要去哪?” “去方才子箫说的那两个洞里看看,你若是累了的话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吧。”秦默见公仪音有些心不在焉,只当她走了这么远的山路累了。 公仪音摇摇头,“我同你一起去吧。”说着,小跑几步跟上了秦默的步伐。 先到的这个山洞占地较大,空空荡荡的,地上躺着许多张破败的席子,墙上燃着几支火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看这情形,应该是被天心教抓来采矿的村民晚上睡觉的地方。 秦默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遂出了洞朝另一个山洞走去。 站在洞口粗粗一瞟,就发现这个山洞明显比方才那个山洞要小许多,而且洞里的布置也精致不少。正中是一个燃了一半熄灭的火堆,山洞最里头则是一张长几和坐榻,左侧还并排摆放了几张床榻。 公仪音四下一环顾,大概猜测出这应该是看守村民的天心教黑衣人晚上轮流歇息之处。 秦默走到长几前,目光在几上掠过。长几上散乱地摊着几张空白的宣纸,狼毫笔随意搁在一旁,笔尖上墨渍已干,滴落了一滴在最上面那张宣纸上氤氲开。 他仔细扫视过去,伸手拿起宣纸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秦默微皱眉头,放下纸张,转身回望一圈,目光定格在山洞中央那堆未燃尽的火堆之上。公仪音也转了目光看去,跟在秦默身后走到火堆旁。 秦默半蹲了身子捡起旁边未烧着的树枝,然后拿起树枝在火堆里拨了拨,忽然,他的手一顿,目光紧紧定格在一处。 公仪音顺着他的眼神一看,见他目光所落之处是一张快烧成灰烬的纸张。 她弯腰将那小块纸张小心翼翼捡了起来递到秦默面前,秦默接过,两指捏住纸张一角放在眼前仔细看着。公仪音见他看得入神,也凑过去认真打量起来。 这似乎是一整张纸张烧剩下的部分,残缺的边缘处残留着几点笔墨,右侧是一段圆形弧线,圆弧旁边是一段竖直线。 “这是什么?”公仪音看着纸上这寥寥几笔的着墨,满脸不解。她将头偏了偏,左看也不像,右看也不像,看上去就像随手涂鸦一般。 秦默将手中碎纸张翻来覆去也看了一遍,神情微有些凝重。 荆彦和谢廷筠见秦默有所发现,也纷纷围拢了过来。 “我看看?”谢廷筠朝秦默示意一下。秦默点点头,将那碎纸张递给了他。 谢廷筠和荆彦一道就在洞外射进来的阳光仔细研究了一番,眉头也皱成了一个结,似乎也没想到什么。 “这怎么感觉像是随手画的两笔啊?看不出是什么字啊?”荆彦转头看向秦默,亦是满脸不解,“难道是个月字?”他仔细盯着又看了一会,终于放弃了,泄气道,“这实在是太难猜了。说不定是什么随意涂画的草稿也说不定。” 秦默却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来,然后从谢廷筠手中将纸张接过小心翼翼放入帕中包好,又收入了袖中。 见秦默这般郑重其事,公仪音不由生了一丝好奇,侧目看向秦默道,“阿默,你看出这是什么来了吗?”如此郑重其事收好,莫不是看出了几分端倪。 秦默摇摇头,“还没有。” “那?”公仪音错愕地看着他,既然都看不出什么线索来,为何还要如此谨慎地收好? “从方才长几上的情况来看,这里的人走得十分匆忙,应该是我们的到来打断了他们原本的部署。若只是什么随意涂画的草稿,根本就不用费尽心思将其烧毁。能让这些人在匆忙转移中还要特意将其处理掉的纸张,一定不是什么寻常的纸张。”秦默将自己的分析淡淡到来。 “嗯,有道理。”谢廷筠附和道,又拿起树枝在火堆中拨了拨。只可惜,火势太旺,将其他的纸张都给烧得一干二净了。 几人又在洞中仔细探查了一番,发现天心教的人行事极为谨慎,除了那不小心留下的一小块未烧尽的纸张,就再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见如此大费周章跑一趟却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公仪音不禁有些泄气。这精神头一垮,顿时觉得腰酸背痛起来,伸出手捶着自己的胳膊和腿。 秦默看她一眼,手伸出去替她捏着胳膊,“累了?” 公仪音摇摇头,朝他感激一笑,“没事。那这里是不是就查不到什么线索了。” 秦默微微勾了勾唇,四下环顾一圈,“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你看出什么来了?”公仪音抬头,微带诧异。 “天心教已经转移了阵地,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中丘县这边。恐怕我们的下一站,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了。”秦默道。 顿了顿,往自己袖中瞟一眼,“而方才我们找到的那一小块碎片,也许是解开天心教背后目的的关键。” 他说得笃定,公仪音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些,问道,“那我们现在是下山么?” “下山吧。” 秦默留了几个人在此善后和做最后的探查工作,其他人则一道往山下走去。此时太阳渐渐西斜,山上的气候比来时冷了一些,一行人也加快了速度。 路过来时那个山洞时,公仪音的心思被触动,转头看向秦默道,“阿默,若是下山后时辰还早的话,我们能不能去明隐村看看。” 知道公仪音惦记着明隐村村民的情况,秦默点头应了下来。 来时的路,比上山的路似乎还要更抖些,走了一大半,公仪音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双腿发着抖,面色也一片苍白。 秦默忙扶着她坐下,接过莫子琴递来的水壶给她喝了几口水,又让谢廷筠给公仪音扇了扇风。 凉风阵阵,又喝了口水缓和了心中的不适之感,公仪音这才觉得好受一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关切的众人,眸中闪过一丝羞愧,“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荆彦和谢廷筠连连摆手,示意她千万别放在心上。 秦默二话不说,在公仪音身前蹲了下来。 公仪音一愣,就听到秦默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上来,我背你下去。” “不用了。”公仪音挣扎着就要起身,不想起得太急,头一阵眩晕,勉强扶住树干才稳定了心神。这下她不敢在逞强,老老实实地趴上了秦默的背。 秦默背着公仪音起身,继续往山下走去。 说起来,这还是秦默第一次背公仪音。公仪趴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背上传来的温热,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心灵仿佛一瞬间被治愈,搂着秦默脖子的手不由紧了紧。 第185章 窥破真相 之前为了照顾公仪音,一行人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现在公仪音有秦默背着,队伍行进的速度自然快了起来。又走了一会,终于到达了山脚。 与在山脚下看守车辇的阿角会合后,众人一起往明隐村方向走去。 走到村口时,已是日落时分。 阳光暖暖地洒下,给远处的房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公仪音站在村口远眺,脚下却一直迟迟未动。有从地里劳作回来的村民从他们身侧走过,又狐疑地转身看他们几眼,眼中满是打量的神色。 “怎么?不进去么?”秦默走到公仪音身侧淡淡问道。 公仪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上,面容皎洁清朗,散发出一种清冷而幽微的光芒。她定定地地望着前方看了许久。 村里早已不复先前颓废衰败的景象,从地里回来的村民微笑着互相打招呼,院门处围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的村妇,还有调皮可爱的小孩子四下跑来跑去。 公仪音觉得眼眶中有一股酸意漫上。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些村民失忆了,忘记掉那些不好的回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他们还能重新找回曾经纯粹的心境。而身为唯一知情人的阿石,自己就更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以免再次勾起他那些痛苦的回忆了。 想到这里,她长长呼一口气,看向秦默道,“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说完这话,她转了目光,落在道路两旁杂乱的野草丛上,草木枯黄,秋意瑟瑟,冬天很快就要来了。 秦默顺着公仪音的目光看去,看着在阳光和秋风中肆意起舞的杂草,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去打扰村民的生活了。” 说着,示意身后的众人掉头。 公仪音笑笑,也转身准备离去,忽而想起一事,看向秦默道,“我看时辰还不算晚,我们能不能去看看芸娘?” 秦默轻轻点头,同公仪音一道往村后芸娘的墓地走去。 天边晚霞灿烂如锦,原本颓败杂乱的后山坟地也因这绚烂的夕阳而减少了几分衰凉之意。公仪音走到那一座没有立碑的小土丘前定住,呆呆地看着坟头新长出来的杂草。 “芸娘,我们来看你了。”公仪音双手合十,小声默念。“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阿虎?希望你们在那边一切都好。多亏了你们,村里村民的生活渐渐恢复了正常。但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揪出幕后凶手,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说罢,又深深鞠了一躬。 身后众人也跟着行礼。 一时间寂寂无声,人人面有戚戚之色。 太阳渐渐西斜,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缓缓暗夜之中,天空迅速被一种深蓝的墨色给覆盖上。周遭的温度似乎也渐渐凉了下来。 公仪音看完芸娘,见时辰不早了,一行人遂回转身往中丘城去。 不想没走几步,夜色中却见前头一人迎面走来,行色匆匆,远远看去,周身似被一种愁苦之色笼罩住。 公仪音停下脚步看着那人,等其走近了才发现是上午被秦默派人送回明隐村的阿石。 阿石见到他们一行人,显然也十分惊讶,诧异地朝几人行了礼,小心翼翼道,“几位使君这是?” “我们去后山查线索,顺便来看看芸娘。”公仪音微微一笑,淡淡道。 阿石慌忙又是行礼,“女郎和各位使君有心了。” 公仪音看着他手中提着的篮子中的瓜果等物,抬头问道,“你也是来看芸娘的?” 阿石神色黯然地点头应了,举了举手中的竹篮,“小民来拜拜他们?” 公仪音微微叹一口气,知道阿石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从芸娘和阿虎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此时,这些心结终究是要靠自己解开,旁人多劝无益。好在阿石还有香娘需要照顾,希望他能尽快振作起来吧。 月亮渐渐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明亮的银光流泻在每个人身上。 公仪音安慰地朝阿石笑笑,并未多说,只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揪出幕后主谋,还芸娘和阿虎一个公道。” 阿石忙不迭谢了,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在原地,目送着秦默和公仪音一行人离去。 刚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阿石出声唤他们。 秦默和公仪音停了脚步转身朝阿石看去。 “还有事吗?”秦默看着他,淡淡开口道。 “使君,小民想起一事,只是不知有没有用。”阿石走上前来,抿了嘴唇迟疑着道。 秦默点一点头,示意他不用拘谨,“但说无妨。” 阿石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小民和其他村民在矿山中都是住在一个大的山洞之中,每晚都会有人在洞口轮流把守。有一日,小民被被尿意憋醒”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公仪音一眼,脸红得跟熟透的虾似的。 公仪音尴尬地扯出一抹笑容,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阿石清清嗓子,接着道,“小民醒来后,正好听到门口把守的那两名黑衣人在闲聊。小民心下好奇,便竖起耳朵听着,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小民听到其中一人说什么模具和机器出了些问题,这几日那边的进度都停了,我们这边也不用那么赶什么的了”他努力回想着,将自己能回忆出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们说完这几句话,小民听到洞外似乎又来了个黑衣人,训斥他们不该在此多说,那两人便赶紧收了声再没说话。小民迷迷糊糊又等了一会却再也没有了别的情况。” 说完这几句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秦默,“使君,小民这些话是不是没什么用?” “不。”秦默摇头否认,眼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你说的这些信息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谢谢你。” 听秦默这么郑重其事地道谢,阿石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搓着手道,“要是能对使君们有用的话,小民也就放心了。” 黑夜中,他的笑容显得愈发朴实腼腆起来。 公仪音虽然没听出什么所以然来,但见秦默似有所悟的模样倒也安了几分心,朝阿石笑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便先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阿石忙点头应了,目送着秦默和公仪音一行人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之中,这才转身朝芸娘和阿虎的坟头走去。 上了车坐定,牛车缓缓启动,朝中丘县城驶去。 “阿默,方才阿石的话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公仪音坐在秦默身侧,侧目看向他问道,身子随着牛车的行驶而微微晃动着。 秦默点头,眼中神闪烁着的光芒有些捉摸不透,只是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有了些猜想,但是与不是,还得进一步做调查才是。” “什么猜想?”公仪音好奇道。 秦默从袖中掏出方才在山洞中找到的那小块纸张,就着牛车一角亮着的琉璃灯盏中透出的光亮,语气微沉,“你们再仔细看看这上面的墨迹。” 公仪音认真看了看,仍有些不解,疑惑地摇摇头道,“还是看不出什么来?” 秦默轻轻一笑,启发道,“阿音,你不妨换个角度去想想。” “换个角度想想。”谢廷筠望着那纸张上的笔迹,亦是一筹莫展,闻言喃喃道,“什么叫换个角度想想?熙之,我可没你那么聪明,你还是明示吧。” 秦默伸出修长手指在纸上那两道墨迹上轻轻一点,“我们总会先入为主的认为,写在纸上的必然会是字句,但这两道墨迹若不是字呢?” “不是字?那是什么?”荆彦喃喃地重复着,目光紧紧凝视在那一竖线一圆弧上。 公仪音的目光也紧紧定在秦默手中的纸片上。 忽然,脑中一道极快的亮光闪过,她感到腰间配着的锦袋玉佩似乎刹那间变得灼人起来,抬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秦默,眼中是无比震惊的神色。 见公仪音露出这样的神情,秦默便知道公仪音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似乎是随着车辇的行驶而晃动,又似乎是因为窥到了这其中的机密而震撼不已。秦默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希望借此给她些温暖。 公仪音是明白了,可谢廷筠和荆彦却仍是如坠雾中,不解地看着公仪音刹那间苍白下来的脸色,脑中亦闪过一丝警醒。 秦默见公仪音垂着眼,身子仍在颤抖着,落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刚要开口,却听得公仪音略显沉郁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说得言简意赅,不过寥寥数语,可听完公仪音分析的荆彦和谢廷筠全都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车内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秦默的面容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泛起半点涟漪。可公仪音和荆彦谢廷筠三人的气息却明显紊乱起来、 公仪音坐在牛车一角,琉璃灯盏中的亮光照在她的脸上流离,她此时内心的情绪也如同这亮光一样异常地波动着。 如果说,这纸上所绘的,正是她想的那样的话,机器,模具,铜矿,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昭示着天心教可怖的狼子野心! 夜色深重,她突然觉得周身有些发冷。 秦默大手搂上她的腰肢,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阿音,你不要太担心了,我会尽快派人去查证,若事情属实,我会快马加鞭上报主上,定会将天心教逆党一网打尽。” 他的手上用了些内力,源源不断的热气输入公仪音体内,让她冰凉的心渐渐回暖。 公仪音抬起手遮了遮眼,仿佛琉璃灯盏散发出的灯光太过明亮,刺痛了她的眼。眼睫眨了眨,一股酸涩之意弥漫上来。 因为这个消息,后半程的路安静得近乎诡异。 这一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因为明隐村村民失踪一案已经解决,山中的天心教黑衣人又已撤退,再加上昨夜发现的那个惊天的秘闻,秦默一行决定尽快启程赶往冀州首邑,位于博陵郡的深泽县城。 窦文海虽与天心教有瓜葛,但他说到底不过是一颗棋子,眼下情况紧急,只能暂且放他一马,等到日后揪出幕后主谋后再来同这些小兵小将算总账。 听到秦默一行要离开中丘县城的消息,窦文海长长舒了口气,心中一颗大石头也落了地。 自从那日朱雀圣使来找过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原本还担心朱雀圣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是被秦默他们发现了。但后来一打听,发现秦默他们也只是救回了明隐村失踪的村民,至于天心教的踪迹,并没有得到太多线索,这才安了心。只是行事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收拾妥当后,秦默等人踏上了前往深泽县的路途。 窦文海已经在城门口带人等着了,见秦默一行车马过来,忙带着客套般的笑意迎了上来,“这段时间真是麻烦秦寺卿了。明隐村村民失踪之事若不是秦寺卿出手,怕是不会有这么快解决。” 秦默定定看了他一眼,凉淡出声道,“窦县令,在其位谋其职,希望窦县令能当好这个父母官,不要再让类似事件发生。否则,主上派人追查下来,窦县令也没法交差不是?” 窦文海忙陪着笑应是,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我言尽于此,窦县令好自为之。”秦默淡淡甩下这句话便上了车。 目送着秦默一行人的身影出了城门,窦文海脸上的笑容终于沉了下来,眼中一抹异色划过,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冷声吩咐身后的捕快,“回县衙。” 因为在中丘县重新买了辆牛车,所以谢廷筠和荆彦依旧坐到了前头那辆牛车上,秦默和公仪音则一起乘坐第二辆牛车。 车队驶出中丘县城,很快到了城郊。 天气是越来越严寒下来,尽管他们此次出行的车辇特意挑的是全封闭式的牛车,但冷风还是嗖嗖地从车窗帘的缝隙中灌了进来。 秦默和公仪音乘坐的这辆车内已经铺上了厚厚的毛毯,车窗帘也用厚实的织锦棉布遮住,虽然还有些凉意,但总归是好了不少。 公仪音抱着怀中的手炉,窝在车厢一角愣愣地发着呆。 耳畔除了达达的牛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声,还有呼呼的风声一路未停。 秦默将膝上盖着的毯子往公仪音处扯了扯,看着她面上微皱的眉头轻声道,“阿音,你最近的心事越来越重了。” 公仪音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把玩着手中的手炉道,“我本来以为只是一桩普通的案子,没想到背后却牵扯到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秘辛出来。” 秦默拿起矮几上的茶壶和茶盏替她斟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看着她轻轻道,“后悔跟我出来了吗?” 公仪音接过,修长的手指捧着茶盏,青釉色的瓷器颜色衬得她手指白皙白玉。她喝一口杯中热茶,摇头叹道,“没有。若不是这一趟跟你出来,恐怕我还要当很长一段时间温水里的青蛙吧。真希望父皇也能意识到这些国泰民安表象下的种种问题。”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此次主上特意派我来调查天心教之事,想来已有了足够的重视。我会尽快修书给他,将事情的利害分析透彻,相信主上会有定夺的。” 公仪音轻轻“嗯”了一声,眉间的忧色却丝毫没有减少。 她很了解父皇。虽然她很爱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君王来说,父皇似乎还少了一些魄力。 这让她愈加忍不住担忧起来,在此内忧外患之下,若是天下陷入乱世,父皇是否有能力将南齐带出这滩浑水之中,重新走向辉煌? 见公仪音的眉头越来越紧,秦默想了想,握住公仪音的手,姿态恰如林间清泉般轻柔动人,语声亦是清泠,“阿音,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在幽冥山里的故事?” 公仪音一听,果然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侧目看向秦默,扑闪着长而浓密的睫毛道,“没没有。” 甚至不用多问,她知道秦默在幽冥山中的经历定然凶险万分,她怕引起秦默不好的记忆,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不想此时秦默却主动提了出来。 她当然知道秦默是知道她心中担忧,所以特意岔开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心里愈加感激起来,直直凝视着秦默道,“阿默,你不用说,我很快就没事了。” 秦默淡淡一笑,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阿音不想知道我的过往么?” “当然想!”公仪音忙道。 秦默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语声清冽如泉水,“阿音,你放心吧,不管当年在幽冥山中经历了怎样不堪的过往,那都是我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也正因为有这些经历,才造就了现在的我。所以我并不会回避这些记忆。” 公仪音这才怔怔地点了点头,心中又是大大的触动。 秦默的记忆力好的惊人,哪怕是多年之前的事,如今在他口中说来,仍是一字一句极为清晰,没有半点遗漏,让公仪音的心也跟着他详实的叙述,而愈发揪在了一起。 ------题外话------ 亲爱的宝宝们,最近夭夭状态有些不太好,所以更新字数少了些,不过夭夭会尽快调整过来恢复万更的 么么哒 第186章 入首邑 “但凡秦府中人,只要对暗卫挑选的过程稍微有所耳闻,都会知道凉州幽冥山绝对是一个地狱般的存在。”秦默缓缓开了口,“幽冥山位于凉州广袤的腹地之中,位置偏僻,少有人烟出没,从很久之前就是秦家培养暗卫的基地了。” “培养暗卫,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公仪音狐疑开口道,手指握住袖中的手炉,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问道。 “秦家先祖认为,唯有历经了绝境,方能战胜各种困难,所以秦府暗卫向来都是精而少。”秦默淡淡解释道。 公仪音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一双琳琅美目紧张地盯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心中既忐忑又心疼。 “那一年,我十二岁。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正好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府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当时祖母还健在,请了建邺城中有名的绣娘来给我们小一辈做新衣。”秦默淡然地说起了过往之事,语气平静得未起一丝波澜,听在公仪音心中,却愈发酸涩起来。 “我从祖母房中量完尺码后欢欢喜喜地回了房,不想喝了一杯女婢倒来的茶水就不省人事。等我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已身处牛车中,一问驭车的车夫,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建邺好几天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当初那个在牛车中无措醒来的小男孩不是他自己一般,“后面的事情发生得顺理成章,我被牛车带到了秦氏培养暗卫的基地,并同其他十九名暗卫备选人一起进入了幽冥山中。” 公仪音握住手炉的手指直直地绷着,她紧紧凝视着秦默,急声问,“阿默,你为何不着机会逃走?” 秦默摇摇头,“母亲派了好几个侍卫看着我,就是为了不让我逃回建邺,尝试逃跑只是徒劳。我在试过一次无果之后,便决定储存好体力应对幽冥山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复杂情况。” 许是公仪音面上的神情太过紧绷,秦默朝她一笑,大手覆上了公仪音紧紧抱着手炉的小手,轻轻握了握,“阿音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要不我便就此打住吧?” “不要!”公仪音急道,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我要听!” 秦默点头道,“那好,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 公仪音应了,面上紧张的神色舒缓了些。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逃回去,要想活着回建邺,唯有在幽冥山中存活下去。我们二十个人是分散着进入幽冥山中的,山里头森林密布,还有各种凶猛的野兽。我白日里喝露水,吃野果,有时也会猎一些野物来烤着吃。晚上就睡在树上,用树叶遮挡住。因为我当时身量小,所以并未被人发现。” 秦默神情平静,一一道来,本是惊心动魄的经历,在他的叙述下却变得轻松平淡起来。然后公仪音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假相罢了。她托腮凝望着他,眉头微蹙,“阿默,当时你才十二岁,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 见公仪音执意,秦默微微叹口气,道,“一开始要在林中存活下来的最大危险是时不时出现的野兽。但好在进幽冥山之前,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把匕首。只要警惕一些,在野兽突袭之前就反应过来,倒不是什么大事。至于晚上就如同我刚刚说的那样,睡在树上用树叶遮住便是。” 听得秦默话中有话,公仪音追问,“后来呢?” “后来”秦默顿了顿,“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着七天之限已经过了四天了,林子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其他十九名暗卫人选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绝对不会对我手下留情。到了第五日,我正在林子中烤野味,突然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等我反应过来转过身,正好看着有一人持着匕首凶神恶煞朝我扑来。” “我当时反应慢了些,慌忙朝左一滚,却还是被匕首划伤了右臂。匕首上被那人用不知名的草药淬了毒,剧烈的疼痛袭来。好在我本身有几分武功底子,忍着痛与那人周旋,趁他心急之际一把将匕首插进了他的心脏。” 明明有些残忍和血腥,可公仪音的心里,现在满心满眼都惦记着他那受伤的右手,“那你的手呢?后来没事了吧?” 秦默眉眼间闪过一抹淡淡的异色,“没事了。” 公仪音狐疑地看过去,“不是说是匕首上淬了毒?那你的右手怎么样了?” 见公仪音追问,秦默无奈地笑笑,伸手将毯子往她膝上扯了扯,接着道,“我曾学过一些简单的草药知识,知道林中哪些药草可以简单的解毒。我将手臂上的毒素剜去之后,再敷上了些草药,这才渐渐好转。只是终究有些毒素入体,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用右手干重活,不过也是因祸得福所练就了左右手一样灵敏的本领。” 他这般毫不在意地说来,公仪音却只觉得心里揪得厉害。 秦默那个时候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就要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袭击,还要忍着剧透给自己剜肉疗伤。这要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坐在这里同自己说着他过去的点滴? 公仪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是的,她想参与到他全部的生活中去,她想了解他过去没有遇见自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可是,这样的关心不应该是建立在秦默痛苦的基础上,哪怕他现在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公仪音还是不忍心了。 她抱住秦默的腰肢,将头埋在他怀中,语声闷闷道,“不要说了,阿默,不要说了” 秦默轻抚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好,阿音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用替我难过,方才我便说了,若没有在幽冥山中地狱般的经历,我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公仪音紧紧抱着秦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若是可以,她宁愿秦默不要这么出众,也希望他有个健康而温暖的童年。只是这些终究都是假设,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一味耽于过往也是无济于事。 她将头在秦默怀中蹭了蹭,长长吐尽一口浊气,心里头却愈加决定要对秦默更好一些。既然他没有温暖的过去,自己就给他一个美好的现在和将来。 秦默轻轻拍着公仪音的后背,也没有出声,定定地看着前方随着车身摆动的织锦车帘。 走了一段时间,日头渐出,明亮的光芒透过厚厚的帘子缝隙射入车内,在地毯上投下明灭的光斑。渐入初冬,虽阳光晴好,空气的温度却并未升高多少。 公仪音从秦默怀中退出,掀开车窗帘往车外看了看。 一阵新鲜的空气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夹杂着清晨泥土的湿意,让人心旷神怡。公仪音方才因秦默过往经历而感到悲伤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长长舒一口气,决定好好把握当下。想了想,放下车帘看向秦默道,“阿默,到了深泽县怎么办?从何处着手?” “先看看情况再说。”行了一段路,茶壶里的水早已凉透,秦默将水从窗外倒掉,伸手取下墙壁上挂着的水壶喝了一口,又看向公仪音道,“喝水吗?” 公仪音应了,接过水壶也喝了一口。 “到了深泽县,我们先找冀州刺史钟志柏了解一下情况。”秦默道。 公仪音有些担忧道,“天心教会不会因为中丘县的事而更加谨慎?这么一来,我们找到线索的难度不是又增加了?” “不一定。”秦默摇摇头,将水壶挂了回去。“你还记得阿石说的话么?他们前段时间的模具和机器坏了,必然停工了一段时间。如此一来该更赶进度才是。” 这么说倒也有道理,只希望天心教在他们到达深泽县之前不要撤退了才是。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秦默自然也有同等顾虑,所以一路吩咐车队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几日后到达了冀州首邑,位于博陵郡的深泽县城。 公仪音掀开车帘朝前看去,远处的深泽县城墙已经历历在目,虽不及建邺那般宏伟气魄,但远远望去仍旧比中丘县要壮观不少。 城门处百姓来来往往,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公仪音坐了一路,只觉屁股都要坐开花了,眼见着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早就坐不住了,在车厢内一会半蹲一会跪坐,心情浮躁得很。 秦默翘着唇角看着她上蹿下跳,眸底的神色愈发温柔宠溺起来。 车队行到城门处,被守城的士兵拦住。 前头的荆彦掀开车帘,将延尉寺的令牌递了过去,又同士兵说了几句什么。士兵一听,神色立马变得恭敬起来,朝荆彦等人行了个礼,然后指着城内一处同荆彦说了几句,似乎是在给他指路。又另派了一人赶忙去刺史府报信。 荆彦谢过,放下了车帘。牛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街上喧嚣热闹之声源源不断传入车内,公仪音强忍住自己想要掀开窗帘一观的冲动,正襟危坐地坐在秦默身侧,双目微阖。 秦默见她这幅可爱鲜活的模样,唇角的弧度若隐若现。 “对了,阿默”秦默正看得入神,忽然见公仪音睁开双眼朝自己看来,眼中带着问询之色。 公仪音本想说话,冷不丁撞上秦默深邃的双眸,心跳慢了一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才继续开口道,“阿默,我的身份要公开么?” 之前在中丘县不曾公开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此时已经到了深泽县,若是不公开身份难保不会隐人怀疑,而且很有可能父皇已经通知深泽县大小官员迎接自己了,若是再女扮男装,怕是有些说不过去。 秦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你给主上留了书信出来,主上定然放心不下,势必会通知深泽县的官员好生招待,我看,你不如就恢复帝姬身份吧。” “好。”公仪音应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男装,有些为难道,“那我要不要换个衣裳?” 秦默含笑道,“方才守门的士兵已经去通知钟刺史了,估计很快就来了。你若是想换衣裳,怕是只能在车里就地解决了。” 公仪音脸一红,煞有介事地拢了拢胸前衣襟,睨着秦默道,“你胡说些什么呢?一看就不安好心。” 秦默扬了扬眉,唇角笑容扩大了几分。 这时,牛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外有一道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冀州刺史钟志柏率人前来迎接重华帝姬和秦寺卿一行。” 钟志柏虽是一州刺史,品阶却比秦默低一级。再者秦默此番来冀州是安帝钦点,又有公仪音一同前来,于情于理,他都亲自前来迎接才是。 车内的荆彦听得动静,伸手挑起帘子,朝车外的钟志柏回了个礼,“在下延尉寺司直荆彦,殿下和寺卿坐在后面那辆车中。” “原来是荆司直,幸会幸会。”钟志柏满面笑容地应了,朝荆彦点头示意一下,抬步往公仪音他们所坐的车辇行去。 听得车外钟志柏的声音再度响起,秦默轻叩车壁示意了一下,驭车的莫子笙会意,将车帘向两边掀开来。 如此一来,秦默和公仪音的面容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钟志柏定定地看着端坐车内的二人,眼中满是惊艳之色。左侧那人,一袭素白色宽袍大袖,衣襟和袖口处用墨色丝线绣着郁郁翠竹,纹路清晰,绣功精巧。腰间系同色墨玉腰带,垂下盈盈美玉,乌发高束,自有一番清冷独绝的风韵。 身侧一人,虽亦作男子打扮,但能看出是位姿容姣好的娇娇女郎。一袭剪裁得体的男子袍衫反而衬托出身材的窈窕有致。面色莹白如玉,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双目尤似一泓清泉,正带着淡淡的笑意定定地打量着自己。她端坐于车内,身姿优雅,浑身散发出清贵之气。 钟志柏不由看呆了去。 秦氏九郎的风华绝代他自然有所耳闻,重华帝姬公仪音的国色天香他也听过不少,心中早有了几分揣测。不想今日一见,却发现这两人的容貌气韵仍在自己的想象之上。 这样出色的姿容,若说是偷闲下凡的仙子和谪仙也没有会有异议。好在此时车辇停的位置在一条巷子的入口处,往来百姓并不多,否则以秦默和公仪音的容貌,必然会引起一阵大的骚动。 与此同时,公仪音也在暗暗地打量着钟志柏。 冀州百姓离奇失踪之事正是由他上报给父皇的,想来应该并不是什么鱼肉百姓尸位素餐之人。现在观其面相,似乎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一袭简单朴素的褐色宽袍大袖,腰间也只是系着普通的系带,头发用一根乌木簪子簪住,面容真挚而诚恳,脸上的笑容虽然热情,却不显谄媚。 因而公仪音对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钟志柏从惊艳中回过神来,慌忙朝着二人行礼,“下官冀州刺史钟志柏见过重华帝姬,见过秦寺卿。” “钟刺史不必多礼。”公仪音微微欠了欠身子,浅笑着开口道。秦默也淡淡一笑回了礼。 “下官已经为殿下和寺卿一行准备好了下榻之处,请二位随下官来。”钟志柏毕恭毕敬道。 “钟刺史请前头带路。”公仪音答了,示意莫子笙将车帘放下。 很快,车队便在钟志柏的引导下继续往前行去。 此间与中丘县又有不同,秦默和公仪音一行是特意来此查案,当然不可能再住在客栈之中,所以钟志柏给他们安排的下榻之处自然安排在了刺史府内。 公仪音和秦默心中明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没有异议,在钟志柏的带领下到了刺史府。 钟志柏立在车外,恭恭敬敬请两人下车。 公仪音掀开帘子下车一瞧,眼前的刺史府如同钟志柏这个人一般,看上去朴实无华,高悬的牌匾也是平淡无奇的一块黒木牌匾,上头书了“刺史府”三字,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亮眼之处,甚至红漆的大门上还有着斑驳的痕迹。 见公仪音盯着刺史府的大门看了几眼,钟志柏不好意思地笑笑,“让殿下见笑了,前些日子下了几场大雨,雨水打在门上,让油漆脱落不少。下官想着不影响使用,便没叫人处理。” 公仪音淡淡一笑,“钟刺史寄心政事,公务繁忙,这些小事没有注意到也是正常。” 钟志柏舒一口气,引着两人入内。 他一边走一边向公仪音和秦默介绍着刺史府的情况。刺史府前院是办公用的衙门,钟志柏一家则住在刺史府的后院之中。后院另开门,出入并不需要经过前院的衙门。只是钟志柏为了显示对秦默和公仪音一行的尊重,也为了将刺史府的基本情况介绍给他们听,这才带他们从衙门前头进的。 刺史府衙门依旧是朴素的构造,但布局颇为大气,苍松古木,彰显几分古朴之意。 顺着抄手游廊绕过前头的衙门,一座垂花门出现在眼前,长长的墙壁上攀爬着爬山虎和三角梅等四季常青的藤蔓植物,生机勃勃地蔓延开来。 钟志柏朝两人笑笑,往前一让道,“两位请。寒舍简陋,还请殿下和寺卿多多担待。” 公仪音微笑,秦默淡淡应了,“钟刺史客气了。” 进入垂花门,眼前便是一个大的园子,园中遍植葱郁草木,倒不见多少锦簇鲜花。这时,远远地从另一侧走来一人,身后跟着两名女婢。 ------题外话------ 感谢一下可爱的姑娘们 花花:涂涂 钻石:涂涂 月票:可馨怡、若卿、绿豆百合、涂涂、伍伍墨岚、咖啡霞、流云阡陌、sd、我一、秦忆梦、fd9妹纸、jx、0535妹纸、文秀、沐沐、藕紫色、9025、紫色微熏、ber熊、滋滋 夭夭看到好多新面孔的姑娘们啦,开森,谢谢你们哦 月底啦,如果有多的票票请像夭夭砸过来吧啦啦啦 第187章 天心教 公仪音抬眼望去,眉目微动间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异色。 来人是位妙龄女郎。 身着鹅黄色广袖裙衫,裙摆长几曳地,边缘处绣着鲜活的蝶戏花的绣样。女子娉娉袅袅行走间蝴蝶似要从裙上飞出来,端的是栩栩如生。乌黑的发上簪了一支玉簪花缠枝碧玺石蝴蝶簪,与身上的裙衫遥相呼应,颇有几分意趣。 公仪音饶有兴致的目光上移,瞧见一张娇俏芙蓉面,秀眉微笼,秋瞳脉脉。虽无十分颜色,倒也称得上俏丽可人。 只见那女郎分花拂柳而来,时不时转头与身侧的女婢们说着什么,似乎并没有发现公仪音他们。直到行到众人跟前了才发现公仪音和秦默一行人的踪迹,不由一愣,忙朝钟志柏行礼道,“见过父亲。” 说话间,一双娇俏眼眸好奇地往公仪音和秦默身上梭了梭,待看清公仪音和秦默的面容,先是一怔,面上很快浮起淡淡红霞。 听得女郎那一声“父亲”的称呼,公仪音恍然,原来是钟志柏的女儿。见她这幅娇羞的模样,公仪音不由起了几分逗弄之心,秀眉一挑,朝她露出一抹勾人的笑意,眼眸波动间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那女郎没料到公仪音会朝她做此等动作,面色羞得更红了,低垂了头不敢再看公仪音。 钟志柏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见她面色红润似有娇羞之色,只当女儿见了生人害羞,也没放在心上,微微一指公仪音和秦默,对着那女郎介绍 道,“阿灵,快来拜见建邺来的两位贵人。这位是重华帝姬,这位是延尉寺秦寺卿。” 阿灵? 公仪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居然与阿灵同名?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却见她正好诧异抬头望来,眼中一抹惊诧的神色,紧紧盯着公仪音震惊道,“重华重华帝姬?”父亲虽然同她说过重华帝姬和主上派来调查案子的官员不日会来深泽县,可她没想到他们会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两人竟然这般风华绝代,一时间僵在原地。 “是啊。”钟志柏随口道,瞅见女儿面上诧异的神情,再看一眼公仪音身上的男子袍服,很快明白过来,解释道,“殿下此次乃微服私访,为了方便扮作了男装。” 公仪音朝那女郎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尽管已经知道了公仪音是女子,钟志柏女儿的面容还是忍不住红了红,福身朝两人见礼道,“小女见过重华帝姬,见过秦寺卿。” 钟志柏便又指着他女儿朝两人介绍道,“殿下,寺卿,这是下官不成器的小女钟灵珊。” 秦默和公仪音向钟灵珊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钟灵珊面上神色渐渐恢复正常,朝公仪音看一眼,又往秦默处瞅一眼,再看向他们身后的谢廷筠和荆彦等人,眼中的惊艳之色有增无减。 没想到京里来的贵人竟然各个都如此绝色,着实让她万分慨叹。 钟志柏道,“阿灵,这些日子殿下会住在薜荔院中,与你的菡萏院隔得近,你务必好生招待着,切不可怠慢了去。” 钟灵珊清脆应了,“父亲,阿灵晓得。” 钟志柏“嗯”了一声,看着她一身出门的打扮道,“这大清早的,你欲往哪去?” 钟灵珊水灵灵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她低了头,清了清嗓子道,“阿雅约我出去逛逛,放心吧父亲,我很快便回来。” 钟志柏这才收回审视的目光,叮嘱道,“早去早回,别在外给我惹事。” “知道了,父亲,那我走啦!”钟灵珊道,朝公仪音和秦默等人行了个礼,脚步轻快地带着女婢离去。 钟志柏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望着秦默和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女顽劣,让殿下和寺卿见笑了。” 秦默一贯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闻言只淡淡一笑,并未多说。倒是公仪音对这个与阿灵同名性子又活泼的女郎产生了几分兴趣,笑着道,“灵珊女郎性子活泼,我倒是一见如故,改日还要去叨扰她呢。” “能得殿下青眼,实在是小女之福。”钟志柏忙应了,朝前方让了让,“那几位,前边请吧。” 公仪音的薜荔院位于刺史府后院东侧,因院中遍植薜荔而得名,虽已初冬,入目仍一片葱绿,只觉神清气爽。踏着院中鹅卵石子铺成的甬道,迎面三间并排的房间。中间乃待客的正厅,右侧那间便是公仪音休憩之处,最左那间较小的房间则是贴身仆从休憩之处。 进了院子,有两名原本站在院中的青衣女婢迎上前来行了礼。 钟志柏指着她们道,“这两名女婢是下官特意请拙荆在府中挑来的,分别唤作菱香和荷香,性子还算伶俐聪敏,本只预备给殿下干干粗活打打下手,只是下官看殿下此行似乎并未带贴身女婢?” 公仪音点点头,“微服出访,不适宜带太多人,是以轻装上阵了。” “殿下有心了,既如此,只能由菱香和荷香服侍殿下了,婢子粗鄙,若有服侍不到位的地方,殿下请尽管跟下官讲明。殿下若在府中有什么事也可吩咐她们去做。”钟志柏毕恭毕敬道。 公仪音笑笑,“有劳钟刺史了,我此行出宫本是微服私访,并无多少人知晓。为了查案方便,还请钟刺史对我的身份保密,对外便称我是帝姬府府上擅断案的门客便是。” 钟志柏忙应了,又道,“下官已经派人去通知博陵郡郡守娄永康和深泽县县令聂全了,殿下的身份可要让这两人知晓?” 公仪音看秦默一眼,见他微微摇头,倒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便道,“暂时先别说,后面再看情况。” “下官明白。” “那殿下便先梳洗,等娄郡守和聂县令过来了,下官再派人来请殿下。” “好。” “秦寺卿,这边请。”钟志柏朝公仪音行了礼,方带着秦默往他下榻的院子里去了。临走的瞬间,秦默看向公仪音微微一笑,一本正经道,“殿下的行李,下官待会派人送来。”说完,这才离去。 公仪音忍不住偷笑一声,只是估计到身边还有女婢在,很快便恢复了从容淡然之色。 “殿下,您里面请。”见公仪音的目光从秦默一行人身上挪了回来,身侧垂首而立的菱香和荷香忙上前机灵道。 公仪音侧头打量着她们。 两人身量差不多,较之长相普通的荷香,菱香看上去要秀丽些许,从眼神来看,似乎也更活泼一些。见公仪音朝她们看来,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垂下了头。 “菱香和荷香是吧?”公仪音浅浅一笑,“这段时间就要拜托你们了。” 荷香和菱香一听,慌忙跪地行礼,“婢子惶恐,殿下真是折煞婢子们了。” 公仪音伸手将她们扶起,“你们起来吧,我虽是帝姬,但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我。你们虽然只是钟刺史暂时派来伺候我的,但既然到了我身边,就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衷心。没有我的允许,决不能将我在府中的任何情况泄露出去,便是钟刺史也不行。” 她不知钟刺史为人如何,虽然现在看来还算老实,但知人知面,对他派来伺候自己的女婢,也务必要先好好敲打一番才是。 说到这里,公仪音顿了顿,目光扫去,见荷香和菱香都是一脸凝重认真之色,语气放缓了些,“你们明白了吗?” 菱香和荷香郑重应下,“殿下放心,婢子们明白。” “好。”公仪音这才收了面上的沉肃之色,看向二人道,“走吧,去看看我的房间。” 钟志柏给她准备的房间算不得奢华,但颇为温馨雅致,正厅和卧室是打通的,以一道梨花木雕花鸟纹落屏风隔开来,既别致精巧又保留了私人空间,让人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公仪音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房间,是谁布置的?” “回殿下的话,是夫人亲自带人布置的。”菱香回道。 公仪音绕过屏风走到正厅中的凭几前坐下,喝一口荷香给她斟的茶,又细细打量了几眼,这才看回身侧站着的荷香和菱香,“你们同我说说刺史府的情况。” 荷香和菱香对视一眼,菱香小心翼翼开口道,“不知殿下想知道什么?” “随便说说吧。”公仪音道,见荷香和菱香还是一脸不知从何开口的表情,想了想,换了种问话方式,“方才你们说的夫人,可是钟刺史的妻子?” “正是。”荷香点点头应了,“夫人姓岳,乃冀州人士,年少时便嫁给了郎主。”荷香斟酌着道。 “那除了岳夫人,钟刺史可还有别的妾室?” 菱香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郎主与夫人感情非常要好,除了夫人,郎主没有再娶别的女郎。” “那除了灵珊,他们可还有别的孩子?” 荷香和菱香面上神情黯了黯,荷香声音沉闷着开口道,“郎主和夫人只得女郎这一个孩子。” 菱香点点头补充道,“是啊,为这,夫人还劝过郎主纳妾,可是郎主却怎么也不肯。”说到这里,她眼睛似乎有些湿润,抬起衣袖擦了擦,语带哽咽道,“郎主和夫人情比金坚,我们这些做婢子的看着也觉得感动得很。” 荷香见她说着说着扯远了,忙轻咳一声示意她赶紧将话题圆回来。 菱香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吸了吸鼻子,将眼中冒出的泪花收了回去,抬头看着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让殿下见笑了。” 公仪音浅浅一笑,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心中对这位岳夫人起了几分好奇之色。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仆从的扣门声,公仪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婢正站在门槛处,朝公仪音行了个礼道,“女郎,您的行李送过来了。” 听到她这个称呼,公仪音知道钟志柏并未将她的身份透露出去,转头朝菱香和荷香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也跟着改口。 两人会意,荷香上前道,“多谢了,女郎的行李我来整理便是。” 女婢应了,又道,“女郎,郎主请您收拾好之后去前厅,娄郡守和聂县令已经到了。” 公仪音应了,让荷香出去将行李拿进来,挑了件衣衫换好,这才随着方才那女婢一道往前厅走去。 还未走到前厅,远远便瞧见另一侧有一行人走来,定睛一瞧,正是秦默、谢廷筠和荆彦,几人也换了身衣衫,行走间风姿飘飘,丰神俊朗,惹得路过的女婢们纷纷侧目。 三人走到公仪音面前笑着打了招呼。 “你们住哪里?” “我们三人住在西边的菖蒲院中。”谢廷筠笑答。 公仪音微微吃惊,“你们三人住一起么?” “是啊。”谢廷筠挑了挑眉,叹口气道,“我们可不像你有那么好的待遇。” 秦默轻飘飘睨他一眼,“刺史府占地并不广,有单独的房间给你住你就该知足了,要知道,你只是我身边一个小小护卫。” 因为谢廷筠在延尉寺并无官职,所以对外都称他是秦默身边的侍卫,现下秦默就是拿这个在打趣他。 谢廷筠被噎住,只是有引路的女婢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忿忿瞪了秦默一眼。 到了前厅,钟志柏和博陵郡郡守娄永康以及深泽县县令聂全已经在厅内等着了,见一行人入内,忙起身迎了上来。 “博陵郡郡守娄永康见过秦寺卿。”“深泽县县令聂全见过秦寺卿。” 两人朝秦默恭恭敬敬见了礼,因钟志柏并未同他们说明公仪音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并未朝公仪音行礼。 公仪音和荆彦谢廷筠两人跟在秦默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娄永康和聂全。 娄永康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胖乎乎的,一双眼睛看人时总是眯成一条缝,看上去同庙里腆着大肚子的弥勒佛似的。聂全则精瘦许多,三十五六岁左右,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子精明。 “两位不必多礼。”秦默淡淡应了,几人在钟志柏的引导下入了席。 “这几位郎君是?”娄永康眯着眼睛,目光从公仪音、荆彦和谢廷筠面上一一扫过,眼中一抹打量之色。 “这位是重华帝姬府上擅断案的门客宫无忧,这位是延尉寺司直荆彦,这位是我身边侍卫。”秦默不待钟志柏接话,就自己一一介绍了。 众人少不得又是一番见礼。 娄永康的眼神在公仪音身上微微一顿,很快挪开了去。公仪音不动声色的低垂着头,面上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等女婢进来上了茶,秦默淡淡开了口,“诸位想必对我来此的目的已有所耳闻。” 娄永康和聂全点点头,面上都淡淡浮上一抹忧色。 “主上收到钟刺史的折子之后,对冀州百姓离奇失踪一案极其重视,特派我前来侦查此案。此事疑点重重,还需要诸位的多多配合才是。” 他顿了顿,目光在几人面上一扫,“不如几位先将你们了解到的情况说与我听听吧。” 三人应了,面面相觑几眼,最后聂全先开了口。 “一两个月前,下官突然陆续接到多名百姓报案,有说自己丈夫莫名其妙就失踪了的,有说自己儿子几天未回家的报案的人五花八门,叙述的情况也各不相同,但失踪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壮年男子。一开始下官并未将这些案件联系起来,以为只是普通的离家出走的案件或者绑架的案件,所以一面派出捕快在城里搜索,另一方面则让失踪者的家人等待着绑匪的联系。” 他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可是十来天过去了,失踪者音信全无,失踪者的家人也没有收到任何讯息,小民这才觉的事情有些不对劲,便上报给了娄郡守。” 娄永康点点头,接过了聂全的话头,“是的,下官接到聂县令的上报,发现同周边几个郡县发生的情况颇为相似,都是青壮年男性无故失踪,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便报至了钟刺史处。” “下官得到来报,不敢怠慢,立即组织人手走访了周边城镇,竟发现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离奇的情况发生。下官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劲,又派人找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线索,仔细思量之下这才将此事上报给了主上。”钟志柏也跟着接口。 秦默认真凝神听着,偶尔抬眼看一眼几人面上的神情,眸中是沉然思索的神色。 公仪音在一旁垂首端坐,没有错过这几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照这么看来,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此事与天心教有关? 钟志柏说完之后,秦默没有立即接话,沉默片刻才淡淡道,“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此事我会再深入调查,到时还需要几位的配合和帮忙。”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清明通彻的目光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看了一圈方才启唇道,“此次主上派我前来,除了百姓失踪一案之外,还有一事我也需要深入调查。” 秦默说到这里,钟志柏三人都挺直了腰身朝他看去,眼中是探究的神色。 “寺卿请讲。”钟志柏恭恭敬敬道。 “诸位可曾听说过天心教?”秦默看着众人淡淡问道,目光平静而澄澈,仿佛不过随口一提一般。 “天心教?”三人都惊诧地朝秦默望来,眼中神色各不相同。 秦默点点头,等着他们的回话。 “下官说起来也是下官无能,没能将冀州治理好。”钟志柏叹一口气,迟疑着开了口,面露自责的神色 秦默淡然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钟志柏斟酌了一番继续道,“听说前些日子,有两名天心教的逆党逃到了建邺被抓了起来。” 秦默“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钟志柏面露无奈之色,“说来惭愧,下官竟是这几个月才发现天心教的踪迹。更没想到在短短几个月内,它便以燎原之火的势态迅速扩大。下官也曾请韩都督帮忙,在深泽县和周边的城镇中进行过大规模的搜捕和围剿动作,但所获甚微。下官没有办法,只得将此等情况上报给了主上,希望朝廷能帮忙拿个主意。下官没有等到主上的指示,以为主上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得暂且作罢。没想到主上此次会让寺卿前来调查此事。” 说到这里,他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震惊地看向秦默,嗫嚅着道,“难难道说百姓无故失踪一事,与与天心教有关?” 秦默虽没有应下,但亦没有否认。见此,钟志柏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娄永康和聂全见状,面色也不大好。 “韩都督,是冀州州郡兵都督韩振么?”秦默开口问道。 南齐二十一州,各州均有各自的地方军备,称作州郡兵。其他十七州的州郡兵均由州刺史兼领,唯独建邺附近的兖、豫、司、冀四州州郡兵,由中央直属统领,每州派都督、监军、督军各一名分领,以都督为大,监军、督军佐之。 钟志柏点头应了,“天心教之事牵连甚广,单凭下官手下那些捕快来调查是远远不够的,这才想到要借用韩都督带领的州郡兵的兵力。可惜最终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关于天心教,你们知道什么?”秦默开口又问。 钟志柏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知道的天心教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天心教以道教理论为依托,在阴阳五行说的基础上发展出一套自己的理论,尊黄帝为天父,追求长生不老的神仙术。传说现在的天心教教主正是黄帝转世,教义鼓吹人人平等,人人都有机会得到永生。还说” 说到这里,钟志柏迟疑地看了公仪音一眼。 秦默神情微冷,开口道,“钟刺史无需顾虑,有什么便说什么。” 钟志柏点点头,一咬牙接着往下说,“天心教教义中把当今的世界描述成一个水深火热的地狱,在这个世界中,寒族和庶族是永远无法得到出头之日的,他们坚信,唯有推翻上层阶级与生俱来的特权,才有可能建立一个众生平等的极乐世界。” 钟志柏硬着头皮将自己知道的信息说了出来,果不期然看到秦默身侧的公仪音面色黑沉了几分。 要知道,这些理论,实际上就等于在鼓吹人造反,推翻现有统治啊!公仪音身为帝姬,也只是黑了脸,已经算是很冷静了。 他呼吸一窒,本相就此打住,然而看到秦默清冷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一跳,索性咬牙继续往下说,“如今士族和庶族之间的界限愈加明显,寒族子弟一辈子拼劲全力或许也无法达到士族子弟生来就有的高度,民众愈加寒心。而天心教在这个时候出现,恰好给了黑暗中的底层百姓希望和光亮。一时之间,入教者甚众。” 他一口气说完,有些不安地看着秦默,偶尔余光也瞄一眼公仪音面上神色。毕竟,秦默和公仪音一个是世家大族,一个是皇族贵戚,都是上层人士的代表,听得自己这般直白的说来,也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秦默脸上神情依旧无悲无喜,听得钟志柏说完,他淡淡地点点头道,“钟刺史了解的信息不少。” 见秦默虽然面无表情,但也并没有生气或愤怒的神色,钟志柏放了几分心。心中长吁一口气,暗自思考道,看来他听到的那些说秦氏九郎断案入神公事公办的传言非虚。 这么一想,胆子愈加大了起来,斟酌着道,“但是之前天心教一般都只是在暗中发展教众,鼓吹教义。有些百姓虽然入了教,但依旧照常劳作生活,这也是我们排查起来十分困难的原因。因为没人会主动承认自己加入了天心教,而我们手中又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可是” 说到这里,他狐疑地眨了眨眼看向秦默,语带不解道,“如果百姓失踪之事当真与天心教有关,他们为何突然要将百姓抓走?如果是要发展教众,先前为何不抓?” ------题外话------ 姑娘们,夭夭决定奋起啦! 咳咳,从明天起恢复万更,尽量将发文时间固定在中午十二点。 :这一卷结束后回京,到时大家期待的大婚马上奉上,可爱的姑娘们不要养文,不要抛弃夭夭啊! 推个文,纯禽恶少蜜宠妻约b夏寐 34d大胸妹顾盼,为热爱生活吃瓜群众一枚,但自背负家族巨额债务的她签下那份该死契约,从此便走上砧板,开始任锐少鱼肉的日子 原以为,在高中死对头“g”同志苏锐心中,自己只是蝼蚁女佣,最多被他挨挨碰碰,吃吃豆腐。但为何每人都说他对自己情深似海,宠入骨髓? 诸事多磨,直到繁花看尽,锐少为她满山遍野种上向日葵时,男人英俊如斯,薄唇微勾,这才开口,“傻瓜,还没看懂?我所有锋锐,早因你刹那的顾盼而磨平。” 第188章 试探 他这个问题,也问出了在场其他人的心声。娄永康和聂全亦是不解地朝秦默看去。 秦默淡淡一笑,笑容中夹杂了几分看不懂的情绪。他抬眼望众人面上一扫,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否则,我们就不用再调查什么了。不是么?” 钟志柏有些尴尬地笑笑,“寺卿说的是,是下官太心急了。” 身处刺史府,秦默也不会让钟志柏太过难堪,笑笑道,“钟刺史也是为百姓着想,如此勤政爱民,实乃冀州百姓的福分。” “哪里哪里。”钟志柏忙谦虚道。 秦默转了目光看向娄永康和聂全,“两位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娄永康和聂全想了想,纷纷摇头。 秦默见此也不勉强他们,只看向聂全道,“聂县令,明日我们会去找那些报案的百姓了解一下情况,你这边最为清楚,到时还请你派人将我们带去报案的百姓家中。” 聂全赶忙应了。 “诸位还有公务要忙,就不再多留了。”了解了大致情况,见众人没什么想说的了,秦默便送起了客。“日后有需要几位帮忙的地方再去麻烦你们。” 他说得客气,三人直言不敢当,站起来行完礼后,娄永康和聂全一同走出了大厅,钟志柏忙唤了人送他们出府衙。 等人出去,钟志柏看向秦默,“寺卿,瞧着快到正午了,下官在家中替寺卿和殿下一行备了接风宴,还请寺卿和殿下赏这个脸。” 公仪音盈盈一笑,“钟刺史当真是客气了。” 这是应下的意思了。 钟志柏舒一口气,试探着道,“那几位现在是回房休息还是?” 公仪音抬头看看外头的天色,见日头渐中,马上便晌午了,这个时候再出门也逛不了多久,索性便等吃过饭再说罢。 点点头道,“我先回房歇一会罢。”说罢,看向秦默,“寺卿几位呢?” “我们也回房吧。”秦默淡淡应了。 钟志柏少不得又是一番行礼,然后唤了女婢进来带他们回房。秦默婉拒了,只道要在府里走走,过会自己回去便是。 钟志柏哪能拒绝,目送着秦默一行人的身影出了大厅,这才长长舒一口气,抹了抹额上渗出的汗珠自去忙去了。 秦默和公仪音几人出了门往后院走去。 公仪音走在秦默身侧,面露沉吟之色,“阿默,方才他们说的话你怎么看?” “我想天心教经过长时间的蛰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公仪音沉默地低了头。 确实,一开始的发展教众只是为了替天心教造势,那个时候还是前期的舆论准备。而如今却开始肆无忌惮地掳走百姓,就是为了让百姓替他们办事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天心教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就差这最后几步了! 想到这里,公仪音一颗心不住往下沉。抬眸看向秦默,紧紧咬住下唇,露出一排齐整而洁白的贝齿,眸间隐有忧色,“阿默,父皇那里?” 天心教的发展呈燎原之势,显然已经超过了父皇的预期,必须让他早做打算才是。 秦默点点头,“放心吧,我已经让人传信回京了,端看主上怎么安排了。” 公仪音闻言微微定了心。 “眼下我们该怎么做?”先不说朝中的准备,这些失踪的百姓他们得查,天心教在冀州的势力范围他们也得找,这些都是眼前迫在眉睫的事。 “明日先找那些失踪百姓的家属问问情况。” 旁边的荆彦听得两人的谈话插嘴道,“九郎,无忧,你们怎么看冀州这几位官员?” 秦默微微狭了墨瞳没有出声,目光落在公仪音身上,似乎在等着她先开口。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公仪音也不推脱,环顾一周见四下无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先说钟志柏,为人热情厚道,看上去并无多少弯弯绕绕。而且从他主动将天心教和百姓失踪一事上报朝廷来看,应该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至于工作能力,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她看一眼秦默,见他面露赞同之色,笑笑接着往下说,“娄永康和聂全接触不深,没法贸然下定论。但观其面相和神情,应该都不是省油的灯。” 荆彦和谢廷筠被她这句“不是省油的灯”给逗笑了,谢廷筠望着她打趣道,“无忧,你出来久了,倒学会这些市井俚语了。”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这要是让父皇听见了,非要骂自己几句不可。因公仪氏本就是寒族起家,所以特别在意那些世家大族拿此说事,因而一言一行间极其注重仪态和涵养。可在公仪音看来,这分明就是缺什么就要刻意炫耀什么,实在别扭得很。她倒是觉得这些市井俚语直白的可爱。 不过,这套理论自然不能给父皇听到了,否则定会罚她抄好几遍修身养性的书不可。 她清清嗓子,眼尾一扬看向谢廷筠,“不如谢七郎说说你的高见?” 谢廷筠笑,“你说得很对,我没什么好补充的了。” “那便算了。”公仪音鼓鼓嘴,“我回去歇一下,有事派人来叫我。” “好。”秦默淡淡应了,因公仪音所住的薜荔院靠近女眷的住所,倒也不好送到门口,半路在岔路同公仪音分开往菖蒲院去了。 公仪音回了院子,菱香和荷香闻得动静出来迎接。 菱香笑吟吟道,“殿下,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您看看满不满意?” 公仪音随着两人进了卧室,见她带来的衣物都被两人整整齐齐叠好收在了衣柜中,首饰珠宝之类的也分门别类放入了梳妆小几上的妆奁之中,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条,不由赞赏地点点头,“很好。” 荷香笑笑,搀着公仪音在厅中的几前坐下,给她斟了杯水。 见两人行动利索,神情态度恰到好处,公仪音不由好奇,“你们之前是在哪里伺候的?” 菱香笑着接口道,“奴婢和荷香原本是在夫人房中服侍的。” 公仪音恍然,难怪这般出挑,原来是岳夫人亲自调教的,这么一想,对这个岳夫人的兴趣更加深浓了几分。“岳夫人将你们借给我,她房中的人手可还够用?” 荷香抿抿嘴,“殿下说笑了,夫人房中的各位姊妹都是个顶个儿的好,离了婢子们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两人说话爽利讨巧,公仪音听着也舒适,打量着她们道,“你们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七。”菱香道。 “奴婢虚长她一岁,今年十八。”荷香也笑着接口,朝公仪音示意一下,挑起门口的毡帘走了出去。 “那你们女郎呢?”看着两人花骨朵儿般的笑容,公仪音想起方才在路上碰到的钟灵珊,好奇看向菱香发问。 “女郎今年十六有余。” 公仪音点点头。原来钟灵珊同自己年岁相当,难怪看着亲近。 这时,方才出去的荷香又掀帘走了进来,手中还抱着一个炭盆。“天气渐渐转冷了,奴婢去管家那讨了些炭火过来,给殿下生上,以免冻着了。” 她将炭盆放到公仪音身前,随口道,“殿下,建邺的冬季应该没这么冷吧。” “也冷,不过没这么干燥。”公仪音道,被荷香这么一说,倒勾起了几分想家的情绪。 建邺的冬天虽然冷,但帝姬府中日日燃着上好的银丝炭,出行的牛车中亦是温暖,宫里头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她倒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这次出来,正赶上冬季,而且又是一路向北,这才深刻体会到了冬日的严寒。 好在秦默心细,早早让人给出行的牛车车厢用毯子加厚了,又派人给她准备了暖手的手炉,如此才勉强觉得没有受冻。 火盆中的炭烧了一会,渐渐火势大了起来,菱香搬了个小坐垫坐在火盆旁,用火钳扒拉着盆里的炭块。扒拉了一会看向荷香,“去把殿下那个手炉拿来。” 荷香应一声,进了里屋将公仪音带来的那个攒金丝宝蓝云纹手炉给取了过来。 菱香在盆中扒拉出几块大小合适的炭装了进去,又用帕子将手炉上沾染的碳灰粉末弹走,这才递给公仪音道,“殿下抱着这个,会暖和一些。” 见两人如此考虑周全,公仪音唇边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 暂且不论钟志柏的为政能力如何,这选人的能力那是绝对没得挑。 公仪音和菱香荷香闲聊了一会,钟志柏就派了人过来请她去正厅用饭。公仪音想了想,换回了女子衣衫,这才带着菱香和荷香一道往正厅去了。 公仪音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都到了,不过还尚未入座。 她拿眼一扫,除了钟志柏和上午见过的钟灵珊,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浅笑着立在他们身侧,想来就是菱香和荷香口中的岳夫人无疑了。 钟志柏看见公仪音来了,忙携着妻小上前给公仪音行李。 “钟刺史不必客气。”公仪音笑着让他不用多礼,又望一眼他身侧的妇人道,“这位便是岳夫人吧?” “民妇见过殿下。”见公仪音点到自己,岳夫人又是盈盈一拜。 “岳夫人同女郎站在一起,还真瞧不出是她的母亲,要我说,真跟个姊妹似的。上午见到钟家女郎这般标致,心里就猜测夫人定是花容月貌,今儿一瞧,果真如此啊!”公仪音浅笑着道。她这话说得讨巧,把岳夫人和钟灵珊都给夸进去了。既然钟刺史招待周到,又没多少弯弯绕绕,她自然不介意给他们几分面子。 听得公仪音这般夸自己,岳夫人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掩唇谦虚道,“殿下说笑了,殿下才真真是国色天香呢。” 公仪音抿了抿唇,淡笑着没有再接话。 她的本意不过是向他们表达几分亲近之意,自然不会还在这里同岳夫人夸个没完。 钟志柏见公仪音没有接口,恰到好处地走上来引着她入坐,“人都来齐了,殿下请入席吧。”指的方向正是席位的上座。 公仪音看一眼他身后的秦默,收回目光浅笑道,“钟刺史是主,自然该坐上位才是。” 钟志柏刚想推脱,秦默淡淡开口附和,“殿下此行乃微服出访,钟刺史就不必客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志柏哪敢再推脱,忙不迭应了,招呼着几人一道坐了下来。南齐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重,示意秦默等人虽然是男客,但钟灵珊作为家中唯一的小辈,还是一道上了席。 入座后,门外的女婢手中端着菜肴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入,将菜肴在席上放下后很快又退了下去。不过片刻,菜便已上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钟志柏笑着看向秦默和公仪音,“粗茶淡饭,还请殿下和寺卿几人多多担待才是。” “哪里。”秦默难得地接口回了一句,“有荤有素,已经算很好了,我们毕竟是出来查案的。” “寺卿说得是。”钟志柏对上秦默的态度,总有一种恭敬中带了几分畏惧的感觉,也不知是秦默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还是别的原因。 倒是钟灵珊看上去活泼不少,虽然端端正正坐在席上,一双玲珑美目还是时不时朝秦默几人面上瞟一眼。 见气氛有些拘谨,公仪音主动开口道,“我听菱香和荷香说,灵珊女郎今年十六有余?倒是同我年纪相仿。” 岳夫人原本也存了几分敬畏的心思,但见公仪音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傲冷清,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几分。又是说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眼角眉梢都堆满了笑意,“是啊,不过阿灵比不得殿下,殿下如今都已开始替主上分忧了,阿灵却还是这幅懵懵懂懂的模样,让诸位见笑了。” 钟灵珊小脸一垮,嘟了嘴小声抱怨道,“母亲!” “哪里哪里,灵珊女郎天真烂漫,性子活泼,我虽然才与她见了一面,却早已生了几分亲近之心。” 听公仪音这么说,岳夫人又是欣喜又是惶恐,连道不敢。 公仪音凝了眸光微微朝钟灵珊扫去,却见她也好奇地朝自己望来,目光一撞上,她先是一缩,很快又看回来道,“殿下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见钟灵珊与公仪音说话竟然直接自称为我,身侧的岳夫人脸色白了白,示意钟灵珊一眼,又忙着向公仪音赔礼,“小女无状,实在是抱歉。” 钟灵珊这才惊觉自己的失利,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公仪音淡淡一笑,示意岳夫人不用放在心上。这个钟灵珊一看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性子还带着孩童般的天真烂漫,对人并不设防。况且家中又没一般后宅里的勾心斗角,自然要比同龄人来得要晚熟一些。 虽然举止有些莽撞,但并不令人生厌,比起那些一肚子弯弯肠子的人可好多了。 “大家动筷吧,这么香,我都有些忍不住了。”公仪音不开动,其他人自然不敢开这个头,如今见她拿起了手边的竹筷,也纷纷举箸,厅里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身侧的菱香上前想替公仪音布菜,公仪音摆摆手,自己夹了一筷茄盒到面前的瓷碗里,“不用了,我在帝姬府里也是自己吃的,你们下去吧。” 菱香和荷香行礼退下。 公仪音细细咀嚼完嘴中饭菜,这才慢条斯理道,“岳夫人调教人可真是一把好手,菱香和荷香两人十分得用。” 岳夫人脸上显出一种骄傲自豪的光芒来,嘴上仍是谦虚,“殿下能不嫌她们粗鄙就是万幸了。” 公仪音笑笑,低头又仪态端庄地继续用起餐来。 身侧的谢廷筠饶有兴致地看一眼举止间高贵得如同九天之上的玄女一般的公仪音,嘴角有着憋不住的笑意。他见识过公仪音妙语连珠的模样,见识过公仪音临危不乱的模样,甚至见识过公仪音胡搅蛮缠的模样,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谈笑间言语恰到好处,既不让人感到高不可攀,又带了几分帝姬特有的威严。 谢廷筠出生于大家族之中,自然见识过后院女子间的明争暗斗,光是嘴上的你来我往,就能拐着弯将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所以他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没想到公仪音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帝姬,说起这种场面话来也是毫不逊色,这让他心里对公仪音的好感度又加深了一分。 难怪秦默那块千年不化的寒冰碰上公仪音也化成了一滩水,这样时时刻刻能给你惊喜的女子,谁不喜欢? 几人用着餐,偶尔说两句闲话,一顿饭吃得倒也融洽。 用过饭,钟志柏唤了人将几上餐具撤下,又让人上了茶上来。 “不知寺卿和殿下几位下午有何打算?”钟志柏笑问。 公仪音和秦默对望一眼,开口道,“下午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想去街上逛逛。”眼下还没有什么线索,先将深泽县的地形摸清楚了,也好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钟志柏以为她虽然是来查案的,但到底贵为帝姬,又是女子,到了一处新鲜的地方自然有些待不住,只是单纯地想去街上逛逛,因而殷切开口道,“既然这样,不如让小女陪殿下出门如何?也能给殿下做个向导。”说着,朝钟灵珊递了个眼色。 “好啊。”钟灵珊会意,满口应下,“城里有好些好玩好吃的地方,殿下若是愿意的话,小女可以带殿下去逛逛。” 公仪音先是一愣,她本来是想着同秦默他们一道出去的,不想钟志柏会错了意。本想拒绝,却突然看到秦默朝她微微递了个眼色,似乎在暗示她应下来。公仪音虽不知为何,还是顺着秦默的意思同意了。 “那我先回房休息片刻,半个时辰后再同灵珊女郎在府门口会合如何?”公仪音看向钟灵珊。 钟灵珊应了,同钟志柏和岳夫人一道起身送公仪音一行人出了大厅。 走了一会,公仪音看向秦默,“阿默,你方才为何让我应了?” “钟志柏虽然看着还算老实,但我们不可掉以轻心,钟灵珊性子爽直,或许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也说不定。”秦默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原来是叫自己套话去了。 公仪音睨秦默一眼,佯怒道,“好啊你,这是派我深入敌人内部了?” 秦默轻笑,一本正经道,“任务重大,也只有你能胜任了。”顿了顿又道,“我会叫莫子笙暗中跟在你们后面保护你的安危。” “那我们呢?”谢廷筠和荆彦道,“我们不如一起呗,难得有貌美女郎相伴。”谢廷筠兴致勃勃道。 秦默冷冷看他一眼,“我们再去郡守府和县探探。” 谢廷筠哀嚎一声,“没人性啊你,一来就要开始工作了,早知当日就不答应跟你过来了。”可惜他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送走公仪音,心不甘情不愿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秦默身后回了菖蒲院。 ------题外话------ 太羞耻了,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码字速度嘤嘤嘤,先奉上一更,下午再码二更。 bt,鉴于夭夭的龟速,更新时间还是先定在下午四点吧嘤嘤嘤—。—等后面手速上来了or有存稿了(有生之年不知道会不会有)再把时间提前吧。 顶锅盖逃走! 第189章 天香满楼 在薜荔院里小憩了片刻,公仪音依约到了刺史府门口同钟灵珊会合。 钟灵珊也早早就在府门处等着了,见公仪音过来,笑着迎上前去,“殿下。” “我此次来冀州,身份是保密的,灵珊女郎叫我无忧便好。”公仪音道。 “这怎么使得?”钟灵珊大惊,连连摆手。 “无妨。”公仪音笑笑,“我叫你灵珊,你唤我无忧,就这么说定了。”她的语声虽不大,却带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在里头。 钟灵珊无奈地笑笑,应了下来。 两人上了钟府的牛车,往热闹的街上驶去。 “殿无忧”行了一段时间,钟灵珊开口看向公仪音,刚一张口便意识到自己差点又叫错了,忙艰难地改了口,“我们先去天香楼吧?” “天香楼?”公仪音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深泽县最大的酒楼,每天下午都有变戏法的在那里表演,戏法表演完了还有说书先生,可热闹了。”钟灵珊兴致勃勃道。她本就是活泼的性子,见公仪音身为帝姬却没什么架子,也渐渐放开来,不如一开始那般拘谨了。 “好啊。”公仪音笑笑应了,酒楼人多口杂,说不定还真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呢。 钟灵珊便向驭车的车夫吩咐了一声,牛车拐了个弯朝天香楼驶去。 这次出来本就是姑娘家的游玩,所以公仪音换了女装,还带了菱香和荷香一起。钟灵珊也带了两个女婢,取的名字同她的性格一样,颇有几分意思,叫做夏秋和冬春。 那两个女婢原本也是一脸怯怯不敢做声的模样,后来见公仪音同钟灵珊相谈甚欢,脸上的怯弱之意这才逐渐散去,在钟灵珊介绍深泽县的时候偶尔也能恰到好处地接上一句。 行了一会,牛车缓缓停了下来。 菱香荷香和夏秋冬春先下了车,掀起帘子,将公仪音和钟灵珊搀扶了下来。公仪音一露面,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虽只一袭浅碧素衣,头发也只简单地用一只碧玉玲珑簪束住,但容颜胜雪,艳丽逼人,一双清浅的眸子水波潋滟顾盼生辉,美得令人惊艳。便是不说这出众的容貌,单是举止间的那份气度和高华,也足以令众人仰望不已。要知道,钟灵珊的容貌在整个深泽县也算排得上号的了,只是在公仪音身边顿时显得黯然失色起来。 钟灵珊自然感觉到了周围人的失态,只是她知道公仪音是帝姬,那可是整个南齐身份最娇贵的贵女,不论容貌气韵身份,她自知都比不上她,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失落的神色,反而大大方方挽住公仪音的胳膊道,“无忧,我们进去吧。” 感到钟灵珊坦荡的态度,因四周人肆无忌惮的打量而心有不悦的公仪音心情顿时好了几分,随着钟灵珊抬步入内。 清艳的身姿缓缓消失在众人面前,可方才的惊鸿一瞥却仍让众人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围观百姓忍不住揣测起来,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呢?大家对于钟灵珊并不陌生,能同刺史女儿一起出入的女子,身份必然也不低。 这么一想,人群中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男子,这会也渐渐冷静下来,摇摇头,叹惋一声,迈着八字步回家了。这样的贵女,他们肖想都肖想不起,还是回家老老实实搂着自己那糟糠之妻吧。 公仪音和钟灵珊一踏进天香楼便有眼尖的小二迎了上来。 “二位女郎里面请。” “我们是来看戏法的,可还有包间?”钟灵珊娇娇脆脆开了口。 她是这里的常客了,小二自然认得她,闻言哈腰鞠躬讨好道,“自然给女郎留了的,还是您平日里常去的那间天字号可好?” “带路吧。” 小二应一声,殷切地带着二人上了楼在一扇房门前停了下来。他伸手将门推开,请了两人入内,“两位女郎请。”待两人在房中坐下了,又道,“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上茶来。”说罢,轻掩房门退了出去。 公仪音定定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 房间不算大,但布置得颇为雅致,南边的窗户关着,但窗棱上的雕花纹样十分精巧。窗台一角放着一只白玉琉璃瓶,瓶中插着刚开的腊梅,隐隐有香气传来。房间正中一长几,用上好的紫檀打造而成,坐榻也是配套的紫檀,古朴中透着奢华。 她看了一圈,收回目光落在长几正前方的织锦窗帘之上。 方才落座时,她本想坐在钟灵珊对面,不想被钟灵珊拉着坐在了同一侧。钟灵珊没有说为什么,公仪音环顾一圈,狐疑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对面那长长的窗帘之上。 米色窗帘将北面一整面墙都给罩住,长及曳地,上头绣着细碎的米粒般大小的栀子花,银线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 公仪音定定地瞧着,总觉得这窗帘有些不对劲。 这时,钟灵珊发现了她的异样,“嘻嘻”一笑站起来走到了那长长的窗帘旁看着公仪音道,“无忧是不是很好奇这个?” 公仪音如实地点了点头。 钟灵珊眉目一挑,眼中露出一抹狡黠,只听得“哗啦”一声,她手下一用力,窗帘便被她拉开一半来。却不想窗帘之后并不是什么窗户,而是空的!连墙壁都没有! 公仪音有一瞬的怔忡,定睛一瞧,很快明白过来。 钟灵珊拉开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窗帘,而是类似于幕布之类的东西。 方才上楼时她就在纳闷,这天香楼并不似一般酒楼的构造,而是呈圆弧形,现在才明白,原来二楼圆弧的这一面被分隔成一个一个的独立包间,而包间的对面,则是一个巨大的高台。 他们所处的这个房间正处在高台的正中,视野非常好,望过去一目了然,难怪是天字号包间。 见公仪音明白了过来,钟灵珊便又把拉开一般的幕布拉了回来,依旧走到她身侧坐下,“现在戏法还没开始,待会再打开吧,否则四周的人都要朝这里看了。” 公仪音容貌太甚,若此时就将遮挡的幕布拉开,难保不会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觊觎,所以还是谨慎些的好。 说话的当口,小二已经送了茶过来,还拿了好些精致的糕点零嘴。 公仪音往几上一瞧,绿豆糕红豆糕桂花糕枣泥糕还有各种果脯梅干之类的,满满当当摆了一长几。 钟灵珊朝公仪音不好意思笑笑,“我是这里的常客了,每次来都叫小二将所有零嘴都上一份,这次也没问你他便端上来了,你看看可还合胃口?不然我让小二进来,你再点一些。” “不用了。”公仪音在宫里什么零食没吃过,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钟灵珊见她说得真心实意,倒也没多说,转而兴致勃勃向她介绍起这天香楼来。 “天香楼是我们深泽最有名的酒楼,出名的不光是这里的菜肴,还有每天精彩的节目。比如说戏法啊,说书啊,唱戏啊,歌舞啊,每月都会有不同的花样。我最喜欢这里的戏法,所以每次上演戏法的时候都会过来。”钟灵珊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说得眉飞色舞。 身后的夏秋见自家女郎这般大大咧咧的模样,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了,上前小声提醒了一句。钟灵珊一愣,面上红了红,缓缓放下手中糕点看向公仪音神情狼狈道,“让殿下见笑了。” 公仪音倒没纠结她的吃相,只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无忧。” “啊对,无忧。”钟灵珊反应过来,又是不好意思一笑。 这时,幕布那端传来“砰砰锵锵”敲锣打鼓的声音,钟灵珊眼前一亮,忙转头看向夏秋和冬春。两人跟着钟灵珊来了多次,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紧着上前两步将幕布完全拉了开来。 眼前的景致刹那间一览无余。 原来那幕布后面并非完全是空的,而是装了半人高的围栏以防人不小心掉下去。围栏也是一水儿的紫檀雕成,打磨得光滑水亮。 隔着中间一楼大堂,对面是一个巨大的高台,上头铺着大红的丝绒,四面也用栏杆围了起来。 公仪音目光往旁侧一瞅,发现左右的包间都黑压压坐满了人,看来这个天香楼的戏法表演果然人气很旺。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掌声和叫好声,公仪音转头一瞧,发现变戏法的人已经登上了高台,正对着四面的看客行礼作揖。 楼中气氛顿时变得热烈火爆起来。 公仪音没有见过这么新奇的形式,一时间有些错不开眼去。这时,又有一名变戏法的女子从高台后面绕出,身材窈窕,眉目清秀。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热情。 身处这样的场景之中,公仪音连日的奔波劳累仿佛都散去不少,心情也跟着开阔起来,她转过头正要同钟灵珊说话,却发现她正定定地瞅着左侧一处包间出神,眼中是欣喜又讶然的神色。 公仪音心下狐疑,也跟着转头望去。 第190章 猪队友 钟灵珊望去的包间内坐着一名男子,身后站着两名垂首而立的灰衣仆从。那男子看上十岁的年纪,一袭烟青色宽袍大袖,袖口和衣襟处用银线镶边。腰间束着白玉镂空腰带,发上插一根同色白玉簪,一看便知衣着不凡。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钟灵珊的注视,目光看着台上表演戏法之人,嘴角噙一抹微笑,容貌棱角分明,颇有几分俊美之色。 公仪音不由神情古怪地看回钟灵珊。 这里头∓mp;似乎有什么内情? 刚要出声询问,钟灵珊已回过神来,转头朝公仪音不好意思地一笑,颊畔浮上一抹流霞。 公仪音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道,“怎么?灵珊认识那名郎君?” 钟灵珊的面色似乎更红了些,清了清嗓子,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道,“嗯,他父亲是我父亲的同僚。” 听说是冀州官员之子,公仪音来了几分兴致,噙着笑意打趣道,“不知那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居然能让我们的灵珊失神。” 钟灵珊垂了头,呐呐道,“无忧,你别开我玩笑啦。”虽然面上羞赧,还是一五一十地将那男子的身份说了出来,“他叫韩宇,他的父亲是冀州都督韩震。” “韩震?”公仪音微微咀嚼着这名字,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想了一会便恍然。昨日钟志柏在说起百姓失踪一案的时候,能提过请了韩震帮忙寻找。 他们两人的父亲一个是都督,一个是刺史,年岁又相仿,擦出火花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灵珊,你同韩郎君看上去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公仪音心中微动,打趣道。 钟灵珊虽然性子活泼,但在这种事上还是小女儿心态,听得公仪音的打趣,臊得满面通红,抬起头冲着公仪音结结巴巴道,“无无忧,你就别打趣我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公仪音手一摊。这本就是人家的私事,她方才也不过是随口说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则并未太放在心上。 钟灵珊这才舒了口气,看着公仪音切切补充道,“无忧,我父亲和母亲那里,也拜托你先替保密了。” 这下公仪音倒是生了几分好奇,眉头一挑,“怎么?钟刺史和岳夫人不知道这事?” 钟灵珊摇摇头,方才眼中的灼灼亮色黯淡了些,仿佛刹那间失去光芒的星辰一般,“父亲不喜欢我同他来往。” “哦?”公仪音不解地反问。这就有些奇怪了,照理,这个韩宇是冀州都督之子,地位与钟灵珊相当,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该是钟志柏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才是,他没道理反对啊? 见公仪音面露不解之色,钟灵珊低垂着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就是不喜欢阿宇,说他”她咬了咬唇,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公仪音到底明了了几分,在身份外貌都相当的情况下,如果父母亲还是反对两人交往,只能说明这个男子的性格有问题。毕竟,没有哪位父母不是为了自己孩子好的。 当然,秦默那奇葩母亲除外。公仪音在心中腹诽了两句,抬头看回钟灵珊失去几分神采的面庞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也许钟刺史日后会慢慢改变主意也说不定。”她并不知道韩宇是个怎样的人,此时也只能这般苍白无力地安慰一番了。 钟灵珊到底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今日又是特意陪公仪音出来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中郁闷的情绪,抬眼朝公仪音扯出一抹笑意道,“不说这些了,戏法快开始了。”说罢,往看台上望去。 公仪音应一声,刚转了目光,却见方才那个包间中的男子不知是感受到她们的注视还是听到了这边隐约的谈话声,竟也转了目光朝这边看来。 为了让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在表演的高台上,在表演前,已有小二进来将各个包间里朝南的窗户拉上了窗帘,如此一来,包间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不少。而高台上除了有从挑高且覆上透明琉璃瓦的房顶上泄下来的阳光照明,还在台上挂满了点着烛火的灯笼。 这一明一暗的对比下,观众的注意力自然都吸引到了高台之上。可这名男子却能准确无误地看向他们这边,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公仪音和那名叫韩宇的男子的目光猝不及防在空中撞上。 见到公仪音的瞬间,男子的眸中划过一道惊艳之色,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流连,紧紧盯着公仪音一眨不眨。见他这般无礼,公仪音颇有些不喜,拿手遮了遮面,又挪了挪身子隐在了钟灵珊的身子后。 男子的视线被阻隔,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不郁之色。只是很快,他便发现了公仪音身侧的人是钟灵珊,先是一愣,继而眼中涌上强烈的兴味,招手唤了人过来耳语了几句。 只这一眼,公仪音对这男子就起了不喜的情绪。在有心上人的情况下还如此盯着一个陌生的女郎,难怪钟志柏觉得其品性有亏,不愿钟灵珊同他来往,到底是阅历丰富看人更准。 公仪音方才的动作幅度很小,并未惊动钟灵珊。她朝钟灵珊看一眼,见她正兴致勃勃地盯着看台上的戏法,丝毫没有注意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公仪音微微叹一口气。罢了,她既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不说了罢。毕竟她同钟灵珊也不过刚刚认识,若是贸然说出,也不知钟灵珊会信自己还是会信她的心上人,没得平白起了隔阂。再者,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惊艳,这样的目光也时常收到,看在钟灵珊的份上,还是在心里替那个韩宇找了几分借口,或许他只是单纯的爱美之心罢了。 想到这里,方才不喜的心情渐渐散了些,集中注意力看起看台上的戏法来。 钟灵珊不知道方才那个小小的插曲,心情已经恢复了过来,眼睛盯着看台,朝公仪音耳边凑了凑介绍道,“一般来说,变戏法的人会最后压轴出场,一开始会有一些杂耍节目,也十分有意思。” 说话间,台上那个壮汉已经拿了一柄剑往嘴里塞了起来,眼见着锃光瓦亮的剑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喉咙中,台上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公仪音看着着实有些百无聊赖。先不说这些杂耍她在建邺都已经看过了,就算是第一次看,她也能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端倪来。 壮汉手中拿着的那柄剑分明就是特制的,剑身可以收缩,观众看着壮汉似乎是一点一点将剑吞了进去,实际上是那个剑身一点一点在缩短。 这本是在寻常不过的把戏,不过普通百姓本就看的是个热闹和稀奇,看得开心就成了,也不会去管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机关。就像身边的钟灵珊,看得一脸津津有味,十分乐在其中。 公仪音不由自嘲地笑笑,像她这样的人还真不适合来看戏法。 不知为何,这时突然想到秦默,嘴角的笑意变得甜蜜起来。若是秦默来看,应该会比自己更无趣吧。有些戏法的手法,自己或许还要琢磨琢磨,可是以秦默的聪明,怕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了。 “好!”身侧的钟灵珊突然鼓掌大叫起来,公仪音一瞧,原来方才那大汉已经将剑收起,转而表演起口中喷火的杂耍来。 巨大的火焰从大汉的口中喷出,看上去十分壮观。台上台下一片叫好,喝彩声络绎不绝。 公仪音也被这样欢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虽然戏法杂耍还是那样的戏法杂耍,但心境变得同从前有些不同,渐渐竟也从这些简单的把戏中看出了几分趣味。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站在一个普通百姓的角度来看,的确是精彩。一会是凌空接球,一会是竹竿旋碟,一会是高空抛人,看着精彩而刺激,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掌声,天香楼的楼顶都快要被掀翻了去。 这时,一段表演告一段落,台上的表演艺人朝四面八方的观众鞠躬谢了礼,然后退了回去。舞台上一时空了下来。 “这是?”公仪音不解地朝钟灵珊望去。 钟灵珊带着灿然的笑意,“变戏法的人马上要出来了。”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扔了颗酸梅,津津有味地咂着。“方才的表演好看吗?”她将梅子核吐出,看向公仪音问道,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公仪音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也带着笑意点头道,“真不错。” 钟灵珊眉头一挑,唇边的笑容渐渐扩大,“真的?我还担心你在建邺和宫里头看得太多,看到这些雕虫小技都不感兴趣了呢。” 的确是雕虫小技,公仪音在心中默念,不过她自然不会说出,笑笑道,“怎么会?戏法和杂耍每次看都有不一样的精彩啊。” “是吧?”钟灵珊嘴里的糕点还未吃完,闻言却立马接口,眼中的火花似乎瞬间被点亮,“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母亲她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天香楼的杂耍和戏法我场场不落。先不说天香楼每次都会有不同的花样,就算是相同的表演,看第一遍和看第二遍时的心境和感想也不一样啊。” 钟灵珊连珠炮似的说来,脸上洋溢着活泼幸福的笑容,一脸无忧无虑的神情,看得公仪音都生了几分慨叹。 她认识很多的妙龄女郎,不管是贵为帝姬宗姬的昭华或是自己或是叶衣衣,还是地位高贵如萧染之类的士族女郎,亦或是身份普通或低微如薛静仪或是阿秀之类的普通女子,每个人都似乎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恼,虽然苦恼的来源并不想同,那总有自己担心忧虑的地方。 可钟灵珊身上,似乎完全看不到这样的忧愁,她像是一朵在阳光下蓬勃生长的向日葵,永远露出着灿烂的笑脸,不知愁为何物。 公仪音在羡慕她的同时,想起方才看到的韩宇的眼神,心底又生了几分隐忧。 钟灵珊这样无忧无虑的状态,还能保持多久呢? 她心中所想钟灵珊自然没办法知道,见她愣愣地似有些出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无忧!无忧!你在想什么?” 公仪音骤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没什么还在想着方才的杂耍。” 钟灵珊得意一笑,“我就说精彩吧。不过,待会的戏法应该会更精彩的,因为他们每次都会把最好看的排在最后面,你就好好期待一下吧。” “好。”公仪音点头应了,也不愿为还没发生的事瞎操心,遂平复了心绪,同钟灵珊一道期待起接下来的表演来。 吃了一会零嘴,台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公仪音抬目一瞧,果然那些变戏法的艺人纷纷登了台,一阵敲锣打鼓鞠躬敬礼之后,其他人先退了场,只留下一对三十来岁的男女在台上,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脸圆圆的十分讨喜。 那对男女先表演了几个类似于空手变花之类的小把戏,将场上的气氛调动了起来。 这时,那名女子朝观众示意一下,绕到了高台的黑色幕布后,再次出来时,手中提了一个木制的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鹅黄色的金丝雀,虽然隔得远,但仍能看清楚其毛色纯正,水润光滑,小眼睛滴流滴流地转着颇为可爱。 女子提着鸟笼在台上转了一圈,让四面八方的观众都看清楚了笼子里的鸟。这时,她眼睛夸张地转了转,然后一指笼中的金丝雀,看向身旁的男子。 男子笑得如同弥勒佛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袖中扯出一条黑色的布匹来,然后“刷”的一声用黑布将笼子给盖上了。黑布很大,将小小的鸟笼遮的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女子提着蒙着黑布的鸟笼又在高台边缘走了一圈,然后走到台子中间站定,一手提着鸟笼,一手将手卷成喇叭状拢在耳边,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身侧的男子则高举双手,以左右手的两根手指比出一个上下交叉的手势来。 公仪音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身侧的钟灵珊兴致勃勃地大喊了一声“十”,这才恍然,原来男子是在叫在场的观众一起倒数。果不其然,男子不断变换着手势,观众们的呼喊声也从“十”不断往后倒数。 越数到后面,场内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人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两人,生怕错过了一丝动作。 “五!”“四!”“三!”“二!”“一!” 数到一的时候,女子另一只手突然将罩在鸟笼上的黑布揭了开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朝鸟笼里看去,却发现方才笼子已经空空如也!刚刚笼中那通体鹅黄毛色透亮的金丝雀早已不见了踪影! 女子和男子都摊开了手掌面向观众,示意那鸟儿不在他们手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公仪音身旁的钟灵珊更是使劲地鼓着掌,公仪音侧头一瞧,见她手掌都拍红了,心中倒不知作何想法才好。只是见人人都这般兴致勃勃,也不好做那个异类,跟着鼓起掌来。 这时,台上的两人又有了新的动作。 那女子将鸟笼往旁边一抛扔在了地上,男子则将黑布抖开来,捏着两角放在了自己和女子的身前,高至胸部。静默了片刻,女子突然从黑布后将双手高高一举,然后将紧握的手掌一摊开,方才那只金黄色的金丝雀竟然从女子的手中飞了出来。 男子也将黑布一抛,黑布落下的同时,三四只同样颜色的鸟儿从他手中络绎不绝地飞了出来,绕着高台盘旋起舞,甚是壮观! “好!”人群中的喝彩声响起,人们纷纷起立给两人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男子和女子朝四面的观众深深鞠躬谢了礼,然后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绕着高台盘旋飞舞的鸟儿得到命令,朝男子和女子飞来,乖巧地停在了两人的手臂上。 男子和女子举着鸟儿又行了一礼,这才退到了幕布之后。 钟灵珊兴致盎然地站起来跟着众人鼓掌,等到那对男女带着金丝雀退到了幕后,这才意犹未尽地坐了下来,却发现公仪音并未起立鼓掌,只看着高台处,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见此,她不由好奇道,“无忧,怎么?不好看么?” 公仪音朝她笑笑,“好看。”只是还没好看到能让她起立鼓掌而已,毕竟,这样简单的戏法,稍微想想便能看透其中的机关。 “哦。”虽然公仪音的神情不甚热络,钟灵珊眼中的兴奋之情却久久不曾退去,她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替公仪音解释道,“无忧在建邺应该看过很多这样的戏法,所以才觉得没有那么惊艳吧。” 公仪音不置可否地笑笑,伸手替钟灵珊递了杯水倒过去。 钟灵珊忙不迭道了谢,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却并不放下,双手捧着茶盏朝公仪音看去,“不过我倒是觉得太神奇了,无忧,你说那笼子里的鸟是如何凭空不见的?还有那黑布里明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怎么又抖落出了两三只鸟出来。” 公仪音噙着一抹笑意,“你真想知道?”毕竟,如果知道了一个戏法背后的原理,它就变得不那么神秘了,看戏法的乐趣也就被抹灭了。 钟灵珊原本不过随口一问,不想听公仪音这般回答,似乎她真的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一时间愣了愣。 半晌,才呆呆开了口,“你你知道为什么了?”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 钟灵珊似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房中角落燃着炭火,包间里温暖如春。也不知是烧炭太热了,还是方才太过激动导致身上出了汗,钟灵珊接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身后的冬春,咽了咽口水才看着公仪音呆呆点了点头。 见她这幅憨厚的模样,公仪音不由笑出了声,眨了眨长长的眼睫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要知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搞清楚戏法背后的原理,你就会觉得方才的表演没有那么精彩了。” 钟灵珊闻言,有些纠结地低垂了头,不过终是敌不过心中的好奇心,复又抬头看向公仪音道,“无忧,你还是说吧,不然我晚上得想的睡不着觉了。” 公仪音抿唇一笑,也拿起茶盏喝了口水,这才缓缓开了口。 “方才那个女子手中的鸟笼是特制的,笼子底部应该开了一处洞,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女子的大拇指一直放在鸟笼的挂钩处,那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个机关。只要按下机关,笼子下边的门就会打开,鸟儿便会从那里掉下去。再一按机关,底部打开的门又会合拢,看不出任何痕迹。” “可是掉下去的鸟儿去哪里了呢?”钟灵珊直起身子不解道。 公仪音淡淡一笑,示意她别心急,钟灵珊不好意思地笑笑,安静地听着公仪音的分析,不再打断。 公仪音接着道,“方才前头表演的艺人穿的都是改良后的窄袖骑装,这很容易理解,因为宽袍大袖容易拖泥带水,譬如刚刚那个凌空接球的节目,若是还穿着肥大袖子的衣服,双手动作间袖子飞舞,很容易不小心将球拂到造成表演失败。” 听公仪音这么一说,钟灵珊也发现了一些端倪,歪了头道,“可是方才那对表演的男女穿的却是宽袍大袖。” “正是。”公仪音点点头,“那是因为他们需要这样宽大的袖子来藏住鸟儿。” 钟灵珊一愣,“你是说笼子里失踪的鸟儿其实跑到了他们的袖子里。” “没错。那女子的袖子原本是空的,在她启动机关笼子里的金丝雀掉下的瞬间,她轻轻一甩手用袖子一兜,鸟儿便掉入了她的袖口里。然后趁着那块黑布的遮挡,将袖中的鸟儿弄到了手中,这才有了我们看到了鸟儿从她手里飞出的一幕。”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喝一口水接着道,“而男子的袖口里,原本就藏了几只金丝雀,他在抖动黑布的过程中,其实是在抖开袖中束缚住鸟儿的机关。他将手放在袖口处配合着合适的姿势,在观众看来,就像是鸟儿源源不断地从他手中飞出一般。” 她话音已落,钟灵珊却仍睁大着双眼看着公仪音,一脸惊讶的模样。 公仪音也不催促,淡淡地拿了块糕点放入口中,等着钟灵珊自己回神。目光不经意间往外面一瞟,却发现左侧包间的韩宇又朝这边看来。见公仪音看向自己,他还露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甚至举杯朝公仪音示意了一下。 公仪音只觉得心里像吞了只苍蝇那般恶心,忙连喝了几口水压下心中的不快。 刚放下茶杯,就听见钟灵珊的赞叹声在耳边响起,“无忧,你好厉害啊!” 公仪音敛下心中的情绪,朝她笑笑道,“你若仔细观察也能发现的。”转头看一眼空出来的台上,“接下来还有表演么?” “应该还有最后一个压轴的表演。” 果然,钟灵珊话音刚落,台上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出来了好几个人,手中抬了个一人高的大木箱出来。大木箱被人抬到了高台中间,四面都用木板密封住,仔细一看,还能看到各个方向的木板上都钻有一些长方形的孔。 这时,箱子旁边一名精瘦的男子朝众人鞠了个躬,然后伸手将面向观众这面的木板打开来。木箱里面什么都没有,男子走到箱子里头,曲起手指在四面的箱壁上都敲了敲,似乎在向观众证明箱子里没有机关。 楼上楼下的观众都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男子的举动。 精瘦男子朝身后的幕布处做了个请的手势,很快,从后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衣着朴素,但面容清丽,双目清澈似一泓清泉,引得观众中一阵叫好,尤以一些男子的声音更为突出,还夹杂着一些轻挑的口哨声。 那妙龄女子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怪了,不仅不羞涩,反而朝观众席露出甜甜的笑意,一时间,观众的反应愈加热烈起来。 女子对着大家盈盈一福,然后走到了箱子前面,一双玲珑美目打量了一下箱子内部,毫不迟疑地跨了进去。 旁边的精瘦男子待她走进箱子里之后,伸手将箱门关上了。这还不算,他竟然还从身上掏出了一把锁,套在箱门的锁头上,将箱子给牢牢锁住了。 从箱子里头传来“咚咚”两声,显然是那女子在向观众示意,表明自己是确确实实在箱子当中。 场上愈发安静起来,人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男子下一步的动作。 这时,男子将手一拍,从台上的幕布之后又走出两名精壮的男子,男子手中抬着一口红木大箱子,箱子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在阳光和烛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泠泠的光芒。 两名男子将箱子放下,又退了回去。 先前那名精瘦男子则弯了腰从箱子中拿出一样东西,拿在手中对着观众示意。 竟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 公仪音看着红木箱子里堆着的其他利剑,再看一眼先前那个一人高的箱子上不知作何用处的长方形孔洞,脑中浮上一个猜想,不由来了几分兴致,紧紧地盯着男子的动作。 男子将剑拿在左手中,又用右手从红木箱子中抽出另一把利剑,然后走到女子走进去的大木箱中。 众人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一时议论纷纷起来。 这时,男子突然将剑高举过头顶,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得“刷”“刷”两声,他竟然毫不犹疑地将手中的两把剑插入了木箱上事先打好的长方形孔洞里。剑鞘露在着头,剑尖却从那头露了出来,竟是贯穿了整个木箱!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公仪音听到身边的钟灵珊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 那男子却没有停手,又拿出几把剑插进了木箱,短短功夫,一人高的大木箱上插满了泛着寒光的利剑,看着都让人不寒而栗。而箱子里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人群中渐渐安静下来,突然,有人大叫出声,“那女郎是不是不在箱子里了?” “对啊!”有人附和道,“是不是偷偷藏到幕布后面去了?!” 那男子却不慌不忙地朝幕布后打了个响指,很快,幕布被人从两边拉开,后面除了方才上台表演的人之外,就只有一些表演用的道具了,并没有发现方才那女郎的踪迹。后台两侧通往一楼的楼梯则一直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之下,方才也没有人走下去。 出声的人泄了气,却仍有些怀疑的窃窃私语传出。 男子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忽而眼神一亮,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下,示意观众安静下来。待议论声渐小,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木箱壁。 这时,箱子里头竟然也传出沉闷的“咚咚”两声,似乎在回应着男子的敲击。 观众再次炸开了锅! 就连公仪音也不淡定了起来,瞪大眼睛认真地盯着台上的木箱子,似乎想找出些破绽来。虽然那些剑大多都插在了箱子的中部,但以方才那个女子的身量,应该没法窝在箱子的最底部。而高台设在二楼,台子的厚度只有半只手臂长,就算里头是镂空的,也压根容不下人。 看到观众的反应,男子似乎十分满意,双手摊开示意观众给予些掌声。 雷鸣般的掌声爆发出来。 男子憨厚地一笑,朝众人鞠了个躬,这才慢慢地将插在箱子上的剑都抽了出来。等到剑都收了回来,男子这才站到了木箱子前,手中拿着开木箱的钥匙朝众人晃了晃。 观众席中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都在催促男子快快打开箱子。 男子吊够了众人胃口,这才弯腰将锁在木箱上的锁匙打开,然后将手放在箱门上猛地打开来。公仪音直起身子朝箱子里头看去。 方才那女子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箱子当中,面上带着迷人的笑意。 她从箱子里头走出来,沿着高台的边缘向四面八方的观众鞠了一圈躬,观众席上的掌声都快要把房顶都给掀起来了。 “太神奇了!”钟灵珊赞叹道,目光在台上的女子身上流连,“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说着,侧头朝公仪音看来,“无忧,你知道吗?” 公仪音没有扭头看她,只随口“嗯”了一声,眼神也紧紧定在台上的男子和女子身上,半晌才转过头看向钟灵珊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诶?”钟灵珊有些讶异,不过转瞬便释然,扬了扬眉道,“罢了,不知道才有些意思呢。不过这个戏法还真是神奇,是吧?” 公仪音点点头应了,心中还在琢磨着方才那一幕。 见公仪音有些心不在焉,钟灵珊转了目光随意往旁侧一瞧,却发现方才韩宇待的包间已经空了,韩宇人不知道是离开了天香楼还是去了哪里,不由心情一黯,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公仪音略有些吃惊,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她询问地看向钟灵珊,钟灵珊无精打采道,“应该是小二过来收赏钱的吧。每次演完就会有人过来,如果觉得精彩的话就可以给那些表演的人一些赏钱。” 说罢,抬头应了一句,“进来吧。” 公仪音正奇怪她的心情怎么突然间变得不好起来,门却已被推开,眼风一扫,不由沉了脸色。 来人不是别人,居然是韩宇! 他来做什么?! 公仪音心中生了几分警惕,面上不显,淡然地朝门口的韩宇看去。 钟灵珊也怔忡了片刻,半晌才回过神,站起来呐呐道,“阿韩宇,你怎么过来了?”说话间,欲说还休地睨着韩宇,说不出的小女儿娇态。 韩宇朝她温柔一笑,走进来道,“我方才在那边看戏,正好瞧见了你,便过来打个招呼。” 身后的菱香荷香和夏秋冬春当然也认识韩宇,忙不迭朝他行礼。 韩宇嘴上说着免礼,眼神却是往公仪音身上瞅去,笑着道,“这位女郎似乎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女郎?方才鄙人在那边见到就有些好奇了。灵珊?” 岳灵珊见她问起公仪音,不由迟疑了一下。 公仪音不咸不淡地抬头看他一眼,“我叫宫无忧,是重华帝姬府上门客。” “重华帝姬?”韩宇愣了一下,带着几分试探抬眼看向公仪音道,“是建邺那个重华帝姬?” 公仪音点头,冷冰冰反问道,“难道南齐还有第二个重华帝姬?” “重华帝姬的门客怎么会到冀州来?”韩宇盯着公仪音,面露怀疑之色。 公仪音不喜他这般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往钟灵珊身后避了避,语声愈发冷淡起来,“奉主上和殿下之命前来冀州查案。” 韩宇面露恍然,“可是前段时间听说的百姓无故失踪一案?” 公仪音没有再出声,只冷冷地看了韩宇一眼。 见气氛有些微妙,钟灵珊忙笑着开口道,“无忧,这位是冀州都督韩震之子,同我自幼相识。韩宇,这位方才你也听到了,是重华帝姬府门客,来冀州查案的。父亲派我带她先出来熟悉熟悉深泽县。” “原来如此,见过宫女郎。”虽然感到公仪音对他有些不冷不热,韩宇还是风度翩翩地朝公仪音行了个礼。 公仪音微微欠了欠身子,扯开一抹冷淡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钟灵珊自然也感觉了出来,怯怯地看一眼公仪音,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何是这种态度。 看到钟灵珊望来的目光,公仪音在心中微微叹一口气,缓了语气道,“郎君过来可是找灵珊的?灵珊,我去楼下等你吧。” “诶,不用”韩宇忙出声制止,他本就是为了结识公仪音才过来的,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放她走呢。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迫切,钟灵珊也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狐疑地侧头望向他。 韩宇心跳了一跳,忙挤出一抹笑意望着钟灵珊道,“宫女郎是客,我不过是过来打声招呼,要走也是我走,灵珊,你好好招待宫女郎吧,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说着,当真就作势往外走。 这下轮到钟灵珊有些着急了,“那个”虽然上午才同韩宇偷偷见过面,但恋爱中的少女对心上人是怎么也看不够的,现下见韩宇真的要走,一时情急就唤出了声。 公仪音和韩宇都朝她看去。 公仪音脸上笑意淡了淡,眼中有一抹极浅淡的怒其不争之色,只是什么也没说,一双雪眸静静地看着钟灵珊,浑身散发出清清冷冷的气质。 “那个”钟灵珊被两人看得似乎有些不自在,先看向韩宇道,“你待会有空吗?” 韩宇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喜,只点点头有些狐疑道,“并没有什么事,怎么了?” 钟灵珊耳根处一抹绯红,咽了咽口水试探着看向公仪音道,“无忧,韩宇对深泽县比我更熟,我一人难免有些招待不周。正好他待会也没什么事,你介意他跟我们一起么?” 第191章 无事献殷勤 公仪音眼中涌上一抹淡淡的不喜,眼神凉淡定定地看着钟灵珊,并不说话。 钟灵珊被她看得起了几分怯意,小手攥着身前的衣角,不知公仪音作何感想,一时间有些后悔方才的提议了。 要知道,虽然自己同重华帝姬相处得颇为愉快,帝姬的性子很温厚,但她毕竟是帝姬啊!她既知道自己对韩宇的心思,自己方才那么说,不是拉着她去打掩护了吗?换作正常人也会生气,别说是她是身份尊崇的帝姬了! 这么一想,额上顿时沁出了一层汗,小心翼翼抬眼觑着公仪音,正准备说些什么圆回方才的话,却听得公仪音清清冷冷开了口。 公仪音原本是有些生气的,但转念一想,恋爱中的人大抵如此单纯吧。这么一想,不由又心软了几分,看着钟灵珊带着怯意的目光开了口,“多一个人做向导自然是好的,就是麻烦韩郎君了。”说着,转身往韩宇看去。 灵珊,既然你看不清韩宇的真面目,我就来助你看清楚! 韩宇见公仪音居然答应了,不由心下大喜,但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温雅的模样,彬彬有礼欠了欠身子道,“女郎客气了,女郎是客,来了冀州鄙人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 公仪音恨不得一口“呸”他脸上去,这人的脸可真大,又不是来找他的,这么自来熟地说什么尽地主之谊,简直是没脸没臊。 她意味不明地睨韩宇一眼,尔后看回惴惴不安的钟灵珊,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笑意,“灵珊,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钟灵珊见她仍然带着清浅的笑意,一颗心落回了实处,想了想不好意思道,“额,我还没有想好。”说着看向韩宇,“阿宇,你有什么建议吗?”说话间,双目紧紧凝视着韩宇,眸中水波荡漾,说不出的婉转动人。看在公仪音眼里,面色又沉了几分。 韩宇面露思考的神色,温柔地看向公仪音道,“最近深泽县新开了一家珠宝铺,唤作凝碧阁,之前灵珊一直说想去的还没来得及去,不如趁此机会请女郎一起去看看如何?你们女孩子家家应该喜欢逛珠宝铺吧。” 公仪音心中冷笑连连,明知她是来查案的,还带她去珠宝铺?这是准备用金钱攻势了?不过凝碧阁?同建邺那家是同一家分号? “郎君和灵珊决定就好。”公仪音垂眸掩下眸中的不屑,淡淡道。 钟灵珊面露惊喜之色,抬眼望向韩宇,眸中柔情似水。她曾经跟韩宇提过一句,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放在心上,不由轻灵开口道,“好啊,无忧,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说定,唤了小二进来结账。 韩宇想在公仪音面前表现,自然是抢着付账,公仪音冷眼看着他的惺惺作态,什么也没说。出了天香楼,韩宇提议,“今日天气不错,凝碧阁就在前头不远处,不如我们走着去如何?” 钟灵珊有些微迟疑。 她同韩宇一般都是私底下见面,如今堂而皇之走在街上,万一被父亲手下的人瞧见了该如何是好?刚要拒绝,却对上韩宇泠泠望来的眼神。 似乎猜到钟灵珊的心思,韩宇精致的眉目一眨不眨地看着钟灵珊,眸色轻漾间带起一抹浓浓的失望之色。 钟灵珊顿时就心软了。阿宇这般为自己着想,甚至还体贴周到地拉上无忧作陪,自己若是拒绝岂不是会伤了他的心?忙点了点头应下。 公仪音在一旁冷冷看着,心思微动。 这个韩宇,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如今她的身份不过是个帝姬府的门客,虽然得宠帝姬府上的门客地位比一般女子来得要高,但怎么也敌不过冀州刺史之女的身份才是。 韩宇这般对自己百般殷勤献好,究竟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她可不相信韩宇是被自己的外貌所迷惑。对他这种人而言,感官的享受绝对越不过实在的好处。 她心中存着几分疑惑,对韩宇的一举一动愈发警惕起来。 韩宇收回望向钟灵珊脉脉含情的目光,温润地向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请。” 北地的寒冬带了几分刺骨的寒意,但好在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暖暖地洒在人身上,照得人都慵懒起来。钟灵珊和公仪音并肩走着,一个带着豆蔻少女的清稚单纯,一个带着神秘女郎的清冷娇媚。明明两人年纪相仿,可身上的气韵却是截然不同。 韩宇看着身侧的两人,细碎的金色阳光覆在她们长长的睫羽之上,似蝴蝶般微微地抖动着,看得他的心里也痒痒起来。 他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流离,最后定格在公仪音洁白如玉的脸庞上,心中涌上一丝难以言表的狂喜。 上苍待他着实不薄,他要瞌睡,便给他递来了个枕头! 钟灵珊是不错,身份地位同他相当,长得也算清丽,但就是让他提不起太多兴趣。他们一起长大,钟灵珊又成日像个小女孩似的黏在他身旁,对他而言早已没有了男女之间的吸引力。可是他又不能把话挑明了说,因为他知道,父亲绝对会让自己娶钟灵珊为妻,哪怕钟志柏并不待见自己。 所以他一直在为此苦恼,最后只得开导自己,既然妻室不能让自己做主,那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妾室上了。以他的身份,在冀州也算是个地头蛇了,普通人家的女郎自然看不上,所以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没想到今日却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容貌,这身段,还有她身上那种清冷如雪的气质,直叫人看得心痒痒。这样冷冰冰的女郎,光是想想她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韩宇心中就一阵热流喷涌而上,恨不得将她立马纳入怀中才好。 更何况,她的身份更是恰到好处。 若是士族女子,定不会送到帝姬府做门客,说明她本身出身并不高,给自己做妾刚刚好。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重华帝姬和主上既然能派她来冀州协助查案,说明对她颇为器重,最近父亲很有可能调往建邺,若是能得到主上最宠爱的重华帝姬的青眼,还愁父亲不能平步青云吗? 韩宇乐滋滋地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一条康庄大道摆在了自己眼前,不由翘起了唇角。 公仪音敏感地感到韩宇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眸色一沉,抬眼直直望向韩宇,声音清冷地没有一丝起伏,“郎君一直盯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 韩宇一怔,压根没料到公仪音会这般直愣愣地问出来。 钟灵珊也是一愣,狐疑地朝韩宇看去。 韩宇颇有些尴尬,就算他方才看着公仪音出了神,她也不至于这般不给自己台阶下吧?一时脸上笑容僵住,不知如何作答。 公仪音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接着方才的话清清冷冷道,“郎君还是好好看路吧,以免被什么石子绊倒可就不美了。”她的声音清泠动人,哪怕是这般咄咄逼人的口气都不让人生厌。 听出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韩宇闪过眼中一丝不悦,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很快调整好情绪,扯出一抹笑容道,“宫女郎误会了,我方才是在看街边的店铺。” “哦?”公仪音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半是自嘲半是嘲讽道,“看来是我看岔了,对不住。” 她这么硬邦邦的语气,便是单纯如钟灵珊也起了几分疑心,狐疑的目光在韩宇面上游移片刻。 韩宇心中咒骂一句。他虽然看上了公仪音,但钟灵珊这边也不能让她看出了端倪去,否则到时候两边都没落到好处,可就得不偿失了。 忙挤出一抹笑意岔开话题,“宫女郎客气了。”说着,坦坦荡荡地看回钟灵珊。 见他如此神情,钟灵珊反倒起了几分自责的情绪。阿宇对自己那么好,还特意找这个机会带自己去凝碧阁,自己怎么可以怀疑他呢? 三人心思各异间,凝碧阁已经到了。 一踏进店铺,公仪音就确定这间店绝对是建邺凝碧阁的分号了,因为店内的摆设同建邺那间如出一辙。按珠宝首饰的类别分门别类陈列,既方便顾客挑选,又减轻了店中小二的工作量。这样超前的陈列方式,整个南齐她也只在凝碧阁见过。 钟灵珊却是第一次来,不由眼睛都直了,瞪大眼睛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店里正在招呼客人的小二一见三人的装扮便知来了大主顾,忙不迭迎了上来,“三位客官里面请。” “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首饰都拿出来瞧瞧。”韩宇阔气道。 小二笑笑,侧身指着身后的展示柜台向韩宇解释,“这位郎君,店里所有的珠宝首饰都已经展示出来了,您可以自行观赏。若有您看得上的,请叫小的一声,小的立马过来给您拿出来细看。” 他这么一解释,公仪音才发现这里的摆设到底与建邺的凝碧阁有几分不同。这里的展示柜都用碧纱隔板罩住上了锁,若是要拿出来看,还得请小二来开锁才行。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为了防盗? 建邺士族多,士族多重颜面,自然不会作出偷盗之事自降身份。而冀州平民百姓为多,难免不会有一两个顺手牵羊之人。 公仪音越发起了好奇之心。如此因地制宜又颇具心意,这凝碧阁的老板还真是经商奇才啊。 听了小二的话,韩宇面露一丝尴尬,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什么破规矩,行了行了,你先退下吧。”说罢,挂上笑脸看向公仪音和钟灵珊,“灵珊,宫女郎,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钟灵珊点头“嗯”一声,拉着公仪音看了起来。 凝碧阁的珠宝首饰还是一如既往的精致新颖,钟灵珊目不暇接地一件件看去,简直每一件都想要才好。可到底韩宇在身旁,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最后千挑万选挑了一支碧玺石坠流苏簪和一对羊脂玉绞纹嵌宝手钏出来。 韩宇倒是豪气,大手一挥,“小二,把这些包起来吧。”说着,又看向公仪音,“不知宫女郎可有看上的?” 公仪音浅浅一笑,“郎君客气了,我暂时不需要。” 韩宇一急,似乎没想到公仪音这么不给她面子,刚想着怎么开口劝劝才好,钟灵珊却先开了口。 “无忧,你没有看上的吗?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啊?” 公仪音看着她单纯清澈的眸子,心中涌上一种浓浓的恨铁不成钢之感。她见过单纯的,没见过这么单纯的,韩宇这明显是在给自己献殷勤,难道她都没有看出来么? 想到这里,心中微动,有意提醒她,便微微勾了唇角假意打趣道,“灵珊,韩郎君可是特意为了你才来这里的,你挑得尽兴就好了,我就不用了。” 方才她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现在忽然这么一笑,恍若花树堆雪,冬雪初融,美得不可方物,直把韩宇看呆了去,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钟灵珊脸红了红,却似没听出她话中的含义,嗫嚅着否认道,“没有啦,你是客人,自然是要让你尽兴才行。” 见她这般不开窍,公仪音简直无话可说了,恨不得冲上前去把她摇醒才是。 钟灵珊还眨着大眼睛望着她。 公仪音咽下心中的郁闷,“我此次前来查案,多扮男装,首饰什么的怕是用不着,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钟灵珊这才作罢,韩宇也不好做得太过,也没再出声。 小二将包好的首饰交给韩宇,韩宇叫身后跟着的仆从付了钱,三人刚要出凝碧阁,迎面却跨进来一人。 韩宇脚步一顿,看着来人打招呼,“江监军,好巧!” 监军? 公仪音心中微动,也停下脚步朝来人看去。韩宇打招呼的男子三十岁出头,身材匀称颀长,容貌亦是俊朗,一身棕褐色窄袖骑装穿在身上颇有几分军人的硬朗之气。 “阿宇?灵珊女郎?”被韩宇称作江监军的男子似乎与他们颇为熟稔,笑着同两人打招呼,目光扫过韩宇和钟灵珊,最后落在公仪音面上,面露狐疑之色。 “这位女郎是?” 韩宇四下瞧了瞧,见周围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靠近他道,“江监军,最近冀州村民失踪的事你可知道?” 那男子点点头,眼中狐疑之色更甚,。 “这位便是与延尉寺秦寺卿奉皇命一道来查案的宫无忧宫女郎,重华帝姬府上的门客,极善断案。”韩宇神秘兮兮道。 “郎君谬赞了。”公仪音淡淡回了。 韩宇笑笑,又指着那男子向公仪音介绍,“这位是我父亲的同僚,冀州监军江一哲。” 江一哲朝公仪音行了个礼,公仪音也淡淡回以一礼。 江一哲好奇的目光在公仪音身上停留片刻,面露惊讶之情,“宫女郎年纪轻轻便担此重任,实在让我等男儿汗颜啊。” “郎君说笑了,不过是蒙殿下看重,实在是惭愧。”公仪音答。 “不过”江一哲对她似乎有些兴趣,“素来只闻男儿做门客,没想到女郎这般的娇客也会拜入殿下门下。” “无忧出生贫寒,下有弟妹,上有高堂。幸得殿下广纳贤才,不拘泥于性别,无忧才得此安身立命之所。”一个女子做门客,或多或少会让人产生怀疑,所以公仪音老早就想好了说辞,此时张口即来,倒显得可信不少。 “佩服佩服。”江一哲忙躬身夸赞道。 “江监军来凝碧阁,也是来挑选珠宝饰品的?”韩宇笑着打趣。 江一哲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韩宇的说法。 韩宇眉头一挑,半真半假道,“前几日父亲还在同我提起,说江监军一表人才却一直未曾娶妻,还想给您介绍几个合适的女郎呢。若不是我没有小妹,估计父亲都想招江监军为婿了。” 江一哲垂了头,耳根处似有红晕浮起,“阿宇,你就别拿我逗趣了,若你真有小妹,我哪里配得上。” “诶——”韩宇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江监军太过客气了,父亲一向对你赞赏有嘉,我本人也是一直以江监军为榜样啊。只是这么看来,江监军这是有了心上人?” 江一哲轻咳一声,没有明确回答,只笑着含糊了过去。 他二人在此你来我往地寒暄,公仪音倒乐得清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也趁机理出不少思绪来。 冀州位于建邺附近,因而州郡兵是由中央派遣的官员直接统领,如果说韩宇的父亲韩震是冀州州郡兵的头儿,那么这个江一哲就是朝廷派来监督韩震的官员了。只是现在看来,这韩震和江一哲的关系似乎不错啊。两人走得如此近,江一哲当真还能对韩震起到监督作用么? 钟灵珊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倒把公仪音晾在了一旁,颇有些过意不去,忙插话道,“韩宇,要不你同江监军先聊,我和无忧自己逛逛便是。” “不了不了。”江一哲摆手,“阿宇,好好尽地主之谊才是。” “是是是,那我们改日再聊罢。”说着,朝江一哲拱拱手告辞。 江一哲入了店内,三人则踏出了凝碧阁的店铺。 公仪音不想同江宇多待,又见日头渐渐西斜,刚要出声告辞,忽然目光落在远处烟雾缭绕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上,心神一动。 “灵珊,那处是什么地方?”她伸手一指。 钟灵珊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恍然一笑道,“那里是城郊的卧龙山,是由连绵起伏的群山组成。”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韩宇眸光波动些许,“宫女郎这是要去爬山?”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那山的形状颇有几分意趣,想到山脚看看。而且这山的名字也挺有意思的,卧龙?”公仪音抿唇微微一笑。 因为韩宇的加入,钟灵珊总有几分亏欠公仪音的意思,见她难得有感兴趣的,忙应道,“好呀,反正卧龙山离此处不远,坐车很快便到了。这名字的由来,好像是因为群山的形状很像一条酣卧在那的巨龙,才因此得名。” 她转身看向韩宇,“阿宇,你若是有事便先回去吧,我和无忧一起去便是。” 韩宇微微蹙了眉,语声却依旧温润,“哪能让你们两个娇娇女郎独自去城郊,既然宫女郎有兴趣,我便同你们一道吧。” “那就多谢郎君了。”公仪音展颜一笑,果不其然看到韩宇的目光又深沉了几分。 一行人上了身后的牛车往城郊驶去。 卧龙山离深泽县并不远,出了城门再行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菱香荷香和夏秋冬春将车帘掀起,请了几人下来。 公仪音举目一眺,见眼前重叠山峦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山上树木枯黄,显出几分寒冬的萧瑟之感。最靠近他们的山峰有一条山路蜿蜒至顶,山顶上修凉亭几座,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钟灵珊走到她身侧介绍道,“可惜现在已是初冬,万物凋败,若是春夏过来,山上郁郁葱葱十分清爽,走到山顶的那座亭子上还能俯瞰深泽县的美景。” 公仪音面上显出几分雀跃,“真的?那岂不是风景很好?” “女郎若有兴趣,可以改日登山一观,可惜今日城门将闭,而且夕阳快落山,若登山去也看不到什么美景了。”韩宇接口道。 公仪音点头应了一声。 她今日不过是来看看地形,并无打算同韩宇他们一道登山。因为在中丘县的时候天心教的据点就设在深山之中,深泽县极有可能也是如此。 “那后面的山峰也可以登么?”公仪音指着远处的山峰问道。 钟灵珊看了一眼,摇摇头道,“那里的山峦绵延数百里,丛林密布,少有人进去过。所以百姓们登山一般就只爬前面这几座山峰了。” 又是深山老林?公仪音心中微动,假意好奇道,“官府没有派人进去勘测么?我看那里森林密布,应该是种植木材的好地方才是?” 钟灵珊看韩宇一眼,“我记得父亲曾请韩都督派士兵进山勘测过,可是那林子里有不少猛兽,那一次士兵伤亡不少,父亲向向朝廷递了折子请求支援,可是没有得到回应,便就此不了了之了。” 公仪音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把戏,不是同中丘县如出一辙?都是深山老林密布,都是官府不曾勘探。如此一来,深山里简直成了一个独立的王国,谁知道里头隐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瞥见她的神色变化,钟灵珊以为她是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而心有不悦,忙补充道,“那个许是主上日理万机还没来得及批示罢了。” 听到钟灵珊这话,韩宇的眉眼动了动,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顿了顿。 公仪音朝钟灵珊笑笑,示意她不必太惶恐。钟灵珊这才舒了口气。 “来城郊走这么一遭,觉得心情都爽朗不少。”公仪音终于敛了几分周身的冰冷气韵,浅笑着道。 韩宇一喜,趁机献殷勤,“改日女郎若是有空,我们可以选个风朗云清的日子来此登山望远,也别有一番意趣。” “是啊。”钟灵珊点头附和。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看钟灵珊一眼,她的神情明媚,笑得心无芥蒂,不由心中微叹。 钟灵珊这样的性子,若是放在宫里,怕是活不过几天吧?罢了,本不想卷入这是非之中,但难得她一颗赤子之心待人,自己还是找机会提点她几句吧。 “多谢了。今日时辰不早,灵珊,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钟灵珊和韩宇以公仪音的要求为准,自然没有异议。 回了深泽县城,韩宇同他们分了手,从车上下来之后目送着他们的车辇离去,眸中一抹深浓的兴味。 “查得怎么样了?”良久,他招手唤来身后仆从相问。 “郎君,已经派人去查了,您回去就该有结果了。” “好,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同郎主提起,否则后果你们知道的!”韩宇冷冷吩咐。 “是!”身后两名仆从神色一凛,齐声应诺。 回府的车撵行得飞快。 钟灵珊坐在车厢内,手里拿着方才在凝碧阁买到的首饰,一脸喜不自胜的神色,满是小女儿娇态。 看来她陷得不浅啊。 见她这幅样子,公仪音颇有些头疼,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向钟灵珊揭发韩宇的真面目,顺手挑起了窗帘向车外望去。 这时,车外有个招牌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引起了她的兴趣。 若是没看错的话,方才那招牌上写的是,“杨柳风”。 她深思一动,忙招呼钟灵珊过来,“灵珊,那里是杨柳风吗?” 钟灵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点点头好奇道,“是啊。无忧也知道杨柳风?”她清澈的眸子落在公仪音脸上,眸中写满了不解。 一个远在建邺的帝姬,居然也听过杨柳风的名号?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公仪音轻笑一声,“来冀州的路上听人说过,我们还见过杨柳风的洙妙呢。” “洙妙女郎?”钟灵珊眉头一挑,兴致勃勃道,“长得怎么样?是不是貌若天仙?”话音一落,又自言自语道,“不过你自己就长得这么好看,别的女郎再漂亮也越不过你吧。”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未正面回答,只道,“灵珊不知道么?洙妙一向都是蒙面的,所以我并未看到她的全貌。” “是哦。”钟灵珊应了一句,“阿宇跟我说过。” 来了! 公仪音眉目一动,顺着她的话道,“韩宇还跟你说这些啊?”说着,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去乐坊看别的女郎,你也不吃醋?” 钟灵珊摇摇头,一本正经道,“阿宇也是被人拉过去的,若是不去未免太不合群,我不会为这点小事吃醋的。” 听到她这么说,公仪音简直想把她的脑袋看看里头究竟装的是什么,这压根不是吃不吃醋的问题,而是一个男人的品性问题好吗!也不知韩宇究竟给钟灵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她死心塌地到如斯地步。 这么看来,自己是不能旁敲侧击了,一定要让钟灵珊亲眼看到韩宇的真面目她才会死心吧! 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头疼。 只是眼下还是破案要紧,钟灵珊的事情只能暂时先放到一边了。 回了刺史府,同钟灵珊告过别后,公仪音径直回了薜荔院。歇了一会,见离晚饭时辰还有段时间,便只身拐去了秦默他们住的菖蒲院。 推开院门进去,正好看到莫子笙从其中一间房中走了出来,见是公仪音,莫子笙的脸不知为何红了红,似乎有些羞见公仪音的模样。 见他如此,公仪音先是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莫子笙这是刚刚同秦默汇报完她的行踪出来呢! 莫子笙朝公仪音行了一礼,脸红红的匆匆退下了。 公仪音推门而入,秦默正坐在房中的几前看着什么。 “阿默!”她眸色一转,径自走到秦默面前坐了下来。 “回来了?”秦默淡淡抬眼,温声道。 “嗯。”公仪音往他手中的画卷瞟去,“你在看什么?” “方才子琴那里送来了附近山脉的地形图。” “这么巧,我方才也去看了。”公仪音起身挪到他身侧坐了下来,目光好奇地往他手中画卷看去。 “我知道。”秦默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温柔的目光落在公仪音面上。 公仪音睨他一眼,“子笙事无巨细都同你说了吧。” 秦默不置可否地笑笑,“似乎阿音又给我招来了一朵烂桃花?” 公仪音哀嚎一声倒在他身上,“别提了,我都快替灵珊愁死了,偏偏她怎么也不开窍。阿默,要不你给我出个主意?” 秦默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天心教的事还没有眉目,你倒操心起别家女郎的感情来了?” 公仪音“嘿嘿”一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秦默怀中继续窝着,“我这不是瞧着她投缘吗?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吧。” “我派人查查这个韩宇,到时给你出个主意出来。”公仪音一撒娇,秦默就没了辙。 “就知道你有办法。”公仪音在他怀中蹭了蹭,目光落在几上,“这卧龙山有什么猫腻吗?” “光从图上看不出什么,我准备过几日去实地看看。” 公仪音微微直了身子,看着那几上的地形图,“咦”了一声,“难怪这些山脉叫卧龙,原来这么一看,还真的是条卧龙蜿蜒的模样。” 秦默“嗯”了一声,“听说你们今日还去了天香楼和凝碧阁?” “对啊。”公仪音道,忽然想起今日看的戏法,便把最后一个戏法同秦默讲了一遍,“阿默,你说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奥秘?” 秦默淡笑不语,起身走到烛台旁掌了灯。暖橘色的灯光照在他素来冰冷的面上,给他染上一层温和光华,他回过头看着公仪,目光清澈温和。 “阿音是怎么想的?” “我本以为她逃出了箱子,可分明又听到了箱子里传来的敲击声。而那箱子底下的高台不过半臂长,也藏不住人啊。” “其实真相就在你眼前。” “就在我眼前?”公仪音吃惊地重复一句,站起身仰头看着秦默,房中烛火如流光般微微闪烁,在他面上投下波动的光芒。 “你把你方才的两个推测结合起来看看。”秦默循循善诱。 公仪音蹙了眉头,在心里将方才的猜测又过了一遍。 忽而脑中灵机一闪,压抑地看向秦默,“难道说那个女郎在箱子里又不在箱子里?” 她说得含糊颠倒,秦默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公仪音张大了嘴,久久未回神。 原来竟是这样! 那个箱子底部的确有开合的机关,那个高台的确有一部分是镂空的,但是表演的女郎并没有完全出箱子,而是身体的一半站在了镂空的高台中,另一半却仍弓着身子躲在箱子里。 因为男子插的剑多集中在箱子上部,如此一来便能完美避开,还能在男子敲箱示意的手举起手轻叩回应。 一旦想通了这个道理,就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玄乎了。 正唏嘘间,钟志柏派了人过来叫他们去前厅用饭。秦默收好几上的地形图,同其他几人一起去了前厅。 席上,公仪音向钟灵珊说起最后一个戏法的奥妙,她亦是惊讶得合不拢嘴,钟志柏和岳夫人也是好一阵慨叹,席上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 第二日,按照前一日安排好的,秦默几人一道去了深泽县县衙。 聂全听得人来报,赶忙出来迎接。 “几位里面请。” “不了,还请聂县令派个人带我们去失踪百姓的家中走访一番。”秦默道。 “报案的这些百姓,下官都有经手,不如由下官带寺卿一行去如何?”聂全挂着大大的笑脸道。 “如此甚好。”秦默也不推脱,点头谢过。 聂全带他们首先去的是离深泽县衙最近的一家,走过长长的狭窄小巷,失踪百姓的家就在小巷的最尽头。 他转头朝跟来的捕快示意一眼,捕快会意,上前扣了扣门。 “谁啊?”院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深泽县衙查案,请开门。” 很快,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从中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来。她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众人,带了丝害怕道,“你你们找谁啊?” 聂全分开捕快走上前去,和缓着声音道,“阿妪,我是深泽县衙聂县令,您还记得我吗?” 那老妪眯着眼睛看了聂全一会,转头朝院子里吼道,“叟,快出来,聂县令来了!”大声叫完这话,她一把攥住聂全的手腕,颤抖着道,“使君,可是老妪的儿子有消息了?” 聂全尴尬地笑笑,“还没有,不过今日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说话间,一个老叟也行到了院门处,狐疑地打量着一行人,待看清聂全,面上狐疑之色退去,激动道,“使君,可是阿华有消息了?” 聂全指了指身后的秦默,“这位是建邺来的秦寺卿,奉主上之命来调查阿华失踪的这桩案子,寺卿有些问题想问问你们。” 那老妪和老叟虽然不知道寺卿是什么官,但听到聂全话语中的主上,神情立马肃穆起来,忙将一行人往屋里请。 入了座,老妪颤颤巍巍给几人上了茶,“不知这位使君有什么要问的?” “能否将你们儿子失踪的经过同我详细说一遍?”秦默淡淡开口望去。 那老叟定了定心神,开始说起那日发生的事来。 ------题外话------ 灵珊这个妹纸呢,主观上并无恶意,只是被保护得太好单纯了些,夭夭对她还是不讨厌的 第192章 建邺来的不速之客 “阿华每日都会去城里做工,一般酉时三刻便会回来,就算有事耽搁,也会派人回来说一声。可是那一日,小民等到了戌时,却还没瞧见阿华的身影。小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去了街上找,不想阿华的同伴说他早就回家了。小民叫了邻居一道,把阿华常去的地方一一找遍了,却仍没找到他。小民隐约觉得出了事,第二日便去了县衙报官。”老叟深吸一口气,将当日经过一五一十道来。 公仪音蹙了眉头,根据这老叟的说法,似乎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有阿虎的消息?”秦默问。 老叟和老妪双双摇头,眉眼间满是忧色。 “阿华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秦默又问。 老叟摇头,“无”。老妪却是微眯了眼眸,略有沉吟。 秦默也不催促,淡淡地凝望着老妪,等待她开口。 果然,老妪想了一会,不确定道,“有一事,民妇不知同阿华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阿妪但说无妨。” “阿虎失踪前半个月开始,就有些神神叨叨的感觉。”老妪浑浊的眼中神色黯然。 “能否说得详细一些?”秦默微微弯了腰直视着老妪,眼中是淡然如水的神情,却让老妪紧张的心情莫名安定下来。 老妪咽了咽唾沫,接着道,“就是他经常会一个人念一些听不懂的话,什么天赋,生事,浇注民妇问他他便搪塞过去,并不细说。” 老妪眼泪巴巴地看着秦默,“使君,民妇的儿子是不是是不是?”说到伤心处已泣不成声,抬袖抹着掉落的泪珠。 老叟亦是黯然,垂首站在老妪的身侧,躬着的身子愈发显得凄凉。 秦默和荆彦又问了几句,得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答案。见再问不出什么,方才作罢,告辞出了院子。 “寺卿,阿虎念叨的那些字眼是莫不是天父,圣使和教主?”出了门,聂全沉吟着道。 秦默点点头,“去下一家看看。” 一连又走访了几家,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失踪的百姓都是莫名其妙某一日没有回家,失踪前都或多或少有些精神恍惚的症状。 谢过聂全,几人同他分了手,往刺史府行去。 “九郎,你怎么看?”荆彦看向秦默。 “看来这些人的失踪的确跟天心教脱不了干系。而且,看他们失踪前的症状,似乎与中丘县那些村民的失踪方式还不一样。” 公仪音点头,接口道,“中丘县的村民大多是被掳走,采取的是暴力手段。而这里的百姓,十有八九是被洗脑,自愿跟着天心教的人走的。” “没错。”秦默肯定了她的说法,“如此说来,此处果然是天心教的根据地。他们对这里百姓的洗脑和游说应该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怎么了?”公仪音不解。 “天心教早就有所准备,却独独在中丘县显得有些冒险混乱,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沉声道。 北风呼啸,原本晴朗的天气瞬间阴下来,车外的冷风裹着寒气从车帘缝中吹入,阴霾天色间,车内的光线也变得暗淡下来。 公仪音瞥秦默一眼,沉思。 在中丘县,他们已经发现了天心教开采那些铜矿的目的,如果如果明隐村外的铜矿是后来才发现的,为了赶进度,只能就地抓百姓前去做苦力。这说明天心教的野心比一开始打算的还要膨胀! 她惊骇地抬眸望向秦默,眼中波光闪动,眉头已拧成了个结。 “深泽县周边的铜矿还不够他们的冶炼,竟然还要跑到中丘县去临时开采,阿默,他们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公仪音颤抖着问出了声。 荆彦和谢廷筠亦是通透之人,闻言俱是脸色一变。 “下午我们去卧龙山实地看看。”秦默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冬日的冷冽。 他们原本只打算先去摸摸情况,因而并未惊动钟志柏,也未借用刺史府的人。不想用过午饭,刚要带着跟来冀州的秦府侍卫出门,刺史府却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听得钟志柏派来的人禀报,公仪音正在穿衣的手顿了顿。 她不急不缓地扣好衣衫上的盘扣,望一眼窗外依旧暗淡的天色,同菱香和荷香说一声,脚步沉稳地出了门。 到了大厅,远远瞧见里头隐隐绰绰坐着几人。 待走近,才发现秦默荆彦和谢廷筠三人已经到了,正在同一人行礼寒暄。公仪音澈亮的目光一扫,瞥见拱手行礼的那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一撇八字胡,目光犀利而精明,身上穿的亦是改良后的骑装。 士族和文人多喜宽袍大袖,在南齐,会穿窄袖骑装的人,多是武将。再一看那人有几分眼熟的面容,公仪音心中有了猜测。 行进大厅,那人听得动静朝公仪音望来,微微拱了拱手,“这位想必便是重华帝姬府上的门客宫女郎了吧?” 公仪音此时的身份只是个门客,并无一官半职,自然比那人的地位来得低许多。恭谨一礼,口中清朗道,“无忧见过韩都督。” 没错,此人便是冀州都督,韩宇的父亲,韩震。 那人先是一愣,尔后“哈哈”一笑,“女郎好眼力。” 钟志柏请了几人分别入座,刚坐好,便听得韩震洪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寺卿方才这是准备出门?” 公仪音和秦默他们原本约着在府门口碰面,想来却正好遇上韩震,故而有此一问。 既然被韩震看到,秦默也不否认,微微颔首,“想去城郊看看。” 韩震“哦”一声,眉头一挑,“诸位莫不是要去卧龙山?” 秦默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韩都督好眼力。” 韩震大笑一声,似乎并未听出秦默话中深意,“寺卿一行乃是为百姓无故失踪一案而来,这深泽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却并未找到这些失踪的百姓。想来想去也只有城郊的山上能藏人了。” “想不到韩都督也是推理的一把好手。”秦默浅淡朝韩震望去,清澈的眸中不起一丝波澜,只有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曲了曲。 “寺卿说笑了。”韩震笑一声,忽而沉了几分语气,“只是下官也曾受钟刺史所托带人搜过那卧龙群山,却是一无所获。” 秦默先默,继而勾唇,“卧龙山绵延百里,许是韩都督查漏了也说不定。” 听得秦默带了几分怀疑的语气,韩震面上笑意也随之一收。 一时间,厅内没有人说话。穿堂而过的风从大厅外悬着的挡风毡帘中吹进来,卷起一地凄冷和压抑。 察觉到暗流涌动的气氛,钟志柏忙开口打圆场,“寺卿说得是,许是下官没有找对方向也说不定,正好趁此机会再将卧龙山仔细搜查一遍才是。” 韩震敛了脸上的郁色,眸光沉郁看向秦默,“既然秦寺卿要再走一趟卧龙山,不如让下官带人同去,人多搜查范围广,效率也高。秦寺卿意下如何?” 他既然主动提出帮助,秦默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否则就有对韩震生疑之嫌。眼下冀州四方势力未明,并不适宜树敌太多。 因而秦默也只沉默一瞬,很快扬唇浅笑,“韩都督有心了,我怎会拒绝。” 既已说定,几人便不多做寒暄,韩震先回都督府点人过来,秦默等人则在刺史府再候片刻。 韩震告辞离去,钟志柏则陪着几人在正厅中等着,瞧见秦默面上神情似有沉郁之色,钟志柏主动开口道,“寺卿,韩都督性子直,您别往心上去。” 秦默淡然一笑,“若韩都督当真只是性子直,倒也是冀州百姓之福了。” 听得他这般话中有话,钟志柏一愣,半晌才撩眼不解地朝秦默望去,见秦默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作罢。想了想还是说道,“听说韩都督最近很有可能调回建邺” 公仪音眼眸一眯。 调回建邺?难道这就是韩宇对她起兴趣的原因之一? 韩震与秦默虽一为文官,一为武官,但官阶却一致,只是因为秦默此次来冀州挂了个朝廷特派官员的名头,又有安帝特赐金牌加持,因而韩震才不得已对其恭谨有嘉,实则心中对秦默诸多不服吧,所以言语间隐隐夹杂着一股子火药味。又兼若真有可能调回建邺,日后不定官阶比秦默还高,故而才这般有恃无恐。 公仪音心中看得通透,嘴角一抹冷笑。别说还只是有可能,便是板上钉钉之事,若查出他同天心教有所关联,他就等着去牢狱中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秦默随意勾了勾唇,语声散淡,“多谢钟刺史提醒。” 见秦默并不放在心上,钟志柏尴尬地咧了咧嘴,没再出声。 众人心思各异,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好在韩震并未去多久,很快有人进来通禀,说韩震已带了人到了在门外。 送秦默一行人出了刺史府,眼见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钟志柏才步履沉重地转身回了刺史府。正巧今日休沐,便直接回了后院。 钟岳氏在房中刺绣,抬头见他一脸沉色地进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篓迎了上来。一边替钟志柏脱下身上大氅,一边略带担忧道,“柏郎,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钟志柏叹一口气,在房中的几前坐下,“还不是百姓失踪这桩案子?” 钟岳氏也跟着坐下,“朝廷不是派人来了么?柏郎还担心什么?” “今日韩震过来了,我听秦寺卿的口气,似乎对他有几分怀疑。” 钟岳氏吃了一惊,“韩都督?怎么会?” 钟志柏摇摇头,“秦寺卿没有细说,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对了,阿灵最近怎么样?没有再跟韩家那小子走得太近了吧?” “自从上次你训过她之后,她就收敛了不少。” “这就好。”钟志柏微微定了心,“我看得出来,韩震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我这官途到这怕是就到头了,也不期望能有什么大富大贵。至于阿灵啊,我就希望她能嫁个稳重可靠的人,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了。” “是啊。”钟岳氏附和道,“柏郎放心吧,阿灵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 “但愿吧。”钟志柏微叹口气,转了目光看向窗外。 寒风卷起院中的落叶四下飞散,冀州的严冬,不日将至。 另一侧,秦默四人和韩震一道往卧龙山而去。 到了山脚,韩震把带来的士兵分成几队,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韩震让每队跟了一名秦默这边的人,似乎是为了让秦默放心。 秦默和公仪音自然是一队,连同莫子笙一道,带了一队士兵往山的北边搜去。 没走几步,便看到山顶修葺好的那座凉亭,虽然眼下是在干正事,公仪音还是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朝秦默看一眼。 秦默看着她眼中灵动的波光,衬着她微漾的唇角,说不出的清澈灵动,拒绝的话当然说不出口。吩咐莫子笙带着士兵附近找线索,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往亭子走去。 亭子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八角凉亭,飞檐翘角,刻着精致花样。只是似乎年久失修,雕花木栏杆上的红漆斑驳凋零,露出积年的痕迹。 公仪音进了亭子中站定,面向深泽县城一侧放眼远眺。 果然如钟灵珊所介绍的那般,站在此处,深泽县城的景色尽收眼底。高耸的城门,鳞次栉比的房屋,都化做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出现在公仪音眼底。 公仪音叹一声,转身朝秦默看去,却见他站在亭子的另一侧,望着山峦起伏的重影出神。冬日的寒风吹拂起他宽大的袖袍,淡暖的阳光落在他面上,清雅流光,仿若绝世静好。那样精致流畅的侧影,茕茕而立的身姿,美好得恍如一副泼墨山水画,让人不忍出声打扰。 公仪音呆呆看了许久才走上前,目光望向秦默看去的方向,“阿默,你在看什么呢?”话音落,一双明眸渐渐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致。 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卧龙山脉的走势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虽然冬日山上草木凋敝,呈现出一派枯黄之色,但整个山脉气势恢宏如腾云蛟龙的形状还是让公仪音深深震惊到了。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凉亭,恰巧处在整个龙势的龙尾之上。 放眼望去,只见山峦间云雾缭绕,翠影重叠间恍若仙境。 公仪音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难怪天心教会将此处选作根据地,如此灵气充沛的地方,又兼山高皇帝远,实在是发展势力的不二之选。 秦默沉沉打量了许久方才收回目光。 “阿默?” 秦默声音微低,“果然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卧龙,卧龙,呵,野心还不小。” 公仪音望一眼在不远处四下搜索的士兵们,压低了声音,“阿默,你说,韩震他与天心教有没有干系?” “难说。不过我看这个韩震,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已经向主上秘密上书,相信很快就有回音。” 公仪音慨叹一声,不再多说,同秦默一道出了亭子加入到搜查的队伍当中。 时间飞快地流逝,眼见着太阳西斜,山上密林中的能见度也变得低了起来。秦默看一眼渐渐落山的日头,吩咐人去通知韩震暂且停止搜查。 将带来的人都集合清点好后,一行人又往山下走去。 今日并没有搜查出什么结果来,不过这也是秦默意料之中的事,若这么快就能找到天心教的踪迹,他们也不会潜藏了这么久都未被官府发觉了。 看来搜查的范围还得再扩大一些,秦默心中暗道。只是终究有几分不信任韩震带来的人,而自己的人手又不能过多地暴露,一时有些棘手,希望主上能尽快采纳他提出的建议才是。 虽然没有收获,但该搜的还是要接着搜。在韩震的安排下,又调派了不少人手在卧龙山周围一连搜查了好几日,可终究是所获甚微。 公仪音后几日虽没有跟着大部队上山,但每日的搜索情况都从秦默那第一时间知悉到,只是见好几日也没什么收获,不由有些泄气。 这一日,她晨起正在梳妆,却见菱香从门外急急越过屏风而入,口中直呼着“殿下”。 正在给公仪音梳头的荷香朝她轻啐一口,“大清早的咋呼什么呢?也不怕嚷得殿下头疼?”说着,往公仪音头上插了支简单的楠木簪。应公仪音要求,她这些日子一直做男装打扮。 菱香定了定神,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殿下,郎主和寺卿请您去正厅同他们汇合,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公仪音微惊,赶忙穿上荷香替她拿来的外衫,“可有说是什么事?” 菱香摇摇头,“郎主没说,只道让殿下梳妆好尽快过去。” 公仪音喝一口荷香递来的水定了定神,稍稍整理了一番便带着菱香往正厅赶去。一路上颇有些惴惴不安,十万火急之事?难道是失踪的村民找到了?可若如此,应该是喜事而不是十万火急才是啊? 猜测间,正厅已历历在目。她忙加快步子跨了进去。 见她过来,正在厅中搓手踱步的钟志柏一喜,忙道,“人都到齐了,我们快走吧。”说着,急急往厅外走去。 因秦默与钟志柏走在前头,公仪音戳了戳身侧的谢廷筠,压低了声音问道,“谢七郎,出什么事了?” “听说主上派了秦五郎领兵过来支援。” “什么?”公仪音一惊。秦肃带兵来冀州?她为何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谢廷筠的声音也愈发低了,“似乎是熙之建议的,为的就是杀天心教个措手不及。只是他不确定主上会不会采纳他的建议,所以谁也没说。现下秦五郎一行应该已经到了城门了,所以先派了个士兵前来报信。” 公仪音稳了稳心神,将从谢廷筠口中得到的消息理了一遍。 看来,秦默是觉得冀州的州郡兵势力并不可靠,所以上书请求朝廷支援。只是,这么大的事,秦默为何同她提都不曾提一句? 压下心中莫名涌上的淡淡怒气,公仪音跟在队伍当中,一路疾行到了深泽县城门处。 见刺史亲自率人过来,守门的士兵忙不迭行礼。 钟志柏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带着秦默他们一道登上城楼。 站在高高的城楼处远望,果然瞧见远处有大片黑点朝这边卷来。黑点渐渐靠近,公仪音这才看清,果然是一大队穿着盔甲的士兵。为首几人,身骑高头大马,朝城门疾驰而来。 公仪音看得分明,那一队士兵并未入城,而是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城郊就地驻扎了下来,唯独那几匹马上的人来势未停,朝着他们的方向飞奔过来。 一行人下了城楼,正好赶上那几人下马。 为首一人,果然是多日未见的秦肃。他穿着一身冷硬盔甲,薄唇紧抿,剑眉入鬓,斧削刀刻般的面容上沾染着连日行军的风霜和疲色,但眼中的坚毅之色却丝毫不减。 他下了马,朝几人拱手一礼。 秦默和钟志柏的品阶比他高,公仪音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三人便受了秦肃这礼,而其他人则躬身回了礼。秦肃和谢廷筠有过几面之缘,见他在此微有诧异,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点头示意了一下。 “五兄一路辛苦了。”秦默看着秦肃,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秦肃神情严肃,“为主上分忧,谈不上辛苦。倒是老九这些日子似乎清减了些。” 钟志柏也是方才听人来报,才知道主上竟然派了秦氏五郎带兵来冀州。他对秦肃的了解不算多,只知道他原本是豫州督军,因受主上器重,调入建邺北军当中,任虎贲校尉,同秦默一样,算得上是少年得志。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他亦是知晓的,那就是秦肃的身份。 传说秦肃的父亲虽为天水秦氏嫡支,但其母亲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寒族女子,连秦家的大门都不曾进过。而秦肃几年前大闹秦家的那一场闹剧他亦有所耳闻,只当秦肃与秦家早已交恶,只是此番见秦肃和秦默两人虽谈不上熟稔,但亦有几分手足的温情在,不由有些诧异。 秦默勾唇浅浅一笑,指着钟志柏道,“这位想必五兄已经猜出来了,冀州刺史钟志柏。” 秦肃微一颔首,少不得又一番见礼。 钟志柏对这几位朝廷派来的官员丝毫不敢怠慢,忙道,“秦校尉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入府稍作歇息片刻。” 秦肃点头应下,转身对着身侧的亲兵吩咐一句。那亲兵得令,朝众人行礼后骑马折返而去。看方向,似乎是往大部队扎营的方向去了。 而秦肃,则带着剩下一名亲兵众人一道往刺史府去。 因不知道秦肃要来,刺史府内并未做准备,如今也只能仓促吩咐下人将后院打扫出一间院子来。而在此打扫的期间,秦肃便先去了秦默他们住的菖蒲院。 秦肃将怀中圣旨取出递给钟志柏,圣旨上无非写的是特派秦肃率五百精兵前来协助秦默办案。钟志柏诚惶诚恐接了,同秦肃又说了几句,有意为他们几人留下几分私密的空间,识趣地告辞离去。 几人落了座,有女婢上了茶,复又垂首退下。 秦默带着浅淡笑意看向秦肃,“没想到主上竟然同意了我的要求。” 秦肃点头,往门外看一眼。 秦默会意,开口道,“放心吧,四周都守着我的人。” 秦肃定了心,喝一口杯中茶水,深浓的剑眉微挑,“主上收到你的来信后勃然大怒,竟是没想到天心教会发展到此等猖獗的地步,连夜密诏我入宫,让我率五百虎贲精兵前来冀州支援你。为了不打草惊蛇,连你也没有告诉,主上让我给你带话,让你莫怪,并非不信任你的意思。” 原来竟连秦默也被蒙在鼓里,这么一想,公仪音方才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了去。更何况,如今是在他人的府邸之中,行事难免要谨慎一些。 听得秦默轻笑一声,淡淡道,“主上多想了,他既派我来调查此案,自然不会怀疑我。” 秦肃“嗯”一声,目光在谢廷筠、荆彦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公仪音面上。 公仪音只当他要同自己说什么,却见他复又转了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之上,语气深沉,“现在是何种情况?” 秦默便从中丘县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这几日搜山的情况。他说得言简意赅,但该突出的点一处没落。秦肃也听得甚是认真。 公仪音和荆彦谢廷筠都没插话,在旁听着两人的言语。 听完秦默的讲述,秦肃有片刻的沉吟。 “如此看来,我们必须往卧龙山深处去搜了?” 秦默点头,“冀州都督韩震敌我不明,我信不过他。再者,若要进山,一来一去怕是得好些时日,冀州的州郡兵肩负着保家卫城的重任,并不能离岗太久。所以我才请求主上派兵支援,好在主上同意了我的请求。” 秦肃“嗯”一声,目光似有若无从公仪音面上掠过,“主上近日对冀州这桩案子颇为关注。” 公仪音被他看得起了几分忐忑之意。 莫不是父皇同他说了什么?又或者父皇让自己提前回京? 秦默顺着秦肃的目光往公仪音面上一瞟,淡淡一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主上怕是放心不下殿下的安危吧?” “殿下的安危自然也是一部分。只是好在老九你有在信中说明,所以主上也定心不少。”说到这里,他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公仪音。 “殿下,这是主上托下官转交给您的信笺。” 公仪音接过,看着信封上熟悉的“重华亲启”几个大字,一时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头不由有些发酸。 她低垂了头掩下眼中涌上的酸涩之感。 怕她尴尬,秦肃知趣地转移了目光,没有多说。 恰好此时钟志柏派了人过来通报,说秦肃住的院落已经打扫好了。秦默便顺势道,“五兄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房梳洗歇息片刻,明日我们再上山如何?” 秦肃点头应下,告辞离去。 待他人走了,谢廷筠看向秦默开口道,“熙之,让秦五郎领兵,是你向主上提的建议?还是主上自己决定的?” “主上自己决定的。”秦默淡答。不过,他也知道安帝必会派秦肃前来,所以就没有多此一举了,以免适得其反。 谢廷筠“哦”了一声,“秦五郎最近圣眷正渥,看来升迁指日可待啊。” 秦默笑笑,不置可否。 荆彦好奇接口道,“九郎,你何时给主上去的信?秦五郎竟然刚刚好在这个时候赶到。” “中丘县发现那座铜矿之后,我就觉得此案显然比我们想的要严重许多,而深泽县情况不明朗,单凭我们几个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荆彦愈发讶然起来。 居然从那个时候就想到了如今的局势,秦九郎的思维果然不是他们这种凡人可以企及的。 公仪音咬着下唇,情绪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廷筠望一眼面色淡然的秦默,再看一眼神情纠结的公仪音,打着哈哈道,“那个,早上起太早了,我先回房补个觉。司直,你一道吗?” 荆彦“啊”了一下,“我不困。” “没事,那也可以回房休息一下。”说着,连拉带扯地将荆彦拽了出去。 听得荆彦此起彼伏的嚎啕声渐渐消失,房内便只剩下了公仪音和秦默两人。 公仪音低垂着头,心中想着心事,怔怔地望着秦默,竟是半晌未曾开口。 秦默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她身侧坐下,温柔的眉眼望来,“阿音可是在怨我不曾将五兄之事告诉你?” 公仪音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圆溜溜的眼中闪动着娇憨之色。 秦默笑得愈发欢了,伸出玉白修长手指一戳她的鼻尖,“阿音这是何意?” “原本是怨的,后来听了秦五郎一席话,便不怨了。”公仪音老老实实道。 秦默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鸦青的头顶,呼吸绵长而温热,喷洒在公仪音洁白细长的优美脖颈之上,激起微微的颤栗。 “阿音,这潭池水,终究是要乱了。”良久,公仪音才听得他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 公仪音被他抱在怀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出他淡淡鼻音中的慨叹之意。 似被秦默的情绪感染,公仪音亦是淡淡叹一口气,反手抱住他宽阔坚实的后背,“不怕,我会永远陪在你身侧。” 她的长发被秦默弄乱了些,乌黑细碎的发丝飘落颊边,映衬出肌肤如羊脂白玉般的好颜色。 秦默抱住她的手收紧了些,没有出声,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在一起。 时光缓缓流淌,世间的一切仿佛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只剩两颗隔得极近的跳动的心。 良久,秦默松开了公仪音,低低垂眸望去,他们的眼瞳中,有彼此的身影摇曳,在细碎光影中模糊成飘忽的涟漪。 又陪秦默静静坐了一会,公仪音回了薜荔院。 一进房中,她屏退伺候的女婢,在房中小几前坐了下来。等到女婢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方才从袖中掏出秦肃交给她的那封信。 白皙的指尖在信封上轻轻拂过,信封上的一笔一划在她看来都无比熟悉。父皇曾手把手教她如何执笔如何写字,她亦曾坐在父皇身侧看着他批阅奏折。 明明离京不过月余,一时间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将信封裁开拿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不过薄薄两页,拿在手中却重逾千斤。公仪音压下胡乱飘摇的思绪,将信纸展开来。 “重华,见信安” 跃入眼帘的是五个大字,公仪音恍惚见到父皇伏案执笔的身影,刹那间泪意涌上,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她抬手拭了拭眼眶,定了心神继续往下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以为的斥责竟一句没有,整封信都只有对公仪音的思念和担忧之情,溢满字句之中,仿佛是安帝沉稳的声音在公仪音耳畔循循叮咛。 公仪音一字一句看完,泪水早已湿了眼眶。 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呆呆坐在几前,目光望着几上摊开的信纸,神情恍惚。仿佛透过这薄薄的信纸看回了金碧辉煌的南齐宫中。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孝。 明知此行危险重重,明知父皇会担忧,她却依旧一意孤行地跟来,却不知父皇在深宫之中是多么的焦灼而担忧。 她倚着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致默默出神,心中想了许多许多。 直到门外有敲门声响起,公仪音转过头,“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荷香。 她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抬头却望见阳光下的公仪音,金色的光线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侧颜轮廓,睫毛纤长浓密,似乎还挂着一两点晶莹的水珠。昔日水波清亮的眸中也仿佛盛了几分苦涩和忧伤。 这是荷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公仪音,不由有些怔住,竟忘了回话。 公仪音转头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中残留的泪珠,这才侧身看回荷香,浅浅一笑,“荷香,有什么事吗?” 荷香回了神,忙屈身一礼道,“殿下,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 “好。替我打盆水过来。” 荷香不敢多问,应一声诺退了下去,很快又端了盆温水进来。 公仪音就着温水净了面,见铜镜中的自己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方才随着荷香去了正厅。 入夜。 冬日的夜格外凄寒,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有行色匆匆的巡逻士兵经过,低低咒骂一声,往手中呵出一口气,又很快隐入深浓的夜色之中。 天空有繁星几点,而某座府邸当中,亦点着排排灯盏,散发出暖橘色的光晕。 寒风吹过,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摆,灯笼中的蜡烛被吹得明明灭灭,光影摇晃。屋内的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中点着烛火,照得一室亮堂。 有一青衫中年男子坐于屋中长几前,手握狼毫笔似在奋笔疾书。写完一段,他舒一口气,缓缓抬了头。烛火通亮中,看得他的容貌,不是别人,正是冀州都督韩震。 他拿起几上宣纸,对着尚未干透的墨迹吹了吹,刚要起身唤人,忽然一阵阴风吹过。 窗扉“啪嗒”一声巨响,他一骇,继而又有“呼”的一声,眼前一黑,竟是烛火无缘无故熄灭了去! 韩震惊惶起身,朝发出声音的窗户望去,却骇然发现屋中的阴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似幽灵一般站在角落,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韩震被看得起了一身冷汗,恶狠狠回望过去,语声狠厉“谁?!” ------题外话------ 谢谢宝贝们一如既往的支持 月票:柒柒、9663妹纸、30妹纸、小涂涂 评价票:小紫、微微、lel 么么哒 第193章 情字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阴测测的笑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愈发渗人。 韩震身子一抖,定了定心神,出拳往那黑影袭去。 黑影飞快闪身避过,轻“呵”一声,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韩震。 见黑衣人居然躲过了自己的突袭,韩震的脸色一沉。他自幼习武,武功本是不弱,可此人却能轻而易举与地躲过,足以见其武功还在自己之上。 这么一想,面上神色变了变,可瞥见黑影定在原地,却并没有出手,心中一动,莫不是此人并非刺客,而是另有其他目的才来此? 想到这,他定了定心神,压低了嗓音道,“阁下夜闯寒舍,有何贵干?” “怎么?韩都督连本圣使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黑衣人终于开了口,朝前跨了一步,面容在窗外透进来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明灭不定。 韩震一惊,忙抱拳行礼,“韩某见过青龙圣使。不知圣使驾临,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青龙圣使皮笑肉不笑地“呵”一声,“不敢劳驾韩都督。” 听得他这般捉摸不定的话语,韩震心里紧了紧,心中咒骂一声,试探着抬头看向窗前的青龙圣使,“不知圣使此番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要吩咐?” “听说朝廷派人带兵来冀州了?” 韩震眼角处的肌肉一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异色。秦肃带领五百虎贲精兵来冀州支援秦默一事,他也是下午听人来报才知,没想到天心教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他在心中飞快组织了一番语言,抬头点头道,“圣使消息灵通,确有此事。韩某也是下午才得知,正准备给圣使去信,不想圣使就亲自过来了。”说着,目光往几上摊开的信纸一看。 青龙圣使“嗯”了一声,似乎信了他这话。 韩震微微松口气,“圣使,那些失踪的村民?”他试探着看向青龙圣使,紧紧盯着他只露出一双眼眸的面上,试图看出些什么来。 青龙圣使冷笑一声,“你想问什么?” 韩震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韩某想知道,那些失踪的村民是否真的藏在卧龙山中?” 青龙圣使定定看他一眼,忽而将袖一拂,一阵凛冽的掌风袭来。 韩震慌忙闪身,往旁侧避过,却并未还手。 “圣使这是何意?”韩震咬牙切齿地看向青龙圣使。他本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如今这般同青龙圣使毕恭毕敬地说话已属不易,不想他却突然出手,顿时令韩震生了几分怒意。 “哈哈哈。”青龙圣使大笑几声,大袖一收,将手再次拢于袖中。“开个玩笑,韩都督不要介意。” 韩震强自压下心中顿生的怒火,语气硬邦邦道,“圣使究竟有何吩咐,还请明说。若家仆发现异样赶来,于你我两人都不好。” 见韩震居然敢威胁自己,青龙圣使不怒反笑,一双明澈狭长的眼微微往上一挑,被黑布蒙住的唇亦是轻轻一勾,“听说此次来的是那位颇为器重的秦家五郎?” “正是。”韩震冷言。 “秦肃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年少从军,虽与天水秦氏闹掰,但小小年纪便坐上了豫州督军的位置,如今更是圣眷正渥,已当上虎贲校尉,想来能力不弱。”他顿了顿,还是压下心中不郁道,“此次秦肃亲自率虎贲精兵前来,若那些失踪村民当真藏在卧龙山中,圣使可要当心会被秦肃和秦默他们发现踪迹了。” “韩都督,你不必费尽心力套我的话,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些村民的确在卧龙山里。不过等秦肃和秦默搜到那里时,我们的人马早已撤离了,至于那些村民,让他们找到也无妨。” 听得青龙圣使这么说,韩震皱了眉头,犀利的眼中闪过一抹沉色。 他并非天心教的教徒,与天心教有交集也不过源于三个月之前。那时,天心教初不知为何突然找上了他,所求并不多,只是让他替天心教提供些许便利而已,而天心教则答应与天心教的关系也只是互惠互利而已。他给天心教提供便利,天心教则答应在他的仕途上助其一臂之力。 他并不知天心教背后的势力是谁,所以当时不过将信将疑的态度并未应承下来。但那之后他入宫述职,主上却当真流露出想将他调入建邺的想法,这才开始正视天心教开出的条件。 他并不甘心这一生做个冀州都督就到头,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出身并不好,朝中又无人,若是不用些非常手段,在仕途上的确很难再进一步。所以左右权衡之下,他还是答应了天心教的请求。这几个月,天心教果然未让他太过为难,不过是偶尔通知他哪次巡逻时稍微放放水罢了。 只是,如今钟志柏一纸奏折将冀州百姓失踪的事递了上去,主上起疑,竟派了两拨人马过来,这让他不得不感到些许不安,所以才借此探探青龙圣使的口风。现下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头越发迷糊起来。 天心教抓这么多村民在卧龙山中究竟是要做什么?什么叫那些村民让他们找到也无妨? 他心中算盘打得飞快,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的神情。 青龙圣使定定盯着他,又是“呵”一声,“韩都督大可放心,你和我们合作也好几个月了,我们何曾叫你难做过?” “那明日秦肃带兵搜山,我是否需要参与?该扮演何种角色?”见青龙圣使遮遮掩掩不肯细说,韩震索性也不问了,只关心青龙到底想让自己做什么? “韩都督果然是明白人。”青龙圣使赞赏地点点头。窗外月光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银白色的光芒洒在大地上,些许透过窗户倾洒进来,给青龙圣使蒙着黑布的脸上镀上一层朦胧的银光,越发使他面上神情难以捉摸起来。 说完这话,他看韩震一眼,接着道,“明日秦肃带人搜山一事你就不用管了。只是,有一事还需要韩都督帮忙。” 韩震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圣使请讲。” “听说此次秦默身边有一人,姓宫名无忧,说是重华帝姬府上善断案的门客。”青龙圣使淡淡开了口。 韩震迟疑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人。圣使可是觉得此人有什么不妥?” “我们需要你帮忙查探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韩震眉梢一扬,眼中露出一抹狐疑之色,“莫非此人并非帝姬府上门客?” “韩都督信?”青龙圣使反问。 原本并没起怀疑之心的韩震再听到这句话时却怔了怔,想起公仪音姣好的容貌,清贵的气质,不凡的谈吐,果然心里也生了几分疑。 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当真只是一个小小的门客? 见他眉头紧皱沉默不语,青龙圣使也不非想得他一个答案,却又转了话题道,“听说钟刺史家的独生女郎心悦韩都督之子?” 韩震怔了怔,不知青龙圣使为何会突然说起这茬,抬眸对上青龙圣使似笑非笑的眼神,深不见底,恍若沉渊,一颗心也不住往下沉。他不敢想太久,斟酌着语句道,“阿宇少时与钟家女郎见过几面,倒也谈不上相识。” 青龙圣使微狭了透亮的瞳孔,没有反驳,只道,“这么看来,前几日令郎君与钟家女郎和那位宫无忧同游深泽的事,韩都督是不知道咯?” 韩震面上挤出的笑容僵了僵,因为青龙圣使说的这事,他的确不知道。 “韩都督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少男少女互相交往本就不会事事报至父母双亲处,韩都督也不必生怒。如今这位宫无忧住在刺史府,与钟家女郎的住处极近。宫无忧的真实身份,钟刺史定然知道,如此一来,钟家女郎说不定也略知一二。所以此事就得拜托令郎君出马了。” 这是叫阿宇去套钟灵珊的话? 韩震的面色沉了沉,低头垂首不语,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能让青龙圣使如此上心,这位宫无忧定然不是普通人,自己的官途虽然重要,但他也决计不想卷入什么不该卷入的事情里惹得一身腥。 青龙圣使面上的笑容淡了淡,月光下显出一两分冷冽,“既是合作,韩都督就该拿出些诚意来。总不能一直受着教主的恩惠却不肯替教主做一两件实事吧,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韩震浑身一震。 他跟青龙的接触其实不多,在这极其有限的几次接触当中,青龙圣使很少提到他们天心教的教主,只有第一次时,他说是奉教主之命前来。如今他用这样的语气一连说了两次教主,不知为何,韩震觉得心底有一股寒凉之意慢慢升起,在他四肢百骸间游走。 他居然觉得,这一次,他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上了这艘船,也许久再也下不去了。 夜晚的寒风从未关紧的窗户中漏进来,吹得青龙圣使和他的衣袂纷纷作响。 他沉吟片刻,终是抬了头,“韩某定叫犬子尽力而为。” 青龙收敛几分面上的冷意,微微颔首道,“如此,我就静候韩都督的佳音了。”尔后不再多说,拱手一礼,“告辞。” 话音落,黑色的身影已转向窗边,足尖一点轻跳上窗台,再纵身一跃,很快融入深浓的夜色之中。消失的瞬间,衣袖一拂,方才房中熄灭的烛火竟是“忽”的一声又亮了起来。 眼前骤然一片通亮,韩震不适地眨了眨眼,顾不上其他飞快奔到窗前,放目望去,却只见一片静得诡异的景致,还有照满大地的银色月光。 视线所及处,青龙的身影,早已不见。 第二日,秦肃和秦默带了人上卧龙山搜查,为了自身安危着想,再加上不想拖慢他们的进度,公仪音没有跟着上山。谢廷筠也跟着留在府中陪她。 搜了几天,却仍旧没搜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是公仪音有有些着急起来。这日,用过早饭,她在薜荔院中待不住,便去了菡萏院找钟灵珊。 不想钟灵珊却不在院中,问院里当值的女婢们也是一问三不知。公仪音觉得有些奇怪,正好眼尖地瞟到夏秋从房中出来,眉眼一动,带着菱香荷香快步走了上去。 夏秋似乎正想着心事,心不在焉地关上房门,一转身瞧见公仪音不由骇了一大跳,忙不迭行礼,“见过” 话音未落,公仪音摆摆手制止了她的行礼。 她如今的身份并未公开,院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是小心点好。 夏秋怯怯地抬眼看着公仪音,知趣地开口道,“女郎是来找我们家女郎的?” 公仪音点头,“听说她不在府里?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夏秋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咬着下唇摇摇头道,“奴婢不知。” 公仪音分明看到她眼神中的闪烁之意,顿时心下生了几分不喜,沉了语气道,“当真不知?”她虽然平日里性子温和并无皇族的娇矜之气,但如此带上三分怒气的说话,还是让夏秋的身子猛地一颤。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霸气。夏秋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婢,何曾见过这样凛冽的气势,再想到帝姬虽然看上去性子温婉,但到底是主上捧在手心之人,哪能没有三分傲气?登时面色就惨白起来。 公仪音瞧见她的模样,突然心沉了沉,脑中不可遏制地浮上来一个想法。 她上前两步,走到夏秋身边低语道,“夏秋,你老实交代,灵珊是不是出去见韩宇了?”她的声音虽低,但咬字颇为清晰,一字一句如鼓槌般敲击着夏秋的耳膜。 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夏秋两股战战,忍不住就要跪倒行礼。公仪音伸手扶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拜下去,只冷冷盯着她低垂的面容道,“你只需回答是还是不是。”说话间,皇族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气势扑面而至。 在公仪音的注视下,夏秋的额上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终于,她战战兢兢蠕动着双唇开了口,“是” 公仪音眸色一沉,紧紧盯着夏秋的面容,“你们女郎这样偷偷出去同韩宇私会,有多久了?” 夏秋不敢看她,虽然女郎临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她不可泄露自己的行踪,可在公仪音这般高压的注视下,她压根就顶不住,只得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往外说。 “女郎自从郎主不准女郎同韩郎君走得太近之后,女郎就只能就只能私底下跟郎君偷偷见面了。” 公仪音冷冷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非但没有帮灵珊,反而是害了她?” 夏秋垂首不语,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你可知灵珊去了哪里?” “奴婢不不知。”夏秋依旧不敢抬头看她,脸上的面色更加地白了。 公仪音皱了皱眉头,“冬春同她一道出的门?” “是。” 公仪音沉默不语。前几日刚见,今日便又出了门,钟灵珊对韩宇,着实陷得太深,真真是情字误人啊。这么一想,一时间有些唏嘘。 夏秋见公仪音忽然间不说话,心里头更慌了,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将自己治了罪,咽了咽口水忙不迭道,“也许也许是去了天香楼,女郎甚喜天香楼。” 公仪音松开锢住她手腕的手,“何时出发的?” “半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 这么说,此时两人必然已经见上面了。 她忽又想起一事,抬目望向夏秋,“你家女郎今日出去,是自己起意,还是韩宇相约?” “是是韩郎君昨日相约。”夏秋不敢再隐瞒。 公仪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居然是韩宇相约?他到底想做什么?看他前几日的举止,分明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如今却这般主动相邀钟灵珊,是为了稳住她?还是另有图谋? 她顿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抬眼瞧见夏秋依旧颤抖着身子垂首不敢望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夏秋,灵珊性子活泼,我同她虽相识不过几日,却觉颇为投缘。你应该也能看出,我并不喜韩宇。但如今灵珊正是情窦深浓之时,想来不大能听得见我的意见。今日之事,你暂且不要同她讲起。只说我过来找了她,见她不在便离开了。”公仪音凉淡吩咐。 “是,婢子知晓。”夏秋颤声应了。 公仪音便不再看她,转身离去。身后的菱香和荷香对视一眼,忙快步跟了上去。 公仪音并不担心夏秋会将此事说与钟灵珊听,因为钟灵珊只待冬春出去,明显是想留夏秋在府中替她遮掩一番,又千叮咛万嘱咐夏秋不能透露她的踪迹,而如今夏秋两件事没有一件做到的,唤作她,也必然不愿意让夏秋知晓。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考虑,还是害怕她的身份,夏秋都会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只是,这般看来,夏秋并非一个称职的女婢。钟家对钟灵珊的保护,着实太过了些。 她心有唏嘘,良久才回了神,却觉身后的菱香荷香今日沉默了不少。若唤作前几日,菱香必然叽叽喳喳上前说个不停了。 她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这两名平素视她如普通世家女郎的女婢,在见到方才她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凛冽贵气时,怕是也怕了吧? 罢了。 她叹一口气,转身看向菱香和荷香,“我要去菖蒲院找云七郎商量些事,你们先回薜荔院吧。” 菱香和荷香躬身应了,行礼离去。 公仪音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出了会神,终是转身朝菖蒲院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谢廷筠正在房中烹茶。 他的房门并未关,只垂下厚厚的毡帘隔绝掉房外的清冷之气。门外并未站人,连伺候的女婢也无,想来是为了保密,并未要人来前来服侍。 公仪音自行挽起毡帘走入房中,便见到了正坐在长几前悠闲烹茶的谢廷筠。 “七郎好雅兴。”公仪音理了理裙摆,在谢廷筠面前端坐下来。因谢廷筠此次出行对外都自称云七,所以公仪音也省掉了那个谢字,只呼其七郎。 见公仪音进来,谢廷筠也只微微抬了眼眸,目光很快又落在了手中的红泥茶壶之上。 他取过两个青釉色茶盏,缓缓往杯中注入煮好的茶水,淡淡茶香很快斥满整间屋舍。 谢廷筠这才抬头,朝公仪音露出一个明灿的笑意,尔后将其中一只茶盏推至公仪音面前,望着公仪音如玉般的容颜语声清朗地开了口,“无忧看上去似有忧心之事。” 难得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公仪音颇觉新奇,方才心中郁气散去不少,轻挑秀眉望着谢廷筠浅淡道,“七郎好眼力,不如你猜猜,我因何而忧?” 谢廷筠定定盯了她一瞬,启唇道,“要我猜,世间种种,或许都逃不过一个情字罢?” 第194章 青龙,你可别得寸进尺! 公仪音眉梢一扬,似笑非笑道,“七郎倒是看得通透。就是不知你这情字何解?” 谢廷筠看她一眼,淡笑,“自然不是说你罢。” 公仪音端起谢廷筠递来的茶盏轻啜一口,微微睨眼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谢廷筠轻笑,“你与熙之正是情浓之际,当然体会不到这情字之苦。你啊,这是为他人而忧。” 听得他这么说,公仪音放下茶盏,颇有几分好奇,“七郎你是从何得知的?” 谢廷筠晃了晃杯中茶水,微眯了眼眸故作神秘道,“自然是从你的神情中推测出来的。” 他说得笃定,公仪音却是不屑地撇撇嘴,明显不信,“你若有这本事,还不如改行去算命呢。我看啊,你之所知道,十有八九是九郎同你提过罢。” 谢廷筠轻笑一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怎么?想说说吗?”笑声在空阔的房中微微荡漾开来,激荡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公仪音微叹一口气,半趴在几上道,无精打采道,“还不是灵珊那事。” “钟家女郎怎么了?”谢廷筠奇问。其实,秦默同他也不过随口一提,至于个中详情他知道得并不清楚。见公仪音这番神情,不由来了几分兴致。 “上次来的那个都督韩震你还记得吧?他有个儿子叫韩宇,同灵珊年岁相仿,听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灵珊十分喜欢他。” 谢廷筠抿了抿唇,长眉一挑,“我还当是何事。那韩宇应该没有成亲吧?男未婚女未嫁,又是青梅竹马,互相悦慕本就是正常之事,无忧在忧虑什么?” 公仪音望他一眼,“若那韩宇是个正人君子,我自然是乐见其成。可关键是那韩宇竟是个心术不正之人!”说着,生气地将那日韩宇见到她是如何无礼如何殷勤的事同谢廷筠大致讲了一遍,说到最后,颇有些义愤填膺起来。 “竟还有这样的事?”谢廷筠眉一挑奇道,显然也有些没想到,“可是那日钟家女郎不是也同你一起?莫不是那个韩宇就当着她的面对你献殷勤?他也不怕钟女郎起疑?” 公仪音叹一口气,双手托腮,眉眼低垂看看着面前的茶盏,“灵珊生性纯良,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只当韩宇在尽地主之谊罢了。我本想同她明说,奈尔我二人相识不过数日,担心说出来落个挑拨离间之嫌,故而才左右为难。” 谢廷筠端起青釉茶盏不紧不慢啜一口,抬眼望向公仪音,“依照我看,无忧或许心急了些。” “怎么说?”公仪音微微直了身子朝秦默望去。 “你想,韩宇与钟灵珊相识相知已久,可钟灵珊却依旧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要么说明钟灵珊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要么说明韩宇极善伪装。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现在都不适合将真相说出。一个是自己深爱多时的情郎,一个是相识不过数日的帝姬,若是你,你会信谁?”谢廷筠不紧不慢同公仪音分析来。 公仪音叹一口气,眉眼轻垂间带出一两分的忧虑,“这正是我所担忧的。可若眼睁睁地看着灵珊跳入火坑,我又做不到。” 谢廷筠微微沉了声调,声线带了些低靡的撩人之色,看向公仪音的眼尾微曳,似笑非笑道,“我认识的无忧并非多管闲事之人,今次怎的这般上心?” “概不过缘分二字罢了。”公仪音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这么奇妙。譬如我与昭华同为姊妹,却对她半分不喜。而我与灵珊虽相识不久,但我瞧着她颇为投缘,故不想她在这段感情中伤得太深。”说到这里,她睨一眼谢廷筠,“七郎该对此感同身受才是。” “我?”谢廷筠一愣,不知为何脑中飘过一个清丽的身影。 “对呀。”公仪音随口道,“你与阿默这般交好,与谢三郎却是水火不容,难道不就是这个原因。” 谢廷筠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敛下心里莫名其妙飘过的心思,轻咳一声道,“要我看,你不妨再等等。韩宇若真对你起了心思,一定还有后招,到时你再设法让钟灵珊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过空口无凭的劝说。” 公仪音点点头,无奈道,“眼下也只能这般了。”她低头愣愣地看着茶盏,幽碧茶水中倒映出小小的自己,依旧是熟悉的眉眼,但眼中的纯粹早已不复当初。再想想钟灵珊,分明与自己同岁,却依旧如同晨曦中初绽的鲜花一般娇艳纯粹,这样的单纯不知世事,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叹一口气,垂首不再言语。 一时之间,房中安静了下来,只有门外呼呼的北风呼啸吹过,卷起一阵清寒之意。 过了一会,谢廷筠起身往房中的火盆中添了些银丝炭,回头看着公仪音道,“主上在信中没有斥责于你吧?”炭火噼啪声在房中响了起来,减了几分清冷。 公仪音摇摇头,似有些意兴阑珊,“没有。只是父皇越是如此,我就越觉得自己不孝。父母在,不远游,我却不顾父皇的劝阻一意孤行跟着来此,留他在宫中担惊受怕,我这个女儿做得实在有些不像话。” 谢廷筠亦是沉默,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家中亲人。半晌,才抬头劝慰道,“事已至此倒没其他办法了,等天心教案子结了,我们尽早回京。” 公仪音颔首“嗯”一声,抬眸道,“七郎也想回京了吧?” 谢廷筠浑不在意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落寞,“是啊,我也想念京里的美食和美人儿了。” 公仪音没料到他会这般回答,一时间愣住,呆呆抬眸看了谢廷筠一眼。 他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家中亲人,却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一时间,公仪音的心里颇不是滋味。看来,谢廷筠与谢家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冷淡,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既然谢廷筠不愿提,公仪音也不会识趣地再提起这话头。清泠眉目一转,有意缓和下房中沉闷的气氛,笑着望向谢廷筠打趣道,“美人儿?莫不是我皇表姊?” 谢廷筠明显愣住了,半晌才眨了眨长而浓密的睫毛,愣愣地重复了一句,“初云宗姬?” 公仪音冲他眨了眨眼,抿唇笑得欢快,“是啊,七郎有没有想她?” 谢廷筠的脸莫名一红,想起方才脑中莫名其妙浮上来的清丽身影,轻咳一声别开眼道,“无忧,你别开玩笑了。好好的,我怎么会突然想起初云宗姬?” “我才没有开玩笑。”公仪音看着他嘟了嘟嘴,一本正经道。说着,趴在几上的身子往谢廷筠处凑了凑,“说认真的,谢七郎觉得我皇表姊如何?” 谢廷筠轻咳几声掩下面上的尴尬,抬头望公仪音一眼复又垂了头,“宗姬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不适合而已。” “为何不适合?”公仪音追问。 谢廷筠没有说话,半晌,才有闷闷的声音传来,“自然是我不够好。” 公仪音坐在他对面,看着谢廷筠低垂的面容,长长的睫羽轻颤,宝石般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绪,面上神情亦是悲喜难辨。 或许谢廷筠的内心,并不如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谓而洒脱。 明明是建邺世家大族子弟,世人提起他时却只是摇头,比之同龄的秦默、秦肃甚至是谢廷笍,他似乎格外“不得志”,这样“不得志”的背后,似乎又隐藏着只能游戏人生来麻痹自己的苦衷和无奈呢? 一时之间,公仪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人生在世,总归有这么多无奈和不如意的地方,她无法感同身受,亦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才好,心中突然间生出一丝深深的无力感。 然而转念一想,路,是谢廷筠自己选的,旁人没有权利去评判,更没有权利去左右。她能做的,就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尽可能给予谢廷筠支持,并希望他日后一切安好。 谢廷筠最是受不得这样尴尬而清冷的气氛,抬头朝公仪音灿然一笑,“好了,不说这些了,眼下还是尽早将这桩案子破了要紧。” 是啊。 公仪音长长吐尽心中浊气,赞同地点点头,将脑中那些杂乱纷繁的想法赶出去,略带担忧道,“一连搜了几天也没有进展,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放心吧,有熙之在,此案一定能破的。”谢廷筠笃定道。 果然,到了下午的时候,秦默带了新的消息回来。 听到人来请,公仪音急急忙忙忙换好衣服去了菖蒲院。 掀开风帘,一眼便瞧见秦默秦肃几人正围坐在长几旁商量着什么,几上还摊开着一张牛皮纸制成的地图,粗粗一扫似乎是卧龙山的地形图。 门外的冷风灌入,几人纷纷抬头望来。 “无忧,你来了。”秦默抬头望向她,眉眼微弯,虽面上有掩饰不住的疲色,但依然丝毫不损其清姿,神情柔和至极。因秦肃在此,他的语气并不如平素亲昵,但若仔细分辨,还是能听出一两分温柔之意。 公仪音走到他身侧坐下,看着几上摊开的地形图问道,“今日有什么收获吗?” 秦默点点头,手指在地形图上指了指,“今日在这里发现了一处被开采过的铜矿。” 公仪音眼神一亮,“有没有发现天心教的踪迹?” “那处铜矿已经空了,但应该是刚开采没多久。”秦默淡淡道。 “也就是说,天心教的人刚离开?”公仪音微微泄了气。 “嗯。”一直沉默着的秦肃开口应一声,抬头望向公仪音,“天心教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主上派我带兵前来的消息,所以提前将人转移了。” “那怎么办?”公仪音一听急了,难道此次又被天心教抢了先? “那处铜矿的位置位于卧龙群山深处,周围的山都已被我们搜查了个遍,却依旧没有找到失踪的村民和天心教的痕迹。但天心教扣了那么多村民,不可能这般迅速地转移到其他地方,所以我们推测,村民也好,天心教的人也罢,应该都还在卧龙山中,只是往更深处的地方转移了。”秦默朝公仪音笑笑,示意她不用着急,不急不缓地一一分析道来。 他的声线清冷而利落,宛如上好丝滑的绸缎,悠悠拂过人心中,不知不觉抚平了众人内心的燥意。公仪音的心境,也跟着安定下来。 “明日我同你们一起上山吧。”虽然微定了心,但叫她日日在刺史府干等着也终究不是办法,不由期待出声,灼灼目光滑过秦默和秦肃的面上。 秦肃定定看她一瞬,没有表态,却转了目光看向秦默,似乎在等着他拿主意。 “深山中情况复杂,无忧,你没有武功护身,同我们一道上山太不安全。”秦默缓缓凝视着公仪音道,果不其然看到她的目光暗淡下来。 不忍看到公仪音这般暗淡的神情,秦默撇开目光。心中一阵心疼,但终究还是没有松口。他不愿拿公仪音的安危去赌,因而只能让她失望一次了。 谢廷筠笑着接口道,“是啊,越往深山里走,这环境就越恶劣。无忧你还是不要去自讨苦吃了,跟我一起待在府里安心等消息吧。”谢廷筠知道秦默的担忧,看向公仪音版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也缓和了方才略显沉重的气氛。 公仪音自然知道搜山的艰辛和危险,也知道秦默他们不让自己去是为了自己好,方才不过是一时热血上头想帮着做些什么罢了,听他们拒绝也不再坚持,乖觉地点点头应下。 “好了好了,我就随口一说啦,你们也不用露出这种如临大敌的神情。”公仪音朝几人露出一个明灿的笑意,示意他们不用放在心上。 秦默见她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眼中水波轻闪,暗雅流光,似落满漫天星辰,让公仪音又忍不住看呆了去。 秦肃不经意一瞟,正好看到秦默和公仪音交错的视线,视线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缠绵之色,虽然浅淡,却还是让秦肃看出了几分端倪。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公仪音和秦默面上一扫,很快垂下,眼中一抹深意闪过。 公仪音又坐了一会,听几人探讨了一下明日上山的布局,这才告辞离去。 风帘掀起的瞬间,有寒风涌入,吹起了公仪音长长曳地的裙摆,在空出划出一道旖旎的弧线。秦默定定地看着公仪音的背影,眼中一抹柔情。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否则,任山上如何危险,他也定会将公仪音带在身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只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是夜夜深。 深泽县离建邺相去甚远,宵禁的规矩在这里早已是名存实亡。虽是冬日的深夜,大街两侧的店铺仍有亮着灯火的地方,尤以一处为甚,灯火通明,明明暗暗间人影重重。 灯火闪烁的楼宇中却有一角早早熄灭了烛火,明灭的灯影间显出一两分神秘来。 那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楼前有樱树几株,长长的枝桠升到二楼的窗户口。只可惜现下不是季节,只有光秃秃的一树枝桠,显出几分冬日的萧瑟。 月光照在樱树上,凌乱的枝桠倒映在二楼的紧闭的窗扉之上,光影明灭间照出房中两人。 一人背倚窗户而立,身材颀长,紧身的夜行衣勾勒出紧致迷人的身材,长长的身影投射在房间的地上。身影的另一头,立着的却是一貌美女子。 虽是冬日,女子一袭轻薄的绛色曳地长裙,盈盈一握的腰身以织锦腰带系住,罩一件纯白色貂皮大氅,雪帽处有雪白绒毛一圈,衬得女子的芙蓉面愈发如巴掌般大。 视线往上,只见一袭素色轻纱将精致动人的肌骨遮住,唯余一双翦水秋瞳,水波轻漾,似笑非笑的凝视着面前的黑衣男子。 “夜都深了,你还来找我,有事么?”女子慵懒开了口,带了几分缠缠绵绵的媚意,然而每个字的尾音又是咬得干脆利落,并不留半分拖泥带水之意,隐隐显出几分狠绝来。 黑衣男子看她一眼,也沉沉开了口,“怎么,若是无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说着,朝前跨了几步,一双狭长的眼睛却是落在女子面上半分没有松动。 女子抬起纤纤素手拢了拢颊边碎发,语声却愈发懒惫起来,“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竟还有这等闲心?”圆润的手指尖上涂着红红丹蔻,月光下显出旖旎动人的色泽,落在男子眼中,激起几分幽暗。 “你的事,怎么能叫闲呢?”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一派火热。 女子轻嗤一声,避开男子火辣辣的目光,语声带了几分清冷,“我没有功夫同你在这里废话,你若是没有正事的话,就请回吧。”说着,广袖一拂往旁侧走去。 不想男子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迫使她看向他,声音玩世不恭间亦带了几分狠厉,“难得抽空来见你一次,你就是这种态度对我?” 女子恶狠狠回瞪一眼,便是生气,亦有万种风情流泻而出,“青龙,你可别得寸进尺!” ------题外话------ 第195章 公仪音遇险 “好好的怎么还生气了?”青龙松开抓住女子的手,却仍旧站在她面前没有后退,目光紧紧逼视着那女子。 女子见青龙如此,犀利清冷的眉眼却反倒软了下来,站在原地睨青龙一眼,带出几分欲语还休的娇怯来,只是若仔细看,便能发现那双水波荡漾的眼底深处半分涟漪也无。 “青龙,你大晚上的过来找人家,究竟是想做什么?” 见女子缓和了口气,青龙勾了勾嘴唇,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来,“我都说了,我是想你才来的,你偏偏不信。” “好好好。”那女子没办法,转身走到房中的烛台前,伸出玉白纤纤细手将烛台里的蜡烛点亮。光影摇曳间,她回转身往青龙看去。“那你看也看过了,是时候回去了。” 青龙目光落在她身后摇曳的烛火上,明晃的亮光照得女子精致的容颜有片刻的模糊。 “你怎的点灯了,就不怕别人发现我在你房中?还是说”青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右手食指挑起女子小巧的下颌,“你想让别人发现我?” “别贫了。”女子伸手打落男子无礼的手指,转身在房中的长几前坐下。垂眼的瞬间,恰到好处的掩下了眼底深深的厌恶。 她端坐在长几前,长长裙摆在身后旖旎成云,眉眼轻动间荡起数不尽的蕴藉风流。 青龙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眼中落深浓墨色,亦看不出心中所想。终于,他脚下一动,大步走到女子面前坐了下来。 行走间带起一阵细细微风,轻拂起女子敷面的轻纱,灯火朦胧间,女子嘴角似有一颗黑痣若隐若现。青龙还未看得分明那,那被荡起的面上倏地悠然落下,隔绝了青龙的视线,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怅然若失的情绪。 他斜睨着女子,说话间带上一两分轻佻之意,“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这碍事的面纱给摘下来。” 女子轻“呵”一声,带了丝慵懒,带了丝妩媚,藏住了声音中原本的狠厉和沧桑,她微眯了眼眸看向青龙,“青龙,我十八岁之后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都死了,唯独没死的那人,是教主。你若想见我的真面目,要么死,要么成为教主。” 青龙面色一沉,直愣愣地盯着女子,眼中的情绪愈发意味不明。 “好啦。”女子以手掩唇娇笑两声,妩媚的眼眸往青龙身上觑去,“同你开个玩笑而已,紧张成这样。”说着,另一只手往青龙搁在几上的手背覆去。 感受到一阵绵软和滑腻的触觉自手上传遍全身,青龙的手忍不住一颤,心里缓缓升起一股奇异的情愫。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压下心底的不满,抬头看向女子道,“这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若是让教主听见了,后果你也知道的”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女子轻启的檀口发出,悠悠然在房间上空飘荡着。 青龙的面色更加阴沉了。 “知道了知道了,瞧你这紧张的模样。夜深了,你再不说来意,我可是要睡觉了。”女子笑够了,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呵欠,语声懒惫道。 “秦氏九郎身边那位名叫宫无忧的女子,你可见过?”青龙终于沉了声音说起正事。 “她?有过一面之缘。”女子淡淡道,抬起右手放在眼前,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细长浑圆指甲盖上那涂得匀称细腻的丹蔻,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青龙瞟一眼她艳红的指甲,耐着性子接着道,“你可知她的身份?” “身份?”女子将五指微微张开,潋滟的眼眸从手指缝中往青龙望去,“长得那般漂亮,该不会是秦氏九郎的相好吧?” 青龙面色一沉,显然对女子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十分不满,深吸几口气费力压下心中不满,这才阴沉着脸道,“她可不是什么小角色。” 见女子依旧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趣的模样,青龙一字一顿压低了嗓音道,“她是重华帝姬。” 女子这次终于有了反应,放下手朝青龙看去,一直波澜无痕的眼底终于荡起了丝丝的涟漪,“你说她是重华帝姬?建邺那个备受宠爱的重华帝姬?” “是。” 女子怔愣一瞬,忽而裂开娇艳的唇瓣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有意思,怪道她身上有那样清贵的气质。可是她放着好好的帝姬不做,来冀州做什么?” “听说是跟秦九郎一道来调查百姓失踪一案的。” 女子秀眉一扬,眼中是十足的兴味,“一个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帝姬,居然还会破案?该不会是假借破案之名来冀州游山玩水的吧?” 青龙颇有些头疼地看她一眼,“我派人调查过了。重华帝姬在建邺时就化名宫无忧进了延尉寺,跟在秦九郎身侧破了不少案子,此番前来,怕是当真为查案而来。” 听得青龙这么说,女子玩世不恭的神色这才收敛了几分。“那些东西转移地怎么样了?” “还只运送了三分之一。” “怎么这么慢?”女子垮了脸色,语气有些不快。 听女子用这种责备的口吻与自己说话,青龙心中生了几分不喜,语气亦是沉厉下来,“我们要应付秦默和秦肃的搜山,还要安抚骚动的百姓,自然分身乏术。” 见青龙有些生气了,女子笑一声,缓和了语气道,“你别不高兴,我也是替你着急,万一此番山里的东西被秦默他们发现了,教主那里你该怎么交代?” 青龙手握成拳往几上一捶,咬牙切齿道,“谁能想到那位竟然会派秦肃领兵过来协助?否则秦默就只能求助于韩震了,到时搜那座山不搜那座山,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那位的宝贝女儿在这里,他怎么着也得上心些吧。”顿了顿,她抬头问青龙,“你们还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将那些东西全部转移?” “大概还要四五天的时间。可秦默秦肃他们已经搜到我们用过的一个铜矿了,照这种速度下去,我怕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的大本营。”青龙有些忧心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能委屈下那位受宠的重华帝姬了。”女子转头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一字一顿道。 “你想做什么?”青龙一惊,抬头盯着女子。 “若是重华帝姬突然不见了,你说秦默和秦肃他们,是会继续搜山呢?还是会先找他们的宝贝帝姬呢?” 青龙听出了女子的弦外之音,更加心惊起来,“你是说绑架帝姬?” 女子轻笑一声,挑衅似地看回青龙,“怎么?不敢?”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满是嘲讽,看得青龙一阵气大。只是现在显然不是内耗的时候,他沉下气,“教主不会高兴发生这些节外生枝之事的。” “教主更不会高兴辛辛苦苦冶炼出来的东西落入朝廷之手。两害取其轻,这个道理不用我再跟你说吧。” 青龙垂首沉默。 虽然女子提出的办法有些冒险,但不得不说,这是现下唯一可行的法子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教主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毁在自己的手里。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建议?” “这位身份尊贵的帝姬殿下,应该不会同秦默和秦肃他们一道去搜山吧?” 来之前青龙已经查探清楚了公仪音的情况,闻言摇摇头,“她和秦默身边那位叫云七的侍卫留在了刺史府里。” “既然如此,你想个法子将她引出府,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再将她绑了便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帝姬,又不会武功,绑她应该是易如反掌吧。”女子一边道,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几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绑了之后呢?”青龙又问。 “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便是。”女子轻啜一口茶水,不以为意道,“要我说,都督府倒是个绝佳的选择。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帝姬失踪,韩震势必要率人搜城,我想,秦默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要找的重华帝姬竟然就藏在都督府里。” “不可。”青龙沉吟片刻,抬头反驳道,“我猜,秦默已经对韩震起了疑心。况且韩震毕竟不是我们的人,用着不放心。万一他忌惮重华帝姬的身份背叛了我们,我们所有的一切可就毁于一旦了。” 女子轻轻晃着杯盏中的茶水,慵懒的语声中带了一丝不屑,“这么说,你莫不是还有更好的选择?” “当然。”青龙眉梢一挑,起身走到了窗扉旁。 他伸手推开窗户,窗外的景致一览无余。 一轮皓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洒在小楼前的小院中。透过樱树的枝桠,目光再往前看去,却是一片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嬉笑玩闹之声不绝于耳。 女子亦起身走到他的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脸色变了变。 “大隐隐于市,我想,你这里应该是比都督府更好的选择。” 翌日,秦默和秦肃照例带人上了山。 用过早饭,公仪音在房中看了一会书,刚要休息一下便听到菱香来报,说钟灵珊在门外求见。 “快请她进来。”公仪音放下手中书卷道,转过屏风迎了出去。 “无忧。”钟灵珊在菱香的引导下快步踏入房中,看向公仪音笑得灿然。 “灵珊,你来啦,坐吧。”公仪音热情地引着钟灵珊在房中的凭几前坐下,又换了菱香来给她上了茶水,这才看着她笑道,“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你今天有空没?”钟灵珊喝一口茶水,看向她乐滋滋道。 见她如此喜形于色,公仪音不知出了何事,望着她笑道,“灵珊这是知道了什么高兴事儿?乐成这样?”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天香楼今日排了新的戏法,我来看看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若是有的话,我们一道去看看吧?”钟灵珊兴致勃勃提议。 “新的戏法?”公仪音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天香楼有个我相识的小二,我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替我看着,若有新的节目就派人来跟我说一声。这不,他方才就派人过来了。我听说你在府中,便来邀你一道去看看,也不知你有没有兴趣?”钟灵珊像连珠炮似的将长串的话语抖落了出来。 “自然是有空的。”公仪音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觑着钟灵珊道,“只是,你昨日不是才去过天香楼?” 钟灵珊握着杯子的手一抖,溅出一两滴茶水到了几上。她放下酒杯朝公仪音扯出一抹笑容,“谁跟你说我昨日去了天香楼的?” “昨日我去菡萏院找你,院里的女婢却说你出去了。我以为你是去天香楼看戏法去了,难道不是?”公仪音看着她笑眯眯道。 “没没有”钟灵珊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昨日有姊妹相邀,一道出去逛了逛。因为你的身份特殊,便没有叫上你,无忧,你可别怪我啊。”说着,朝公仪音讨好一笑。 “怎么会呢?”公仪音定定地盯了她一瞬,这才转了目光,“我的身份当然还是保密为好。你这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怪你呢?”公仪音随口道,心中却想着,看她这模样,昨日夏秋果然没把自己问的话告诉灵珊。 公仪音本是随口一言,不想眼角的余光却瞥到钟灵珊的身子莫名一抖,眼眸一眯,心中生了几分狐疑。 她怎么觉得今日钟灵珊有些怪怪的?莫非除了昨日与韩宇见面一事,钟灵珊还有事情瞒着她? 只是看钟灵珊现在一脸紧绷目光戒备的神色,想来也问不出什么实话来,倒不如先同她一道出去,再慢慢找机会问出实情。 这么一想,收了几分狐疑的心思,朝钟灵珊笑笑道,“那你等等我,我去里间换个衣衫。” “好。”钟灵珊应了,目送着公仪音的身影绕过屏风拐进了里间,握着杯盏的手莫名一紧。 公仪音换好衣衫出来,瞧见钟灵珊正呆呆地捧着杯盏发呆,墨瞳一狭,走上前道,“灵珊,你在想什么呢?走吧?” 钟灵珊似乎想得颇为入神,公仪音的声音明明放得很轻很低,她却还是被吓了一跳,肩头一缩,惊骇的目光朝公仪音看来。 “怎么了灵珊?”见她这幅模样,公仪音微微沉了心思。 “没没什么”钟灵珊忙摆手否认,“方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些,没有注意到你出来了。” 她放下杯盏起身站了起来,轻轻热热挽住公仪音的手腕,“走吧。” 因着钟灵珊今次没有带女婢过来,不知是不是昨日还是对夏秋起了几分疑心。公仪音想了想,也留了菱香和荷香在府中,没有让她们一道跟着。 出了刺史府,坐上早已在府门口等候的牛车,缓缓往天香楼驶去。 钟灵珊端坐在车内,始终有几分心绪不宁的模样。 见她如此,公仪音微微沉了眸色,扬起一抹笑意道,“灵珊,你今日颇有些心不在焉啊,我看啊,你一定有心事吧。” 钟灵珊慌慌张抬了头,望向公仪音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刚想否认,却见公仪音眉眼一沉,佯怒道,“灵珊,你若是不想说我可以理解,可是并没必要骗我。” 瞥见公仪音微微下垂的嘴角,钟灵珊低了头,半晌才抬头看向公仪音道,“其实昨日我同我那小姊妹吵了一架。” 公仪音心中微惊。 难道昨日钟灵珊和韩宇吵架了?可是因为什么? 她心中不解,听得钟灵珊接着道,“因为我之前跟她说了一个秘密,明明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同别人讲,可她还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虽然她泄露的那个人我也认识,也觉得颇为可靠,但心里总归有些不开心。无忧,若此事换了你,你会生气吗?” 公仪音正在琢磨着她说的话,冷不丁听她问到自己,抬头朝钟灵珊望去,却见她正目光灼灼的看来,似乎真的在期待公仪音的回答一眼。 公仪音被她给弄糊涂了。 看她这神情,分明是真的想听到自己的回答。难道自己猜错了?钟灵珊说的跟她小姊妹吵架一事是确有其事?可是根据夏秋的话,她昨日又确实是被韩宇邀出去的。 公仪音面露狐疑之色,不解地打量了钟灵珊几眼。 钟灵珊仍然在等着她的回答。 公仪音只好掩下心中的不解和狐疑,想了想道,“若是我,我应该不会生气吧,毕竟你的小姊妹也是无心之失,若因此事而坏了你们俩之间的感情,岂不是不美?” 她本是随口一答,不想钟灵珊听了她的回答,竟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色,朝公仪音展颜一笑道,“嗯,果然是无忧,心胸就是比旁人宽广。那么明日我去找她主动和好吧。” 说也奇怪,说完这番话,钟灵珊的心情竟真的似好了不少,公仪音看着她飞扬的神采,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狐疑间,天香楼到了。 两人相携下了车。 一进天香楼,就有小二机灵地迎了过来。恰好,这小二就是同钟灵珊相识的那位。 “女郎今日又过来了,是来听曲儿呢还是说书呢?”小二热情道。 钟灵珊一愣,“不是你派人跟我说今日有新戏法的么?怎么,没有?” 听钟灵珊这么说,小二也是一愣,明显没回过神来,半晌才奇怪道,“小的今日并未派人去女郎府上啊,因为今日并没有新的戏法要演。不过说书娘子倒是排了新的故事出来,女郎也可以听一听的。” “你没有派人去我府上?”钟灵珊也是一头雾水,“那会是谁呢?” 小二道,“许是有人传错话了也说不定,女郎既然来了,不如听听说书再走?今日说书的可不是以往那个说书先生了,换了个貌美的说书娘子。” “说书娘子?”钟灵珊一听果然来了兴致,“怎么会有娘子来说书的?” “这说书娘子啊,姓邵,邵娘前些日子刚死了丈夫,家中一下失去了银钱来源,可她还有个刚会走路的男娃等着她来养呢,不得不自己出来做工。但女郎您想啊,一个新寡的娘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会做什么工呢?好在她年轻时读过些书,口才又不错,便托人找到了我们掌柜的,说是想过来我们这里做个说书的,我们掌柜报给老板一听,老板也是个心善的,就同意了。这不,今天是她第一天试讲呢。女郎不妨听听看?”小二伶牙俐齿,这般绘声绘色说来,果然让钟灵珊起了几分兴趣。 她转头看向公仪音,兴致勃勃道,“无忧,既然都出来了,不如我们听听再回去?” 公仪音“嗯”一声,心中却有些隐忧。 谁这么闲着没事干居然向灵珊传递假的信息?她可不相信小二说的什么传话传错了的说辞。难道有人打上了灵珊的主意?可灵珊不过一个普通的女郎,有什么只得他人盯上的地方? 公仪音本想拉着钟灵珊立马回去,但转念一想,说不定这背后之人就是为了引得灵珊出来,再趁她回府之际对其行不轨之事。这么一想,转身要走的脚步又顿住了。 既然这样,还是在天香楼中先待片刻,然后让人回府叫了仆从过来接才是上策。 想到这里,她故意落后钟灵珊几步,对着身后的空气压低了声音道,“阿柳,你跟着灵珊,务必要保护好她的安全。阿翼,你回刺史府找七郎,让他多派些刺史府的仆从来接我们回去,我怕有人欲对灵珊行不轨。” 偶然,身后很快传来极轻的一声应诺声。 公仪音定了心,这才紧赶着走了几步跟上了钟灵珊的步伐。 他们今日来得早,下午的表演还没开场,因而钟灵珊常订的天字号包间还空着。小二引着两人入了内,上完茶点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公仪音不想让钟灵珊看出什么端倪,敛下心中的不安情绪,陪着她一道用着差点闲聊着。 聊了一会,钟灵珊捂着肚子抬头朝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无忧,我去出个恭,肚子好像有些痛。” 公仪音奇怪地一挑眉头,“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吗?” 钟灵珊摇摇头,面露痛苦之色道,“可能可能是吃多了” “那你快去吧。”公仪音忙道。 钟灵珊“嗯”一声,起身出了包间。 她走后,不知为何,公仪音颇有些心神不宁,紧凝着双目审视着桌上的茶点,双唇紧抿,眼中一抹狐疑之色。 好端端的,灵珊怎么会突然肚子痛?莫不是有人在这茶点中下了什么?可若是如此,自己也该腹痛才是,为何只有灵珊一人有反应? 她的目光紧紧定在几上茶点上,忽而眉目一动,似想到什么,慌忙端起钟灵珊方才用过的茶盏放在鼻端一嗅。 这一嗅,不由脸色剧变。 茶盏中被人下了泻药! 她方才还在奇怪,明明是一样的点心一样的茶水,为何自几却没事,左思右想之下,她和钟灵珊唯一碰过的不同的东西便是面前的茶盏了。不过是谁想要害钟灵珊,他一定是事先在包间的茶盏中下了泻药。 钟灵珊是这个天字号包间的茶客,每次坐的位置也是固定的,今次也不例外。这种事,只要稍微找天香楼中的人一打听便能打听出来。 这么一想,公仪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忙出声道,“阿柳,你在吗?” 虽然她吩咐阿柳保护钟灵珊的安危,但钟灵珊去出恭,阿柳身为男子,应该是不会跟去的。 果不其然,她听到房顶传来一声轻应。 “出来!”她沉声道。 只听得倏地一声,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在房中。 “阿柳,你快去看看灵珊还在不在恭房之中,我怀疑有人趁此机会作乱。”虽然叫阿柳去查看恭房似乎有些不妥当,但她没有武功,为了不拖阿柳的后腿,还是先老老实实待在包间中等消息才是。 房中漏刻中的水一点一滴往下滴,公仪音的心也渐渐往下沉。 终于,她到房外传来了响动,拉开房门一看,正是阿柳。 “女郎,灵珊女郎不在恭房之中,但属下发现了一些痕迹。” “那还不快去追?”公仪音急忙道。 “可是阿翼还没来,属下若走了,没有保护女郎的安危”阿柳沉声道。 “事情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公仪音当机立断,“你马上去追灵珊,你放心,我就在这里等着阿翼,哪里也不去。” 阿柳仍是迟疑。 公仪音一跺脚,连声催促,“快去啊!若是灵珊出了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阿柳见此只得垂首应了,闪身一跃从窗户中跃了出去,很快不见身影。 他一走,公仪音在房中坐立不安地等着,祈祷着阿柳一定要找到灵珊,祈祷着阿翼快点派人过来,心中的不安感逐渐扩大。她深吸一口气将今天所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捋了一遍,这才惊觉她们掉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中而不自知。 从一开始不知是何人的报信开始,一步步将她们引到天香楼,又让钟灵珊喝下带有泻药的茶水,再让她不得去恭房从而落单 等等! 想到这里,公仪音突然皱了眉头。 钟灵珊去恭房时的确是落单了,但与此同时,自己也陷入了落单的局面!而此时她的身旁一个侍卫都没有。若若这幕后之人费尽心机导的这一出不是为了钟灵珊,而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公仪音的身子不由战栗起来,急忙朝门口奔去。 不管事情是不是她想的这样,眼下她独自一人待在这里显然不再安全,倒不如赶紧往人多的地方去,这样就算那些母后之人想对自己下手也得先掂量一番。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便觉得身上有些使不出力气来,鼻端也敏感地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不好!有人往房中放了迷烟。 公仪音慌忙屏住呼吸,假意被虚浮的脚步一绊,朝一旁的矮几倒去,然后以袖掩面伏在了几上,就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她从袖袋中掏出一颗丸药来吞了下去。 因为在冀州查案随时都会遇到危险,所以公仪音每次出门都会随身携带两瓶从百里行山谷中拿出来的药,一瓶止血,一瓶解毒。 百里行医术的境界已非常人所人急,他炼制的解毒药,虽不能解百毒,但对付普通的毒药却是绰绰有余。方才公仪音已闻出了这房中放进来的迷烟虽重,却只是普通使人手脚无力精神恍惚的药,并无其他的毒素。 一颗药丸下肚,她果然觉得四肢的无力感渐渐退去。 然后那些要对付她的人显然已经到了这包间之内,她没有武功在身,必然打不过这些人,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先装晕看看情况再说。 公仪音屏息伏在几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就跟昏迷了一般,心理祈祷着阿翼或阿柳快快折返。 没过多久,房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声音,似乎是头顶的房瓦被人揭开了。紧接着,有人轻轻落地的声音传来。 公仪音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似乎总共来了三个人。 那些人没有说话,有人轻手轻脚走到公仪音面前观察了她一番,然后似乎往身后做了个手势。 很快,另外两人也走了上来,只听得“呼啦”一声,公仪音眼前一黑,竟是有一个麻袋兜头罩了下来。 公仪音被那三人装入麻袋之中动弹不得,只得继续装晕,然后被其中一人扛入了肩上。她睁开眼睛一瞧,入目皆是一片土黄的麻袋颜色,她四下一搜索,看到麻袋的缝线处的线头脱落了几根,不由心下一喜。 她伸出手指小心将那处脱落的线头扒了扒,很快,一个小小的洞露了出来,正好可以让她透过这个洞口看到外面的景象。 这时,那扛着她的人走到窗户口,一人先行跃了下去,很快,这人竟然扛着公仪音也从二楼的窗户口跟着跃了下去。 公仪音双眼一闭,只听得耳畔呼呼风声起。 很快,她感到那人已经落了地,忙睁开双眼一瞧,却见那人的身前并排停着好几辆牛车,正好阻挡了往来行人的视线。而且眼下正是街上行人稀少的时刻,并无多少人注意到这边。 公仪音透过车辇的缝隙往街上一扫,瞧见稀稀落落的几个百姓,很快放弃了呼救的想法。绑架她的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那几辆牛车上不定坐了多少接应的人,若是贸然求救,很有可能连累到他人。只得深吸一口气按捺下狂跳的心,静静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天字号包间中的最后一人也跟着跳了下来,很快,先前那人和扛着公仪音的人进了马车,最后一人则跳下车辕,手中鞭子一挥,牛车很快驶动,朝前头奔去。 牛车被赶得飞快,公仪音窝在麻袋中,浑身的筋骨都快被颠簸得散架了。可更糟糕的事,她不知道这些人要将自己带向何方。 她的手一度摸上了手腕上那个流光溢彩的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上,镯子入手沁凉,是她在当日百里行和绫姬的谷里得到的,镯子里有两根淬了毒的银针。 可是,只有两根。绑架她的人,却有三个。 她不敢赌。 就算她解决了牛车内的这两人,她也没有把握能逃得出剩下那人的手掌心。 手指在镯子上抚摸了数次,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能赌! 牛车一路颠簸,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公仪音原本还想记下牛车行驶的路线,却发现只是徒劳,似乎是为了防止被她发现最终带她去到的地方,牛车在深泽县中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最后才到了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公仪音依旧被人扛在肩头下了车。 她透过方才那个小洞一瞧,他们的牛车停在了一条普通的小巷口,而那人正扛着他朝不远处一扇平淡无奇的后门走去。 走到门口,先前那人在门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许是扛得有些累了,那人举着公仪音换了个肩膀,如此一来,那个洞口就朝向了地面,看不清前头的情况了。 公仪音咬了咬贝齿,愈发留神倾听起四周的动静来。 那三人一同进了后院,然后带着公仪音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停了下来。一路颠簸而来,一开始,公仪音只能看到地上陈旧的青石板路,还有些许枯黄的杂草,似乎是个荒芜破败的院落。渐渐的,她看到路上的景致变得精致起来,不禁甬道被仔细修葺过,就连甬道两侧的草木也被精心修剪成整齐划一的模样。 那人在一扇房门前停下来,伸手将房门推开。一股子稻草和柴火的味道扑鼻而入,似乎是个柴房的模样。公仪音没有料到这么呛鼻的气味,她的鼻子本就敏感,差点打了个喷嚏出来,好在她反应及时,赶紧深呼吸忍了下来。 扛着她的那人将她往屋中稻草堆上一扔。终于,公仪音听到了他们三人中一人的声音,“你轻点,没听说她身份尊贵吗?” 那扛着她的那人重重哼了一声,显然有些不屑一顾,声音低沉中带了一丝鼻音,“什么身份尊贵,到了咱们手还不是普通人质一个?” 另一人略显尖细的声音跟着响起,“你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若伤了她,到时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知道了。”低沉声音骂骂咧咧了几句,动手将公仪音从麻布袋中倒了出来。公仪音滚落在草堆之上,吃了一嘴的稻草,心中怒气横生,待她出了这破地方,定要叫这些人好看。 “先把她眼睛蒙上。”尖细声音吩咐道。 很快,公仪音的眼睛便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先前那个低沉声音将她扶正,似乎正准备绑在房中的柱子之上,却忽地发出一声惊叹的声音。 “怎么了?”另两人忙快步上前。 “你你们看”那黑布蒙得并不算牢固,朦朦胧胧间,公仪看到面前有个健壮的汉子正用手指着自己,一脸讶然之色,显然是被自己的容貌给惊艳到了。 另两人亦是一脸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公仪音看了片刻。忽然,其中一个三角眼汉子“嘿嘿”一笑,竟伸出手就往公仪面上袭来。 公仪音正纠结要不要躲时,却听得“啪”的一声,那人的手被旁边一个精瘦汉子打了下来。 那汉子瞪了那人一眼,声音尖细,“你不要命了?!若让圣使知道了,小心剁掉你的手!” 圣使?! 听得着两个字,公仪音脑中“轰”地一声炸了开来。 原来绑架她的人,竟然是天心教的人! ------题外话------ 安啦安啦,夭夭是亲妈! :昨天的章节补了字数,小天使们记得刷新一下哦,不然连接不上 第196章 九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可是天心教的人为何会绑架自己?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公仪音的心扑扑地跳得厉害,一双明眸藏在黑布之后,微微眯着眸子望着面前的三人。听他们的口气,应该是不会再对自己动粗才是,可万一 她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若是他们真敢对自己行不轨之事,定要用手镯中的银针结果了她们,拼一拼也好过束手就擒。 尖细声音的汉子喊完那句话,先前那个吊三眼汉子果然收敛了些,手掌放在身前摩挲着,目光觊觎地盯着公仪音的面容,显然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 健壮汉子看两人一眼,又看一眼公仪音,也跟着劝说道,“罢了,三眼,这女郎一看就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你可别为了暂时的享受而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圣使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吊三眼汉子狠狠盯了公仪音片刻才转了目光,“呸”一声一口痰吐在地上,“他奶奶的,这么个尤物,只能看不能动手,真是憋死老子了。” “行了行了。你一旁待着去,别骂骂咧咧了。”尖细声音的汉子推他一把,从怀中掏出根绳子走到公仪音身后,将她的两只手腕绑在了柱子上。 绑好之后,他看向另外两人,“走吧,圣使那还等着我们复命呢。” 三人出了柴房,“吱呀”一声将门关上,公仪音听到门外有锁匙相碰的声音响起。想来是为了怕她逃跑,将柴房从外面给锁住了。 公仪音竖起耳朵听了一会,见三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四周没了旁的动静,方才开始活动起被捆在柱子后的手腕来。刚刚那人给她捆绑的时候,她特意将手趁其不注意摆了一个特定的姿势,现在只用稍稍一用力,绳子就被睁开来了。 这个方法还是从秦默那里知道的。当时她打趣说自己跟着他来冀州,指不定危险重重,万一被人绑架了该怎么办,于是秦默就教了她这个能快速挣脱绳索的方法。没想到当时自己的一句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她将绳索挣脱掉,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一边用手揉着手腕,一边警惕地打量起四周的情况来。 这果然是一间小小的柴房,房中堆着草垛和劈好的柴火,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整个柴房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开在快到天花板的地方,连一个小孩都通不过。 公仪音将旁边的草垛使劲往窗户下方推去,然后顾不上喘气,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站在草垛上透过窗户往外头看去。 柴房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似乎是下人住的地方,坐落着几间低矮的平房,没有发现人的踪迹。目光朝远处望去,越过那堵低矮的院墙,公仪音看到一栋两层的小楼,小楼前长着几株看不清品种的树木。有的枝桠伸到了二楼小窗旁,有的枝桠伸到了这边的院墙来。 从她这个角度望去,能看见二楼的雕花小轩窗,但因为隔得太远,再加上被光秃秃的枝桠给挡住,看不见小楼里面有没有人。 这么看来,那个小院子里住的仆从应该是为旁边那座二层小楼里住的人服务的,只是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看上去似乎有点像女儿家的闺房,可是天心教绑了她为何要放到这里来? 公仪音从草垛上下来,将其推回原处,然后倚靠着柱子思索起来。 眼下这情况,显然没办法从这里逃出去,还是先冷静下来,想想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伺机行动吧。她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头,将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压了下去,认真分析起现在的情况来。 天心教为什么要绑架自己? 公仪音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她明面上的身份只是重华帝姬府的门客,按理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除非 公仪音脑中闪过一个猜想,眸色不由深浓起来。 除非他们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是自己的真实身份整个深泽县知道的人并不多,除掉他们的人,知道的就知道钟志柏一家了。他们带来的人自然不会泄密,那么也就是说,泄露她身份的人在钟志柏、岳夫人和钟灵珊之间?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冷起来。 岳夫人一个后院妇人,应该同天心教扯不上什么关系。难道说是钟志柏?突然,公仪音想到一事,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想起了今日在车辇上钟灵珊问她的那个问题。 如果如果她当时只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态度呢?她当时说,她的小姊妹将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泄露的秘密透露给了别人,若是换作自己会不会生气。如果钟灵珊就是这个小姊妹,自己则是钟灵珊的话,钟灵珊知道的自己唯一的秘密就是自己的身份。那么,她当时的问话透露出的讯息就是,她不小心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别人! 这个别人是谁?会是天心教的人吗? 可公仪音怎么也不相信钟灵珊那样单纯的人会同邪教扯上关系,除非有人利用了她的单纯! 这时,她突然想到当时钟灵珊还说了一句话,她说,虽然泄露的那个人她也认识,也觉得颇为可靠,这难道不是在隐射着什么?自己认识的人,还是钟灵珊觉得很可靠的人,不是韩宇又是谁?! 公仪音的眼中迸射出一道寒光。 居然是韩宇!这么说,韩震应该也同天心教脱不了干系了! 那么钟灵珊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想到今日她莫名其妙叫自己出来的事,公仪音不由一阵发冷。莫不是她在这其中也有牵扯?还是说她也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可怜人而言?! 公仪音脊背一阵寒凉攀上。若钟灵珊先前的无辜和天真只是装出来的,那就实在是太令人心寒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从这些人手中逃出去,至于钟灵珊,待自己出去了再找她对质也不迟! 她转头望一眼窗外的天色,天边已出现了绚烂的夕阳,看样子,已经酉时了。冬天的天黑得早,这会儿,秦默他们应该已经收工准备从卧龙山回来了吧? 不对她摇了摇头,微眯了眼眸。 阿柳和阿翼发现自己不见了之后以一定会尽快告知秦默的,说不定这会,秦默已经开始在找自己了。 想到秦默,公仪音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才安定些许。有秦默在,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公仪音暗暗给自己打了打起。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状况。 阿翼带了人从刺史府到天香楼时,天字号包间已经空了。公仪音不在,钟灵珊不在,连阿柳也不见了踪影。问小二,小二也是一问三不知,压根不知包间里的人是何时走的。 同来的谢廷筠沉了脸色,隐约嗅到了一两分不寻常的气息。 他看向面露急色的阿翼,“阿翼,你先别急,不管阿柳去了哪里,他应该会给你留下一些记号才是,你在周围仔细找找看。” 阿翼点点头,快步出了房门。 谢廷筠则在房中认真查看起起来。几上放着吃了一半的差点,还有两只用过的茶盏。他捻起茶点嗅了嗅,似乎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又拿起那两只杯盏放在鼻端一闻,闻到第二个时,脸色倏地垮了下去。 这个杯子里放了泻药! 他之所以这么熟悉这味道,是因为小时候顽皮,又不喜欢谢廷笍,因而经常偷偷往谢廷笍茶中下泻药。 “钟家女郎和那位女郎进来的时候,分别是坐哪里的?”谢廷筠握了握手中的杯盏,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小二,厉声问道。 小二一抖,忙不迭回答道,“钟家女郎一贯喜欢坐左边,另外那位女郎是坐右边的。” 谢廷筠深沉的目光落在左手的杯盏之上。 这么说,泻药是下在钟灵珊杯盏中的。 为何? 这幕后之人,究竟是针对钟灵珊?还是无忧? 他将这个问题先放在一侧,接着打量起房中的情况。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包间的屋顶之上。他头顶的正上方,有几块瓦片似乎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最近这包间的屋顶可有修葺过?” 小二摇摇头。 谢廷筠走到包间临街的窗户旁往下看去。窗户下面是一条不宽的小巷,往来人流并不多。他心中大概有了几分猜测。 这时,包间的门被人推门而入,是阿翼。 “七郎,属下发现了阿柳留下的记号。” “你快去追,熙之那里,我去说。”谢廷筠沉声吩咐。 “是。”阿柳应一声诺,很快消失不见。 谢廷筠带人马不停蹄赶往卧龙山,正好遇到带了人下山的秦默和秦肃,见到谢廷筠风尘仆仆面色沉重而来,秦默的面色沉了沉。 “你说什么?!” 听得谢廷筠的报告,秦默素来平静凉淡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他死死地盯着谢廷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被秦默这样的眼神看得起了几分寒意,谢廷筠却顾不上其他,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无忧失踪了!” 一旁的秦肃听得谢廷筠压低了嗓音的话,面色也忽的一沉,转头吩咐带来的虎贲军先原地休息片刻,自己则走了上来,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 谢廷筠便将方才阿翼报告给他的话向秦默复述了一遍。 秦默眸中汹涌波动的情绪终于安定下来,他抬目看一眼远处夕阳渐渐落山的地平线,“回刺史府!”他阴沉着脸,一字一顿吩咐。 秦肃先带了虎贲军去城郊安营扎寨,秦肃则和谢廷筠带来的人一道回了刺史府。 谢廷筠带人出府,钟志柏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此时正在府门处不安地打着转,见秦默和谢廷筠带了人回来了,忙不迭迎了上去。 “寺卿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女和”他话音还未落,却被秦默突然睨来的眼神给震住,浑身冰凉地站在原地。 那样的目光,极为幽暗寒凉,冷得像似裹了极地寒冰的利刃,倏地扎进他的喉中,让他想说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一点一点结成冰棱。 钟志柏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更没有见过这样全身散发出森凉寒意的秦默,一时间手脚冰凉,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直到谢廷筠出声唤他,钟志柏才蓦然回了神,颤颤巍巍小跑几步跟上了秦默的步伐。 秦默径直进了正厅,谢廷筠将带去的人留在了院子里候着,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钟志柏愣了愣,一咬牙也提步走进了正厅。 一踏入厅内,就觉得一阵森寒的冷气袭来,比厅外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钟志柏打了个哆嗦,不解而困惑地看着负手默立厅中的秦默。 秦默不说话,谢廷筠亦是沉默,钟志柏的目光在两人面上逡巡面刻,终是耐不住开了口,“寺寺卿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下官听下人来报说殿下和小女在天香楼,怀疑有人对他们欲行不轨?” 秦默低垂着眉目,面上深沉的神色看得人心里一阵发悸。 谢廷筠叹一口气,知道秦默心中已对钟灵珊十分不喜,自然对钟志柏不会有好脸色,想了想看向钟志柏道,“钟刺史还是耐心等等吧。” 等等? 等什么?等谁?阿灵怎么样了?殿下又如何了? 钟志柏一肚子的疑问,可是看着秦默黑得能滴出墨的脸色,还是识趣地收回了话头,惴惴不安地立在一旁等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秦默的姿势却半分没有变动,阴沉的目光透过挽起的毡帘看向远方,眼中笼着层层深雾,琢磨不透心中所想。冬日刺骨的寒风卷着寒气刮入厅中,让钟志柏忍不住冻得打起了哆嗦。可是秦默不动,他也丝毫不敢有所行动。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双脚都快站麻木之际,门外终于响起了些微响动,他一喜,刚欲抬头看向秦默,却感到身前一阵劲风刮过,抬头一眼时,秦默早已不再方才所立之处。 他后知后觉地惨败了脸色,目光看向厅外秦默渐小的身影。 他从来不知,身为文官的秦默,竟然会有这样高深的功夫! 这一刻,心中越发忐忑起来,心底的疑问也渐渐扩大。殿下和阿灵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秦寺卿的神情又为何这般冷峻? 顾不上多想,他也跟在匆匆而出的谢廷筠身后出了大厅。 “殿下呢?!” 北风呼啸而过,秦默站在院中,阴沉着脸色看着阿柳手中抱着的昏迷不醒的钟灵珊,浑身凛冽的气息似比这样的阴冷的冬日还要让人颤抖。 “属下无能,未能发现帝姬的踪迹。”阿翼和阿柳垂了头。 “寺卿”钟志柏追上来,话音未落,便看到了阿柳怀中一脸苍白双目紧闭的钟灵珊,不由惊呼一声扑了上去,“阿灵!” 话刚出口,便觉得一道森凉的视线盯在了自己后背,扭头一看,是秦默。他用一种无悲无喜的神色看着自己,黝黑的眼瞳之中恍若没有焦距,看得人心中如坠冰窟。 “寺卿,这”钟志柏看看阿柳抱着的钟灵珊,又看看秦默的神色,心中忍不住打起了小鼓。 秦默却瞥了目光,往阿柳和阿翼看一眼,声音凉淡得似刚从万丈寒潭中浸润过一般,“你们俩,跟我来。”说罢,转身朝菖蒲院的方向走去。 阿柳咬了咬牙,将钟灵珊交到钟志柏手中,快步跟了上去。 钟志柏看着怀中双目紧闭的钟灵珊,感受到她皮肤传来的温热,这才长长吐尽心中浊气。阿灵她好好的,他脚步刚要动,忽觉裸露在外的手腕处一阵沁凉传来,低头一看,一朵小小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肌肤上,正逐渐消融。 他心下一动,抬头一看,天空中竟是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钟志柏转头朝秦默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纷繁飘雪中,他一袭素白衣裳融入天地之间,寂寂的寒风吹起他的袍角,让他的身影显得愈发绝世静谧,带着难以言喻的孤冷。 入了菖蒲院。 阿柳和阿翼噗通一声跪倒在秦默面前,“属下无能,未能保护好殿下的安危。” 秦默在长几前坐下,清冷的目光定定落在两人身上,声音空灵得仿佛不带一丝情感,“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说一遍。” 阿柳和阿翼失了公仪音的踪迹,已是羞愧万分,闻言浑身一凛,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同秦默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从公仪音和钟灵珊出府,到他们进入天香楼前公仪音的吩咐,到天字号包间内发生的事情。 说完后,两人大气不敢出,垂首跪在地上。 等两人说完,谢廷筠将他在天字号包间内的发现也跟着补充了一下。没有听到秦默的回应,谢廷筠不解地朝秦默望去,却见他一脸清冷之色,长长的睫羽半分也不曾抖动,看着前方的目光恍若陷入幽远的沉思。 谢廷筠不敢出声打扰,阿柳和阿翼更是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唯恐打搅了秦默的思绪。 终于,秦默的目光中有了点点焦距,“来人!”他清冷开口。 “郎君。”应声入内的是听得动静匆匆赶来的莫子笙。 秦默瞥他一眼,“派人去钟灵珊房中盯着,一旦她醒过来便带来这里。” “是!”莫子笙沉声应了,退出去的瞬间,目光在阿柳和阿翼身上一顿,终是飞快地扫来,匆匆离去。 “至于你们俩——”秦默冰冷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阿柳和阿翼身上。 “属下该死!”阿柳和阿翼牙关紧咬,没有半分推脱。 秦默的目光从他们面上飘过,看向早已飞起洋洋大雪的窗外,“这条命先留着,等找到了阿音再让他们处置,你们先退下!” 阿柳和阿翼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弧线对视一眼,谢过秦默后退了出去。 谢廷筠看向秦默,“熙之,你怎么看?” 秦默冷笑一声,“这分明是有人设了局等着阿音往下跳。” “你是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是针对的无忧?可是,为什么要绑架无忧?那不成她的身份已经泄露了?”谢廷筠吃了一惊。 “那个钟灵珊一定知道什么。” 谢廷筠越发吃惊起来,“难道钟家女郎也参与到了其中?” “就她那个胆子和智商,估计也没这份参与。怕是她蠢笨又不自知,被人利用得彻底,真是白白枉费了阿音的一片好心。”秦默冷冷一勾唇,嘲讽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等!”秦默冷冷吐出一字,“不管是谁绑架了阿音,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我猜,他们很快就会联系我们的。” 不出秦默所料,大概过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刺史府守门的仆从匆匆赶来,将一封信笺递给秦默,说是刚刚有个孩童过来,指名要交给府里的秦家九郎。 秦默将仆从打发走了,展开了信笺。 心中只有短短一句话。 “若想重华帝姬活命,就停止搜山!五日后,帝姬自然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秦默一目十行看完,眼中露出一抹嗜血的狠厉。他伸手将信笺递给谢廷筠。 “这是”谢廷筠手一抖,眼中露出讶然的神色。居然是停止搜山?!这么说绑架无忧的人是天心教的人? “熙之,你和秦五郎搜查得如何了?” “我已锁定了一处,包围圈渐渐缩小,应该就是这两日便能直捣他们的老巢。” “这么说,天心教正是因为如此,才绑架了无忧,以期给他们争取几天转移的时间。”谢廷筠恍然大悟。 秦默几不可见地一颔首,“正是如此。” “那我们怎么办?就按他们的要求来吗?” “为了阿音的安危着想,搜山自然是要先暂停了。”秦默冷冷道。对他而言,公仪音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什么破案,什么清除邪教他其实并不放在心上。既然受了皇命,他自会努力去执行,但若这命令与公仪音的安危有冲动,他不会有任何迟疑,自然是以公仪音的安危为先。 “为何要停止搜山?”门口忽然穿啦一把沉郁的嗓音。 谢廷筠和秦默循声望去,正是大步流星匆匆赶来的秦肃,身后跟着一脸急色的荆彦。 秦肃将身上防雪的蓑衣脱下交给门口的女婢,这才大踏步走到秦默身前道,语声沉郁,“为何要停止搜山?我们很快便能搜到天心教的大本营了。” 谢廷筠沉默着将手中天心教的信笺递给秦肃。 秦肃沉了眉眼,接过一看,长长的剑眉拧作一团,“这是何时得到的?” “就在方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荆彦就着谢廷筠的手也看清楚了信笺上的字迹,一眼讶然地看向秦默和谢廷筠。他们方才虽然听说了公仪音和钟灵珊失踪的消息,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并不清楚。 谢廷筠沉声将事情的经过跟两人说了一遍。 他一说完,秦肃和荆彦的脸色俱是一沉。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天心教的胆子居然这般大,竟敢堂而皇之将手升到一国帝姬的头上,还敢给他们寄这样一份讨价还价的信来。 “就算我们停止了搜山,但重华帝姬该怎么找?总不能真的干等着他们将重华帝姬送回吧?”秦肃道,紧凝的目光看向秦默。 “自然不是。”秦默嘲讽地翘了翘唇角,并不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只淡淡道,“他们既然说的是五日后,就说明卧龙山中那些东西,还需要四五日才能转移走。我会尽快找到帝姬,到时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怎么找?”秦肃追问。 秦默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看向荆彦道,“你去菡萏院看看钟灵珊醒来了没有?不过是个普通的晕厥,哪能用得了这么久?若是还不醒来,你直接将她一巴掌拍醒。” 荆彦知道因为公仪音的失踪,秦默现在对钟灵珊有着说不出的厌恶。闻言也不吃惊,刚要出门,莫子笙却匆匆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钟灵珊。饶是如此,她的唇色依旧一片惨白,脸上也是没有半分血色。 搀扶着钟灵珊的,除了她院中女婢,还有一脸诚惶诚恐的钟志柏。 钟志柏和房中众人互相行过礼,小心翼翼地看向秦默道,“不知寺卿唤小女过来有何要事?” 他不蠢,看房中这架势就知道分明发生了大事,所以虽然对秦默不顾钟灵珊还虚弱着的身体就让人将她强行带来颇有些不满,但也明白现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只盼着钟灵珊不要摊上什么事才好。 秦默冷冰冰的目光落在钟灵珊面上,“重华帝姬失踪了。” 钟灵珊身子一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身旁的钟志柏身上。 钟志柏也是猛地一惊,扶着钟灵珊的手抖了抖。 殿下失踪了?她不是白日同阿灵一道出去的么?怎么最后成了阿灵昏迷着回来,殿下还失踪了?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钟灵珊身上。 秦默也是冷冷地看着钟灵珊,“你要不要说说,你从天字号包间内出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灵珊看着平素温润淡然的秦默骤然间变得冷冽森然,一时间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张了张嘴半晌也没有发出一个音节,眼中已有惊吓的泪珠流下。 看着她这幅眼泪涟涟的模样,秦默嫌恶地瞥开了眼,面上的神情却是愈加不耐烦起来。 钟志柏忙柔声安慰道,“阿灵别怕,你只要将当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同寺卿说一遍就好。” 钟灵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咽下,断断续续说了起来,“当时我小女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突然之间突然之间想出恭,同无忧殿下说了一声后便出了包间。不想从恭房出来的瞬间突然觉得后脑勺一疼,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寺卿手下的侍卫摇醒的我。中间发生了什么小女小女什么也不知道”说到后面,钟灵珊又是惊吓又是害怕,身子抖得厉害。 钟志柏一边安抚着钟灵珊,一边讨好地看向秦默道,“寺卿,出了这事也不是阿灵和下官想见到的,眼下还是尽快派人在城中搜一搜吧,说不定是哪些不长眼的东西见帝姬气质不凡,想绑架她换得些许钱财呢。” 秦默冷哼一声,手一甩,那封天心教传来的信笺便轻飘飘落在了钟志柏面前。 钟志柏瞥见信笺上的“重华帝姬”几个字,不由心下一惊,当下顾不上惊吓过度的钟灵珊,将她交给女婢扶着,自己弯腰将那信笺捡了起来。 他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握着信纸的手止不住抖了起来。 秦默冷气森森地睨着他,“帝姬的身份,除了我们,就只有钟刺史一家知道。” 听出秦默话语中浓浓的怀疑之情,钟志柏的心蓦然一跳,忙不迭就要下跪。 秦默甩袖一拂,制止了他下跪的趋势,只冷冷盯着他道,“钟刺史要不要解释一下?” 钟志柏屈了膝却不敢再跪,抖抖索索地保持着这个难受的姿势,望着秦默哭丧着脸道,“寺卿明鉴啊!殿下身份尊贵,便是借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将其的身份透露出去啊!” 一旁好不容易停止了颤抖的钟灵珊听到这话,眼皮猛然一跳,身子又止不住抖了抖。身侧的女婢以为她是被寒风吹得太冷,忙伸手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秦默的目光却是猛然往她身上一刺。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盯着钟灵珊一字一句说来。 “没没有”钟灵珊低着头不敢看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她一定不能说出来,否则眼前这人定会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秦默陡然起身走到了钟灵珊面前,平素颀长飘逸的身影今日却像座大山一般压得钟灵珊喘不过气来。 见钟灵珊这般支支吾吾,钟志柏也发现了端倪,忙走到她身侧劝道,“阿灵,你若是知道了什么,赶紧说出来吧!殿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可是都没有好下场啊。” 他这话一落,秦默森然的目光骤然转向他,几乎是含着滔天的怒意将嘴里的话一字一句从齿缝中往外挤,“你给我听好了,殿下不会出事。否则,我叫你们钟家第一个给她殉葬!” 钟灵珊终于受不了这样的高压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嚎啕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那天,是那天阿宇问起,我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阿宇?”钟志柏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着钟灵珊,“是是韩宇?!” 钟灵珊抽噎着点了点头。 “韩震之子?!”秦默冰冷的话语冷冷地飘了过来。 “是” 钟志柏气得直打哆嗦,“你怎么还会同他混在一起的?我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再和他来往吗?”说着,气着将手高高举了起来。 “我”钟灵珊泪眼婆娑地看钟志柏一眼,眼中是小鹿般惊吓的神色。 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钟志柏虽然十分生气,可终究是舍不得下重手,长叹一口气将手掌放了下来,“真是作孽啊” 还未反应过来,耳畔便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他诧异地抬头一瞧,却看见钟灵珊双目圆睁,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珠,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面颊看着面前的秦默。 寺卿打了阿灵? 钟志柏一脸发懵,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秦默冷如霜雪的声音飘了过来,“钟刺史,这一巴掌,你狠不下心,我替你打。你这个女儿,已经蠢笨如斯了,若是再这么溺爱下去,担心有一天她被人卖了还在替数钱。”他一抬头,正对上秦默没有半分情绪的目光,“我言尽于此,你最好快点带着她离开,否则我不一定能控制得了自己。” “是是是。”钟志柏脑子里一团浆糊,哪里敢辩驳什么,忙不迭迎了,搀着钟灵珊就往外面走去。刚走到门口,秦默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最好祈祷帝姬无事,否则,我方才说的殉葬的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还有,今日之事对外严格保密,若是再有一丝一毫的风声泻出,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钟志柏脚步一顿,不敢回头,沉重地搀扶着钟灵珊出了菖蒲院。 在场的其他人看着与平日判若两人的秦默,没有一人敢出声,便是秦肃,此时也只是低垂着头望着地面,眼中一抹复杂的情绪。 “子笙。” “属下在。” “派人去暗中盯着韩震和韩宇。”说完,又转向秦肃,“五兄,我们去会会韩震如何?” 公仪音待在狭小的柴房当中,看着窗外夕阳落山,看着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忽然,她恍惚看到空中飘起了白絮,定睛一看,竟真的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她踏着柴垛爬到那扇换气的小窗户口朝外看去,果然看到天空中下起了小雪。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起来,朦朦胧胧间,她仿佛看到了白雪皑皑的南齐宫城,粉妆玉砌的帝姬府院。离她重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年了呢。 前世下雪的时候,她还在帝姬府中欢快地赏着雪景,不想重生后的第一次下雪日,竟然在这种破败凄冷的地方度过,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这么一想,似乎是为了应景,一阵寒风卷着雪花从窗户缝中铺面而来,公仪音吸了一口寒凉之气,赶紧伸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好在那伙人掳走她的时候怕落下什么蛛丝马迹,把她的斗篷也一并系在了她的身上,不然,这样的雪夜待在这里,着实会冷得够呛。 正准备下了草垛,目光却远远瞧见纷纷扬扬的雪帘尽头,有一处红点从小楼那边的院子往这边拐来,走近了些,才发现竟是一名红衣女子,身后似乎跟着两名女婢。 莫非是天心教的人? 公仪音不敢多想,赶紧爬下了草垛,将其推回原位。然后赶忙跑到柱子前坐下,先将黑布松松地蒙在了眼睛上,又照着秦默教她的法子将打了个绳结,然后反套在了手腕上。 昨晚这一切,她歪靠在柱子上,假意仍在昏迷之中。 大概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门外果然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很快,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夹杂着雪花涌了进来。紧接着,似有几人轻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而在门外涌入的清冽寒冷的气息之中,公仪音却隐约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题外话------ 比起温润的九郎,我更喜欢这样的,肿么破 第197章 不眠雪夜 她眉头一动,狐疑地微眯了眼朝来人望去,不料眼光还未落到来人身上,便觉头上兜头罩下一顶帷帽,重重黑纱阻隔间,来人的身影已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隐约瞧见一个红色的妙曼身影。 公仪音心内一惊,莫不是这人已经发现自己醒来了?否则明明自己还“昏迷”着,为何要给自己罩上这隔绝视线的帷帽? 正猜测间,一道恭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姐,他们不是说下的药很重,这会她应该还在昏迷之中么?您为何还要给她带上帷帽?” 另一道喑哑莫辨中带了几分慵懒的女声接口道,“他们的人办事,我不放心。不过以防万一罢了。”正是那红衣身影开了口,说话间似乎刻意压低了嗓音,让人听不出原本的声音来。 “诺。”身侧的女婢恭谨应了,没有再出声。 公仪音微微定了心,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此人警惕心太重,她丝毫不敢大意,阖了眼睛,只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耳边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那红衣女子围着她绕了一圈,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公仪音越发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是个美人儿。”那红衣女子轻笑一声,又开了口。 “小姐,您打算怎么处置她?”女婢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怎么处置?”女子音调提了提,语气当中带了几分嘲讽之意,“她的事我本就不想插手。他让她藏在我这里,不过是为了不让我置身事外罢了,便遂了他心意又如何?左右就当看场戏了。” 公仪音被女子口中的无数个她他给弄糊涂了,又仔细在脑中将女子方才话过了一遍,才大致弄清楚了这其中的纠葛。看来,将自己藏在这里似乎是另一人的意思,难道是天心教的人?那么这女子又是何人?她言谈间似乎与天心教的另一人分得颇清。 她轻轻耸了耸鼻子。因为此时女子走近了些,鼻端似有若无的香气变得清晰起来。公仪音总觉得这独特的香气有几分熟悉,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在哪闻到过。 女子方才那话一出口,身侧的女婢轻声接口道,“小姐,您为何一定要跟他们” “朝云,我说过多少次了,在这里,一定要慎言!”女婢话音还未落,女子尖利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女婢的话。 “是,奴婢知错了。”方才接话的婢子忙诚惶诚恐认错。 公仪音听着不断飘入耳中的话语,心里头越发狐疑起来。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听这口气,越听越不像天心教之人,可似乎又与天心教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且她话中的用语似乎有些奇怪,听着竟有些不似南齐通用的官话。 “罢了,看也看过了,回去吧。这里派人盯着些。”听到女婢的认错声,女子的语气缓和了些,有轻轻的脚步声往外走去,身后的女婢赶忙跟上。 很快,公仪音听到柴房的门又被“吱呀”一声关上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锁匙碰撞声后,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公仪音又耐心等了一会,见四周再没了其他动静,方才放心地挣脱了手腕上的绳索,又一把将帷帽和眼前的黑布扯了下来。 柴房里的东西没有任何变动,丝毫看不出方才来过人的痕迹。不过,公仪音还是敏感地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着的方才那女子身上的香味。 她耸了耸鼻尖,眉头皱成了一个结,悠远的目光透过高高的小窗朝外看去。 雪似乎下得愈发大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像有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下来,只余纷纷扬扬的雪花点缀其间,愈发显出冬的空冷。 冬日的寒风透过未糊上的窗棱吹了进来,整个柴房里又阴暗又阴冷,十分难受。公仪音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双腿不顾姿仪地盘坐在稻草堆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阵凉意贯穿整个五脏六腑,方才还有些焦灼的心境渐渐定了不少。 今日夜已深,秦默他们不一定能这么快找到自己。更何况,出了事,她不能光靠秦默来救自己,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才行,她不想做攀附秦默而生的小女子。 想到这里,公仪音冰凉的心又渐渐回暖,认真思考起出逃的法子来。 天心教抓自己一定是用来威胁秦默他们的,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对天心教而言还有利用价值,至少,他们暂时不会让自己出什么纰漏。现在已经夜深了,照理他们也该派人送来晚饭了才是。而且如今天气这么冷,说不定还会拿床棉被过来也说不定。 她双手抱臂给自己取着暖,努力保持着乐观和冷静的心境。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簌簌的脚步声。因为下着雪,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愈发响了起来,这也让公仪音更加有了充分的时间准备。 在她将自己的手从从容容反绑在身后之后,门外果然传来了开锁声,紧接着,柴房的门被推了开来。 为了能看清来人,她刻意将头上的帷帽往旁边拨了拨,若不是细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出乎意料的是,进来的是一开始那三人当中的那个声音尖细的汉子。他一手提了个食盒,另一只胳膊下果然夹了床被褥。 公仪音估摸着那迷药的药效现在也该过了,假装刚刚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样子,一脸害怕地挣扎着大叫道,“是谁?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来的汉子脸色一沉,阴沉地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别叫了,再叫,我把你的嘴给堵上!” 公仪音身子恰到好处地一瑟缩,似乎十分害怕的模样。 那汉子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在她面前蹲下来,沉着嗓音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配合,我就将你蒙眼的布揭开如何?” 公仪音装出更加害怕的模样,身子不住往后缩,一边怯怯地点了点头。 汉子见她一脸温顺惊惶的模样,警惕心降低了几分,果真依言将公仪音眼前的帷帽和黑布给摘下了。公仪音抖了抖长长的睫毛,酝酿好眼中惊恐的情绪后睁眼朝她看去。 却见面前的汉子一袭黑色夜行衣,眼睛以下依旧用黑布蒙住,只能看出一双细长而警惕的眼睛。他正看着手中摘下的帷帽有几分出神,喃喃自语了一句,“她果然过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低得让公仪音听得十分不真切,只得按捺下狐疑之色,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连连后退,“你你是谁我我这是在哪里?”为了让黑衣汉子相信,她甚至还挤出了几滴泪水出来。 黑衣人看她一眼,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清冷道,“你若是乖乖配合,我们就不会伤害你。”说着,将手中的食盒和被褥递给她,“这几天,就要委屈你在这里待着了。” 公仪音看着他伸出的手,却假意不敢去接,一双明眸当中蓄满了惊慌的泪珠,将坠欲坠。 美人就是美人,装出来的惊恐之色也让人看得怜悯之心大起,冷硬的心肠竟也不由自主软下几分,和缓了语调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一定会让你安然无恙回去的。”说着,又将手伸了伸,“你若是不想冻死或者饿死在这里,就接着。” 公仪音嘴一撇,似要哭了出来,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我的手被绑住了”一双琉璃般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黑衣人,眼眶中蓄满的泪珠如同上好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黑衣人心跳似慢了一拍,垂头避开她的视线,心里低低咒骂几句。 难怪阿彪方才把持不住,这样的尤物,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若不是他定力好,这会也早被迷惑了去。世人只道洙妙容颜绝色,妩媚妖娆,却不知重华帝姬这样冰清玉润的容颜更有一种禁欲之美,也更能让人引起冲动。想到这,他露出的耳廓处似有一抹红晕飘上。 公仪音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恶心之感。什么样的阿猫阿狗也敢来肖想她?!简直是自不量力。不过她面上不显,眼中神情愈发娇怯起来。 黑衣人咽了咽口水,绕到公仪音身后将她手上的绳索解开,不过仍不忘威胁道,“老实点,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公仪音点点头,假意揉了揉手臂,看着黑衣人道,“这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怕自己再次被迷惑了心智,不敢看公仪音的双眸,只道,“别多问,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更加不会放你走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证你能安全回去。这是晚饭,若是不想被饿死就吃了,晚上你就睡在这里。明日中午我再过来送饭。”他快速说来,鼻端萦绕着公仪音身上的隐隐幽香,心底愈发烦躁起来。 他抬头恶狠狠地瞪公仪音一眼,“你也别妄想着求救或者逃跑,这里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扔下这句话,黑衣人匆匆离开了柴房。 “砰”的一声门被猛地带上,门外寒风裹着冰雪灌进来,公仪音忙用手一挡,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黑衣人走后,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她将黑衣人送来的食盒打开一瞧,竟然还有三菜一汤的菜色,看上去还有几分鲜艳欲滴的色泽。颠簸了一日,公仪音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凑近一嗅,没发现有什么端倪,便放心地吃了起来。 若是天心教有心要杀她一刀结果了她便是,没必要费尽心力用下毒这种手段。 顾不上仪态,公仪音风卷残云地将黑衣人带来的饭菜吃了个大半,肚子饱了,身上也恢复了几分暖暖的温度。 她将食盒收拾好放在一旁,裹着被子在草垛上躺了下来。 透过高高的窗户,她看到窗外夜色一片漆黑,往日发着清冷光辉的繁星和月亮都似躲到了云层中,没有露出半点踪迹。 她瞪大着双眼四下打量着,没有半分睡意。 也不知秦默这会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是不是都急疯了去?想到这里,不由生了几分自责之意。今日之事会有这样的局面,说到底也是自己不够小心谨慎造成的。若是自己没那么单纯,在发现不对的时候能认真想一想,或许还能逃过这一劫。 一时间,重生这一年间发生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晃而过。她忽然惊觉,自己这一年的人生,似乎真真就是在为了秦默打转。 从一开始的为了接近秦默而男扮女装入延尉寺,到现在千里迢迢追随秦默来冀州查案,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以秦默为中心。她并不后悔,只是突然惊觉,这样的自己似乎失了作为一个单独个体的意义。 诚然,上苍让她重生一世或许是因为自己对秦默的执念,但如今她和秦默已然心意相通,是不是该想想日后自己的路该如何走?她先被帝姬的身份保护着,后又被秦默牢牢护住。可脱去这两层保护壳,自己又能否真正独当一面? 譬如此事,明明知道钟灵珊有些不对劲,可总因为心中那一份良善而存着侥幸心理。殊不知,他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有有意,自然也有无意。若要想自己在这样动荡的时代中不受到伤害,一定要自己学会甄别的能力,而不是事事都要依赖秦默或者父皇。 这一瞬,公仪音脑中突然有种醍醐灌顶般的清明,她不知道练武之人被打通任督六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可这一刻,她切切实实感受了自己内心的蜕变。 她深吸一口气,拥被而起,看着窗外依旧深沉的夜色,眼中却有了从前未有过的清明和坚韧。 不知为何,想通了这件事,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忽有灵光一道闪过,忽然之间她就忆起,自己为何觉得方才那红衣女子身上的香味很熟悉了。 这一刻,窥见真相的激动和不可置信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想到女子的身份,再想起自己白日里从窗户中朝外看到的景致,公仪音瞬间也想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了! 秦默和秦肃上都督府并未见到韩震,听说是初雪忽降,他去城郊州郡兵驻扎的军营巡视去了。两人听得都督府仆从这般来报,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再来,待都督回来,你跟他说一声。”秦默淡淡看向府中管家道。 “寺卿放心,小的一定将话带到。”管家忙躬身应下。 秦默点点头,刚欲和秦肃转身离去,眼角余光却瞟到府中有一人朝这边而来。那人一袭浮夸的绛紫色袍衫,身上吊着好几块佩玉,叮叮当当间显得脚步有几分虚浮无力。 看到来人,秦默的眸色暗了暗,刚欲抬步的脚也停了下来。 秦肃看他一眼,正望见他倏然间冷下来的眼神,心中微愣,也朝他目光所及处望去。这一看,不由也是心中一突。 那人嘴里哼着小曲儿,似乎并未注意到府门口的秦默和秦肃,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不由脚步一顿,狐疑地打量着秦默和秦肃两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看向管家问道,“这两位是?” 管家生怕这位小祖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不迭应道,“郎君,这二位是秦寺卿和秦校尉。” 原来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宇! 听得秦默和秦肃的大名,韩宇眯着眼眸打量了两人几眼,掩下眼中闪烁的情绪,朝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韩宇见过秦寺卿,见过秦校尉。” 秦默难得清冷接口道,“阁下想必就是韩都督之子了吧?” “正是家父。”韩宇微微拱手一礼。他的行为举止如此彬彬有礼,神情言语亦是温润清和,若单从外表看,似乎是位家教甚好的世家子弟,然而内里的肮脏龌龊,只有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 秦默冷冷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韩宇被他看得起了毛,刚要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秦默却是大袖一拂,清清冷径自离去。秦默走了,秦肃自然也不会看大,亦是大踏步跟着走了,留下韩宇一脸错愕地留在原地。 半晌,他才回了神,看身旁的管家一眼,“他们来做什么?” “来找郎主的,听说郎主不再,说是明日再来。” “哦。”韩宇浑不在意地应一声,看向管家道,“我出去一下,爹回来若问起,你就说我找同窗探讨学问去了。”说罢,亦是施施然离去。 管家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叹一口气,招手换来仆从一名,压低声音道,“快去军营通知郎主,就说秦寺卿和秦校尉上门拜访了。” 仆从应一声是,飞快骑着驴子往军营赶去。 秦默和秦肃两人走了一会,秦默看向秦肃,“五兄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想处理。” 秦肃看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间有亮光微闪,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淡淡应一声,好不脱离带水地往刺史府自行去了。 “阿星。”秦默拐入一条巷子里唤一声。 倏地一道黑影闪过,阿星的身影出现在秦默面前。他单膝跪地,头微垂,“郎君有何吩咐。” “派人盯死了韩震,他今晚一定会有动作。另外,韩宇那里,你去给他些教训。” “是。”阿星应了,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 这夜。 冀州都督府的郎君在回府路上遭到不知名人士的暴打,不仅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条腿还被打残了。可惜夜色深浓,无人看清行凶之人是谁。 与此同时,都督府紧闭的侧门被悄悄打开,有一道黑影匆匆上了停在门外的牛车,正是低调打扮的韩震。驭车的车夫低低吆喝一声,牛车很快驶动,往深泽县一处驶去。而在牛车驶动之后,又有两道黑影自都督府屋顶飞快窜出,悄悄一路尾随在了都督府的牛车背后。 牛车最后停在一处巷子内的后门处,韩震下了车,在门上敲了三声,很快有人出来接应将他迎了出去。 身后跟踪的两道黑影对视一眼,一人跃上了房顶继续监视着韩震的一举一动,而另一人则折返身往都督府而去。 雪丝毫没有停的迹象,这样无尽的夜,这样纯白的雪,掩盖了多少难以见光的秘密。 这一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 第198章 脱险?再次遇险? 身为冀州最大的歌舞坊,杨柳风并非只在晚上开门迎客,便是朗朗白日,装潢精美的杨柳风门口亦是车水马龙,往来恩客络绎不绝。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今日清晨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落雪虽停,地上堆雪却未化,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说不出的壮阔之感。 杨柳风门口的雪早早被楼中龟奴清理了,露出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带着些许错落的纹路。这纹路不光为了好看,还有防滑的作用,因而地上虽然湿,走上去却仍是稳稳当当。 身着统一服制的龟奴排成一排站在门口,低头哈腰地迎来送往,杨柳风门口一派火热的气氛。 这时,远远地驶来一辆牛车,看上去朴素无常。 然后杨柳风门口迎客的龟奴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刺史府上的牛车,不由微愣。刺史钟志柏向来都是深泽城内疼夫人的典范,怎的今日竟然也来这杨柳风?莫不是终于耐不住寂寞了?门口的两名龟奴相视一笑,带着难以言说的神情迎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从车厢内伸出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微微掀起车帘一角。 迎上去的龟奴一怔,欢快的脚步也顿在原地。 这样优美现纤长的手,绝对不是刺史的。那车内坐的是谁? 他们立在原地有些狐疑,也不再上前,只保持着这般不远不近的距离紧紧盯着被掀起一角的织锦车帘,丝毫不敢错眼。 终于,那织锦车帘又被掀开了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月牙白袍服一角,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海水纹花纹,一看便精致非常。视线往上,再往上,终于,一张精雕玉琢的脸从车厢内露了出来。 饶是龟奴阅人无数,这会也呆立在原地,震惊得无以复加。 眼前男子的容颜,似凝缩了人世间所有斑斓的景致,肌肤细腻透明,泛着玉质的光泽,五官深邃而分明,一双点漆般的眼瞳,带着静若明渊的幽深。微风吹动他的月白锦袍,气韵里散发出仙人一般的风姿。 他跨下车辇静立于雪地里,素白的雪中他的身影显得愈发绝世惑人,白莲一般清静而不染一丝尘埃。 便是杨柳风门口的龟奴朝这边看来,也俱是一怔,纷纷看呆了去。 这时,身后的车厢里再度下来个人。 一袭宝蓝色袍服,身姿亦是清俊挺拔,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腰间坠下五彩锦囊并上好白玉佩。比之先前那男子,虽少了几分清朗明阔之意,但眉宇清扬间的生机勃勃亦是让人错不开眼。有趣的是,虽然现在已是冬季,他修长的手里,却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 原来着两人,正是秦默和谢廷筠无疑。 龟奴是看惯了世间繁华之人,粗粗一扫便知眼前两人必然富贵非常,忙收敛起方才的痴态,笑着迎了上来,“两位郎君真是好风姿,可是第一次来深泽?不是小的自夸,您来这杨柳风可真是来对了。” 先前下来的那男子冷冷瞥他一眼,凉淡开口道,“前头带路。” 分明只是清冷的一瞥,龟奴的心底却漫上一层止不住的凉意,那人的眼眸仿佛是千年不化的寒潭一般,冻得他浑身直打哆嗦。 他忍不住跺了跺脚,依旧赔了笑道,“好咧,两位郎君里面请。”说着,点头哈腰地请了二人进去。 杨柳风不愧是冀州最大的歌舞坊,端的是一派富贵奢靡之气。 龟奴引得两人入了楼内,堆笑道,“不知二位今日来是来听曲儿呢?还是来找解语花呢?” 闻着扑鼻而来的浓重脂粉味,秦默嫌恶地皱了皱眉,冷淡地将头转至一边并不答话。 谢廷筠打量了一下坊内情况,玉骨扇一展,朝龟奴笑笑道,“听曲儿便好,找个会弹琴的过来便是。” 一名龟奴应了,先行退下去找女郎过来了,另一名龟奴则引着两人上了二楼,在一间房间前停下,伸手推开门请了二人进去。 秦默和谢廷筠入内。 房中布置得有几分雅致,一张梨木小几摆放在房中,窗边的镂空熏炉内绕着淡淡的熏香,另有白玉美人瓶一盏倚在窗旁,瓶内插着新鲜的腊梅几枝。小几前头的琴架上摆着古琴一把。 两人在小几前坐下,龟奴给两人上了茶,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待他将门合上,秦默和谢廷筠对视一眼,点点头,拉开门左右一瞧,见无人注意到这边,飞快闪身出了房间。 谢廷筠微阖了眼眸,端起几上茶盏小啜一口,一副惬意的神情。 很快,门外有“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谢廷筠放下茶盏应一声。 门应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浅粉色曳地长裙的女子,容貌勉强算得上清丽,不过对于阅美无数的谢廷筠来说就差了些了。 那女子抬头看向谢廷筠,待看清他的容貌和打扮,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狂喜,羞羞怯怯朝他行了个礼,“阿眉见过郎君。” “你叫阿眉?真是好名字。”谢廷筠收扇轻叹,看着那唤作阿眉的女子轻笑,眉眼弯弯间酥得阿眉几乎找不到北。 她脚步略带虚浮地走到房中琴架前坐下,忽而响起一事,看向谢廷筠好奇道,“郎君,不是说有两人的么?怎么房中只见你一人?” 谢廷筠“呵呵”一笑,睨了眼眸看向阿眉,“他突然肚子痛,出恭去了。”说到这儿,谢廷筠突然换上一丝缠绵暧昧的语气,“再说了就我们二人不好么?我还盼着他别回来的好呢。”说着,朝阿眉挑了挑眉梢,眸中一抹璀璨流光,羞得阿眉满面通红,娇娇怯怯地低了头,轻应一声。 见她如此,谢廷筠不由起了几分好奇之心。这阿眉不是杨柳风的乐坊女么?照理该是见过“大世面”才是,怎么自己撩拨几句就这么找不着北了? 他不知道的人,这杨柳风的龟奴惯会“看人下菜”,一看秦默和他这种通身清俊的气质,就知道他们该是不喜欢那般艳俗的女子,所以特意找了入坊没多久性子还有几分单纯的女郎过来。 不过不管如何,谢廷筠也算是达到自己的目的了,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道,“那就让我听听阿眉的琴艺如何?” 阿眉轻轻一点头,耳根处绯红久久不曾退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胡乱跳动的心跳,素手轻抬落于琴弦之上,很快,有悠扬的琴声从房中传出。 穿过杨柳风前面的楼宇,后头是一座占地颇广的花园,平素里是坊中女郎们消遣闲聊的好去处。再往后,则错落有致地坐落着几座样式不一的小楼。普通的乐坊女自然是住在前头的房间里,而这些小楼,则是杨柳风“台柱子”的闺房。 其中有一两层小楼,还带了个小小的院子,院墙是一色的水磨石墙,开镂空影壁,透过影壁朝里头望,能看到里头被侍弄得整整齐齐的花草,还有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院子中间长着一两株樱树,长长的枝桠一半伸出墙外,另一半则伸到了小楼二楼的窗台之上。 二楼房间的靠窗处摆放着一张紫檀梳妆凭几,一妙龄女郎正在对镜梳妆,长长的如瀑布般的青丝旖旎泄下,散发着惑人的光泽。 镜中一张国色天香的容颜,尖尖的小脸,白皙如玉的肌肤,一双潋滟凤目明艳绝伦,眉目轻动间带着说不出的风情和艳色。 她手中拿着象牙梳,正一下一下地梳着一头乌发,眼神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樱树枝桠,颇有些百无聊赖。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她轻应一声,放下手中的梳子,目光却依旧看着窗外发呆。 轻巧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很快走到了她身侧。 “朝云,何事?”女子懒洋洋道,语声带了丝喑哑,尾音轻咬间却又有着说不出利落干脆。 “小姐,青龙郎君派人送了这个过来。”身后的女婢恭恭敬敬回话道。 听到女婢口中的“青龙”二字,女子微微挑了挑眉,平淡无波的眼中终于划过一抹兴致。她转身朝女婢望去,“青龙?给我送什么东西来了?” 那唤作朝云的女婢递来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锦盒上缀满细碎东珠,端看盒子,已是富贵奢靡。 那女子的眼中却并无半分惊喜,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唇,伸出指甲上涂着艳红丹蔻的素手,随手将锦盒打开来。 锦盒内以大红丝绒铺就,红丝绒上放置着一支莹润通透的碧玺石嵌宝衔丝流苏簪。簪子上镶嵌着的斗大碧玺石在窗外白雪的映射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身侧的女婢眼中一抹惊讶之情。 这簪子一看便价值不菲,没想到青龙郎君这次居然这么大的手笔。 女子看着那碧玺石嵌宝衔丝流苏簪。,眉眼间却无半分波动,仿佛司空见惯了一般。她伸出手将簪子拿起,却是随手递给身旁的朝云,然后拿起被压在簪子下的一张小纸条。 展开飞快一瞧,女子不由勾了勾唇,目露一丝嘲讽之意。 因着把那人放在这里心中过意不去,所以特意送了这簪子来给自己赔礼?这个青龙,可当真是两头都不愿意得罪啊。 她将纸张收入手掌之中,微微一用力,素白的纸张便化作灰尘从指缝中漏了下去。女子伸手一推窗户,细碎的纸屑便随着风飘散到了窗外消失不见。 看着女子的举动,朝云微微心惊,双手托着手中的簪子愈发恭谨道,“小姐,这簪子,您可要收下?” 女子淡淡一勾唇,反问道,“他既然都送上门来了,我岂有不收的理?”说着,接过朝云手中的簪子细细观赏了一番,五彩碧玺光芒倒映在她眸中,愈发显出深不见底的幽暗。 她长长的小指甲拂过簪身,指腹微微触碰上尖尖的簪尾,看得朝云一阵心惊,生怕女郎一个不小心刺伤了自己柔嫩的皮肤。好在女郎很快将簪子递回给了她,语声懒惫道,“用这簪子,给我挽个髻吧。” 朝云应一声是,接过簪子先放在几上,双手灵巧地替女子挽起发来。 她的手艺早已娴熟,很快替女子挽好了一个繁复的灵蛇髻,然后拿起那支碧玺石嵌宝衔丝流苏簪插在了鬓边,长长的流苏坠下,在颊畔轻摇,映得女子的脸庞说不出的莹润明艳,贵气逼人。 朝云用拿起一把篦梳在女子鬓间微微勾出一抹碎发,如此一来,更添妖冶之气,与女子身上的气质融合得恰到好处,活色生香。 正在这时,门外又有敲门声响起。 应声而入的是另一名青衣女婢,她走到女子跟前微微一福,语声带了一丝郑重,“小姐,秦九郎和谢七郎来明月坊了。” “什么?”正在妆奁匣中挑选耳坠的女子闻言手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前来报信的女婢,“夕月,你这消息可靠?” “方才前头龟奴传话说来了两名气质不凡的郎君,奴婢放心不下,亲自去前头看了一眼,发现正是前些日子来深泽县的秦九郎和谢七郎。” 女子原本流波无痕的眸中突然迸出几丝兴味来。她浅浅勾了勾唇,“朝云,取我面纱来,我去会会这两人。” 朝云应一声,从衣柜中取了块与女子衣裳同色的淡紫色轻纱过来。 女子接过轻纱蒙于面上。 一双玲珑美目流转间,赫然便是杨柳风久负盛名的洙妙女郎! 阿眉一曲弹罢,娇娇怯怯撩起眼帘朝对面的谢廷筠,却发现他手中端着茶盏,目光落在杯中茶水之上,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阿眉脸色一白,想起阿妈的教诲,一咬牙按住了琴弦,施施然起身朝谢廷筠走去。 谢廷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得琴声止,抬头一瞧,却正好看到阿眉朝自己这边走来,忙敛了眼中的情绪,朝阿眉露出一抹笑意。 阿眉走到谢廷筠身侧停下,然后仪态淑远地坐在了他身侧。 谢廷筠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旁侧挪了挪。 阿眉伸手给谢廷筠空了的茶杯斟了杯水,纤纤素手端起茶盏递到谢廷筠面前,看着他眉目轻漾脉脉含情,“郎君,请用茶。”说话间,身子朝谢廷筠靠了靠。 “谢谢”谢廷筠似乎并不适应阿眉靠这么近,眉头微微皱了皱,面上显出一抹沉色来。 阿眉看着谢廷筠神情的转变,眼中流露出一抹惬意,很快,她贝齿轻咬,又朝谢廷筠贴了上去,嘴里黏黏糯糯地叫着郎君。 谢廷筠心中腹诽了几句,眉目一闪,假意手中杯盏没有端稳,一个不小心杯中茶水撒了出来。有些许正好溅到阿眉裙摆之上,氤开一大片水渍。 “啊呀,真是对不住了。”谢廷筠佯装讶异道,一边将茶盏放回几上,一边正人君子般别开眼道,“阿眉不如回去先换件衣裳再过来如何?我就在这里等你。” 阿眉心有不甘,奈何看谢廷筠这模样,似乎并不想亲近这样的自己,又想起阿妈跟她们说过的不要操之过急的话语,只得咽下心中的不快,娇羞一低头道,“那就麻烦郎君在此候着的。” 说罢,装作一副仪态翩然的样子,娉娉袅袅出了门。 待她将房门合上,谢廷筠长长出了口气,也顾不上窗外寒冷的天气,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来,窗外的新鲜空气被冷风夹杂着灌入房内,方才阿眉身上留下的厚重脂粉味这才冲淡了不少。 他看着窗外的雪景,有些心神不宁地在窗前踱来踱去,眉眼间一抹焦急的神色。 熙之已经去了快半盏茶的时间了,也不知他有没有查出什么。 昨夜派去监视韩震的侍卫来报说,韩震回府后,深夜去了杨柳风,却并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悄悄入了侧门。阿井跟着他偷偷潜入了府中,却发现韩震在杨柳风一处隐秘的院落与一个青年男子密谋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匆匆忙忙从后门离开了。 阿井本想跟着那青年男子,不想他警惕性颇高,阿井恐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七拐八拐之下还是将那人跟丢了。他又返回杨柳风欲秘密查探一番,却发现杨柳风的守卫格外森严,稍有不慎便会被巡逻的仆从发现,只得折返回去像秦默报告。 秦默听完阿井的回报,断定这杨柳风中定然有猫腻,所以今日才带着他一道来了这里,准备假装成客人的模样暗中查探一番。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谢廷筠正在惴惴不安间,门口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隐隐的女声传来,那声音,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他一怔,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在何处听过这声音,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谢廷筠稳了稳心神应声道。 不想推门而入的却是一个他意向不到的人。 谢廷筠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袭淡紫色曳地长裙眉目如画的女子,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倒是那女子“噗嗤”一笑,潋滟凤眸似笑非笑地睨了谢廷筠一眼,“听说杨柳风来了两位翩翩佳郎君,不知怎么的我便想到了云七郎,没想到还真是你。郎君别来无恙?” 谢廷筠暗自压下不解的思绪,朝来人露出一抹笑意道,“原来洙妙女郎,没想到这么巧!” 洙妙微微一勾唇,长长的睫毛似一把小刷子似的扑闪着惑人的神色,“郎君这话可说得不对。我是特意来找郎君的,可不是什么巧遇哦。” 听得她这般娇嗔的语气说来,谢廷筠颇有些尴尬,但面上仍是一副风流世家子弟的模样,朝洙妙挑了挑眉道,“女郎这话可是容易让人误会呢。” 洙妙顺手将房门关上走了进来。她身后并未跟着女婢,如此一来,房中便只剩下了她和谢廷筠两人。 谢廷筠心中升起一股警惕之心,面上却笑得愈发和煦起来。 洙妙并未向他走近,只停在门口,双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谢廷筠,悠悠然开口道,“上次中丘城相见,郎君可是答应来了杨柳风会来找洙妙的,若不是洙妙听了婢子来报,怕是又要跟郎君错身而过了。难道郎君已经忘了洙妙了?” 她这般幽怨的语气说来,一双似嗔非嗔的含情目看得谢廷筠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他自问来怜香惜玉之人,虽明知洙妙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但明面上还是拉不下脸,带着几分玩笑之意道,“听说洙妙女郎轻易不见客,鄙人面皮薄,怕吃个闭门羹,所以没敢提女郎的名字。” 洙妙轻笑一声,笑声迷蒙中带了一丝惑人之意,“郎君说笑了,若是云七郎来,洙妙自当是要亲自作陪的。”她顿了一顿,道,“听说与云七郎一同前来的还有另外一位郎君,怎的不见其人?” 谢廷筠讪笑一声,“他有些内急,出恭去了。” “哦?”洙妙语声微微上扬,带出一股子意味难辨之意,“洙妙见郎君投缘,本想抚琴一曲的,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等这位郎君回来了再开始如何?”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谢廷筠心中翻了翻白眼,对秦默丢下自己一人在这里应付这些莺莺燕燕颇为不满,早说要带着荆彦一道来了,他偏不肯,说荆彦没经验,怕漏了陷,难道自己就有荆彦了? 他狠狠地在心中骂了秦默几句,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意,沉痛地摆摆手道,“别等了,他来之前不知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这会恐怕正痛苦地蹲在恭房里呢。” 洙妙没料到谢廷筠一副翩翩郎君的模样,却会说出这样粗鄙的话,脸上神情一时没绷住,露出几分嫌恶来。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眼底浮上淡淡笑意,善解人意道,“原来如此,那洙妙便先为郎君抚一曲吧。” 说着,朝门外吩咐一句,“取我琵琶过来。” 门外有龟奴轻应一声,很快抱了琵琶去而复返。洙妙接过龟奴手中琵琶,看一眼房中的古琴,冷然道,“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没得碍了我的眼。” 龟奴知道洙妙清高的性子,也不多说,陪笑两句,抱着古琴出了房门。 可怜阿眉换了声最出彩的衣衫兴高彩烈而来,却正好看到龟奴将房门关上,怀中还抱着自己方才弹奏的那把古琴,她一急,忙走上去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龟奴睨她一眼,“洙妙女郎在里头,你不用进去了。” “什么?”阿眉吃了一惊。 洙妙女郎轻易不见客,平素都待在后院自己的小楼当中,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屋里那郎君的身份不一般?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那样的气韵,那样的风姿,还有身上的穿着打扮,那郎君一定非富即贵!想到这里,不由懊恼地咬了咬唇瓣,早知他是个大人物,自己就不去换什么劳什子衣服了,白白让洙妙钻了空子。 可是洙妙在杨柳风的地位比她高多了,她心中虽然愤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什么来,只得恨恨地白了那龟奴一眼,跺了跺脚,气喘吁吁离开了。 门外的动静不小,谢廷筠和洙妙自然都听到了,不过两人识趣地都没有提起。 洙妙抱了琵琶,素手微微拨了拨弦,调试好音后不急不缓轻拢慢捻起来,很快,有嘈嘈切切的乐声从房内传出,楼中诸人无不闻之一叹。 公仪音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稳。 冬夜的气温又冷,稻草堆在身下硌得又难受,一晚上醒醒睡睡,好不容易陷入浅眠时,外头的天却已经蒙蒙亮了。 她挣扎着从稻草堆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整了整仪容。明明一夜未睡,脑中却无比清明。 昨天那终于搞清楚来看自己的那个红衣女子是谁,也终于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了。 那香味,她在中丘县的街道上闻到过!而当时,正是洙妙从中丘县回深泽县的时候! 她自幼对气味敏感,哪怕是细微的区别她也能分得很清楚,因而绝对不会弄错。那日来看她的红衣女子,分明就是洙妙!她虽然没有看清那红衣女子的容貌,但身形也对得上,正是她无疑。 洙妙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别人家的后院,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就一目了然了。 天心教居然将她藏在了杨柳风中! 没想到,洙妙居然也跟天心教扯上了关系。她早就觉得这个洙妙气质不一般,再加上身世沉迷,并非一般的乐坊女,却没想到她竟也是天心教的一员! 天心教既然将她藏在了杨柳风中,四周定然派了人严密把守。但正因为这里是杨柳风,坊中女子众多,鱼龙混杂,反而让她逃出去的机会变得容易起来。唯有假装坊中女子,才有可能偷偷混出去。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候。 公仪音身姿挺拔地坐在草堆上,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窗外渐渐升起的日头,偶尔伸手转一转手腕上的白玉双扣镯,眉眼间一抹沉重的神色。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终于,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她神情一凛,快速退去面上的警惕之意,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来。 柴房门被人打开,推门而入的还是昨日那个尖细声音的汉子,他今日没有穿昨日那袭夜行衣,但容貌依旧用一块黑布盟主。手中提着个食盒,想来是给公仪音送早饭来了。 汉子看公仪音一眼,低沉出声道,“吃早饭了。”说着,将食盒伸手递给公仪音。 公仪音却并不接,跌坐在稻草堆上,一脸痛苦的神色。 汉子一怔,放下食盒看向她道,“怎么了?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公仪音还是不说话,只是小手抚上脚腕处,眉眼间一抹痛苦的神色。 汉子本欲再问,余光落到窗口下面的草垛之上,脸色变了变,看向公仪音恶狠狠道,“怎么?想从窗户逃出去反倒扭了脚?” 公仪音痛苦地“哼”一声,秀眉蹙到了一块,却愈发显出几分韵致楚楚的姿色来。 那汉子心内一痒,似有无数个小爪子在抓挠。他缓和了几分面色,看向公仪音小手摸着的脚腕,心中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想着那洁白袜套下的莹白玉足,汉子一阵热血涌上。心中有一个渴望的声音不断叫嚣,你就给她看看扭伤的脚腕,就算圣使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你的。这么一想,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放柔了语气看向公仪音道,“别动,我给你看看,若是伤到筋骨可就麻烦了。” 公仪音神色一瑟,有些抗拒地朝后退了退。 见她这般,汉子心中仅存的怀疑之心也退去,沉了语气道,“若是不想死,就乖乖听我的话。” 公仪音身子一颤低了头,似乎不再抗拒,放在脚腕上的手却不知不觉收了回来,悄悄地搁在了手腕处的双扣镯上,大拇指正按着搭扣处。 那汉子见她这般配合,心中一喜,眼中浮上一抹贪婪的神色,大手就往公仪音的脚踝处伸去。 就是现在! 趁着他低头的一瞬间,公仪音抬起手腕用力一摁,一道银光闪过,正正好插在了汉子的颈部血管处。汉子“叮咛”一声,还未来得及抬眼看公仪音一眼,便面露痛苦之色,嘴角渗出几抹暗红的血液,眼睛一瞪,似乎没了气息! 公仪音后怕地朝后退了几步,一手按住手镯上的另一处搭扣,生恐男子没有死绝。等了一小会,见汉子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壮了胆子上前伸出手指在汉子鼻端一试,面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真的死了! 百里行的毒药可真是好使,居然有这般见血封喉的功效。看来他留下来的那几本医书,自己定要好好钻研一番才是。 公仪音在方才搭扣处又是一按,仍旧一道银光闪过,却是方才射出去的银针又收回了手镯内。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弯腰从汉子怀中找出了柴房的钥匙,刚要离开,忽然又想到什么,折返到汉子身边,伸手扯下了他蒙面的黑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公仪音拍拍手站了起来,眼中一抹失望的神色。 罢了,这人一看便只是个小啰啰,从他身上应该也搜不出什么来。这么一想,失望的心渐渐平复,走到门口悄悄拉开门,左右一瞧,见四周无人,飞快地闪身出了柴房,还不忘将柴房上的锁头给锁上,以给自己多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昨天她从窗户中已经观察好了,穿过这个院子,再穿过一座花园,就可以直接走到杨柳风前头那栋主楼去了,并不需要经过隔壁那栋两层小楼。 这杨柳风中的人,除了洙妙,其他乐坊女子和龟奴应该都没有见过她,她要想成功逃出去,最重要的就是避开洙妙。 公仪音猫着腰藏在柴房旁观察了一会,飞快地朝那主楼处走去。 好在她身上的斗篷是纯白色的,在白雪皑皑的雪地里并不起眼。公仪音一路疾行,很快出了柴房所在的院子。想来现在正是杨柳风来客之际,仆从女婢都到前头的主楼服侍去了,没有什么人待在这座小院里。 她深吸一口气,朝略显凋敝的花园迈去。 此时的杨柳风中,洙妙一曲弹毕,秦默却还没有回来,也并没有任何信号传来。 谢廷筠虽然面上神情依旧,心里却生了几分不安之情。 洙妙看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轻笑着道,“郎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洙妙弹得不入郎君的耳?” “哪里哪里。正是女郎弹得太好了,鄙人才听痴了去。”谢廷筠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女郎这琴声,当真是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洙妙抿唇轻笑一声,“能得郎君赞叹,洙妙不胜惶恐。不过”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郎君那位朋友久未归来,该不会是杨柳风构造复杂,迷路了吧?要不要洙妙派人去找找?” 谢廷筠笑笑,“多谢女郎的好意了。我猜啊,他大概是沉醉在哪处温柔乡中乐不思蜀了吧。我想,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罢。” 洙妙眼神一闪,刚欲启唇再言,门外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被人打断,她颇有些不悦,神情冷冷地看向门口开了口。 进来的却是朝云! 洙妙心一沉。 朝云和夕月身份特殊,寻常并不在杨柳风中露面,这会居然不顾暴露的危险匆匆过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朝云朝房中的谢廷筠微微一福,很快行到洙妙身侧耳语了几句。 谢廷筠状似毫不在意地喝着茶,眼角余光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洙妙面上神情,看到洙妙神情一垮,他的心里也忍不住紧了紧。 莫不是秦默被人发现了? 可是看洙妙的神情,似乎是发生了什么让她烦心的事一般,先不说秦默的身手很难被人发现,就算被人发现了,洙妙的神色也不应该是这般。 这么一想,谢廷筠微微定了几分心。却见洙妙已调整好了面上情绪,抬头看向自己歉意一笑,“云七郎,实在抱歉,突然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就先失陪了。改日云七郎再来,洙妙定当好生招待。” 谢廷筠微微颔首,笑得灿然,“女郎请便吧。” 洙妙虽是心急,礼数却半分不错,行礼后带着朝云匆匆离去。 看着洙妙略显匆忙的身影,谢廷筠垂了眸,眼中一抹深沉莫辨的神色。 另一边,公仪音一边谨慎地四下打量着,一边猫着腰继续前进。 冬日的花园里草木凋敝,不易藏人,但好在还有一些葱郁的长青树木才让她不至于一下就暴露在他人的视线当中。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只能尽量挑树木茂盛的地方走,这么一来,速度就被拖慢了不少。一路走来,也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仆从女婢,好在她发现及时,堪堪躲了过去。 这时,身后似乎隐隐传来了喧哗之声,她心中一惊,藏在一棵树后朝后望去,果然远远瞧见方才那间柴房外围了几人,因为隔得远瞧不清面上神情,但看这架势,公仪音还是明白,她逃出来的事已经被人发现了。 当下一颗心悬得更高了。 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前行,却远远瞧见杨柳风主楼中走出两人,虽然隔得远,公仪音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打头的那名女子熟悉的身影。正是洙妙! 她心中一紧,只得蹲在树后,尽量与雪地融为一体。 好在洙妙行色匆匆,并未注意到旁边的异样,飞速地往柴房处行去。 虽然没被洙妙发现,公仪音还是吊着一颗心,趁着那边混乱之际,飞快朝主楼走去。 终于,她成功地避开他人闪身进了主楼。 主楼里调笑嬉闹声不绝于耳,往来男女亦是络绎不绝,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见此情形,公仪音反倒微微舒了口气。 方才她已经将身上的斗篷脱在了花园当中,她身上服饰并不出挑,混在这群男女当中倒也不觉为何。公仪音侧身低头,一点一点朝门口挪去。 这时,身旁的一扇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公仪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一把抓住胳膊拽了进去。 ------题外话------ 阿音是被谁人抓进房内的呢?到底是脱险还是再次遇险呢? 预知详情,请听下回分解。 嘎嘎 :姑娘们今天剁手了吗?2333 第199章 假戏真做(甜!) 公仪音一惊,下意识就要尖叫出声,然而她很快意识到如今所处的境地,恐将人引来。转而贝齿一咬,大拇指就搭上了手镯上的暗扣。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身后传来一道低而喑哑的声音,“是我。” 公仪音身子猛地一颤。 那声音,似一阵暖风拂过她冰冷的心田,冰凉的手脚终于有了知觉,而一直紧绷的心在这一刻也终于完完全全放松下来。 “阿默”公仪音沙哑着叫出了口,声音缠绵而虚软,就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全身的重量不自觉倚在了身后之人的身上。 她强撑着转了身朝秦默看去。 明明只有两天未见,可公仪音却觉得仿佛隔了一生一世那么长。 阳光从房中的窗户内照射进来,秦默的眉眼在柔和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如鬓的剑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阿默”她声音中带上一丝哭腔,又颤抖着开了口,小手已经忍不住抚上了秦默的脸庞。 秦默幽黑的眸中闪烁着欣喜若狂的神色,点珠般的双眸如同上好的黑曜石一般发出灼灼亮意。他的薄唇蠕动了一番,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双臂一张,猛地将公仪音拉入怀中。 公仪音撞上他厚实紧致的胸膛,小巧的鼻尖被撞得一阵生疼,然而她顾不上揉一揉,也张开手一把搂住了秦默的腰肢。 秦默紧紧抱着公仪音,手上的力气锢得公仪音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公仪音脑中一片混沌,任由秦默这般抱着,明明鼻头一阵发酸,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好一会转,却终究没有落下来。 幸好,幸好她这次没有让秦默难做 秦默默然抱了公仪音许久才松开,大手揽着她的肩头,深邃的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公仪音的面上,终于沉沉开了口,“阿音” 看得秦默有些发红的眼眶,公仪音一阵自责,忙踮起脚尖环住秦默的脖子,凝视着他的双眼认真道,“阿默,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平安回来了” “嗯”秦默声音中带了浓浓的鼻腔。他长长眼帘眨了眨,神情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许久,确认她当真没有受伤之后,才重重舒一口气。 公仪音这才得了空打量起秦默拉她进来的这间房。房间看上去十分普通,小几坐垫,床榻,似乎就是杨柳风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她收回目光看向秦默,“阿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默的目光半刻也不想从她身上挪走,紧紧凝视着她的双眸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出了这里再说。” 他先前之所以会答应天心教的要求,就是怕公仪音被绑架的事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昨日听说公仪音很有可能被藏在了杨柳风后,心情就更加沉郁了。 公仪音堂堂帝姬,若被人知道出现在杨柳风这种歌舞坊,哪怕她是受害者,也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流言来。所以他今日过来,就是秉着能将低调救出公仪音的念头来的。只可惜他每间房都打探过了,却依旧没发现公仪音的踪迹。正沮丧之际,却从窗外看到猫着腰偷偷往这边而来的公仪音,不由欣喜若狂,这才把她拉了进来。 他当然也想知道公仪音是怎么逃脱出去的,不过眼下显然不是交谈的好时机。 秦默示意公仪音待在自己身侧,正准备拉开门往外看看情况,却听得有喧哗声由远及近而来。 “不好!”秦默眉头一皱。 公仪音也听到了门外的情况,有杨柳风恩客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期间夹杂着龟奴的赔礼道歉声,似乎打的是有乐坊女出逃的名头在挨个地搜查每一间房。因为公仪音在杨柳风失踪的事自然不能抖落出来,否则就是承认了杨柳风中有人与天心教有染。 想到这里,公仪音沉了脸色。 她虽然不知洙妙的真实身份如何,但她在杨柳风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乐坊女,为何能调动大批龟奴来搜房?除非除非杨柳风本身就是天心教的贼窝?还是说杨柳风的幕后老板与天心教有关系? 一时间脑中思绪纷杂,自己仿佛从一个漩涡中走出,却又掉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漩涡之中。 听得门外的熙攘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秦默走到另一侧临花园的窗户看了看,却见花园中也有一队人在仔仔细细地毯似的搜查着。 看来从窗户跳下去的方法是不可行了。 公仪音显然也明白他们如今所处的两难处境。尽管她现在跟秦默在一起,并不怕天心教再将她抓回去,但堂堂南齐帝姬和延尉寺寺卿居然出现在乐坊的同一间房中,光就这件事也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若是传回京城,不定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到时士族和皇族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恐又有变故要生。 秦默抬头打量着头顶的房梁,考虑带着公仪音藏到房梁上的可行性。 这时,公仪音的目光不经意落在房中的床榻之上,不由眼神一亮。 她虽是帝姬,但因受宠,早早在宫外单独建了府,因而对市井之事倒也有所了解。譬如,她知道杨柳风明月夜这些歌舞坊,虽然明面上是打着听歌看舞的名头,但实际上那些乐坊女也会做一些卖身的勾当,这在整个南齐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银牙一咬,看向秦默道,“阿默,快过来!” 秦默不解地看着她。 公仪音顾不上解释,一把拉过秦默朝床榻走去,一边疾步行走一边急急道,“快脱衣服!”说着,开始解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来。 秦默先是一怔,目光落在公仪音裸露出来的玉白肌肤之上,眸色沉了沉。聪颖如他,很快也明白了过来,心中一震,打量了公仪音几眼,她认真而急切的神情落在秦默眼中,似燃起了一团熊熊之火。 很快,公仪音将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随手往地上一扔,抬头睨秦默一眼,见他还在呆呆望着自己,不由一跺脚道,“阿默,你别看我了,待会给你看个够!”她慌乱之下口不择言,话一出来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 秦默低笑一声,原本紧张的气氛被她这么一搅合反倒变得暧昧起来。看着公仪音绯红的脸颊,秦默勾了勾唇,也动手解起身上的衣服。 公仪音脱了外衫脱了夹袄,想了想,又将里衣解开一粒扣子往下扯了扯,这才掀开床榻上的被褥看向秦默道,“快上来” 目光落在秦默身上,声音却是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秦默竟然已经将上衣全部脱掉了,全身只剩一条素白的中裤。肌理分明的胸膛,泛着玉质般的瓷色,蜂腰翘臀大长腿,看得公仪音腹部一阵热流涌上。 秦默轻笑一声跨上了榻,顺手将榻旁青纱帐放下,然后一把将公仪音搂在怀中,低垂了头在她耳畔暧昧而低沉道,“待会我也让你看个够。” 公仪音的头发方才已经被她打散,长长的头发散下,发丝贴合在秦默温热的胸膛上,头顶是秦默绵长而暧昧的呼吸,不由一阵心猿意马。 然而还没来得及浮想联翩,门外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她神情一凛,立马收敛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想了想,一只玉白胳膊搭上了秦默的腰肢。 手下秦默的身子似乎一僵,不过她已顾不上这些,因为那熙攘之声分明已经到了门外。果然,下一刻,门就被人“砰砰砰”地使劲敲了起来。 “不要理。”秦默搂着公仪音的腰肢,在她耳畔低低道。唇瓣似乎无意般擦过公仪音的耳垂,公仪音身子一颤,忍不住叮咛出声。 秦默神色一暗,看着身下眉目含娆的公仪音,她的衣衫半敞,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眼中一片迷蒙之色,似乎已有些情动,面上神情不知不觉间极尽妩媚的姿态。 既然要做戏,那就做个全套吧! 秦默这般想着,俯身朝她的雪白的肩头吻去。公仪音小声惊呼一声,却很快被吞没在秦默柔软的唇舌间。 门外的龟奴敲了一阵也不见人来应门,早已不耐,互相对视一眼,“砰”的一声将门撞了开来,不想一眼就瞧见床榻上的男女正在翻云覆雨,轻纱起舞间只隐约瞧见一片玉白之色。 龟奴们不防看到这样香艳的场景,面上一热,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床榻上的男子一双墨眸冷厉地朝这么看来,“什么人?!” “郎君,坊中有名”龟奴看不清秦默的面容,却被他冰冷的气质给震住,忙不迭解释。不想话音还未落,便被秦默冷冷的一个“滚”字打断。伴随着滚字而来的,是精准朝他们飞来的木枕。 龟奴们一惊,堪堪侧身避过。与此同时,目光飞快在房中一扫,从房梁到床榻底下,并未发现藏人的痕迹。他们松了口气,陪着笑道,“郎君,打扰了,您继续,您继续”说着,低头哈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将门给他们好好关上了。 龟奴一走,房中登时静了下来。 龟奴人走了,公仪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手抵在秦默胸前,一手搭在秦默的腰上。一阵阵灼热从掌心蔓延至全身,明明是寒冷的冬日,浑身却像着了火似的。 然而她不知,此时的秦默,心里比她更难熬。 温香软玉在怀,鼻端萦绕着幽幽香气,手下是公仪音肌肤的滑腻触感,饶是秦默定力再好,这会也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腹部更是一阵阵热流上涌。 两人谁都没有动,只听得对方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热。 最后还是公仪音先开了口,她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声若蚊吟道,“那个他们走了,我们我们可以起来了。”说着,手从秦默身上拿开,撑在榻上支撑着身体想要起来。 不想看着秦默惑人的美色,手上一软,又无力地朝秦默身上倒去。 温热的唇碰到秦默胸前的那一刹那,秦默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裂开来。他眼眸一眯,大手搂住公仪音的腰肢,带着她一翻转,公仪音便被他压在了身下。 为了不压到公仪音,秦默还贴心地用手肘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一双明灿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灿若流霞的脸颊。目光从她远山般青黛的秀眉,移到小巧的琼鼻,再移到红润饱满的菱唇。却似乎还不满足,深邃的眸光一路下滑,单薄的里衣遮不住雪白山峦起伏,秦默的气息愈发紊乱起来。 公仪音一急,抽出手往他眼前一遮,“不准乱看!” 秦默在她头顶低低轻笑一声,笑声似珠玉相撞,平白惹得公仪音的心好一阵战栗。他低了头,在公仪音的耳边一字一顿小声道,“方才是谁说待会让我看个够的?” 公仪音羞得满面臊红,无力地辩驳道,“你你听错了。” 秦默任由她遮着自己的眼睛,俯身埋在公仪音雪白的颈部,深深吸一口气,低沉的声音似琴音般悠悠传来,“乖,让我看一看你。”语声中含了一丝少见的脆弱,听得公仪音神色一暗。 自己失踪这两天,秦默一定急疯了吧。 这么一想,放在秦默眼前的手不由自主地送开来,水波潋滟的眸子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尽在咫尺的秦默。 “还好你没受伤。”秦默闷闷道,眼中火热的情丝退去些许,取之而代的是显而易见的自责之情。 “我没事了。”公仪音见不得素来清冷高贵的秦默露出这样让人心疼的神情,双手挽上秦默的脖子,凝视着他星辰般灿烂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 秦默淡淡“嗯”一声,眼中却仍带了些迷蒙的后怕之色。 看着他这幅模样,公仪音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脑子一热,也没多想,竟然抬起头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她微阖了眼眸,没有看到秦默眼中一闪而过的浅淡笑意。 秦默双手一收,抱住她的腰肢迎了上去。 公仪音的眼中一片雾霭迷蒙,眼眸微眯,上挑的眼尾似曳出万种风情,落在秦默眼中,激起燎原之火。唇舌辗转间带了丝平素未有的狠意,似乎要将公仪音吃干抹净才好。 “我我快喘不上气来了”公仪音叮咛一声,素来清澈的嗓音却带上几丝迷离和沙哑,挠得人心里瘙痒难耐。 只是她话音还未落,又被秦默堵住了唇。 一时间,轻纱飞舞,发丝缠绕,被翻红浪,春色无边。 不知过了多久,秦默终于停了下来,公仪音已经浑身软得没有丝毫力气了,被秦默揽在怀中,身子还微微颤抖着。 看着怀中容颜精致娇媚的公仪音,秦默低低一声,“小妖精,真想快些把你娶回家才好。” 听到这话,公仪音来了些气力,挑眉睨他一眼懒惫地嗔一声,“明明是你自己扑上来的,怎的就怪我了?” 秦默也不辩驳,亲了亲她的额头,挑开青纱帐捡起方才公仪音仍在地上的外衫和夹袄,又替她整好里衣,一件一件给她认真穿起来。 公仪音此时正手脚无力,便由着他去了,少不了又被揩了不少油,只得白他一眼,示意他收敛着些。 “你一人来的?” “还有子沐。”秦默替公仪音穿好了衣衫,又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了起来。 “他人呢?”公仪音好奇问道,目光落在他背后的抓痕上,脸色一红,匆匆别开了眼。 “大概在听曲儿吧。”秦默随口道,将腰带系好,又恢复了往常从容淡然的翩翩君子模样。 公仪音微愣,很快明白过来,抿唇轻笑一声,“你就这么把他扔到了莺莺燕燕之中?” “给他个这么好的机会,他该感谢我才是。”秦默起身下了榻,又将公仪音也拉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通知他我已经逃出来了?”公仪音认真问道。 秦默走到窗边往下一看,见方才在园中搜索的那些龟奴们已经散去,想来方才那般大张旗鼓的搜索都没看到公仪音的踪迹,只得不甘地收了手。 他从袖中掏出一发信号弹,用怀中的火折子点燃,记号弹很快升了空。记号弹是淡淡的蓝色,同天空的颜色颇有几分相像,若不是刻意去观察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端倪。 放完记号弹,他看向公仪音一招手,“我先带你出去。” 说着,揽上公仪音的腰肢,从窗口一跃,足尖轻点,很快跃上了屋顶。 他的身手极为利落,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一幕。 秦默带着公仪音在房顶轻点,很快消失在远处苍茫一片的雪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杨柳风后院小楼中。 “一群废物!”伴随着女子尖利的咒骂声,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一声一声砸得一旁女婢的心跟着一上一下。 “小姐息怒!”朝云和夕月慌忙下跪。 “这么多人,这么大张旗鼓,居然搜不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洙妙站在窗前,狠狠盯着地上的朝云和夕月,柳眉倒竖,眼中怒火不断喷涌而出,生生破坏了几分容颜的美感。 朝云和夕月低垂着头,不敢回话。 “青龙呢?!” “青龙郎君得了您给过去的消息,匆匆赶往卧龙山去了。”夕月硬着头皮道,却仍然不敢抬眼看洙妙。 “我就不信了,这个重华帝姬莫不是有翅膀不成?!好端端的怎么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见得不到回应,洙妙犀利的眸光往夕月和朝云刺去,“问你们呢!哑巴了吗?啊?!” 朝云和夕月身子一颤,颇有些艰难地回道,“奴婢奴婢也不知晓” “再给我搜!”洙妙气不过,广袖一拂,窗台上的琉璃美人盏应声倒地,碎裂的瓷片四下飞溅,有几片恰好溅到朝云搁在地上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红的血渍映着她玉白的肌肤,看上去颇有几分惊心动魄。朝云却像没事人儿似的,并不看那受伤的手背,只抬了头,目光看向洙妙诚恳道,“小姐息怒,请听奴婢一言。” “说!”洙妙恶狠狠望她一眼,语气冷硬。 “这杨柳风毕竟只是那位敛财的地盘,明面上与天心教并无关系。您这般大张旗鼓地动用楼中龟奴搜索帝姬,传到那位的耳朵里怕是会对您心生不满。依奴婢看,将帝姬藏在这里本就是青龙郎君的主意,看守的人也是他派的,就算现在帝姬不见了,那位要怪,也只能怪到青龙郎君头上。奴婢觉得,在这件事上,小姐您已是仁至义尽了。”朝云一字一句说来,语声沉稳,又带着不言而喻的衷心。 洙妙的怒气终于压下去一些。 她定定看了朝云一眼,缓了语气道,“你们起来吧。” 朝云和夕月垂首应一声是,恭敬起身站在一旁。 “阿克所中之毒,可查出来了?”她沉默了片刻,淡淡看向朝云和夕月又问。这一次,语气似乎恢复了几分人前的端庄娴雅。 “已经查出来了,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阿克似乎是中了淬了毒的银针才身亡的的。只是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没瞧见那银针的踪迹。” 洙妙伸手推开窗户。 冬日的风裹着寒气涌入房中,她伸出纤纤玉手,“啪”的一声将伸到窗台上的光秃秃的樱树枝桠给折断了一枝,闲闲地拿在手中把玩着。 “这个重华帝姬,还真有几分意思。若她是男子,或许这南齐,还有几分希望罢?”说完这话,她嘲讽地勾了勾唇,手一扬,方才被折断的那支樱树枝桠便被她抛之了窗外。 朝云和夕月不知她是何意,嗫嗫应一声,不敢答话。 洙妙似乎也并没有想得到她们回话的意思,沉默半晌,忽而想起一事,眸色一亮,“秦九郎和谢七郎可还在楼中?” 朝云和夕月对视一眼,似乎有几分明白洙妙的意思了,一五一十道,“自从发现帝姬失踪之后,奴婢就照您的吩咐封锁了杨柳风。现在还没有听到前头龟奴来报说两位郎君走了的消息,应该是还在楼中的吧。” 洙妙脸色一沉,似自言自语又似同她们在说一般,低沉开了口,“是我大意了。早就该想到他们这个时候来杨柳风必然另有图谋。只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重华帝姬。” 她自嘲地笑笑,抬了头道,“走吧,去看看谢七郎还在不在。” 谢廷筠并没有离开杨柳风。 他坐在方才的房中,眸色沉沉。原本焦急不安的神情这会已经沉静下来,深邃的眸中一抹意味深长的含义。 半炷香之前,他终于收到了秦默的信号弹。 淡蓝色。 说明他成功救出了公仪音,一直高悬的心这才缓缓落了下来。虽然不知秦默是如何找到公仪音的,但只要能安然无恙地将她救出便好了。 一桩心事已了,谢廷筠却不急着离开,依旧沉稳地坐在榻上,品着杯中茶水,偶尔抬头看一眼紧闭的门扉,眼中神情莫辨。 方才楼里的喧嚷他自然听到了,那些龟奴也搜到了他的房中,见没有藏人,道一声歉后又匆忙离去。虽然那时还未曾得到秦默的信号,但谢廷筠紧绷的心在那一刻就舒缓了不少。 虽然龟奴说是坊中有乐女私自逃跑才来搜人,可谢廷筠并不信。 从昨日阿柳来报的情况来看,这个杨柳风绝对有猫腻,甚至极有可能天心教绑架了公仪音之后就将她藏在了这里。所以此番这般兴师动众不惜惹得楼中恩客不快也要出动搜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失踪的定然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极有可能就是公仪音。 果然,不久后升空的那发淡蓝色信号弹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走到窗户旁朝下看,见花园中原本密集搜索的龟奴也纷纷散去,想来搜索未果只得放弃了。照理,现在就该是时候离开了,可谢廷筠却未动,闲闲倚在窗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皑皑雪地上一袭浅紫色的身影之上,眼眸眯了眯,嘴角翘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踱步回坐榻又端正地坐了下来。 一杯茶水见底,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谢廷筠放下茶杯,望向门口沉稳道。 门应声而开,进来的,果然是方才在雪地里看到的洙妙,这次,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垂首恭谨的青衣女婢。 谢廷筠眉梢一扬,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洙妙女郎?女郎去而复返,可是有要事?” 洙妙沉沉打量了他一眼,唇角一勾,“方才因突有要事,留郎君一人在此独酌,洙妙实觉过意不去,因而处理完事情后又匆匆赶过来了。” 她在谢廷筠对面坐下,朝身后女婢示意一眼。 女婢会意,上前替洙妙斟了杯水,复又退至其身后。 “洙妙敬郎君一杯,还请郎君原谅洙妙方才的无礼。”洙妙举起茶盏向谢廷筠颔首一示,仰头喝了一口。 “女郎客气了。”谢廷筠淡笑道。 “郎君的朋友还未回来?”洙妙放下茶盏,盯着谢廷筠面上神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谢廷筠挑了挑唇,露出一抹佻达的笑意,“不曾。”他眉头跟着一挑,带了几分轻挑向洙妙望去,“或许他这会正醉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呢。” 他本是一句戏言,不想洙妙听到这话,却忽然目色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 见洙妙面色有异,谢廷筠也怔了怔,不过很快收敛起眼中情绪,笑道,“女郎似乎对我那位朋友很感兴趣,三番两次问起。” 洙妙以帕掩唇,微微一笑,“郎君说笑了。只是方才那龟奴将两位郎君描述得跟仙人儿似的,洙妙不过是好奇罢了。” 谢廷筠面露伤心之意,“难道女郎光看我还不够么?”说话间,冲洙妙眨了眨眼。 洙妙状似羞怯地低了头,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悦。 谢廷筠眼光不错地落在她面上,却没错过她眼底这一抹神色,心中一突。 这个洙妙,果然不是个普通的乐坊女。 若真是乐坊女,早就看惯了世间冷暖,听多了甜言蜜语,对自己轻挑的话语并不会表现出反感来,可洙妙身上,却有种世家女的清傲和孤高。 他们得到的消息说,洙妙两年前就来了杨柳风,不管她以前的身份是什么,若她当真是以乐坊女的身份来的杨柳风,身上不可能还保留着这样的性子。除非,乐坊女这一身份只是她真实身份的掩护,甚至洙妙这个名字,也可能只是化名。 谢廷筠心中这般想着,见洙妙已调整好情绪抬头望来,“方才龟奴也来了郎君这里吧?” 谢廷筠点点头。 洙妙又道,“给郎君添麻烦了。听说是坊中有名乐坊女私自逃走了,因阿妈调教了许久,闻得此消息大发雷霆,所以才这般兴师动众。” 她的话,明面上听着像在解释,然而往深层次一想,分明是在试探谢廷筠的态度。 谢廷筠轻轻一笑,面上神情看不出半分端倪,“也是个可怜人。”他煞有介事道。 见他这般滴水不漏,洙妙的心里沉了沉,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郎君倒是个怜香惜玉的。” “女郎真是懂鄙人的心。”谢廷筠朝洙妙望去,做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洙妙面上笑着,笑意却并不达眼底,眼眸眨了眨,似有一丝不耐烦之色。 “快晌午了,阿妈那里还找洙妙有些事,就不奉陪了。郎君可要再叫几名女郎过来?”洙妙笑意浅浅。 “不用了,我也该回去了。今日得见女郎容颜,已是心满意足。” 洙妙笑笑,起身告辞,毫不拖泥带水地出了房门。 身后谢廷筠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影之上,直到她转弯出了房门方才收回,手一拍站了起来,也不紧不慢出了门朝杨柳风大门口走去。 洙妙带着朝云和夕月出主楼往小楼而去。 “朝云,你去问问方才领头的龟奴,他们方才在搜房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一男一女颠暖倒凤的场景。”见四周无人,洙妙冷冷开了口。 朝云一愣,不知洙妙这是何意,本想问个明白,但目光一触及到洙妙冷冽如霜的脸庞,腹中话语登时就咽了下去,应一声是匆匆离去。 夕月亦不敢多说,陪着洙妙回到了小楼。 朝云很快去而复返。 “小姐,您说得没错,龟奴的确搜房时,的确碰到了三对男女在” “有没有没看清容貌的?” 朝云想了想方才龟奴的话,点点头道,“有一对,龟奴说榻上帐子放了下来,看不清床上之人的脸,只隐约觉得那男子的气势好生冷冽。” 听完这话,洙妙冷笑一声,目光看向虚无的远方,“好一出颠暖倒凤的大戏。我倒是小瞧这个秦氏九郎和重华帝姬了。” 朝云和夕月不知她这是何意,不敢接话。 洙妙定定地看着窗外看了半晌,猛地收回目光看向朝云和夕月。 “赶紧收拾东西。” 朝云和夕月俱是一惊,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洙妙,“小姐,您要去哪?” “去建邺,这冀州已经待不下了。” 朝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小姐可是担心身份会暴露?可是您并未留下任何证据,就算他们怀疑到您头上也没有任何办法啊。” “你错了。”洙妙冷冷道,“若是他们二人,就一定会找出蛛丝马迹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走为上策。” “他们二人?”朝云喃喃重复一句,“小姐说的可是秦寺卿和秦校尉?” 洙妙自嘲地勾了勾唇,没有接话。 她这次,到底还是轻敌了,不过没关系,他们建邺再见罢。到时再见面时,事情的发展定会比现在更精彩! 秦默带着公仪音回了刺史府。 薜荔院中的菱香和荷香见公仪音回来,高兴地不得了,一边迎上来,一边连声道要去通禀郎主和女郎。 “谁也不许去。”公仪音睨她们一眼,沉声道。 菱香和荷香一怔。不明白公仪音为何突然之间变得这般冷淡和肃然了,一时间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公仪音扫她们一眼,“你们先退下。没我的吩咐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荷香应一声是。 菱香看了看公仪音身侧的秦默,似有些欲言又止,然而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应诺退了下去。 公仪音舒口气,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秦默跟着在她身旁坐下,抚了抚她柔顺的发,轻声道,“阿音懂得驭下了。” 公仪音有些疲累地阖了双眼,“被关在杨柳风时,我已经想得十分透彻。这次之事,若我能多一丝防人之心,也许就不会发生。从前的我或许被保护得太好了些,太过天真纯良,太过不谙世事了。可是你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身为得宠帝姬,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些人眼里的眼中钉,所以,我必须强大起来。” 看着公仪音虽然疲累却仍旧透出坚毅的容颜,秦默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欣慰,他揽了揽她的肩头,叹口气道,“若我能再将你护得严实一些” “不!”公仪音坚定地否定了他的话,凝视着他深邃的双眼,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阿默,从前的我只想做你身边的藤蔓,总想着日日夜夜依附着你便好。可这次来冀州,我猛然之间发现,你太过优秀,太过惊才绝艳,若只是从前那般软弱的我,不值得这样好的你。所以日后的我,定要做你身侧并肩绽放的花束,成为你最得力的臂膀,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听得公仪音这般说来,秦默内心十分震撼。 他定定地看着公仪音,良久才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阿音,你记住,不管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只要你开心就好。你明白吗?阿音,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 公仪音重重点头,喃喃道,“我明白。我这个决定,是你,更是为了我自己。” “好。”秦默郑重应下,轻轻吻了吻她的耳朵,语声缠绵,“阿音,这样的你,让我如何舍得放手?我们回去就成亲,回去我就立马请求主上赐婚,好不好?!” 此次来冀州,这已经是秦默第三次提起要娶公仪音的话了,可每一次,公仪音心中都有更深的感动和欣喜。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无比感念上苍的仁慈,让她还能再有一次机会与秦默经历相识相知相爱的美好过程。 上苍待她,着实不薄。 公仪音静静倚在秦默怀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心。静谧而宁和的气氛在房中流淌。 可偏偏就有人不识趣。 “殿下,女郎在院外求见。”门外传来菱香小心翼翼的声音。 ------题外话------ 盼望着,盼望着,大婚的脚步近了 第200章 收网 听到门外菱香的身影,公仪音脸色一沉,从秦默怀中退了出来。 秦默的神情明显也有几分被打扰的不悦,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看着公仪音,眉眼间是温柔缱绻的神色,等待着公仪音的决定。 公仪音扭头看了门口一眼,目色沉沉,眸中神色难辨。 菱香在门外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公仪音的动静,只得又硬着头皮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不见!”这次,公仪音终于开了口,却是冷冷的两个字,让菱香的笑容尴尬地僵在了脸上。帝姬失踪的事,她们做下人的了解得并不清楚。那那天女郎同帝姬一同出府,却只剩她一人昏迷着回府的事她是知道的。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公仪音话中的冷意,菱香感受得十分清晰,闻言也不敢多说,应一声是就要退下。 “等等!”她转身之际,公仪音的清冷的声音又从房中传了出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菱香被公仪音话语中的气势所骇住,不敢妄自揣度她的心思,低垂着头恭恭敬敬问道。 “就说秦寺卿同我有要事商量,请她先稍等片刻。” “是。”菱香忙不迭应了,退了下去。 秦默淡淡一勾唇,看着公仪音道,“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自然是要问个明白的。”公仪音此时的面上已没有了方才那一瞬间的愤怒,神情清冷似霜,却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如晨曦朝露中的鲜花一般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那我先走了?”秦默商量着道。 公仪音点点头,“卧龙山那边?” “五兄得了我的消息,早已带人前去围剿了。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下午应该就能得到消息。” “嗯。”公仪音应一声,“那你先去忙。”秦默自有他要操心的事情,这些女儿家家的事,没必要让他参与进来,没得平白浪费他的时间。 秦默自然也明白公仪音心中所想,点点头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是帝姬,便是任性一些也是不碍事的。” 公仪音一怔,很快明白过来,睨他一眼道,“阿默莫不是怕我还心软不成?放心吧,我已经想明白了,做人不能无意义地一味纯善,否则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秦默淡淡一笑,起身道,“那我走了。你处理完这些事就歇一会,我那边有消息了再来通知你。” “你要去卧龙山吗?” “我不大放心,会去看看。” “好,小心些。”公仪音嘱咐了一句,起身送秦默出了门。 门外荷香正在垂首恭立着,见秦默出来,忙行李恭送一番。 公仪音淡淡瞥一眼荷香,声音无波无痕,“去请你们家女郎过来。”说罢,转身进了房间。 披着xxx的斗篷的钟灵珊在夏秋和冬春的搀扶下很快过来了。公仪音的房间门没关,只垂下厚厚毡帘,隔绝了屋外寒冷的空气。 身后的荷香上前几步替她打起帘子,迎了钟灵珊进去。 钟灵珊轻咳一声,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近了房中。 抬头一看,公仪音正坐在房中矮几前,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手中把玩着青釉色的瓷器茶盏,釉碧色的杯壁衬得她的手指莹白得有些反光,刺得钟灵珊眼中一酸。 她行到公仪音面前,怯怯看她一眼,嗫嚅着开口道,“无忧”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灵珊还是唤我殿下吧,以免失了礼数。”公仪音并不抬头,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钟灵珊神情一僵,握着夏秋的手紧了紧,长长的指甲一不小心插入夏秋的手背之中,掐得夏秋一阵生疼,却只能继续低眉顺目不敢声张。 “无忧,你在怪我吗?”钟灵珊苍白着脸色,声音中带了哭腔朝公仪音望去,眼眶中已有了点点泪珠转动。 “我不应该怪你吗?”公仪音终于抬了头朝钟灵珊看去,眼中带了淡淡的嘲讽,语气平静地反问。 钟灵珊一呛,神情愈加苍白起来,身子抖了抖,带了些委屈的神色道,“无忧,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见她这种毫不知悔改的态度,仿佛自己现在这般是在咄咄逼人一样,公仪音心中仅存的不忍和犹豫也烟消云散了。 她自嘲地一笑。 先前自己还觉得钟灵珊是单纯良善,现在看来,不过是披着单纯外皮的自私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怒反笑,微微抬了眼帘睨着钟灵珊,“灵珊觉得,我应该原谅你?” 钟灵珊有些摸不清公仪音的态度,撩起眼皮子朝她怯怯看了一眼,一时间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雪帽上那一圈白色绒毛微微晃动着,愈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可人起来。 她似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阿宇他他会”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不可思议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公仪音。 那日被秦默的气势所骇住,后来又一直处在昏昏沉沉中,并未将事情理顺,此时却突然想到一事。 秦寺卿那时说,知道帝姬身份的只有他们一家人,父亲和母亲自是不可能,自己当时慌乱之下就将告诉阿宇之事说了出来,并没有多想。可现在想来,秦寺卿当时的神情和举动,分明就是肯定了帝姬的身份就是阿宇泄露的。 这怎么可能? 钟灵珊想通这一层关系,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她从父亲那里知道了绑架帝姬的人正是冀州邪教天心教的人,这是不是说帝姬的身份是阿宇泄露给天心教的? 怎么会? 她惊骇地瞪大了双眼朝公仪音看去,眼中有着迫切的神情,似乎想听到公仪音的否认一般。 公仪音轻易看穿了钟灵珊心中所想,嘲讽地勾了勾唇,“怎么?不敢相信韩宇和天心教有关系?” “不不可能的”听公仪音这般说来,钟灵珊不可置信地朝后踉跄的几步,眼中是惊慌失措的神色,“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我我要去问阿宇!”说着,急急转身,朝门口奔去。 “站住!”公仪音冷厉喝道,钟灵珊身子一僵,脚步顿在原地。 公仪音猛然从坐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冷冷地盯着钟灵珊。她比钟灵珊高小半个头,如此垂眼睥睨望去,看得钟灵珊心中愈发心虚起来。 “你这么急急忙忙跑去找韩宇,是想要打草惊蛇呢?!还是要通风报信?!” 钟灵珊一听急了,忙出声辩驳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慌慌张张垂了眼帘,却仍是在小声替韩宇开脱着,“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阿宇不会和天心教扯上什么关系的” “你可真是天真啊”见她如此不知悔改的模样,公仪音原本存着的那最后一份恨铁不成刚的情绪已彻底消失。这样的人,着实不值得她再耗费心思。也不知韩宇给她灌了什么药,竟让她对其如此百般维护。 听得公仪音如此明显的嘲讽口气,钟灵珊眼中闪过一抹不服气,抬头不甘地看向韩宇,“虽然殿下说只有父母和我三人知道殿下的身份,但保不准府中人多口杂,有其他任泄露了呢?说不定是天心教在我们府里头安插了奸细也说不定。殿下为何这般笃定?” 说到这里,她的余光瞟到一旁垂首而立的菱香和荷香,眼神一亮,竟然开口道,“你看,菱香和荷香不是也知道殿下的身份么?” 菱香和荷香一听,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一脸惊慌道,“殿下明鉴,女郎明鉴,婢子们是决计不敢将殿下的身份透露出去的。” 钟灵珊“哼”一声,颇有些不以为意地瞟她们一眼,“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随便举个例子罢了。” 公仪音冷呵一声,寒刃般的目光定定钉在钟灵珊的面上,“灵珊的意思是,你们府中有天心教的奸细?这么说来,我看钟刺史和天心教也脱不了干系吧。这可真有意思,看来我们得派人将刺史府好好调查一番了。” 瞧着钟灵珊这般胡言乱语说话不经过脑子的模样,公仪音恨不得将她的脑子掰开看看里头是不是都灌的是水。怎么会有人这般愚蠢?别人都是千方百计与天心教撇清关系,她倒好,竟然自己将这些话说了出来。这要是让钟志柏听到了,估计该被气个半死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钟灵珊一听慌了,连连摆手否认,“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忽然抬了头,眉眼间攀上浓浓的不甘之意,出声顶撞道,“殿下就这么笃定是我们刺史府泄露的您的身份?!万一是您身边的人呢?!殿下会不会太过自信了些?!” “放肆!”公仪音厉喝一声,手一扬,“啪”的一声就甩在了钟灵珊的脸颊之上,顿时显出一个通红的五指印来。 她怒气沉沉地盯着钟灵珊,声音冷得像在千年不化的寒潭中浸过一般,“钟灵珊,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的!” 钟灵珊丝毫没有预料到公仪音会突然出手,一时僵在原地,只觉一阵难言的疼痛从脸颊处传来,似乎连娇弱的牙龈都在隐隐作痛一般。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公仪音,清澈的眸中有水花浮现,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起来。只是这样的娇弱底下,还隐藏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恨恨之意。 她虽然身份不及公仪音尊贵,但刺史毕竟也是一地之长,整个冀州的贵女当中,就数她地位最高了,又是自小教养着长大,别说被扇耳光了,从小到大连句重话都没听过。这两天却是接连受了两个巴掌,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不恨! 可是她不能还手,连流露出丝毫的不满神色也不能。这一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在这个时代,身份是多么的重要! 公仪音将钟灵珊的神色尽收眼底,然而这没有激起她任何情绪的波澜。 她冷哼一声,清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在天心教的案子破获之前,灵珊还是安安静静待在府中吧。若是让我知道你派人将此事告知了韩宇,定然治你们刺史府一个共犯的罪名!” 钟灵珊眼中浮现出一抹绝望的神色,她定定地看着公仪音,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 公仪音要说的话都已说清楚了,实在不想再同她浪费时间,冷冷道,“灵珊,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句,韩宇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她心生懒惫和失望之意,也不想跟钟灵珊说韩宇觊觎她之事了。对这样的人,着实没有必要再费心费神。 钟灵珊嘴一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公仪音却冷冷打断了她还未说出口的话,看向菱香和荷香道,“菱香荷香,送你们女郎出去。” 菱香和荷香看着钟灵珊黑沉的脸色,一时间脚步未动。 “怎么?我吩咐不动你们了?若这样,我便回了钟刺史将你们领回去罢!”公仪音眸光骤冷,霍然朝菱香和荷香看去,浑身散发着凛冽之气。 “婢子们不敢。”菱香和荷香慌忙行礼,为难地走到钟灵珊身侧,战战兢兢垂首道,“女郎,请吧!” 钟灵珊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在公仪音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狠狠瞪她们俩一眼,看向公仪音草草一福,“灵珊告退。”言毕,转身不甘不愿地离去。 公仪音看着她拂袖而出的背影,冷冷一勾唇,出声唤道,“阿翼。” “属下在。”门外飞快闪进一个黑影,抱拳单膝跪在公仪音身前恭谨应道。 “你去盯着钟灵珊,若她一有异动,立马来报。” “是!”阿翼应了,很快又闪身消失在房中。 此时的卧龙山上,秦肃正领着虎贲精兵紧锣密鼓地搜着山。秦默和荆彦很快也带了人同他们汇合,大部队马不停蹄地往卧龙群山深处赶去。 越往深山里面,山路就越难走。可越是如此,才越容易藏人。 “殿下没事吧?”秦肃走在前头,侧头看向身侧的秦默问道。 秦默点头,“还好她机敏,自己逃了出来,正好让我接应上了。” “这就好。”秦肃应一声,想了想开口道,“殿下失踪之事不宜声张,我看回京后这一段经过还是不要向主上说起罢?” 秦默心中一动,抬头看向秦肃,正好撞上他似笑非笑看来的神情。 秦肃的性格就如他的名字一般,沉静肃然,少有露出这样略带戏谑笑意的时候,如今舒展了眉目,倒柔和了五官的冷冽,越发显出几分神采光芒来。 秦默也是明白人,心知秦肃怕是猜到了他和公仪音的关系,点点头,淡笑着应了,算是承了秦肃这个人情。他这个五兄,似乎比他想的要通情理许多。 秦氏子弟虽多,但秦默因自小就独得宗主宠爱,又是那样惹人怀疑的身份,自然不得其他宗室子弟的待见。没想到却和这个早早叛出秦氏的秦肃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人生的境遇还真是奇妙。 秦肃也不多说,收回目光转向了前方。 又行了一段时间,突然前头探路的虎贲军有人朝后面叫一声大声报告道,“校尉,这里发现了有人行过的痕迹。” 秦默和秦肃赶上前一看,果然瞧见那片地上有串串浅浅的脚印。这处已经出了密林,前两日下雪,积雪较多难以消融我,示意踩上去才会有脚印显出。走路的那些人显然没注意道这些印记,故而没有抹去,完整地留了下来,倒给了秦默他们重要的线索。 只是今日出了大太阳,很多积雪已经渐渐开始融化,所以地上留下的脚印已经隐隐有了消失的迹象。 秦肃抬头看一眼断断续续蜿蜒的脚印,当机立断道,“全速沿着脚印前进!” 走了一会,前面又出现了茂密的丛林。 秦默和秦肃对视一眼,指挥着虎贲军进了密林。 林中树木丛生,遮天蔽日,连阳光雨雪都很难洒进来,空气中泛着一种淡淡的泥土腥气。秦肃带来的都是虎贲军精兵,虽然这几日经历了高强度的搜山,但众士兵脸上仍旧是精神满满的状态。 这时,前头的先遣军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秦肃神情一凛,同秦默一道往前赶去。待他们走出密林,不由也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站在密林边缘朝下望,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深谷,比他们前些日子发现的那几个铜矿山谷还要大得多。而远处的山峦烟雾缭绕,层峦点翠间恍若进入了人间仙境。 秦默冷凝了眉眼往下看去,好在此时日头渐出,山谷底下缠绕着的雾气已然消散不少,他一眼便瞧见了谷底散落着的些许破碎铜矿石,还有一些开采铜矿的工具。 看来,他们找到天心教开采铜矿的老巢了。 “去看看四周有没有路下去。”秦肃看一眼身旁的虎贲军,沉声吩咐。 虎贲军齐声应一声,四下散去。 秦默紧紧盯着谷底,语声凉淡,“五兄,你怎么看?” “难说”秦肃面露沉吟之色,“若是天心教的教众在这谷底,听到动静应该会有人查看才是。可现在半天都没有人出来,我怀疑他们不在这里面。” “莫不是已经逃走了?”一旁的荆彦接口道。 秦默摇摇头,冷静分析,“应该没有。当日天心教传来的字条上分明给的是五日期限,也就是说,他们冶炼出来的那些东西必须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转移走。天心教辛辛苦苦炼出这些东西来,不可能弃之不顾而逃走。” 他说得有理,荆彦和秦肃俱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方才派出去探路的虎贲军去而复返,朝秦肃行了一礼道,“校尉,已经探查过了,要下山谷,似乎要绕到对面的山脚下去,一来一去恐耗费不少时间。” 秦肃闻言沉思片刻,低头往山谷下打量片刻,见山谷壁虽然地势陡,但距离并不长,而且崖壁上石块突出,方便落脚,当下当机立断下令,“备绳子,从这里吊下去。” 他一声令下,虎贲军开始准备起来。很快,二十条绳子紧紧系在山崖边的树木之上,然后顺着崖壁垂了下去。 秦肃亲自上前试了试,见没什么危险了,大手一挥,二十名士兵打头,顺着身子飞快地往下攀爬,他们在军中受过专业训练,动作迅速很快着了地。 秦肃留了一小部分士兵在上面守着,自己和秦默荆彦一道也顺着绳子下到了山谷当中。 当头的阳光驱散了谷底的雾气,三人下到谷底,很快有士兵发现了线索来报,“校尉,那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 又是山洞! 秦默眉眼微动,和秦肃几人一道朝那士兵指的方向走去。 几名士兵燃起火把打头进入了山洞之中,秦默和秦肃荆彦三人紧跟其后。 这个山洞比他们以往见过的山洞都要大,一入洞内,秦默就敏感地感觉到了洞里有人的细微呼吸声传来。他接过士兵手中的火把,往前一伸,就着火把的巨大火势,众人得以看清洞内的情形,俱是一惊。 只见洞底的最深处,密密麻麻地躺着百来个百姓,均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模样,想来就是深泽城和周边城镇失踪的那些百姓! 秦肃剑眉一蹙,招手唤了士兵们上去试探一番。 秦默面色一沉,目光紧紧盯着密密麻麻躺在地上的百姓,眼中静若深渊,神情莫辨。 秦肃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道,“老九,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秦肃应一声,沉声将中丘县发生的事说给了秦肃听。 “居然还有这样的毒药?”秦肃闻言一惊,看一眼洞中衣衫褴褛的百姓们,颇有些难以置信。 这时,果然听到那些士兵折返回来报告说百姓们性命无忧,呼吸探上去也是平稳,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秦肃看一眼秦默。 秦默点点头,“上次在中丘县时,那些百姓照到了阳光之后很快便醒了过来,我看,不如让士兵将这些百姓先抬出去再说。” “好。”秦肃应一声,转身组织起来。 秦默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百姓们,缓步出了山洞。 荆彦跟在他身后眉头紧皱,“九郎,洞中为何只有百姓们?天心教教众和他们冶炼的那些东西呢?” 秦默环顾一圈四周,语声清冷,“我想,应该还在这卧龙山才是。” “那还要搜山?”荆彦一惊。原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却又生这么多枝节,一时有些沮丧。 “不。”不想秦默一口否定了他的提议,“天心教的人比起洞里这些失踪的百姓来说,应该少了不少,所以很容易隐藏起来。至于那些东西,我想,他们应该短时间内没法转移出卧龙山。” 听秦默这么一说,荆彦愈发疑惑起来,“若天心教教众潜入深泽县,那岂不是如大海捞针般困难了。” “阿音失踪时我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所以这几日已经叫钟志柏派了人守在城门处,进出城里都要经过严格盘查,他们应该轻易混不进去。”秦默淡淡道,听在荆彦耳朵里,又是一阵感慨。 自己破普通的案子还马马虎虎,可碰上这些大案,九郎的高瞻远瞩就显出了重大的作用。自己这一辈子,也不知能不能达到秦九郎的境界。这么一想,不由有些慨叹起来。 秦默沉了目色,绕着山谷四周的崖壁缓慢地踱着步。果然如先秦那士兵所说,谷底的确有一条路通往谷外,应该就是出去的路。 他脚步未停,继续绕着山谷崖壁慢慢兜着圈。荆彦不知他意欲何为,也缓缓跟在他身后走着。 这时,秦默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紧紧定在面前的崖壁上,面露沉吟之色。荆彦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伸手在崖壁的石块上摸了摸。 “九郎,怎么了?” “这个地方的石块,同旁边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听秦默这么一说,荆彦也认真打量起两旁的崖壁来,果然看出了几分端倪。其他山崖壁上都长满了青苔野草,却只有这里一片光秃秃的模样。 秦默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在地上一抹,然后放在鼻端嗅了嗅。 “如何?”荆彦紧张地盯着他问道。 “火药味。” “火药味?” “我想这里原本应该还有一条出路的,但是被人给炸毁了,山上的巨石落下来堵住了这条路,再被人在岩石缝中塞上些泥土,乍看上去同旁边的崖壁就没了两样。” “什么?”荆彦一惊,脑中忽然浮起一个猜测,“莫不是那些东西就是从这里运走的?” 秦默“嗯”一声,肯定了他的想法。 “那我们能再炸出条路来么?” 秦默抬眼四处一瞧,“怕是不能。我看着些崖壁上已经裂开了一些缝隙,若再用火药一乍,恐怕整个山谷都会坍塌。” 荆彦闻言登时泄了气。 这时,那些被虎贲军们抬出的百姓纷纷醒转,发出嘈杂熙攘之声,荆彦一见,立马赶了过去。不过,他很快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果然失忆了。”荆彦叹气道。 “真是岂有此理,每次都慢人一步!” 秦默朝醒来的那些百姓看一眼,微微一勾唇,眼中闪过一丝莫辨的神色,“倒也不尽如此。” 荆彦一愣,刚待细问,却见他已抬步朝那些百姓走了过去,蹲下来温声问起话来。 太阳渐渐西斜,山谷内的情况也勘察地差不多了,除了这些失踪的村民们,就只找到草草散落的开矿工具还有一些被烧毁的疑似模具的破铜烂铁。 秦肃抬头看一眼日头,转向秦默商议道,“天色不早了,这里还有这么多村民,我们不如今日先出山吧,明日再进来继续查。” “好。”秦默没有反对,应了下来。 一路又是一番辛劳,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了深泽城城门处。 虎贲军的营寨安在深泽城城郊,秦肃看一眼身后跟着的一脸茫然的百姓们,低声道,“这些百姓们怎么办?放回去么?” “不,我方才已经派人去通知钟志柏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带人过来了。” 果然,话音未落,远远就看到钟志柏带了大队捕快急匆匆朝他们走来。 钟志柏行到跟前,顾不上擦擦额上的汗,同几人见了礼。 秦默指了指身后的村民,“那些失踪的百姓已经找到了,不过我还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 “寺卿尽管吩咐。” “这些百姓暂时先别放回去,你派捕快一一询问,记下他们的名字和住址。然后明日在城中张贴出告示来,就说失踪的百姓已经找到,让他们的家人朋友来刺史府认领。” 钟志柏不知秦默意欲何为,但也不敢多问,忙应下带了人安排去了。 安排完这些,秦默和秦肃荆彦朝刺史府走去。 “老九,你这是想做什么?”秦肃不解开口道。 “我想这些百姓当中,或许混入了什么其他身份的人。”秦默凉凉道一句,脚步未停。颀长的身影在黄昏的夕阳下显出些许模糊的暖意,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翌日。 昨日带回城中的百姓已被人领走了大半,还剩下三四十人留在县衙的牢狱当中无人来认领。 秦默叫人取了昨日录的口供过来,又划去了数十人,让人将他们放了回去。 正要起身前往深泽县衙亲自审问剩下的人,公仪音闻讯赶了过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男装,秀发用一只碧玉簪子束在头顶,显出几分英姿飒爽来。 一进秦默的房中,她径直开门见山地开了口。 “阿默,你要去深泽县衙么?” 秦默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 秦默看着她眼中的坚毅之色,温声应了下来。 听说秦默亲自来审,深泽县县令聂全慌忙应了出来,寒暄一番,忙将他带到了牢狱中查看那剩下二十几名百姓。 聂全在牢狱中特意辟了间干净的牢房出来,二十名百姓就被关押在那里头。 秦默带着公仪音进了县衙牢房。 牢里的百姓们见来了人,纷纷嚷着腰出去。秦默看一眼身后的聂全,示意他将牢门打开。 牢门一开,聂全先派人进去守着,这才恭恭敬敬地请了秦默进去。 秦默走近牢房内,看着一字排开的二十几名百姓,冷冷地扫视了一番,凉淡开口道,“其他人都被家人朋友领了回去,你们为何无人认领?” 百姓七嘴八舌开了口,答案无外乎是家中已无亲人,或者亲人尚未看到告示等答案。 秦默等他们说完了,才拿过旁边牢狱手中的花名册,声音冷淡地点起名来。 一圈下来,秦默心中已有了定论。 他点了两人的名,让人将他们带出去放了,如此一来,牢中还剩下二十三人百姓。 秦默冷冷地盯着他们,没有说话。 那些百姓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地低垂了头避开秦默的目光。 公仪音看着秦默的举动,本还有些不解,然而想起昨日听荆彦所说的他们搜山的情况,忽然福至心灵,不可执行地朝牢中剩下的二十三人望去。 难不成秦默怀疑这些人是乔装成百姓的天心教教众?!她突然又想到一事,眸光一亮,透出激动的火花来。 “聂县令,剩下的二十三人,请安排在不同的牢中。”秦默转头向聂全吩咐。 那二十三人一听立马不乐意了,七嘴八舌嚷嚷起来。不过秦默一道冷冽的目光扫去,成功地让他们住了嘴。 秦默正准备抬步出牢房,公仪音却走到他身侧轻声耳语了几句。秦默一听,原本静若明渊的眸中迸出一点亮色,果断看向身后的狱卒吩咐道,“把这些人的上衣脱下!”说着,往公仪音身前挪了挪,挡住了她的目光。 瞧见秦默的动作,公仪音脸微红,低垂了头,不去看眼前的景象。 那二十三人自然奋力反抗,奈何敌不过狱卒的人多,上衣都被扒了下来,肌肤裸露在外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默一眼扫去,目色沉了下来。 聂全不知秦默的用意,也不解地朝那些人看去,这一看,嘴顿时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来。他指着一人锁骨处一个深色的印记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 那个印记看上去似乎是个阴阳太极图的模样,不过不同于普通的太极图,圆形标志的下边,还绘着缭绕的云朵图样。 “这是天心教的图腾。”秦默冷冷道。 公仪音一听,长长舒了口气。那日她在柴房中那个天心教的汉子身上钥匙时,不小心手下动作过大,将他的衣领扯开了些,正好看到他锁骨下方这个印记。当时急着逃走,没有放在心上,方才细细想来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没想到那个图形竟当真是天心教的图腾! 听到秦默的话,那些人脸色俱是一白,眼中显出颓败之色,低垂着头不再出声,犹如丧家之犬一般。 秦默冷哼一声,“聂县令,这些人可是朝廷重犯,可要好好审讯才是。” 果然如秦默所料,这些人虽然是天心教教众,但只是教中最低等的民众,并不知道山洞中冶炼出来的东西运往了何处,根据他们的招供,那些东西的去处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通道被炸毁之后,他们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那些东西了,而那几个知情人都不见了踪影,其中就有一直闻名未见面的青龙圣使。 不过,唯一的收获便是,有人将韩震指认了出来,因为他曾经替青龙圣使给韩震传过信。 这日下午,秦肃一面派人控制住冀州州郡兵,一面带了虎贲军将都督府给团团围住了。 路过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都停下了脚步望着都督府门前的士兵指指点点,一脸好奇之色。 韩震此时正好在府中,听得下人来报,怒气冲冲地开门迎了出来。 他立在府门处,望着门口负手而立的秦默和秦肃,一脸不郁之色,低沉着嗓音质问道,“秦校尉带这么多人来我都督府,可有要事?!” 秦默掏出怀中安帝赐予的金牌一亮。“主上金牌在此,见金牌如见君。” 韩震一惊,敛下面上不郁之色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百姓跪倒一遍。 韩震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便听得秦默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冀州都督韩震,勾结邪教,暂压入牢中听候审判,其他府中人等暂扣府中,一律不得外出!” ------题外话------ 到200章啦!撒花! 明日应该终于可以回京了啦啦啦 第201章 采矿的真正目的 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字一句地钻入韩震的耳中,他身子一抖,满目震惊地抬头看向秦默,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直到目光触及到秦默冷淡的双眸才恍然间回过神,猛地直起身子大喊道,“下官冤枉啊!” 秦默声音凉薄,神情淡漠,“冤不冤枉的,韩都督在审讯时再做辩解吧。”说着,朝后挥一挥手,“带走!” 身后的虎贲军大声应一声,上前就要抓人。 这时,府内突然急急奔出一人,尽管腿一跛一跛十分不便利,但还是速度极快地冲到众人面前,张开双手一拦,“我父亲是朝廷命官,你们谁敢动他!” 正是韩宇! 秦默的目光落在韩宇身上,眸中神色更冷了。 泄露公仪音身份的事还没跟他算完账,他倒自己撞上来了。 秦默冷冷一勾唇,原本还冰雪般通透的眸中倏然间沉了下来,恍如暴风雨前被乌云遮蔽的天空一般。他冷冷将金牌一举,“御赐金牌在此,谁敢质疑?!” 韩宇一怔,似乎没想到秦默居然有御赐金牌在身,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秦默眼中的冷意更甚,他甚至都懒得施舍韩宇一眼,冷声对着身后的虎贲军道,“韩震之子韩宇在此案中亦涉嫌勾结邪教,一并压入牢中候审。” 韩震一听,原本还强自震惊的面上露出惊慌的神色,眼角的肌肉一抖一抖,站起身一把将韩宇拉至身后道,“犬子跟此案没有任何关系,秦寺卿不要冤枉好人!”声音中带了一丝强装镇定的心虚之意。 秦默唇畔嘴角勾出的笑意更深了,却也更冷的,让原本就寒冷的天气更添几分清寒,东风一吹,韩震感觉四肢都僵硬了起来,然而比身体更冷的,是他的心! 他颓然地低下头,知道自己此次怕是难逃此节。韩宇方才冲动之下冲了出来,这会早已被这阵势下得瑟瑟发抖,手紧紧抓着韩震的衣袖,颤抖得厉害。 韩震望一眼衣袖处颤抖着的韩宇的手,突然心中又迸出一丝残存的信念来。就算他暴露了,阿宇也不能有事,那是他们全家唯一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眼看向秦默,刚要张口再说,却见秦默向前几步在他身侧停下,没有任何温度的话语一字一句飘入他的耳中,裹着冬日严寒的清冷,冻得他的耳膜没了知觉。 他说,“帝姬的身份如何泄露的,我想,不用我再说一遍吧!若此事传到主上耳朵里,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你?!” 韩震的身子猛地一颤,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又是愤恨又是绝望的盯着秦默,“秦寺卿,犬子的腿” 他话未说完,但眼底的恨恨之意已经泄露了他心中的猜测。 秦默嘴角弯出一抹凉淡的弧度,“令郎大概树敌太多,总有那些看不惯他作为的人吧。”说着,再不看他,招手让人带了韩震和韩宇下去。 原本还存着一丝负隅顽抗之心的韩震这会彻底颓败下来,耷拉着头任由士兵拖了下去。至于韩宇,躲在韩震身后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更加不敢多说什么,瘫软着身子也被带了下去。 秦肃走上前来,与秦默在府门口并肩而立,目光沉沉打量着面前宏伟壮阔的都督府。都督府比起刺史府而言,明显要富丽堂皇不少,也从侧面反映出韩震和钟志柏为官理念的不同。钟志柏虽然不见得是个成功的父亲,在为政上也不能保证完全大公无私,但起码该坚持的原则还是在的,否则天心教的事也不可能这么快上达天听。 秦肃看向秦默,“老九要一道进去么?” 秦默摇摇头,“藏那些信件的地方我已经同五兄说了,这府里就拜托五兄了。等五兄这里有了接过,我再去牢里再会会韩震,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信息来。” 经过这几日对韩震的严密监视,秦默的人终于搞清楚了韩震和青龙圣使的通信信件放在了何处。韩震性子缜密,留下这些信件自然是为了防天心教过河拆桥而留了一手,不想却成了证明自己和天心教有染的铁证,也算是造化弄人了。 秦肃点点头,“好。你小心些。”说罢,带人进了都督府。 秦默亦转身离去。 虎贲军果然在秦肃书房中的密室里发现了他和天心教通信的信件。铁证面前,韩震再也没法抵赖。他不再狡辩,却也不再说任何话,任谁审问也不开口。 秦默闻讯亲自去了牢房。 韩震到底曾是冀州都督,再者秦肃也有授意,所以狱卒并未为难韩震。不光没有对其用刑,还将他和韩宇分隔开来,安排在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当中。 可越是如此,韩震却愈发心里不安起来。 狱卒将秦默带到关押韩震的牢房前,在秦默的示意下打开了牢门,然后恭恭敬敬地退至一旁不再出声打扰。 “韩都督,别来无恙啊。”秦默淡淡一勾唇,同韩震打了声招呼。 韩震坐在牢中的坐榻之上,见秦默进来,也不起身,只懒懒撩起眼皮子看了秦默一眼,又很快一言不发地垂了眼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秦默也不恼,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韩都督这是不打算说任何话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韩震不曾抬头,看着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云纹鞋履硬邦邦道。 秦默一掀袍角,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注视着韩震的面上神情,低低的语声慵懒而清淡,“韩都督如此万念俱灰,看来是也不想管令郎了。” 听到韩宇的名字,韩震眼皮猛地一跳,垂在身侧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秦默微微勾了唇角,眼中一抹志在必得的神色闪过。 他早就打听过了,韩震妻妾成群,却独得韩宇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宝贝得要紧。如今他铛锒入狱,还把韩宇拖下了水,若是让主上知道了韩宇在这桩案子中扮演的角色,韩宇绝对逃不过一死。如此一来,韩家怕是后继无人了。韩震怎么会甘心韩家在他手中绝后? 他没有再多说其他的话,只紧紧地盯着韩震,等待他拿着主意。此时韩震的心里必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多说反而无益。 果然,韩震最终还是抬起了头看向秦默,眉眼间早已不复平日里的意气奋发,只有一片灰败的颓丧之色。他蠕动着苍白的嘴唇嘶哑着开了口,“寺卿可以保下阿宇?” “我虽不能承诺能保下他,但我却能隐瞒下韩宇在这桩案子中充当的角色。如此一来,他最多也就是受你拖累,判个从犯的罪名。否则以主上对重华帝姬的宠爱程度,韩宇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想你应该也能预想到。” 至于韩宇在牢中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这就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秦默心中暗想,清澈淡然的眸中飞快划过一丝嗜血的残忍。 听秦默这么一说,韩震的眼神果然松动了几分。 终于,他抬了头,嗫嚅着开口道,“秦寺卿请记得今日的承诺。” “自然。”秦默淡答,眼神中却没有一抹温度。 “那好。”韩震长长吸一口气,终是妥协了下来。待秦默唤来做笔录的狱丞,他开始缓缓地讲述起他所知道的关于天心教的事。 从天心教找上门开始,到天心教让他做的事,再到前些日子青龙圣使出现让他打探公仪音的身份,一一说了出来。他的声音中带了丝对生无可恋的绝望之意,让这样阴暗破败的牢里显得愈发压抑起来。 终于,他说完了所有的事,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照你的说法,每次都是青龙派人或者亲自来联系你的,你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秦默略略一思索,开口问道。 韩震点头,“天心教和青龙的警惕心都很高,从来就没有透露过任何行踪。” 秦默紧紧盯着韩震,“以韩都督的性子,一定不甘一直处于下风吧。” 韩震眼神一闪,似乎被秦默说中了心思。 秦默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韩都督既然如此没诚意,看来令郎的命也不值得留下了。”说罢,转身拂袖欲走。 “等等。”韩震最后的心机被秦默识破,颓然瘫倒在地叫住了秦默,待秦默回头,他有气无力地开了口,“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派人偷偷跟踪过天心教的人。那次青龙派了人给我送信,我观那人的谈吐,应该在天心教中有一定的地位,因此让府中特意雇来的善打探之术的江湖人士暗暗跟了上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沮丧起来,“只可惜,那人跟到一半就跟丢了。” “怎么跟丢的?”秦默追问。 “据我雇的那人回来禀报,他跟着天心教那人到了卧龙山中,正跟到一处茂密的林子里时,那天心教的人却突然在他眼前不见了踪影。” “在他眼前失踪了?”秦默追问。 韩震点点头,认真回忆一番,将那日他所雇的江湖人士的原话告诉了秦默,“他说,那人的警觉性很高,他不敢跟得太近。走到林子中间时,那人的身影在一颗树后一闪,他等了很久都没见其在树后出来,走近一看,发现那人竟然莫名其妙消失了踪迹。” 秦默微蹙了眉头,“是不是地上有机关之类的?” 韩震摇摇头,“我之所以雇佣那人,就是因为那人擅长跟踪,在江湖中有几分名头。他当时也想到了这一层,在那棵树周边的地上探查了半天,却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秦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棵树的位置你可知道?” 韩震点头,“他当时在树上做了记号,回来后又画了那棵树的位置草图给我,我收在了书房内的密室中。”韩震已没了隐瞒之心,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秦默定定看了他一眼,启唇应道,“好。”然后微一点头,转身朝牢房外走去。 “秦寺卿请别忘了答应我的话。”韩震在他身后大喊。 “自然。”秦默脚步未停,只凉淡地扔下了两字。 出了牢房,他示意狱卒将牢门锁好,径直出了监牢。 到了刺史府,秦默先去找了秦肃,问起韩震所说的那棵树的位置草图。 那份草图果然在秦肃在韩震密室里收缴到的东西当中,他闻言点点头,让人将那草图找了过来。秦默谢过他,往菖蒲院而去。 荆彦和谢廷筠都在,公仪音也从薜荔院赶了过来,同他们一道等着秦默的消息。听得院中的动静,公仪音眼神一亮,如小鸟一般掀起毡帘迎了出去。 “阿默,怎么样?”公仪音扬起小脸看向秦默问道,眼神中带着亮晶晶的神色。 秦默轻轻笑一下,牵起公仪音的手,“外面冷,进去再说。” 进了房中,四人在凭几旁围坐了下来。 厚厚的毡帘隔绝了屋外的冷气,房内炭盆中的火势也燃得正旺。秦默脱下身上斗篷,自袖中掏出从秦肃那拿到的草图,放在凭几上摊开来。 “这是什么?”荆彦好奇地凑了上去。 公仪音也跟着凑上前一看,迟疑着道,“这看上去像是份地图?” 秦默点点头,将从韩震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三人,又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准备下午去卧龙山看看。” “我也去!”三道声音同时响起,竟是房中其他三人同时出了声。公仪音和荆彦谢廷筠两人相视一笑,都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原本沉重的气氛被这么一打岔,顿时变得轻松了几分。 秦默点头应道,“既然大家都想去,那就用过午饭一起出发吧。” 午饭后。一行人踏上了前往卧龙山的路途。 前几日虽然下了大雪,但这几天都是艳阳高照,山上积雪已化,山路好走不少。除了公仪音几人,秦默只带上了一同跟来冀州的几名侍卫,并未惊动秦肃和虎贲军。 那份底图草图画得很详细,秦默一行人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地图中表示的那棵树木所在。 那棵柏树看上去已有百年历史,树干十分粗壮,得两人合抱才能抱住,只是因正值寒冬,枝上树叶早已掉光,望过去光秃秃的。树干上一人高的地方刻了个小小的三角形记号,应该就是韩震雇佣的那名江湖人士留下来的。 秦默站在树木前环了一圈四周,对着身后带来的侍卫沉声吩咐道,“散开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机关。” 秦府侍卫齐声应一声是,四下散开了去。荆彦和谢廷筠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当中。 公仪音提起袍角在那棵柏树前蹲下,仔细寻找着地上的蛛丝马迹。 地面上堆满了树叶,一层一层,最下面的已经开始腐烂,混合着前几日消融的雪水,使得地上的泥土有几分恶心,一股呛鼻的气味钻入公仪音鼻中。 她拿手扇了扇,起身站了起来。 按照韩震的说法,那名江湖人士说,那名天心教的教徒是走到这颗树后突然消失不见的。这四周树木茂密,很有可能此处有什么机关。可是既然那人是极善追踪之术的江湖人士,基本上就是靠这行吃饭的,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的,他们再过来找真的会有收获吗? 公仪音生了几分怀疑,放眼向四周望去,只瞧见秦府侍卫们忙碌的身影,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她微微叹一口气,半倚在树干上仔细分析起来。 因四周除了秦默,其他人都去查探情况去了,所以公仪音放松了不少。一脚撑在树干上,双手抱臂,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既然想不通的话,不妨换个角度来试试? 一个人,为何会在眼前突然消失? 她左想右想,可是除了地下设有机关的情况,她实在是想不出第二种会让人在眼前突然消失的法子了,这简直就跟变戏法一般! 公仪音心中暗自腹诽。 想起戏法,她又想起那日跟钟灵珊在天香楼看过的戏法。那笼子里的鸟也是在众人眼前消失不见的,可惜那个戏法用的是障眼法,在这次的情况中并不适用。 她垂下眼帘,叹了口气,目光漫步目的地看向远方。 第二个戏法倒是更有意思,也更难看出其中的手法一些。大家都只想到了那木箱中的女子会藏在幕布之后,谁能想到她其实还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只不过往下躲了躲,利用了那利剑插入的盲区罢了。 等等 想到这里,公仪音面上神色突然僵了一僵。 这跟此次的情况不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么?大家都以为那人是遁了地,如果如果他不是进入了地底,而是而是进入了她身后的树木中呢? 正是因为从前很少有在树木中设机关的情况,所以大家都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想到这里,她眼中冒出一缕激动的神色。秦默此时正好朝她望来,看见她脸上神情,微微一怔,抬步走了过来。 “阿音,你想到什么了?” 公仪音没有立刻回答,面上显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兴奋之色。 她郑重其事在那柏树前蹲了下来,伸手叩了叩底部的树干,几声“咚咚”声传来。 听到这声响,秦默脸色一变,跟着在公仪音身旁蹲了下来,也伸手叩了叩树干。他的力气比公仪音大,这次传来的回想比方才更大,也更清晰了些。 秦默和公仪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可置信。 两人顾不上说话,急急伸手在树干上摸索起来。 突然,秦默放在一处树枝上的手一顿,公仪音顺着看去,正看见在那几枝树干的交叉处,有一个凸起的圆结,颜色与周围的树干并无两样,似乎就是个普通的树结一般。可观秦默的神色,公仪音便知道这个圆结一定有什么端倪。 秦默眸色闪了闪,手下一用力。 只见原本密合严实的树干底部竟然缓缓裂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方形洞口! 机关竟然在树里面! 难不成这树枝上之所以一片光秃秃的样子,并非是因为严冬的缘故,而是这树干内分明就被人挖空了?! 公仪音双目瞪得铜铃般大小,满脸惊讶之色。饶是心中隐有猜想,这会亲眼所见,还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我叫其他人过来。”好一会,公仪音才回过神来,忙道。 秦默点点头,弯下腰朝洞口下探去。 听到公仪音的呼声,荆彦、谢廷筠和其他侍卫都围拢了过来,待见到树干上露出的半人高洞口时,大家都是满目诧异之色。 这时,秦默的身子从洞口里探了出来。 “怎么样?”公仪音紧紧盯着她,语声急切地问道。 “下面放下一座软梯,不过已经被人为割断了。”秦默沉声道。 听到这话,公仪音心中的猜想又强烈了几分。莫不是此处当真是通往天心教秘密基地的入口? “九郎,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荆彦盯着那黑乎乎的洞口,一脸跃跃欲试之色。 秦默思索片刻,点了几名侍卫同他们一道,其他人则留在此处望风。 人员分配完毕,莫子笙从洞口处垂下一根粗壮的麻绳,最先吊了下去查看情况。等了一会,洞里传来莫子笙略显遥远的声音,“郎君,下面有条长长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没有发现危险,你们可以下来了。” 秦默点点头,看向公仪音,“我带你下去吧。” “好。”秦默有轻功在身,带她下去自然是易如反掌。她若坚持自己爬下去,反倒会拖累大家的进度,是以也不矫情。 秦默朝荆彦和谢廷筠点了点头,一手抱住公仪音,一手握住绳子顺着滑了下去。 两人很快着了地。 在等待其他人下来的同时,公仪音也在瞪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块挖出来的一尺见方的圆形平地,平地的另一头连接着一条黑漆漆的通道,通道并不宽,仅能容一人通过。通道入口的墙壁上固定着锈迹斑斑的铁架,架子上插着两个火把。 很快,地上的其他人也落了下来。 “郎君,可要将这火把点燃?”莫子笙看着那两个火把问道。 “点燃。”秦默没有迟疑。 莫子笙掏出怀中火折子将两个火把都点燃了,谢廷筠伸手接过一个。他在前,莫子笙殿后,一行人进入了通道中。 有了前后两支火把的照亮,原本黑漆漆的通道变得亮堂了不少,有细微的风从前头传来。左右两侧都是黄土,用手捏起一块轻轻一捻,很快在指尖化成细碎的粉末,墙上的土壤已经被风干了大半。看样子,这条通道应该挖通许久了。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隐有亮光传来。 秦默示意谢廷筠和莫子笙将火把熄灭,一行人悄无声息走出了通道。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一个不大的盆地,盆地两侧的山脉上长满了树木,相对的两处山崖上的树木枝叶延伸都长到了一块,如此一来,将盆地的上空遮蔽的严严实实。从山上往下看,压根就想不到这底下竟然别有洞天。 盆地不大,不远处有烧火后留下的火堆,的确有人来过此处的痕迹。 秦默的目光径直往山壁上一扫,果然看到对面山壁上开了处山洞。他眸光一闪,吩咐身后的人跟在他身后,紧贴着山壁朝那处山洞走去。 还未靠近那山洞,便见从山洞中钻出两个身着黑衣之人,手中还拿了柄剑,大概是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见到一行人朝他们走来,两人脸色一变,朝山洞里退去。 “快追!”秦默一声令下,看向莫子笙道,“你在这里护着殿下。”说罢,带着其他人朝那两人追去。众人进了山洞,却见那洞里并没有其他人,那两个人在山洞最里面凑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秦默看到他们手中隐隐传来的火光,不由面色一沉,手上一发力,拾起地上两颗石子朝两人射去。 只听得“啪嗒”两声,石子正中两名黑衣人的手腕,他们手一抖,手中的东西滚落了下来,原来是个火折子。与此同时,身后的秦府侍卫飞身上前,将两人给制服住了。 秦默大步跨上前,看着地上尚未点燃的火药引线,脚下用力一踩,将最后一丝火星也扼杀在了摇篮当中。原来方才那两人竟是要将山洞炸毁。 这时,被侍卫制住的黑衣人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秦默转目一瞧,原来那两人竟然咬破了藏在舌尖的毒药,服毒自杀了。 抓住他们的侍卫脸色一僵,立马跪下请罪。 “他们是死士,就算现在不死,也总会找到机会自杀的,你们起来吧。”秦默沉声道,目光四下环顾一圈,露出一抹异色。 “把火把点燃。” 随着秦默一声令下,火光又照亮了整个山洞。饶是先前已有推测,众人还是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震惊地呆立在原地。 在他们面前的山洞最深处,竟然堆放着许许多多散乱的五铢钱,火把的光亮下发出幽微的光芒。 原来天心教开采那些铜矿,正是为了私铸五铢钱! 而他们在中丘县城郊山上山洞中找到的那块绘着一竖线一弧线的纸张,根本不是什么自己,而是五铢钱的图样!那个弧线正是五铢钱圆形的轮廓,而竖线则是钱币中间的方孔。 荆彦震惊得无以复加,快步上前抓起一把五铢钱放在眼前打量着。 这些钱币无论是从色泽还是重量亦或是做工上来看,都足以以假乱真!这么多私铸的五铢钱若是投放到了市场上,不仅会扰乱市场秩序,更容易造成无法预估的后果。 而且最重要的是,天心教的目的,绝非简单的敛财这么简单! 秦默静默地看了一会眼前巨大的钱堆,转向身后的侍卫吩咐,“去叫殿下进来。” 公仪音很快在阿星的带领下进了山洞。 看到山洞中堆积的巨额钱币,公仪音也不由瞪大了双眼,心绪再一次受到了冲击。一直以来的猜测变成了现实,还是如此震撼的一幕,不由让她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九郎,这这怎么办?” “派人在这里守着,我们立马赶回去上书主上。”秦默显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面色沉然地做出了决定。 回去的路上,众人都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公仪音跟在队伍当中,低垂着头,眼中带着浅淡的隐忧。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天心教需要这么多钱财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起兵造反? 一想这,就觉得手脚冰凉起来,恨不得立马飞回京城提醒父皇。 她心中想着心事,脚下渐渐慢了些,不知不觉竟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秦默看一眼身后的她,也放慢了脚步走到她身侧。 感到秦默走了过来,公仪音抬头朝他看一眼,挤出一抹笑意。秦默什么话也没说,只牵起了公仪音的手,源源不断的热气输入她的全身,心中虽然仍是冰冷,但四肢却已回暖。 寒风呼啸而过,吹起每个人心中的涟漪。 回了刺史府,秦默一面上书安帝让人快马加鞭传回建邺,一面去找了秦肃商谈。秦肃听罢,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立马派了一小队虎贲精兵前往那处山洞处守着,以防天心教之人再度折回。 “老九,照你看,他们铸造出来的五铢钱是否都在那山洞里了?”秦肃沉了嗓音问道。 “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秦默望一眼窗外萧瑟的天气,“按照他们开采出的那些铜矿数量,铸造出来的五铢钱应该远远不止这些,我怀疑他们已经转移一部分了。” “他们要这么多五铢钱究竟意欲何为?”话音一落,两人都静了下来,眉眼间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异色。 “难道他们想造反?”沉默片刻,秦肃终于沉然出声。 房中的气氛霎时为之一变。 秦默定定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色,面容浮上一丝隐忧。这风雨飘摇的南齐,终究快要撕去其看似平静的假相了。 韩震被抓,冀州州郡军却不能一日无首,秦默一面在上书给安帝的信中提了此事,一面按照惯例,先让冀州监军江一哲暂代都督一职。 此时公仪音已对外恢复了帝姬身份,韩震入狱之后,冀州州郡军一时人心惶惶,公仪音觉得她有必要以皇族的身份前去军营安抚一番,便请了秦默和秦肃一道陪同,江一哲作为代理都督,自然也一同前往。 因先前在凝碧阁见过一面,江一哲见到恢复帝姬身份的公仪音颇有些惊奇,忙不迭行礼。 公仪音淡笑着应了,“江监军不必多礼。”说着,为了显示自己对其的重视,亲自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 靠近江一哲的瞬间,有一丝细微的气味飘了过来,公仪音眸底异色一闪。 她面上未显,已经带着浅浅的笑意。 一行人到了军营,公仪音站上高台,看着下面士兵各色各异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开了口。说的不过是些场面话,少不得将大家安抚了一番,请大家稍安勿躁,言说朝廷很快便会派人下来。 一旁的江一哲听了,眼中神色闪了闪,面色似有几分不悦。 也难怪,本以为公仪音此次过来会在话语中提携他一番,不想她方才却只字未提,还说朝廷会尽快派人下来接手韩震之职,这置他于何地?一时间便有些黑脸了。 秦默淡淡瞥一眼江一哲,将他面上神情尽收眼底。 公仪音讲演完毕便下了台,虽然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讲话,但她极善于鼓舞人心,再加上她长相貌美可亲,一番话下来,原本还有些骚动的州郡兵竟当真消停了不少。 毕竟,如此貌美又得宠的帝姬,他们本来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不想重华帝姬竟然不辞辛劳到了冀州,还亲自屈尊降贵前来安抚他们,这让这些士兵的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公仪音又在军营中视察了一番,虽然的确有韩震的少部分亲信对韩震入狱的事很不满,但有秦默的金牌压着,他们就算再不满,也只得暂时憋在心中不敢发泄出来,只得另做打算。 回程的路上,公仪音说出了自己的隐忧,“我当心我们一走,这些韩震的亲信很有可能再次煽动其他任制造事端。” 秦默看一眼身侧一言不发的江一哲,唇一勾,淡淡开口道,“有江监军镇着,我相信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江一哲“嗯”一声,神情似乎不甚热络。 公仪音笑意盈盈看一眼江一哲,开口说起了别的事,“江监军的心上人是深泽县的女郎?若是监军调离冀州,也不知你喜欢的女郎能否跟你一同离开?” 她状似随口这么一问,但话里透出的讯息却是江一哲近期很有可能调离冀州,因而她方才才没有提到江一哲的名字,也算是给江一哲一个间接的解释了。至于这话真实与否,就要看各人的想法了。 江一哲一怔,不解地抬头看向公仪音,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公仪音抿唇一笑,“监军忘了?上次我们在凝碧阁见面时,韩宇问起监军是不是替心上人买首饰,监军可是默认了的哦。” 江一哲尴尬地笑笑,眼底闪过一丝细微的亮光,“难为殿下还记得,我只是单相思罢了,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哦?”公仪音秀眉一挑,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继续往下问道,“监军一表人才,又身居要职,这么优秀的郎君居然还有女郎不喜欢?也不知是哪家的女郎?” 江一哲面上神情愈发尴尬起来,他低了头避开公仪音审视的目光,讪讪一笑道,“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郎,我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公仪音若再继续追问,未免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闻言收住了话头,只笑意吟吟道,“监军下次若再想送女郎礼物,可以找我来帮你参考参考。” 江一哲抬手抹一把额上渗出的汗珠,连连应声道,“一定一定,下官先谢过江一哲了。” “监军不必客气,军营里的事,也请监军多多费心。” “殿下请放心,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一行人说着,已进了深泽县城,江一哲向众人行礼后先行离去,而秦肃则在城郊就同三人分了手,去虎贲军军营巡视去了。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秦默和公仪音两人。 秦默的目光落在他离去的背影之上,眸底带了淡淡的深意。须臾,他转回目光看向公仪音,却见她正好也看向自己,朱唇轻启,浅笑着问道,“阿默,这深泽县中的凝碧阁,是不是也是你名下的产业?” ------题外话------ 本来以为今天能回建邺的,结果发现还有一些事情没交代完2333明天可能有反转哦,大家可以猜一下 第202章 青龙和朱雀 秦默淡淡勾了唇,眼中落细碎流光,“为何这么说?” “直觉。”公仪音笑答,“现在在建邺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她微微侧了头朝秦默看去,面上是白玉无瑕的神情,“阿默,是也不是?” 秦默点点头,笑容依旧温和,看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公仪音眼中微亮,“当真?那我问你,凝碧阁卖出的东西,会不会有记录?” 秦默微微狭了墨瞳,“阿音的意思是,记录下卖出的珠宝首饰是何时何人所买吗?” 公仪音点头,眸中是灼灼亮色。 “我名下所有产业都是子瑟直接打点的,但我曾听他说过,因为凝碧阁所售的首饰都是独一无二,所以卖出去时会有相应的记录。”秦默解释道。 “太好了!”公仪音面露欣喜之色。 “怎么了?阿音想到了何事竟然这般兴奋?”见她这般,秦默不由生了几分好奇,噙着笑意望向公仪音。 “阿默,我们现在去凝碧阁。”公仪音伸手来拉秦默,不过很快又意识到这是在街上,慌忙收回了手,冲秦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方才瞧见公仪音在州郡兵将士面前落落大方高贵清华的模样,秦默还微生了感慨,她的阿音,终究是一步步成长起来了。只是如今看到公仪音仍旧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娇态,心内像是被温暖的阳光填满,幸福感充盈地快要溢出来。 还好,阿音还是从前那个会在自己面前撒娇任性的阿音。 他的心底升起一股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庆幸。 “走吧。”秦默冲着公仪音抿唇一笑,眉宇间落细碎金光。 “为何突然想去凝碧阁?”两人并肩朝凝碧阁行去,秦默低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顿了顿,又打趣道,“莫不是想让我替你挑几样首饰?” 公仪音斜飞了眼角睨他一眼,眉目流转间风情婉转,又带了几分娇俏,“你若愿意送,我当然愿意受了。” 秦默低笑一声,“待会你若有看得上的,尽管叫小二打包便是。” 公仪音抿唇笑笑,眉目一扬也不客气,“好啊。”应完这句,她微微收起脸上的笑意,说起了正事,“我方才在江一哲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秦默反问,“是什么味道?”他知道公仪音的嗅觉比常人灵敏许多,别人闻不出来的气味,对她来说都能轻而易举的分辨。而这些各色各异的气味,有时往往就是解决一桩案子的关键。这是公仪音的天赋,也正是她的特别之处。 公仪音微微皱了皱小巧的鼻头,似乎在回想方才嗅到的气味一般,“带了一点铜锈味,又有一点烧焦的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这种气味。” 她微微眯了眼眸,眼中有片刻的迷蒙,陷入沉思和回忆当中。 “铜锈味?烧焦味?”秦默将公仪音的话在唇舌间咀嚼了一遍,“那烧焦味,闻上去是否像大火灼烧金属的气味?” 公仪音眼神一亮,不可思议地侧头看向秦默,“正是那种味道!阿默,你怎么知道的?” 秦默的眸色一沉,声音也变得郑重其事来,“阿音,你在想想,你说你似乎在哪里闻过那种气味,是不是今日在那堆满五铢钱的山洞里闻到的?” 公仪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秦默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在那个山洞中闻到的这种特殊的气味。只是当时全部的心思都被那巨大数量的五铢钱给占据了,并未注意到洞里特殊的气味,只是潜意识里留下了印象。现在想来,那分明就是铜矿冶炼成钱币的过程中所散发出的气味! 可是江一哲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味?! 公仪音好看的秀眉蹙成了一个结,她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上一个猜想。如果如果江一哲也是天心教的人 这个想法一起,手脚突然一片冰凉。 整个冀州,不光都督被天心教的人控制住了,就连监控都督的监军,也是天心教的人吗?天心教的势力,难道当真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公仪音浮上来的想法,秦默比她更早想到了,脸色也变得沉肃起来。 下午的深泽城街道,阳光洒满一地,却仍旧驱不散寒冬的冷意。呼啸而过的北风似冰刀一般割过人的脸颊,划得人一阵生疼。 公仪音愣愣地将斗篷上的雪帽带了起来,手脚却僵硬得几乎没有知觉。她低着头,脚步亦停了下来。 终于,她缓缓抬了眼望向秦默,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阿默江一哲他他莫不是?” 秦默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是怕隔墙有耳。 见他这样的举动,公仪音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自嘲地笑笑。是了,如果江一哲当真是天心教的人,先前有些想不通的问题现在就霍然开朗了。 韩震曾说过,在每次搜查或围剿前,天心教总会及时地派人前来指点他该如何做,可这样的行动分明该是保密的才是。如果军中无人,又怎么能做到这般及时而迅速? 再譬如秦肃带兵来冀州一事,天心教也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并作出反应。先前是她以为这内奸是韩震,没想到韩震只是天心教加以利用的棋子罢了,真正的内奸,却另有其人! 秦默压低了声音道,“阿音,你不要乱了分寸,我们也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我且问你,就算我们的猜想是对的,你为何要去凝碧阁?这同他身上的气味有何干系?” 公仪音微微阖了眼眸,眼下眸中的震惊之色。 须臾,才睁开眼看向秦默。 “阿默,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我被关押在杨柳风的柴房中时,有个穿红衣的女子曾来看过我么?当时我也是根据她身上的气味才推断出那女子便是洙妙。” “是。”秦默点头,“可惜后来我们再去杨柳风,洙妙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当时救出公仪音之后,秦默曾派人偷偷潜入过杨柳风,却发现洙妙所住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而杨柳风的阿妈却是一无所知。通过盘问,秦默排除了杨柳风与天心教有关系的嫌疑,推测出洙妙应该是受天心教指示潜藏在楼中之人,事发后被天心教教中给带走了。 “我们一直都以为洙妙亦是天心教安插在杨柳风的一颗棋子。如果洙妙并不是,而是教中身份颇高之人呢?”公仪音目色沉沉,声音低沉而缓慢。 秦默脑中一道亮光倏然穿过,便是素来淡然的他,此时也露出了微微震惊之意。 在中丘县外的明隐村时,当时阿柳和阿轸留在村中保护那些妇孺,但他们第二日再去时发现阿轸和阿柳受了重伤,村民也全消失不见了。根据阿轸的说法,当时来的天心教之人,领头的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因为从村民口中得知了天心教青龙圣使的存在,所以秦默推断出这个女子很有可能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而当时,洙妙恰好就在中丘县,还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说来,洙妙很有可能就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 看到秦默骤变的脸色,公仪音心知他想到了自己推测的那一层,接着又开口道,“我之所以要去凝碧阁是想验证一件事情。如果洙妙当真有我们想的那重身份,那么恐怕,江一哲极有可能便是教中与洙妙身份同等的存在。” 若洙妙是朱雀圣使,那么在天心教中与她身份同等的存在,自然就是青龙圣使了! 说话间,凝碧阁已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凝碧阁醒目的招牌,声音愈发低了起来,一字一句钻入秦默的耳中,“当时我和钟灵珊外出时,恰好在凝碧阁见到过江一哲,也就是我方才同他提到的那件事。他没有否认是在替心上人挑选首饰,假设他那日在凝碧阁内买了件饰物并且送了出去”因为事情的发展太过匪夷所思,公仪音一口气说来,说话间带了些微急促,略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但对于秦默强大的理解能力来说,自然不是问题。 他轻轻拍了拍公仪音的肩头,接过话头道,“难道你在洙妙身上见到了他买的那件首饰?” 公仪音点点头,复又摇头,看得秦默都生了几分疑惑起来。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整了整思绪道,“那日我从杨柳风的柴房中逃了出来,藏在主楼后面的花园中时,曾与洙妙只有几步之遥。那一日,我清楚地看清她的头上簪了支碧玺石嵌宝流苏簪。并且,我亦清楚地记得这支簪子,我在遇到江一哲的当日曾在凝碧阁见过。因为那簪子样式十分精美,用料也是上乘,我本来想买的,只是后来觉得太过珠光宝气,恐自己压不住便作罢了,所以才记得特别牢。”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喘口气,接着往下说,“当时我只当是洙妙自己在凝碧阁中购得的那簪子,没做他想。可现在这么多巧合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开始怀疑也许这些事情并不仅仅只是巧合。所以我才问你凝碧阁是否会记录下购买商品之人的身份,就是为了查证一事,当日洙妙头上所簪的那支碧玺石嵌宝流苏簪,究竟是不是江一哲送给她的。” 她终于一口气说完,凝碧阁也已近在咫尺。 秦默看着公仪音翼翼发光的眉眼,心中愈发柔软起来。此事若换了他,或许也做不到这般观察入微罢?公仪音她当真是上苍赐给他的最宝贵财富。 “阿音,你真厉害。”秦默由衷叹道。 公仪音小脸一红,“我是女子,自然对这些东西比较关注罢了。我若是要达到你这样的水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秦默微微一笑,抬头看一眼高悬在顶的凝碧阁招牌,轻声道,“走吧,进去问问。” 进了凝碧阁,热情的小二笑着迎了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 “我找你们掌柜的。”秦默淡淡道。 小二一愣,看着两人通身的气质,不敢怠慢,忙请了二人上二楼包间等着,自己去店铺后面找掌柜的去了。 掌柜很快敲门而入。 他谨慎地打量了几眼公仪音和秦默,眼中一抹遏制不住的惊艳之情。不过很快沉了眉眼,躬身道,“不知二位客官找鄙人有何贵干?” 秦默自袖中掏出一块鹅卵石大小的莹润玉牌在掌柜面前一亮。 掌柜一见,眼神登时变了,露出恭敬而肃然的神色,慌忙对着秦默行礼,“不知郎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郎主赎罪。” 秦默亮出的,正是表明他身份的玉牌。 他名下所有产业的掌柜或是老板,都由莫子瑟亲自培训过,培训内容的第一条便是见到持有此玉牌的人,务必要好生招待。因为有这玉牌的人,要么便是他们这些产业幕后的郎主,要么就是郎主极其信任的人。 能被莫子瑟看中当上凝碧阁的掌柜,此人的眼力劲自然不差。一见秦默的外貌气质年龄都与阁主莫子瑟同他们形容过的郎主对得上,当下便反应过来。而且前段时间阁主曾传信下来过,说是郎君近日到了冀州,让他们时刻做好准备,这才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必多礼。”秦默收回玉牌,淡淡道。 掌柜应一声,直起身子恭立在一旁。 “我听子瑟说,凝碧阁卖出去的东西您们都会有记录?”秦默看向掌柜神情清冷地开了口。 掌柜忙点点头,“只要是凝碧阁卖出的首饰,都会记录买家的名字和购买日期。” “有一件从凝碧阁卖出的东西,我需要你查一查是何人买走的。” “郎君请说。”掌柜应声道。 秦默转眼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会意,清泠开口道,“那是一支碧玺石嵌宝衔丝流苏簪,碧玺石有拇指大小,质地上乘,流苏是东珠和银线串成,掌柜可还记得?” 掌柜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小的记得这支簪子应该就是近段时间卖出去的才是。”他看向秦默鞠一躬,“请郎君在此稍后片刻,容小的下去查一查。” 秦默颔首应了。 掌柜的恭恭敬敬退出了包间,又唤了人来给他们上茶。 窗台上的香炉内燃着袅袅熏香,混合着茶水的香气,一室馨香。 公仪音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望向秦默问道,“阿默,你说洙妙会去哪里?” 秦默嘲讽看向窗外天寒地冻的景色嘲讽地一勾唇,“冀州她是决计待不下去了的,我猜她应该会去建邺。” “为何这般笃定?” “你还记得吗?子琴查到洙妙来杨柳风之前,曾去建邺待过时间。我猜,她应该就是那段时间与天心教搭上了线,并受天心教幕后那人的差使到了冀州,以洙妙的身份生存了下来。现在在冀州,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暴露,所以必然会去那幕后之人所在的建邺。”秦默淡然分析。 “洙妙当真是北魏人?”想起子琴打探到的消息,公仪音沉吟着开口。 “十有。” “对了,那日我被关在柴房中洙妙来看我时,因为以为我还在昏迷,所以言语间没有多加防范。我听到她的女婢叫她小姐。这小姐的称呼,是不是北魏才用的?”秦默精通北魏风俗,问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公仪音的话,秦默的眸色又深了几分,“你说的没错,北魏的称呼与我们多有不同。看来我需要着重派人调查一下洙妙在入南齐前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公仪音忽然又忆起一事,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怎么了?”每当公仪音露出这样眉尖微蹙墨瞳微狭的表情,秦默便知道她定然又想到了什么线索,出声询问。 “我还有一事想不明白。” 秦默微微挑眉,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那日我还听到洙妙同她女婢之间的一些对话,可令人奇怪的是,她言语间将自己和天心教划得极为清楚,似乎并不想同天心教的人混作一谈一般。” 秦默眸色幽深了几分,眉眼间一抹冷色。 “洙妙的事,我会派人再查,你暂且放宽心吧。”须臾,他抬眼看向公仪音,温声宽慰,抬手抚了抚公仪音打结的眉头。 公仪音挤出一抹笑容,刚待回话,门外响起了掌柜的敲门声。 “进来。” 掌柜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本账本模样的册子。他朝秦默行了个礼,将册子翻到某一页递给他道,“郎君,已经查到了,那支碧玺石嵌宝衔丝流苏簪在十日前被冀州监军江一哲买走了。” 秦默冷凝的目光在掌柜递来的册子上一扫,上头果然写着江一哲的名字,备注的日期正是十日前,也就是公仪音遇到他的那一日。 公仪音抬头望向秦默,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心意相通的神色。 秦默将册子合上递回给掌柜,从坐榻上起身道,“知道了,今日之事,不要向他人提起。”说着,转头看向公仪音,“走吧。” 掌柜忙退至一旁,亲自恭送秦默和公仪音出了凝碧阁。 “阿默,要不要立刻派人去捉拿江一哲。”踏出凝碧阁的店铺外,公仪音看向秦默提议。 “再等等。我们现在虽然知道了洙妙和江一哲关系不一般,但他二人是青龙朱雀二使的事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那怎么办?”公仪音微微生了几分急意。万一江一哲听到什么风声逃走了的话,他们可就放走一条大鱼了。 “再等一天,我明日去牢中会过韩震之后再做打算。” 公仪音恍然,“你打算从韩震口中打探出江一哲究竟是不是青龙圣使?”除了明隐村那些村名,他们这里唯一见过青龙圣使的人便是韩震了。韩震与江一哲早已熟识,却依旧没认出他便是青龙圣使,要么就是他们推测错了,要么就是江一哲伪装得太好。如果是后者,不管如何伪装,只要想通两者之间有联系,平日里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便会浮上水面来。 翌日,秦默按照计划去了深泽县衙的牢狱。 见到秦默过来,韩震露出诧异的神色。显然没料到秦默还会来找他。 秦默示意狱卒将关押韩震的牢房打开,负手走了进去。 韩震满目警惕地看着秦默,沙哑着开口道,“什么风把秦寺卿吹来了,你不应该在追查天心教一案么?”声音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嘲讽。 秦默声音冷峻,古波无痕,“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韩震满目戒备地盯着秦默,道,“那寺卿怕是要失望而归了。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了,寺卿请回吧,免得浪费你我二人的时间。”韩震到底心中有怨气,说出来的话有些阴阳怪气。 秦默淡淡嗤笑一声,唇角弯出一缕淡淡的讥讽,“我以为,你如今最多的东西,就该是时间了。” “你”韩震被秦默的话一呛,眼中闪过一抹怒气。 “韩都督难道就不想知道,天心教为何会找上你么?” 韩震眉眼一动,但还是低垂着头没有出声,不想被秦默看出面色的松动来。 秦默继续凉淡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第一次来找韩都督商谈之人,应该是天心教的青龙圣使吧?” 韩震依然没有出声。 秦默脚步微动,冷冷清清的声音再度在空旷的牢房当中响起,“韩都督难道就不好奇,为何天心教的人能对你的心思摸得如此清楚透彻?若不是他们提出的条件恰好正中你的软肋,韩都督怕是也不会这么快就同意与他们合作吧。” 听到这里,韩震总算有了反应。 他一脸惊诧地抬头看向秦默,目光紧紧定在秦默面上,一字一顿问道,“你什么意思?” “韩都督难道从来就没怀疑过,你的身边或许出了内鬼?” “你说什么?!”韩震的脸色猛地一变,强自镇定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他霍然起身站起,直视着秦默的目光道,“请寺卿明示。” “韩都督或许没有想到吧,一直以来与你接洽的天心教青龙圣使,居然就是你身边之人。” 韩震身子一抖,猛地朝后退了几步,显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是谁”他喃喃自语一句,又飞快抬了头,声音中含着浓重的情绪,“是谁?!究竟是谁?!” “一个人的声音和气质或许能改变,但身量和容貌却是变不了的。韩都督不妨仔细想一想,你身边有谁,与青龙圣使颇为相似?”秦默一句一句诱使韩震往深处想去。 韩震粗壮的眉毛皱成一团,眼中笼了深深的浓雾,垂在身侧的手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之意。 忽然,他猛地抬头看向秦默,“是江一哲对不对?!” 见韩震这幅神情,秦默心知他和公仪音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心中愈发定了下来。他微勾了唇角,似笑非笑地觑着韩震,“看来韩都督已经想明白了。” 韩震面露狰狞之色,一拳捶在了牢房的墙壁上,怒气沉沉道,“好个江一哲,居然隐藏地这么深!我说为何青龙每次都要挑深夜来见我,容貌也捂得严严实实,声音也可以压低让人听不出本音,原来竟然是他!” “我此次来,就是为了让韩都督弄个明白,以免你被人蒙在鼓里而不自知。”秦默淡淡道。 韩震收敛了几分情绪,狐疑地看向韩震道,“寺卿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的?” 秦默勾唇反问,“不行么?好歹给都督一个明白不是。”说着,转身朝监牢外走去,只有清冷的话语幽幽飘了过来,“都督就好好享受着最后的悠闲时光吧,主上的圣旨,大概很快就到了。” 菖蒲院中。 听到秦默带回来的消息,公仪音和谢廷筠荆彦三人都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这么看来,江一哲果然就是青龙圣使,而洙妙,也必然是朱雀圣使无疑。 洙妙已经逃走,江一哲可不能再次溜走才是! 现在此案的最后一个问题就在于,如何捉拿江一哲。 现在他们不确定,除了抓获的那二十三人,还有没有其他天心教教众隐藏在深泽县内。若有,他们大张旗鼓地闯进监军府抓人,势必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也容易引起州郡兵的恐慌。到时全城百姓人心惶惶,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么一想,几人都陷入沉思。 “我看,我们最好将江一哲找借口叫到刺史府来,再将其偷偷拿下。”秦默率先开了口。 谢廷筠点头道,“有道理。” “江一哲是天心教的人,他的身上势必会有天心教的图腾标记。我看,我们不如到时候制造一个事故,将茶水倾倒在他身上,然后趁其不备扒开他的衣衫。如此铁证在前,江一哲就算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了。”公仪音忽然想到一个注意,兴致勃勃道。 岂料话音一落,荆彦和谢廷筠都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 公仪音不解道,“怎么?我这法子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荆彦尴尬地笑笑,“没没有” 谢廷筠显然要比他更心直口快一些,轻咳一声道,“无忧,你到底是个女郎,怎么能把扒人衣服的话说得这么顺溜的?” 公仪音玉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绯红。方才想到这个法子有些兴奋,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她睨一眼谢廷筠,嘟囔着道,“要你管。阿默还没说话呢!”说着,撒娇似的看向秦默,“阿默,你说是吧?” 秦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看向谢廷筠语带责备,“阿音只有我能说,子沐日后可要记住这一点。” 谢廷筠哀嚎一声,夸张地捂住双眼,“我的眼睛,快要被你们这波恩爱给亮瞎了!” 被秦默这么裸地袒护,公仪音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到了正事上,“那个你们觉得我方才的主意如何?” 秦默第一个点头,“很不错。” 秦默都发话了,谢廷筠和荆彦哪还有什么异议,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日,安帝的回信早于江一哲到了刺史府。秦默飞速看完,心中有了计划,派人将江一哲按照他们昨日商量的那般请到刺史府。 江一哲在女婢的带领下到了刺史府正厅,秦默和荆彦、公仪音已在此候着了,除此之外还有一脸肃然的秦肃。为了怕走漏消息,钟志柏并不在列。而为了显示此番谈话的重要性,以秦默侍卫身份出现在人前的谢廷筠自然也没有在此,以免引起江一哲的怀疑。 江一哲一踏进刺史府,府外便被秦肃派来的虎贲军团团围住了,院子里也埋伏了秦默的人。他敏感地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然而都走到这里了,断没有理由离开,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正厅。 一见江一哲进来,荆彦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一把握住江一哲的手连声道,“恭喜监军,贺喜监军了。” 他身后传来秦默淡淡的声音,“你该换称呼了。” 荆彦一拍脑袋,歉意地朝江一哲一笑,“看我!现在该说恭喜都督了!” 江一哲眼皮子一跳,心中浮上一个猜想,不可置信地朝荆彦看去,只面上神色还带了几分谦逊和不解。就这幅模样,任谁也不会将他与那个阴沉狠厉的青龙圣使联系到一块去。 荆彦拉着江一哲在席上坐下,然后挨着他也坐了下来。 江一哲朝秦默拱手一礼,“下官不太明白荆司直的意思,还请寺卿明示。” 秦默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江一哲道,“主上已经回了信,听说韩震之事后震怒,下令速速将其押解进京,另外,还在信中提及将你升为冀州都督一职,至于监军一职,朝廷很快会派人下来。”见江一哲仍有些将信将疑,又补充一句道,“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这话的前半句话的确是安帝在信中的安排,但后半句话,不过是为了麻痹江一哲罢了。 公仪音恰到好处地接口道,“恭喜江都督了,看来本宫先前得到的消息有误啊。”这是在为她先前示意的会将江一哲调回建邺的话做出合理的解释。 听到公仪音这话,江一哲的疑虑果然被打消了不少。一时竟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场合,身为冀州刺史的钟志柏不在,虎贲军校尉秦肃却被请了过来。 “都督年纪轻轻便能坐到这个位置,当真是年轻有为啊。”公仪音笑意盈盈看着江一哲道,眼中似有四岁星辰闪烁。 江一哲虽然心中有鬼,但任谁被公仪音这样的貌美女郎夸赞都会升起飘飘然的感觉,他自然也不例外。微微得意地扬了眼角,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殿下谬赞了。便是在座的秦校尉,也比我要出色得多。” 秦肃微微颔首一礼,“不敢当。”神情是一贯的冷峻。 江一哲见怪不怪,收回目光,心中一股狂喜漫上。 此次教主在冀州铸币之事本由他主导,不想最后大半铸好的钱币都到了秦默他们之手,自己必然难辞其咎,也不知教主会如何惩罚他。再加上朱雀突然去了冀州,以她清高的性子,不定会在教主耳旁吹什么风,是以这几日一直忐忑不安。 不想天下突然掉下这样一个好消息。 钟志柏为人忠厚怯弱,为官亦是奉行中庸之道。此次若不是教主着急铸币,他们也不会这么操之过急抓走这么多百姓,钟志柏也是怕事情最后暴露牵连到他身上才不得已上书朝廷。 若自己能当上冀州都督,整个冀州还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到时等秦默他们一走,自己再重新将冶炼铸币之时启动,教主看在自己诚心补过的份上,应该就不会过多责罚了。 这么一想,这几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秦默淡淡的目光落在江一哲的面上,将他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微微勾了勾唇,道,“来人,上好茶来。” 话音落,门外有女婢端着茶盏而入。 正是公仪音院中的菱香。 昨日在讨论今次计划时,还缺一个机灵的女婢。公仪音便想到了钟志柏拨给她的菱香。菱香虽然不是自己人,但胜在机敏大胆,惯会察言观色,又因钟灵珊之事对自己敬畏不少,由她来充当这个角色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思索间,菱香已行到了江一哲席位前,将手中茶壶放下,然后取过江一哲面前的秘瓷色茶杯,幽碧的茶水缓缓注入杯盏之中。 她将茶盏端起,递到江一哲面前,声音清脆恭谨道,“使君请用茶。” 江一哲此时心情大好,笑着伸手便来接。 不想菱香却突然手一抖,又似被杯中洒出来的热茶烫到了一般,手朝旁一歪,一杯滚烫的茶水便朝江一哲泼去。 江一哲脸色猛然一变,伸手一拂,刚要将泼来的茶水兜入袖中,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劲风,将他的力顺势一化,那茶水还是洒了大半在他衣襟处。 他霍然起身,利剑般的目光朝他身侧的秦肃望去。 不想秦肃却面露歉疚之色,抱拳致歉道,“实在是抱歉,方才秦某见情况紧急,本想用掌力将茶水化去,不想却正好和江都督的力冲撞消融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是秦某唐突了。” 秦肃这般诚恳道歉,江一哲就算心有不忿也不好再追究下去,硬邦邦应一声,“无妨,秦校尉不必放在心上。”说罢,甩袖欲要坐下。 不想,耳边响起一道清泠中略带羞意的声音,“要不让秦寺卿找人带江都督换身衣裳再过来吧。”说话的正是公仪音。 江一哲方才情急之下用了内功将热水的温度冷却,此时胸口一阵发凉,但他不想节外生枝,是以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冷冽的目光朝方才慌忙跪地的菱香瞥一眼。 菱香的身子假意抖得愈加厉害了,嘴里不住求着饶。 公仪音眸色一转,看向菱香厉声喝道,“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没得丢人现眼!你们刺史府是怎么调教女婢的,自己下去领罚! 菱香惊惶应了,躬身颤抖着退了下去。 公仪音这才换了脸色看向江一哲,羞羞答答看他一眼复又垂了眼眸。 一旁秦默接口道,“江都督还是下去换身衣衫吧,不然殿下也不太自在。”江一哲这才反应过来,公仪音是女子,自己在她面前这般形容不整,的确有失风姿。 秦默接着又道,“再者,主上的圣旨应该很快便到了,将都督这般,的确不太妥当。” 江一哲一听,背上出了声冷汗。 的确,见圣旨如见君,他若这般形容不整地去接旨,传到圣上耳朵里确是不妥当。这么一想,点点头看向秦默道,“那就麻烦秦寺卿了。” 秦默点点头,唤了仆从进来带他到最近的房间去换衣服。 到了房间里,仆从给江一哲拿来一套干净的衣衫后便退了下去。江一哲不敢耽搁,赶紧将上衣一件件脱了下来,刚拿过干净衣衫想要穿上,门却被“砰”的一声撞了开来! ------题外话------ 2333,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青龙和朱雀的身份,大家猜到了吗?不过洙妙的身份远远不止如此哦 第203章 情敌相见 江一哲猛地一惊,脑中还未反应,手上已经先动了起来,快速将外衫往身上一罩。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朝门口望去,却感到一道劲风来势汹汹朝他袭来。 他闪身避过,阴沉了目色朝来人看去,却见出现在门口之人正是秦肃。 来不及思考,秦肃的第二道攻击又袭了过来。 此时的江一哲已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出招迎下秦肃的攻击,一边狠狠地盯着秦肃,语声冷厉道,“秦校尉这是何意?” 正在这时,门外却响起一阵“啪啪”的击掌声,掌声落,随即走近房中的是神情淡漠的秦默。 秦默踏入房中,秦肃收了手,并肩站在他身侧。 “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秦默淡淡地盯着他,语声散淡,可越是这样平静无痕的眼神越让他感到心虚。 “下官不明白寺卿的意思。”江一哲收回手,语声硬邦邦道。一边侧了身子扣起衣衫上的盘扣来。 “江监军何必急着穿上衣服?你不如先解释解释,你肩胛处那个太极图腾是怎么回事?” 江一哲正在扣扣子的手一抖,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原来他们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转了身子,冷冷的目光在秦默和秦肃面上一扫,忽然朝窗户处纵身一跃。只听得“哗啦”一声,窗户被撞了开来,江一哲一个鲤鱼打滚落在了地上。 他的身份明显已经暴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刚要从地上起身,却听得一道利剑破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眼前有银光一闪。 江一哲没有防备,狼狈地仰头躲过,可锋利的剑刃还是与他的脸颊擦身而过,削下一缕鬓边碎发,在空中一洒,很快落在了地上。 他借力朝后一滚,然后一个鲤鱼打滚跃起,与袭击他的那人交起手来。 秦默和秦肃此时已经出了房间,站在院中看着莫子笙和江一哲的交手。出人意料的是,江一哲的武功居然很好,便是莫子笙那样百里挑一的身手也只能勉强跟他打个平手。 此时的江一哲,早已退去了在人前的伪装,面上是阴翳狠厉的神色,眉眼间全是杀气。 果然是备受天心教教主器重的左臂右膀! 秦默与秦肃对视一眼。 秦肃点点头,从身旁的随从手中接过自己的剑,旋风一般上前加入了战局。 秦默没有出手。 他会武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便是秦肃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水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装成了不会武功的样子,静默立于一旁,看着三人的缠斗。 秦肃一加入,原本还游刃有余的江一哲顿时变得吃力不少。况且秦肃和莫子笙手中都持了剑,赤手空拳迎战的江一哲当然不占优势。 三人打斗了一小会,只见秦肃一脚踢上江一哲的膝关节。对于江一哲,秦肃没有丝毫客气,这一脚自然用上了不少内力。江一哲只觉一阵疼痛从膝上传来,双膝不由自主地一软,身子已经跪在了地上。 他咬咬牙,挣扎地想要起身,两把锃亮的剑却同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看着离自己咫尺之遥的雪白利刃,江一哲神情一僵,垂眸掩下心中的不甘停止了的挣扎。 秦肃冷冷地瞥他一眼,“哗”的一声将剑收回剑鞘,又漠然地退回到秦默身侧。 江一哲的脖子被莫子笙用利剑抵着,一阵冰凉的触感传遍全身,四肢也渐渐变得冰凉起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一般如此清晰地嗅到死亡的气息,从来没有。 想到这里,江一哲颇有些不甘心。猛地抬了头看向秦默,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似乎想将他的脸上剜出一个洞来,“秦默,你玩阴的!算什么君子算什么士族大家?!有本事跟我单挑!” 秦默讥讽地勾了勾唇,语声凉淡地开口道,“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君子。恐怕要让江监军失望了。” 江一哲准备的一肚子激将的话被秦默一句话就堵得死死的,他不甘地咽下心底升腾起的一丝隐秘的害怕,高昂着头盯着秦默道,“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不过是奉旨将邪教分子捉拿归案罢了。更何况”他突然朝江一哲走近了些,直勾勾地看着他,语声冷冽,“你可不是一般的邪教分子。” “你没有证据!”江一哲嚷道。 “你身上的图腾就是证据。若你不是天心教之人,身上为何会有天心教的图腾?!”秦默的语气愈发冷肃起来。 听到这话,江一哲心底仅存的那丝侥幸消亡了。他思绪一转,又打起了旁的主意。 “我下官愿望啊!”他突然神色一变,露出一副凄苦的神情,对着秦默喊起冤来,“下官都是被逼的!他们威胁下官,若是不加入天心教,就要将下官杀掉。下官不想死,所以才” 说到这里,他神情变得急切起来,脚下一动,似乎想跪行至秦默身前求饶。 不想莫子笙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手上一紧,锋利的剑刃朝江一哲的脖子处插入了几分,有鲜红的血渍自伤口处渗了出来。 感受到脖子上的疼痛,江一哲愤恨地看了莫子笙一眼,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莫子笙却看也不曾看他,神情淡漠清冷,目光注视着秦默的方向。 秦默轻轻嗤笑一声,醉人的声线在冬日清冷的氛围中显得愈发空灵,“江监军可得仔细着些,毕竟,刀剑无眼啊。” 说着,抬头看一眼莫子笙,“子笙,将他带下去,吩咐人好生看管了。” 莫子笙应一声,伸手点了江一哲的穴道,然后将剑收回,压着他退出了院子。 江一哲却仍似不死心,一边朝外走一边大喊,“我跟你们合作,我把天心教的事都告诉你们”他嚷嚷的声音在上空大声回响,秦默不由皱了皱眉。 这时,聒噪的声音却戛然而止,原来是莫子笙嫌他太烦,一并连他的哑穴也给点了。 秦肃让院子里埋伏的虎贲军退了下去,自己同秦默一道朝公仪音她们所在的正厅走去。 “怎么样?”见两人一道进来,荆彦忙开口问道。 秦默点点头,“已经捉拿归案了。” “他什么反应?”公仪音有些好奇。 “先是抵赖,再是装无辜,最后又提出跟我们合作。”秦默淡淡道,语声中带了丝不屑。 公仪音微怔,本以为江一哲身为天心教的青龙圣使,该是极度衷于天心教才是。她原本还担心他会同那两名在山洞中守卫五铢钱的死士一样自杀,全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若是真肯跟我们合作,我们应该能通过他找到藏在幕后的那人吧?”公仪音想了想道。当初在冀州坠崖时,秦默曾同他说过,天心教的幕后之人,也就是教众口中的教主,与当初廖青风死时失踪的那份名单有紧密的关系,而此时,就隐藏在朝堂之上。 虽然这些日子都不曾收到过跟此人有关的消息,但公仪音心里却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么号人物的存在。因此听秦默这么一说,心思不由活动了起来。 “不可。”公仪音正在沉思当中,没想到秦默却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 “为何?”公仪音不解,荆彦和谢廷筠亦是疑惑地朝秦默望去。 “江一哲能当上天心教的青龙圣使,成为那人的左臂右膀,一定不会是个容易妥协和叛变的人。要么,就是他有什么把柄在那人手中,要么就是他同那人有着坚不可摧的关系。不管是哪种原因,他都不可能轻易判出天心教。”秦默淡淡分析来。 “你的意思是,他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为了麻痹我们,给自己争取时间罢了?” 秦默嘲讽地一勾唇,“正是。”他眼神在江一哲方才做过的席上淡淡一扫,“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是个这么能屈能伸的人。这样的人,才不得不防啊。” “九郎,我们怎么处置这个江一哲?”荆彦在一旁问道。 “当初给主上上书时并未想到还会有这么一茬,不过主上在来信中让五兄带兵将韩震押解入京,似乎想亲自审讯。江一哲在天心教中的职位更高,想来我们也不能随意处置了,不如也一并押解进京吧。”他抬眼看向秦肃,“五兄意下如何?” “好。”秦肃的话依旧不多,只淡淡应了下来。 “他武功那么高,会不会被半路他逃脱了?”听说要将江一哲押送至建邺,公仪音颇有些不放心。天心教的人诡计多端,此去建邺有一个多月的路程,万一江一哲半路逃走,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秦肃看向公仪音,微微颔首道,“殿下请放心,江一哲既是天心教逆党,下官就不会对他客气。上路之前我会让人穿了他的琵琶骨。他失了武功,就不可能再从我们的严密看守下逃走。”秦默冷然说道,语气没有一丝涟漪。 虽然他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来,公仪音还是忍不住一颤。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这个秦肃,对待敌人的狠厉程度比起秦默来说亦是不遑多让啊。她心中腹诽了一句,面上还是对着秦肃讪讪地笑了笑。 “主上在信中可有提及那些私铸的五铢钱怎么处理?”沉默了一瞬后,一旁的谢廷筠想起一个新的问题。安帝的回信自然只有秦默一人有资格看,是以他才有此一问。 秦默点头,“主上让五兄带人就地焚烧了,煅烧出来的铜矿就先留在冀州。” 公仪音一怔,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默,“就地焚烧?” “那么多的五铢钱,若运送回京的话需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这些钱是叛党所铸,主上并不想其流入民间吧。”秦默回道。 公仪音看了看秦默明湛的双眼,眼底深处的幽光却让人有些看不透,她低了头,应一声“是”,没有再说话,心中思考着父皇这么安排的用意。 “至于新的都督人选,主上已经定下,这会该在来的路上了。”秦默又道。 秦肃颔首,看向秦默道,“老九,时间紧迫,我先下去安排了。”韩震和江一哲需尽快押送进京,所以他必须早点将那些五铢钱处理完。 “有劳五兄了。”秦默应一声,目送着他出了门。 秦肃掀起毡帘的瞬间,寒风卷了房外凛冽的气息入内,公仪音忍不住身子一抖。这冀州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出来越久,就越是想念冀州的一切。 秦默收回目光,瞥一眼她若有所思的神情,“主上让我们将善后之事留给五兄,尽快回京。” 公仪音正想着心事,闻言微怔,抬头看他,眼中有明灭闪烁的亮光,“父皇他怎么说的?” 秦默意有所指地看她一眼,“主上特意强调说,让我尽快带你回建邺。” 公仪音垂了头,神情有些默然,心中颇觉得有些对不起安帝。 “我跟五兄交接好剩下的工作,这几日便出发。大家提前准备一下。”秦默知道公仪音的心思,也不点破,淡淡看向房中另外两人。 谢廷筠瞥一眼神情黯然的公仪音,心中微动,勾起唇角嚷嚷道,“总算是可以回去了!我可真是想念京中的一切啊!美食,美人,软榻天知道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被谢廷筠这么一打岔,公仪音心思被冲淡了几分,抿嘴笑笑,感到秦默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转头朝秦默又是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很快便到了出发这几日。 公仪音最后扫视一眼房中摆设,心中还是涌上一丝淡淡不舍。虽然她在这薜荔院住的时间并不算长,期间在这里也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到底是自己这段奇妙经历的见证。 菱香和荷香已提着她的行李在院外候着,秦默他们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公仪音不好在此耽搁太久,叹一口气缓缓收回目光,伸手将搁在屏风上的斗篷取下给自己披上,挑帘出了门。 见到她出来,菱香和荷香迎了上来,“殿下,您要出发了么?” 公仪音点点头,目光定定看了两人一瞬,终是柔软了眉目,语声清浅道,“这些日子,谢谢你们。” 菱香和荷香忙道不敢当。 公仪音微微一勾唇,唇角弧度并不大,似微微波动的湖水涟漪,眼神清冷中带了几分柔和。“我这人向来是奖罚分明,你们虽然也有做得不合我心意之处,但到底没有打错。”说着,她自袖中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镂空红珊瑚玉镯,“这两个镯子你们收下,是宫中御品,也算是全了我们主仆异常的情分了。 菱香和荷香一愣,慌忙跪了下来,”婢子惶恐。“ ”好了。“公仪音佯怒,面上笑容收了些,”叫你们收下便拿着,我该出发了。“ 菱香和荷香对视一眼,口中不住谢着恩,诚惶诚恐地接下了两只镯子。 ”起来吧,我们走。“公仪音转了目光再不看她们,衣袖一拂,朝院门处走去。不想还未走到院子口,远远便瞧见一人急匆匆朝这边走来。 看清来人,公仪音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停下了脚步。 那人冲到公仪音面前,一把跪了下来,”殿下,求您救救阿宇!“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钟灵珊。她衣着单薄,面色苍白,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考虑到钟灵珊泄露她的身份是无心之失,再加上钟志柏在此桩案子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仪音便没有再追究她的责任。不过后来听菱香和荷香说起,钟志柏对她十分失望,狠心将她禁足在了院中,一直不让她出门。 想来因他们要走,钟志柏的心事都在恭送他们之上,对钟灵珊的看守有所松懈,她这才偷偷跑了出来。 公仪音凭风而立,衣袂和发丝在风中起舞,她淡淡睨地上跪着的钟灵珊一眼,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波动,”你来做什么?“ ”求殿下救救阿宇!“钟灵珊抬头紧紧凝视着她,声音嘶哑地哽咽道。 公仪音的目光不避不闪,只是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他勾结邪教逆党,我如何救他?“ ”殿下是帝姬,殿下一定有法子的。“钟灵珊啜泣道,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留了下来,低落在冰冷的地上。美丽的女郎在寒风中悲伤地啜泣着,怎么看都有种残忍的美感。身后的菱香和荷香不忍地垂下头,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公仪音心中早已没有了半点涟漪,连仅剩的一丝惋惜之情也随着她这一跪而烟消云散。 她冷冷地一勾唇,在钟灵珊面前半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有办法。他本就是受钟志柏拖累,判不判刑,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钟灵珊闻言,眼神倏地一亮,甚至都忘记了啜泣,万分期待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却突然站起了神,低头用一种冷冽的眼神睥睨着她,说出来的话却让钟灵珊心中悲凉和绝望漫上。她说,”我有办法,可我偏不救!“ 钟灵珊身子一软,眼见着就要瘫倒在地。因她此番是偷跑出来,身后并未跟着女婢,是以菱香和荷香见状,脚下不经控制地就要往前迈去。 公仪音如冰刀般的目光嗖地往后一刺。 菱香和荷香猛地一颤,垂了头再也不敢动作。 钟灵珊伏在地上哀婉地低低啜泣了几声,混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显得愈发凄凉。可公仪音依旧没有露出任何怜悯的神色,相反,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她冷冷地看着地上匍匐着的钟灵珊,她的肩膀因为极度伤心而委屈而剧烈地抖动着。公仪音心中自嘲一笑,若换作从前的自己,看到这样的场景,或许该心软了吧。可惜,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优柔而心软的重华帝姬了。 钟灵珊久久不闻公仪音的反应,泪眼婆娑地抬头朝她看来,口中怯怯道,”殿下,若是小女惹怒了殿下,您尽管惩罚小女便是,请您饶过阿宇吧。 公仪音不怒反笑,心中只恨从前的自己眼瞎。这样的钟灵珊,哪里是性子醇厚?分明好一口伶牙俐齿。她这么说,是在隐射自己的心胸狭窄?因为不喜她而报复于韩宇? “钟灵珊,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说的没错,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韩宇。所以他是生是死,我并不关心。或许,我还会同父皇说,正是他泄露了我的身份,导致我被贼人掳走。你说,以父皇对我的宠爱,会怎么对韩宇呢?是凌迟?还是五马分尸?我想想父皇最近很喜欢梳洗之刑呢。”她笑得娇娆,一双好看的杏眼中写满了明媚。 钟灵珊的身子抖得愈加厉害了,满目惊恐地瞪着公仪音,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 公仪音微微弯腰,清冽的目光盯着钟灵珊写满害怕的眼眸,语声愈发轻快起来,“对了,你应该不知道梳洗之刑是什么吧?就是将犯人剥光衣服放在铁床之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到犯人肉尽骨露,最终咽气。” 钟灵珊猛地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耳朵不住往后退,像看恶魔一样看着公仪音。 见她这幅怕极的模样,公仪音冷笑一声,脸上已写满了不耐烦的神色。她不愿在此地再多待一刻,脚一抬就要从钟灵珊身侧绕过去。 不想裙角被钟灵珊下意识扯住。 她眉心一皱,猛地朝后一抬脚。只听得钟灵珊一声惨叫,捂着心窝子倒了下来。 公仪音也不转头看来,径直朝府门口走去。 菱香和荷香亦是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路过钟灵珊身侧时,怯弱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狠下心,小跑着赶上了公仪音。 到了刺史府门口,秦默他们已经在此处等着了。 公仪音朝他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一下。” “无妨。”秦默浅笑着应一声,转头看向门口毕恭毕敬的钟志柏道,“此行多有打扰,多谢钟刺史了。” 钟志柏一脸诚惶诚恐,连称不敢。 公仪音看着一脸诚挚的钟志柏,再想到愚不可及的钟灵珊,心中十分费解,这么八面玲珑的钟志柏,怎么会生出钟灵珊那样的女儿的? 她睨钟志柏一眼,清冷开口道,“钟刺史若能将自己的女儿管好,我不介意在父皇面前替刺史美言几句。” 钟志柏闻言,心中猛地一跳。莫不是阿灵有惹出什么祸事来了? 他正惶恐不安之际,却瞥到府中管家匆匆奔来,朝秦默和公仪音行了个礼,然后在钟志柏耳边耳语了几句。 钟志柏听完管家的来报,脸色骤变。 慌忙看一眼公仪音,一掀官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下官教女无方,请殿下赎罪。” “钟刺史的确该多花花心思在你这个宝贝女儿上。”公仪音扔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面无表情的上了车辇。 钟志柏神情一僵,额上已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眼见韩震和江一哲纷纷失势,自己正好能借此机会在主上面前表现一把,可千万不能被阿灵毁了啊。要知道,殿下一句话,能抵上自己十年的任劳任怨的政绩啊!这么一想,心中越发发虚起来,忙求救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一见这架势,就知道钟灵珊定然又做了什么蠢事。他心中对她早就不喜,哪里还会替钟志柏求情?冷淡地瞥回目光也上了身后的车辇。 两人上了车,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装行李的装行李,驭车的驭车,很快准备妥当。 钟志柏看着公仪音车辇上没有半分波动的织锦车窗帘,心中已是一片绝望。眼见着车队就要启程,他却不敢再多说,深恐再次惹怒公仪音,只得在原地直直跪着。 终于,公仪音的车内有了动静。 她掀起帘子一角,露出精致小巧的下颌,清冷道,“钟刺史起来吧,这冀州的百姓还得指望你了。”说完这句话,又将帘子垂了下来。 “启程。”不待钟志柏反应过来,听得她的声音在空冷的街道上响起。 驭车的侍卫同时一扬鞭子,车队缓缓动了起来。 秉着低调原则,钟志柏只能送到府门口。见车队离去,忙踉跄着站起来,躬身对着公仪音车队离去的方向朗声道,“下官恭送殿下!” 寒风愈加肆虐,车队行过之处,车轱辘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钟志柏眯着眼睛目送着车队消失在视线中,这才长长吐尽心中浊气,转身看着管家苍凉道,“走吧,进府。阿灵她没什么事吧?” 凛冽的北风卷起他的最后一个尾音,很快消失在清冷的空气中。 因为急着回建邺,公仪音一行的回程明显加快了速度。饶是如此,再路过明隐村和甘泉村时,公仪音还是抽空去村子里看了看,见明隐村的村民已恢复了从前的安居乐业,阿光和阿秀也已走出了过去的阴影,至于那个惹人厌的贾伟民,早就在秦默的授意下被安邑县县令撤了村长一职,贾文死在了县衙的牢中,他如今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而那个与天心教沆瀣一气的中丘县县令窦文海,被秦默留下的人查出买凶将徐阳杀害,上报至了郡守府衙。因他不过是天心教的一颗小小棋子,为了避免事情复杂化,秦默没有揭露他与天心教有染的事实,任由乐陵郡郡守以杀人的罪名将其处死。 至此,公仪音所有未尽的心愿都已了,也愈加迫切地渴望回到建邺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过年之前达到了建邺。 公仪音掀开车窗帘朝外望去,远处建邺宏伟的城门已经历历在目。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久违的熟悉的气息。 这时,身后那辆车撵的车窗帘也被人挑开,公仪音回头一瞧,正好撞见秦默朝前头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绕出一丝甜蜜的气氛。 因秦默带的那些侍卫不适宜再在他们回京路上出现,所以秦肃特意派了一小队虎贲军随行保卫他们的安全了。可这就苦了公仪音了,人前她必须和秦默保持一定距离,只得自己独乘了一辆牛车,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了。 好在建邺终于到了。 她还记得,秦默说一回建邺就要请父皇赐婚的。虽然她有些忐忑父皇的态度,可一想到请求赐婚的人是秦默,又莫名地生了几分信心。这世上,大概还没有什么能难道秦默的事吧? 这么一想,唇角的弧度愈发深了起来,含情脉脉地同秦默对视了几眼,眼见着离建邺城门越来越近,她这才收敛了些,放下帘子将身子收了回来。 终于,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早已得了消息,见公仪音一行车队回来了,忙大开城门放行。 公仪音的心情越发雀跃起来。 这么久没见父皇了,也不知他想没想自己?自己的行程早就去信告诉他了,他会不会派人来接自己呢?还是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会故意冷落自己? 驶入城中,耳边建邺街道的喧哗声变得清晰可闻起来,公仪音心中胡思乱想,却冷不防感到车队又停了下来。 她心中狐疑,刚要掀帘查看,却听得车外远远地传来一声娇脆的声音,如一道惊雷直击她的耳膜。 “秦九郎!” 公仪音的心跳猛地一滞,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紧紧皱了眉头,一把将车帘掀起朝外看去。 她的车辇在车队的前头,一掀车帘便看到了不远处听着一辆装饰华美的牛车,牛车是时下最流行的半敞式车厢,绯红的轻纱起舞间,有一妙龄女郎的脸庞若隐若现,面上神情艳若桃李。 公仪音目色一沉,往那车辇的车辕处一扫。 王氏族徽?! 她心中隐隐浮现一丝猜想,还未细究,便见那女郎在车旁女婢的搀扶下轻盈地下了车朝这边走来。公仪音这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 眼前款款走来的这位女郎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一袭藕粉色袄裙,外罩大红织锦斗篷,一头乌发挽了个单螺髻,头上只簪一只同色系的点翠珠簪,衣着妆容清丽雅致,别有几分袅袅意蕴。 她看到公仪音的瞬间,眼神中有明显的一怔,然而很快又挂上清浅的笑容,走到公仪音身侧敛衿一礼,“可是重华帝姬?” 公仪音意味深长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同样淡淡勾唇一笑,“我是。” “小女王韵见过殿下。”那女郎扬了秀眉,眉眼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惊讶之意。 王韵? 便是那个从前王氏属意与秦默联姻的那个王韵?她来做什么? 一直闻名不见面的情敌突然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而且还大庭广众之下叫着秦默的名字,公仪音心中顿时生了几分警惕之心, 她抬了眼帘看向王韵,眼中几不可见闪过一抹异色,面上却是不显,淡然中带了几分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开口道,“王家女郎?你来这里做什么?”她方才 王韵一听,微垂了头,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脖颈来,耳根处泛起一抹红霞。不知为何,明明是严寒的冬日,她却穿得并不多,斗篷下藕粉色袄裙衣襟开得极地,隐隐露出一片玉白肌肤来。 公仪音的目光在她胸前一扫,面上已生了几分不喜。 她心中冷笑一声,大冷天的穿成这样,勾引谁呢? 王韵羞羞怯怯地低了头,面上一片动人的红晕,落在公仪音眼里,眸色却愈发冷了起来。见王韵久不出声,她清清冷冷开口道,“还请王家女郎让家仆把车辇朝旁让让,我们有要事在身,急着进宫。” 听到公仪音口中的“我们”二字,王韵眼神一亮,蓦地抬了头看向公仪音,语气中一抹希冀的神色,“殿下,秦九郎可在后面?” 公仪音冷冷睨她一眼,并不出声。 王韵到底也是世家出生的女子,在公仪音冷冷的注视下也不怯场,朝公仪音清雅一笑,露出一排齐整如珠玉的牙齿,别有几分韵致,倒不辜负了她的名字。 公仪音自己生得美,可也却并无女子常有的嫉妒心,颇喜欢看其他貌美的女郎。先前瞧钟灵珊顺眼,第一理由自然也是为她长得好看。 如果换了平日,王韵的容貌气质倒会让她生几分惺惺相惜之心。 可惜,她是这样的身份。 见公仪音微微斜飞了眼角看着自己,挑起车帘的素手莹白如玉,虽然一路风尘仆仆,面上却已经光洁无暇,既带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又有女郎的艳冶,眉眼轻动间自有一股勾人心旌的姿仪,王韵暗暗攥了攥手心。 她其实也是刚从琅琊郡回京没多久,听到自己和秦默取消婚约的消息已是恼火,后又听说秦默此行去冀州竟然得重华帝姬同行,一时间担忧之心更甚,所以得到秦默一行回京的消息后才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一为迎接秦默,二,自然就是为了看看这个传说中受宠又貌美的重华帝姬了。 只是,她抬眼看一眼颜若皎月的公仪音,眼中愈发波动起来。 公仪音不说话,王韵心中颇有几分惴惴之意。 她刚欲再度启唇,便见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女郎找秦九郎有什么要事么?”她刻意在要事二字上咬了咬,意在提醒王韵,她和秦默急着入宫复命,如果她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在此挡路了。 “我”王韵被公仪音的话语一呛,方才带上的笑意淡了淡。 此处是城门,往来百姓众多,她不敢做得太多,否则事情传到父亲和祖父耳朵里就难以善终了。可是,明明秦默就坐在后面的车厢内,为何听到外头的动静还不露面呢? 王韵咬着下唇,心中颇有几分委屈。 自从得知祖父有意和秦家九郎联姻那天起,她的心就一直似飘浮在云端。那可是秦家九郎啊,那样圣洁高远的男子,居然要成为她的夫了。她十四岁那年曾经偷偷见过秦默一面,那一天,他一袭白衣胜雪,眉目清雅,行动间风姿清卓,恍如云端的谪仙,从此,她就将秦默深深地刻在了心底最深处。 本以为上苍待她不薄,在回京前半个月却突然得到秦默和她解决婚约的消息,这让她如何甘心?! 这么一想,方才心中生起的胆怯之意又退了下去,紧紧盯着公仪音,眼中燃起了熊熊斗志。没有人能抢走她的秦九郎,便是帝姬也不行。 “是,小女找有要事要找秦九郎,还望殿下通融片刻。” “哦?”公仪音翘了翘唇角,方才眼中那一丝警惕之情也消失不见,她淡淡睨一眼王韵,对着车旁的虎贲军语声懒惫地吩咐道,“去,让后头秦九郎的车辇驶上来。” ------题外话------ 家里突然停电了,导致现在才发/(tot)/ 终于进京啦!意味着什么呢 —成亲! —才不是,意味着又要死人了哈哈哈 感谢姑娘们的支持: 花花:若卿、rel256、柒柒、小涂涂 月票:柒柒、杜雪红、小涂涂、烟雨蒙蒙、elsog、静静、可馨怡、滋滋、资深睡货、一世长安、阳光的味道、小沐沐 评价票:lel、资深睡货、涂涂 爱你们么么哒 第204章 当众没脸 那名虎贲军士兵得令,应一声朝后走去。只见他同车厢内的秦默说了几句,车辇缓缓动了起来,很快驶到了公仪音的车辇旁侧停了下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朴实车辇,王韵的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心跳。 厚厚的织锦车帘在车厢前垂下来,没有一丝波动,隔绝了里头之人的清绝之姿,可一想到她朝思暮想的秦九郎就静静地坐在车厢里头,同自己仅仅只有一车帘之隔,王韵就高兴得快要发狂了。 “秦”她兴奋地张开了唇,岂料一个音节还未发出,别被一个清冷的声音给打断。 是公仪音。 她淡淡地睨一眼面露欣喜之色的王韵,抢在她面前开了口,清泠的声线在这样的清寒冬日里显得愈加空灵而冷脆。 “秦九郎。” 她的声音乍一听上去同明日没什么两样,可秦默对公仪音太熟悉了,她这种尾音稍稍上扬却又收得干净利落的方式,就是她有些不耐的标志。 秦默无奈地勾唇笑笑。 落在同坐一车的谢廷筠眼中,亦是勾了勾唇,看向秦默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怎么?被人找上门来了?” 方才那个前来禀告的虎贲军士兵已经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所以秦默他们都知道如今王韵就站在车内。 “殿下有何吩咐?” 秦默清冷睨了笑得狡黠的谢廷筠一眼,凉淡开了口,却是并未将车帘挑开。他的声音优雅而沉凉,有一种浮冰碎玉相碰般的清泠质感。 落在车外的王韵耳中,只觉得心中“铮”的一声,似有什么断裂开来,一种叫嚣的渴望在心中不断滋生疯长。她盯着纹丝未动的车窗帘,颇有些失望和不甘。 心中一急,不待公仪音回话便开了口。 “秦九郎,小女王韵求见。”说完这话,略带羞涩地低了头,却又止不住微微撩了眼角偷偷看向车厢的动静。 公仪音面露一丝不悦之情。 这个王韵,当真是急不可耐了,居然堂而皇之地插她的话。想到这,冷硬地开口道,“女郎听上去找秦九郎有很急的事,不如长话短说如何?” 她倒要看看,这个王韵究竟有什么借口,大庭广众之下截人车辇,她可真是做得出来!她们士族不是向来自恃清高么?怎么到了王韵这里却这般不知廉耻起来。 王韵面上雀跃的神情冷了冷,刚待找个借口,秦默清而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像一把榔头重重地敲在王韵的心上,让她的心碎成一块一块。 她听到他用那种好听而温润的声音问,“王家女郎?” 他用的是明明白白的疑问语气,也就是说,他不认识自己! 仿佛一瞬间被人兜头一盆冰水浇下,王韵所有的雀跃和欢喜在这一刻都冻结成了冰。他不认识自己!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 突然间,她的眼眶中有酸涩的液体涌上。 费力压下源源不断涌入眼眶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心中由绝望又变得惶恐起来。九郎不可能不认识自己的,是不是他嫌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截下他的车辇太不矜持了,所以才故意假装不认识自己? 可是她没有办法啊。 祖父和父亲知道自己对秦九郎情根深重,深恐秦九郎回京之后自己会做出什么丢家族颜面的事来,所以下令从今日起将她禁足一个月。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家中偷偷逃出来的,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也是为了告诉她,自己已经长大了,自己如今已经长成了窈窕女郎的样子,他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还说不认识自己? 王韵的十指用力地抓着身前的衣襟,指节微微弯曲,泄露了心底不宁的心绪。 公仪音斜靠在车壁上,手中把玩着小小的手炉,饶有兴致地看着王韵面上变幻的神情,眼底一丝戏谑的笑意。 秦默可当真是毒舌,居然一句话就将王韵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心底有小小的骄傲和欣喜在蔓延。这样清冷孤绝的秦九郎,他只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呢。 王韵好不容易压下心底铺天盖地漫上的委屈,一咬牙,调整好情绪开口道,“秦九郎,你不认识我么?我是我是我”王韵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公仪音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讥讽笑意。 城门处人来人往,他们几辆牛车停在这里,虽然已经靠了边,但仍引来了不少往来百姓好奇的张望。露面的王韵和公仪音皆是风姿出众,虽然百姓可能并不知道公仪音就是重华帝姬,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们停下了脚步,三三两两地站在一旁看着好戏。 见王韵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秦默开了口,“既然女郎找我无事,就麻烦将车辇让一让,我和殿下需尽快入宫向主上禀告调查情况。”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听在王韵耳中,却愈发绝情起来。 此时的百姓已经有了阵阵骚动。 方才秦九郎话中的“殿下”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又是惊奇又是狐疑地朝一旁端坐在车辇内的公仪音望去。她的面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显出皇族的清贵而高华。 公仪音离京快两个月,显然瞒不住,为了替她营造一个好的名声,安帝索性对外宣称是他派公仪音前去冀州查案,此事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便是普通百姓也有所耳闻,纷纷感慨安帝对重华帝姬的信任和重华帝姬的深明大义。 此时传闻中的主角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叫他们如何不感到兴奋,炽热的目光不断落在公仪音面上,同旁边的人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关注公仪音,自然也有人好奇地打量着站在秦默车辇前有些局促不安的王韵来。 “这女郎是谁?刚刚听她说自己是王家的?” “王家的?哪个王家?” “还是哪个王家?我看啊八成是琅琊王氏吧。” “怎么可能?琅琊王氏的女郎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在街上堵秦九郎的车辇?他们世家大族不是最不屑这种举动的么?” “谁知道呢我们等着看好戏便是” 耳旁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王韵的面色一阵涨红。她是王氏嫡女,从小被寄予了厚望,德容言功无一不是姊妹中的佼佼者,何曾受过这般裸的质疑?当下好胜的脾性便上来了,一咬牙,也顾不上羞耻,兜头将自己心中想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 “秦九郎,许是秦氏宗主没同你说,我们王氏与你们秦氏有婚约。”她为秦默不认识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到底不该说出自己与秦默有婚约这话,只模棱两可地点明了情况。 百姓很快有明白过来了的,议论声愈加大了起来。 “王氏和秦氏有婚约?莫不是这女郎和秦九郎?” “怎么可能?秦九郎会不知道同自己有婚约的女郎是谁?” “嗡嗡”的嘈杂之声在王韵耳边不断回响,她的眉头皱得厉害,一双琳琅美目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秦默面前的车帘,恨不得将那帘子扯下来才好。 终于,她听到了一声轻笑。那笑声很淡,并无讥讽之意,倒带了几分旷达和霍然之感,“女郎说的婚约一事,我曾听祖父提起过,似乎祖父和母亲属意十二。”他顿了顿,语声中带了几分温润的笑意,“如果这便是女郎今日来想向默打听的情况。” 人群顿时恍然,原来这个王氏女郎不是同秦九郎有婚约,而是秦十二郎? 可是这王家女郎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哪有大庭广众之下拦着未来的夫家兄长问这话的人? 虽然也有少数人感到奇怪,但秦九郎的话在建邺想来是金口玉言,没有人会质疑他说的话。于是,各色各异的目光一时间全落在了王韵身上。 听秦默这么一说,王韵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和她有婚约的人明明是秦九郎,她不过是想来问问秦九郎为何要同自己取消婚约,怎么会扯到秦十二郎的? 王韵不愿众人误会,嘴一张刚要解释,公仪音略带不耐的清冷声音传来,“这些事,王氏宗主自然清楚,事关女郎的终身大事,我想,王氏宗主应该也不会隐瞒你们的。我和秦九郎风尘仆仆回京,有要事要向父皇禀告,女郎这般拦在路上,实在让我们很为难。” 说着,冷厉的目光朝王家驭车的车夫看去,“还不快让开!” 车夫浑身一颤,也顾不上等王韵的消息,忙将车辇驾到了一侧,给公仪音他们腾了条通道出来。 秦默歉意的声音传来,“因默之故误了主上和殿下的事,是默的不是。” 公仪音心中偷笑两下,秦默这人,在人前可真是装得有模有样啊。这样温润有礼的模样,难怪卷走了建邺城所有女郎的欢心。 她心中腹诽了两句,面上不显,“嗯”一声,抬手将车帘放了下来。 很快,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速速入宫。” 话音刚落,远远有一队期门骑朝这边而来,他们很快行到公仪音车辇前停下,为首之人对着公仪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下官奉主上之命前来迎殿下和秦寺卿入宫。” 父皇当真派人来接自己了。 公仪音舒了口气,“快带路吧。” 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皇城的方向驶去,只留王韵一人在原地楞愣地看着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车辇,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不辞辛苦跑到这里来,不仅连秦九郎的面都没见到,还成了百姓眼中的笑话。 王韵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脑中思绪一片混乱。谁来告诉她,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的?来之前的那些美好的想象在现实面前通通被击得粉碎。 她双手捂住面庞,又是羞愤又是不甘。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只要秦九郎一日没有成亲,她就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她的斗志又燃了上来,再也不管周围百姓异样的目光,抬步朝停在一侧的车辇驶去。 身后两名女婢本想上前劝两句,却见王韵突然抬了头,眼中迸出灼灼亮色,心不由地往下一沉,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担忧。 女郎今日不会还不死心吧?宗主那里,定然不会轻易原谅她今日的举动的。 两人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抬步随着王韵上了车辇。 伴着凛冽寒风,王韵的车辇飞速向位于乌衣巷的王府驶去,而公仪音和秦默一行,此时已经到了巍峨的皇城门口。 公仪音下了车,一眼便瞧见刘邴在承天门处候着了。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熟悉的红墙绿瓦,心头漫上一阵欣喜之意。 她终于回来了! 此时秦默也从车内走了下来。 谢廷筠此去冀州本就是暗中进行的,是以在方才入宫的路上将他和荆彦都放了下去。 刘邴瞧见公仪音和秦默双双下了车,一双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忙不迭迎上来行礼,“奴才见过殿下,见过秦寺卿。” 秦默淡淡应了,公仪音则笑着看向刘邴道,“刘中人,别来无恙啊!” “托主上和殿下的福,奴才一切安好。”刘邴躬身恭敬道。 “父皇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因此番秦默在侧,所以刘邴带他们去往的地方是召见臣子的宣室。公仪音一边随着刘邴往前走去,一边侧头看向刘邴问道。 “殿下请放心,主上身体康健。” 公仪音朝他挤了挤眉眼,微微低了嗓音道,“父皇还在生我的气吗?” 刘邴微怔,没想到公仪音问得这般直接,清了清嗓子道,“主上他很思念殿下,殿下今日回来主上很高兴。” 公仪音勾了勾唇,这么说,父皇曾经生过他的气,不过现在已经不气了咯?她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思这才定了不少,抿唇朝刘邴笑笑,算是谢过了他给自己的通气儿。 走了一会,宣室殿出现在眼前。 门口候着的宫婢朝公仪音和秦默行了礼,躬身请了两人进去。 殿中设有火炉和熏炉,一踏进去便觉身上的清寒之气全数散尽,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适。公仪音解下身上斗篷交给一旁的宫婢,然后随着刘邴往内殿走去。 踏进内殿,安帝正斜靠在软榻之上,眼前摊着本折子,却似很久不曾动过,眼神呆呆地落在上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陛下,殿下和秦寺卿回来了。”刘邴躬身通禀。 安帝这才似从恍惚中回了神,抬眼朝公仪音和秦默看来,原本茫然的眼神忽的一变,猛地起身趿着高屐哒哒哒走到公仪音面前,一把扬起了手,嘴里恨恨道,“终于舍得回来了?!” 公仪音朝后一瑟缩,可怜兮兮地望着安帝,玲珑杏眼中有淡淡的水波转动。 “父皇”她软软糯糯地开口唤了一声。 安帝举在办公的手终究没舍得落在公仪音面庞上,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你这孩子,当真是上苍派给我的克星。” 公仪音见安帝这番神情,就知道他已经不生自己了,忙上前两步亲亲热热挽上安帝的胳膊肘,嘴里撒着娇道,“父皇,重华知错了,你就原谅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安帝见到公仪音这般,早就没了脾气,怼她一眼道,“你每次就保证得好听,下次不还是照旧我行我素?!”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一笑,在安帝耳边偷偷道,“父皇,秦九郎还在呢,您给重华留几分颜面。” 安帝似乎这才想起还有秦默这么个人在殿内,轻咳一声掩下面上些微的尴尬,示意公仪音松开挽着她的手,依旧走到上首坐了下来,然后看着两人道,“秦爱卿,重华,你们也坐吧。” 刘邴会意,引着两人在下首的席位上并排坐下来。 安帝看向秦默,面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道,“秦爱卿啊,此去冀州重华给你添麻烦了吧。” 秦默端坐在席,闻言露出浅淡笑意,看一眼旁侧坐着的公仪音才道,“微臣惶恐,殿下在此次破案过程当中帮了微臣不少忙。” “哦,是吗?”安帝眉梢一扬,虽然嘴上说着公仪音给秦默添麻烦,但听到秦默的话语还是笑开了眉眼,欣慰地看一眼公仪音。 公仪音哭笑不得,“父皇,重华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去玩闹的,怎么会给秦九郎添麻烦呢?” “是是是,你是去帮父皇查案的,忙得连信都不给父皇写了。”安帝睨他一眼,语气中写满了怨念。 公仪音心虚地低了头。她之所以没给安帝写信,是怕他还在气头之上,看到自己的信反而又勾起了怒火,万一一怒之下下旨将自己传召回京 “父皇,重华错了”她低了头小声道。 安帝是看着公仪音长大的,她这点小心思他哪能不明白,只是秦默在场他也不拆穿,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咯。” 一旁的刘邴听着两人这话家常似的谈话,有些不安地看一旁的秦默一眼。谁人不知秦九郎的性子最是高洁,一路风尘仆仆回京,还未来得及梳洗一番便被传召入了宫,还要听主上和殿下两人在此闲话家常,也不知秦九郎心里会怎么想。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秦默面上的神情平静而从容,还带了丝浅浅的笑意。 刘邴以为自己看错了,有些狐疑地眨了眨眼,却发现秦九郎的唇角的确噙了丝笑容,不由吃惊不已。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正暗自纳闷,听得上首的安帝又道,“重华,你先回重华殿歇会吧,父皇跟秦爱卿有事要谈。” ------题外话------ 一换地图,脑子就跟不上了今天时速卡成一个说多都是泪 明天调整调整恢复过来,求婚跟上来 哭泣脸 第205章 微臣,求娶重华帝姬 公仪音闻言微带诧异地抬头,却见安帝收敛了方才脸上慈爱的神情,眼眸中显出几分沉思的情绪。 这是要跟秦默密谈天心教之事了。 公仪音心中明白,也不多说,点点头浅笑道,“好,我先回宫歇会,父皇和秦九郎聊完了再派人去叫我罢。” 安帝应了,吩咐宫婢带着公仪音下去休息,又让刘邴也退下去守在了门口,别放任何人进来。 临走时,公仪音感到秦默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眸中带着淡而深邃的神色,看得公仪音心中微怔,脑中不可遏制地浮上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让她有几分不安,又有几分期待,不由盯着秦默看久了些。 上首安帝的目光一扫,将公仪音面上怔忡的神情尽收眼底,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待公仪音走后,安帝看回秦默,举起几上杯盏轻啜一口道,“这些日子辛苦秦爱卿了。” 秦默坐直了身体,微微朝安帝颔首一礼,“微臣惶恐,为陛下分忧是臣的分内之事。” 安帝“嗯”了一声,面色变得沉重起来,直直凝视着秦默,语声变得凝重起来,“天心教的事,当真有那么严重?” “是。”秦默神情清淡应了,“正如微臣在密信中所说,天心教抓了许多无辜百姓入山采矿,替他们冶炼五铢钱。除此之外,天心教还在冀州地区发展了许多教众,连朝廷官员也不能幸免,足见此邪教祸害人心的力量有多大。” “岂有此理!”安帝猛地将手中杯盏往几上一掷,言语间颇为气愤,“这些逆贼,竟如此猖狂!可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了?”为了防止秦默上书给安帝的信半路被人劫走,所以秦默在信中只将事情说了个大概,更多的细节和来龙去脉并未提起,这也是安帝为何下旨让秦默一回建邺就立马入宫来的原因。 “微臣一行刚出建邺时曾遭受了杀手的伏击,微臣怀疑,这天心教的幕后主使和派出那些杀手的人,是同一个人,而且,就潜伏在朝廷之中!” 这一点,秦默曾在信中隐晦提及,示意安帝倒也不显吃惊,只眼中眸色愈发深沉了。 “陛下这些日子有没有感到朝中有哪位官员有些蠢蠢欲动的?”秦默看向安帝问道,并未被安帝身上深沉慑人的气势所吓住,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没有。”安帝思考良久,终是皱了眉头道。只有短短两个字,也能听出他心中的燥意和憋屈。毕竟,有这样一个随时会爆炸的人物隐藏在朝廷之中,这让他如何安心。 “秦爱卿,有没有查出天心教铸造这么多五铢钱的目的是什么?”沉默片刻后,安帝又出了声。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中隐隐已有了推测,只是还存有几分侥幸心理,想听听秦默的意见。 “上书陛下后,我们又在深泽县揪出了一名天心教的重要人物,冀州监军江一哲,他是天心教的青龙圣使。” “青龙圣使?江一哲?”安帝大惊,大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暴怒。他伸手将几上文房四宝一拂,哗啦啦散落了一地,阴沉着目光盯着秦默道,“先是都督,再是监军?这冀州难不成成蛇鼠一窝了?” “陛下请息怒。”秦默淡淡道,“保重身子要紧。” 安帝喘了会粗气,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了,调整片刻方才再度开口,“你接着说。” “按照陛下在信中的意思,五兄处理完冀州之事后,很快会带兵将韩震和江一哲押解进京,到时陛下可亲自审讯。”秦默冷静地将他们的安排说了出来。 “朕要听听你的想法。”安帝紧紧盯着秦默,眸中神色晦暗莫辨。他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有多么出色,所以他的观点,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 秦默微微垂下眼帘,掩下眼中没有任何波痕的神情,迟疑了一瞬,道,“请陛下赎罪,微臣觉得,此人或许已有了不臣之心。” 果然如此! 安帝搁在几上的双拳紧攥,额上青筋爆出,双目几欲喷出火花来。 “简直胆大包天!”他恶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身上的凛冽之气更加阴翳了。 秦默低着头,目光落在面前的青花秘瓷茶盏上,皇宫中的御用之物,花纹精巧,杯身莹润,果然非凡品。他注视良久方才抬头看回安帝。 安帝此时的暴怒情绪已经缓和些许,不过仍旧是坐在席上气喘吁吁,显然气得不轻。 “皇上请息怒,这也只是微臣的猜测,一切还要等韩震和江一哲入京之后才能知晓。”秦默道。 “刘邴!”安帝朝殿外大喝。 “奴才在!”听到安帝的召唤,殿外候着的刘邴忙小跑着进了殿,朝安帝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着庞伟再带五百长水骑前往冀州与秦肃会合,务必将韩震和江一哲安全押送回京,即日启程!” “诺。”刘邴躬身应了,赶紧下去传达旨意去了。 安帝微微舒一口气,沉沉转了目光看回秦默,“这幕后之人一日不除,朕一日不得安心,此事知晓之人并不多,朕可以信任的人也不多,秦爱卿,这揪出幕后之人的重任,朕就只能靠你了。”言语间写满对秦默的信任之感。 虽然他打心眼里仍不信任这些士族,但眼下情况紧急,秦默此去冀州又将任务完成得十分漂亮,现在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安帝才只能赌这一把。 “陛下请放心,此乃微臣分内之事。”秦默面上依旧是不冷不淡的神情,并未因安帝如此“推心置腹”的谈话而有所改变。 安帝脸色黑了黑,很快缓和过来,依旧堆出一抹笑意。秦默本就是这样清冷的性子,若他听到自己这番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自己才真正要怀疑他的用意了。 这么一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目带欣慰地看着秦默道,“此次冀州一案,秦爱卿成功摧毁了天心教老巢,还揪出了韩震和江一哲两颗毒瘤,实在是居功甚伟,朕一定要好好赏你才行。” 听到安帝这话,秦默平静的神情终于流露出一丝波澜。他起身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走到安帝面前行以一礼,“微臣不求赏赐,但微臣有一请求,恳请陛下同意。” 安帝没想到秦默是这种反应,眼中流露出一抹深色,看着秦默道,“秦爱卿请讲。” 秦默清朗立于殿中,面上神情认真而真挚,如珠如玉,他看着安帝一字一顿道,“微臣,求娶重华帝姬!” 公仪音出了宣室殿,在宫婢的陪同下往重华殿走去。 不想没走多久,远远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刚回来便遇到了故人,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 那人行到公仪音面前,朝公仪音恭恭敬敬福身一礼,声音亦是恭谨有嘉,“婢子流珠参见殿下。” 是的,来的人正是皇后身侧最得力的大宫婢,流珠。 公仪音眼眸转了转,唇畔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流珠姑姑不用多礼。” 流珠起了身,看向公仪音笑着道,“殿下这两个月可还安好?” “多谢流珠姑姑关心,托父皇的福,一切安好。”公仪音不冷不热道,似笑非笑的目光紧紧盯在流珠面上,似乎想找出一两丝端倪来。 流珠一笑,转了眼眸避开她的审视,“皇后这些日子也对殿下惦记得紧,这不,刚一听说殿下回了宫,便急急地着婢子来请殿下前去长秋宫一叙了。” 公仪音眸间流过一抹浅淡的异色,她不动神色地看向流珠,抿唇一笑,“流珠姑姑说笑了,皇后自有皇姊陪伴左右,怎么还会有空记起重华呢?”她这般说着,语气有几分清冷,面上却依旧满面笑意。 流珠一怔,没想到公仪音会这般裸地给她没脸。她虽是宫婢,但在皇后身边伺候已久,此次又是代表的皇后的意思,不料公仪音却丝毫没将她放在心上。不,应该说,公仪音丝毫没将皇后放在心上。 她微眯了眼眸盯着公仪音。 逆光中,公仪音精致的轮廓显得愈发清晰起来,惑人的眉眼间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清冷之色,明明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郎,身上的气势却让人心中莫名涌上畏惧。见惯了风浪的流珠,此时竟有些不敢直视公仪音那双明澈而锐利的双眸。 流珠讪讪一笑,“殿下说笑了。皇后虽非殿下生母,但亦是殿下的嫡母,关心殿下的安危也是正常的。” 公仪音满不在乎地一应,“那就有劳皇后忧心了。”她淡淡说来,对于去长秋宫一事,就不说去,也不否认。 流珠只得又躬身一礼,“还请殿下抽个空。” 公仪音冷冷看了她一眼,“我一路奔波回宫,连帝姬府都没回便来了宫中。父皇怜惜,让我先回重华殿歇息片刻,午时同他一道用饭。既然皇后来请”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一丝责备之意,“也得让重华先回殿梳洗一番吧,否则这般蓬头垢面地前去,岂不是对皇后不敬?” 她这话说得毫无破绽,流珠不能拒绝,也没有身份拒绝,忙笑着道,“殿下说得是,是婢子太性急了。” “行了。”公仪音睨她一眼,“流珠姑姑便先回去吧,我梳洗完了就过去皇后那里。”长秋宫自然要去的,皇后一向同她不对盘,也知道自己不喜欢她,因此除了必要的表面功夫,很少来招惹自己,今日居然一反常态派人来请,不得不让公仪音生了几分警惕。 皇后意欲何为? 公仪音虽然算是答应了,可流珠仍旧放心不下。万一她又去了宣室殿,到时跟主上在一起,自己可就请不动了,回去自然少不得被皇后埋怨。 这么一想,愈发笑得恭谨起来,“若是殿下应允,婢子随殿下一道回重华殿候着吧。” 公仪音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将她眼中的急切尽收眼底,心中愈发生了几分狐疑。面上不显,淡淡瞥回目光,清冷道,“流珠姑姑若不急着回去复命,那便跟着吧。”说着,再也不看她,转身朝冲重华殿的方向走去。 到了殿前,青璎和青珞许是听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一见公仪音的身影朝这边款款而来,两人眸中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之色,匆匆上前同公仪音见了礼,“婢子见过殿下。” “不用多礼。”公仪音朝两人一笑,“重华殿如何?没有什么事吧?” 两人应了,请了公仪音进殿。 公仪音看一眼身后的流珠,吩咐道,“青璎,你带了流珠姑姑去偏殿候着。青珞,你进来伺候我梳洗。” 青珞叫人打了水进来,绞好帕子递给公仪音,嘴里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公仪音擦了擦脸,瞥她一眼道,“怎么?我就算是在建邺也住不了几天这重华殿啊。” 青珞摇摇头,“虽然如此,但婢子还是能经常见到殿下的。殿下出去了两个月,婢子这心里总有些慌慌的,总觉得少了主心骨一般。” 青珞和青璎身为重华殿的大宫婢,其实是后面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初始同公仪音也并不算亲厚,不过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下来,也摸清了公仪音的性子,偶尔会说几句稍微越界的话。只要她们保证衷心,公仪音并不反感偶尔的多话。 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来重华殿找茬了?” “那倒没有。”青珞摇摇头,一边灵巧地替公仪音梳着头。 “我让阿素带话给你和青璎,让你们留意着些宫里的动静,如何?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青珞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道,“没没有” 见她这般支吾,公仪音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她道,“有什么就说,这般吞吞吐吐是何意?”她一路颠簸回宫,外头还有个流珠等着,心中自然有些不痛快,此时又见青珞这般姿态,顿生了几分焦躁之心,是以转头转得有些急,青珞手中正拿着牛角梳,不小心扯到了公仪音的发。 她神色一慌,忙攥着梳子跪倒在地,“婢子该死!” 公仪音眉头一皱,“起来!” 青珞不敢多说,低垂着头站了起来,紧紧攥着手中的梳子,面上神情有几分紧张。 “你方才想说什么?” “婢子婢子不敢妄议”青珞仍有些犹豫,面上神情似有些害怕和惶恐。 公仪音心神一动,狐疑地看了青珞一眼,道,“恕你无罪,说吧。” 青珞这才镇定了几分,咽了咽口水道,“殿下,曲淑媛最近又重新得宠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各地官员不知为何都都得到了这个消息,纷纷在各地搜寻与与顾贵嫔相似的女郎送入宫中。”青珞磕磕巴巴说完,不敢抬头看公仪音。 公仪音眉头猛地一皱。 曲华裳重新得宠也就罢了,可父皇居然居然,“父皇都收下了?”她沉了脸色抬头又问。 “听说听说收下了”青珞声若蚊吟。 公仪音心中不可遏制地升上一股怒意,父皇究竟想做什么? 见公仪音面色大变,青珞心中一乱,慌慌张张又想跪下。 公仪音摆手制止了她,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雕花铜镜中的女子容颜胜雪,眉目精致婉约,一颦一笑间皆流露出动人的神韵,云堆翠鬓,唇绽樱颗,端的是顾盼遗光彩。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心中颇不是滋味。 大家都说,她肖似母妃。这样一张容颜,的确是令人心旌摇曳。父皇喜欢的究竟是母妃这个人,还是这张绝世容颜? 这一刻,她突然对父皇产生了一丝从前从未有过的怨恨,一时间有些唇齿发寒。 世间男子多薄情,皇家之人更是无情。 过去所有的深情,在时间面前都如此不堪一击,现在看来,反而像个笑话。 公仪音心里阵阵寒意漫上,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出了神。 “殿下”这时,青璎从殿外走了进来。 公仪音倏地从沉思中回了神,转头朝她看去,收起方才一瞬间流露出的失望之色,“什么事?” “额那个流珠姑姑让婢子来问一下,殿下还要多久?”青璎小心翼翼抬头打量她一眼,斟酌着说了出来。 公仪音嘲讽地一勾唇,“急成这样?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要紧事。替我取套衣服过来换上。” 青璎应声是,取了套绛色宫装过来。 准备妥当,系上斗篷,公仪音带着青璎和青珞出了重华殿。 随流珠行了一会,皇后所居的长秋宫出现在眼前。 长秋宫是历来皇后的住所,琼楼玉宇,气势恢弘,琉璃瓦白玉栏,恍若九天之上的宫阙,让人挪不开眼去。公仪音淡淡朝恢弘的宫殿群瞟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踏入殿中,一阵暖香袭来,公仪音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殿下,您这边请。”流珠带着公仪音进了内殿,皇后正懒懒斜靠在上首的坐榻上,脚旁燃着个火盆,盆中的银丝炭烧得正旺。皇后手中拿了个小巧的掐丝手炉,目光低垂在手炉之上,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动静,皇后抬了头望来,见是流珠领了公仪音而来,直了直身子,面上露出一抹笑意,“重华来了。” 公仪音行到皇后跟前微微一福,“重华见过皇后。” “不用多礼。”皇后的面容依旧端庄而雅致,一双凤眼带着细碎笑意打量着公仪音,“重华瘦了,此去冀州,一定很很辛苦吧?” 她笑意莹然地看着公仪音,仿佛是个再慈祥不过的长辈一般。 公仪音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面在流珠的指引下坐了下来,一面抬头看向皇后轻笑,“劳皇后关心,一切都还好。” 说着,垂首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皇后,等着她开口。 皇后的容貌,算不上极漂亮的那种,那好在五官有种开阔的大气,侧面轮廓优美,眉眼间自有一股端肃的神态,恰似盛绽的牡丹,雍容华贵。 可惜安帝似乎并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 所以安帝对皇后的态度,一直是敬重有嘉,却喜爱不足。至于当年为何又要立她为后,大概要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原因了。 “当时听主上说你去了冀州查案,本宫还吓了一跳。听说那里邪教肆虐,你一个娇娇女郎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知主上怎么放心的。”皇后微微眯了双眸看向公仪音,话语间透露出关切之意。 公仪音轻轻一笑,“替父皇分忧,是重华的本分,皇后无需担心。” 皇后也扯了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话是这么说,可这些政事什么的,不还有你皇兄吗?本宫真是想不通,主上为何不派他们前去,你说这一路过去这么危险,你若是有所闪失,顾贵嫔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吧。”说完这话,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睨着公仪音。 听到皇后口中的“顾贵嫔”三字,公仪音嘴角的笑容明显淡了淡,垂下头没有接话。 皇后没料到公仪音敢在她面前把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她说了那么一通,却见公仪音没有任何反应,不由有些尴尬,轻垂眼眸眼下眼底的憎恶,语带慨叹道,“重华大了,本宫记得从前你可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十分惹人喜爱。” 公仪音在心中翻了翻白眼。 先不说她小时候都是由父皇亲自抚养带大,同皇后并无多少交集,再者皇后也不会觉得她从前叽叽喳喳会有多讨喜。眼下这般急不可耐地向自己示好,她的心底越发狐疑起来。 “重华以前还小不懂事,现在大了,总该有一国帝姬该有的样子了。”她假意垂了头,面露羞怯道。 “重华啊,你跟本宫说说,这次主上怎么会想到派你去冀州的?你大皇兄和三皇兄听说此事,当时可气炸了,抱怨你父皇偏心于你。” 公仪音勾了勾唇,“也不是什么好差使,何来偏心一说。如今朝中政务繁多,大皇兄和三皇兄自然要留在建邺协助父皇处理政事才是,两位皇兄都是明白人,不会因此而抱怨的。” 她这话一出,就像是在指责皇后的挑拨离间了,只是话语间又并未提到皇后的任何不是,所以皇后虽然面上挂不住,却挑不出她的任何错处。心中骂了几句,这个重华,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她不甘心将谈话的主动权掌握在公仪音手中,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不过这一次,她换了个切入点,“听说这次的冀州邪教一案,还有好几位官员卷入了其中?”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睨皇后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后好像对冀州的案子很感兴趣的样子?” “邪教猖獗,容易动摇国之根本,虽说后宫不干政,但本宫身为一国之母,自然不能选择忽视这些问题。正好重华又是此案的第一经手人,所以本宫才想从你这儿得到些确切消息。” 公仪音目光闪了闪,点头笑道,“皇后有心了。是的,此次冀州一案,的确卷入了几位官员。这些人受了朝廷的俸禄,却不为朝廷办事,反而替这些邪教组织坑害百姓,实在是该死!” 皇后眼皮跳了跳,抬眼看向公仪音道,“怎么?主上想将这些人处死?” 公仪音奇怪地看向皇后,“难道皇后觉得他们不该死?”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皇后讪讪道,“那他们是要押入京城来处斩了?” 公仪音心中生了几分警惕,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重华就不清楚了父皇急着召我回京,所以我就先行回来了。至于那些人该怎么处理,父皇自有分寸,我没有多问。” “原来是这样。”皇后应了一声,没有再多问。 公仪音看向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皇后今日唤重华前来,不会就是为了问重华冀州一案之事吧?” “当然不是了。”皇后忙笑着否认,“本宫方才也说了,自然是看看你这些日子在外过得好不好,你虽然不是本宫一手带出来的,但本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怕你这些日子在外,难免有过得不舒坦的地方。” 公仪音这才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意,“多谢皇后关心,在外面的确没有京中舒服。以后再遇到这种事,重华可不敢第一个冲上去了。” 她又笑着同皇后虚与委蛇了几句,刚要找个借口告辞,殿外却传来几声交谈声。 话音落,转入殿中的是披着一袭大红色织锦夹金丝狐裘斗篷的公仪楚,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十分醒目。 公仪楚脱下身上的斗篷交给一旁的宫婢,露出里头一袭淡蓝色的梅花镧边织锦妆花缎袄裙出来。她抬头一瞧,正好看到了坐在下首的公仪音,不由一怔,皱着眉头走了上来。 “重华,你怎么在这里?”语气中带了一丝惊讶和不喜。 公仪音勾勾唇,淡淡睨着她道,“皇姊这话问得好生有意思,怎么?我不能出现在长秋宫么?” “你”公仪楚本就同公仪音不对盘,闻言眸色一沉,刚要出声呛回去,皇后及时插嘴道,“阿楚,你怎么说话的呢?重华是母后叫过来的。” “母后——”公仪楚没想到皇后会替公仪音说话,跺了跺脚看向她撒娇道,“人家不是那个意思,是重华她自己误会了。” “既然误会了皇姊,那重华给皇姊赔不是了。”公仪音从善如流。 公仪楚“嗯”一声,打量了她一眼,走到皇后身旁坐下,挽着她的胳膊道,“母后,您叫重华来做什么呀?她刚回来,不是应该在父皇那里么?” “重华这两个月在外辛苦了,母后关心她也是应当的,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没有长姊之风。”皇后被公仪楚问得下不来台,只得说了她两句以防公仪音再度发难。 公仪楚嘴一嘟,似有些不满皇后对公仪音的维护,然后抬头接触到皇后警告的眼神时,不满的话语只得咽在了肚子里,垂首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心里头颇有些纳闷。 母后一向不喜欢重华,今日怎么对她这般和颜悦色的? 她到底还有几分脑子,从皇后的态度,再联想到她今日特意叫了重华过来,心知她怕是有什么事有求于重华,虽然心中恨恨,还是忍了下来。 公仪音低低垂着头,余光却一直没有错过公仪楚和皇后的眼神。 皇后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自己示好,此次叫自己前来一定有什么事,要么是有事有求于自己,要么是想从自己这里探听到什么。 自己来了好一会儿了皇后也没提有事情要自己帮忙的,这么看来,她是有事情要问自己?再想到方才皇后对冀州天心教一案莫名关注的态度,公仪音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难道皇后竟然也与天心教有关? 这个想法一浮现在脑海当中,公仪音觉得全身都发凉了起来。然而,她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皇后久居深宫,根本就没办法接触到天心教的人。再者,天心教的目的是为了颠覆父皇的统治,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如果南齐覆灭了,她是不可能得到好处的,这么一想,稍稍定了心。 只是心中总有几分不安,想了想,出言试探道,“对了,听说这次抓到的冀州那几个官员,都不是什么嘛很重要的人物,这天心教的幕后主使,似乎另有其人,也不知那几个官员招认了没有。” 她话音一落,似乎看到皇后露在视线内的袖口动了一动。 公仪楚闻言好奇地抬了头,“天心教?这是你这次去冀州调查的案子?那是个什么教?” “邪教。”公仪音笑眯眯地望向她。 “你胆子可真大。”公仪楚叹道。睨着那双大眼望着公仪音,颇有几分新奇之意。她的眼睛并不像皇后细长的凤眼,而是大而圆润,望上去有几分娇憨。只是她面上神情时常过于高傲,生生破坏了几分清纯的气质。 “皇姊若是感兴趣的话,下次若再有这种事,我让父皇派你去吧。” “我才不要呢。”公仪楚连连摆手,一脸嫌恶。 公仪音面上笑着,眸光不动声色地往皇后脸上一扫,却见她低垂着头,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愈加留了几分心思。 只是皇后再未多问,公仪音也不欲在此久呆,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看着公仪音清丽的身姿袅袅出了大殿,公仪楚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转回目光看向皇后,“母后,你说这个公仪音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放着好好的帝姬生活不过,偏偏跑到那么荒凉的冀州去受苦,真是不懂她怎么想的!” 她抱怨了一通,却没有听到皇后的回话,撩眼一瞧,见皇后正望着前方出神,眼中笼着朦胧之色。 “母后!”她拽了拽皇后的胳膊,颇有些不满。 皇后这才回了神,看向她歉意一笑,“阿楚,你方才说什么?” “母后——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还有,您今日叫重华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啊?不会真的是看她在冀州过得好不好吧!”公仪楚絮絮叨叨道。 皇后按捺下心中的心绪暂且不提,与流珠对视的瞬间,眸中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异色。 此时的乌衣巷王氏府中,显然也不太平。 “孽障,给我跪下!” 一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冷肃,对着面前一位穿藕粉色袄裙的女郎厉声喝道。 只听得“噗通”一声,那女郎应声跪下,不敢辩驳,清丽的面庞上留下串串泪珠。 此人正是方才出现在城门口的王韵,而站在她面前的那位男子,正是如今琅琊王氏的宗主,她的亲祖父,王孟德。 此时的祠堂里,除了一脸怒气冲冲的王家宗主,还有王韵的父亲,王家大房郎主王览。 建邺的消息传得最是快,更遑论在建邺城中处处有耳目的士族了。因此,王韵前脚才回来,后脚她在城门处丢王氏颜面的举动便被传入了府中,直接传到了王氏宗主耳朵里。 王氏宗主大怒,吩咐开了祠堂,让人将王韵带了过来。 王韵跪倒在地,见王氏宗主在气头之上,不敢出言顶撞,只直直地跪着,双手握成拳头状,脸上挂着些许泪珠,并未啜泣出声。 “王韵,你可知错了?!”王氏宗主愤怒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连名带姓的叫来。 王韵身子轻轻一抖,伏地一叩,“王韵知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当众拦截秦九郎的车辆,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王韵嘴唇紧抿,眼中带着倔强的眼神。 “愚钝至极!愚钝至极!”王氏宗主一连重复了两遍,足见被王韵气得不轻。他瞥了目光看向一旁面色沉沉的王览,沉声道,“老大,你给你的好女儿说说,她究竟错在何处?!” “是。”王览应了,目光深沉地看着王韵,强迫自己用平淡的语调道,“阿韵,你的错,在于不该对秦九郎还抱有幻想。秦氏宗主既然亲自出面回绝了这桩亲事,就说明此事不再有回旋的余地。” “祖父和父亲为何同意秦家的退婚?!”王韵突然抬了头,面露坚毅之色,有些不服气地看着王氏宗主和王览。 “孽障!长辈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质疑了?怎么,你去琅琊郡待了几个月,反倒把最基本的礼仪给忘了?若是这样的话,我马上派人将你送回琅琊郡,好好学好礼仪再接回来!”被王韵这么顶撞,王氏宗主气得够呛。 王韵并未被吓到,只恭恭敬敬朝王氏宗主磕了个头,似乎不得到个答案誓不罢休。 王览叹一口气,王韵自幼聪慧过人,深得他的喜爱,如今见她这么一脸倔强脸上还挂着泪珠的模样,始终有些不忍,看了王氏宗主一眼,缓和了语气开口道,“阿韵,一开始我们和秦家的婚约就不过是口头约定,并未有凭证,算起来其实也做不得数。如今秦家请求解除婚约,并不算违背约定,若我们执意要嫁,难免会给人落得一种我们王家女恨嫁的印象。如此一来,你的姊姊妹妹名声可全毁了。” “可是秦九郎说,秦家属意让秦十二迎娶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秦九不愿娶你,可是秦家也不想同我们王家坏了关系,所以提出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同意不同意,决定权都在我们。若你不愿意,他们秦家可以换人,我们王家自然也可以换人。不过不管怎么说,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结亲是必要的维系关系的手段。”王览将这其中厉害给王韵一一道来。 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阔朗的声音。 “父亲,阿韵说得对,这亲不能退!” ------题外话------ 夭夭知道很多姑娘都在养文,等着大婚,但夭夭在这里跪求可爱的妹纸们不要养文啦! 夭夭这段时间的订阅不好,订阅不好导致推荐跟不上来,驸马已经已经断了好久的推荐了,这么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所以夭夭这几天码字都有些慢。毕竟文文就像自己的孩子,夭夭还是希望能得到更多姑娘的喜欢。 之前说要养到大婚的姑娘们,大婚快了,请求姑娘们动动手指订阅哦。 爱你们 第206章 流言 祠堂内的王氏宗主和王览抬了头,只见祠堂大门被人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袭锦蓝色衣袍的王泓,脸上带了几分行色匆匆之意,显然是听到王韵被带入祠堂的消息急急赶来。 他虽是将门推开,却没能跨进来,只负手立于门外,目光灼灼地看着里面的王氏宗主和王览。 因为门口守着的护卫伸手将他拦住了。 没有王氏宗主的命令,就算是王泓,也不能被放入祠堂。 “阿泓,你来这里做什么?”王览皱了眉头问道,语气有一丝不满。先是王韵做出那种丢家族颜面之事,再是王泓不顾禁令赶来祠堂,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王氏宗主一眼,生怕他会因此对大房不喜。 王泓站在门口,冲着王氏宗主和王览行了一礼,“见过祖父,见过父亲。” 王氏宗主冷冷地“嗯”一声,看着王泓道,“阿鸿,若你是来为你妹妹求情的,大可不必。” “阿韵今日所做之事,的确有些欠考虑,祖父惩罚他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在想,我们不妨利用此事做些文章。”王泓不急不缓将他的来意道来。 王氏这一辈的子弟不少,但能与秦氏九郎而谢氏三郎相提并论之人却并不多,王泓勉强算得上一个,所以王氏宗主对他寄予了厚望。听得他这么说,沉思片刻,低沉开了口,“进来。” 王泓跨进祠堂,厚重的大门在他身后又关上了,祠堂内一时暗了下来。 王韵挺直了背跪在地上,脸上泪痕已干,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王泓与她一母同胞,两人自幼亲近,他此番急急前来,定然是想到了什么救自己的法子。更何况,他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让王韵愈加期待起来。 “阿泓,你方才那话是何意?”王氏宗主看向王泓,微眯的眸中带着深深的打量之色。 “祖父,阿韵方才在城门前的举动,这会想必已传遍了建邺,对王氏名声的影响已然造成。我想,与其任由这流言漫天传播,不如我们对其加以引导,让舆论倒向对我们有利的这一面。” 王氏宗主面露沉吟之色,“接着说。” 王泓应一声,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祖父您也清楚,现在秦氏小一辈的子弟中,就数秦默最为出众,而照目前这个趋势来看,下一任的秦氏宗主极有可能直接传位于秦默。而反观秦氏属意与我们联姻的秦衍,虽与秦默一母同胞,但并无多少建树,在族中也并受器重。恕我直言,阿韵若当真嫁给他,对王氏并无一点裨益。” 他淡淡地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王韵,“秦默有着建邺第一名士的称号,他的妻子,只可能来自四大家族。若我们错失了这个机会,就平白便宜谢氏和萧氏了。所以我想,要想与秦氏联姻,这个联姻人选必须只能是秦默。” 王氏宗主看他一眼,“你以为我和你父亲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么?但秦家那个老家伙咬定了我们先前只是口头协议,我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王泓勾了勾唇,“现在有了。” 跪在地上的王韵似想到了什么,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王泓一眼。 王泓与她对视片刻,很快收回目光看向王氏宗主和王览,“阿韵今日一闹,全建邺都知道了这事,我们大可在此事上做文章。我想,秦九郎其实是知道阿韵去城门口堵他的真正目的的,所以他抢在阿韵之前找了别的借口出来。如果如果我们让全城的百姓知道,他和阿韵原本是有婚约的,而阿韵今日前去城门迎接,不过是对其用情至深的无奈之举罢了,我想,百姓的心理自然会倾斜到阿韵这边来。倒是秦氏为了顾及脸面,自然得重新考虑秦默和阿韵结亲一事了。” 他说完这话,静静地立在原地,等着王氏宗主和王览开口。 王氏宗主沉默不语,深沉的目光在他面上凝视了片刻,复又转到了地上的王韵脸上。半晌,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虽然仍带了些许威严,但比之方才还是和缓了不少。 “阿韵,你先起来吧。” 一听这话,王泓心里一喜。看样子,祖父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搀扶着王韵起了身。地上寒意沁人,王韵又跪了这么久,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乍一站起来,双膝只觉得被针刺了般疼痛难忍。脚下一踉跄,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王泓身上。 王泓忙用手撑住她的胳膊,将其重心给稳住。他看一眼面色苍白的王韵,眼中闪过一抹心疼。王泓和王韵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深厚,如今见一向娇生惯养的王泓平白遭受此罪,心中颇不是滋味。 要他看来,那个秦默有什么好的?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 只是若是阿韵喜欢,他怎么着也得助她完成这个心愿才是! 王氏宗主目光沉沉地看向王韵,“阿韵,你真的非秦默不嫁么?” 王韵坚定地点点头,“请祖父成全!” “罢了。”王氏宗主微微叹口气,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既是他秦家毁约在先,就别怪我们采取些非常手段了。” 因冀州一行奔波劳累,安帝特意准了秦默五天的假。 清竹园遍植翠竹,便是冬日也郁郁葱葱,绿意葱茏的竹林间,有青石台一案,台前坐着一人,正是白衣胜雪的秦默,他的手中,正持着一卷书卷轻轻翻阅着。 寒冬已至,但今日难得的出了太阳,暖暖的阳光驱散了竹林间的寒意,细碎地洒落在清幽的竹叶之上,愈发显得雅致深深。 闪闪烁烁的阳光透过竹叶间的缝隙照射在秦默白衣黑发上,映得他精致的眉目分外分明,远远看去,白的衣,黑的发,还有翠绿的叶,一切都是隽永而清雅,恍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这时,竹林外有沙沙的声音响起,是脚步踩在掉落的竹叶上的声音。 秦默不曾抬头,听得脚步声到了跟前。 “见过郎君。”有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秦默这才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抬眼看向来人。那是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年轻仆从,面容恭谨,衣着朴素,正是秦默在秦府的小厮之一。 他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何事,茗烟?” 那唤作茗烟的小厮道,“郎君,十二郎在园外求见?” “阿衍?”秦默玩味地将这两个字在唇间咀嚼了一番,最终还是抬了头,“让他过来吧。” 茗烟应一声是,又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很快,竹林外再度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带了几分急促,便是秦衍无疑。前两天秦默说是需要调养生息,一直闭门谢客,便是秦氏宗主也没有见,直到今日才开了这清竹园的门。想来秦衍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了。 他很快走到了秦默几步远的地方,却没有上前,而是顿在原地。 秦衍阴沉着面色,看着秦默近在咫尺的容颜,带着一种朝露春晖般的明澈,明明心有百窍,面上的神情却永远那么从容和静雅。有的时候,他真恨不得将这张平静的外皮给撕下来才好。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情绪的波动吗? 譬如现在,他看着自己的神色,无波无痕,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一般。 “阿兄。”他终于抬起脚步朝前走了几步,站在秦默面前,低垂着眉眼看着坐榻上的秦默,黑玉琉璃般幽深的眼中闪过万般复杂的情绪。 “阿衍,坐。”秦衍指了指对面的坐榻,语声浅淡若流云。 秦默沉着脸色坐下,却是正襟危坐的模样,双手搁在膝上,背挺得笔直。 见他这幅模样,秦默笑了笑,“阿衍是来找我谈判的?坐得这么郑重其事。” “阿兄瘦了。”秦衍的目光紧紧定在秦默面上。 “一路舟车劳顿,瘦也是正常之事。”秦默语声浅淡,伸出玉白的手指将搁在几上的书卷合上。 “事情都解决了?”秦衍又问。 “差不多了。” “此去冀州阿兄是和重华帝姬一起去的?” “是。”此事建邺已经人尽皆知,秦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说重华帝姬很貌美?”秦衍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秦默的眸子,似乎想从那墨玉般幽深的眼瞳中看出什么来。 “世间之事,从不会空穴来风。”秦默清浅地看着他,微笑。 这是承认重华帝姬的貌美了。 秦衍搁在膝上的拳头握了握,看着逆光下变得有些模糊的秦默,他微微偏头看向远处翠绿的竹林,侧脸显得精致而完美,却也带着凉薄淡漠之气。 秦衍突然有些沮丧。 他忽然将握成拳头的两手张开,看向秦默,一字一顿启唇道,“阿兄此去冀州,没有带上那个擅长破案的宫小郎?” 秦默周身的气息似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悠悠然转回目光,“无忧回帝姬府去了。” 秦衍嘲讽地笑一声。 “阿兄同重华帝姬府还真是有缘。先前查案有宫无忧相伴,这次去冀州,又得帝姬陪同。”他冷声说来,视线半分不曾离开秦默清绝无双的容颜。 “阿衍想说什么?”秦默依旧是那般浅淡的微笑,看着秦衍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孩子。带了几分怜惜,带了几分疼爱,却唯独没有秦衍想要的那种情绪。 “阿兄,我不是傻子。那个宫无忧,根本就是女郎扮的!”秦衍亦是聪慧之人,只是生活在秦默的阴影之下,很多时候他不愿再去努力,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忘了,原来秦氏十二郎的心思,也可以缜密如斯。 不过那只是别人。 对于秦衍的聪颖,秦默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以他闻言并不惊讶,只加深了唇角的笑意,“阿衍好眼力。” 见他仍旧如此云淡风轻,秦衍恨恨地睨着他,接着道,“那样的气韵,那样的风姿,怎么会是普通人家的女郎?阿兄,那个宫无忧,便是重华帝姬。是也不是?!” 他紧紧盯着秦默,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来。 秦默温柔地看着他,“阿衍,你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秦衍没想到秦默会如此轻易便承认,早就想好的说辞一时间派不上用场,既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愤地坐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地上掉落的竹叶。 秦默轻笑一声,“阿衍今日来就是为了问重华帝姬之事的?” “自然不是!”秦衍抬了头,慌忙否认。 秦默浅笑着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我还是想弄明白。阿兄,重华帝姬这次为何会同你一起去冀州?”秦衍皱了眉头,带了几分狐疑看向秦默。 秦默勾了勾唇,“自然是主上下令。” 秦衍嘴角一垮,“阿兄,我可不是外头那些百姓,这个回答我不信。主上对重华帝姬宝贝得要紧,怎么会派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秦默却只是微笑,并不多话。 见他这幅模样,深谙秦默性格的秦衍知道暂时从他这儿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了,顿了顿,带了几分兴师问罪的神色,“阿兄,今日我过来,其实是为了王韵一事。” “怎么了?” “现在建邺都已经传遍了,说秦家和王家联姻,结亲的二人是王韵和我。阿兄,和王韵有婚约的人明明是你!” “这是祖父的意思。而且母亲也很乐见不是么?”秦默似笑非笑,幽深的眸底笼罩了深雾。 “阿兄,我说过了,你不要的东西,我自然也不会要!”秦衍挑了眉头,面露愤慨之色。 秦默似被他这孩子气的言语给逗笑了,轻轻低笑一声,“阿衍,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你若不想娶,去同母亲说便是。” “你”秦衍气急,反倒冷静下来,盯着秦默看一会,突然勾出一个邪肆的微笑,“阿兄,之前我问你为何突然要与王韵解除婚约你不说,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之所以不娶王韵,是因为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完这话,却见秦默面上依旧是一片坦荡,悄然无波无喜无怒,全然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只得冷哼一声,“阿兄,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辙了,我不光知道你有了心上人,还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他用那双浸润在水中的黑葡萄般的眼睛紧紧盯着秦默,眉宇间有读不懂的神色。 “阿兄,她配不上你!”秦衍愤恨道,“虽未皇族,却没有丝毫礼仪风姿,竟然还男扮女装如延尉寺查案,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阿兄,这样的女子,配不上你!” “住嘴!” 秦默忽然沉了脸色,冷冽的目光似冰如雪般朝秦衍射去,其中的寒意让秦衍忍不住一颤。 “阿衍,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以后关于她的这种话,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第二次!”他的面上一扫方才的淡然之色,露出几分凌厉之情。 秦衍先是一怔,继而像是突然泄气一般跌坐在地上,他定定地看着秦默,喃喃自语道,“阿兄,你真的喜欢上他了你真的阿兄,你怎么有喜欢的人呢?你不应该有喜欢的人的” 秦默眉一蹙,看着他面上如魔怔般的神情,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秦衍呢喃了数句,忽而猛地抬眼,看向秦默大笑,“阿兄,就算你喜欢她,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别忘了,你的妻子,只能出自四大家族,你要娶她,父亲不会同意的,祖父不会同意的,那个人更是不会同意的!哈哈哈,阿兄,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秦默打量了他一瞬,眉眼一别,嘴里唤道,“茗烟,送客!” 见秦默竟打算就这么打发他走,秦衍的面上有一瞬间的扭曲,还未等茗烟走到他身侧,他已经“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秦默一眼,拂袖离去。 瘦削的身影在层叠翠竹中显得越发冷峭。 茗烟看着怒气冲冲离去的秦衍,眼中露出迷惑之意。他转了头看向秦默,却见秦默正望着秦衍离去的方向出神,漆黑温润的眼眸就像是浩瀚的夜空一般,深邃却带着难以捉摸的神秘。 周遭一下安静下来。 “郎君,十二郎他” “随他去。”秦默冷了声调,转身出了竹林。 刚走出林子,却见莫子笙形色匆匆而来,见到秦默,他行了一礼,然后靠近些在他耳畔道,“郎君,子琴有要事找您,已经在房中等着了。” 子笙作为秦默身边的护卫首领,名义上的编制是放在秦府之下的。除此之外的子琴子箫子瑟三人却是秦默暗中培养的势力,秦府众人并不知晓,是以他们每次来找秦默都会避开他人的耳目。 秦默一点头,走近了房中,顺手将房门给掩上。 “见过郎君。”子琴的身影很快从墙角闪了出来。 “怎么了?”秦默看向他。 “郎君,这两天建邺开始传出一个谣言,说是您曾经同王韵有过婚约但是不知何故单方面取消了,可是王韵依旧对您情根深重,所以那日才不管不顾跑到城门去见您。现在城中的舆论渐渐开始倾向王韵,说她敢爱敢恨,颇有世家风范。” 秦默冷笑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本以为王韵虽愚,王氏宗主总该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会使出这种借留言“杀人”的方法,当真是可笑至极。 “既然他们想用舆论来迫使我们同意,那我们就用同样的方法还回去。你立马派人散布出去,就是秦家和王家从前虽有婚约的口头协定,那并未指明结亲人选。是王韵倾慕于我,所以才此番行事,目的就是用舆论逼我就范。我倒要看看,到时大家会说她敢爱敢恨,还是恬不知耻!”秦默冷冷吩咐。 要破解王家这一招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建邺那么多思慕秦默之人,一听王韵居然行这么“卑劣”的手段,自然会更加义愤填膺,不出多久,舆论的风向就会改变。 而王家之所以敢这么行事,不就是仗着秦默是建邺第一风流名士,最重姿仪风骨,定不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们。可惜,他们并不了解真正的秦默。 子琴咧嘴应一声,“好咧,郎君放心好了,属下一定派出嘴上功夫最厉害的人,定要让王氏招架不住。” 果然,到了第二天,城里的流言便换了内容。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着王韵那日没羞没臊地在城门口堵秦默之事,又顺带把王家如此不光明磊落的行事手段批判了一通。这么一来,先前王泓和王家辛辛苦苦布置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岂有此理!”听到仆从来报,王泓狠狠拍了下长几,面上是懊恼的神色。他怎么也没想到,向来以姿仪风骨著称的秦默居然也会跟他们一样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个秦默,果然人前的温润都是装出来的。罢了,阿韵不嫁给他也好! 王泓心中有气,却又无处可发,只能自己找借口开导着自己。 这时,听到门外女婢来报说女郎求见,忙迎了出去。 “阿韵,你怎么过来了?还穿这么少,小心冻着。”王泓笑着拉过她的手,迎进了屋。 “阿兄,你听说了外面的传言了吗?”王韵抬了眼看向王泓,那双美丽的眼睛中盛满了忧伤,看得王泓颇有些心疼。 他拉着王韵在长几前坐下,柔声宽慰道,“阿韵,你别去管那些市井流言。你放心,我明日定会再派人把这些流言压下去。” 王韵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阿兄,那些流言,是不是秦九郎叫人散播出去的?”她并不笨,稍稍一想便能搞明白事情的缘由了。 王泓被她问得有几分尴尬,低垂了头避开她灼灼审视的目光。 沉默了半晌,他才无力地开口道,“阿韵,秦九郎居然对你一个弱女子行这样的手段,想来也不是什么良人。我看,你就放弃他吧,父亲和祖父一定会给你找更好的人选的。” “我不要!”王泓话音刚落,便听得王韵神情激动地大声反驳,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看着她这幅固执的模样,王泓无奈地叹口气。 这时,王韵却猛地抬了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泓,口气紧张道,“阿兄,你说,秦九郎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题外话------ 宝宝过几天感恩节要出去浪了,然而存稿没有任何着落,好忧桑 第207章 深宫 王泓一怔,继而蹙起了眉头,看向王韵有些半信半疑道,“不会吧?没见秦九郎同哪家女郎走得近啊。而且他若有喜欢的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会没有传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呢?” 王韵似乎并未听进去王泓的话,低垂着头,神情露出一丝深沉而冰冷。忽然,又是猛地抬头望向王韵,语声带了一丝颤抖,“阿兄,秦九郎他喜欢的人该不会是重华帝姬吧?!” 话音落,一室寂静。 王泓目瞪口呆地看着王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秦默和重华帝姬,怎么会扯到一块去? 王泓压下心底的震惊之色,看向王韵不解道,“为何这么说?” 王韵脸色突变,声音中带了一丝沙哑道,“你想,此次秦九郎去冀州,与重华帝姬朝夕相处,难免会生出情愫来!否则,秦九郎待人一向清冷,怎么会突然间喜欢上什么人呢?!” “可是”王泓迟疑着道,“秦默提出退婚之事,是早在他去冀州之前啊?两者之间怎么会有联系?” 王韵呆呆地望着窗外没有出声。 窗外寒冬凛冽,北方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她的四肢十分暖和,然而一颗心却冷得结成了冰。阿兄说得没错,秦九郎退婚之事,早在去冀州之前就发生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重华帝姬了。 凭什么?!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秦九郎的!明明自己才是同秦九郎有婚约之人!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不甘心地握紧了双全,目光中迸射出恨恨的神情,一脸的心有不甘。原本清丽素雅的容颜之上呈现种种扭曲之色,逆光下显得愈加模糊难辨起来。 王泓的目光一直落在王韵的面上,见王韵这幅狰狞的模样,不由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王韵说不出话来。 他记忆中的王韵,永远都是最懂事乖巧的模样。 虽深得父母亲喜爱,又是王氏嫡女,但从不恃宠而骄,行止言行从未出过差错,在家中常常被拿来做其他姊妹的榜样。 可是眼前这个目录愤恨,神情阴翳的女子,同他记忆中的王韵已经相去甚远。 然而出了王韵的神情,更让他感到心烦的是此事牵扯到的另一个人——重华帝姬。 真正算起来,他与帝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不知为何,重华帝姬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忍不住被吸引,忍不住不去想。 上次茶楼送礼被公仪音拒绝,素来心高气傲的他心里确有一丝挫败,也想着他和重华帝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所以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她。 本以为时间会冲淡思念,不想重华帝姬去冀州的这段时间,他对她的牵挂却愈发地强烈起来。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真的对重华帝姬起了不一样的情感。 如今突然从王韵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人心思各异,房中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良久,王泓终于低沉着嗓音道,“阿韵,我们不要自乱了阵脚,也许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象的这样呢?” 王韵依旧没有转头,冷笑一声,“阿兄不用再安慰我了。秦九郎先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变了主意,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导火索,我左思右想,除了这个可能就没有旁的了。” 王泓哑口无言,一时间心里也沉了下来。为王韵,也为自己。 又是半晌沉默。 终于,王韵像是想通了一般,微微舒一口气。 王泓问询似的望向她。 王韵转头,唇角勾出一抹冷淡的笑意,“阿兄,你说的对,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我不应该自乱了阵脚,秦九郎是士族子弟,就算他不想娶我,秦家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公仪氏的女子。来日方长,我定要好好筹谋才是。” 她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鼻息间呼出袅袅白气,让她原本精致的眉目,显得愈发不真实起来。 王泓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窗外。 天气霜寒,天黑一日比一日早,申时刚过,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而南齐天授年的新年,也在这样日渐严寒的天气中渐渐逼近。 重华帝姬府。 回了建邺的公仪音,比去冀州之前更忙了。 这日清晨,公仪音洗刷完毕,用了些早饭,便坐到了长几前,在她面前摊开的,是在那个山谷中找到的百里行留下来的医药笔记,已经她命人找来的十多种药草。 正看得入神,门口厚厚的毡帘被人掀起,是阿灵端了刚泡好的热茶进来。 “殿下,您喝口热茶。”她替公仪音斟了杯茶递了过去。 公仪音伸手接过,目光却是半分没有从身前的书卷上挪开,轻轻啜一口水,将查账放下,又全身心投入到了眼前的书卷当中。 阿灵叹一口气,面露心疼道,“殿下,您这才刚回来呢,怎么就忙成这个样子?本来在冀州就清瘦了不少,如今更是越发清减下去了。” 公仪音看完手中的这一页,才抬了头嗔阿灵一眼道,“我可没觉得我哪里胖了。再说了,我忙是忙,东西可没少吃啊,瘦不下去的。” 阿灵好奇地盯着她手中的书卷,“殿下,这是医书?” 公仪音点点头。 百里行留下的医毒笔记实在是太过精妙,她从冀州开始,断断续续学了两个月也只学会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已经觉得自己的医毒之术进步了不少,若是能将他留下的书卷读通读透,怕是太医院的那些老头子也要甘拜下风了。 想到这里,不由心生叹意。 天玑族,萼族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少数民族,却有着比他们更为宝贵的文化财富,若是萼族不灭,天玑不隐,或许南齐的发展能比现在进步许多。 阿灵看着公仪音面带好奇道,“殿下,婢子怎么觉得,您这次回来,比去冀州前还要用功了?” 公仪音淡笑不语,目光在书卷上浅浅掠过。 是的,如果没有冀州这一遭,她也许还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自保能力有多弱。不管是重生前的她还是重生后去冀州后的她,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帝姬身份,带给她的除了地位的高贵,奢华的生活,还有随处潜藏着的危险。 如果她没有得到那个藏有银针的手镯,在杨柳风时她就不可能那么轻易地逃出来。换言之,如果她没有相应的自保能力,她很有可能陷入突如其来的危险当中。 这就是她如今这么努力钻研医毒之术的原因。 但是这些,她自然不会跟阿灵细讲,以免她刨根问底反倒引起她的担心。 “什么时辰了?”她微微舒展了一下四肢,看向阿灵问道。 “巳时三刻了。”阿灵看一眼窗外,恭恭敬敬道。 公仪音合上书卷,起身道,“该进宫了,唤了阿素进来给我梳妆吧。” 阿灵应一声诺,和阿素一道伺候公仪音换好衣衫整理好仪容,然后出了帝姬府往皇宫驶去。 裹着厚厚的斗篷,车厢内也燃着火炉,可还是有寒冷的风从车窗缝隙中漏了进来,吹得公仪音好不容易暖和的身子又有了几分凉意。 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将手炉往身上贴了贴,一阵暖意自腹部升起,这才觉得浑身的凉意散去了些。 “今年可真冷啊。”阿灵往手中呵一口气。 阿素点头,也跟着道,“是啊,前两年都没有这么冷呢,依婢子看,第一场雪很快就要下了。” 听她这话,公仪音不由有些好奇,“怎么?我去冀州的时候建邺没有下过雪?” 阿灵和阿素同时摇摇头,“说来也奇怪,今年虽然比前几年要冷得多,但这初雪却比前些年来得要晚。” 公仪音“嗯”了一声。 恰好此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掀起了厚重车窗帘一角。公仪音随意一扫,却见这么寒冷的天,路边却还有工匠模样的百姓拉着一车子石块朝宫城的方向驶去。天寒地冻,那些个百姓裸露在外的双手和脸颊早已冻出了红血丝,看上去十分可怜。 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 “这些百姓是在做什么?”她将方才落下的窗帘又掀起了一角,看向窗外缓缓闪过的人影道。 阿灵和阿素也朝外看了一眼,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阿素斟酌着开了口。 “这些百姓似乎是要将石块运往宫城西北角的。” 公仪音颇有些狐疑。大冬天的,这些百姓为什么要将石块运往宫城西北角?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宫城西北角是一座地势算不得高的山峰,山名也很普通,就叫西山。 长风寂寂,听了公仪音的追问,阿灵和阿素似有些犹豫。 见她们这幅支支吾吾的模样,公仪音愈发起了疑心,直起身子看向阿灵和阿素,微蹙了眉头道,“你们俩是不是知道什么?” 阿灵咬了咬牙,低着头道,“殿下,这些人是奉主上之命在西山上修建寺庙的。” 修建寺庙? 公仪音一怔。好端端的,父皇为什么要在宫城附近修建寺庙? “你们可知为何?” 阿灵和阿素摇摇头,接着方才的话补充道,“主上也是在您回来的大半个月前突然下的圣旨,听说也有好多大臣反对,说冬日严寒,不适宜大兴土木,但主上似乎并没有改变主意,所以这些百姓才”说到后面,开口的阿素声音抵了抵,显然想到这些严寒的天气里还需如此辛劳劳作的百姓,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而此时公仪音的心里,除了同情,还有震惊。 父皇一向对神佛之事并不热衷,为何突然之间大兴土木,修建佛寺?在她不在建邺的这段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原本还算悠闲的心情登时绷紧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清父皇了。 在她心神不定的猜测中,牛车一路行到了宫门处。这座华美而恢弘的宫殿,她已来过了无数次,可如今再度踏上这熟悉的徒弟,忽然间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陌生感。那种感觉,就像从裂缝中长出的花朵,一开始并不健壮,可到了后面,却出人意料的疯涨起来。 她今日来,是陪安帝用午膳的。 自从她从冀州回来,安帝似乎要弥补他两个月没见公仪音的空缺期,叮嘱她每隔两天就要来宫中陪他说说话吃吃饭。 眼见着年关将至,公仪音自然不会拒绝安帝这样的要求。 只是,这些天听到的种种消息,让她对安帝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愁肠百转间,公仪音带着阿灵和阿素走到了御花园,远远眺望过去,安帝的寝殿甘泉殿已历历在目。 正在这时,对面却走来一行人。 看清楚领头之人,公仪音平静的神情如同被搅动的水波,隐隐荡起了几分涟漪。 南齐的皇宫明明很大,可是她总是与一些并不想见到的人不期而遇。 譬如那日的流珠,譬如现在的曲华裳。 公仪音对曲华裳的态度很鲜明。她不喜欢她。而上次之所以会在父皇面前替曲华裳美言,不过是想借机试探出长帝姬的奇怪态度究竟是为哪般。 没想到,她原本的目的没有丝毫进展,曲华裳却如此迅速地再度上位。 公仪音心中不由生了几丝好奇。 曲华裳如此迅速地得宠,究竟是因为她的性子,还是她那张与母妃有几分相似的脸? 这么一想,原本平静的气息有紊乱了起来。 思索间,曲华裳一行人已走到了公仪音跟前。她明显很远就看到了公仪音,却并未避开,而是意态端庄地迎了上来,说明他有话要同公仪音说。 见此,公仪音停下脚步,挂着未达眼底的笑意淡淡望着曲华裳。 “殿下。”曲华裳朝公仪音见了礼,面容红润,原本尖尖的小脸似乎胖了些,显然这段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公仪音随意回了个礼,并不想同她多说,刚抬步欲走,却听得曲华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上次之事,多谢殿下相助。” 公仪音脚步一顿,带着审视的目光往曲华裳面上一扫,清冷的目光一寸一寸,从她的眼眸,鼻子,脸颊滑下,最后定格在了涂得鲜红的唇瓣之上。 许久,她才淡淡开了口,“曲淑媛不必客气。”言简意赅,明显不想多说。 可曲华裳不知是没感受到她冷淡的情绪,还是并不关心,非但没有让公仪音三人离开,反而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旁的事。 “我刚从主上那里回来,主上方才还在念叨着殿下呢。”她看着公仪音,笑意盈盈,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丝淡淡的得意之色。 公仪音心中失笑,她又不是父皇的妃子,曲华裳在自己面前显摆个什么劲儿?刚复宠便这么不懂得收敛,在这个步步危机的宫里,迟早又会被打入冷宫。不过,曲华裳日后如何,她并没有任何兴趣。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长帝姬知道曲华裳重新得宠后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想到这里,她微眯了眼眸,缓缓打量了曲华裳几眼,忽而勾唇一笑,从鼻中淡淡哼出一个“嗯”字,显然对曲淑媛自以为能拉近距离的这话并不感冒。 曲华裳面上盈盈的笑意一僵。 宫中世态炎凉,她在失宠之时早已感受到了。然而正是因为这样,在她重新得宠之时,她才更渴望得到别人的艳羡而认可,心里头这种叫嚣的渴望已经成了压抑不住的执念,哪怕在公仪音面前,她也忍不住想显摆一下主上对自己的宠爱。 可是她忘了,眼前这个神情清冷的女子,是安帝捧在手上的重华帝姬。安帝既然可以因为她的一句话不追求她当初害长帝姬流产的责任,也极有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打入冷宫。 可惜,曲淑媛并不是聪明的女子。 所以等她好不容易平静下心情抬头一望,却发现公仪音早已带着身后女婢走远,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她清丽窈治的身姿,还有周身的清韵。 她恨恨地迷了眼眸,眼中有显而易见的不满之色,知道公仪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时间当中,她才心怀愤恨地转身,带着宫婢往寝殿去了。 与曲华裳这么一碰面,公仪音原本就不太高涨的心情愈发低落了。 阿灵和阿素低垂着头跟在她身后,亦不敢多加出声。 很快,甘泉殿到了。 门口候着的宫婢和内侍见到她过来,赶忙迎了上来行了礼,内侍朝殿中一看,开口就要通报。 公仪音眉头紧皱,摆手制止了他,快步走进了殿中。 她走得很快,甚至都没听到身后内侍小声的提醒。 一入殿内,袅袅的檀香气息钻入她的鼻尖,一阵暖流迅速在她四肢百骸游走。公仪音脱下斗篷交给阿灵,待身上的寒气散去了些,轻车熟路地朝内殿走去。 而这时,她却突然听到殿内传来了阵阵争吵声。 一开始,争吵的两方似乎都刻意压抑着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难辨。可过了一会,两方的情绪都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渐渐变大。 公仪音凝神一听,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不由神色微变。 第208章 凤凰于飞,泄泄其羽 一人自然是父皇,而另一人,她蹙起了眉头,依稀能辨出是许久未见的贤嘉长帝姬公仪姈。 公仪音站在内殿门口,听着里头传来的争吵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颇为尴尬。正在这时,她的心思却被殿内飞出的争吵内容给吸引,顾不上其他,一面示意身后的阿灵阿素不要出声,一面凝神屏气听了起来。 长帝姬的声音带了些控诉和愤慨,素来娇俏的声音当中沾染了经年的风霜,“陛下,您这样做置妾于何地!” 她的话音落,安帝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听上去颇有些无奈和隐忍,“阿姊,当年之事,朕已经跟你说过多次了,那不是相宜的错。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要苦苦揪着此事不放?!” 相宜? 公仪音一愣,顾相宜,这是她母妃的闺名。 “我为何揪着此事不放?陛下难道不明白吗?”长帝姬声音中的情绪似已经积累到了顶峰。 “阿姊,你让朕如何?!那种情况下,朕只能救一个人,若你是朕,你会怎么做?!”安帝压低了嗓音,尽管他似乎还在哄着长帝姬,然而公仪音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隐秘的不耐。 “她明明可以再撑半个月的!陛下明明可以在这半个月中再找到药的!可是你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长帝姬冲着安帝吼道。 “放肆!”安帝终于忍耐不住,冲着长帝姬怒吼成声。 内殿突然间就静了下来,静到落针可闻。 公仪音将自己的身影隐在隐隐绰绰的珠帘之后,一颗心似提到了嗓子眼中。长帝姬口中的她(他)是谁?是母妃吗?可是她话语中这种绝望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安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他方才的怒气似乎一下子泄了,带着深深的无奈,“阿姊,朕不敢赌!朕不敢赌啊!朕知道对不住你,所以这些年,朕一直在想方设法补偿你。阿姊,你还想要朕怎么样?!” 长帝姬冷笑一声,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就算费尽心力救回来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说到这里,她似乎有所顾虑,转了话锋道,“陛下口口声声说对她用情至深,那么后宫这些一个又一个送进来的莺莺燕燕又是怎么回事?听说,这些女子有的眉眼肖似,有的身形相像,陛下,您告诉我,您这是在做什么?” “阿姊,你有什么资格说朕?!”安帝冷凝了声音,一字一顿。 长帝姬轻“呵”一声,带着入骨的媚意,声音也变得吐气如兰起来,“陛下是说我府里那些郎君吗?陛下别忘了,我府里的郎君,大半都是您赐给我的呢!难道不是您心里有愧么?” “阿姊,朕一向敬重于你,可你也不要太过得寸进尺了!” “哈哈哈”长帝姬像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大笑了许久方才停下来,“陛下,我明明白白跟您说过,我讨厌那张脸!非常讨厌!既然陛下要弄这么多张我讨厌的面孔进来,那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当然了,陛下要是怜香惜玉,大可为了她们而将我杀了,反正这样的事,您当年已经做过了!” 她话音一落,只听得“啪”的一声清脆脆响在空中响起。 公仪音一惊,这是父皇扇了长帝姬耳光? 她心神一凛,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凝重的目光四下一扫,看到了一侧的屏风,忙拉着阿灵和阿素走过去。三人刚刚躲在屏风后面,便听得内殿的珠帘“哒啦”一声被人猛地掀开,怒气冲冲的长帝姬从内殿冲了出来,满目狰狞之色,浑身散发着阴翳之气。 公仪音忙屏住呼吸,生怕被长帝姬发现了她的踪迹。 好在长帝姬正在气头之上,并未注意到殿中有什么异样,怒气沉沉地甩门而去。 空旷的殿内还回响着方才长帝姬那“啪”的一声摔门声,还卷进门外的清冷之气,显得愈发沉闷而心惊。 公仪音待在屏风后面,久久没有动弹。阿灵和阿素更是大气不敢出。 良久,她笼了朦胧轻雾的眼中才似有了焦距,长长舒一口气,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看一眼珠帘后的内殿,自从长帝姬走后,里面就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她定了定心神,朝阿灵和阿素使了个眼色。 很快,她清泠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 “父皇” 珠帘叮咚声响起,伴随着话音落,公仪音窈窕的声音出现在了内殿门口,面上是笑意盈盈的神色,丝毫瞧不出方才的凝重和肃然。 安帝正坐在几前,低垂着头,面上神情看不真切。从公仪音站的地方到安帝所坐之处,分明还隔着不近的距离,可公仪音却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浓重的哀伤和戾气。 听到公仪音声音的一刹那,安帝神情一震,然而很快便反应过来,调整好情绪朝公仪音看来。 看着安帝一瞬间变幻的面色,公仪音心中狐疑之色更甚,面上却浅笑依然。她回头示意阿灵和阿素在外头候着,自己则娉娉袅袅地朝安帝走去,然后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她看了看混乱堆积着折子的凭几,玲珑的杏眼带着浅浅笑意睨着安帝,“父皇在看奏章吗?” 安帝挤出一抹笑意,“方才看了会,刚刚有些累,便歇了歇。重华今日来得比往常早啊。” “是吗?”公仪音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看了看外头亮堂堂的天色,“重华想早点进宫来看父皇啊,怎么?父皇不允么?” 她语声清泠,脸上带着超脱世俗的天真烂漫,明明是熟悉的眉眼,气质却迥然不同。安帝愣愣地看着公仪音,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透过眼前的公仪,看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公仪音不动声色,抿嘴一笑道,“父皇猜我方才在来的路上碰到谁了?” 安帝收回飘远的思绪,凝视着公仪音的双眸,笑得慈祥,“看到谁了?” 公仪音亦紧紧盯着安帝,眉目中沾染上一丝冬日的清冷,连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些,“重华看到曲淑媛了。” 安帝一怔,面上神情有片刻僵硬。 公仪音不肯错开目光,固执地一直盯着安帝。 安帝被她看得有几分心虚,扭头避开她的目光,眼神落在几上散落的奏折之上,“她早上过来陪朕用了个早膳。”安帝不自在道,算是给了公仪音一个交代。 公仪音勾了勾唇,笑意却只浅浅地留于表面,“父皇不必向重华解释什么,父皇做事,自然有您自己的考量。”她话虽这么说,眼中的清冷之色又重了几分。 看着她这幅模样,想到方才长帝姬对自己的质问,安帝突然生了几分烦躁之心。 撇开目光看向窗外,寒风凛冽,树木凋敝,他的心情也如同这寒冷的冬日一样,冰冷之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公仪音是何其敏感之人,一见安帝这神情,再联想到方才他和长帝姬的争吵,就知道他如今心情十分不郁。她不想和安帝起什么冲突,见此,缓了语气道,“曲淑媛似乎比先前要懂得收敛些了。” 听得公仪音这么说,安帝起伏的情绪似乎也镇定了些,抬头朝公仪音一笑,“朕已经敲打过她了,想来她日后也该不那么愚钝了。” 公仪音勾了勾唇角,“父皇费心了。” 安帝看着她清冷的眉眼,似有些欲言又止。 “父皇有什么话要同重华说么?”公仪音盯着安帝的双眸,神情淡然。 “朕”安帝犹豫了片刻,终是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舒一口气,“重华应该听说最近宫里发生的事了吧?” 公仪音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轻轻颤抖着,落在安帝眼里,便是默认了。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十分难为情。让他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坦陈自己的感情经历,他怎么着都觉得有些怪异。更何况,他不仅是公仪音的父亲,他还是一个君王。 公仪音很能理解安帝这样的矛盾情绪。可是理解归理解,该表明的态度半分不能少。 她复又抬了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安帝。 “重华一直都记得,父皇是一国之君,并不只是重华一个人的父皇。纳妃,扩充后宫,这些都是一国君王该做的事,本来重华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可是”说到这里,她眸中的波光带着点点闪烁,似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一般,“可是重华听说父皇新纳的这些妃子,或多或少都有着母妃的影子。” 她直直地盯着安帝,眉目间露出几分倔强,“父皇,是吗?” 安帝默然。 公仪音说的是事实,她眼里的失望之色自己也看的清清楚楚。正因为如此,他才不知该怎么回答公仪音的这个问题。相宜在他心里,永远是那抹最美的白月光,任何人都替代不了,这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也正因为这样,一想到今后的人生都没有了她的陪伴,心底就忍不住感到绝望。 所以明明知道这样的举动是自欺欺人,他还是没办法拒绝。 可是他要如何让公仪音理解? 公仪音的睫毛颤了颤,她有些失落地低了头,语声淡而缥缈,“我知道了” “重华”安帝不忍见她这幅模样,可一张口又不知该如何接着往下说。 公仪音沉默了片刻,终于抬了头,“父皇,重华知道这些都是您的私事,重华本不该管,可重华心里总有些难受。父皇,您能不能答应重华一个请求。” “你说。”安帝点点头,如果他能做些什么来减轻内心的罪恶感,他一定毫不犹豫。 “您能不能答应重华,这些妃嫔们,日后无论有多受宠,位分也不能晋到美人以上?”南齐的后宫架构,以皇后为首,下设贵嫔、夫人、贵人三夫人,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九嫔,九嫔以下则是美人、才人和采女,不设人数限制。 她的母妃当年就被封作了贵嫔,位列三夫人之首。顾贵嫔逝去后,贵嫔的位子就此空缺了下来。 而公仪音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一方面是替母妃感到不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人凭着同母妃相似的几分容貌而活得风生水起。另一方面,她也是在为自身的安危考虑。一旦这些妃子身居高位,很有可能出于嫉妒而对自己下手。她一定要从一开始就杜绝这种可能性。 照理,她身为安帝的女儿,是没有资格提出这种请求的,可是公仪音十分笃定,安帝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不为别的,就为这张比任何人都肖似母妃的脸。 果然,片刻的沉吟之后,安帝点了点头,“好,父皇答应你。重华,不管父皇有多少个妃子,你要相信,在父皇心中,你母妃的地位永远是最重要的。” 公仪音目光中泛起了泠泠水光,看上去似乎被安帝的话感动到了。然而她的心里,却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说什么在他的心里母妃最重要,到头来还不是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子进宫。男人所谓的长情,难道都这么凉薄么? 这些话,她自然不能说出来。 只要她一日为重华帝姬,她就不能同安帝撕破脸皮。更何况,安帝待她是真真好。 公仪音此时的心绪万般复杂,眼中素来平静的神色也带上了几分浮动。 为了怕安帝看出端倪,公仪音低垂下了眼帘,看上去一副乖顺无害的模样。 安帝只当事情说开了,原本有些郁卒的心情此时变好了不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天气越来越冷,我看啊,你这些日子就在宫里住下吧,也免得宫里宫外来回跑,又累又冷。重华,你意下如何?” 公仪音虽然出宫建府另住,但每年的除夕和年后几天自然是要在宫里住下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听安帝这么说,公仪音没什么理由拒绝,听话地应了下来。 “对了父皇。”公仪音想起来时路上所见,调整了情绪看向安帝,“来时我在街道上见到了运送石块的百姓,听说父皇要在西山上造一座佛寺?” 安帝瞧了她一眼,点点头。 “父皇为何突然想到要建佛寺?”公仪音微微侧了头,笑容温和,一脸的心无芥蒂。言语间并无半分责问,只带了丝淡淡的好奇,似乎不过随口一问。 安帝此时心情不错,闻言也不隐瞒,随口道,“朕决定日后在国内大力提倡佛教。” 佛教此时已在南齐悄悄兴起,但因为国内本土的宗教为道教,因此一度发展得并不迅速。 此番安帝突然如此行事,大力提倡佛教,怕是受了天心教一案的刺激。天心教起源于道教,在道教教义的基础上加以发展,才形成如今的规模。但天心教现在被有心之人利用,早已成了愚弄民众的一个工具,引得安帝十分不满,自然连带着对道教也有了偏见。 在这种情况下,安帝采取崇佛抑道的政策也就能够理解了。 公仪音并不担心安帝在国内是推崇道教还是佛教,她担心的,是安帝不考虑老百姓的实际情况,最终会引起民愤。譬如现在,明明是腊九寒冬,却因为安帝喜好的改变,这些百姓们便要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日夜不停地劳作。 一想到这样的局面,公仪音心里就生了隐忧。 可她看安帝面上的神情,分明现在听不进去任何劝。方才她已经因为那些新入宫嫔妃的事同安帝生了一些小嫌隙,公仪音不愿因此再与安帝起冲突,虽有心再劝,可到底顾忌着安帝的情绪,想了想,还是决定日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出自己的想法。 只可惜,她没有想到的是,历史的潮流从来就不等人。 在这样看似平静的氛围当中,很快就到了除夕这一天。 应安帝的请求,公仪音这些天都住在宫中,偶尔陪安帝去说说话吃吃饭,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天。皇后没有来找过她,长帝姬也没有在宫中出现过,至于那些烦人的莺莺燕燕,也不知何故,公仪音一个都不曾见。 是以,她在宫里的这几天过得颇为惬意舒适,只除了一点—— 她已经十来天没有见过秦默了。 自从回了建邺,两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除了入宫前一天她私下约了秦默出来在向晚楼吃了顿饭之外,两人就再没有见过了。自从重生之后,公仪音就极少超过十天不见秦默的,是以颇有些不适应。 然而再不适应,她也得等到过了初三才能出宫。 除夕这天,一大早她便醒来了。 阿灵和阿素自然被她一道带进了宫,此时正在门外候着。听到公仪音起来的动静,敲门端了洗漱用品进来。 洗漱完了之后,公仪音端坐在几前让阿素给她挽发。 除夕宴设在晚上,所以白日公仪音不用打扮得太过隆重,让阿素随意给她梳了个发髻。趁着阿素挑选簪钗之际,公仪音随意抬了目光往窗外望去,却正好瞟见轻烟笼罩间远处雕梁画栋的宫殿一角,突然想起一事,不免心神一动。 “等等。”她出声制止了抬手往她发髻上插簪子的阿素,眉头微拧,转头看向阿素道,“阿素,帮我把发打散了,重新梳个垂柳髻。” 阿素只当公仪音不满意她现在的发髻,闻言也没有多问,伸手将公仪音头上发髻拆散,然后重新替她挽起发来。 公仪音盯着铜镜中的自己。 她记得分明,青姨曾经说过,当年母妃最喜欢的发髻便是垂柳髻。 雪尽青门弄影微,暖风迟日早莺归。 如凭细叶留春色,需把长条系落晖。 母妃去世时,她还很小,记忆中早没有了母妃的音容笑貌,然而她依稀能从别人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温柔婉转的母妃,她有着最柔婉的性子,最灿然的笑颜,最妩媚的身姿。只可惜,最后却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而且,她的死,很有可能藏着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就日夜寝食难安。哪怕掘地三尺,她也要一定要真相重见天日! 阿素手很巧,很快又挽出了一个精致的垂柳髻。伸手准备从妆奁中取出发簪替公仪音簪上,却被公仪音用手轻按住,亲手从妆奁中选出一支象牙芙蓉簪。 她曾在青姨的房中见到过一副母妃的画像,画中的母妃,发髻上插着的就是同这支象牙芙蓉簪有几分相似的簪子。 插好簪子,她又让阿灵取了套青碧色的宫装过来替她换上,外面再罩上一件白狐毛边喜登枝斗篷,装扮妥当,她在袖中揣上一个手炉,带着阿灵和阿素出了门。 “殿下,我们去哪里啊?”阿灵跟在她后头好奇道。 “敬法殿。”她的尾音淹没在风里,很快随风飘散。 而此时的天边恰好飞过一只孤雁,在天空中划出一抹冬日的凄清。 敬法殿。 初冬清晨薄雾中的敬法殿显得愈发萧瑟起来,宫殿上悬着的墨色牌匾早已破败不堪,上书的“敬法殿”三个大字上的金漆已脱落了大半。若非宫殿里隐隐传来的打骂之声,这个地方会更加凄凉。 阿灵和阿素四下打量了几眼,都觉得有种冷意森然的感觉,赶紧往公仪音身旁靠了靠。 公仪音目色沉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眼中幽深神色波动几分。 这时,宫殿的那扇红漆斑驳的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吱呀”一声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愈加诡异,惊起了树上的飞鸟,咿咿呀呀飞向远方。 公仪音定睛一瞧,从门里面走出的是一个红衣内侍,低垂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公仪音端凝着他的面容,似乎觉得这内侍有些熟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试探着开口道,“阿禄?” 那红衣内侍听得有人叫他,诧异地抬头一瞧,很快认出了公仪音,忙上前两步朝公仪音行礼,“奴才见过殿下。” 这个叫阿禄的内侍,正是那日公仪音在宫中遇到的,押解疯癫的玉屏回敬法殿的内侍之一。那日也正是他告诉了公仪音玉屏的名字。 而今日公仪音前来,就是为了找玉屏的。 公仪音示意阿禄不用多礼。 阿禄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身后只跟了阿灵阿素两个宫婢,出言试探着道,“殿下可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奴才送您回重华殿?” 公仪音勾唇浅浅一笑,“不,我今日来是找个人的。” 阿禄心中一“咯噔”,陪着笑道,“殿下,这敬法殿关的都是犯了错的宫婢内侍,大半都已经疯疯癫癫了,殿下是不是搞错了?” 公仪音朝前走了两步,清冽的目光紧紧盯着阿禄略显紧张的面色,一字一顿清冷道,“我没有弄错,我要找的人,你也认识。” 阿禄心中隐隐浮现了些许猜想,定了定心神恭谨开口道,“不知殿下要找何人?” “玉屏。”公仪音清晰地吐出这两字,目光落在阿禄面上不曾错开。 果真是玉屏。 阿禄的心思转了几转,不知重华帝姬想要找这么一个疯癫的宫婢做什么?不过联想到上次玉屏见到重华帝姬时的猜测,他似乎又可以理解了。 这个玉屏和重华帝姬之间,似乎有他想不到的渊源。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内侍,重华帝姬想要见的人,他没有理由制止,更没有资格制止。这么一想,没有任何犹豫,面上带上恭敬的笑容,“殿下,您里面请。”说着,前头引起路来。 阿禄推开厚重而破败的大门,呈现在公仪音眼前的,是几间更加破败残缺的宫殿,虽时不时有人行走其间,可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人气。 公仪音不想引起注视,压低了声音对阿禄道,“你的房间在那里?带我过去。” 阿禄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引着公仪音到了自己平素住的房间。 他一边扫着坐榻和长几,一边不好意思地对公仪音道,“奴才这房间太过简陋,实在委屈殿下了。” “无妨。你去把玉屏带过来,最好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公仪音走到长几前,抬眼看着阿禄沉声吩咐。 阿禄应了,又匆匆走了出去。 阿素走到长几和软榻前,掏出袖中帕子替公仪音仔细擦了擦,这才请了她坐下。她立在公仪音身后,同阿灵一道,抬头打量着房中简陋而粗糙的摆设,眼中都写满了不解。 殿下突然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阿素到底要比阿灵心思缜密几分,听得公仪音叫阿禄唤了玉屏过来,很快便联想到了那日公仪音同她们说的,怀疑玉屏同顾贵嫔之死有关系的话,一颗心止不住往下沉了沉。 阿禄办事果然有几分机灵,很快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玉屏带过来了。 公仪音看他一眼,“你去外面替我守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阿禄应一声,有些犹豫地看一眼玉屏,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拉开房门退了出去。 公仪音打量着站在门口的玉屏,她似乎比前几次所见更为憔悴而疯癫了,手指放在口中啃着,一头长发乱七八糟的,如同被翻乱的鸟窝,身上的宫婢服饰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破破烂烂,浑身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公仪音有些难受地耸了耸鼻子,克制住自己内心翻涌上的恶心之感。 阿灵见状,忙蹲下身将公仪音身上挂着的香囊解下递给了公仪音。 因她嗅觉灵敏过人,闻到难闻气味时难免比他人难受不少,所以公仪音自己用上好的香料调配了这驱异味的香囊,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公仪音接过香囊,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心中的难受之感退去了些。 她招手唤了阿灵和阿素低头,在两人面前耳语了几句,阿灵和阿素频频点头,面上露出郑重其事的神色。 很快,两人直起了身子走到玉屏跟前。 玉屏还在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吮吸着自己乌黑的手指,嘴里还哼哼唧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灵和阿素相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玉屏跟前。玉屏似乎听到了响动,警惕地抬头朝阿灵和阿素看一眼,面露惊恐之色,慌忙朝后面退了退。 阿素放柔了声音,冲着玉屏柔和地笑笑,“我叫阿素,你叫什么名字?” 许是她身上的气质十分柔和,玉屏面上警惕的神色放松了些许,只是仍旧呆呆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阿素又道,“你是不是叫玉屏?” 这次,玉屏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能听懂自己的话,看来这个玉屏并没有完完全全疯癫。 阿素顿了顿,又指着身侧的阿灵道,“这是我的朋友,她叫阿灵。” 阿灵忙也朝玉屏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你好,玉屏,我是阿灵。” 玉屏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们,眼底的防备之色退去不少,只是仍旧背抵着门不肯上前。 阿素的手指朝坐在几后的公仪音指了指,“玉屏,你认识她吗?” 玉屏缓慢地抬头朝公仪音看去,目光触及到公仪音的面容,面上和眼神中又浮现出同前两次一模一样的那种惊恐的神色,双手在空中胡乱摆动着,扭头就要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嘴里大喊,“鬼啊!鬼啊!” 可是门被锁住了,玉屏出不去,只得窝在门口双手抱头,身子颤抖着厉害。 阿素上前几步在她身侧蹲下,柔声道,“玉屏,你不用怕,有我和阿灵在,你不会有事的。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刚刚看到的那人是谁?” 玉屏不敢抬头,只颤颤巍巍道,“贵贵嫔” 阿灵的眉头皱了皱,接着道,“贵嫔,是顾贵嫔吗?” “顾贵嫔!顾贵嫔!”玉屏没有正面回答,只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你为什么说顾贵嫔是鬼呢?” “死死了” “你不用怕,顾贵嫔是好人,她不会害你的。你知道顾贵嫔是怎么死的吗?” “毒毒”玉屏身子蜷成一团,脸上涕泗横流,显然害怕得厉害。 公仪音一震,不可思议的目光射向玉屏,“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玉屏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拉着站了起来,凛冽的目光紧紧盯在她的面上,一字一顿道,“你给我说清楚,顾贵嫔究竟是怎么死的?!” 许是公仪音身上的气息太过清冷,玉屏看着近在咫尺的公仪音的容颜,原本瑟瑟发抖的身体竟然停止了颤抖,只是双手仍然抵触地想将公仪音的手从她身上掰开。 阿灵和阿素忙上前禁锢住了她的双手,生恐她伤到了公仪音。 公仪音顾不上方才手背上被玉屏抓出的痕迹,用力一喝,“说!” “我不知道!女的男的尾巴好多眼睛好多眼睛好可怕!好可怕!”玉屏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语间没有半分逻辑,听得公仪音一头雾水,也愈发焦急起来,刚要出声细问。 却见玉屏大叫一声,一把挣脱开了阿灵和阿素的手。 门外的阿禄见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叫,生怕公仪音出了什么事,忙将门推开,刚要说话,却见一道黑影从屋里蹿了出来,把自己猛地一撞,飞快地逃了出去。 正是受了刺激的玉屏! 阿禄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听得公仪音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追!” 他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应一声,追着玉屏跑了出去。 公仪音脑中不断回荡着玉屏似梦呓般的话语,只觉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全身跟脱力似的跌坐在榻。 “毒毒” “女的男的” “好多眼睛” 她不知道玉屏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毒?莫不是说母妃是中毒而死?而女的男的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给母妃下毒的人是一男一女?那好多眼睛呢?好多双眼睛看着? 公仪音此时的脑中充斥着无数的猜测和想法,一时间头痛欲裂,像是跌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当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阿灵和阿素此时也回过神来,看见公仪音面上怔忡而痛苦的神色,忙上前来搀扶住公仪音宽慰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公仪音眼中散乱的神色渐渐聚了焦,可长而青黛的秀眉依旧紧紧蹙在了一起。 她看向阿灵和阿素,摇摇头,眼中是沉思的神色。 “殿下,方才玉屏的话是什么意思?”沉默了片刻,阿灵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公仪音摇摇头,没有说话,一脸沉吟。 阿灵和阿素见她心情不大好,不敢再多问,安静地立在一旁,神情亦是严肃而紧张。 又等了一会,三人终于等到了阿禄回来。 他行色匆匆地跨进了门,满头大汗,面上是心急如焚的神色。 公仪音一见,一颗心“咯噔”一声往下沉。 果然,她听到阿禄又是自责又是惶恐道,“殿下,奴才追出去时玉屏已经不见了,奴才在周遭搜了一圈也没看见她的身影。”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请殿下责罚。” 公仪音眉头皱成了一个结,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怪罪阿禄也无事于补。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沉了语气吩咐道,“派人给我到处搜,一定要搜到她!搜到之后,直接将她送到重华殿去。记住,务必要保证玉屏的安全!” 阿禄不知公仪音为何突然对玉屏这么重视起来,但主子行事,向来容不得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妄自揣度,闻言神色一凛,郑重应了下来。 玉屏走失,公仪音再在此处多留也无益,又叮嘱了阿禄几句,吩咐他尽量低调行事,这才带着阿灵和阿素出了敬法殿。 公仪音被方才玉屏的胡乱之语搅乱了一池心水,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未辨路,脚下随意走着。阿灵和阿素适才亦受了惊吓,低垂着头跟在公仪音身后,一时间竟然也没注意到她们行进的方向走偏了去。 等到公仪音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重华殿在南齐后宫的东北方向,而敬法殿则在宫城的西北角。出了敬法殿之后,她们本应该往北走的,却不知道为何脱离了路线,似乎往东南方向来了。 她定下心来打量起四周。 这里似乎颇为幽静,四周花木繁郁,却罕有人烟的样子,只有凉风拂面簌簌而来。公仪音心下疑惑,却见转过前头花木葱郁的花园,忽然柳暗花明,有一巍峨宫殿豁然出现在眼前。 宫殿看上去华贵非常,五彩琉璃金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高墙重重,飞檐走壁。然而却是宫门深锁,平添一抹寂寥的感觉。 她抬头一看,宫门处高悬的牌匾上刻着“飞羽宫”三个潋滟生光的大字,金灿灿的色彩在阳光下分外刺眼。大字笔力雄健,龙飞凤舞,笔走龙蛇。 飞羽。 凤凰于飞,泄泄其羽。 这座华美而荒凉的宫殿,是谁住的? ------题外话------ 今天终于提前万更了,其实没能万更的时候,夭夭心里也是罪恶的望天。 感谢可爱的妹纸们哟最近挺多冒泡泡的,爱你们 花花:土豪若卿妹纸! 钻钻:小涂涂! 月票:lel!l19!柒柒!9663妹纸!7189妹纸!菀菀!oe1!涂涂!若卿! 评价票:流云阡陌!9663妹纸!清欢瑾之!oe1!若卿!阳光的味道! 群么么哒 第209章 平生一顾,两处相宜 公仪音拧了眉头四下打量着,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熟悉之感。刚想再靠近些看看,阿灵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袖,显然方才还有些惊魂未定,现在又到了这处荒凉之地,颇有些害怕道,“殿下,这地方这么冷清,我们还是回去吧。” 正说着,正好有一阵寒风袭来,阿灵瑟缩地紧了紧衣裳,一脸惶恐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冷冷地注视着那牌匾上的“飞羽宫”三个大字,心中熟悉的感觉却愈发强烈,如果不进去一探究竟,她就算离开了也会后悔的。 公仪音转头看一眼阿灵面露惊恐的神情,想了想轻轻道,“阿灵,你若害怕,便和阿素一道在这等我吧,我自己进去看看。”说着,点头向阿素示意一眼。 阿素一急,“殿下,您一个人进去婢子不放心,婢子同您一起进去吧。”她知道,一旦殿下下定决心的事,无论旁人怎么劝说她也不可能改变主意,是以也不多说,只表示要同公仪音一道进去。 阿灵见此,哪敢一个人待在这阴森森的地方,而且也同阿素一样担心公仪音的安危,忙表态道,“不用了殿下,婢子还是跟你们一起进去吧。” 公仪音点点头,又打量了一圈四周,见没什么异动,带着阿灵和阿素上前几步走到宫门前,一双清澈如许的眸子紧紧定在那扇朱漆宫门之上。 她伸出手抚上眼前朱漆大门,手指在门上摸了摸。一阵凉意透过指尖传入手掌,公仪音打了个寒颤。收回手放在眼前,指尖互相摩挲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 真是奇怪,这座宫殿明明像是久无人居住的样子,可这宫门却像刚翻修过一般,红得耀眼,并无半分斑驳之态。 公仪音手上一用力,发现那扇紧闭的宫门竟然没有上锁,轻易就被她推了开来,手腕上的玉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阿灵此时正处在疑神疑鬼的状态中,不由惊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朝公仪音看去,却见她定定地望着宫内的景象,面上一片错愕与迷蒙。 阿灵顺着公仪音的视线望去,不由也愣了神。 眼前主殿偏殿并排,巍峨而立,琉璃瓦红漆栏的,端的是熠熠生辉。从宫门处道宫殿的甬道,十分宽广,泛着玉白的颜色。仔细一看,竟是由块块上好的暖玉白石铺砌而成,上面雕着各色繁复花纹。暖玉白石虽然是石头,但其形态花纹肖似白玉,而且还有冬暖夏凉的功效,每年的产量特别少,所以价格比真正的玉还要贵。 这地方居然用暖玉白石铺设了如此长的甬道,实在是极尽奢华。 虽是久未有人踏足,那甬道看上去却纤尘不染,如明镜一般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而甬道两旁,则遍植红梅,大片大片地开放着,红得艳烈,红得惊人,似大片熊熊燃烧的火焰,用最美的姿态绽放着。鼻端飘来一阵淡淡的冷香,萦萦绕绕,沁人心脾。 公仪音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无以复加,在原地呆立了许久才怔怔地迈开了步伐。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一只清峻古健的褐色梅枝伸到她眼前,虬曲苍劲的枝条上开着胭脂红色的梅花,小巧精致,花瓣上还落着清晨的露珠,梅瓣轻轻颤动,娇怯而透明。 公仪音放眼望去,这些红梅树就那样袅袅婷婷地兀自站立着,盛开在纯白的甬道旁,愈发显得清幽雅致,气韵翩然。 鼻端的冷梅香愈加浓烈,公仪音的脑中忽然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愣愣地看着眼前尽在咫尺的梅枝,脑海中的记忆大门似乎被这样的场景,这样的香气倏然间打开,那些悠远而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是知道这处宫殿的,不仅知道,她还曾在这里住过。 因为,此处正是她的母妃顾贵嫔曾经住过的寝宫。 她一时间有些怔忡,呆呆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花瓣,惹得梅枝一阵颤动,点点露水顺着葱白的指尖滑落下来。 过往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因为处在这样熟悉的环境下而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记忆中,母妃的身子似乎一直不大好,生下她之后更是元气大伤,勉强亲自抚养了她到两岁。后来父皇见母妃太辛苦,便将自己抱去了未央宫亲自抚养。也因为这样,她成了唯一一个被父皇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 难怪她会对这座宫殿感到熟悉又陌生,那是因为,自己从出生到两岁之间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只是那个时间年纪小,所以记忆被尘封了。 公仪音抬目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平静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母妃去世得早,所以母妃一直是父皇心底最疼痛的伤疤。也因如此,母妃的名字成了宫里避之不及的禁忌,而母妃的宫殿,自然也无人敢对她提及了。 而她自己,因自小在未央宫长大,潜意识里也根本就没意识到母妃寝殿的存在。如今误打误撞到了这里,难道是母妃冥冥之中在给自己指路? 公仪音抬头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日光并不强烈,可她还是觉得眼眶中一阵酸涩涌上,忙用手一遮,却觉得面上已一片冰凉。 “殿下?”见公仪音呆呆地立在甬道上出了神,阿灵和阿素颇有些奇怪,出声唤了一句。 公仪音长舒一口气,低下仰望天际的头,用手擦了擦面上不知不觉流出的泪珠,这才回头看向阿灵和阿素,“这是我母妃的寝宫。” “什么?”阿灵和阿素俱是一惊。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景象,眼睛瞪得老大。 这里居然是顾贵嫔的寝宫?以往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两人心中疑惑,抬头却见公仪音已朝前走去,顾不上其他,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公仪音径直拐进了正殿之中,殿内的摆设和布置同外面看到的一样,精致而奢华。 正殿雕梁画栋,锦幔珠帘,富丽雅致。正中设了香梨木宝座,紫檀木香几上摆着松石绿雕瓷扁耳瓶。文鼎白玉香炉还焚着凝神的百合香,若有若无的清香在殿内飘散。 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熏香,还有一尘不染的大殿,公仪音心里好受了些许。父皇并未忘记母妃,所以才会派人好好维护着母妃的寝殿。 正殿右侧立着巨大的雕花嵌金丝海棠玻璃十八扇屏风,绕过屏风,便是寝殿。寝殿比正殿少了几分富丽,多了几分雅致。地上铺着白玉地砖,赤足踏上也不觉冰凉。沉香木红漆螺钿八步床上悬着冰花纹莲青色连珠鲛绡纱帐,纱帐上的银线暗纹光华流转。 正殿左侧是暖阁,为平日休憩之地。窗上糊着雨过天晴蝉翼纱,软榻上放着水面绫面大引枕。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可辨,仿佛母妃昨日还曾在这里住过一般。 公仪音站在寝殿内,感受着房中流动的气息,久远的记忆仿佛被触动,面上神情怔忡而茫然。 阿灵和阿素不敢出声打扰,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房中的紫檀木衣柜之上,也没多想,抬步走过去伸手将衣柜门打开。衣柜中还挂着各色宫装,用料上乘,刺绣精美。颜色多以素淡的色彩为主,尤以却倩碧色为多,那是母妃最喜欢的颜色。 公仪音惆怅地伸出手指从衣裙上缓缓划过。这时,她却突然看到衣裙后面露出了一个木匣子一角,不由心下生奇,拨开层层衣裙将那木匣子拿了出来。 这个木匣子看上去朴实无常,并无多少出彩之处。匣上没有设锁,伸手一开便将盒子打开了,露出里面厚厚一沓纸张来。 看着纸张上隐隐透出来的墨色字迹,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头。 她拿着匣子走到长几前坐下,伸手将匣子里的那一沓纸张拿了出来一一看过去。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不想越看到后面,眉头皱得越厉害。 这里头,都是母妃跟别人的往来信件。 公仪音红着脸将父皇写给母妃那些言辞缠绵的信件挑出,才发现剩下的信全是同一个人写给母妃的。信的落款是:顾琛。 而他在信中称母妃为阿宜,自称为阿兄我。 阿兄 公仪音握着信纸的手抖了抖,这么说,这些信全是母妃的兄长写给她的?而这位顾琛,便是自己素未谋面的阿舅? 对于自己的外祖一家,位列五大吴姓氏族之首的顾氏,公仪音知道的情况并不多。南齐建国之后,秦王谢萧四大侨姓氏族南渡,渐渐在南齐站稳了脚跟。而原本的五大吴姓氏族顾陆容朱高,高氏在建国初期被灭族,剩下的四大家族许是感到了形式的变化,纷纷收敛了羽翼,行事做派愈发低调起来。 当年公仪氏建国,并未得到各大士族的拥戴。公仪音听青姨不经意间提过,当年母妃入宫,是违背了家族的意愿的。也就是说,当年的顾氏并不支持公仪氏,当然就不想母妃入宫了。 公仪音在脑中梳理了一番自己知道的欣喜,沉下心来看起手中的信件。 信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大多是顾琛跟母妃说一些顾氏家中发生的事,偶尔也提到几句顾家宗主的态度。公仪音一目十行地看来,总算了解了个大概。 当年,母妃违背家族意愿入宫后,顾家一怒之下与母妃断绝了关系。当时先主已经灭了一个高家,因而父皇不可能再对顾家下手,再加上母妃的求情,所以父皇并未动顾家。 而母妃,虽然选择了爱情,但始终对家族割舍不下。她与顾琛兄妹感情极好,因而时不时同顾琛写信了解一下家族的近况。当时的顾氏宗主就是顾琛和母妃的父亲,他虽然代表族中做出了跟母妃断绝关系的决定,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在顾琛时不时的趁机劝解之下,态度似乎松动了些许。这些,在顾琛的来信中都可以看出来。 一开始两人的通信频率较为频繁,越到后面两封信之间的时间间隔却越久,而顾琛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对母妃身体的担心。最后一封信,是顾琛告诉母妃,顾氏宗主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让她再耐心等等,也许很快顾氏宗主就能原谅她了。 一封封看完,公仪音的心情变得莫名沉重起来。 看这样子,母妃应该还没来得及等到顾氏宗主的原谅便撒手西去了。 对于自己的外祖顾氏,公仪音算不上熟悉。 自小她便知道母妃姓顾,也知道顾家是世家大族,可是顾家,从未派人来看过她。彼时的公仪音,娇生惯养心高气傲,心里想着,你不来就我,我自然也不必巴巴地贴上去找你,只当没了这个外祖家。所以她对顾氏的了解并不多,只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 公仪氏出身草莽,于乱世中建国,建国初期并未收到南地本土世家的拥戴,先主雷霆手段,找借口将当时闹得最凶的高氏灭了全族,以起杀鸡儆猴之功效。这招果然收到了一些功效,剩下的四大士族就算仍有不服,也不敢摆在明面上跟公仪氏最多,国中局势仿佛渐渐安定了下来。 公仪音曾听青姨偶尔提过,顾氏最是清傲,重风韵姿仪表,因此暗地里对出生草莽的公仪氏并不福气。不想当时身为顾氏嫡女的母妃却与父皇相恋,顾氏拆散无果。母妃入宫后,顾氏宗主一怒之下断了与她的关系。 但顾氏也是聪明的,知道自己这样公然反对触了父皇的逆鳞,从此便退出朝堂,并定下一个规矩,顾家后辈子孙不得入朝为官。也正因如此,原本位列五大吴姓氏族之首的顾氏这些年的存在感却越发弱了起来。 现在想来,顾琛的心中分明暗示顾氏有松动的迹象,可这些年的顾氏却像一潭死水,没有激起任何水花。难道谁因为母妃突然去世,顾氏对父皇不满,所以再也不提重新入朝为官一事? 母妃身前与顾琛往来甚密,对于母妃的死,顾琛会不会知道什么?这些年,他们又有没有调查过母妃的死因? 公仪音突然觉得,也许出宫之后,她该走一趟顾家了。 她抬头朝窗外看去,院中的红梅艳烈似火,在她眼中熊熊灼烧。曾经,母妃也曾在那里赏梅,也曾活得摇曳多姿活色生香,最后却 良久,她收回目光,开始整理起几上的书信来。父皇写给母妃的信她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匣子里,而顾琛写给母妃的信,公仪音小心叠好收入了袖中。 阿灵和阿素看着公仪音的举动,目光落在她凝素的神情之上,愈发不解起来。 公仪音将匣子放回衣柜中,然而转头看向阿灵和阿素,“走吧,回重华殿。” 两人应一声诺,推开门请了公仪音出去。 走过温暖的甬道,穿过成片的红梅,公仪音走出了飞羽殿。她转身将大门合上,看着门上鲜艳如新的红漆,心里头默念,“我一定会还母妃一个公道的。” 寒风呼啸,天色阴霾。 方才露出头的太阳已躲入了层云之中,四周一片灰蒙蒙的景象,空气中带着浓重的压抑。 公仪音凭记忆循着来时的路回到了重华殿。 廊前候着的青璎和青珞忙迎了上来,一面行礼一面挑起挡风帘将公仪音迎进了殿内,“殿下,方才主上派了人过来找您。” “何事?”公仪音脱了身上披风递过去。 “主上说让您回来后去甘泉殿同他一道用午膳,下午就待在那边,晚上直接同他一道去参加除夕宫宴。”青璎接过斗篷回道。 公仪音几不可见地蹙了眉头,“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青璎青珞应一声,退了下去。 公仪音走进内殿,从袖中掏出方才在飞羽殿拿到的那一摞信件,放入了寝殿妆奁盒的底部。又仔细端详了片刻,确保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方才出了内殿。 歇息了片刻,又往甘泉殿去了。 在宫婢的引导下进得内殿,安帝正坐在大殿尽头的席位上低头摆弄着什么,走得近了,才看清他面前摆了一副白玉棋盘。见公仪音过来,安帝抬了头朝她招招手,“重华,快过来,陪父皇下一局。” 重华的棋艺算不得好,但比起安帝来说,赢他还是绰绰有余。而安帝,棋艺虽不行,偏生特别喜欢下棋,时不时拉着公仪音同他下一局。 公仪音低下头无奈地咧了咧嘴,走上前坐在了他的对面。 若是往常,公仪音是能避则避的,因为跟安帝下棋十分累人。他不喜欢输棋,时不时就要重新下子,若是输了的话还得重来一盘。所以公仪音得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安帝赢棋,同时又不能让他看出了端倪。 可今日却不一样。公仪音还有些关于顾家的事要问安帝,所以必须将他“哄”的开开心心了,才有可能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话。 是以也不推拒,看了看放在自己身前的棋盒道,“父皇,重华执白子?” 安帝点点头,目光切切地看着她,“你先来。” 公仪音点点头,捻起一颗玉白棋子下了下去。 安帝眉头一挑,也拿起一颗棋子下在了她旁边。两人你来我往起来。 公仪音一面看着棋盘上的形式,一面想着怎么将顾家的事引出来。 落子,轮到了安帝。安帝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拿起一颗棋子下在了一处。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样,“父皇,你确定吗?” 安帝原本就不大肯定,听公仪音这么一问,越发犹疑起来,捡起方才下的那颗棋子,嘴里嚷道,“不确定不确定,朕再想想。”说着,举着棋子想了许久。 公仪音也不催促,带着浅笑看着安帝,终于见他犹犹豫豫地又落了子。 她勾唇一下,从一盘的棋盒中拿出一颗棋子放在手中把玩,状似不经意道,“父皇,以前你跟母妃下棋的时候也这么经常悔子吗?” 听到公仪音提起顾贵嫔,安帝的神色有片刻怔忡,愣愣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半晌,才幽幽叹一口气,语带怅惘,“你母妃,不喜欢下棋。” 公仪音面露惊奇之色,“不喜欢下棋?可是我听说顾家是棋艺大家啊。”顾家是棋艺大家之事其实是公仪音随口一说,不过是为了引出顾家而不显得突兀罢了。她想着顾家既然重姿仪,就应该会推崇这种风雅之事。 说完这话,公仪音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帝,生恐自己说错了什么。 好在安帝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听公仪音提起顾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悠悠然将目光从棋盘上转移到公仪音面上,定定盯了她片刻才道,“相宜觉得下棋时,执子的两人站在了对立面,她不喜欢这种敌对的感觉,所以对下棋并不感冒。比起棋艺,她对书画更感兴趣。” 公仪音“诶”了一声,面露惊异之色,玲珑大眼扑闪扑闪,显出几分娇憨来。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父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外祖家的人?” 安帝从棋盒中拿子的手一顿,目光紧紧定在错综复杂的棋局之上,良久才抬了头,目光扑朔迷离,“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公仪音睫毛颤了颤,面上流露出疑惑和不解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带着渴望知道更多的神情。 安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然后唤了一旁候着的刘邴上来,“把这撤下去吧。” “父皇?”公仪音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刘邴依言上前,收拾好之后退了下去。 安帝朝公仪音招招手,“重华,坐父皇身侧来。” 公仪音点点头,换到了安帝身侧。 安帝看着她颜若桃李的容颜,眼中浮现出点点唏嘘,叹口气开口道,“重华,士族和皇族的关系一向紧张,我想这点你该是知道的。” 公仪音应一声,等着安帝继续往下说。 “其实先主刚建国的时候,两者之间的关系更紧张,甚至到了我继位,这种僵局也并未得到多大缓解。”安帝定定地看着远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四大侨姓士族自是不用说了,吴姓士族们因为这些年发展得不如侨姓士族,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有的态度开始悄然改变” “父皇是说陆家?”公仪音冷不丁开了口。 安帝一愣,点了点头。 公仪音略带讥诮地勾了勾唇。陆家,皇后陆妙容的母家。这也能解释为何当初父皇对皇后并无多大喜欢,却仍然立了她为后。他看上的,本就不是皇后这个人,而是他背后陆家的势力罢了。或许当初父皇的继位,陆家也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呢、 她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只望着安帝浅浅一笑,看上去乖顺务必,“我知道,皇后的母家。” 安帝无奈地“嗯”一声,“你说得没错,陆家当时的确对朕表现出了支持。可是顾家”说到这里,他微阖了双眼,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顾家向来自诩清流,又最是清高,向来看不起平民出身的公仪氏,所以对当时的朕并不买账。直到有一次,朕微服出宫,偶遇了你母妃。” 他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丝细微的弧度,许是回忆起了当时与母妃相遇时的美好场景。 公仪音看着神情柔软的安帝,心中也是感慨。父皇的确是爱母妃的,可他这种爱,却夹杂了几许自私。 半晌,安帝似从回忆中蓦地清醒,睁开眼不好意思地朝公仪音笑笑,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接着道,“朕与相宜两情相悦,却遭到了顾家的反对,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许相宜入宫。相宜也是烈性,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嫁给了我,顾家一怒之下宣布与她断绝了关系。这也是为何你从未见过顾家之人的原因。” 公仪音盯着安帝,似乎久久没能从他的话语中回过神,良久,才怔怔问道,“难道难道母妃去世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派人进宫么?” 听到公仪音问起这个问题,安帝的眼中又是一缕痛苦闪过,“听相宜说,原本她和顾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缓和,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她却突然撒手西区。顾家觉得是朕没有照顾好相宜,所以更加不愿意踏入宫中半步了。” 公仪音听着安帝沉缓的话语,脑中的碎片渐渐拼凑成了完整的一块。 她看着面露自责之色的安帝,心中暗想,父皇,若母妃之死当真是人为,那么顾家就没有说错,您的确没有照顾好母妃,母妃当初的义无反顾换来的只是如今的笑话。 这么一想,情绪也变得浮躁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呼啸而过,一声一声敲打在两人的心上。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安帝面上的痛苦自责之色,知道现在是个大好的机会。想了想,开口打破了沉默,“父皇,等过完年,我想去拜访一下顾家。” 安帝一怔,抬头愣愣地看着公仪音,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很快回了神,反对道,“不行,万一他们将心中对朕的怨气撒在你的身上朕不想你去自寻羞辱。” 公仪音弯了弯眼眸,看着安帝笑得心无芥蒂,“父皇别忘了,我不只是您的女儿,我还是母妃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骨肉。就算他们真的不喜我,看在母妃的份上,也不会对我如何的。而且,万一我的拜访,能够打破两家之间的坚冰,岂不是一举两得?” 她收了些笑意,望着安帝一字一顿道,“父皇,现在邪教猖狂,朝中蠢蠢欲动,我想,您应该不介意得到更多的支持。您别忘了,顾家虽然不再入朝为官,可顾家出了那么多大儒,朝中的官员许多官员都是顾家的门生。” 安帝的脸上显出一丝错愕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公仪音,久久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公仪音,依旧那张是熟悉的容颜,可眉眼间却不知何时多了几丝自己读不懂的神情。 她就这么淡然而从容地望着自己,从容得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乖巧听话的小女孩。 可安帝此时却深刻地感受到—— 他这个从小捧在手心的小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她的容颜肖似相宜,可性子,却比相宜更为坚毅而冷静。如果如果她是男子该有多好? 安帝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 公仪音将安帝眼底的波动尽收眼底,她浅浅一笑,接着往下说,“所以这个时候,父皇绝对不宜在树敌。趁着年关的热闹,重华也有理由走一遭顾府。若是能改善两家之间的关系自然好,若是不能,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还让顾家看到了父皇和重华的诚意,又何乐而不为?” “罢罢罢!”安帝连说了三声罢,语气中带着欣慰,带着慨叹。他抬头看着公仪音,“你便去吧,不必想着替父皇同顾家搞好关系,父皇只是不希望,你从小没了母妃,却连外祖家的亲情也不能享受到。” 公仪音快速低头,“谢谢父皇。” 她迅速地用垂下眼帘掩盖住了眼底涌上的水珠。纵然父皇有万般不是,他对自己,却是不带一丝杂质的好。不禁心生惆怅,如果她和父皇,只是一对普通人家的父女该有多好? 只是,慨叹归慨叹,前路未知,她还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这时,刘邴从殿外匆匆走入,停在殿中朝安帝行了个礼,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很快垂了头,“陛下,曲淑媛在殿外求见。” 安帝皱了眉头,“她来做什么?” 听出安帝语气中的不快,刘邴微微迟疑了一瞬,硬着头皮道,“曲淑媛提了个饭盒,说是说是亲自做了几个菜,想过来同陛下一道用午膳。” 安帝冷笑一声,大手一挥,“让她回去吧。” 刘邴应一声是,刚要退下,公仪音却清清冷冷地开了口,“刘中人,等一等。” 刘邴复又转身,恭恭敬敬朝公仪音一礼,“殿下还有何吩咐?” 公仪音转向安帝,带了几丝撒娇的口吻,“父皇,这大冷天的曲淑媛还亲自下厨,难得她这般有心,不如请她进来吧?重华也沾父皇的光饱饱口福。” 安帝半信半疑地看着公仪音。 他是顾及到重华的情绪才让刘邴请曲华裳回去,怎么重华自个儿却让她进来?她不是向来不喜欢自己后宫这些莺莺燕燕的么? 公仪音看着安帝笑得纯粹,“我虽对曲淑媛谈不上喜欢,但她对父皇一片真诚,重华自然不能阻止。父皇放心吧,我不会为难她的。”一眼看穿安帝的顾虑,公仪音笑意盈盈解释。 见公仪音如此识大体,安帝便遂了她的心意,让刘邴叫了曲华裳进来。 很快,手中提着食盒一袭浅碧色曳地长裙的曲华裳跟在刘邴身后款款而入。公仪音看着分花拂柳而来的曲华裳,眉眼间闪过一抹厉色。 曲华裳。 以她如今的受宠程度,不可能没有在甘泉殿安了人。既然安了人,就必然会知道自己在此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巴巴地赶来,要么,是借机邀宠,要么,就是想刺激刺激自己。既然她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公仪音又怎么会让她失望呢?唇角勾起一抹凉淡而残忍的笑意,落在曲华裳身上的目光愈加幽深起来。 曲华裳行到殿中,袅袅朝安帝一福,“妾见过陛下。”又望向公仪音,笑意盈盈道,“殿下也在。” 公仪音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在她浅碧色的裙衫上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转开来,飞速地掩下了心底一丝嗜血的残忍。 浅碧色。曲华裳,你在今天挑选这个颜色,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安帝看向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曲华裳,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若是平日,他自然享受这样赏心悦目的美人儿站在自己面前。可今日他才同公仪音推心置腹过,心中对顾贵嫔的思念被无尽勾起,再看曲华裳这样的打扮,难免有了东施效颦之嫌。 可惜曲华裳并不自知。 见安帝深沉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曲华裳心中窃喜,只当安帝看自己看痴了去。不由沾沾自喜,心想自己今日这袭衣衫果然穿对了,看向安帝的眼神愈发含情脉脉起来,恨不得立马贴上去才好。只可惜公仪音在这里,她怎么着也得收敛着些。 “淑媛今日来有何事?”安帝微微拧了眉头看着她。 曲华裳甜甜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妾亲自下厨做了些小菜,想请陛下尝尝。”说完这话,又瞥向一旁的公仪音,“也请殿下尝尝。” 公仪音不置可否地笑笑,“淑媛对父皇可真是好,明明晚上就能见到父皇了,这会还亲自下厨给父皇做了菜送过来,莫不是觉得父皇晚上会吃不饱?”这是暗指曲华裳巴巴过来邀宠了。 曲华裳闻言,面上的笑意淡了淡,撩眼看一眼安帝,语气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怅惘,“这是妾第一次在宫中过年,以往在家的时候,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妾妾只是觉得宫里头有些冷清,这才斗胆过来找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怪妾唐突才是。” 听得曲华裳这般解释,安帝沉然的面色松动了几分。 若当真是这样,倒也情有可原,不知不觉心里请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看着曲华裳道,“既然做好了,送上来给朕瞧瞧。” 曲华裳欢欢喜喜道一声是,百灵鸟似的扑了上来。 公仪音看着她这般作态,面上笑意更加欢畅了。看不出来她还有几分嘴皮子功夫,不过现在蹦跶得有多厉害,待会就叫你跌得有多惨。 安帝看一眼刘邴,刘邴会意,上前同曲华裳一道,将食盒中的菜肴取了出来。 七味仔鸡、翡翠碧玉汤、西湖银耳羹、金勾挂银芽不得不说,曲华裳的手艺似乎非常不错,拿出来的菜肴装在一水儿青花素瓷碟中,色泽鲜艳,香味勾人,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看着安帝面上露出来的点点兴致,曲华裳不由垂下眼眸,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她并不愚钝,知道若是一味模仿死去的顾贵嫔,虽然暂时能凭着这张相似的容貌得宠,但终究是不长久之计。所以她左思右想,决定另辟蹊径。 她出身普通人家,并不像其他妃嫔那般多才多艺,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厨艺了。她特意挑了这除夕过来,就是为了让安帝感受一下平常人家过年的氛围,感受一下这温暖的感觉。 生在皇家,最缺的,也许就是这样普通的情感了。果然,她看到安帝面上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见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曲华裳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前路再向她招手。也许主上一个高兴,会将自己晋一级位分也说不定。 她一边飘飘然想着,一边拿出了最后一道菜——三色炒虾仁。 还未放到几上,便听到公仪音冷而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菜里放了什么?!” 第210章 陷害? 她的声音太过冷冽,曲华裳的手不由一抖,“叮”的一声,青花素瓷碟磕在了长几之上,原本摆得漂漂亮亮的菜肴被这么一颠,色相全毁了。 曲华裳不满地看向公仪音,“殿下是什么意思?这三色虾仁,是妾亲自取新鲜的小虾剥壳,再辅以切成丁的莴笋、胡萝卜、香菇三料,放入锅中爆炒而成。胡萝卜香菇和莴笋的清香能极好地融入虾仁中,入口爽滑,利于清热解毒,养肝明目。” 说完这,她眉眼一挑,声音亦是带上了些许冷硬,“殿下突然出声可是有什么缘故?可惜好端端的一碟三色虾仁了。”言语间诸多抱怨之意。 安帝也不解地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冷笑一声,又问,“佐料呢?” 曲华裳一怔,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鸡蛋清、姜末、食言、蔗糖少许。” 见她言辞坦荡,公仪音紧紧盯着她的面部神情,忽而启唇道,“曲淑媛确定只放了这四样佐料?” 曲华裳愈发不郁起来,耐着性子道,“妾十分确定。佐料不宜放太多,否则会夺了食材的精髓。殿下若是想学,只管来找妾便是。” 她还在侃侃而谈,公仪音却是冷冷打断了她的话,“我在这道菜里头,闻到了蒜的味道。” 话音落,一旁原本还带着不解之色的安帝脸色骤变,一脸阴沉地看向曲华裳。 曲华裳先是一怔,忽而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的事,不由亦是变了脸色,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怎么可能?!”她尖叫一声,“我绝对没有在里面加蒜末!”惊慌之下,曲华裳竟连谦称也忘了用,一脸失措地看向安帝。 安帝面色带着些许阴翳。 重华嗅觉出众的事她当然知道,原本心底已经信了几分。可现在看曲华裳这连连否认的模样,似乎又真的不知情一般。一时也有些犹豫起来。 公仪音鼻子耸了耸,果然在面前这盘三色虾仁散发的食物香气中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蒜味。她沉了脸色看着面前的曲华裳,试图从她面上找出些端倪来。 她这般惊慌失措,看来是知道父皇对蒜过敏了。如此说来,便排除了她不小心的可能性。 不过想想也是,安帝对蒜过敏之事,全皇宫的人都有所耳闻。曲华裳已经入宫这么久,又想法设法对父皇投其所好,不可能不打听清楚父皇的喜好和禁忌。那么,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仪音皱了眉头。 看一眼面露委屈的曲华裳,又看一眼沉了脸色的安帝,想了想道,“父皇,不如让刘中人来尝尝如何?”既然她和曲华裳各执一词,那就请第三方来判断便是。公仪音对自己的嗅觉十分自信,她闻过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出过错,所以并不担心。 立在一旁的曲华裳看着公仪音这般笃定,面上露出几分紧张的神色,双手在身前不安地搅动着。看在安帝眼里,越发觉得她可疑起来。转头看向一旁微露错愕的刘邴,大手一挥,“刘邴,你上来尝尝。” 刘邴忙应一声是,快步走上前。 自古以来,帝王的安危向来是重中之重,而食物这一环,又是最为薄弱的环节,所以一贯有重重防护措施。因此安帝每次用膳前都会由刘邴先用银针试毒,再由刘邴将所有菜都品尝一遍。直到确保所有菜都是安全的,安帝才会动筷。 久而久之,刘邴自然练出了一口十分敏锐的味觉。 刘邴朝安帝和公仪音微微一礼,按照步骤,先取出一旁锦盒中的银针,在这盘三色虾仁中试了试。过了一会将银针抽出,还是锃亮如新,并未发黑。 看来里面并没有下毒。 刘邴又拿出一双银筷,夹起一箸虾仁放入嘴中。 公仪音提醒道,“刘中人,我闻到这菜中的小蒜味道并不重,大概没有放多少,请务必仔细尝一尝。” 刘邴点点头,闭着嘴唇细细咀嚼着。一筷吃完,面上似乎有些为难。对着安帝告了个罪,又夹起了一箸香菇莴笋。 这一次,吃着吃着,他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一直紧紧盯着刘邴面上神情的曲华裳见状,一颗心倏地往下沉。 待嘴中食物咀嚼完毕,刘邴才朝安帝行了个礼开口道,“启禀陛下,正如殿下所言,这道菜中的确放了少量的蒜末,若不仔细品尝,确实品不出来。” 虽然只是少量,对于安帝而言,确足以引起过敏的症状! 当年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曾经因误食加了蒜末的食物,当场上吐下泻。只因安帝小时候并未出现对小蒜过敏的情况,所以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中了毒。直到后来又有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这才想起从食物中找原因,最后确定是他对小蒜过敏。 至此以后,安帝的吃食当中就从未出现过蒜的踪迹,这一点,只要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 安帝闻言,脸色愈发的黑了。 他冷冷地转了目光看向曲华裳,“淑媛有什么想说的吗?” 曲华裳一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大声哭喊着,“妾是冤枉的啊!妾是冤枉的!妾怎么会想要害陛下呢?” 安帝嫌恶地看着瘫软在地涕泗横流的曲华裳,心中一阵戾气涌上。 对他而言,不管曲华裳是有意无意,她差点就害到自己了是实实在在的事。一想到若不是重华,自己又要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心里头的怒火更甚。 再看着她身上那一袭浅碧色曳地长裙,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心底打的是何算盘,当下心中愈加不喜。这样的人,空有与相宜相似的几分皮囊,却没有半点神韵和华彩,看着实在让人生厌。 心中像是有团团火种在燃烧,咆哮着要从心里破出。 见安帝没有任何反应,曲华裳心里更加害怕了,哭嚷求饶之声也大了起来。 听在安帝耳朵里,却愈发的刺耳,大袖一拂,几上的碗碟“乒乒乓乓”全部被他拂落了下去,瓷器碎裂一地,汤汁菜肴四处乱溅。 曲华裳跪得离长几极近,丝毫没有想到安帝会突然发怒,避之不及,汤汁大半倾倒在了她的身上,搁在地上的手背也被瓷器划伤。一时间,衣服上头发上全是各色的汤汁,糊糊嗒嗒,显得颇为狼狈。眼睛也被发上滴落的汁水糊住,痛得睁不开眼来。 公仪音虽然也被安帝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此时的脑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方才曲华裳求饶的那一幕,怎么看怎么熟悉。分明就是当日她被长帝姬使计陷害她让自己流产时的场景。如今时空转换,似乎还是一样的场面,不同的事,这件事的受害人却换了父皇。 公仪音看着地上一脸狼狈身子瑟瑟发抖的曲华裳,心中浮现几丝疑惑。 照理,曲华裳此举对她来说并无半分裨益,害了父皇,她能有什么好处?好不容易得宠,却会因为此事一夕又回到了从前,甚至会得到更重的惩罚,这于情于理根本就说不通。 除非除非曲华裳是天心教派来卧底在宫中的奸细? 公仪音脑中飞快闪过这一个可能,可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若曲华裳真有心害父皇,此时下在菜里的就不会是蒜末,而是毒药了。 她眉头紧蹙,目光紧紧定在地上的曲华裳身上。 安帝此时的怒气已经到了顶点,看也不看曲华裳,怒气沉沉地冲着刘邴来,“叫人把她拖下去,即日起打入冷宫,降为采女!” 曲华裳一听,满脸绝望之色。她不要!她不要!自己辛辛苦苦筹谋至此,不能就这样全盘皆输!她心有不甘,跌跌撞撞挪到安帝面前,伸出手一把攥住他的袍角,面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陛下,妾真的是冤枉的,您一定要相信” 话音还未落,只听得“通”的一声,她竟然被安帝一脚踹中心窝子,身子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地板上。 公仪音看着摔得动弹不得的曲华裳,眼中情绪波动几许。 父皇的性子,确是凉薄。前一刻可以宠你上天,下一刻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你踹开,哪怕他心底也明白此事可能另有隐情,可只要事情牵涉到了自身,他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想到这里,公仪音突然神情一动。 如果,陷害曲华裳之人也十分熟悉父皇的性格呢?她顺着这条线想下去,却越想越是心惊。只下蒜末,说明意不在安帝,而纯粹只是为了陷害曲华裳。不仅如此,下的蒜末分量还很小,分明是并不想安帝太过受苦。再加上对安帝的性子如此了解 这么一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选。 长帝姬。 再联想到那日她偷听到的长帝姬与安帝的争吵—— “我讨厌那张脸!非常讨厌!” “既然陛下要弄那么多张我讨厌的面孔进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难道长帝姬当真对这些与母妃有几分相像的人起了杀心,这第一个,就是对最近风头正盛的曲华裳下手? 这么一想,所有的一切都豁然贯通起来。 如果真相当真如自己所想的这般公仪音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长帝姬恨母妃到如斯地步?那日她和安帝在殿中争吵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如果她真的这么恨母妃,玉屏口中的给母妃下毒的人难道是她?! 此时殿外已经快步走进几名神色肃穆的内侍,将匍匐在地不能动弹的曲华裳给拉了出去。 而挡风帘被掀开的那一瞬间,殿外的寒风夹杂着冷意咆哮而进,火盆中的炭火被风一吹,明明灭灭,带起刺骨的寒意。 今日她原本只想敲打敲打曲华裳,没想到曲华裳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拉入了深渊,再也无法翻身。 公仪音抱了抱臂,突然觉得,这个皇宫,比她想象得还要深不见底。而母妃的年华,便葬送在了这样冰冷的宫中。 刘邴另唤了宫婢进来收拾几上和地上的残渣碎片。 安帝心绪十分不佳,呆呆地跌坐在坐榻之上,什么话也不说,目光中笼着朦胧深雾,看不见任何光亮。 公仪音垂首立于一旁,心中涌上深切的哀凉。换做从前,她或许已经乖巧地上前宽慰起安帝来了,可今日,她却觉得心里好累,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 偌大的宫殿当中,只剩下宫婢清扫时发出的瓷器碰撞声。 那些宫婢大概也知道上面坐着的两人都心情不佳,生恐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主子,手下动作加快,很快麻利地将方才还一片狼藉的地方清扫干净了。 刘邴挥一挥手。 宫婢们如蒙大赦,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殿中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整洁而清静,仿佛方才这里从未来过人。 无尽的沉默。 仿佛要沉默到天荒地老时,安帝终于将目光转向公仪音,嘶哑着开口道,“重华,你当真是朕的福星啊。”若不是重华在,怕是刘邴也辨不出那菜里的细微蒜末。 公仪音淡淡一笑,眼中光华流转。微微低了头道,“这本就是重华该做的,父皇没事就好了。” 没想到曲华裳这事,却误打误撞让父皇对自己的信赖又加深了一层,对自己来说,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只是这幕后之人一想到,她难免心焦起来。 看来,年后去顾府的拜访刻不容缓了,或许能从顾琛口中得到些什么线索来。 心中主意打定,公仪音抬了目光看向安帝,却见他面上流露出疲累之情,想来是被这事弄得有些心神不定,心中担忧。 “父皇,重华看您面色不大好,您不如先去歇息片刻吧。我傍晚时分再过来。”她柔声提议道。 “也好。”安帝点头,他这几天原本就没有休息好,又经过方才的动怒,早已心神俱疲。 “那重华便先告辞了。” 目送着公仪音出了大殿,安帝这才转身朝内殿走去,眼中已布满疲态,就连走路时也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刘邴慌忙上前扶住安帝,搀扶着他进了内殿休息。 夜幕渐渐降临,南齐宫城四处都开始掌上了灯。远远望去,蜿蜒成一条细长的红线,延伸至宫城的最深处,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而重华殿中的公仪音,此时也开始做起了准备。 今晚是宫中每年必设的除夕宴,各皇子帝姬妃嫔,以及其他皇族人士都要入宫前来参加,算得上一个隆重的场合,所以装扮上不能出差池,以免失了帝姬身份。 不过话虽如此,留给公仪音的选择其实并不多。这样的场合,必然要穿正规的帝姬服制,今儿又是除夕夜,求个红红火火,红色自然是最不会出错的颜色了。公仪音没有多想,便叫阿素取了那套贵重的染莲红锦妆花缎莲花边纹宫装来。 衣裙穿得隆重,配套的珠宝首饰自然不能素淡了去。阿素是搭配的好手,很快选了一套鎏银镶珍珠蓝宝石头面出来,既不过于素淡,又能衬出公仪音十分的颜色。 最后再淡扫峨眉略施粉黛,镜中很快出现了一个娇艳动人的女子。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装妆成。端的是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公仪音从梳妆小几前站了起来,接过阿灵递过来的装满银丝小炭的手炉,又罩上一件银灰色夹金丝缠枝梅花漳绒披风。一切准备妥当,刚要出门,殿外却突然传来青珞急切的声音,“殿下,敬法殿的阿禄求见。” 阿禄? 公仪音神情一凛,那日之后,玉屏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还好一阵心焦呢。现在阿禄过来,莫不是玉屏有消息了? 想到这里,她一面道,“快让他进来。”一面撩起帘子出了内殿。 阿禄披风带霜进了殿,顾不上喘一口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公仪音面前,语声焦急而慌乱,“殿殿下玉屏她死了!” ------题外话------ 十点半二更 第211章 无数双眼睛 公仪音一愣,手不由自主一松,手里抓着的宝蓝色手炉“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滚,最后滚到阿禄面前停了下来。 阿禄低垂着头,看着面前晃啊晃的手炉,身子也跟着抖得愈加厉害了。 被手炉落地的声音惊醒,公仪音上前两步一把抓住阿禄连拉带拽将他扯了起来,眼中又急又恨,“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死了?!” 母妃离奇死亡,玉屏明显是知情人,她还指望着从玉屏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原本满怀期待,却突然被一盆冷水浇下。这个消息对公仪音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 阿禄被公仪音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费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两个音节。 阿素见状,忙上前道,“殿下,阿禄这样没办法说话。” 公仪音蓦然从魔怔中回了神,一把松开阿禄,目光紧紧定在他的面容之上,“说,玉屏是怎么死的?” 阿禄揉了揉自己被公仪音抓痛的脖颈,眼中浮现出几丝后怕之色,“奴奴才不知,只是方才玉屏的尸体浮现在了碧湖中,被奴才派去找玉屏的人发现,奴才听到消息就就赶紧来禀告殿下了。”阿禄结结巴巴道,显然也吓得不轻。 “你去看了吗?”公仪音总算沉静下来,紧紧盯着阿禄问。 “没有。”阿禄摇摇头,“奴才一得到消息便来了重华殿。” “前头带路。”公仪音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手炉,顾不上其他,冷声吩咐。 “殿下”阿素和阿灵出声劝阻,“除夕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您若迟到,恐怕不太好” 公仪音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阿素,你去云光殿同刘邴说一声,就说我有事耽搁了,若父皇问起,让他替我挡一挡。阿灵,你跟我去碧湖。” 阿灵和阿素见公仪音主意已定,不敢多说,应一声是,阿素便朝云光殿去了。 公仪音沉了目色看向阿禄,“走,我们去碧湖看看。” 顶着严寒一路疾行,公仪音在阿禄的带领下,带着阿素一道往碧湖走去。碧湖位于宫城的东北角,跟敬法殿隔得并不远,是以平素去的人不多,差不多已经快要废弃了。 此时的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宫道两旁的石座路灯上都已经燃起了碗口粗的蜡烛,明明晃晃间照亮了一路前行的路。可此间风大,时不时就有蜡烛被风熄灭,影影重重,四周又是一片寂静,显得愈发诡异起来。 好在方才出重华殿时,公仪音叫阿灵点了一盏灯笼,阿禄原本也拿了一盏灯笼过来。在两盏灯笼中烛火的交相映照下,勉强能看清前往碧湖的路。 因宫城东北处都是些人烟罕至的地方,越往东北角走,两侧的石座路灯就越来越少,再加上时不时被风吹面的蜡烛,前方的路愈加漆黑起来。就连两盏灯笼里的烛火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大有随时熄灭的趋势。 阿禄在前头几步远的地方开路,阿灵跟在公仪音身侧,圆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突然,前方有“沙沙”的声音传来,阿灵吓得“哇哇”大叫一声,闭了眼睛不敢看前面。 公仪音也被她的尖叫吓得不清,定睛一看,前面什么人也没有,不过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音罢了。不由没好气地敲了阿灵的脑袋一下,“瞎嚷嚷什么?我没被别人吓死,倒先被你吓死了。” 好在这时,碧湖已经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 今夜月色不算好,寡淡的月光照射在湖面上,反射出波光粼粼的光芒。湖旁边围了仨两个内侍,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而他们中央围住的地上,隐隐绰绰能看清躺着一具尸体。 公仪音神色一暗,快步上前。 围住玉屏尸体的几个内侍见有人过来了,纷纷抬头看来。见是公仪音,慌忙朝她行了礼。 公仪音摆一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很快目光下垂,落在自己跟前被湖水中泡得面目全非的玉屏尸体之上。 她伸手拿过阿灵手中的灯笼,然后在玉屏的尸体旁蹲了下来。 就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公仪音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尸体,不肯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这尸体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手脚表皮都肿胀了起来,泛着惨淡的白色。脸部也因泡得太久而有些面目全非,眉眼全被挤到了一块。 公仪音深沉的目光下滑,落在她略微鼓胀的腹部,招手唤了阿禄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阿禄上前两步躬身问道。 公仪音指了指玉屏的腹部,“你用手拍拍她这里看看。” 阿禄不知公仪音意欲何为,但也不敢拒绝。迟疑片刻,硬着头皮蹲下来,伸出手在玉屏冰冷的肚皮上拍了拍。 公仪音听着拍出来的声响,眉头蹙成了一个结。 身体浮肿,腹部积水,如果她没有断错的话,玉屏的确是溺水身亡。 阿灵站在公仪音身后,看一眼玉屏惨不忍睹的尸体,很快又别开了眼去。等了一会,见公仪音还没起来的打算,不由又是害怕又是好奇道,“殿下,玉屏是怎么死的?失足掉落湖里的吗?” 公仪音沉吟不语。 按照玉屏尸体所呈现出来的状态,只能确认她在掉落碧湖之前还是活着的。但是,她是如何掉落下去的?是失足?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此处人烟稀少,玉屏又是疯疯癫癫的,要将她推入湖中实在是易如反掌。 公仪音终于提着灯笼站了起来,借着灯笼的光在四下照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由有些泄气。她总觉得,玉屏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一定不是巧合。难道有人发现了自己在调查母妃死亡的真相? 一阵寒风吹来,公仪音全身发凉。 越往里挖掘,她就越发现,母妃之死果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可是,好不容易从玉屏这里得到了些许线索,至此却又戛然而止了。这说明,不管母妃之死的幕后黑手是谁,此人一定在密切关注着宫里的状况。 她想了想,转头朝阿禄看去,“玉屏之前失踪的事,有谁知道?” 阿禄尴尬地咧嘴一笑,“虽然殿下吩咐奴才低调行事,但奴才一个人精力有限,便叫了敬法殿当差的其他几人同奴才一道。奴才们又一连搜了好几天,或许走漏了风声也说不定。” 这就是说,没有确切的嫌疑人选了。 公仪音叹口气,看来这条路已经堵死,下面只能寄希望于顾琛那里了。 这时,阿灵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在公仪音身侧出声提醒道,“殿下,您该去云光殿参加除夕宴了。否则陛下那里您就说不过去了。” 公仪音“嗯”一声,看向阿禄,“玉屏也是个可怜人,好生将她葬了吧,有什么困难去云光殿找青璎或青珞便是,她们会同我说的。” 阿禄忙跪下行礼道谢。 “其他吧。叫几个人送我去云光殿。” 一行人一路疾行,终于才匆匆忙忙赶到了云光殿。阿禄和敬法殿的几名内侍送她到了殿门口,行礼后匆匆离去。 公仪音站在殿前,打量着眼前这一片灿然的灯海。 廊下的琉璃风灯在风中打着转,发出精致华美的亮光,而对面的沁月湖上,也被这样漫天的华光照亮,粼粼波光浮动。就连天上的月亮在这样烛火摇曳的景象中也失了颜色。 大殿门口垂了厚厚一排挡风帘。青衣宫婢一字排开站在大殿门口,等待着里头的召唤。 公仪音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在那群宫婢中,还夹杂着一个翘首以盼的刘邴。 刘邴的目光四下搜寻着,见到公仪音的一刹那不由眼神一亮,急急忙忙迎了上来,朝公仪音行了个礼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快随奴才进殿吧。” 公仪音无奈地撇撇嘴,看来想从偏殿偷偷溜进去的计划只能宣告破灭了。 她一边跟在刘邴身后,一边问道,“刘中人,父皇叫你来的?” 刘邴回头看向她点了点头,“主上见您都快到时辰了还未过来,便叫奴才出来看看。” 说话间,已经上了白玉高阶走到了云光殿门口。 门口候着的宫婢整齐划一地行了一礼,伸手将挡风帘挑起迎了公仪音进去。 公仪音目光一扫,殿中已经黑压压坐了不少人,见有人进来,纷纷侧目看来。目光落在公仪音身上,流露出各色各样的情绪。 跳跃的烛火映射在公仪音清丽的脸颊之上,朦胧间愈发让人觉得精致无暇。 公仪音今日难得穿了红装,原本清贵的气质在这样旖旎的颜色衬托之下,反而显出几分美艳来,同平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公仪音款款行至安帝跟前行了个礼,“见过父皇。重华来迟了。” “都是家宴,无妨无妨。”安帝看向她笑眯眯道,伸手招了她过去。公仪音的席位自然是设在安帝旁边,是以也不推辞,微微提起裙摆,走到安帝旁侧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端庄坐定,公仪音的目光在殿内浅浅一扫。 同安帝一道坐在上首的,除了她,便只有一袭华服的皇后了。 皇后身着正红色刺金百鸟朝凤吉服,玫瑰红洒金五彩凤凰纹外衫,下面是浅金云纹纱锻凤尾裙,裙上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尾部正好绣在裙摆处,旖旎铺开,羽毛的纹路都绣得十分精致,就连尾羽上的凤尾眼、尾梢和飘翎都栩栩如生。宽大的两袖处用金色丝线绣着大朵富贵牡丹,头簪双凤纹鎏金步摇,显得气度雍容,华贵夺目。 下首右侧一列,为首的自然是太子公仪颢,接着下去是三皇子公仪轩和四皇子公仪谨,两位未成年的小皇子也被乳保抱着坐在了四皇子后面。再后面便是一些皇族旁支了。 而另一侧的席位上坐的则是女眷。以长帝姬为首,往下是公仪楚、容蓁蓁、叶衣衣,再后是按位分排列的妃嫔们。 放眼望去,莺莺燕燕,穿红戴绿,好一派热闹的场景。 公仪音是最后一个到的。 等她坐定了,安帝举杯致了几句辞,让大家好好珍惜这欢聚一堂的除夕夜。一声令下,各色精致菜肴源源不断地被送了进来。 既是宫宴,自然少不得歌舞表演。 安帝一时兴起,还指了几位妃嫔当众表演自己的拿手才艺,有那表演得好的,入了安帝的眼,赏了一大堆赏赐下去,一时间人人都跃跃欲试,整个云光殿中都流淌着一种浮华而躁动的气氛。 等到歌舞都表演的差不多了,安帝举起手中的酒杯,用玉箸翘了翘,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见安帝要说话,殿内熙熙攘攘之声渐渐降低,终于终于消停了下来。 安帝面上已有些许醉意,清了清嗓子道,“今日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聚在一起,各位不要拘束,希望大家能玩得尽兴,待会还有朕特意为大家准备的烟火表演,诸位可别喝得太醉了。” 安帝嘴上说着叫大家不要喝醉了,自己已经有些醉醺醺的姿态了,皇后只得替他斟了杯茶倒过去,换下了他手中的酒盏。 安帝喝一口茶,眼中神情清醒了些许,打了个酒嗝接着道,“朕觉得这样聚在一起非常的好,朕看啊,等过完年了,朕再把朝中各臣叫到宫里来聚聚。正好栊梅园的梅花开得正好,叫他们也进宫来看看,大家意下如何啊?” 底下众人自是附和。 公仪音几不可见地蹙了眉头,父皇这是何意?叫各臣子入宫来赏梅?难道是今日自己同他说顾家之事时对其有所触动,将朝臣见到宫中来看看谁能为己所用?毕竟,群臣在宫宴上的状态比起朝堂上来说,显然会更加放松。而人在放松状态下则更容易流露真性情。 见大家都不反对,安帝咧嘴笑一下,显然十分开心。又偏了头看向一旁的皇后,“皇后啊,此事就交给你了。到时你拟一个名单出来给朕看看。” 皇后微微颔首,微笑着道,“妾知道了。陛下放心吧,妾一定不负所托。” 安帝这才满意地转回了目光,示意大家接着用餐。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酒足饭饱了,终于到了最后的余兴节目——放烟火。 公仪音对宫宴上的佳肴歌舞都不感冒,唯独对每年宫宴后的这个放烟火的节目有几分兴趣。宫中用的烟火,几个月之前就开始定做了,无论是从色泽、声响还是时长来说,都比宫外的要好出许多。 为了能更近距离地看清楚烟火的美妙之处,大家都顾不上严寒,纷纷涌到了大殿门口。 廊前站着的宫婢将挡风帘挽起,寒风从没了遮蔽的大门口吹进殿中,冷却了殿内火热的气氛。好在殿中燃着熊熊炭火,女眷们又各自揣着小巧的手炉,所以虽然寒风来袭,倒也不觉得太过寒冷。 很快,沁月湖上驶来了几叶扁舟,隐隐能看清扁舟上堆放着许多烟火。 安帝一个手势示意,扁舟上的仆从便将船头的烟火给点燃了。只听得“咻”的一声,有绚烂的烟火自湖面升起,很快升到半空,又是“砰”的一声,烟火在空中绽放开来,竟开成了大朵大朵绚烂的杏花,望上去栩栩如生。 紧接着又有五彩的烟火升天,这一次,湛蓝的夜空中出现的是莲花的图案。一一看下来,原来竟是杏花—莲花—菊花—梅花的顺序,将四季最具代表性的花以烟火的形式呈现出来,十分新颖,又有着吉祥的寓意。 公仪音站在人群之后,看着沁月湖上空绽放出的各色烟火,原本静谧的夜空被染成了五颜六色的模样,十分震撼。 若是有一日能同阿默一起看烟火就好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地想着。 这时,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声。公仪音抬头一瞧,只见这次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出了斗大的字迹。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年年有余都是一些有着美好寓意的吉利话。 公仪音勾勾唇,原本凉淡的心情也被这样热闹的场景勾出了几分喜悦。 这时,绚烂烟火再度升空,绽放,一时间照得整个云光殿内宛如白昼。公仪音的眼睛有些被耀眼的光芒给刺到,下意识垂了头,这时,她的目光落在前面一人曳地的裙摆之上,那是一条浅金云纹纱锻凤尾裙。 刺眼的光芒之下,裙摆上绣着的凤凰尾部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的纹路都绣得十分精致而清晰,清晰到可以看清尾羽上的尾梢、飘翎和凤尾眼。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一瞬间看到了无数双眼睛。 公仪音突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212章 林间秘吻 周遭所有的一切,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开始后退。 烟火发出的万丈光芒,人群发出的熙攘之声,挤挤攘攘的拥挤人潮,这一刻,全都在公仪音眼前消失不见,耳边一片寂静,唯一占据了她视野的,就是她眼前那条栩栩如生的凤尾裙摆,旖旎铺地,恍若云翳。 凤凰是传说中最尊贵的鸟儿,有着大而华美的尾巴。尾巴由一根根精细的尾羽组成,尾羽又由几部分组成:长长的像植物根茎一样的尾稍,绒毛一样细碎飘荡的飘翎,还有,长在飘翎之上的椭圆形的一个个黑色眼睛似的凤镜,又称—— 凤尾眼。 又一声烟花炸开声在耳畔响起,公仪音终于又开始听到了周围的声音。而这一声,也炸得公仪音脑中“轰隆”一声巨响,玉屏生前似梦魇一样的话语在她耳边不断响起,她说—— 好多眼睛 好多眼睛 下毒谋杀宠妃这种事,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他在下手时都不可能有太多人在场,以免让自己的把柄落于他人手中。所以当时公仪音听玉屏那样呓语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奇怪,怎么会有好多双眼睛看着呢?当时还以为只是玉屏的胡言乱语。现在想来,玉屏当时看到的,也许并不是人眼,而是这栩栩如生凤尾裙摆上绣着的无数凤尾眼! 而放眼整个皇宫,有资格在裙摆上绣凤凰的只有一个人—— 公仪音的目光顺着那条精致的裙摆往上移,移到丰满的臀部,移到纤细的腰肢,再往上,往上,终于看到了那人精致而端庄的侧颜,在熠熠烟火光芒之下闪耀着玉质的光泽,脸上的神情,永远雍容而华贵。 能在衣裙上绣凤凰的,只有她—— 南齐皇后,陆氏妙容。 公仪音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朝后踉跄了一下,身后跟着的阿素不知发生了何事,忙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公仪音稳了稳身形,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朝后扬了扬手,示意阿素和阿灵不用担心。阿素放开扶住她的手,稍稍往后退了退,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 沁月湖上的烟花表演还在继续,美轮美奂,精彩纷呈,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可公仪音却充耳不闻,只死死地盯住面前皇后笑意莹然的脸庞。 如果如果玉屏当时真的看到了什么的话,那么杀害自己母妃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后! 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涌上,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长而尖利的指甲掐入掌心,一阵疼痛自掌心传来。痛彻心扉,却正是她现在需要的。她需要这样的彻骨的痛意来保持头脑的冷静。 本来已经将怀疑的目光瞄准了长帝姬,没想到 居然是皇后居然是皇后 她自嘲地笑笑,果然,在这个深宫之中,所有呈现在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哪怕看上去并无几分存在感的皇后,她背后的阴暗,也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得多。 可是,为什么? 长帝姬对母妃的憎恨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虽然暂时不知道原因,但公仪音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种恨意。如果最后她发现下手之人是长帝姬,公仪音丝毫不会感到吃惊,因为长帝姬有足够的动机去杀母妃。可皇后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为了争宠? 首先浮现在公仪音脑海中的是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然而很快又被她否决了。 皇后不是后宫其他那些普通的莺莺燕燕,她是陆氏之女。 当初陆氏能在其他士族都不看好父皇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将嫡女嫁给他,就说明陆氏一族极具前瞻性。在这样的族群中长大的皇后,一定不会是目光短浅之人,所以若单单只是为了争宠,她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毒杀母妃。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君王的宠爱从来不长久,你杀了一个,也许还会有另一个。你永远不可能让君王的心只停留在你一人身上。 更何况,若皇后当真是那样的人,她当日既敢下手毒害母妃,那么今日想法设法想要除掉曲华裳的就不该是长帝姬,而是皇后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公仪音现在,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她盯着皇后看得太久了,皇后感应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朝后看来。公仪音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撇开目光露出惊喜的神色,假意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烟火。皇后狐疑地扫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方又将头转了回去。 公仪音刚待舒一口气,却听得一声娇媚的轻笑在耳旁响起。 她神色一凛,面色不变地转头朝声音发源处望去。 竟是长帝姬。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公仪音,媚意入骨的眼尾微微上挑,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的神情。 公仪音快速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朝长帝姬天天笑笑道,“皇姑母,这烟火可真好看。” 长帝姬又是一声轻笑,目光紧紧黏在公仪音面上,“是吗?可我方才怎么看着重华看的方向是皇后啊。”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不错过公仪音面上任何神色的变化,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几分端倪来。 被长帝姬戳破,公仪音也不慌张,羞涩一笑,微微低了头道,“被皇姑母发现了。”她悠悠叹一口气,又怅然地抬了头,“我只是有些不解罢了。” “哦?重华不解什么?说出来听听,也许皇姑母能帮你呢?”长帝姬看着她笑,光芒之下眉眼婉约,显得慈眉善目。 公仪音似有片刻犹豫,半晌才似下定了决心,长长吐一口气。尔后上前两步亲亲热热地挽住长帝姬,拉着她朝旁侧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这才松开了手。 她低垂了头,似有些难言之隐,支支吾吾着就是不开口。 长帝姬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只是碍于要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面上还是好声好气道,“重华,你别担心,皇姑母一定不会同任何人说的。” 听了长帝姬的保证,公仪音仿佛这才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抬头看向长帝姬,“最近父皇广纳后宫之事皇姑母定然听说了吧?” 听公仪音提起这事,长帝姬先是一愣,继而点了点头,眸中划过一抹深色。 重华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公仪音又是惆怅地叹一口气,圆圆的杏眼中带了一股子失落的神情,“那皇姑母应该也知道那些女子她们她们”公仪音似有些难为情,不知怎么说出口。 “都与顾贵嫔有几分相似?”长帝姬主动接过了她的话头,十分完美地掩盖住了自己语调中的深深憎恶。 公仪音身子一颤,很快又点了头,把玩着手中暖炉。因久未添炭,炉中炭火已渐渐熄灭,一如她此时的心情,冰凉沁人。 “父皇没有忘记母妃,这点我很欣慰。可是他这么做,实在是”公仪音语气中带了些痛苦,说到这里,转了话题继续道,“我方才只是在想,看着父皇这样,皇后一定更不好受吧。明明她也长得那般貌美,为何父皇对她?” 说到这里,她抬头朝长帝姬不好意思地笑笑,“皇姑母,我这么背后议论父皇似乎不大好。皇姑母请一定替我保密。” “放心吧重华。”长帝姬愈发笑得慈善起来,很快也叹一口气,“你母妃早逝,从小我就是看着你长大的,心底早已把你当女儿一般看待了。你父皇此次行事,的确太荒唐了些。我好的歹的都劝过了,可他偏偏不听。哎,也真是委屈你了。” 公仪音一面摇摇头,“重华不委屈。”一面又噙着泪抬头看向长帝姬,泪眼婆娑着哽咽道,“皇姑母,这宫里面除了父皇,就数您对重华最好了。”说着,似受了莫大的感动,一头扎进了长帝姬的怀抱。 长帝姬没料到公仪音会突然扑上来,身子一僵,很快反应过来,垂眸掩下眼底的异色,伸出手搂住了公仪音的肩膀。 感受到自己扑上去的那一刹那,长帝姬身子几乎本能般的僵硬和散发出的一瞬间厌恶之情,公仪音清冷地勾了勾唇,抱着长帝姬的手却箍得更紧了。 果然,就如她那日同父皇争吵时所说——她讨厌那张脸,而与那张脸最像的自己,她自然也不会喜欢到哪里去! 不知为何,这时公仪音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果如果当年母妃之事,长帝姬是知情的呢? 沁月湖上,最后一发烟火升入夜空,绽放出最绚烂的模样,五彩斑斓的火光四下散落,最后全都融入到了黑暗之中,被无边夜色吞噬。 终于,沁月湖上空重归宁静。 寒风肆虐,盛况落幕。在廊上观烟火的人纷纷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三三两两朝殿内走去。公仪音望着挪动的人群,双目似失了焦距笼了朦胧深雾,心底一片深重的悲凉。 她看着远处夜空暗淡的月光,自嘲地勾了勾唇。 重生后的第一个年,就这么过了。 而前路,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黑暗,还要复杂。 因为在除夕宴上的意外发现,公仪音这几日在宫中一直坐立不安,恨不得立马飞出宫外才好。 有些事情她迫切需要尽快查清楚,而此时的宫里,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她待在这里,不仅什么也做不了,自身的安危也得不到保障。 如果玉屏真的是皇后派人推入湖中,那么,那日他们前往碧湖的路上听到的沙沙声,也许并不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音,而是皇后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公仪音不能贸然提前出宫。她不知谁是可以信任的,谁又是别人安插的眼线。在这种情况下,她唯有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所以虽然心中焦急万分,公仪音还是按照先前同安帝约好的,按捺住浮躁的心思待到了初三。到了初四这一天,公仪音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急急忙忙去了甘泉殿向安帝告别。 安帝虽是不舍,但到底不好强留,细细叮嘱了几句后同意公仪音出宫了。为了显得不那么急迫,公仪音陪着安帝又聊了一会,这才从容地告辞离去。 匆匆回了重华殿,阿灵和阿素已照着她的吩咐将东西收拾好了。公仪音唤了青璎和青珞进来叮嘱了一番,不做停留,径直往宫门处行去。 她归心似箭,脚步匆匆,很快走到了御花园处。 穿过御花园,再行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出宫门了。这么一想,脚下步伐越发加快了起来。 因园中种植了很多长青植物,所以此时虽是冬日,御花园里却依旧一片郁郁葱葱。公仪音顾不上欣赏这满目的葱绿,低垂着头脚步未停急急往前走去,面上一片心事重重。 这时,却听到身后的阿灵小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公仪音不解地转头朝她看去。 “那那”阿灵手指朝前指了指,眼睛瞪得浑圆,结结巴巴道,“那那是秦九郎吗?” 秦秦默? 公仪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突然间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急急转头朝前看去,待看清来人时,不由湿润了双眼。 不远处走进御花园朝这边翩翩而来的人,不是秦默又是谁?! 这么些日未见,他依旧是记忆中清俊明朗的模样。明明是严寒的冬日,他穿得却依旧单薄,只一件宽大的素白锦缎袍服,衣袂处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淡淡青竹,除此之外,身上只罩了一件纯白色的大氅,不知是什么材质。风帽处有一圈洁白的绒毛,微风中轻轻飘荡着,衬得他的容颜洁白如玉,亮得灼眼。 公仪音眼中的酸涩不断涌上。 看到秦默的这一刻,这些日子那颗焦灼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归到了原处。 明明很想走近些再看看他,可不知为何,双腿在此时却突然像灌满了铅,怎么提也提不动,只能一眨不眨无比眷恋地看着秦默朝自己缓缓走近。 秦默此时也看到了公仪音,眼中一抹极淡的欣喜之色涌上。 不过他到底比公仪音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面上很快恢复方才的清淡雅致,仿佛方才眼中的波澜只是错觉。 公仪音看着秦默一步一步走近,终于回了些神思。目光在他身侧跟着的内侍身上一顿,低垂了眼敛下眼中太过热烈的情绪。 那个内侍她认识,是父皇宫里伺候的。难道秦默此番进宫,是父皇叫他来的? 就在这时,秦默终于行到了公仪音面前。 他朝公仪音轻轻勾了勾唇,露出春晖晓露般明亮的笑容,一瞬间点亮了公仪音的眼眸。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公仪音,如同看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漆黑幽深的眼眸中泛起了点点波澜,其间的熠熠光辉恰似夜空中明灭的星辰,神秘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星辰。 秦默本就生得极好,这般专注地看着公仪音,只把她的心看化了去。 “下官见过殿下。”秦默启唇轻言,唇边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 碍于外人在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公仪音垂眸掩下眼中激动的神色,以免被秦默身侧的内侍看出了端倪。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一些,伸出双手微微一扶,“秦寺卿不必多礼。”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公仪音冰凉的手指触上了秦默的掌心,一阵熟悉的暖流传来,让她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 她很快收回了手,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这时,秦默看向她笑笑,淡淡开口道,“上次殿下托下官查的前朝那个案子有了些进展,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公仪音微微一怔,忽而明白过来,秦默这是在找机会跟她独处!忙接口道,“是吗?我之前在书上看到那个案子的描写,心中十分疑惑。求助于秦寺卿本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寺卿这么快便有了消息!”她朝秦默身旁的内侍点点头,“你们在此处候着,我和秦寺卿有事要谈,很快便回来。” 那内侍似乎没察觉到什么,恭谨地点头应是。 公仪音抬头看秦默一眼,率先抬步朝一旁的树丛中走去。秦默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面容平淡,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公仪音走到一处树林间停了下来。 此间四周树木遮蔽,位置较为隐秘,从外面看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人影,看不清具体的动作神态。更何况阿灵和阿素机灵,也会替他们在外头守着的。 这么一想,公仪音微微定了些心,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转了目光看向秦默。 刚要开口问秦默进宫来做什么,手臂却被秦默一把抓住,身子一旋,背部就抵在了一颗粗壮的树干之上。 公仪音一惊,看着秦默急急开口道,“阿”默字还未出口,便被秦默吞入了腹中,柔软的唇瓣已经压上了公仪音的红唇。 公仪音没想到他这么大胆,竟然在宫里就就吻了上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中一片空白。怔忡间,秦默已经轻车熟路地撬开了她的贝齿,在她的唇齿间温柔辗转起来。 “唔”公仪音双手被秦默禁锢住,浑身被他亲吻得没有半丝力气,刚要出声,却又被秦默尽数吞入口中,一边在她耳边低低喘气一边道,“嘘外面有人,别叫” 他的声音与方才的清朗截然不同,低低的带了一丝惑人的喑哑,落在公仪音的耳朵里,愈发燃起了一把大火,这火越燃越烈,大有燎原之势。闻着秦默身上熟悉的寒竹香,好不容易恢复几分清明的脑中又混沌起来,竟不自觉地踮起脚尖回应了起来。 冬日严寒,林间却一片火热,就连拂过树叶的寒风,也似乎变得温柔起来。 不知缠绵了多久,秦默终于放开了公仪音。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公仪音竖着耳朵听了一会,见林子外头没什么异常,这才定下心来。整整有些凌乱的衣裳看向秦默道,面上带着诱人的红潮,清了清嗓子道,“阿默,你怎么会来宫里?是父皇叫你入宫的吗?” 秦默微一点头,似笑非笑地觑着她,却并不出声。 公仪音有些奇怪,以为自己唇瓣方才被秦默吻肿了,有些心虚地用手摸了摸,低了头道,“别闹了,我问你正事呢。” 秦默微微弯了腰,凑到她耳边,又用那种惑人的嗓音低低道,“我为何入宫阿音不知道吗?自然是为了请主上赐婚而来。” ------题外话------ 那啥终于把九郎放出来了 : 最近感恩节假期在外面旅游,是没有网的那种外面,有机会再在群里跟大家分享分享,sperol的那种! 存稿有限,暂时万更不了。如果找到空隙码字了会发二更。 不要太想我么么哒。 赐婚就在这一两天了,回来就把正事给办了,一定的,洞房走起,v群开起,福利也会有哒! 第212章 求娶成功 听到秦默这话,公仪音的心跳仿佛慢了半拍。 半晌,她才怔怔地抬眼朝他看去,嗫嚅着道,“赐赐婚?”自打从冀州回来之后,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她还以为秦默要等过完年才会找父皇说起这事,没想到他早已有了打算?可父皇怎么都不曾同她提起?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又是不解又是羞涩,“那个是你主动来找父皇的吗?”顿了顿,又带上些担忧的神色,“父皇他会不会不同意?” 秦默勾了勾唇,伸出指腹摸了摸她有些红肿的唇瓣,温声道,“放心吧,我之前已经跟主上谈得差不多了,今日来,是请主上做最后的决定的?” “什么时候的事?”公仪音一脸诧异。 “自然是从冀州回来的那天。” 公仪音满脸愕然,她没想到秦默会这般迅速,当天就把这事同父皇提了出来。可是如此一来,她就愈发不解了,既然秦默早已跟父皇提出要求娶自己,为何父皇这些日子半点口风也没漏?难不成他不同意? 这么一想,面上顿时流露出急色,仰头看着秦默道,“父皇怎么说?他不会不同意吧?” 秦默轻笑一声,看着公仪音的目光愈发柔和起来,“放心吧,我出马,怎么会有办不成的事呢?”他微微低了头,直视着公仪音的眼睛,“阿音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做新娘吧。” 他虽然说得笃定,可公仪音到底还有几分担忧,嘴一张刚待继续再问,却被秦默拿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阿音,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不是跟你说清楚的时候。等我同主上谈完,出宫后我去帝姬府找你,可好?” 公仪音朝林外看去,正见那内侍在原地来来回回走动着,显然怕带秦默去晚了安帝那边怪罪,只是又不方便进来催他们。 见状,公仪音打消了刨根问底的想法,点点头道,“好,你一定要记得去哦。” 秦默微微一笑,“放心吧,你就安心地在府里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好。”公仪音重重点头应了,同秦默一前一后走出了树林。 见他们出来了,那内侍眼前一亮,停住脚步迎了上来。 公仪音看他一眼,又望向秦默道,“如此,就多谢秦寺卿了。”说罢,示意身后的阿灵阿素跟上,依旧循着方才的路线往宫门处去了。 秦默淡淡地从她背影上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略带急色的内侍道,“走吧。” 到了甘泉殿,刘邴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能得刘邴亲自出来迎接,足见安帝对此次会面颇为重视。 见秦默翩然而来,刘邴迎上来行了个礼道,“秦寺卿里面请,主上已经在等着了。” 秦默淡淡应一声,随着刘邴踏入了甘泉殿。 安帝正负手立于窗前,呆呆看着窗外的景致出神。听到动静,他并未转身,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脸上未起半分涟漪。 刘邴轻声禀报道,“陛下,秦寺卿来了。” 安帝“嗯”一声,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刘邴朝秦默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殿门被轻轻合上,殿内的光线暗淡了些许。 秦默负手立于殿中,清姿卓然,定定地看着安帝的背影。面上不急不躁,神情淡然宁静,幽深的眸中古井无波。静静地等着安帝开口。 良久,安帝转了身看向秦默,微微一笑,“秦寺卿,来,坐。” 秦默朝安帝见了礼,在安帝走到上首坐下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安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唇边笑意淡然,带着些捉摸不透的情绪,“秦爱卿考虑的怎么样了?” “陛下,微臣没有同祖父说。” 安帝面色一沉,死死地盯着秦默面上神情,语声中带了一丝不快,“这么说,秦爱卿是不想娶重华了?” 秦默不慌不忙地举手朝安帝行了个礼,“还请陛下先听臣一言。” 安帝耐着性子,“你说。” “陛下应该也知道,秦谢王萧从来没有娶皇族的先例。就算微臣同祖父讲明我心所求,祖父亦不会应允。因为,秦家不可能做带头打破规矩的第一个,否则的话,秦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将不保。陛下想来应该很清楚,祖父不会为了我一人而冒这么大的风险。” 安帝沉了目色看着秦默,心中也知道秦默说的是实情。 如今四大家族互结姻亲,盘根错节。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明里暗里也在互相叫着劲。秦氏占据四大家族之首的名头太久,久到其他三家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而士族向来自诩清贵,若在这个节骨眼上,秦家公然同意秦默娶公仪音,势必会受到其他三家的联合抵抗。到时士族不接纳,与皇族之间仍有芥蒂,就连在普通百姓中的神化地位也会被打破。这样百弊而无一利的提议,秦氏宗主自然不会同意。 之前听到秦默想要求娶公仪音的消息,安帝不是不震惊的。然而震惊过后,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争取士族支持,缓和两者之间关系的机会。如今各大家族虽然都有在朝为官者,但本质上,他们仍然对皇族并无多少尊崇。只有从深处破除这样的芥蒂,才有可能让士族真正服从他的统治。而最好的办法,便是联姻。 所以他向秦默提出要求,如果他能说服秦氏公开支持秦默迎娶公仪音,那么自己就同意他的求娶,给他和公仪音亲自赐婚。 虽然明知此事难为,但安帝心里还是带着很大的期待的。毕竟,站在他面前的这人是秦默,是从来没有失过手的秦默,是人人将其捧得比天高的秦默。所以,听到他带回来这样一个消息,安帝还是忍不住感到失望。 他冷冷地打量着秦默,“既然如此,此事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难道你想要违背秦氏族人的意愿求娶重华?就算你愿意,朕也不愿意。重华是朕自小捧在手心长大的,朕不会让她受这等委屈。” 听了安帝这话,秦默面上并无急色,不急不缓开口道,“陛下说的对,就算全族都反对,微臣也一定要娶到重华帝姬。” 安帝脸色一沉,正待开口,却见秦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情绪极难形容,似乎带着从容的笃定,又似乎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只是倏尔一闪,很快便只剩下淡淡的水波,仿佛方才所见只是安帝的错觉。 饶是如此,安帝方才想说的质疑的话还是堵在了喉中说不出口了。 秦默继续凉淡地往下说,“恕微臣直言,陛下所求,无非两件事。第一,重华帝姬会不会幸福。第二,在此状联姻当中,皇族能从中得到什么?” 安帝一惊,秦默的话的的确确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心中所想,这也使得他重新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起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 关于他的传言,安帝听得很多。 什么“三岁能识字,五岁能吟诗,十二通音律,十五知雄辩”暂且不提,断案如神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也暂且不提,这其中,最让他感兴趣的便是他扑朔迷离的身世。 明明身世成谜,却仍能得到老谋深算的秦氏宗主的欢心,甚至还打算把下一任宗主的位子传给他,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这要有多大的人格魅力,才能让秦氏宗主冒着混淆本族血脉的风险执意要保下秦默? 从前他不懂,可现在,他似乎有些懂了。 有些人光芒万丈,更多的是靠着与生俱来的身份。可秦默,就算剥去秦氏嫡子这层外衣,他依旧是一颗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的明珠。 不管他是不是秦氏嫡子,不管他真正的身份如何。单凭他身上这份运筹帷幄的气度,安帝就断定,此人日后必然大有作为。 这样的人才摆在自己面前,这么好的招徕机会,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这样的人,一旦成了敌人,必然会成为最为棘手的那根刺。 安帝虽然不见得是个明君,但在大是大非上的判断向来准确。所以这一刻,他已然下定了决心,既然秦默愿意娶,他就成全了他和公仪音又如何?他自己,便是最大的价值。 不过如此轻易地妥协,就不是在南齐主上位置上坐了这么久的安帝了。 他还想听听秦默的筹码。 想到这,他微微勾了唇角,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秦默,“你说得没错,只要你这两个问题让我满意了,我就同意你的求娶。” 秦默看了安帝一眼,澄澈明透的眼中带着流转的光华。有那么一瞬间,安帝觉得自己方才的心思仿佛都无处遁形。 好在这心思只是一闪而过,秦默很快淡淡开了口。 “要让重华帝姬得到幸福,第一点便是两情相悦。”他直直地看着安帝,面上一派真挚,“微臣对重华帝姬的感情想来陛下已经感受到了,至于重华帝姬对微臣的态度,陛下可以亲自召帝姬一问。若不是两情相悦,微臣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来求娶了。” “继续。”安帝面上深情不明,冷冷道。 “第二便是微臣有没有这个能力。微臣虽身为秦氏子弟,但名下的产业绝大部分都是以个人名义设立的。就算秦氏因此而逐微臣出族,陛下也不用担心殿下的生活和安危。”秦默没有多说,因为他知道,安帝身为君王,一定或多或少对自己的势力有所了解。当然,公仪音身为帝姬,这些其实并不是必须的,他却选择对安帝坦白,不过是想让其看见自己的诚意罢了。 “至于微臣和重华帝姬的联姻对皇族有什么好处。最直接的好处便是打破了士族和皇族之间互不通婚的坚冰。而且现在秦氏子弟后继乏力,祖父最后很有可能还是会把族长一职交给微臣,到时候微臣自会带领秦氏履行陛下想让我们履行的承诺。” 现在,将来,秦默将方方面面都给分析道来,没有一丝遗漏。 安帝啧啧称奇的同时,又有一丝庆幸。幸好他有重华这个好女儿,否则这样的人若是成为了自己的敌人,后果实在是不敢设想。 他垂眸掩下眼中的叹意,再抬头时,已是笑容满面。 “好!好!不愧是重华看上的人!秦爱卿既然已考虑地这般周到,朕再拒绝便是天理不容了。过几日朕会在宫里举行一场小型的宫宴,拟邀请各大士族和朝中众臣来参加。你可愿意在宫宴上再求娶一次?” “当然。微臣谢陛下成全。”秦默从席上站起,朝安帝行了个大礼。 安帝之所以让秦默在宫宴上再求娶一次,无非想让大家知道,是秦默主动求娶,而非他自己硬将公仪音“塞”个秦默,如此一来,造成的舆论效应可就截然不同了。 秦默自然明了安帝心中打的算盘,不过对他而言,只要能尽快娶到公仪音,其他的事都不算事儿了。 两人达成了共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随意聊了几句,殿内的气氛由一开始的冰冷压抑变成了最后的宾主尽欢。 秦默惦记着出宫去找公仪音,并未久呆,很快便告辞出了宫。 安帝大抵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也不多留他,唤了刘邴送他出宫。 正月初八,宜出行,宜聚会。 刚刚过完热闹的新年,街上还残留着佳节的喜气和热闹。街边店铺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尚未取下,在寒风中摇摆,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着大红的春联,到处一派繁华喜庆的场面。 这日上午,建邺城中各士族、各官员府门口都停了三三两两的车辇。没过多久,有盛装的男男女女从府中出来上了停在府门口的牛车。待人坐稳,牛车快速地朝宫城方向驶去。一辆接着一辆,好不壮观。 原来,近日宫中栊梅园中的梅花开得正艳,安帝为了促进君臣之间的关系,让皇后组织了一场赏梅宴,邀请了建邺城中各世家大族及朝廷官员携眷参加。 公仪音此时也在帝姬府中做好了准备,准备出发去皇宫。 对于安帝突然要在宫里召开个赏梅宴的原因,公仪音左思右想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且放到一边,待见到了安帝有机会再问。 不过安帝昨日特意派了人过来,让他今日先去甘泉殿找她再去栊梅园,似乎有事要先同她说。 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也没什么差池了,公仪音便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出了府。 黎叔和宁斐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见到公仪音带着阿灵阿素出来,两人上前给公仪音见了礼。 公仪音笑笑,示意他们不用多礼,看了一眼只穿了一件薄薄窄袖袍服的宁斐,本想开口说什么,忽而又闭上了嘴,将目光别开了去。 自从上次去冀州前偶然间发现了宁斐的心意,这次回来公仪音就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本想开口叫宁斐多穿点,只是又怕给他不必要的希望,所以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心中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到自己别开眼的瞬间,一直低着头的宁斐抬头飞快地扫了她一眼,面上是一缕怅然若失的神情。 一旁的阿灵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奇异氛围,也看一眼宁斐,好奇道,“宁斐,这大冬天的,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公仪音失笑。 没想到阿灵倒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当下也没那么纠结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眯眯朝宁斐望去。 宁斐没想到阿灵会这么直接,脸微微一红,垂首低声道,“那个我是练武的,不怕冷。” “真的?”阿灵颇为好奇,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直到成功将宁斐看得耳朵根也泛起了红晕,这才转开了目光,嘴里念念有词道,“原来练好武功这么神奇啊,我这么怕冷,是不是也该练练武功了?” 她自言自语说完这话,看向宁斐道,“宁斐,你看我能不能跟着你学武功?” 宁斐一脸哭笑不得,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又实在地摇摇头。 阿灵颇有些泄气,一嘟嘴,也没多说,搀着公仪音上了牛车。 临上车前,公仪音若有所思的目光在阿灵和宁斐面上转了转,忽然心中浮现出一个想法,似乎阿灵和宁斐看上去倒是挺配的? 等三人上了车坐定,公仪音的目光还久久停留在阿灵面上没有挪开。阿灵被她看得起了几分赧意,不好意思道,“殿下,您这般看着婢子做什么?可是婢子脸上有什么东西?” 公仪音抿唇一笑,没有多说,只意味深长地透过车帘子望向外面。 见她这般笑而不语的模样,阿灵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求助似的看阿素一眼。阿素旁观者,自然比阿灵看得要亲,见公仪音这副模样,心中也猜出了个大概,只是宁斐就在外面隔着一个车帘,倒也不好直说,也只抿唇冲阿灵笑笑。 一个两个都笑得这样,一看便是有鬼的样子,阿灵更加狐疑了,眼珠子转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悻悻的作罢。 行了一会,阿灵耸了耸肩,一边搓着手一边看向公仪音道,“天气都这么冷了,怎么还不下雪?” 公仪音睨她一眼,“怎么?你喜欢下雪?明明那么怕冷” 阿灵两手一摊,“没办法,虽然婢子怕冷,但下雪天实在是太好看了。那漫天的白色,简直跟仙境一般。难道这世上还有人会不喜欢下雪的吗?” “我就不喜欢。”公仪音似笑非笑。 “婢子也不喜欢。”阿素出声附和。 阿灵瞪大眼睛看着她们俩,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夸张地拔高了语调,“怎么会?尤其是皇宫,下了雪的时候可美了。婢子前年就有幸见到了,殿下您还记得吗?真真是雕栏玉砌一片玲珑剔透啊。” 皇宫?下雪么 公仪音几不可见地勾起了一抹嘲讽般的笑意。的确,那样肮脏的地方,也只有一场漫天的大雪才能覆盖住那些黑暗和龌龊的秘密。 可惜,冬雪终究会消融,正如秘密终究有大白天下的那日一般。 “殿下?”见公仪音呆呆出了神,阿灵好奇地唤道。 公仪音抬目看向她,轻轻一笑,“是啊,希望今日能如你的意,下一场大雪才好。” 阿灵开心地咧嘴一笑,目光中露出孩子般澄澈的笑意,看在公仪音眼里,原本低落下去的心情蓦然间又变得明亮起来。 不管前路多么黑暗,她的身边,总有些纯粹而美好的人事陪着她一起走下去。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惶恐的呢? 霍然开朗间,皇城到了。 牛车驶到承天门,照例停了下来。 阿灵和阿素先下了车,尔后挑起车帘将她迎了下来。 宫门处已经停了不少华贵车辇,不管身份多么贵重的人,到了这里一律需下车步行前往宫城内。当然,如果公仪音愿意,她是可以坐软辇的,只是她不想成为那个例外罢了。 正要抬步朝宫城内走去,远远却传来一声算不得熟悉的声音。 “重华帝姬。”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那,公仪音开始后悔,早知会碰到这些不喜欢的人,自己就该早早坐软辇走了。 她心中腹诽一句,带着端庄笑意转身,用一种清冷的目光打量着款款朝她走来的女子,唇绽嫣然,“王女郎?真是好巧呢。” ------题外话------ 放心,夭夭是亲妈,赐婚不会再生波折的来自存稿君的碎碎念 第214章 赐婚 没错,那位穿着米色曳地袄裙,身上罩一件银红刻丝百蝶披风的清丽女郎,正是公仪音并不怎么想看见的王韵。 王韵今日似乎精心打扮过了。 米色裙衫清丽淡雅,衣襟处用披风同色的银红丝线绣着朵朵花开正艳的红梅,从腰际蜿蜒而上,就连遒劲的梅枝亦栩栩如生,腰间束着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显出盈盈一握的纤腰,垂下几个淡雅香囊玉佩。其中一只玉佩,玉质上乘,雕成小鸟模样,十分憨态可掬。身上的披风亦是绣功精致,披风底部绣着蝶恋花的纹样。 头上簪一支翠鸟含珠流苏金簪,斜插鎏金嵌南珠梳,金色流苏顺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着,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如玉般精致。 这么一大半,整个人看上去既不失端庄雅致,又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俏皮,比那日在城门所见时更让人印象深刻,也更明智。 公仪音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眼中流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神情。 这么说,她对秦默还没死心? 她就那么俏生生地立在原地,看着王韵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笑得明媚而心无芥蒂。可公仪音还是从她明润的双眼中,看到了一丝浅淡的嫉恨。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见到公仪音的一刹那,王韵脑中蓦地浮现出这样一句诗。 从小她就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所有见过的人也常常夸她长得美,那些同龄的姊妹,没有一个超过她的。便是其他世家女郎,在她看来,也却不过尔尔。 没想到,那日在城门一见公仪音,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关于重华帝姬,她听得更多的,是她如何受宠如何得主上的欢心,她从来没想过,重华帝姬会美得这么活色生香,美得这么惊为天人。 重华帝姬的美,同她见过的其他美貌女郎很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灵动而鲜活的气质。这种发现,让她忍不住抓狂。 尤其她又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秦九郎居然心系重华帝姬之后,更是在她心上重重打了一捶。 所以今日来宫里参加赏梅宴,她知道重华帝姬必然会来,特意精心打扮了许久。既不显得艳俗,又足以在一众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 只是,她所有的自信,在见到重华帝姬的这一刻都轰然倒塌。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浅笑而立的女子,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杏眸顾盼流转见露出些慵懒的姿态,明明不过那么随意的眼神,却有着万种风情集一身的美态。就连身上的宫装,也不过一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色紫锦含苞对襟振袖袄裙,再罩一件云锦五色堆花斗篷,却仍旧明艳得不可方物。 这么一对比,自己的装扮顿时落了下风,显得刻意而矫情。 她不甘心地握了握拳,垂眸敛下眼中的异色,对着公仪音行了个礼道,“王韵见过重华帝姬。” 公仪音淡淡瞟她一眼,“女郎不必客气。”说罢,再不看她,转身欲走。 “殿下”见公仪音这就要走,王韵略微慌了神,忙出声唤住了她。 “女郎还有事?”公仪音转身侧目,面上神情淡而凉。 “小女仰慕殿下的风姿,不知可否与殿下同去栊梅园?”王韵望着她,神情怯怯,又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钦慕之色,看上去天衣无缝没有一丝错处。 公仪音淡淡的一勾唇,明澈的目光落在王韵面上,看得她有一瞬间的胆怯,仿佛自己心里的想法都无处遁形。好在公仪音很快挪开了目光,语声清冽道,“不巧,我现在不去栊梅园,女郎还是自行前去吧。”说着,微笑着示意一下,转身离去。 走远了些,阿灵才嘟嘟囔囔开口道,“殿下,这个王家女郎怎么不是才见过您一面么?怎么突然间跟您很熟似的?” 公仪音翘了翘唇角,淡笑不语。 倒是一旁的阿素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小声道,“人家那是把殿下当情敌了,想打探打探情况呢。” “情敌?”阿灵先是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慢慢长大了嘴巴看着阿素,“你是说,她知道殿下和秦” “嘘”阿素忙示意她噤声,又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眼,“这可是在宫里,小声些。” 阿灵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歉意地朝公仪音笑了笑。 公仪音睨她一眼,嗔道,“你啊,多收敛着些。” 阿灵头一垂,可怜兮兮道,“婢子知道了。不过,那王家女郎当真?”说着,撩眼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无所谓地撇了撇嘴,“随她去吧,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见公仪音并不把王韵放在心上,阿灵看着公仪音咧嘴笑得欢愉,兴致盎然道,“是啊,殿下才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呢。”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昂了昂头。 公仪音看着她孩子气般的举动,颇有些哭笑不得。笑着睨她一眼,摇摇头,由着她去了。 行了一会便到了甘泉殿。 阿灵和阿素被宫婢带去偏殿候着,公仪音则径直进了甘泉殿。 安帝此时正在偏殿换衣服,听到人来报说公仪音来了,便叫刘邴出去先招呼着。 “奴才见过殿下,殿下请先入席。”刘邴从偏殿转出来,冲着公仪音笑得恭敬。 “父皇呢?”公仪音好奇道。 “主上正在换衣衫,请殿下稍等片刻。” 公仪音“哦”了一声,又问,“刘中人,你可知父皇今日特意赶在赏梅宴之前叫我来甘泉殿,有什么事吗?” 刘邴眼神一闪,似乎知道什么内情,不过并不明说,只冲公仪音“嘿嘿”笑了笑道,“殿下放下吧,是好事。”说话间,露出一股子慈眉善目的神情。 见他这样,公仪音愈加好奇了,刚待细问,安帝已经从内殿换好衣衫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海水蓝福禄纹蛟龙出海常服,腰间束着青色玉带,虽已过而立之年,仍是显得丰神俊朗,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气韵来。 “父皇。”公仪音笑着起身,迎了上去。 安帝似乎心情不错,面上笑得欢畅,拉过她的手在几前坐下,看着她笑眯眯道,“重华知道父皇今日找你过来所为何事吗?” 公仪音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好奇道,“重华不知。看父皇这模样,莫不是是什么好事?” 安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精致如雪的容颜,眼中生出一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顿了顿道,“重华长大了。”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想,瞪着圆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安帝。 “上次父皇跟你说的招秦肃为驸马之事,你怎么也不同意,父皇还心下纳闷呢?”安帝笑着看向她。 听安帝这么一说,再联想到上次秦默出宫后去帝姬府同他所说的话,公仪音便明白了安帝今日为何要在赏梅宴之前召自己过来了。 看来,他要在今日的宫宴上给自己和秦默赐婚! 见公仪音面露一丝羞赧之色,安帝继续打趣道,“朕还在想,秦肃那么好的郎君你看不上,要什么人才能入你的眼,原来重华看上的,竟然是秦家九郎啊!” “父皇”公仪音娇嗔一声,似乎不太好意思提起这事。 “好好好,父皇也不多说了。朕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秦九郎,至于秦九郎嘛”安帝拖长了音调,如愿以偿看到公仪音面上神情紧张起来后,这才不紧不慢道,“看在他求娶你还算有诚意的份上,朕便同意了。”说到这里,他的语声变得郑重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阿音,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真的愿意嫁给秦默吗?若是不愿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公仪音脸上红霞退去些许,亦紧紧凝视着安帝一字一顿道,“父皇,重华重华当真愿意嫁给他。” 安帝盯了她良久,半晌,才长长吐尽心中浊气,重重一点头道,“好,既然你已下定决心,父皇一定会给你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谢谢父皇!”公仪音重重点头,面上笑靥如花。 走出甘泉殿,一阵清朗之气扑面而来,心肺仿佛被水洗过一般,顿生一种通透的明澈。 公仪音长长舒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天际和地平线交界之处,脸上露出一抹灿然而如释重负的笑意。 她和秦默的前路,终于要朝前进一大步了! 栊梅园位于御花园西侧,因遍植各色梅花而得名。一到冬日,红梅白梅腊梅竞相绽放,一派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的景象。因此,比起只剩满目绿植的御花园,冬日的栊梅园更得宫中众人的青睐,这也是安帝将此次宫宴设在栊梅园的原因。 原本安帝叫公仪音同他一道过来,只是公仪音为了避嫌,想了想,还是先于安帝来了栊梅园。 此时的栊梅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园中鹅卵石道的两旁铺有竹编的踏板,踏板上有黄花梨木制的长几一字排开,长几前都放着柔软的皮毛坐榻,长几下还燃着一个小小的火炉。如此一来,就算身处室外,也不会觉得太过寒冷。 长几交错间就有支支暗香萦绕的梅花在身旁绽放,晨间点点露水偶尔从花瓣上滑落几上,营造出一种空阶滴落之感,端的是清韵雅致。 各人所坐席位是早就安排好的,又有青衣宫婢穿梭其间,引着大家就坐,如蝴蝶翩翩起舞一般灵动生姿。一时间园中人声鼎沸,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公仪音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纷纷落座,园中还在走动的人并不多,如此一来,她的身影便显得格外醒目。 同往常一样,她的露面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过公仪音早已见惯风浪,并未放在心上,面上带着浅笑,仪态万方地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了下来,目光随意往场中一扫。 这一看,不由微微心惊。 今日来的人居然不少。朝中众臣及家眷,还有各大家族的代表,熙熙攘攘坐了满园。 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中,公仪音意外地见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身着淡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剑眉入鬓,棱角分明,身上带了几分淡淡的儒雅气质,整个人望过去让人如沐春风。 这人是谁? 公仪音目光在他旁边几人身上一扫,大致能认出这男子旁边坐的大概是陆氏容氏朱氏三大侨姓氏族的代表,不由心内一惊。 莫非,这人是顾家代表? 难道父皇此次竟然连顾家都请来了? 她这么想着,停留在男子身上的目光就久了些。那男子似有所察觉,凝了目光淡淡看来。 见是公仪音,那男子是也有些许吃惊,眉目淡淡一凝,眼中落难点点细碎流光,愈发衬得其面如冠玉。 看了公仪音几眼,他淡淡一勾唇,微微点头朝公仪音示意了一下。 出于礼貌,公仪音也点头朝他微微笑了一笑。 唇角刚一弯,便感到有一道火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用想,定是秦默无疑了。 她好笑地转了目光,似嗔非嗔地睨秦默一眼,又飞快地收了回来,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容色惑人。 秦默端起几上茶盏送到唇边,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微微勾了勾唇,眉眼间一抹流光。 人都到得差不多的时候,安帝也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过来了。 在场众人纷纷伏地行礼。 安帝走到上首一转身,看着面前众人双手一抬,朗声道,“诸位平身吧。” “谢陛下。”一阵裙裾窸窣之声过后,大家又重新入了席。 安帝清了清嗓子,扫一眼底下众人开了口,少不得又是一番例行公事的开场白,感谢在场诸位尤其是朝中众臣过去一年里的恪尽职守,最后话锋一转,引到了前些日子的冀州天心教一案上。 “近来冀州邪教作祟之事,想必大家都已有所耳闻。”他语气变得肃然而冷厉起来,“最恶劣的是,这其中竟然还牵涉到了大大小小好几名朝廷命官,实在是让朕生寒!” 他冷冽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天心教贼人心怀不轨,其心可诛,理应人人得而诛之!希望诸位能同朕一起,誓将这些贼人绳之以法!” “陛下英明!”底下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应声。 安帝的语声这才和缓了些许,接着道,“此次冀州一案,摧毁了天心教在冀州的老巢,还捉获了许多天心教贼人,此间功劳,当属延尉寺秦寺卿!秦爱卿何在?” “臣在。”清朗的声音传来,秦默的身影自脱席而出,俊郎立于场中。 安帝看着他露出一抹笑意,“此次天心教一案得破,秦爱卿居功甚伟,朕甚是欣慰。来人啊,传朕旨意下去,赐秦爱卿黄金百两,天丝锦十匹。” “微臣谢陛下赏赐。”秦默行礼谢恩。他面上淡然如今,人群却一片哗然。 天丝锦之名贵,更甚于黄金。具有冬暖夏凉之功效,乃皇宫御用贡品,每年所产也不过二十匹。现在安帝居然一下就赐了十匹给秦默,叫其他人如何不吃惊?各色各异的目光纷纷落在秦默身上。 秦默依旧清俊立于场中,唇边挂着淡淡的浅笑,愈发显得宠辱不惊起来。 众人的窃窃私语还未平息,安帝开口又道,“除此之外,朕还可以答应秦爱卿一个请求。秦爱卿,你可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 “启禀陛下,微臣的确有一个请求想请陛下成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秦默竟然接了安帝的话。 这下,所有人愈发好奇了。 也许安帝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可秦默居然当了真?看来似乎有好戏看了。 于是,所有人都诧异地盯着秦默,等待他的下文。 唯有一人,此时的心情却是忐忑中带了丝激动的。 公仪音。 她微微低了头,心跳得飞快,不敢看场中耀眼的秦默。他一袭白衫,风华绝代,散发出的光芒灼灼生辉。 “秦爱卿请讲。”安帝看着他笑眯眯道。 秦默微微吸一口气,目光似不经意往公仪音处一扫,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流光。 他转回目光看回安帝,轻启唇瓣,语声虽小,却是掷地有声,“微臣,求娶重华帝姬!请陛下成全。” 此语一出,栊梅园陷入诡异的寂静当中。人人都是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睛看着秦默,不肯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那句话。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梅瓣上水珠滴落在长几上的滴答声。 突然,一声瓷器打翻在地的声音将众人放空的思绪拉了回来。 循声望去,却是坐在长席靠后的王韵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水滴答滴答掉落在地,王韵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掏出袖中帕子擦拭着几上的水渍,神情颇为狼狈。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见王韵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想到前几天建邺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眼中闪过意味深长的神色,目光在秦默和公仪音身上掠过,越觉津津有味起来。 于是,经过王韵这么一打岔,原本落针可闻的栊梅园突然间就炸开了锅。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人人心思各异,大多是不解,是事不关己的看好戏心态,暗恋秦默之人诸如王韵之流,当然是心碎。唯有很小部分人,是气愤。 秦氏宗主和来参加了赏梅宴的秦氏族人。 秦氏宗主怒气沉沉的盯着场中的秦默,一种被玩弄的情绪自心底油然而生。心底的愤怒情绪咆哮着怒吼着,用尽全力克制才没让自己当场发泄出来。 他不知道秦默为何突然求娶重华帝姬,更不知道上首的安帝态度如何,现下也只能按捺住心思静观其变了。 安帝等场中议论声渐小才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似笑非笑道,“诸位爱卿似乎对秦爱卿的话颇为吃惊啊?”说着,目光往秦氏宗主面上一刺,意有所指。 秦氏宗主的脸更黑了。可是他不敢公开表示反对,因为世族与皇族的矛盾虽由来已久,但也只是心知肚明而已,没人敢摆到台面上来说,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毕竟,他们还有很多族人在朝为官,若公开提出异议,只会让他们族人难做。 “秦爱卿可否说说,为何想求娶重华?”见秦氏宗主吃瘪,安帝似乎心情大好,看着秦默的目光愈发笑意点点。 “微臣此去冀州与重华帝姬同行,深觉殿下冰雪聪明,性情纯善,臣心悦之,特此求娶!”秦默并未被园中骚乱的情绪所影响,神情愈发清隽,声音似上好的珠玉相撞,说不出的迷人。 安帝似乎很满意秦默的回答,嘴角笑容扩大,点了点头郑重其事道,“好!秦爱卿乃国之良臣,重华乃朕爱女,难得两人两情相悦,朕自然乐见其成。秦爱卿,你的求娶,朕准了!刘邴,传朕旨意下去,着鸿胪寺着手准备,则吉日完婚。” 刘邴大声应是。 然而此时栊梅园像是在热油锅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倏地炸开了锅,他的声音很快被湮没在熙攘和嘈杂之中。 这时,另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在一众浮华之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竟是方才那名公仪音没见过的顾家郎君。 他说,“陛下,草民斗胆请求一言。” 第215章 好奇害死猫 在顾家男子开口前,公仪音的心情颇有些百感交集。 一方面,她有一种终于达成所愿的如释重负,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对未知前路的迷茫和忐忑。 无数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让她越加不敢泄露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只微垂着头,面容宁和,唇边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浅浅笑意,看不出心中所想,唯独微微颤动着的眼睫毛泄露了心中一丁点的情绪。 好在这时顾家郎君突然开了口,于是,一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去。 他们心中亦有许多疑惑,只是有的没有资格立场开口,有的又不敢公然忤逆安帝的意思,因而都只是蠢蠢欲动,并没有敢出这个头。 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出了声,登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公仪音也心有诧异,抬头朝出声之人看去,见是方才顾家那位郎君,眼中疑惑之情更甚。 居然是他?这个时候,他想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眸中恢复一片澄澈如水,沉而淡地看着那男子,静待其变。 安帝没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声,目光微沉,冷冷地朝那男子瞥了一眼,见是顾家之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声音沉郁道,“说吧。” “谢陛下。”男子朝安帝行了个礼,又看向公仪音笑笑,面上是从容而明净的神情,“草民似乎应该先向帝姬自我介绍一下。”他风度翩翩拱手一礼,声音澈而冽,“草民顾晞朝,若斗胆能与殿下攀上几分亲戚情分的话,草民的辈分应该是殿下的表兄才是。殿下的母妃,是草民的亲姑母。” 公仪音闻言一惊。 自己的表兄?而母妃是他的亲姑母的话这么说那日从母妃宫中发现的那位顾琛,是他的父亲? 她心中生了几分疑惑,面上只不动声色地点头笑了笑,并不多说。 顾晞朝看着她的目光愈发温柔起来,接着开口道,“姑母生前曾有一封信放在家父处,并托家父在殿下成婚之前转交给您。既然殿下如今良缘已成,改日草民会带着姑母的信登门拜访。因之前殿下并不认识草民,草民怕贸然登门多有不妥,因而借此机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殿下说清楚,还请陛下和殿下不要见怪。” 听完顾晞朝的话,公仪音有一瞬间的愕然。 他说什么?母妃有一封给自己的信放在顾家?前世的时候自己为何不知道这码事?究竟是事情的发展因自己的重生有了改变,还是? 她狐疑的目光在顾晞朝面上流连,虽然他仍旧笑得和煦而淡然,但公仪音心中还是生了几分疑色。 顾晞朝这个时候说这话,是何故?这是主动向皇族示好?还是另有企图? 虽然她很想相信母妃的母家不会害她,但知人知面,在没有深入同顾家人接触之前,她不能想当然地评定一个人的好坏。 这么一想,决定暂且静观其变,待看到母妃的信后再做打算。 她整整衣衫站了起来,朝顾晞朝笑笑,亦是淡淡行了个礼,“多谢表兄告知,既然母妃有信要给我,自然也该是我亲自去顾府拜访才是,也顺便”她微微顿了一顿,朝顾晞朝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也顺便拜访一下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才是。” 不管顾晞朝是何原因这个时候将母妃的信提出来,他至少传递出了一种讯号,那就是——他们决定不再同从前一样与皇族将界限划分得一清二楚。不管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既然他们主动抛出了橄榄枝,公仪音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听公仪音这么回答,顾晞朝面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看着这个表妹的目光也愈发幽深了几分。 看来,这个记忆中天真烂漫的表妹,果然成长了许多。或许父亲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他点点头,面露感激之色,“如此,就太感谢殿下了。草民代表顾家欢迎殿下的到来。” 公仪音点头应下,坐了下去。 安帝没料到顾晞朝会突然扯出顾贵嫔来,还多了一封他不知道内容的信,这种事情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让他颇有些不悦,只是见公仪音目光熠熠,似乎带了几分雀跃和欣然的神色,这才将心底的不快咽了下去。 罢了,既然重华想要同顾家接触,自己就由着她去吧。 若不是上一次重华同他提了提,这次赏梅宴,他本意是不准备邀请顾家的。只是为了后续公仪音去顾家拜访不那么尴尬,这才随便让人下了张帖子送去顾家。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顾家居然派了人过来。虽然只是个小辈子弟,但也足以说明一件事——顾家如今对皇族的态度似乎比以前有所松动了! 对于这个发现,他谈不上有多高兴,但诚如重华之前所说,顾家虽不入朝为官,但门生遍布朝野。若同他们的关系能有所缓和,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是以便不再多说。 只是,同样不高兴的,还有一人。 立在场中的秦默微眯了眼眸打量着温文尔雅的顾晞朝,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等他终于说完话坐下去后,这才沉沉开口看向安帝谢恩,“臣,谢主隆恩!” 安帝看回秦默,神色和缓了些许,“哈哈”笑了两声道,“秦爱卿不用多礼,日后你和朕就是一家人了。”说着,目光在黑沉着脸的秦氏宗主面上一扫,隐有得色。 秦氏宗主的目光能喷出火来,也不看安帝,只恨恨地盯着秦默。 在场之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和诡异。 有伤心欲绝之人,譬如以袖掩面不能自已的王韵。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一步。本以为秦默就算喜欢重华帝姬,秦氏也一定不会同意他娶皇族之人的,没想到居然是安帝亲自赐婚! 有嫉妒愤恨之人,譬如公仪楚容蓁蓁之流,手中帕子都快被绞烂了。秦默那是什么人?那是整个建邺所有贵女的梦中情人,只是鉴于皇族和士族之间的尴尬关系,他们也只能望之兴叹罢了,谁能想到这等好事竟然落在了公仪音身上! 容蓁蓁还好,最气愤的要数公仪楚了,要知道,她还是公仪音的长姊,可安帝居然直接跳过了她给公仪音赐婚,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她不甘的目光像钉子一般黏在公仪音面上,似乎想在她面上剜出一个洞来。 有沉思不语之人,这些人,大多是其他士族之人,思考着安帝此举的用意,思考着方才顾晞朝的主动示好和安帝赐婚秦氏和重华帝姬会不会对士族和皇族之间的关系有所影响,若有,他们又该怎么做。 场中情况瞬息万变,每个人的脑中都在飞速转动着,尽量从中找出对自己和家族有利的一面来。 如此一来,栊梅园里越发静了。 便是身后伺候着的宫婢们也敏感地感受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氛,垂首恭敬而立,大气也不敢出。 安帝却似没感觉到这样的诡异的气氛一般,“哈哈”又笑了两声,举起面前酒盏,目光在底下一圈人面上一扫,朗声道,“来来来,诸位干一杯!” 公仪音会意,在安帝离场没多久,也跟着起身。 “你去哪里?”身旁的公仪楚怒气沉沉问道,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深深的憎愤。 公仪音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径直离了席往出栊梅园的方向走去。 “你!”见公仪音理都不理她,公仪楚恨恨出声,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似要喷出一团火来,心内一急,紧跟着就要起身跟上去。 “别冲动!”上首的皇后睨她一眼,压低声音冷冷道。 “母后!”公仪楚不甘心地看向皇后,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块。 皇后没有再出声,只用那一对威严的凤眼狠狠瞪着公仪楚,让她不敢造次,只得悻悻地收回目光,一脸不情不愿地待在席上。心中却像被无数双手在撕拉着,难受得厉害。 公仪音出了栊梅园,带着在园子外等候的阿灵和阿素往安帝的甘泉殿去。 阿灵和阿素自然听到了方才安帝在园中的赐婚,见到公仪音出来,两人都是一脸兴味盎然的模样,看着公仪音笑得欢快。 公仪音瞥她们一眼,“怎么笑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捡了钱呢。” 阿灵“嘻嘻”一笑,凑上来道,“怎么?殿下终于嫁出去了,这事难道不比捡了钱更让人开心?” 公仪音伸出食指戳了她额头一下,没好气道,“什么叫终于嫁出去了?难不成你们家殿下之前一直没人娶?” 被公仪音这么一说,阿灵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语间的不妥,忙吐了吐舌头,朝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好奇道,“殿下,咱们这是去哪啊?” “去甘泉殿。” “咦?”阿灵和阿素都有些不解,“陛下?您方才去栊梅园之前不是就去见过陛下了么?” 公仪音耸耸肩,“我也不清楚,但方才父皇临走的时候分明给了我一个眼色。” “我知道了!”阿素恍然,“莫不是因为方才顾家郎君的事?” “有可能。”想起方才在宴会上突然冒出来的顾晞朝,公仪音面上笑意淡了淡,眼中闪过一抹神色。希望她这个表兄,可不要是什么心怀叵测之人才是。 思索间,甘泉殿已经走到了。 果然,刘邴正在外头候着,显然是在等她过来。 见公仪音一行人朝这边走来,刘邴忙迎了上去,面上笑开了一朵花,“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觅得如意郎君!” 公仪音笑着谢过他的道贺,跟着刘邴进了内殿。 “重华啊,过来。”安帝听得动静,朝公仪音招招手。 公仪音依言在他身侧坐下,见安帝指了指面前摊开的宣纸看着她道,“重华,你来看看,朕这字写得怎么样?” 没有料到她坐下来安帝问她的第一句话却是他的字迹,公仪音愣了愣,方才凝神朝安帝写的字看去。端详了一会,认真地点了点头,“父皇的字又进步了。” 安帝咧嘴一笑,似乎对公仪音的夸赞十分受用,拿起几上的宣纸放在眼前认真看了一番,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嗯,朕也这般觉得。” 看着孩子气般的安帝,公仪音哭笑不得,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父皇叫重华过来,不会就是为了上重华鉴赏您的字的吧?” 安帝“哈哈”一笑,放下手中的宣纸道,“当然不是,朕心里痛快,叫你过来陪着说说话。”说着,不待公仪音反应,接着又道,“你看到方才秦茂德那个老匹夫的脸色了吗?真真是叫朕心里畅快啊。” “父皇”见安帝这般口无遮拦,公仪音微有些尴尬。好在此处没旁人,若叫他人听见父皇这般称呼自己的臣子,叫人心里会怎么想? “好啦。”安帝看着她笑笑,“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重华终于觅得如意郎君了,朕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父皇”听安帝这般深有感触地说来,公仪音亦有些许唏嘘,眸光中有泪花微微闪烁。 安帝深吸一口气,微微正色道,“不过朕方才使眼色叫你来却是为了顾晞朝的事。” 果然是顾晞朝! 公仪音眸光微闪,看着安帝道,“父皇的意思是?” “这次赏梅宴,朕本没想到顾家会派人过来参加。只是因为你想年后去顾家拜访,朕想着明面上的礼数得过得去,以免你难做,便随意派人递了张帖子过去,没想到顾家竟真的派了人来参见了,这可是十年八载头一遭啊。虽然顾晞朝算不得顾家什么重量级人物,但也算是顾家小辈中出色之辈了。重华,你说,顾家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父皇认识这个顾晞朝?”公仪音没有立即回答安帝的话。 安帝沉吟着点点头,“他是你母妃亲兄长顾琛的嫡子,当年你母妃在闺中之时,与顾琛感情颇为要好。” 这是自然,公仪音心想。想起自己在飞羽宫发现的母妃和顾琛之间的那一沓信件,附和着点了点头,只是为了怕安帝多想,没有将当日的发现说出。 她想了想,接着说回方才安帝问的那个问题,“父皇,我想,也许顾家的心思同我们是一样的。” 安帝沉吟着望向她,“怎么说?” “也许现在顾家的掌权之人换了,对我们公仪氏的态度有所缓和也说不定。您方才说顾晞朝的父亲与母妃从前关系很要好,也许,如今顾家正是他掌权也说不定,因此想破除从前与皇族的坚冰。毕竟,若世世代代这样与皇族作对,最后吃亏的终究还是他们,何必要为了当初的一时之气而殃及子孙后代呢?此次顾晞朝的所作所为,也许就是一个讯号罢了,借母妃留下的那封信,有意缓解两族之间的矛盾。”公仪音缓缓分析道来。 “有道理。”安帝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头我再让人查查顾家的现状,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告诉你之后,你再上门拜访吧,也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公仪音点头,心里却有些无奈。 顾家明明是很重要的一族,还与皇族有这么深的渊源,父皇却等到跟他们有交集的时候才想起去调查他们的底细,实在有些不懂得未雨绸缪。 她心中微叹,寻思着该找个机会同父皇好好说说才是。 安帝没有发现她神情的异样,又说起了公仪音出嫁的话题。公仪音心中娇羞,只得把方才的隐忧抛之脑后,先应付起了安帝连番的打趣和盘问了。 安帝和公仪音走后的栊梅园,愈发沸反盈天起来。 人人都被方才安帝突然宣布的消息给震住了,三三两两同身侧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端坐在上首的皇后冷冷扫一眼园中骚乱的情况,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她清冷的目光往下首某处一扫,眸底浮现出点点异色。 很快,她也起了身,在流珠的陪同下出了栊梅园。 公仪楚彼时仍在生气当中,等到回过神来,发现皇后也不见了踪影,顿时觉得这赏梅宴百无聊赖起来,待了一会也悻悻离去。 只是她去到秋水宫也没有看到皇后的踪迹,只得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两人的离去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此此时栊梅园的焦点,都落在了一旁面色惨白的王韵脸上。 自从方才安帝赐婚给秦默和公仪音之后,她的面上神情就一直是呆木木,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般。有些惯喜欢看好戏的人自然忍不住明嘲暗讽了一番。王韵本就是心气儿高,再被人这么一讽刺,面皮登时就挂不住了,愤而甩袖离席。 等到另一席的王泓匆匆赶来时,早已不见了王韵的踪影,只当王韵找地方伤心去了,返回去同王氏宗主和他的父亲报告去了。 王韵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地出了栊梅园,一路都觉得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当下心中焦躁之意更甚,急急忙忙往人少的地方跑去。一时慌不择路,等到她反应过来停下脚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四周荒无人烟的模样。 一阵寒风吹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衣衫,目光四下一扫。 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宫殿,到处杂草丛生,景致凋敝,又是寒冷的冬季,更添几分萧瑟之意,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王韵经过方才那么一跑,身上早已出了一层薄汗,再被寒风这么一吹,全身的汗毛登时跟着竖了起来,越发觉得周围鬼影重重。 她不敢多待,抬步欲走,却听到那座看似荒芜的宫殿中隐隐传来了人声,顿时一骇,转身就要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可这时,她却突然听到顺着风飘来的话语中传来了熟悉的几个字,“秦九郎”“公仪音”,顿时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谈论他们俩? 心中交战了一番,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心理,深吸一口气,朝宫殿窗户处小心翼翼地挪去。 好在这处宫殿只有座独立的大殿,并无院子,王韵很快便悄悄地挪到了墙角蹲着,头顶便是一扇半开的窗户,隐隐人声正从里头传来。 她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屏住呼吸偷听起里头之人的谈话来。 王韵并没看清殿中有几人,只隐隐听得一男一女的声音传来。此处万籁俱寂,那两道人声便格外清晰。王韵听了几句,突然觉得那女声有几分熟悉,不由愈发沉了心思,大气也不敢出,接着往下听。 岂料,再往下听去,王韵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原本就惨白的脸色仅存的血色也退得干干净净,捂住嘴巴一脸惊骇的模样。 第216章 香消玉殒 宫殿中的话语断断续续飘入王韵耳中,她的眼睛越瞪越大,脸色也愈发苍白如纸,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一般,双手狠狠扼住自己的喉咙和嘴巴,不敢发出一句声响。 不知猫着腰在墙角蹲了多久,只觉自己的双脚早已发麻,王韵才渐渐从莫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可一颗心仍旧高高地悬在半空,警惕地四处扫了扫,好在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这才渐渐松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微微喘了口气。 可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心中被方才偷听到的谈话震惊到无以复加,明白自己躲在这里的事若是被殿内之人发现,只能是死路一条。 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四下看了看,开始屏住呼吸猫着腰往后退。 此处久无人住,自然也就无人打扫,到处枯叶堆积,断枝丛生,尽管已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在后退的过程中,王韵还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一片细小的枯叶,发出“咔擦”一声的碎响。 响声本不大,但此处万籁俱静,稍微一点响动都会在空中放大无数倍,清晰地传入人的耳朵里。 完了! 王韵脑海中闪过这个信念,好不容易恢复丝丝血色的面庞红潮刹那间又退得干干净净。她四下一瞧,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藏身之处,只得心一横,猫着腰闪身拐进了宫殿外墙的另一侧,紧紧贴着墙壁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 王韵难受得都没法呼吸了,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狠狠揪着自己的心脏,让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在原地。 这一声细微的声响并未逃过殿中人的耳朵,面朝着窗户而站的那女子眉眼一横,冷冽的目光朝窗外一扫,虽并未看到什么人影,却仍是不放心。扭头看向旁侧候着的一女婢模样的女子,皱着眉头沉声吩咐道,“你出去看看!” 女婢应一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走出殿外,她目光四下一扫,最后定在宫殿的另一侧,脚步未停,朝那边走去。 王韵躲在拐角处浑身瘫软,听得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了她脆弱的心上,心跳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正在这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吹起地上堆积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催命符般的脚步声也突然停了下来。 王韵一怔,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眼见着都能看到寒风吹起的那人衣裙一角的,耳中的脚步声却突然折返了回去,渐渐走远。 王韵舒一口气,不一会儿,果然听到宫殿内有女婢清澈的声音传来,“主子,没有人,应该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响。” 她这才定了心,身上起的一层细密的汗珠被风一吹,浑身的毛孔都似被打开,一阵寒意自脚底漫底,心底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不敢再次多待,左右看了看,赶紧绕到宫殿后方随便循着一条路走了出去。 王韵走后没多久,方才的宫殿中又走出一人。 是个身着窄袖袍衫的男子。 他目色深沉,四下一扫,目光在地上定格良久,最终抬了头,重新扫视一番,定格在宫殿的拐角之处。脚步未曾犹疑,大踏步走了过去。 举目四眺,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可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却被地上玉白一角所吸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风吹来的枯叶埋在了底下。不由目光一沉,走过去俯身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是块制作精美的玉佩,触手生凉,雕工细腻。 男子将玉佩拿在手上,放在细细一端详,很容易就看出了玉佩被雕刻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儿模样,憨态可掬,细腻精巧,一看便是女子所用之物。 男子握紧拳头,将小鸟玉佩紧握在手中,眉眼间浮现一抹嗜血的狠厉。 很快,他猛地转身,大踏步朝身后的宫殿内走去。 王韵惊魂未停地逃离了那座宫殿,面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稍微听到点响动便草木皆兵。 因为不熟悉地形,她绕了好半天才绕到栊梅园前方。 耳畔听着栊梅园中传来的嘈杂熙攘之声传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噗噗噗”剧烈跳动的心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眯了眼眸往前一看,果然在园中看到了王氏宗主、王览和王泓的身影,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自己方才发现的那个惊天大秘密告诉祖父他们了! 这个秘密实在太过惊人,让她完全承受不住,得赶紧找祖父他们拿个主意才是。 这么想着,脚下步伐越发加快起来。 眼见着拐过这条小径,栊梅园就历历在目了,这时,突然有人在她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王韵此时正处在疑神疑鬼之中,不由吓了一大跳,“哇”的惊叫声,连连后退几步才一脸警惕地转身朝后望去。 栊梅园里人声嘈杂,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站在王韵身后的是一名青衣宫婢,正一脸歉意地看着王韵。 见是自己不认识的宫婢,王韵皱了皱眉,勉强定了定心神冷声问道,“你是谁?” 那个宫婢朝王韵训练有素地行了个礼,看着王韵语带歉意道,“吓到女郎实在是抱歉。”她指了指前方的栊梅园道,“婢子是在栊梅园当差的,方才婢子在园中拾到一块玉佩,问了别的贵客,有人认出是女郎之物。婢子刚刚在那边见到女郎过来了,便拿着玉佩来问问。” 说着,将手伸了过来,摊开手掌,露出手中那块润泽精美的小鸟玉佩。 见她言辞温柔有礼,并没有什么不妥,王韵微微松了口气,听得这宫婢所说,忙慌慌张张朝腰间摸去。果然,原本系在腰间的那块小鸟玉佩不见了。 她忙抬头朝那宫婢笑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玉佩,感激道,“谢谢你,这的确是我的。”说着,一边将玉佩系回腰间,一边心有余悸地想到,幸好这玉佩是掉在了栊梅园中,若是掉在了方才那座宫殿处,自己可就性命堪忧了。 她这么想着,心底愈发庆幸起来,忍不住抬头又朝那宫婢笑了笑,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宫婢腼腆一笑,嘴上直道,“女郎不用客气。” 王韵整了整衣衫,到底还惦记着方才听到的事,心中不定,冲她点点头示意后便转身快步朝栊梅园走去。 岂料还未走几步,一旁的灌木丛中却突然蹿出一名内侍,那内侍跳到王韵身后,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伸手用一块帕子捂住了王韵的嘴。 王韵下意识想要求救,只是那帕子上似乎涂了迷药,她很快陷入昏迷之中失去了意识。 这时,方才给王韵送玉佩的那宫婢也快步走了上来,脸上早已收起了方才跟王韵说话时的和煦和无害,一脸冰冷之色,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昏迷在内侍怀中的王韵,冷声冲着那内侍吩咐道,“快把她弄走,别让人发现了。” 内侍低低应一声,同宫婢一道,将王韵拖入了灌木丛中,然而将她装在袋中扛着飞奔而去。 宫婢留在原地四下打量一番,见没有人发觉,也转身快步离去。 冬日清寒,冷冽的寒风肆虐着卷起地上的杂草枯枝,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落了下来。不远处的栊梅园人影穿梭,依旧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此处的小径上,又恢复了方才的清冷,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公仪音在甘泉殿和安帝闲聊了一会,心中总有些惦记着秦默,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刚出甘泉殿走了没多远,便觉得额头上似有冰凉而轻盈的物体落下,用手一摸,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身后的阿灵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下雪啦!” 公仪音抬头一瞧,果然看见天上下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恰似漫天飞舞的柳絮一般。 今日竟真的下了建邺的第一场雪! 莫不是上天也在为她和秦默的结合而感到开心? 公仪音心怀喜悦之情,看到这样的景色自然觉得是好兆头。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凝视着雪花在手掌心中渐渐消融,感受到手心传来的点点凉意,也被身侧阿灵的欢快情绪所感染,忍不住欢喜起来。 今日这雪下得还不小,从甘泉殿走到栊梅园的距离并不远,可到栊梅园时,她的发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带着微微结成冰的状况,愈发显得其肌肤盈透似雪,娇艳动人。 栊梅园里的人并未减少,反倒因为这一场雪而愈发显得人头攒动起来。 三色的梅瓣上落着将化未化的雪,莹润清透,衬得梅瓣如娇羞的少女般楚楚动人。遒劲的褐色梅枝上不一会儿也堆满了雪花,整个栊梅园很快就被一层薄薄的白雪所覆盖,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公仪音随意在一株梅枝旁伫足,用手轻轻一拨弄,梅瓣上的雪水便轻颤着落了下来,这样熟悉的场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日所见的母妃的飞羽宫。 如果母妃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她会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吗? 眸光盯着面前的梅枝,思绪却已飞出老远,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响起了一道清丽的声音,“重华喜欢梅花?” 公仪音回过神来转头一瞧,是许久未见的叶衣衣,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与园中的腊梅交相辉映,倒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丝少女的娇俏。 公仪音展颜一笑,露出一个明灿的笑容来,“表姊,好久不见。” 叶衣衣微微一点头,目光也顺着望向身前的梅花,“去冀州一行还顺利吧?” 公仪音点点头,“都挺好的,多谢皇姊关心。” “那就好。”叶衣衣的目光又挪到了她的面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打趣的语气道,“不过想来也是,这次冀州之行,可是你和秦九郎的定情之旅呢。” “表姊!”公仪音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看向叶衣衣嗔道。 叶衣衣抿唇笑笑,刚要说话,斜刺里却冷不丁插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声音,“谁知道他们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也许早就暗度陈仓了也说不定。” 公仪音循声转头望去,见是一脸鄙夷和嫉妒之色的容蓁蓁,小脸儿登时就垮了下来,冷声道,“清和郡主说话可要注意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可别忘了,这是宫里,小心到时候让皇姑母下不了台。”她撂下这一句话,便看见容蓁蓁的脸慢慢涨红了,看着公仪音的目光中写满了愤然。 公仪音不屑地瞥开了眼。 自己方才那话就是叫她收敛着些,这是在宫里,是自己的地盘,若她再这么阴阳怪气不知好歹,可就别怪自己不看长帝姬的面子让她难堪了。 容蓁蓁并不蠢,自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公仪音不再理她,看向叶衣衣歉意一笑,“表姊,我先过去那边了,改日再约你出来。” 叶衣衣知道她不想跟容蓁蓁有什么牵扯,点头笑笑应了。 看着公仪音旖旎远去的身影,容蓁蓁啐一口,恨恨道,“摆什么臭架子!” 叶衣衣清冷地睨她一眼,“阿姊,你就省省吧。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非要跟重华作对?每次你又没有讨到任何好处。” 容蓁蓁白她一眼,“要你管!” 叶衣衣摇摇头轻叹一声,也不再跟她多说,抬步走远。 公仪音走远了些停下脚步,搜索着秦默的所在位置。可看了一圈似乎也没见到秦默的踪影,却见到顾晞朝带着清浅的笑意朝她这边走来,似乎是来找自己的。 他行到公仪音面前行了个礼,“殿下。” 公仪音淡淡打量了她一眼,语气不温不火道,“表兄。”叫表兄,是为了给过几日她去顾府拜访缓和下两家之间的关系,语气不温不火却又是在潜意识里提醒着顾晞朝,自己并未完全信任他们。 顾晞朝身上有种世家公子特有的濯濯清气,举止间如同青松翠竹般自有一股清雅之韵。听公仪音这般称呼他,他唇角勾出一抹温润的笑意,“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公仪音心知顾晞朝怕是要对他方才的举动做进一步的解释,点点头,朝旁走了几步,顾晞朝也跟了上来。 两人在栊梅园一角定住,顾晞朝看了看公仪音,开口道,“殿下不怪我们?” 公仪音翘了翘唇角,目光澄澈地睨他一眼,言语间意味不明,“我们?表兄是指?” 顾晞朝清俊一笑,“草民的父亲和祖父。” 公仪音淡淡地看着她,语声清泠而空灵,“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顾晞朝笑意不变,眉眼间的亮色却是淡了淡,他看着公仪音清雅的眉眼,半晌,才淡淡叹一口气,接着开口道,“虽然作为晚辈不应该说长辈的不是,但祖父这件事上,的确做得太过绝情了些。” 公仪音淡笑不语,目光落在面前的开得正艳的梅花之上,并不接话,只静静地听着。 顾晞朝往公仪音面上神情瞟了一眼,眼眸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异色,想了想,接着又道,“不知殿下对当年之事?”他话未说完,试探着又看了公仪音一眼。 “略有耳闻。”公仪音这才清冷开了口。 “当年之事,祖父虽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到底也是有苦衷的,还请殿下体谅些许。”顾晞朝语带歉意。 公仪音对当年顾家和母妃之间的纠葛其实并不了解细节,因而也不好多说。方才只是借此表达一下对顾家这么多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不满罢了,既然意思已经带到,也不矫情多说。点点道,“都已经过去了,表兄也不必对我感到抱歉。” 顾晞朝舒一口气,笑笑道,“那草民就和家人一道等着殿下了。” 公仪音也回以一笑,“既然都是一家人,表兄也不用太客气了,唤我无忧便是。”不管母妃和上一辈人有什么恩怨,顾晞朝也不是知情者,所以自己就算有不满,也不该是对他,因而缓和了几分语气,微微弯了眉眼,发自内心地报以一笑。 感到公仪音态度的转变,顾晞朝眸色亮了一亮,刚想趁热打铁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瞥到不远处有一人朝这边走来,不由改了主意,勾了勾唇看向公仪音,“好,看来有人要来找无忧了,我就不多加打扰了,改日恭候你的到来。” 公仪音一愣,抬头朝顾晞朝方才眼神瞟去的方向一望,看到的是秦默的身影。转眼朝顾晞朝笑笑,“好,那就下次见了,表兄。” 顾晞朝点点头,大袖偏偏地离开了。 公仪音站在原地未动,看着秦默朝她这边走来。秦默走到她身前停下,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顾晞朝离去的背影,“平白多了个表兄,嗯?” 公仪音睨他一眼,嘻嘻一笑道,“怎么?你连表兄的醋也要吃?” 秦默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最后定格在她微微翘起的唇角之上,语意凉淡,“你这表兄,也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这样的人我也醋,岂不是自降身份了?” 公仪音只抿唇笑得欢愉。 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秦默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嘴角,“方才你主上找你,没有说什么吧?” 公仪音摇摇头,“他找我是为了说顾家的事。咱俩的事,那日他便问清我了,都已经赐了婚了,还有什么好问的。”说着,冲秦默眨了眨眼,“倒是我看你祖父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吗?你事先没有知会他?” 秦默不以为意地摊了摊手,“若是提前知会了他,今日这婚就赐不成了,只能打他个措手不及才是,这样他才不会从中阻挠。等到木已成舟,他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做什么了。” “可是他到底是宗主,会不会对你在秦氏的地位有所影响?”公仪音看着他,目露担忧之色。 秦默自嘲地笑笑,凉淡的目光往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秦氏族人身上一一扫过,语声带上了些许冷冽,“我在秦氏的地位他们一直对我身份存疑,就算没有这桩事,也会想方设法寻我的错处。即使祖父想保我,其他人也不见得会同意。与其费尽心力去提防他们时不时的暗算,倒不如我主动将把柄递上去给他们好了。” 听秦默这么一说,公仪音微微心惊,目光四下一扫,压低了声音道,“阿默,你打算步秦五郎的后尘?” 步秦肃的后尘,就是同秦家决裂了! 秦默带上一缕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眼神中微光闪烁看不出心中所想,语声淡淡,“主动同秦家决裂,这种事我不会做,以免被人冠上不忠不孝之名。顶多,是等着祖父一怒之下将我驱逐出族罢了。到时候,还能落得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名声,岂不美哉?” 听得他用这种毫不在意的玩笑口吻说来,公仪音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似嗔非嗔睨秦默一眼,道,“我可不想背上这红颜祸水之名。” “放心吧。”秦默淡笑地看着他,“阿音就不用替我担心了,你啊,就好好等着做新娘吧。” 听到秦默说起这话,公仪音不由面色一红,清亮如点漆般的眸子转了转。忽然,她想起一事,抬起头略带好奇地看向秦默,“阿默,我们成亲后,你会搬来帝姬府吗?” 前世秦默是住在帝姬府的,可这一世,情况有所不同,如果他不愿意,自己也不会强求,大不了嫁去秦府便是。有她帝姬的身份在,秦府众人也奈何她不得。 “自然。”秦默毫不犹豫的点头,面上带了点点笑意,“秦府水太浊,我可不想你嫁过去还要费神斗这斗那。既然是我主动求娶于你,自然是要安安分分做驸马郎住帝姬府才是。” 听得秦默这般带着玩笑口吻说来,公仪音微微定了心。看来一切都在秦默的掌握之中,之所以不同她细说,想来是顾及着此处人多眼杂,不好多说罢了。 公仪音目光一扫,果然看到许多双眼睛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瞅一眼,面上露出好奇而八卦的神色。只是时下男女大防并不重,更何况公仪音和秦默已得安帝亲自赐婚,站在一起说两句话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也没人敢说什么。 公仪音看着那些或试探或闪躲的目光,讥讽地勾唇一笑,转头冲秦默眨了眨眼,“好了,等过几天向晚楼再细谈。” 见公仪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秦默也浅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公仪音微微侧了侧身子,挡住了一部分不怀好意的目光,“方才我怎么没见到你?你去哪里了?” 听到公仪音问起这事,秦默唇畔笑意淡了淡,用一种低低的只能两个人听到的话说道,“我的人查到宫中有人与当时廖青风死时那份失踪的名单有关,只是线索追踪到这里却断了。我方才便是去处理这事去了。” 一听竟是这事,公仪音神情一凛,“线索断了?可有我能帮到的?” “现下怕是查不到什么了。过两天向晚楼之约,我再同你细说。”秦默正色道。飘飘小雪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淡然的白光。他负手而立雪中,目光淡然而专注。 公仪音莫名定了心,看着面前的秦默,露出一个灿然的笑颜。 日后她的余生,就要同这个男人一起度过了。一想到这,公仪音原本浮躁而不定的就突然间定了下来。 秦默,余生请多多指教!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心意相通的心照不宣。 雪花飘飘,落在两人的发上和衣上,很快覆了薄薄一层,愈发显得两人带着飘飘仙气,看在众人的眼里只觉般配得紧,一时间艳羡不已。 正当两人深情凝视之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刺破天际的尖叫声。 公仪音和秦默同时一凛,收回目光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竟然觉得这声音同容蓁蓁的有几分相似,顿时皱了眉头,目光往栊梅园一扫,果然没有看到容蓁蓁的踪影。倒是看到了面露急色的叶衣衣。 难道当真是容蓁蓁? 公仪音同秦默对视一眼,朝叶衣衣走去,“表姊,清和表姊呢?” “方才我便同她分了手,不知道去了哪里。”叶衣衣语带焦急之意,目光频频朝那尖叫声的发源地望去。公仪音同她一道顺着人流往那边赶去,一边走一边问道,“皇姑母呢?” “母亲方才便回宫歇着了。” 这时,透过重重人群,公仪音果然一眼便瞧见了容蓁蓁的身影,她背对着她们,看不清面上神色,但似乎并没有受伤。 公仪音刚待松口气,却听得秦默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在颤抖!” 不由面色又是一凝,定睛一瞧,果然看到容蓁蓁的肩膀在一耸一耸抖动着。不知为何,公仪音突然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自脚底升起一股子凉意。 此时,容蓁蓁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对着地上指指点点着什么。 公仪音越发不安起来,示意身后的阿灵阿素上前拨开众人,费力挤到了前头。叶衣衣和秦默也紧紧跟在她身后挤了进来。 公仪音急急拿目光往地上一扫,这一看,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只见冰冷的地上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后脑勺对着众人,身上已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依稀只能看出原本身上穿着的银红披风,以及掀起的披风一角下的米色袄裙。 而头上簪着的,是一只翠鸟含珠流苏金簪,流苏冷冷地垂在女子的鬓边,虽看不出女子容颜,却愈发显出一抹冰冷的凄凉来。 看着这熟悉的装扮和身形,公仪音心跳一顿。 这这似乎是王韵?! 她刚要蹲下查个究竟,秦默在她身后悄悄道,“阿音,你现在是重华帝姬,很多双眼睛盯着,让我来。” 公仪音这才蓦然反应过来,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侧身给秦默让了条道出来。 秦默快步上前在那女子身旁蹲下,拿起她冰凉的手腕把了把脉,很快又放了下去,面上一抹冷然的神色。 看秦默这幅样子,公仪音愈发觉得手脚冰凉起来,强自克制住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怎么样?” 秦默黯然地摇摇头,抬头看公仪音身边的阿灵和阿素一眼,吩咐道,“你们帮我把她翻过来。” 阿灵和阿素也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在地上那女子的两侧蹲了下来,然后一起用力,将女子的身子翻转过来。 女子的脸一露出来,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地上躺着的女子,竟然真的是王韵! 公仪音不可思议地捂住嘴,目光紧紧地盯着地上的王韵已渐渐冰凉的身体,一阵冰冷的寒意蔓延至全身。她压下心中的不适,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王韵的全身,希望能发现什么线索来 王韵的额头上不知为何破了一个鲜明的的大洞,还有少量血迹从中渗出。面色一片惨白,双目紧闭,脸上混着雪水和泥土,看上去惨不忍睹。 她目光四下一扫,很快发现王韵的头部旁边躺着一块斗大的石块,石块棱角分明,尖锐处还隐约透出斑斑血迹。 难道是王韵不小心跌倒在了石块上,才导致了这出惨剧的发生? 她愣愣地看着地上没有半点血色的王韵的尸体,鼻端是混着血腥味的湿冷之气,一阵恶心和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自己熟知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前一刻,她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后一刻,她却成了躺在雪地里的一具尸体。 虽然公仪音并不喜欢王韵,可看到王韵就这么惨死在了自己面前,心底还是涌上一丝不忍。 她怎么会突然死在了栊梅园里? 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公仪音不敢往深处想去,余光瞧见秦默沉着脸色站了起来,目光在周围围观的人群面上一扫,然后看向公仪音道,“殿下,请速速派人封锁现场。” 公仪音蓦然回了神,忙指挥阿灵道,“你去叫周围巡逻的羽林卫过来封锁栊梅园,没有我的吩咐不能放任何人出去。”又看向阿素吩咐,“你速速将父皇和皇后请来,另外,让太医也速速过来。” 栊梅园死了人,安帝和皇后自然不能不在场,何况,还有王家的人等着他们去安抚呢。 这么一想,突然想起王家还有人在这里,焦急的目光忙在人群中急切地搜索着。这时,她眼尖地瞧见栊梅园另一角有几人匆匆朝这边赶来。 正是王氏宗主等人! 公仪音心底一沉,看一眼地上王韵的惨状,同秦默对视一眼,对着一旁问询赶来维护现场的内侍道,“你们快去将王氏的人拦住!” 内侍得令,匆匆拨开人群迎了上去,将王氏宗主等人拦在了人群之外。 王氏宗主蓦地被人挡住,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墨来。他阴冷的目光往内侍身后一扫,很快定格在公仪音和秦默身上,语带不悦道,“殿下这是何意?老臣听说阿韵出了事,急急赶来想看看,殿下为何不放我们过去?” 公仪音在他身后同样面露急色的王泓和王览等人面上一扫,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些,“王家女郎现在不宜见人,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还请宗主稍安勿躁。” 他身后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一听,脸色顿时就白了下来,冲着公仪音嚷道,“阿韵怎么了?你们把我的阿韵怎么样了?!” 王氏宗主到底是见过世面之人,隐约从公仪音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安。他阴沉的目光往后一扫,看向王泓道,“看好你母亲。”然后又扫了王览一眼,“你跟我来。” 说着,带着王览推开内侍。 内侍本欲再拦,却听得公仪音出声吩咐,“罢了,让他们俩过来。”原来是公仪音听了秦默的意见,知道忙不住这两人了,只得放了他们过来。 王氏宗主和王览分开内侍匆匆上前,也顾不上同公仪音见礼,目光快速地越过公仪音落在她身后的地上。眼神接触到躺在地上的王韵身上时,两人不约而同一愣。 很快,王览倏地反应过来,一把冲上前走到王韵身旁跪了下来,面上早已失了平日的冷静之色,用手摸着王韵额头上的那个洞,压低了声音哽咽道,“阿韵,阿韵你怎么了?!你别吓父亲啊!” 王氏宗主看到这个样子的王韵,面色也登时间惨败如纸,像是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一把朝后踉跄了一步。 身后的秦默伸手扶了一把。 王氏宗主费力定了身形,目光呆滞地回头看秦默一眼,很快又落在了王韵身上,眼中是一抹不可思议的隐忍的痛苦之色。 王韵的母亲被王泓拦住,看不清王韵的具体情况,但目光很快落在了王览举起的双手之上。那一抹鲜艳的血色在皑皑雪地中倏地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心底一沉,突然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一把将王泓推开,分开众人挤了上去。 王韵母亲的动作极快,内侍们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冲到了最前方,拦都拦不住了。与此同时,公仪音看到王韵母亲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王韵,先是一愣,很快“噗通”一声瘫软在王韵身侧,看着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的王韵,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阿韵!” 王韵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回应。 王韵母亲像是疯魔了一般,将王韵冰凉的尸体抱在怀中,嘴里呢喃自语着,“阿韵,阿韵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母亲,母亲带你回家好不好?!母亲带你回家。你要是不喜欢建邺,母亲带你回琅琊郡。你睁开眼睛看看母亲,看看母亲啊”她哭得声泪俱下,上气不接下气。 王览也是呆呆地跌坐在一旁,一副受了莫大刺激的模样。 王泓一见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待看清眼前的场景时,也是惊呆在了原地,半晌不曾回过神来。 王韵母亲还在嚎啕着,哭声响彻云霄。 这时,一声威严的声音自人群之后传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脸严肃的安帝和同样面色肃然的皇后。 第217章 众生群相 见安帝和皇后过来了,公仪音忙定定心神迎了上去。 “重华,怎么回事?!”因是阿素去请的安帝,又见公仪音主动迎了上来,所以安帝直接向公仪音开口询问了。 “父皇,王韵死了!”公仪音沉着脸色,在安帝耳旁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安帝闻言大吃一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公仪音,一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的样子。 公仪音无奈地点点头,将身子往旁一侧让开来,身后原本被挡住的情况便一览无余,也使得安帝一眼便看到了躺在王览怀中了无生气的王韵,眼中惊讶之色更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帝悚然一惊,阴沉着脸色道。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王氏宗主突然一把跨了上来,对着安帝行了个大礼,凝视着他语气愤然道,“陛下,请您一定要为老臣一家做主啊!” 原本瘫软在王韵尸体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韵母亲也似突然找到了发泄的口子,跪行着挪到安帝面前,伏地朝安帝一声声磕着响头,“陛下,请您一定要为民妇做主啊!”说着,嚎啕声一声声响彻天际,平日端庄娴雅的贵妇人形象早已不见,现在跪在安帝面前的,只是一个痛失爱女的可怜妇人。 安帝本就没有搞清楚状况,又被王氏宗主和王韵母亲这么声声逼问,顿时头都大了,刚想开口问公仪音情况,目光却正好落在一旁的秦默身上,不由目光一亮,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秦默的手道,“秦爱卿,你也在,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吧?快给朕说说!这王家女郎怎么就怎么就?” “陛下请不要着急,容臣把知道的情况跟您说一遍。”秦默温声安慰,面上淡然而优雅的神情没有半分改变,见他依旧如此冷静自持,安帝慌乱的心定了定,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你说。” “方才臣和殿下在栊梅园那侧说话,突然听到静和宗姬发出了一声尖叫。微臣和殿下赶过来一看,便见有位面朝下躺在了雪地之中。微臣让人将女郎的身子翻过来一看,发现竟是王家女郎。臣当时把了把脉,发现王家女郎已经没了呼吸。”秦默不急不缓道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安帝理顺了。 “静和宗姬?”听说容蓁蓁是第一发现人,安帝皱了皱眉头,目光四下一扫,“静和呢?” “陛下,我们在这里。”听到安帝在找容蓁蓁,又见容蓁蓁瑟缩着身子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容蓁蓁旁边的叶衣衣只得开口代她答了。 “静和,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帝沉了脸色问道。 “我我不知道”见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安帝也用这种质问的眼神看了自己,容蓁蓁愈发慌了神,结结巴巴地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来。 安帝的脸色更沉了。 这个静和,平日里性子骄纵脾气大,关键时刻就跟个怂包一样,实在是阿姊宠得太过了。看看她旁边的初云,明明年纪更小,但处事遇事却比静和冷静得多,这才配担得起宗姬的称号嘛! 这么一想,脸色更黑了。 叶衣衣敏感地看出安帝的心情不大好,忙瞧瞧扶了扶容蓁蓁的胳膊肘,压低了声音道,“阿姊,你别怕,就把你看到了情况说出来便是。不然,陛下若是生气了,大家都不好过。” 容蓁蓁抽抽搭搭了一下,不想被叶衣衣看笑话,虽仍是慌乱,还是勉强定了定慌张的心绪,断断续续开口道,“我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才我走到这边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里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走过来一瞧便看到了她她躺在地上。” “这么说你并没有看到王韵她倒下的样子?”公仪音沉吟着开口道。 “没没有”容蓁蓁一脸害怕地摇了摇头,说完,似乎怕别人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是是真的” 公仪音皱了眉头,发现王韵尸体的这个地方在栊梅园的东北角,位置偏僻,也没有多少梅花可赏,除了有几条小径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好端端的,容蓁蓁来这里做什么? 她盯着王韵看了几眼,见她眼中闪过一抹慌乱的情绪,心中疑色更甚,紧紧盯着王韵清冷问道,“表姊,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一人来这里做什么?” 一听公仪音这问哈,王氏宗主、王览、王泓、王韵母亲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又落在了容蓁蓁面上,这一次,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神色。 容蓁蓁登时就慌了神,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嘴里连连惊慌否认道,“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公仪音凝重的目光紧紧定在她的面上,语声带了一丝冷冽,“那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容蓁蓁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看一眼公仪音,又看一眼秦默,眼神中闪过慌乱而闪躲的神色。 公仪音一直紧紧盯着她,没有错过她眼神的变化,见她的目光可疑地在自己和秦默身上犹疑,不由蹙了眉头,心头掠过一丝猜想。莫非容蓁蓁来这里的目的是因为自己和秦默? 她放眼远眺,目光在整个栊梅园逡巡一圈,忽然像发现了什么,脸色一沉。 这里的几条小径,其中一条就是通往自己方才和秦默谈话的地点,而且那处种植了其他的常青树木,若是躲在里头,很难被人发觉。 这么说容蓁蓁方才是想去偷听自己和秦默的谈话,所以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这条小径绕到那边?结果却意外发现了王韵的尸体?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公仪音的脸色愈发冷了下来,冷冷地盯着容蓁蓁,一字一句问道,“表姊,你莫非是想从这里走过去偷听我和秦九郎的对话?!” 这话一出,容蓁蓁的脸色顿时一白,眼中闪烁着藏不住的慌乱,虽然嘴里连连否认,但一见她这个神情,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向容蓁蓁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神情。 容蓁蓁慌了神,还在无力地辩解着,公仪音却已将焦点从她的身上转移了开。 看她这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虽然心中对容蓁蓁这种行径十分不满,但眼下显然不是追究王韵行为不端的时候,还是要紧解决王韵的事要紧。 这么说来王韵的死应该与她没有什么关系。那王韵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氏宗主也是精明之人,见容蓁蓁的动机与王韵无关,立马也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依旧沉痛地看着安帝,面露悲痛之色,语声沙哑道,“陛下,您一定要替老臣做主啊!”虽然王韵的状况看上去并不排除是失足跌倒导致头磕到了石头上而身亡,但王氏宗主怎么也不肯相信王韵是失足而亡。 她是教养良好的大家之女,不可能这么冒冒失失失足绊倒而倒地身亡。更没有理由无缘无故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这也是他一直咬定要安帝还他一个公道的原因。王韵之死,一定是有人加害的! 王氏宗主的猜测,安帝稍稍一想也明白过来,长长叹一口气。 王韵死在栊梅园中,安帝面子上当然也过不去。他看了看四周围着的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看了看瘫倒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神情的王韵母亲,语声沉痛道,“王爱卿,你放心吧,朕定会还王家一个公道的。” 说着,目光往旁一扫,落在静默而立的秦默身上,满怀期待道,“秦寺卿,断案是你的专长,朕看,此案就交给你吧,请务必尽快查出真相来。” 秦默身为延尉寺寺卿,此案发生时他又在场,自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闻言点点头,沉声道,“陛下放心吧,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尽快找出事情的真相来。” 说着,看地上的王韵一眼,抬头看向王氏宗主道,“王公,太医已经过来了,不如先让太医查看一下如王家女郎如何?”为了避免刺激到他们,秦默特意避过了尸体儿子。 王氏宗主沉痛地点点头,看着地上的儿子儿媳道,“阿览,起来!”他没有多说话,但语气中的悲痛之意已是满得溢了出来。 王览虽是悲伤,但到底没有失去理智,闻言点点头,将王韵的尸体平放在地上,缓缓地起身站了起来,面上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 可王韵的母亲却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见王览将王韵放在了地上,匍匐着跪行了过去,将王韵的尸体抱在怀中,看着她苍白的眉眼,哭得已经岔了气。什么话也不说,只呆呆地看着怀中的王韵。 秦默朝一旁的太医做了个手势,太医会意,提着药箱上前。只是王韵母亲这般抱着她,太医没办法诊断,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走到王泓身侧,低低地唤了一声,“王八郎。”现在能劝动王韵母亲的,怕是也只有王泓了。 王泓似恍然从混沌中清醒,身子一抖,看一眼地上的王韵母亲,低垂着眉眼走上去在她身旁蹲下,用轻柔地嗓音道,“母亲,太医要替阿韵检查一下,您放开她好不好?” 王韵母亲抱着王韵的手却愈发得紧了。 王泓心疼地抿了抿唇,又道,“母亲,阿韵一直这么躺在地上太冷了,我们让太医替她检查完了,再带她去暖和的地方好不好?” 王韵母亲面上神色这才松动了几分,王泓忙又趁热打铁说了几句,王韵母亲这才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王韵放在了地上。 秦默示意太医上前。 太医在王韵尸体旁蹲了下来,先替王韵号了脉,又掀开她眼皮看了看,最后盯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和旁边沾染了血迹的石块又看了一会,这才长吁一口气站了起来。 见太医有了定论,秦默看向安帝低声道,“殿下,王家女郎是意外身亡还是他杀现在还没有办法确定。依微臣之见,这么多人滞留在这里似乎不太好,也容易流出各种风言风语出去。倒不如先将部分不相关的人员放出去,剩下与王家女郎有关系的人员留下先询问一番。” “你如何能确定哪些人跟阿韵有关系?譬如静和宗姬,若不是发现了阿韵,她是不是也会被归到无关人等一类中去?”王泓对秦默的办法并不赞同,出声反问道。 秦默淡淡地看向他,对他明显的呛声也不恼,神情依旧温和,“这么多人待在这里,案情的调查没法展开。所谓有关和无关,自然也是相对的。若王八郎不放心,大可同我一道指定留下的人选。更何况,来参加赏梅宴的人员都是有名单记录的,若在调查的过程当中发现了什么,亦可将相关人等重新传召入宫。王八郎意下如何?” 他安排妥当,又算无遗漏,王泓就算对秦默个人有什么意见,这个时候也不好再借题发挥,轻“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倒是秦默,又转向安帝确认道,“陛下,赏梅宴的人员名单能否给微臣一份。” 安帝点点头,看向身后的皇后,“皇后,人员名单你那有吧?派人给秦寺卿一份。” 皇后似乎神情有些恍惚,一时间没有立即答话,目光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王韵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其他人一般。 安帝不郁地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好,妾这让人去拿。”说着,吩咐身后跟着的流珠道,“去找个人将名单拿来。” 事情紧急,皇后的秋水宫离此处也不算远,因而名单很快就拿过来了。 此时栊梅园中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不过碍于安帝在场,没有人敢明着提出异议,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秦默拿到名单,冲皇后行礼道了谢,然后看向王泓道,“那就请王八郎同我一道看看第一批该留下何人吧。” 王泓也不推脱,走上前来看着那份名单,圈出了一部分人选。 剩下的人,秦默得到安帝的授意,让内侍将其送出了宫。而被选中的那部分人,则被内侍带到了最近的宫殿候着,王氏族人也先跟着过去了。秦默另让安帝派人在宫殿外守着。 正好此时,长帝姬闻讯也赶了过来。一见她,容蓁蓁顿时像找到了发泄口似的,嘴角一瘪就朝长帝姬扑了过去,一头扎进她怀里满是委屈道,“母亲!”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长帝姬沉了脸色扫一圈骚动的栊梅园,目露不解之色。 容蓁蓁被公仪音当众质疑,众目睽睽之下没了脸,心里头又是窝火又是委屈,什么话也不说,只紧紧抱着长帝姬抽抽搭搭的。 见她哭成这个模样,长帝姬颇有些心疼,阴沉的目光在容蓁蓁身后的叶衣衣身上一顿,“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阿姊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听得长帝姬明显的质问口气,叶衣衣自嘲地笑笑,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情感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同长帝姬说了一遍。 长帝姬皱了眉头,目光在人群前头的公仪音身影上一顿,眼中是浓浓的不满。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她为容蓁蓁“讨回公道”的时候,“嗯”了一声道,“那现在他们是去做什么?” “秦寺卿让陛下将所有与王韵相关的人等集中起来询问,阿姊作为尸体的第一发现人,自然是要过去的。”叶衣衣微眯了明澈的眼眸,不急不缓。她的身上已经落满了一层薄薄的雪花,长长的眼睫上也有化成水珠的雪水在轻轻抖动着,泄露了她此时心底的情绪并没外表看上去这么平静。 “蓁蓁都说了没看到什么了,还有什么好问的。”长帝姬皱了眉头抱怨道,目光落在叶衣衣清冷的面容上,见她这幅平静无波的模样,愈加觉得刺眼起来,瞪她一眼道,“你方才怎么不叫住蓁蓁?若她不去那鬼地方不就没这事了吗?” 叶衣衣眼中的嘲讽之意更甚,她垂下眼帘,掩下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失望。 早就该习惯了,不是么?就算是容蓁蓁做错了事,这责任,最后还是会落在自己头上。 叶衣衣看着长帝姬,眸子如点漆般清澈,没有一丝波澜,声音亦是愈加平静起来,在这样漫天飞雪的季节里,显得愈加空灵。 “母亲可以问阿姊,我是否劝过她不要再去同重华作对了?阿姊不听,衣衣也没有什么办法?母亲若执意要怪罪于我,我甘愿受罚。” 长帝姬恨恨地盯着叶衣衣因微微垂首而露出来的一段雪白脖颈,眼中一抹复杂的神色闪过。 衣衣真是,越长大就越像他的父亲,性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倔强!自己当年就是恨极了叶述这一点,若是他能对自己服个软认个错,事情最后又何至于发展到那一步? 说完方才那话,叶衣衣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想没有听到长帝姬意料之中的斥责之声,狐疑地抬头一瞧,却见长帝姬望着自己愣愣出了神,眼中笼了一层薄薄雾气,看不清心中所想。 叶衣衣不由也是一愣。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容蓁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响起。 这时,前头的内侍见她们掉了队,忙回头过来请。长帝姬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定定地再看了叶衣衣一眼,没有说话,拥着容蓁蓁往前去了。 叶衣衣眼中神色波动了些许,最终什么也没说,也跟了上去。 因秦默要清场,公仪音同安帝打了招呼之后也在栊梅园等着,等到秦默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和秦默一道往集合的宫殿走去,太医也急急跟在他们身旁。 “现在可以说了,王韵是什么情况?”秦默侧了头看向太医问。 “老臣方才看过了,王家女郎的致命伤就是额头上的伤口,应该是重力撞击后失血过多导致身亡。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任何明显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太医沉声道。 “死亡时辰呢?”公仪音接口问道,呵出的热气在眼前氤氲成雾,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只有一双雪眸中透出透亮的光来。 “死亡时辰大概是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太医沉吟道。 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那就是自己在甘泉殿的那段时间?公仪音一颗心愈发沉了下去。在自己不在栊梅园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王韵又是为何惨死栊梅园? “能否看出是意外还是他杀?”公仪音定了定心神接着问道。 太医惭愧地摇了摇头,“老臣惭愧,但看尸体的状况,看不出是意外还是他杀。有可能是王家女郎不小心被裙摆或石块绊倒所致,也有可能是有人刻意将她推倒所致。” “是他杀。”公仪音正在沉思之际,秦默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为何?”公仪音看向他不解地问道。 “王韵今日所穿裙子的裙摆并不长,不可能被裙摆绊住。而我方才也看过了,她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处地势平缓,并没有什么突起坑洼,尸体周围也没有其他明显的石块,因此也不可能是被石块绊倒。虽然我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王韵之死是他杀,但排除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可能性,十有八九就是真相。我们应该往这个方向调查才是。”秦默沉稳分析给公仪音听。 公仪音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向太医又问,“还有什么可疑的情况么?” 太医摇摇头。 “好了,你先下下去吧,若还有别的事,我再派人去叫你。”公仪音道。 “是,殿下,老臣先行告退。”太医行了礼,匆匆离去。 等太医走了,公仪音抬目扫一眼前头陆陆续续进入大殿的人群,目光微凝看一眼秦默道,“阿默,若王韵当真是他杀?什么人有这个动机?王韵才刚刚回京,怎么会突然惹上这等飞来横祸?” 秦默点点头,“这点我也想不通。这个案子的杀人手法十分简单,看不出什么端倪。我们只能从杀人动机着手。可王韵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世家女郎,为何有人会想要杀她?” “不管怎么说,凶手一定是在宫中才是。我觉得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公仪音分析道。 秦默赞同地点头,“的确,我们应该着重调查一下,是否有人同王韵有什么利益冲突。” 听到这里,公仪音自嘲地一笑,眉眼间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若不是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凶手,我还真有动机谋害王韵。毕竟,她是我曾经的情敌不是吗?”想起王韵曾经还同秦默有过婚约,又是满腔欢喜地回了京,最后却惨死宫中,公仪音就心中就涌上一丝世事无常的无奈。 秦默伸手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嗔道,“瞎说什么呢。我跟她的婚约那是没影的事,哪来什么情敌一说。” 公仪音展颜笑笑,露出一排洁白如贝的牙齿来,“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不过,这么一提,公仪音突然想起一事,带了丝忧色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说,王家不会趁机发难,将此事推到你身上吧?” 秦默勾了勾唇角佻达一笑,“推到我身上?这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那”公仪音仍是不放心,“王韵生前那么喜欢你,他们会不会为了圆王韵的心愿,趁机提出将你我婚期延后的请求?” 秦默凉薄一笑,目光落在远处翘角飞檐琼楼玉宇的宫殿之上,眼中一抹不容置喙的霸气,“婚期延后?她们还真当王韵是个人物了?难不成还要为她国丧不成?!” ------题外话------ 夭夭现在在机场候机,马上要登机了,先发一章。待会看看有没有空二更,如果有的话,就是晚上九点左右,大家到时可以来看看。如果没有的话就没有啦,明天恢复万更 么么么 第218章 他竟真要造反! 他的唇角微翘,带着淡淡讥讽。点漆般的眸中透出灼灼亮色,有着浮光掠影的清淡,透露出一丝睥睨天下的傲然。他看向远方的悠然目光,面容上镀着的淡淡微光,白的肌,黑的发,无一不是动人心魄的风姿绰约。 此时的秦默,已退去人前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更多的是沉然而阔朗的气度,仿佛仿佛有着俯瞰众生的王者之气。如果说人前的他是温柔的春风拂面,那么此时的他,便是寂寥雪原上的大音希声。 公仪音一时看愣了去,目光一眨不眨定在秦默的面容上。分明还是那样熟悉的容貌,可身上的气度,却一天比一天令人折服。 呆了片刻,她回了神,勾唇一笑看着秦默道,“说的倒是,是我杞人忧天了。就算他们真打这个主意,父皇那里也不会顺着他们的意来的。毕竟,你我二人的联姻可是皇族和士族史上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件,怎么会因为王韵之死而有所改变呢?”公仪音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尽管这么说,心中半分也轻松不起来。 王韵的死,始终还是成了压在她心底的一块大石头。她冥冥之中觉得,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这所有的一切都串到了一起,可她就是找不到这根线的线头在何处。 看出公仪音的心焦,秦默温声安慰道,“现在心急也没用,我们先进去将情况问清楚,再做进一步打算。” 公仪音应一声,定下心来随着秦默进了大殿。 殿内流动着一种浮躁的气氛,尽管安帝和皇后在上首坐着,底下的众人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人人面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秦默方才已经派了人去延尉寺将荆彦等人请过来了,是以也不必要人人都亲自询问,只预备挑选重要的人物问话,其他人则由荆彦带延尉寺其他人一一询问。 见秦默和公仪音进来,安帝看向他们开口道,“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秦默点点头,“微臣会挑一些重要的人亲自询问,陛下可要旁观?” “也好。”安帝沉吟片刻,点头道。 “父皇,我也去!”公仪音看着安帝开口,目露坚毅的神色。 公仪音现在已和秦默有了婚约,又曾经参与过几件案子的侦查,由她从旁协助倒也说得过去,所以安帝并未反对,点头应下。 秦默见此,彬彬有礼道,“如此,还请陛下移步偏殿。” 安帝看向皇后,嘱咐道,“皇后,此处的秩序就拜托你维持了。” “陛下请放心。”皇后面上神情是一贯的雍容端庄,她看向安帝浅浅笑着,一副温婉的模样,可公仪音分明看到她那笑意,只浅浅流于表面。 公仪音心中微叹,帝后如此貌合神离,也难怪父皇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宫纳妃。只是她凉淡的眼眸往皇后面上微微一瞥,若当年母妃之死当真同皇后脱不了干系,自己就算穷尽心力也要将皇后从这高高的后位上拉下来,毕竟,血债必当血偿才是! 似是感受到公仪音的注视,皇后微微瞥了目光往她处看来,目光触及到公仪音冰凉的眸子,不免微微心惊,竟下意识避开了公仪音审视的眸光。 那双眸子太过透亮,仿佛能透过迷雾看到人内心深处最隐蔽的秘密,总让皇后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前那个天真烂漫毫无城府的重华竟然成长成了这般让人心悸的存在。而反观阿楚她的目光在身侧不耐烦地把玩着衣襟的公仪楚身上一顿,眼中涌上浓重的不甘。 不过她拢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状,眼底是一抹深重的异色。就算公仪音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届女流之辈。若巢穴已覆,又焉有完卵呢?她流转不定的目光在起身往内殿走去的安帝背影上一顿,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神色。 公仪音余光瞟到皇后嘴角诡异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突突的不安感。 她微微吸口气定下心,跟在安帝和秦默后面进了内殿。 第一个要问的,自然是王氏之人了。 王韵的母亲受刺激过度,现下没法开口,安帝已让皇后安排人带着她下去先行休息了,此时站在内殿的,是王氏宗主、王览和王泓三人。 三人面色铁青,眉目低垂,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便是安帝等人进来,也没有一人抬起目光看一眼,面上一片死灰。 安帝体恤他们此时的心情,也不多加责怪,走到上首坐下,开口示意道,“三位也坐吧。”说着,示意一旁的内侍引着三人入座。 三人低沉着嗓音谢过恩坐了下来。 秦默和公仪音各占一席,跟在在三人对面坐了下来。 “事情紧急,秦某就直接开门见山了。”秦默看着三人,简单直白地开了场。 “秦寺卿请问。”王氏宗主沉声开口。 “你们是何时发现王家女郎不见的?” 王氏宗主看向王泓,王泓点头道,“是在陛下赐婚之后。”他的声音沉郁,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之色,“因秦家和王家有婚约一事早已人尽皆知,陛下突然赐婚秦九郎和重华帝姬,众人多有不解,纷纷上前询问。男女席位不在一处,我和父亲祖父被众多人围着,没能时刻注意到阿韵。等到打探的人群好不容易散去,我再去找阿韵时,发现她已经不在栊梅园了。” 王泓的话说得十分直白,隐隐还带着对秦默的责怪之意。 可秦默岂是好惹的主,冷冷一挑眉,“若当日王八郎不存着侥幸之心,或许祖父和王公一个随意的口头约定就不会传得沸沸扬扬了。”这是在责怪王泓不该为了逼婚而放出虚假的流言,最后反而让王韵落得个尴尬的地位。 王泓脸一白,眸色一抖,似乎被秦默戳中了错处,嘴唇嗫嚅了一番,没有再多说。 王氏宗主眸色沉沉地看他一眼,“过去的事已没有纠结的必要了,此事你我二家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眼下,我只想知道,杀害阿韵的凶手,到底是谁!” “自然。”王氏宗主是长辈,秦默并不和他多加争论,换上恭谨的口吻点头应一声,又接着问道,“后来几位可有派人找过王韵?” 王览沉默,眉眼间一片颓色,王氏宗主自然不可能管得这么细,所以还是王泓开了口,“我我当时只当阿韵听到陛下给你和殿下赐婚的消息心情不快,为了躲避园中异样的目光,一个人寻了个清静之处去了,所以所以并未派人查找,若是当时若是当时我”他说到最后,语带哽咽,目有自责之色。 这么说,当时王韵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了。公仪音暗想。 “王家女郎在建邺可有什么仇家?”秦默接着又问。 “阿韵性子温婉,待人一向亲和,怎么会有仇家?再说了,她才刚回建邺,哪里会惹上什么人?”这次接话的是王览,语声沙哑而压抑。说到这里,他突然语气一顿,意有所指地抬头看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见状,眉眼一沉。 王览这是什么意思?怀疑自己? 他话中的意思太过明显,安帝听罢,亦沉了脸色,微眯了眸子打量着王览道,“王爱卿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重华么?” 公仪音哪能平白无故受这气?也语声清冷接口道,“恐怕要让王常侍失望了,据太医推测,王家女郎的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前,那段时间,我正在甘泉殿同父皇一起。” 王览任集书省的散骑常侍一职,掌规谏、评议、驳正违失等,算不得多大的官职。言语间既然对自己不客气,公仪音也不用给王家颜面了。 见气氛有些诡异,王氏宗主忙打圆场,“殿下误会了,犬子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阿韵刚从琅琊郡回京,并未同什么人结仇。” 公仪音“嗯”了一声,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点点头没有多说。 秦默意味深长地瞟了王览一眼,又问了几句旁的话,见再问不出其他什么线索,遂作罢,向安帝请示后,先让王家的人回去了,若有情况再派人去通知他们。 王氏几人走后,秦默又唤了些重要的人进来询问,却仍是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先看着所有的人都盘问完毕了,公仪音不由有些心焦起来。 “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看见任何可疑的事?”公仪音坐在席上,颇有些泄气。 看见公仪音如此上心的模样,安帝劝道,“重华,你也别忧虑过度了,这不是有秦爱卿吗?有他在,事情一定会迎刃而解的。” 听得安帝这么说,公仪音无奈地撇了撇嘴,感情父皇当真把秦默当成无所不能之人了?父皇会不会未免心太大了些? 安帝没有看出公仪音面上的尴尬之色,仍在兀自说着,“依朕看啊,你这段时间得好好收收心,开始准备出嫁之事了。” “父皇”听得安帝在秦默面前这般直白,公仪音忍不住微红了脸,看向安帝语带嗔意。 安帝笑着看向秦默,“你问问秦爱卿,他是愿意你好好准备成亲的事宜,还是愿意让你成天泡在案子当中?” “微臣自然是想尽快娶到殿下为妻的。”秦默一本正经道。 “好啦,我知道了!”见秦默也来参合一脚,公仪音没好气地看两人一眼,“婚要成,案子也要查。不然万一王家又使出什么幺蛾子来怎么办?” “嗯,此时就全权交给秦爱卿你了。”许是公仪音很快就要嫁给秦默了,安帝潜意识里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因而言谈间对他放心了许多,竟大大咧咧做起了甩手掌柜。 公仪音心中微有隐忧,却又不知从何提醒起,只得暂且按捺下不提。 安帝又叮嘱了几句,便意兴阑珊地回宫了。 看着他慵懒而去的背影,公仪音的眉头始终皱成了一个结,久久没有散开。 “好了,不要担心了,这不是有我在吗?你啊还是跟主上说的那样,安安心心做新娘吧。”殿中没了旁人,秦默说话间便随意起来,顺手用手抚了抚公仪音紧皱的眉头。 “知道了。”公仪音嘟嘟嘴,“我什么都不要做,嫁衣啊嫁妆啊所有的东西都是早已准备好的,总不能天天待在家里啥事儿也不干吧。”言谈间已卸去人前的清冷而肃然,只剩下满满的娇憨和可爱,看得秦默的眼神愈发软了起来,很快妥协道,“好吧,你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罢。不过眼下王韵这案子似乎走进了死胡同,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角度想想。” “如何换个角度?”公仪音不解,圆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如果王韵之死只是个意外呢?”秦默不愧是素有“断案如神”美名之人,很快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意外?”公仪音眉头微蹙似有不解,“你是说王韵之死不是他杀?”可是这个可能,刚刚他不是已经否认过了么? “不。”秦默摇头,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窗外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我是说若王韵今日本不会死的呢?” 一听秦默这话,公仪音登时明白过来,不由心下一惊,诧异地抬眼看向他道,“你是说王韵是卷入了什么事件当中,被杀人灭口的?” 秦默点头,眸光如耀眼星子般熠熠生辉,“你想想看,是否有这个可能?王韵在京中并未树敌,暂且可以排除仇杀一说。而杀人手法如此干脆利落而又不留一丝痕迹,一看便不是一般人所为。我甚至在想,王韵的死,是不是跟我追查的那个幕后之人有关。” “什么?!”公仪音赫然一惊,“难道说王韵是因为不小心撞见了那幕后之人的秘密,所以才被?” 话一出口,她便隐隐觉得脑海中散落的那些片段都被拼凑了起来。 秦默之前说,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剩下唯一的可能,便十有是真相。 这么说,王韵的死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牵扯?! 想到这里,公仪音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一想到这人能如此轻易地出入皇宫而不被人察觉,公仪音就愈发觉得安帝的安危堪忧。 “阿默,他他到底想做什么?父皇会不会有危险?” 秦默瞟一眼殿中四角垂首而立状似恭谨的女婢内侍,眉眼间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往公仪音身旁走了两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现在宫中怕是不太安全,小心隔墙有耳,我们先出宫,向晚楼再详谈。另外,你去顾府之前,我也有些事想同你说,到时一并再讲吧。” “好。”经过方才的推测,公仪音也忍不住生寒起来,点点头应了,“那我先去父皇殿中告辞,你先出宫吧,明日向晚楼见。” 自甘泉殿出来,大雪已覆盖了整个皇宫,入目皆是一片刺眼的白。初雪未停,洋洋洒洒飘落在身上,很快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远远望去,仿佛融入到了这片不含一丝杂质的白中。 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升起。 公仪音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望着远处雕梁画栋粉妆玉砌的宫殿楼阁,眼眸像被这样单调的色泽刺痛了一般,微微狭了狭一对雪眸。 她想,她总归还是不喜欢皇宫这个地方的。 第二日,向晚楼。 为了不引人注目,公仪音扮了男装,只带了宁斐随行护卫,悄无声息地上了去往向晚楼的牛车。牛车驶到向晚楼前停了下来,公仪音下了车,示意宁斐将车停到一旁的小巷中去,自己朝楼中走去。 见她进来,正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的眼睛一亮,忙笑着迎了上来。 “这位郎君,您找谁?”掌柜压低了声音道。 公仪音看他一眼,“九郎可在?” 掌柜点了点头,“在的,您楼上请。”说着,引公仪音上了三楼,在碧落阁前停了下来。 他伸手敲了三声门,里头很快传来了秦默清冷的声音,“进来。” 掌柜伸手将门推开,对着公仪音行了个礼请了她进去。待公仪音走进之后,又顺手将门带上退了下去。 秦默正在房中的梨木小几前坐着,一手拢着宽大的袖口,另一手则提着碧瓷茶壶往青釉色的茶盏中缓缓注着水,一室茶香四溢。 听到公仪音进来的动静,秦默微微抬了头,朝公仪音一笑,“阿音,坐。” 说着,拿过她面前的茶杯也替他斟了杯茶。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公仪音在他面前坐下,端起茶盏小小啜了一口,尔后捧在手里目光灼灼地看着秦默。 秦默拿着茶壶的手一顿,很快将茶壶放下,抬头浅笑着看着公仪音,“阿音是指王韵一案?” 公仪音点点头,看着秦默的目光中一脸殷切。 秦默被她这么殷勤地看着,颇有几分忍俊不禁,也拿起茶盏啜一小口,语声散淡而柔和,“阿音太心急了,哪有这么快的。” 听得秦默这么说,公仪音微微泄了气,坐在席上双手托腮看着秦默道,“王韵这案子一日不破,我是一日不得心安。” 秦默淡淡地凝视着她,唇角微翘,“你呀,真是白费你母妃的心思了。” 公仪音一怔,眨了眨眼看向秦默不解道,“这同我母妃有何干系?” “无忧不是你母妃给你起的小字么?自然是喜欢你一生顺遂无忧才是,可我看你啊,明明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情,还日日想那么多,也不怕小小年纪愁白了头?”秦默看着公仪音,难得的含笑打趣。 公仪音睨他一眼,“我若少年白头又如何?难道你还不要我了?” 秦默轻笑,微微敛眸,“现在人人皆知你是我的人了,你就算是想反悔也没有余地了。” 公仪音撇了撇嘴,语声懒惫,“你别转移重心,明明是我在说你始乱终弃,你怎的还赖到我头上来了?”她懒洋洋地趴在几上,声音娇憨中带着几分暖糯,听得秦默心中一片柔和。 他伸出手冲公仪音招了招,随意一笑,“过来我这边坐。” “懒得动。”公仪音这几天心神俱疲,依旧懒洋洋地趴在长几上。 秦默也不恼,微微一笑,白皙的面容浮上一丝流光,起身站起来走到公仪音身侧,也没多说,将公仪音打横抱在了怀中。 “你做什么?”公仪音睨他一眼,眼眸流转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秦默浅笑流光,抱着公仪音到了自己那侧坐下,任由她握在自己的怀中,轻抚着她鬓边垂下的碎发道,“三件事,你想先听哪一件?” 公仪音微微直了身子,双手攀住秦默腰间的衣袂,眉眼一扬,“哪三件事?” “第一,天心教幕后之人。第二,顾家之事。第三”说到这里,秦默微微一顿,冲公仪音粲然一笑,“婚后生活。” 公仪音被秦默藏着笑意的“婚后生活”四字弄得脸一红,垂首埋在他怀中道,“先听那幕后之人的消息吧。” 秦默微微正色,抿了抿唇道,“我的人暗中查到,这幕后之人很有可能跟皇宫里的人有所牵扯,并且,应该就在那参加赏梅宴的人当中。” “跟皇宫的人有牵扯?是说在他宫中有内应?”公仪音惊道。 秦默点头,“这样的话,也能解释得通王韵被杀的原因了。她十有是不小心偷听到了那幕后之人跟宫中内应的谈话,被发现后才被人杀人灭口。” 宫中居然还有内应? 公仪音皱了眉头一想,忽然想起一人,迟疑着抬眼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说这宫里的内应,有没有可能是”她压低了声音,在秦默耳边吐出了两个字。 秦默闻言亦是微惊,素来澄澈平和的幽深眼眸泛起了一丝涟漪,“为何是她?” 公仪音便将除夕宴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与了秦默听。 “竟然还有这事?”秦默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当日顾贵嫔之死,果然有蹊跷。只是时隔久远,就苏算是我的人去查也很难找到当时的知情人了。不过”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眸中闪现一丝光亮,“有一人,或许可以一试。” “谁?”公仪音快速接口。 “顾琛。” “顾琛?”公仪音语声一滞,同秦默四目相对,“你也怀疑母妃去世前曾向顾琛泄露过什么?” “难说但既然你母妃生前一直在同顾琛通信,就算不是有意,也有可能无意中找到什么线索。更何况,他手中还有你母妃写给你的信。” “说到这个”公仪音微微沉了眉眼,前世自己是不知道这样一封信的存在的,那这一世,顾家为何要选择将这封信交给自己,信中的内容究竟写了什么?她没法同秦默说清前世之事,只能换了个角度问道,“阿默,你说母妃的信,为何非得交代顾家在我成婚前给我?” “我想,这或许只是一个托辞。” 公仪音眉头一拧,“你是说,这并不是母妃的本意?”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是与不是,你过几日去顾家上门拜访后便知道了。”说到这里,他从袖中掏出薄薄几张纸出来,“这些是顾家的基本情况,你先看看,也好对顾家有个大概的印象。” 公仪音从秦默怀中坐起,接过他手中的宣纸认真看了起来。 顾家是个很有意思的家族,从前虽为五大侨姓士族之首,但人丁却是最为单薄的。原因无他,只因顾家有一条从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男子不得纳妾,女子不得为妾。除非男子三十无后,在正妻的允许下方可纳妾,以做传宗接代之用。 也正因为如此,顾家对后代的培养十分用心,这样是为什么他们族人稀少却仍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顾家现在的宗主顾景淳是当世大儒,虽不曾入朝为官,但门下弟子众多,在南齐也算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只是多年前顾贵嫔逝去之后,他便渐渐隐退,如今已处于半隐世的状态。 顾景淳正妻祝氏,育一子一女,嫡子顾琛,如今顾家大部分事宜都交由他在打理。嫡女便是当年执意入宫的顾贵嫔顾相宜了。顾琛如今也育有两子,长子顾晞朝,年十九,并未入仕途,如今跟着顾景淳学习,为了获得更好的学习体验,时常外出游学,是以经常不在建邺。次子顾晞遇,不过八岁,但亦是冰雪聪明,深得顾家人的喜爱。 其他旁支都不在建邺,所以算起来,偌大的顾府,公仪音需要熟悉的,也不过是这几人了。 她粗粗将几页宣纸上的内容看完,对各人的性格喜好都有了大概的了解,这才将宣纸放回几上,看向秦默语带叹意道,“看上去倒像是很简单的一家子。” 秦默点头应一声,浅笑道,“话虽这么说,顾家能在当年与主上决裂的情况下还能屹立不倒至今,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虽是你的外祖家,阿音也不可太过轻信了去。” “我明白。”公仪音郑重应了,薄唇微抿间眼中露出一抹坚毅之色。 “如果宫中内应当真是你想的那人,你预备如何?”秦默说回了方才的话题。 “先找证据,然后毫不留情地铲除。如果可以,我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仪音冷凝了眉眼,面上一缕沉翳之色,隐隐露出几分上位者的霸气来。 “她在宫中根基已深,就算最后当真查到是她,阿音,你答应我,切不可轻举妄动!”秦默怕她一时冲动孤身应敌,特意叮嘱。 “放心吧阿默,我不是那等被仇恨蒙蔽双眼之人。一切报仇的前提都是自己要活得好好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潜意识把宫中内应和毒杀母妃的人想成了同一人! 原本只是没理清关系的胡乱猜测,此时脑中却突然来了一道灵光。如果如果这两件事本就有关联呢? 天心教在冀州蛰伏有两三年之久,若是这幕后之人的准备时间远比两三年还要长呢?比如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了。 她身子一抖,禁不住将自己的猜测说与了秦默听。 闻言,秦默素来淡然的面容也浮上一丝沉郁之色。公仪音的推测,他也隐隐想过,只是一时囿于固定思维,想着天心教不过兴起两三年之久,是以并未往深处想。此时突然听公仪音这般提起,一瞬间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像是被一条无形的藤蔓串联在了一起。 假如,这幕后之人十多年前就在筹划,就不难理解为何宫中内应那人身份如此之高,却依旧愿意为此铤而走险。或许,他们原本就是旧识罢了!或许早在宫中那人进宫之前! 而顾贵嫔和王韵之死,只是这根藤上结出的分支。她们,要么是碍了这两人的路,要么,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贵嫔之死,廖青风死时的那份名单,天心教兴起,私铸钱币,王韵之死,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块块碎片,渐渐拼凑在一起,在公仪音面前拼凑出一块完整的拼图出来。 她脑中似被一道闪电击中,身子倏地一颤。 这幕后之人,果然意图颠覆南齐的统治!廖青风当时的那份名单,写的或许就是朝中可以拉拢的官员名单。而私铸钱币,亦是为了起兵造反准备足够的财力,再加上宫里头的那名内应有了这天时地利人和,到时扬臂一呼,宫里宫外里应外合,还不杀父皇一个措手不及?! 明明室内燃着温暖的炉火,可公仪音却觉得浑身似千年不化的寒潭中捞出来一般,浑身冷得厉害,一阵刺骨的凉意自脚底升起。 原来这盘棋,竟在她出生之前就开始下了! 而放眼整个朝野,整个建邺,对父皇,对公仪氏有如此刻骨恨意的,只有一人,当年高氏被灭祖时逃出的那对高家姐弟。高楹(常楹)已死,剩下的高琼却一直没找到。当时他们推测高琼极有可能藏在了建邺预备伺机而动,却没想到,他隐藏得这么深,筹谋得这么久! 公仪音和秦默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我要去告诉父皇!”公仪音心内一慌,急急忙忙就要起身往外走去。 “等等!”秦默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公仪音不解地回目看向秦默,“为何不让我去?” “不是不让你去,而是如今时机不对!”秦默手上一用力,拉着公仪音又坐了下来。 “阿音,你先静下心来听我一言。”秦默握住公仪音冰凉的双手,语声沉凉而舒缓,让公仪音急速跳动的心,也跟着他的语气而慢了下来。 “你说。”公仪音长舒一口气,直直看向秦默,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如果高琼真的意在造反,他这十多年的蛰伏都是在为造反做着准备。那份名单,是朝中的人脉。卧龙山中私铸的钱币,是造反用的钱财。这两样都已经具备了,你觉得,他还差什么?” 公仪音悚然一惊,握紧了双拳看向秦默,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是兵权!”她惊呼出声。 “正是!”秦默沉了眉眼,“所以,据我推测,这个高琼,极有可能隐藏在军中!若此时贸然告知主上,你以为,你主上的性格,会如何处置宫中那人?!” 公仪音总算明白了秦默的意思。 如果现在去告诉父皇,父皇一定会勃然大怒,肯定会先从宫中那人下手。如此一来,隐藏在暗处的高琼便知道他们已经暴露了。若是此时贸然起兵造反,敌在明我在暗,父皇不一定抵挡得住。 而高琼眼下之所以还未举事,定是还有些准备工作不曾做好。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段时间,找出高琼的真身,杀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唯有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想通这个道理,公仪音握紧的双拳松了松,心中仍有些不甘,“可就这样将父皇蒙在鼓里吗?” “不主上必须也要有紧迫感,我会找机会告知主上高琼的存在,可宫中那内应之事,现在只能暂且对她保密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虽然主意已定,但公仪音总有些心有不安,眼皮不住狂跳。她抬眼看到秦默担忧的神色,不愿他太过担心,调整了情绪扯出一抹笑意道,“阿默方才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意思?” “阿音是指婚后生活?” 公仪音微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我这几日在同祖父斡旋,祖父已经快要松动了。我虽然婚后会住到帝姬府,但秦府中已经会保留有我的院落,至于我在秦府的地位,应该也能维持不变。” “如何做到的?”公仪音十分诧异。秦氏在赏梅宴上请求赐婚一事,无疑当众打了秦氏宗主的脸,他怎么会这般容易妥协? 秦默淡淡勾唇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别看秦氏现在风光无俩,其实已经后继乏力了。祖父他,把振兴秦氏的所有希望都压在了我身上。若此时同我决裂,秦氏能否保持现在的风光地位就是个未知数了。相比于个人颜面而言,祖父显然更关注整个秦氏的利益。”他言谈间是满满的自信而傲气。 说到这里,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说起来,祖父当真是个好宗主。只可惜,若我当了秦氏宗主,或许不能如祖父的意罢了。” 一室温暖,秦默的眼眸却凉淡如雪,不带一丝温度。 与秦默密谈完,为了避嫌,公仪音先行出了碧落阁。 方才一席话下来,公仪音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有些魂不守舍,走到门口时竟然同店里匆匆往外走的一人撞到,那人胳膊肘被公仪音碰了一下,手一松,怀中抱着的东西咕噜咕噜滚落了一地。 公仪音皱了眉头朝那人看去,却见是一位做仆从模样打扮的人。她眸色一沉,正要搜索这仆从的主人,耳边却响起一声清亮而略带稚嫩的嗓音。 “喂,你这人走路怎的不看前面?!你把我最后一份酥饼碰掉了,你赔我!” 话音落,一只小手扯上了公仪音的衣袖。公仪音顺着那手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而精致的小脸,还带着些略微稚嫩的婴儿肥,正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生气地看着她。 第219章 顾氏 公仪音一怔,清亮的目光往地上一扫。散落在地的是一个个冒着热气的酥饼,油光发亮,香软可口。只可惜,滚了几滚后沾染了地上的灰尘,失去了原本诱人的模样。 向晚楼的点心乃建邺一绝,上至皇家士族,下至平民百姓,深受大家喜爱,且定价并不贵。偏生这样风味独一的点心却是限量供应,供不应求是常态。为了方面顾客购买,向晚楼特意辟了个小窗口出来专售点心,每日清早窗口前便排起长龙,有特意起个大早的百姓,也有士族大家派来购买的仆从。 而眼前这个小男孩,衣着精致眉目清秀,显然是哪户士族家的小郎君。 虽然适才那仆从亦是行色匆匆,两人都没看路才导致不小心撞上,但对方既是个半大的孩子,公仪音也不欲同他计较。 勾了勾唇,眉眼间一抹柔色,在小男孩面前半蹲下身子,凝视着他点漆般透亮的眸子道,“对不住,方才有急事所以行得快了些。这样吧,我再替你买一份如何?权当给你赔礼了。” 那小男孩似乎被没想到公仪音如此好说话,眉目微怔,圆乎乎的小脸上显出一抹困惑。很快,他眉梢一扬,嘟了嘟唇道,“今日的已经卖完了,你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了!” 言语间看一眼地上的酥饼,满脸惋惜之色。 公仪音这才记起方才这小男孩嚷嚷的话语中有“最后一份酥饼”的字句,尴尬地咧嘴笑了笑,眼波一转,同小男孩儿商量道,“那这样的话,我明日让人早早来买了后再给你送到府上如何?你是哪家的?” 小男孩凝视了她片刻,漆黑的眸中满是机灵之色,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泄气般地瞥开眼神道,“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说着,朝身后垂首而立的仆从吩咐,“阿四,你请小二将地上的酥饼清理了,我们回去吧。” 见这小男孩儿骄而不矜,临走时还懂得让人将现场清理干净,一看便是教养良好的人家出来的,公仪音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宫中虽有两位小皇子,但到底与她不亲厚,如今见得这么冰雪可人的小男孩,一颗心顿时柔软将溢。 公仪音看着小男孩粉雕玉琢的侧颜,心中起了逗弄之心,眉目一转,绕到他面前,平视着他的双眼,“怎么?为何不敢说出府上何在?”她微微抿唇一笑,眉眼间透出一抹狡黠,“莫不是你今日是偷跑出来的?所以不想家中长辈知道?” 听她这么一说,小男孩儿精致的小脸一垮,眼中一抹慌乱闪过,似乎被说中了心思。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斜睨公仪音一眼,乌黑发亮的眸中透出几分不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自己还不是女扮男装偷偷跑出来的?” 公仪音一听顿时乐了。 自己今日扮男装也算是下了一番功夫,不说毫无破绽,但被这半大的小屁孩儿一眼看出,却是她怎么没有想到的。 公仪音抑制住乐不可支的心情,眉目完成新月状,“我扮男装出来自是有要事要办,难道你也是?” 小男孩儿白了她一眼,嘟囔着道,“你这女郎,好生纠结。我出来做什么,与你何干?”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的仆从嚷道,“阿四,好了没有?好了就快回府吧。” 虽是气鼓鼓的模样,却亦是冰雪可爱,公仪音点点笑意都快从一双杏眸中溢出来了,见小男孩要走,只得悻悻地作罢。 不想,一声如浮冰碎雪般清透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楼里的酥饼还未卖完。” 小男孩一听,顿住了脚步朝楼上望去。 公仪音也循声转眼。 却是秦默从碧落阁出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他从楼梯口缓缓走下,眉目清雅,大袖翩然,端的是风华高洁,圣洁如高山之巅的白雪。 见到秦默,小男孩儿先是一怔,忽而眉梢一扬,眼中倏地透出灼灼的狂热,“蹬蹬蹬”跑到楼梯口,仰视着走下来的秦默,一脸崇拜之色,“郎君郎君可是秦家九郎?”说话间似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 秦默走下阶梯,微微俯首凝视着他,“我是。”眉梢轻扬间周身似有五彩琉璃微光闪烁,凉淡,高洁,却带着淡淡的疏离之感。 小男孩原本怔忡的眉眼一松,眼中陡然迸出热烈的光芒来,“真的是秦九郎!”他转头去寻一道来的仆从,声音中带着狂喜,“阿四,当真是秦九郎!他比传言中还要好看呢!” 公仪音的唇角抽了抽。 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莫不是这个精致的如同瓷娃娃般的小男孩儿也同建邺那些心怀旖旎的贵女一般,是秦默的狂热崇拜者? 秦默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唇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依旧是淡如春风的口吻,“小郎君在这稍等片刻,这家酒楼的掌柜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会愿意让楼中的厨子再替你做一分酥饼的。”说着,招手唤来一旁的小二吩咐了两句。 小男孩兴奋地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不不用了,今日出来能见到九郎你,已经是最高兴不过的事了。”他学着大人般的模样,煞有介事地冲秦默行了个大礼,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话语说道,“我叫顾晞遇,久仰郎君大名,今日得见,不甚荣幸。” “我知道。”秦默眸光细密如流水,看着小男孩,唇角的弧度未曾改变。 公仪音怔忡站在一旁,忽然听到小男孩自报家门,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来。她的目光从秦默身上移到仍是满面兴奋的小男孩身上,眼中有着错愕和讶然之色。 顾晞遇? 眼前这个小男孩儿,是顾晞遇?顾晞朝的同胞弟弟?她的嫡亲表弟? 公仪音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前一个顾家人还只是纸上写着的几个名字,后一刻,她的表弟就站在了她面前,这让她如何能反应过来? 听到秦默的“我知道”三个字,顾晞遇先是一怔,继而欣喜若狂起来,看向旁边的仆从道,“阿四,你听到了吗?秦九郎说他知道我!” 那唤作阿四的仆从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在顾晞遇耳边小声提醒道,“小郎君,您矜持着些,别把秦九郎给吓跑了。” 顾晞遇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狂放,忙敛了眼中狂热的目光,冲秦默不好意思地笑笑,玉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 忽然,他猛地朝后一转头,狐疑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不断流连。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刚要开口发问,却见他转头又往秦默望去。仔仔细细打量了秦默一会,才状似自言自语地开了口,“方才明明是她撞掉了我的酥饼,秦九郎却主动愿意再为我提供一份。传言中的秦九郎并非多管闲事之人,今日却” 他声音虽小,但在场几人都听得分明。 公仪音正奇怪,却见顾晞遇赫然转头往她看来,清亮黝黑的眸中是讶异和震惊的神色,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哒哒哒”跑到公仪音身侧,瞪大眼睛围着她转了一圈,忽而抬目直直地看向她,结结巴巴道,“你你莫不是你莫不是重华帝姬?我的我的表姊?!” 公仪音原本亦是震惊的,只是见到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小屁孩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诧异,她反倒觉察出几分有趣来。半蹲着身子平视着顾晞遇,唇边勾出一抹灿然的弧度,眼中光芒灿若琉璃。 “久闻大名,顾晞遇,我是公仪音。” 她凝视着顾晞遇的眼眸,一字一顿。 许是公仪音的目光太过澄澈专注,顾晞遇的玉白精致的小脸竟然涌上一层淡淡的粉红。他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目光,点头“嗯”了一声。 见他这幅模样,公仪音愈发笑靥卿卿,逗弄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顾晞遇转过头,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公仪音笑,微光自眸底漾开来,“你是不是忘了打招呼?” “草民见过殿下。”顾晞遇不情不愿。 “不是这个。”公仪音紧紧凝视着他,唇角弧度愈深。 “你”顾晞遇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眼眸间有一丝不服气。良久,才不甘不愿开了口,“表表姊”语声细若蚊吟。 公仪音却已是满足。 本来对两日后的顾府之行还没太大期待,不想忽然见到这么个傲娇而别扭的小表弟,心中尘封已久的孩童心性被勾了起来。声音愈发柔和,“小表弟,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多关照。” “你”顾晞遇瞪她一眼,似乎感到被人“调戏”了,脸色涨得通红,回头看一眼阿四,气鼓鼓道,“阿四,走,回府!” 刚要抬步,却忽然想起秦默还在这,又停下了脚步朝秦默行了个礼,“秦九郎,晞遇先行告辞了。” 这些日子破事一桩接着一桩,难得见公仪音如此发自肺腑的笑靥,秦默亦是神情愉悦,眸光轻抬,“小郎君还有酥饼未拿,不如再稍等片刻吧?” 公仪音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的落在顾晞遇的面上,他在此愈发如坐针毡起来,只是秦默发了话,顾晞遇又不想拒绝,只得应一声,心急火燎地等着。 终于,有小二拿着包好的酥饼自后院的厨房出来。 “给这位小郎君吧。”秦默淡淡吩咐。 顾晞遇忙示意身后的阿四接过,朝秦默行礼谢了,又看一眼公仪音,很快逃也似的离开了向晚楼。身后隐隐飘来公仪音清亮的声音,“小表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神色一僵,脚底生风,很快上了停在小巷口的车辇,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待顾晞遇的身影消失在皑皑雪景间,公仪音才收回目光,只唇角笑意犹在。 秦默踱步走至她身侧,琉璃般清透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顿,言语间笑意翩然,“阿音喜欢他?” “至少不讨厌。”公仪音抬了眸光看向他,“孩童总是要比大人诚实,不是么?至少”她顿了顿,笑出几分狡黠,“比你家那位弟弟,要讨人喜欢。” 提起秦衍,秦默亦有几分无奈。不过他并未在秦衍的问题上多加纠结,依旧说回了方才的话题,“看来,后日的顾府之行,阿音似乎比从前更期待了。”秦默眸光若水,淡淡移开目光,与公仪音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虽是如此,两人身上的气质太过清华,仍是频频引得楼中食客侧目。 “确实。”公仪音轻笑,点头。 顾晞朝,顾晞遇,似乎顾家这些人,比想象中的要更有意思呢。 两日后。 洋洋洒洒飘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尽管如此,因气候不见回暖,地上积雪未化,放眼望去,世界仍是一片银装素裹。 顾家的宅邸位于胜业坊,只是不在久负盛名的乌衣巷中,而是位于胜业坊东侧的清平巷中。 清平巷中居住的人家不多,是以平素里总有些略显冷清。这一日,却突然驶来了一辆华贵的车辇,珠玉为饰,锦彩为幔。 牛车径直驶到巷子尽头停了下来,车中很快下来两位清丽女婢,一左一右挑起厚厚的车帘,将车中之人迎了下来。 下来的女郎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姿容既好的年岁,在雪地中兀自饱满地盛开着,脸上珠玉光华,琉璃璀璨,直教人移不开眼去。 正是公仪音。 她抬起那双明灿的杏眸,在眼前古朴的院落上打量几许,最后落在墨色门匾上刻着的“顾府”两个大字上。良久,她才收回目光,侧头冲着两侧婢女道,“阿灵,上前通报。” 守门的侍卫看呆了去,直到阿灵上前出声行礼,才恍然回神。 阿灵语声脆而快,吐字如珠,两名侍卫本就被公仪音的姿容所吸引,一时难以反应。阿灵重复了两遍他们才搞清楚状况,一听阿灵话语中的“重华帝姬”四字,脑中顿时清明,神情一凛,想起郎主早已吩咐的事。一人慌忙上前朝公仪音行礼,另一人则急急进府通报去了。 上前迎接的侍卫似被公仪音身上所散发的气韵所灼到,不敢直视公仪音,恭敬行礼后慌忙又低了头,带着些微颤抖道,“殿殿下,您里边请。” 公仪音轻笑一下,眼落流光,抬步走了进去。 连着下了几天雪,今日虽停,天气却仍旧不大好,周遭一片阴阴沉沉的,带着些森寒的压抑。尽管如此,一踏进顾府,还是觉得一股清雅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前世的公仪音,几乎同顾家没有任何交集,因而活了两世,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顾府——她名义上的外祖家,是以颇有些新奇,余光微微打量着周遭,将顾府景色尽收眼底。 各大士族府邸公仪音也去过不少,但不得不承认,尽管占地不大,但若论低调古朴,顾家绝对排得上号。所以的建筑只是简单的白墙青基,褐色屋瓦,唯有连接整个顾府的抄手游廊用了鲜明的红色,栏杆雕工简朴中透着细腻。整个府内的构造简洁大气,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意趣。 有身穿统一服制的仆从穿梭其间,男着深蓝色,女着鹅黄色,色彩交相辉映,如同繁星闪烁的夜空,给这阴沉的冬季带来几抹亮色。行动间亦是训练有序井井有条,体现出良好的素养。 怪道顾晞遇虽不过八岁,行止间亦有了大家风范。能将侍从女婢训练成这般之人,培养出来的后辈定然不会弱。 方才那侍卫引公仪音入了府,很快有粉衣女婢上前接应,微笑着行礼后带着公仪音继续朝前走。 踏着青石板路上尚未消融的积雪,女婢引着公仪音几人到了顾府待客的大厅。门口亦整齐划一地立着四名女婢,见公仪音过来了,忙上前行礼,又挑起门口厚厚的毡帘请了她进去。 厅中四角燃着火烧正旺的火盆,一进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有种温暖如春的感觉,顿时让人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不少。阿灵替公仪音解下身上披着的刻丝暗绣彩翟如意纹披风,抖了抖上头沾染的簌簌雪花,然后递给一旁候着的女婢。 公仪音立在门口,抬眼打量着周遭。 正厅中的摆设亦是简单明了。上首是梨花木制的长几和坐榻,两侧亦各设三张同色长几,规制稍小。东北角除了燃着火盆外,亦有紫檀木高几一张,上头搁着的鎏金竹节熏炉散发出袅袅熏香。 公仪音在女婢的指引下入了席,很快有茶水斟了上来。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做来,没有半分耽搁和混乱。虽无主事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有条不紊,显出世家大族百年沉淀的涵养。 公仪音看着送茶水的女婢退出厅外,这才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龙泉窑缠枝莲纹茶盏淡淡啜了一口,心中对顾府又高看了几分。 没等多久,门外有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似乎有些急促。 公仪音凝神侧耳一听,发现来者似乎有好几人,。 这是整个顾府之人都来了? 她心中有了准备,收回目光端坐于席,淡然而高洁的目光朝门口望去。 门帘被人从外打起,首先转入厅中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身旁有两名女婢搀扶着,着一袭玫紫色袿衣,眉目慈祥,正朝着公仪音的方向急急走来。 她的脚步很快,都快将身侧的女婢甩在身后了,行动间能看出身体颇为硬朗。 公仪音微怔,很快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位急急朝她走来的夫人,应该就是她的外祖母,母妃的母亲——祝氏了。 她本以为第一个见到的会是顾氏宗主,因而未想好以什么姿态面对这个从未见面的外祖母。正在纠结之际,祝氏却已急颠颠走了上来。 公仪音顾不上多想,忙起身绕过长几走到祝氏面前迎接,刚欲行礼,手却被祝氏扶住,紧接着,被祝氏一把搂入了怀中。 “我的儿” 耳边响起了祝氏语带哽咽的啜泣声,她紧紧搂着公仪音,嘴里念念叨叨的哭个不住。 公仪音没想到一来就受到这么“热情”的迎接,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僵着身子被祝氏搂在怀中,面上显出几分尴尬。 她想过无数种和顾家人初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有预料过这一种。她头靠在祝氏的肩头,看上去似乎低着头,余光却悄悄往祝氏身后一扫,将顾家其他来人尽收眼底。 走在最前的男子,亦是五十多岁的年纪,神情严肃,眼眸间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神色,正万般感慨地看着抱住公仪音哭泣的祝氏。该是顾氏宗主,公仪音的外祖父——顾景淳了。 身侧一人,三十来岁年纪,容貌俊朗,有着士族特有的儒雅之气,与顾晞朝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母妃的兄长——顾琛了。 顾琛之侧站着一眉目婉约的妇人,这是顾琛之妻——周氏。 而顾琛和周氏身后的两人,公仪音见过,顾晞朝和顾晞遇。 她不动声色地将来人尽收眼底,正想着找个什么法子先脱离祝氏太过热情的怀抱,顾晞朝却似感到了公仪音的局促,声音清朗地开了口。 “祖母,您这般热情,该吓到无忧了。不如您先将无忧放开,我们再好好说说话如何?”他眉眼含笑,话语间亦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倒冲淡了几分厅中淡淡的愁绪。 公仪音微微抬头,感激地朝顾晞朝看了一眼。 顾晞朝微一颔首,用那双清透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往公仪音面上一扫,唇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他是典型的世家子弟,无论何时,面上总是带着淡淡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听到顾晞朝的话,祝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忙松开手,却仍是殷殷地拉着公仪音肤如凝荔的双手,带了几分风霜的眼眸将公仪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公仪音肖似顾贵嫔的精致面容之上,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泪花又浮了上来。 “像真像”她紧紧凝视着公仪音,语声凝噎,看到最后,掩面涕累,几欲失声。 周氏忙上前几步,搀住祝氏柔声安慰着,一边歉意地看了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冲她微微一笑,示意无妨。 想了想,冲着还在拭泪的祝氏行了个礼,语声清婉地开了口,语带歉意,“不孝孙女公仪无忧见过祖母。” 祝氏正在拭泪的手一顿,忙不迭扶起公仪音,“乖孩子乖孩子是外祖母不好是外祖母不好” 见祝氏说着说着又要掉泪了,顾晞朝忙上前两步搀住祝氏的另一侧,带着劝哄的口吻道,“好啦,祖母,您若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能和无忧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了。我看,要不我们坐下来再谈如何?好不容易同无忧见面了,这是好事,您看看您,哭什么呢?” 顾晞朝同祝氏说话的言语间颇为随意,带了几分藏不住的亲昵。看来顾家人之间感情都很好,公仪音暗自思量。原本有几分紧张的心情反而安定了下来,落落大方地立于厅中,眉目婉约,姿仪出众。落在顾氏宗主眼中,又是一番感慨。 顾晞朝和周氏一左一右搀扶着祝氏入了席。 顾氏宗主亦走到旁侧坐了下来。 祝氏深吸一口气,定了定起伏的思绪,看向仍旧清雅立于厅中的公仪音笑得慈眉善目,“殿殿下快坐吧。” 公仪音抿唇一笑,声音愈发清啭动听起来,“外祖母这声殿下无忧可担不住,外祖母唤我无忧便是,这是母妃给我起的小字。”言笑晏晏间带了几分亲昵,听得祝氏心中一暖。 “好好无忧,你也坐” 公仪音却不立刻入席,而是走到顾氏宗主和顾琛、周氏面前一一行了礼,这才仪态端庄地坐回了原位。 ------题外话------ 夭夭今天得到一个噩耗现在520改了规矩,驸马这本文,因为是新题材,以后没有任何全勤福利享受了让我去哭一哭 感觉以后要吃土了不对是土都吃不起了 好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 好了,让夭夭先睡一觉冷静冷静哭泣脸 第220章 札记 见公仪音如此大方有礼,顾氏宗主原本清冷的神情柔和了些许,目光在她面上流连片刻,终于慨然万千地开了口,“无忧今日能来,我心中甚是欣慰。” 公仪音微垂了头,面露流光,声音清清泠泠道,“之前是无忧不懂事,还请外祖父不要见怪。”既然是抱着同顾家修复关系的态度而来,公仪音也不摆什么姿态,先诚恳地将过错揽到了自己这边。 双方都各退一步,有些事情就没有那么好说出口了。 果然,顾氏宗主沉默片刻,打量着公仪音沉沉开口,“无忧,一眨眼你便长这么大了。” “是,无忧大了。”公仪音沉然抬目,看着顾氏宗主微一点头。 顾氏宗主又是沉默,只一双充满沧桑的眸光定定地落在公仪音面上,眼底有细碎的光芒闪烁。 气氛有一瞬的尴尬。 顾琛想开口,顾晞朝亦想开口,可话临到嘴边,两人又收了回去。似乎现在并不是他们二人开口的时机。 最后,还是镇定下来的祝氏急急打破了沉默,满目慈爱,语声激动,“无忧你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她眉眼间的关心是装不出来的。 公仪音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多谢外祖母关心,无忧这些年过得很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父皇待无忧很好。” 顾氏宗主从鼻间轻嗤一声,似不屑一顾,“他若敢对你不好,就枉费相宜当初不顾一切要嫁给他的情意了!” 听到顾氏宗主说起母妃的闺名,公仪音不由一怔。 便是顾氏宗主自己,在说出“相宜”这两个字时,也忍不住愣了一愣,呆呆地看着前方,眼中似失了焦距,有片刻的苍凉涌上。 多少年了,顾相宜这三个字一直是顾府的禁忌。 可再怎么禁忌,到底已凝入血液之中,抹去不得。 公仪音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讪讪一笑。 “上次的帖子,可是无忧请他下到顾府的?”顾氏宗主看向公仪音。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安帝了。 “是父皇自己的决定。”公仪音声音清缓。 “他这是何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怎的突然想起还有我们顾家这一处?”原本以为顾氏宗主定然是个严肃之人,可不过短短一番相处,公仪音却发现,其实他的骨子里仍有些小孩子心性,傲娇,嘴硬。这一点,顾晞遇倒学了个十足十。 “父亲”顾琛无奈开口,“您还要主上如何?您这般态度,他能容忍我们到现在已经算是给足相宜面子了。” 既然大家都把话摊开了来讲,顾琛便没有顾忌地开了口。 “我不需要他的容忍!他的容忍能让相宜回来么?!”顾氏宗主咆哮着出声,眼中有点点泪花闪烁。不管当初如何生母妃的气,他内心深处,还是那个最心疼孩子的老父亲。 “够了!”一旁的祝氏出声打断了顾氏宗主的话,语声隐有怒色。她盯着顾氏宗主,又似悲痛又似生气,“你成天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说这些相宜就能回来了?!”言语间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公仪音不料祝氏会突然出声,不由吓了一条,正担心两人会不会吵起来时,却见顾氏宗主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看着祝氏陪笑道,“阿桐,你别生气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 “这么大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需要我提醒么?”祝氏冷冷打断了他的话,瞟一眼错愕的公仪音,语气软了软,“你说方才那话,让无忧如何自处?!”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这不就是抱怨两句嘛?”说着,看向公仪音讪讪一笑,“无忧,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我” “对啊,无忧,你外祖父老了,经常口无遮拦,你别听他瞎说。”祝氏对上她,态度登时又好了起来。 公仪音咧了咧嘴。 她怎么也没想到,外祖父外祖母的相处模式居然这般“随性”不过,从外祖母的神情态度足以看出他对外祖母用情至深。 公仪音微微叹了口气,难怪当初外祖父无论如何也不愿母妃入宫了。在这样单纯的家庭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怎么会适应那样复杂而黑暗的皇宫生活? 顾晞朝出声打着圆场,“无忧,你别吓到了,咱家没那么多规矩。” 公仪音笑笑,发自内心地由衷道,“真好。” 祝氏没好气地瞪了顾氏宗主一眼,又转了目光看向公仪音,换上慈爱的口吻,“无忧啊,不如今日就在府里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公仪音自然点头应是,心里头却有几分疑惑,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提到母妃的信? 这时,顾琛开口道,“阿朝,无忧第一次来府里,不如你带她先在府中逛逛吧?” “可是我还有事找无忧”顾氏宗主忙开口道。 “等阿朝带她游完府里你再找她也不迟。”祝氏似乎是方才被顾氏宗主气到了,言语间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公仪音忍不住低头抿唇一笑,心中的焦躁之意冲淡了几分。 “那好吧。”顾氏宗主无奈地妥协,抬目看一眼公仪音,弱弱道,“那无忧逛完府里再来找外祖父吧。” 公仪音点头应下,“一定。” 顾晞朝看着她笑笑,“那我们走吧?” 公仪音却未立即起身,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一眼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晞遇,眉眼弯弯,“阿遇也一起?” “啊?”顾晞遇没想到公仪音会突然点名,慌慌张张地抬了头,正撞上公仪音笑意点点的眸光,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公仪音愈发柔和了口吻,“我让阿灵带了向晚楼新出炉的酥饼来给你吃。” “你”顾晞遇没想到公仪音会在众人面前揭发他,脸色顷刻间涨得通红,狠狠瞪她一眼道,“我不去。” 在场人都是明白的,一听这话,周氏抿了抿唇,略带责备地看向顾晞遇,“阿遇,你又偷跑出府了是不是?” “我”顾晞遇看了周氏一眼,很快又心虚地低了头。 “看来文房四宝又皮痒了?”顾氏宗主接口道,他方才被祝氏呛的心中憋屈,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点,自然要大做文章了。 文房四宝? 公仪音一怔,这是什么东西?忽然想起那日顾晞遇唤他身边的仆从做“阿四”,唇角不由抽了抽。 难道是顾晞遇身边有四位贴身仆从,分别唤作“阿文”“阿房”“阿四”“阿宝”? 这 这是什么取名方式?正常人不应该起做“笔墨纸砚”么?这顾氏一家人的行事方式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啊 公仪音暗自思量着,听得顾晞遇急急开口,“不关阿四的事,是阿遇执意要他带我出去的。” 果然如此?! 公仪音忍不住在心中偷笑了一番。 “那这样吧,你好好陪你表姊逛逛府里,祖父就不追究阿四的责任了。如何?”顾氏宗主眼珠子一转,透出一抹狡黠。 “那好吧。”顾晞遇悻悻低了头,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公仪音展颜一笑,看着他欢愉道,“那我们走吧。” 踏出正厅,公仪音发现门外的天色好了不少,云层中隐隐有太阳金黄色的光亮透出,给四周镀上一层暖意,原本阴沉暗淡的天空也变得明亮起来。 “府中不大,无忧随便看看便是。”顾晞朝和煦开了口。 公仪音笑笑,“古朴雅致,我觉得别有一番意趣。” 顾晞朝眉眼淡然,笑容纯澈,“无忧喜欢就好,府里是祖父亲自布置的,听说姑母当时也提了些意见。” 听得顾晞朝说起母妃,公仪音的眉眼暗了暗,沉默了半晌才蠕动着唇瓣开口道,“表兄,你可见过我母妃?” 顾晞朝放眼朝前望去,目有唏嘘之意,“很遗憾,我没有见过。不过听父亲说,姑母是个很温柔纯善的女子” 公仪音眉目一耷,心中又是惆怅,又生了几分好奇,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母妃,居然是那般温婉的性子呢。 “对了关于姑母留下的那封信” 公仪音心神一动,终于说到正事了么? “其实”顾晞朝犹疑了一瞬,“其实姑母留给你的东西并非是一封信,而是一本手札。” “手札?”公仪音一惊,不解地抬眼看向顾晞朝。 顾晞朝点点头,“我没有见过,但据父亲说,似乎是姑母在去世前预感到自己的时日已不多,所以写下这些日常札记留给日后的你看。” 公仪音怔怔地立在原地,心中一阵难以言说的感动涌上。寒风拂过她的发丝,在鬓边微微飘荡着,眼中神色笼了淡淡薄雾,看不分明。 她无限怅惘地想,如果如果自己能重生在母妃去世前该有多好,她一定穷尽气力也要改变命运。只可惜上苍待她已足够优渥了,她不能奢求太多。 “祖父待会叫你去找她,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公仪音点了点头。 不知母亲留下的札记中,能不能找到些许关于她离奇死亡的蛛丝马迹?又或者,她该再找顾琛谈一谈? ------题外话------ 要大婚了,有点卡文明天多码点吧 第221章 释怀 顾府占地并不大,公仪音和顾晞朝边走边聊,偶尔逗一逗旁边沉默着的顾晞遇,很快便走完了一圈。 顾晞朝在正厅前顿住脚步,看向公仪音带着几分歉意,“府上简陋,无忧可不要见笑才是。” 公仪音朝他笑笑,转了目光看向远方,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落寞,“小点好,更有家的氛围。”她的语声不大,说是朝顾晞朝再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更为恰当。 就算住的地方小,可周围有亲人陪伴着,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事情么? 一直沉默的顾晞遇难得的抬眼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开了口,“听说重华帝姬府很漂亮?”虽然极力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他的声音还带着小孩子的奶声奶气,落在公仪音耳朵里,冲淡了几分怅然的情绪。 她微微弯了腰,直视着顾晞遇漂亮的墨瞳,微微一笑道,“是很漂亮,阿遇想去帝姬府玩吗?” 顾晞遇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亦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一双眼睛黑亮如珠,格外明澈,“你在帝姬府住得不开心?” 公仪音一怔,摇摇头道,“没有,我住得很开心。” 这是实话,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帝姬府现在只住了她一人,但她有阿灵阿素陪着,有黎叔青姨宁斐陪着,还有与秦默曾经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她并不孤单。 顾晞遇一张粉妆玉琢的脸上写满了灵秀,他看着公仪音,微微一笑,愈发显出几分俊美来,“如果住得开心,那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他顿了一顿,眼中的亮色愈发灼然起来。他看着公仪音,一字一顿道: “吾心安处即是家。” 公仪音似被什么陡然一急,一瞬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彻悟。 她自嘲地笑笑。 是她钻牛角尖了,一个八岁小孩子都能看穿的道理,她居然一直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她长吸一口气,眸底深处那一抹隐秘的阴霾自底端自外碎裂开来,绽放出熠熠的光彩。 公仪音如释重负的一笑,蹲下来,双手放在顾晞遇略显瘦弱的肩上,看着他,认真道,“阿遇,谢谢你。” 顾晞遇的脸微微一红,有些别扭地别开眼。 忽然,闷闷地回了一句,“我不是小孩了。” “什么?”公仪音一时没听清,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不用感到羞愧,不用想什么——为什么小孩子都能想通的道理我却一直想不明白之类的话”顾晞遇回了头,傲娇地睨她一眼。 公仪音一怔,忽而轻笑开来,笑声似浮冰碎雪般在空中相碰撞击,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上空回荡,说不出的空灵动人。 顾晞遇这小子,可真有意思! 笑着笑着,她成功地看到顾晞遇的脸色由粉转黑,一脸郁卒的姿态。 “不准笑!”顾晞遇瞪她一眼,恼羞成怒。 公仪音好不容易止住笑,站起身道,“我不是小孩子哈哈哈阿遇,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有哪个真正的大人会需要特意强调这话的。”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顾晞遇冷哼一声,嘟囔着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公仪音站起身,嘻嘻一笑,“好啦,我知道了,你不用再黑着脸了,改日我请阿遇到帝姬府上玩玩。”她忽又弯了腰,神神秘秘道,“帝姬府上的厨子,做点心可是一绝哦。” “你” 顾晞遇似乎被她气得够呛,脚一跺,冷冷道,“你府里也逛完了,应该没我什么事了。我还有书要温习,先回房了。”说着,朝顾晞朝看一眼,“阿兄,阿遇先回房了。” 说罢,又睨了公仪音一眼,急匆匆离去。 公仪音看着他小小的声音消失在白皑皑的天地之间,这才笑眯眯地收回了目光。 “阿遇的性子有些傲,无忧别往心上去。”顾晞朝和煦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会?”公仪音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声音清泠动人,“我倒是喜欢阿遇这样的性子,有棱有角,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顾晞朝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人的性子,总是要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而改变的。我必须承认,长大后的无忧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哦?”公仪音饶有兴致地望向他,“表兄不介意说得再详细些么?” 顾晞朝清朗一笑,温柔地看着公仪音“不瞒无忧,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有这么一位帝姬表妹的存在了。只是你知道姑母去世后,她的名字愈发成了府里的禁忌,连带着关于你的事情,也是不能谈的。只是当时年少叛逆,总归有些好奇,所以有一次,我偷偷去看了你。” 公仪音微愣,下意识反问,“偷偷去看了我?” 顾晞朝点点头,“那是你十三岁的时候。当时我听说你出了府,便也跑去了你在的里坊。” 十三岁的时候? 那便是重生前的自己了?公仪音心想。她微微凝神看着顾晞朝,听着他用温柔的语气接着往下说。 “当时的你坐着华贵车辇出行,虽然车上看不出帝姬府的标志,但仍旧十分高调而奢华。你行到一半,忽然有人从街边滚到了你的车辇前。驭车的车夫不查,只得一个急急刹车,坐在车内的你似乎摔了一跤,我见到你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你走出来的那一刹那,我是惊艳的。你很美,带着与生俱来的光华,夺目而绚烂,让人不可逼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从车内走出来的样子。当时我就在想,果然就是我想象中帝姬的样子呢。” 顾晞朝的语气轻柔而舒缓,唇角是温柔的笑意,公仪音也不自觉的被他的描述所吸引。 她遗憾地想,真可惜呢,自己似乎并不记得这件事了。 顾晞朝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道,“你沉了语气问车前的人怎么回事,眉眼间带着一丝不耐和骄矜。那突然冲出的人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浑身穿得破破烂烂的,看着你不住磕头,说自己吃不饱穿不暖,还一直被其他大孩子欺负,方才便是被鞭打得受不了了才滚了出来,不小心冲撞了你的车辇。” “你听他抽噎着说完,方才带着怒意的神情已然缓和下来,明艳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惜的光芒。” 说到这里,顾晞朝微微一笑,“无忧还记得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吗?” 公仪音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太过普通,压根就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 “那你想不想猜猜?” 公仪音想了想,迟疑着开口道,“我叫人给了些钱币给那孩子?” “是,也不是。”顾晞朝的眼中闪烁着深邃的眸光,唇角的笑容愈发温柔起来,“你亲自下了车,走到那孩子前,从女婢手中取过钱袋递给了她。” 公仪音笑笑,当时的自己,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有着柔软而敏感的心,的确像自己会做出的事情。 “可你不知道的是,在你递给他钱袋并温柔地安慰他的时候,他偷走了你身上悬着的玉佩。而你,并未发觉。”公仪音还未多想,顾晞朝悠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公仪音的笑容僵在唇角。 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看到公仪音的脸色变了变,顾晞朝轻轻一笑,浮光掠影般淡然,眸光依旧紧紧凝视着她,“所以你该知道当时我对你的印象了。” “骄傲,冲动,却也善良。然而,这种善良,更多的却是愚善。”他宝石般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捉摸不透的深意,“当时的我年少轻狂,见到那样的你,颇有些失望地想,这个神秘的表妹,似乎并没有给我带来惊喜呢。所以后来我便不再关注你,直到直到那日我们收到了主上下来的帖子。” 公仪音唇边的笑意转淡,微微凝了目光看着顾晞朝,心中想着他跟自己说这些的原因。 顾晞朝似乎感受到了公仪音沉沉的打量,不过,他并未立即开口解释,而是顺着方才的话接着往下说,“不知道无忧知道不知道,父亲生前同姑母的关系颇为亲厚,只是碍于祖父的固执,这些年一直没能做些什么来缓解顾家和皇族之间的关系。收到那张贴子后,父亲去找了祖父,直言这次是个很好的修复两家关系的机会,他想去参加。祖父自然不允,可是这几年族里的事情渐渐移交到了父亲手中,祖父的反对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再加上祖母从中斡旋,最后达成的共识是,派我去参加。” 寒风刮过,吹起公仪音鬓边的发丝,带起满袖生凉。她下意识地将手往袖中拢了拢。 顾晞朝见状,歉意一笑,“看我,竟然就在这里同你说了起来。外头风大,我们进去说吧。”说着,转身朝身后的正厅走去。 女婢挑起帘子,迎了两人进去。 厅内此时已经空了下来。 一进厅内,一阵暖流袭来,浑身顿时暖和不少。公仪音抬头朝顾晞朝感激一笑,跺了跺脚抖去身上的寒意。 见到她略带孩子气般的动作,顾晞朝亦是一笑,请了她入席。 “然后呢?” 公仪音惦记着方才他未说完的话。 “然后我就看到你了啊。”顾晞朝看着她,忽然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我如何?” “你与从前不一样了。”窗外的雪地反射着明亮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映照在顾晞朝极其英俊的脸上。 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气质,不同于士族子弟固有的清高,也不同于秦默身上的清冷之气,也并非谢廷筠身上的阳光和暖意,而是一种如清泉般和煦而淡雅的气韵,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亲近之心。 她想着自己在赏梅宴上的举动,有些不解地偏了头看向顾晞朝。 顾晞朝清俊一笑,“或许你当时并没有太多的注意到我,但我可是一直都暗暗观察着你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带无辜道,“哦,对了,你那位惊才绝艳的未婚夫也知道。我可是顶着巨大压力的,若是可以的话,下次你帮我解释解释?” 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被他这么一打岔,不由生了几分波动。公仪音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道,“他你放心吧,他不过是” 难得见公仪音手足无措的模样,顾晞朝“哈哈”一笑,“总之,赏梅宴上的你,的的确确让我惊艳到了。不管是赐婚时完美的情绪控制,还是王家女郎死后控场时的冷静果敢,亦或是面对王家人质问时的沉稳大气,都让我看到了与十三岁时完完全不同的你。那一刻,我才完完全全放下心来,父亲派我来这一趟,没有白来。” 顾晞朝的话语乍一听上去有些隐晦,可正如他所说,公仪音已不再是从前的公仪音,她很清楚地知道顾晞朝说这段话是何意。 如今顾家是顾琛当权,他并不像顾家宗主那般固执。或许是出于对自己的关怀,或许是处于对顾家日后的考量,顾琛迫切需要同皇族修复关系。而最直接的纽带,便是通过自己。 可他们不确定自己能否接受他们的“示好”,毕竟,当初母妃入宫后,他们便一直对其不闻不问,这么些年,也从未同自己有过接触,所以,他们派出顾晞朝先行探路。 顾晞朝也不愧是顾家培养出来的子弟,一针见血地看出了自己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直率的重华帝姬,所以,才在宫宴上抛出了“母妃留给自己的信”这个橄榄枝。 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前世自己并不知道母妃留下的这份札记的存在了。或许他们也曾经派出人试着接触过和观察过自己,可以重生前的自己那般心高气傲的性子,自然巴不得同当初“抛弃”母妃的顾家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她沉下心来,目光闪烁中透着一种难言的情绪,“表兄为何要同我说明这一切?” 毕竟,若细论起来,顾家这种举动,的的确确带着无法否认的冷酷。那么顾晞朝为何选择在此刻将事情摊开来说? 公仪音心存疑惑,带了几分审视的神情凝视着顾晞朝。 顾晞朝淡淡一笑,“无忧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藏着掖着只会适得其反。我想让无忧知道的是,虽然我们一开始的确有自己的考量,但不管是我也好,还是父亲母亲也好,亦或是外祖父外祖母也好,对你的心都是好的,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公仪音凝视顾晞朝许久。 一旁的火盆中炭火“噼啪”声传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她扬起唇角淡淡一笑,如梨花开遍枝头,空灵而清美。她带着一种释然的口吻,看着顾晞朝点点头,“表兄的苦心无忧明白了,谢谢!” 是的,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到释然。 不管如何去可以忽视,在此之前,她的心里的的确确存着一星疙瘩。顾家突然向自己和父皇是好,出发点自然是氏族的利益,再加上前世并没有顾家这一出,这更加让公仪音有些耿耿于怀。哪怕来到顾家后,发现顾家之人都是十分好相处之人,这种一开始的不畅快还是堵在了心中,让她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不得不说顾晞朝真是聪明人。 他把话这般摊开来说,反倒显得坦坦荡荡,原本心里一星半点的不愉快在他这样诚恳的姿态下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仪音长长舒口气。 这样也好,或许她和顾家来往的开始双方都抱着各自不同的目的,但毕竟是血肉相连的关系,话说开之后就无需再介怀了。 见公仪音很容易就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顾晞朝眸光一闪,有熠熠亮色自眼底透出,让他白玉般的肌肤显得愈发通透起来。 他朝公仪音笑了笑,“无忧,那我带你去祖父那吧,他应该在书房等着你了。” “好。” 两人出了待客的正厅,顾晞朝带着公仪音走了一会,来到一处古朴的院落处。进了院子,他走到一扇房门前敲了敲门,“祖父,无忧来了。” “快进来吧。” 顾晞朝伸手替她将门推开,待她进去后点头示意一下,合上门又退了出去。 今日天光正好,书房里有温柔的光线洒进。房中燃着炭火,温暖如春。顾氏宗主正坐在书房的长几前写着什么,见公仪音进来,他抬起头,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无忧来了。” 公仪音行到他面前乖顺地行了个礼,“外祖父。” 顾氏宗主沉沉抬头看她一眼,指了指面前的坐榻道,“无忧坐吧。” “谢谢外祖父。”公仪音应了,端坐下来,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目不斜视,背脊挺直,行止间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韵。 看在顾氏宗主眼中,眸色又深了几分。 他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半晌,才放下手中的狼毫,看向公仪音慢慢道,“无忧你该是怨外祖父的吧?” 公仪音抬头看他一眼,复又垂了头,轻轻道,“无忧不怨。” 顾氏宗主长长叹一口气,“现在想想,当年我的确做得太过绝情了。如果如果当时我能给相宜一些帮助,她在宫里的日子会不会就不那么难熬了?她会不会就还能好好活着?”他眉头紧皱,眼中是痛苦而自责的神色,平日那个严厉而肃然的顾氏宗主已然不见,取之而代的,只是一个自责的老父亲。 公仪音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的确是怨过顾氏的,只是真正坐在这里,又经过方才同顾晞朝的那一番谈话,她的心中仿佛突然就释然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在饱受着自责的煎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无奈,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自责外祖父当初做得不对呢? 她长长吐尽心中浊气,伸出手握住顾氏宗主放在几上的手。 他的手很粗粝,握在手中有种岁月的沧桑感。公仪音定定打量着顾氏宗主,他的面容也已爬上了道道皱纹,原本清澈犀利的眼神中也已有了浑浊。 岁月从来不饶人。 “外祖父”她缓缓开了口,认真而澄澈地凝视着顾氏宗主,“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您还是不要太自责了。”她顿了顿,慢慢道,“若是母妃有在天之灵,见到您这般囿于过往,一定也不会开心罢。” 她本想问问顾氏宗主是否知道母亲死亡的内情,只是看他这般情况,不敢贸然发问以免刺激到他,遂歇了这心思,准备先看完母妃的札记后再找机会问问顾琛。 听了公仪音的安慰,顾氏宗主的神情果然好了些许。 他看公仪音一眼,“对了,我把相宜留下来的东西拿给你。”说着,起身站了起来,在身后的书架最里面抽出一册装订好的册子来。 顾氏宗主坐下,将册子递给了公仪音。 公仪音伸手接过,看着眼前微微泛着黄的小册子,手指轻轻拂过,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终于,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第222章 三个人的爱恨纠葛 宣纸泛着黄,带着淡淡年代久远的色泽,拿在手中有着沉甸甸的历史感。映入公仪音眼帘的是一行行娟秀的簪花小楷,一个字一个字,毫无预兆地蹦入她的眼眶。 她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绪一字一句看去,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不住抖动着。 八月十三 日子一天一天热了起来,可我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无忧,现在的你在殿外无忧无虑的玩耍,天真,纯粹,带着心无芥蒂的笑意。如果,我能这样一直看着你长大该有多好? 九月初五 今日照料无忧的时候突然晕厥过去,太医全都束手无策,丝毫找不出我身子一日比一日弱的原因。难道当真是我命不久矣了? 九月二十九 无忧,你父皇今日跟我说,想将你抱至甘泉殿亲自抚养。 无忧,我本是不想同意的,可我的身子却不允许我说不了。四肢乏力,嗜睡,经常走神,若不是太医说我体内无异,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无忧,若你以后看到这里,请不要怨母妃。你父皇也是一片好心,母妃有精力就会去父皇那里看你的。 十一月五日 无忧,母妃今日去甘泉殿看了你。 你长高了不少,也长漂亮了不少。主上待你很好,将你照顾地无微不至,母妃也就放心了。 若有一天母妃离去,请不要伤心,母妃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一天一天,一开始的时候,是三四天记载一次,越到后面,记载的间隔越长,想来已是身体情况不允许,笔记也变得虚浮起来。隔着薄薄的纸张,公仪音仿佛都能感受到当时母妃的无助和不甘,还有对自己的深深眷恋。 她眼眶噙着泪,一页一页翻看过去,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若细论起来,母妃的札记里记载的大多都是一些琐碎小事,但敏感如公仪音,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母妃的身子,是入宫之后才渐渐差起来的,而且太医查不出任何病因,只能任其一天天消瘦下去。而最后母妃之死,却是因为病情突然加重,导致撒手人寰。 她颤抖着合上册子,缓缓抬眼看向面前的顾氏宗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胡乱翻涌的情绪,沙哑着声音道,“外祖父,母妃入宫前身体如何?” 顾氏宗主的眼中闪过一种自责和懊恼糅杂的情绪,“相宜虽然性子温婉淡然,但身子却是一直很好,从未生过什么病。不想入宫后却突然变得柔弱起来,我一直觉得,是后宫倾轧,导致她抑郁在心所致。” 公仪音心中并不赞同顾氏宗主的猜测。 母妃手札中虽然透露出对身体状况的力不从心,但提到父皇时的情绪,依旧是幸福和眷恋的,所以母妃身体状况的衰退,应该不是抑郁成疾导致。 她随手将面前的手札一翻,正好翻到了九月二十九这一日的记载。目光不经意停留在一行字迹上,忽而眸光一颤,紧紧盯着那几个字: 若不是太医说我体内无异,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 这两个字在她面前不断放大,公仪音脑海中划过札记中的一个个片段,忽而浮上一个可怕而大胆的猜想。如果母妃身体一日日变弱的原因,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呢?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超,他们都都检查不出异状。若是从前,公仪音不会有任何怀疑,可自从重生之后,从噬心散,到百里行的山谷,公仪音发现,这个时代的毒术和医术,远比她想象的要高明得多! 若是母妃所中乃奇毒,也难怪太医检查不出什么来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就忍不住全身发寒,明明身处温暖如春的室内,浑身却冷得刚从冰窟中上来一般,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 察觉到公仪音的异样,顾氏宗主皱了眉头,紧紧盯着公仪音,面露几分担忧之色,“无忧,你怎么了?” 公仪音抬头看着他。 他的面容已染上岁月风霜的痕迹,眼角有皱纹爬上。眼中虽还带着几分犀利之色,但到底岁月不饶人。若是自己贸然说出这般骇人听闻的猜测,保不准这位爱女心切的老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到时,公仪氏和顾家好不容易破开的坚冰又回恢复原样。 她不能冒这个险。 思及此,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中情绪,朝顾氏宗主挤出一抹微笑,“没什么,只是看到母妃生前的点滴,一时有些情绪翻涌,难以自持罢了。” 顾氏宗主略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见公仪音目光澄澈,笑容明朗,遂打消了心中的疑窦。 公仪音虽面容恢复平静,内心仍是惊骇,迫不及待想找顾琛确认些事,同顾氏宗主又聊了几句,便找借口告辞。 顾氏宗主只当公仪音同自己初次见面还有些许尴尬,也不强留,想着总归要慢慢来才好,点头应下,派了人送她去祝氏那里。 “外祖父,无忧想先去看看舅舅,可好?” 顾氏宗主没有多想,应下后派了人带她去找顾琛。 出了顾氏宗主的书房,还未走几步,天空竟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公仪音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只觉一阵凉意漫上心头。 顾琛没想到公仪音会过来找他,听到人来报,忙迎了出来。 公仪音进了书房,朝顾琛行了个礼,“无忧见过舅舅。” “快起来,不用多礼了。”顾琛虚扶一把,看着这个肖似妹妹的外甥女,眼中有点点热泪涌上。 两人入了坐,顾琛看向公仪音,“不知无忧今日过来,可是找我有事?” 公仪音点点头,眼中一抹凝重。 “我想问舅舅,母妃在去世前,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凝视着顾琛,沉声问道。 顾琛一怔,试探着看向公仪音,语声也沉了下来,“无忧为何突然这么问?”他非常清楚,公仪音不是平白无故问出这话,面容掠过一丝波动。 “我听说母妃入宫前身子还很好,入宫后却渐渐差了起来?” 顾琛犹疑着点了点头,“无忧在怀疑什么?” “舅舅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顾琛沉默着看了她一眼,“相宜刚入宫的时候并无大碍,只是”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只是生了你之后身子才渐渐变得弱了起来,太医说,她是在生产时坏了身子。” 公仪音直视着他,心内一震。 这个说法她是第一次听说,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她方才的推测就出了问题。只是很有可能,自己的出生,加速了母妃的毒发速度。 想到这个可能,不由眸色一暗。 见公仪音变了脸色,顾琛忙出言安慰,“无忧,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管太医当时之言是否属实,你都不必再为此而纠结了。我想,与你在一起的时光,应该是相宜最幸福快乐的时刻。”说着,替她斟了杯茶递了过来。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吞下眼中浮上的泪花。她并未去接那杯茶水,而是用那双晶莹透亮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琛,声音沉缓,一字一顿,“舅舅,我怀疑当初母妃被人下了毒。” “啪”的一声,顾琛手中的茶盏被他捏得碎裂开来,碎片四下溅散。有一片碎片恰好溅在公仪音面前,让她的眼眸不自觉地一眨,眸底的坚毅之色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顾琛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才怔愣出声,“怎怎么可能?当时明明所有太医都替相宜看过了,并没有检查出任何不妥来。” 关于萼族的事,公仪音暂且不打算同顾琛多说。她只是看着顾琛,语声愈发沉缓,“舅舅,这世上,也许真的有毒药并非一般的手段能查出的。母妃札记中的后几篇写道,她开始嗜睡,四肢无力这些症状在我看来,怎么都像是中了毒的样子!” “可是相宜性子纯善,什么人会要对她下毒手?”顾琛又是惊骇又是不解。 公仪音勾出一抹无奈的苦笑,“舅舅,您别忘了。皇宫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也许从母妃入宫那天起,她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是谁?”听出公仪音似有线索的模样,顾琛阴沉了眸色。 “舅舅,顾家和陆家关系如何?” “陆家?”顾琛皱了眉头,忽而诧然抬眼,眼底闪过一抹阴霾,“难道难道给相宜下毒之人是是?” “舅舅,现在一切还没有定论,我正在派人暗中调查。”公仪音赶在顾琛说出那个名字之前打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一切需要慎重再慎重。 顾琛很快明白了公仪音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不断翻涌的情绪,尽量保持神情如常,“南齐建国初期的五大侨姓士族,顾陆容张高,你应该是知道的。” 公仪音默然点头。 “公仪氏于乱世建国,虽坐上君王的宝座,但但应出生草莽,并不得士族拥戴。”他沉沉看了公仪音一眼,最后还是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 公仪音苦笑一下,点点头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 “在这五大士族中,高家对公仪氏是最为反对的,甚至私底下鼓动我们其他四大家族联合起来反对公仪氏的统治。”顾琛微闭了双眼,仿佛想起了过去久远的回忆,面上一派怔忡迷蒙的神色。 “顾家一向秉承地是低调为人的处事原则,所以并不想参与其中。而陆家陆家却是表面上赞同了高家的提议,暗地里暗地里向先帝告了密,先帝盛怒,一怒之下找借口灭了高氏一族。” 公仪音一惊,她没想到当初高氏被灭族的背后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经过此事,其他士族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而陆家却趁机取得了先帝的信任,并且将族中嫡女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主上。” 公仪音心神一动,“是是皇后?” 顾琛沉然点了点头。 “那母妃和父皇?”母妃在顾家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如果她知道皇后和父皇之事,不可能还义无反顾地进宫。 “相宜她很早就认识主上了,早到先帝将皇后赐给主上之前。不过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主上便是太子。”顾琛语带嗟叹之意。 命运就是这般弄人。 如果如果那日相宜不出府,她就不会遇到安帝。 如果如果她早一点知道安帝的身份,她就不会如此情根深重。 如果如果陆家没有把皇后送入宫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顾琛不过三言两语,公仪音却很快弄清楚了这其中的纠葛,眉眼一动,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自心底升起。她从来不知,原来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那么皇后对于父皇的情感,究竟是如何呢? ------题外话------ 明天一定万更,发四/(tot)/ 第223章 儿媳和婆母 从顾琛的书房中出来,公仪音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阿灵和阿素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见她面色不大好,也没有多说,只垂首安静地跟在公仪音身后。 雪下得更大了。 足下原本裸露出来的湿滑的青石板又被皑皑白雪覆盖住,露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寒风更加凛冽了,公仪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抬头看一眼前方白皑皑的一片,长长吐出一口气,冒出的白色雾气在眼前缭绕。 这一刻,她忽然无比想念秦默。 公仪音向来是个想做便做之人。 用过午膳回了府,稍稍小憩一会,派出去打听的人正好回府禀告。 “启禀殿下,秦九郎今日休沐,这会正在秦府。”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公仪音挥挥手,懒懒地从窗旁软榻起身,慵懒唤道,“阿素。” “殿下。”阿素从挑帘,从外间应声而入。 “伺候我梳洗。” “殿下要出门?”阿素看一眼窗外丝毫不见停的雪,颇有些吃惊。 公仪音点头,“去秦府,给我取套衣衫过来。” 见她是去找秦默,阿素没有多说,让阿灵进来与她一道伺候公仪音换好了衣服,又往手炉里重新添了炭火递给公仪音,这才退至一旁。 “外头天气冷,你们就不用跟着了。宁斐那里已经吩咐下去了吗?”公仪音看向阿灵。 阿灵点点头,“殿下,还是让婢子和阿素跟着您吧?” “不用,我只是去秦府而已,很快便回来了。” “正是因为去秦府婢子才不放心呢。”阿灵小声嘟囔。赏梅宴上安帝赐婚后秦氏宗主的脸色她不是没有见到,简直想要吃人一般,这个时候殿下去秦府,岂不是正好撞在他的气头之上。 公仪音微微一笑,“没什么好担心的,赐婚之时秦氏宗主既然没有反对,现在便不会再来为难我,你放心好了。” 阿灵这才消了声,朝公仪音笑笑。 两人送公仪音到了府门口,目送着公仪音上了车辇,又缓缓驶离帝姬府,这才转身进了府内。 天寒地冻,天地间是白茫茫一片,宁斐坐在车辕处,双手紧握缰绳,目不斜视。 车厢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异色。冷风呼呼刮过,似迷了他的双眼,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睛。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 “殿下,待会您去秦府,属下怕是进不去。” 公仪音此时正靠在车厢内闭幕养神,没想到车外的宁斐会突然出声,愣了一愣方才开口,“无事,你不用担心。” 车厢外似有一瞬的沉默,很快,宁斐低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落寞,“是属下逾矩了。” 这时,他突然感到身后一阵暖香袭来。 转头一看,只见一只玉白优美的手从车辇中伸了出来,挑起车帘一角,露出公仪音精致的半面侧颜,隐隐绰绰,说不出的绝代风姿。 宁斐只看了一眼,便似被灼伤,慌忙地转过了头不敢再看,手中的缰绳握得越发紧了。 公仪音看着他宽阔却略显寂寥的身影,一时有些慨叹。 自打从冀州回来,她知晓了宁斐的心意,却因为一直自顾不暇,从未与宁斐好好说过一次话。现在想想,或许她该将话挑明了说罢? 飞舞的雪花间或扑上她的面颊,带起一阵清冷的凉意。 宁斐的身子还维持着那般僵硬的姿势,不敢回头看她,却能感到公仪音的清亮的目光一眨不眨落在他的背上,这种发现,让他有些紧张,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隐秘的欢喜。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情绪。 殿下很快就要成婚了,她的驸马,是那个才冠京华姿容既好的秦九郎,与自己,一个身处云端,一个低至尘埃。 从来就不曾有过希望,自然,也不会失望。 可是心底最深处,还是会有淡淡的痛意划过。终究是他肖想了。 两人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良久,公仪音幽幽叹口气,将帘子一侧挂在车厢处的银勾之上,手中捧着手炉,悠悠然开了口,“宁斐,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宁斐身子猛地一颤,握住缰绳的手不由自主一扯,驭车的牛吃痛,发出一声哀嚎。 他慌忙稳住车身,却连呼吸都屏息起来,既不敢回头,亦不敢动作,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中蹦了出来,不受控制地乱跳。 他习武已久,又是暗卫,已经很少有这般情绪波动的时候了。 殿下说,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一时间,宁斐恨不得地上能有条裂缝他钻进去才好。明明寒风扑面,宁斐的面颊却是火烫灼人。他沉默,耳朵却是愈发竖了起来。 心中又是羞愧又带了丝隐秘的期待。 在他看来,殿下是云端的仙子,不是他这种凡俗之人可以亵渎的,哪怕想想也不可以。可是自己却对殿下生了不一样的心思,哪怕只是很淡很淡,也让他感到无法言说的羞愧。 “宁斐你很好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成了家人。”看着宁斐肩头的颤动渐小,公仪音叹口气,接着往下说。 宁斐又是猛地一颤。 他此刻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如释重负。 殿下说,她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这么说,自己在殿下的心里,还是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的。这个发现,让他心中的阴霾和不安一扫而空。 他和殿下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先前种种难以自持的情绪不过是自己的痴想,原本想永远地埋在心里,只是自己终究是不够淡然,还是让殿下看出了端倪。 “殿下,对不起。”他终于转了身,抬起那双幽深的眼眸看公仪音一眼,很快又垂了头。 公仪音先是愣神,继而暖暖一笑,“宁斐,你无需同我道歉。” “属下给殿下造成了困扰。”宁斐语声沉闷。 公仪音轻轻一笑,“有人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宁斐,你无需感到自责愧疚,只是,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得的。” “属下明白。”宁斐的头垂得更低了。 “不,你不明白。”公仪音微微提了声调,“我现在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觉得你配不上我,而是想告诉你,你应该将我放下,去追求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宁斐一怔,眉眼间似有一抹亮色跳跃,然后很快又暗淡下来,“属下是暗卫。” 暗卫,是最见不得光的存在,整个一生都只能为主人而活。 公仪音笑,如冬雪初融,百花初绽,哪怕低着头,宁斐也能感觉到面前清寒的空气变得空灵而洁净起来。 “宁斐,暗卫可不会驭车,更不会出现在阳光之下。” 宁斐不解地抬头,正对上公仪音笑意盈然的眼眸,耳边听得她清泠的语声,忽然心神一动。是啊,他在帝姬府,早已不是暗卫的存在了。 见宁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公仪音又是抿唇一笑,“所以,宁斐,现在我已经遇到了自己的幸福。如果你有一天也遇到了,一定要勇敢的抓住哦。” 宁斐怔怔地看着公仪音,她的笑容纯净,在这漫天的雪花间绽开大片大片纯白的花瓣,原本精致的脸庞显得愈发不可逼视起来。 他突然觉得心中陡然一松。 仿佛这么多年一直揪着心口的那个执念顷刻间消弭于无形,心中有种通透而空灵的感觉。明知道自己和殿下不可能,为何不早些放手?对自己好,对殿下也好。 至于殿下说的寻找自己的幸福,他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他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见到殿下幸福吧。 “谢谢殿下。”宁斐对上公仪音澄澈的眼眸,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清浅的笑意。 感受到宁斐整个人气韵的变化,公仪音回以清雅一笑,放下帘子回了车内。 牛车驶到秦府时,纷纷扬扬的雪恰止。 宁斐请公仪音在车内稍后片刻,自己上前与秦府侍卫通报。 侍卫看一眼帝姬府的车辇,请宁斐和公仪音在此稍候片刻,快步进府通报。 没等多久,公仪音听到车厢外有人声传来,侧耳听去,似乎是莫子笙的声音。果不其然,下一刻,莫子笙的声音便在车厢外响起。 “殿下,郎君叫属下迎您进府。” 公仪音掀起车帘朝他笑笑,下了车往秦府走去。 宁斐正立在府门口,公仪音看一眼他,“宁斐,你也跟着吧。” 莫子笙面色未变,看一眼守门的侍卫,“去将殿下的车辇停好。” 三人进了府,朝秦默所住的清竹园走去。 对秦府,公仪音并无多少好感,莫子笙许是也知道这一点,一路未停,脚步急促,偶尔恰到好处地同公仪音说一两句话。 穿过秦府的花园,眼前便是秦府的莲池,上次谢廷笍曾告诉过他,此池,唤作汀溆。 现下正是寒冬,汀溆池中只余一池悠悠清水,池畔的垂柳枝条上挂满冬雪,似一树银挂,蔚为壮观。唯独桥上那座白玉石桥依旧凌空,与茫茫雪景融成一片。 这时,公仪音却眼尖地看到汀溆池的另一侧行来几人,似乎是三名女子模样的人,穿红戴绿,分花拂柳上了白玉石桥。看方向,似乎正冲着自己而来。 因隔得远,公仪音看不分明,问询似的看向一侧的莫子笙。 转头的瞬间,却恰好见到莫子笙脸色微变,向来笑意清然的眸中划过一抹异色。 “那是谁?”公仪音生了几分奇色。 莫子笙语气微沉,“是夫人。” 夫人? 公仪音一怔,再度抬眼朝那人望去。 这会,她总算能看清楚来势不善的那几人,打头的正是她曾在秦府寿宴上见过一面的秦家二房主母,秦默的母亲,王夫人。 王夫人今日穿得依旧明艳,一袭海棠红绣云纹大袖襦裙,外罩纯白漳绒斗篷。钗环在鬓,金银闪闪,珠玉相撞,端的是富贵逼人。 怎么会这么巧撞上王夫人?公仪音不解地皱了眉头,一双雪眸微狭,定定地打量着越行越近的王夫人。很快,王夫人已经走到了白玉石桥的这一头,隔得进了,公仪音能看清她面上艳光逼人的神色和清冷不屑的眼神,那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么说,不是巧合咯? 她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索性住了脚步,转过身子浅笑莹然地看着已经下了石桥的王夫人。 莫子笙面露无奈之色,只得趁王夫人朝后做了个手势。 王夫人行到公仪音面前,清冷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转,最终还是微低了头,“民妇见过殿下。” 不管她如何的心高气傲,公仪音现在还未嫁入秦府,论礼数,王夫人就该对公仪音行李,哪怕她再不情愿,也得做做样子。 公仪音面上笑容加深了几分,等到王夫人将礼行了个十足,才伸手虚扶一把,嘴里直道,“王夫人不必客气,快起来。” 王夫人眼波一拧,再抬眼时已恢复一片清冷。 “殿下是来找阿默的?”她嘴里叫得亲切,语气却是一片冰冷,瞳孔深处是一片虚无的凉。 公仪音也不瞒她,点头应是。 王夫人面露一丝为难之色,看一眼公仪音,“实不相瞒,民妇有些话想同殿下说,不知殿下可否移步一叙?阿默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 公仪音定定地打量了王夫人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她眼中的冰雪之色看得王夫人心中愈发焦躁起来。 公仪音微眯着眼眸,与王夫人清冷对视着,敏感地从王夫人眸底捕捉到一抹一闪即逝的慌乱。 她在害怕? 害怕什么? 公仪音脑中转得飞快。 她在害怕自己招秦默为驸马?可是为何?秦默此举,明显激怒了秦氏宗主,很有可能在秦家的身份地位不保,以王夫人对秦默的不待见,她应该开心才是。 除非 公仪音眼眸一转,眼中有了几分猜测,看向王夫人微微一笑,“夫人盛情相邀,我怎敢拒绝呢?王夫人,请吧。” 王夫人点头笑笑,看向公仪音身后的莫子笙,“你去同阿默说一声,就说我同殿下谈完之后,自会派人送她去清竹园。” 莫子笙似有几分犹疑。 王夫人意图不明,他不敢贸然离开。 见莫子笙并不配合,王夫人脸色一冷,“怎么?现如今在这府里,连我都遣不动你了?” 莫子笙头一低,刚要说话,却听得公仪音清泠的声音插入,“子笙,你顺便把我这侍卫也带去清竹园吧。带他去夫人园中,总归有些不方便。” 宁斐面色一凝,但到底没有出声。 莫子笙听出公仪音在替他解围,抬眸看一眼公仪音面上成竹在胸的神色,微微定了心,点头朝王夫人行了个礼,“属下遵命。”说着,看宁斐一眼,两人行礼后离去。 王夫人这才转了目光看向公仪音,笑意流于表面,“殿下,请吧。” 比之整个秦府的清贵之气,王夫人的院落更多了几分奢靡,红漆雕栏,白玉为环。踏入房中,所有的器物摆设都透出精巧和名贵,就连房中所用熏香,亦是不可多得的沉水香。 “殿下请坐。”王夫人一直对公仪音保持着恭恭敬敬的态度,虽这种敬意并不达眼底,但到底也是个姿态了。 公仪音愈发生了几分兴致,敛袖而坐。 王夫人也在她面前对坐下来,唤了人上茶。 公仪音端起茶盏,观赏着杯中澄澈的液体,唇角微微翘起,周身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动人气韵。她并不说话,只轻轻晃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盏,神情咸淡。 她在等王夫人开口。 既然邀了她来,王夫人就一定沉不住气的。 果不其然,在她喝了第三口茶水的时候,王夫人终于沉沉开了口,“不瞒殿下,阿默因为执意要求娶殿下,惹得父亲很不愉快。”她口中的父亲,自然是指秦氏宗主了。 公仪音淡淡勾唇,并不接话。 王夫人眸色一沉,没想到公仪音竟如此明目张胆无视她的话,面上有一瞬的阴翳,很快,她调整好神色,接着开口,“殿下不想说些什么?” “夫人想听我说什么?” “殿下应该知道,父亲原本很看好阿默,不想突然出了这事,父亲已经对阿默很不满了。我以为,殿下该是对阿默用情至深的,不想听到这样的情况竟无动于衷。” 公仪音盯了王夫人一瞬,忽而唇绽嫣然,笑得清丽而洒脱,“我以为,夫人应该是乐见这样的情势才是。” “你”王夫人不想公仪音说话这般大胆,一时呛住,没有接上话。 公仪音并不害怕,端庄雅致地坐在那里,眉目清雅,愈发显得风仪出众。 不过,王夫人亦不是省油的灯,很快退去面上的狰狞之色,看向公仪音笑得愈发和婉,“流言误人,殿下怕是误会了什么。殿下既然很快要成为秦家人,我便不瞒殿下了。如今父亲虽然看好阿默,大房三房却亦是对宗主之位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我自然是想要阿默好的。” 公仪音淡笑不语。 王夫人想要二房好,这点她毫不怀疑,只是她眼中的二房,大概不包括秦默吧。既然如此,她今日叫自己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决定看看王夫人到底有什么后招,不好意思一笑,“夫人莫见怪,我也是听人说阿默不得夫人喜欢,一时有些愤然。” 王夫人这是第一次同公仪音接触,只当她不过是个普通的贵女,头脑简单,是以也未生疑,“无碍,把话说开了就好了。”她顿了顿,看向公仪音露出一种慈爱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道,“我听说,阿默婚后要帮到帝姬府去住?” 公仪音眉目一闪。 终于来了? 她诧异抬目,点点头道,“阿默是驸马,照理,是要搬去帝姬府住的。” 王夫人叹一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如果阿默还住在府中,婚后你们还能加把油,争取重新获得父亲的信任,可若是搬出去” 公仪音恍然。 感情王夫人今日叫她过来,原来是为了秦默婚后搬去帝姬府住一事?这么说,她不想秦默搬出去? 可是为何? 她既然如此不待见秦默,应该不想多见他才是,为何要留秦默在秦府?难道公仪音看着笑意宛然的王夫人,想起自己叫宁斐查的关于她的资料。 其中对于王夫人的性格,有这么一条评价: 王氏阿韵,性傲且骄,疑心重,掌控欲强,凡事不喜假于他人之手。 她刹那间恍然。 看来,王夫人是怕秦默搬出秦府之后,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毕竟,不管秦默有多大的本事,若仍生活在王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她自然就还有机会打探到秦默的许多消息。更何况,她应该是很享受摆母亲和婆母的谱罢? 公仪音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正待回话,忽然听到门外有女婢出声禀报。 “夫人,九郎求见。” ------题外话------ 前几天更得比较少,非常抱歉,今天起恢复万更,一天两更,一般在上午十一点左右和下午四点左右 : 今天下午的二更有大婚!终于要婚了! 感谢 花花:菀菀、小萝莉、若卿、妃妃、9663妹纸、4228妹纸 钻钻:涂涂、9663妹纸 月票:流云阡陌、小鸢、阳光的味道、菀菀、沐沐、烟雨蒙蒙、绿豆百合、清欢、小洁、柒柒、涂涂、jx、0535妹纸、9663妹纸、滋滋、秦忆梦、bkt、雪魅、我一、风中的雨儿、啊勒勒、露露、l 谢谢妹纸们一直的支持,么么哒 第224章 大婚之前 王夫人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公仪音,言语间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之意,“阿默还真是紧张殿下。” 公仪音微微笑,并不接话,只低了头,状似羞涩的模样。 王夫人淡然收回目光,眸光一闪,抬头沉声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女婢应一声是,很快,秦默从门外挑帘而入,依旧是风仪出众的模样,大袖翩翩,神情淡然。他进门的瞬间,仿佛有大片大片洁白的花朵在眼前绽放,带着空灵而舒雅之美,看在王夫人眼中,却又是一刺。 他进了房间,目光首先落在了公仪音身上,见她无恙,方才淡然转了目光看向王夫人,“母亲。”声音淡的不起一丝波澜。 王夫人盯了他几眼,唇角是似有若无的讥诮笑意,语声微冷,“怎么?才刚同殿下说几句话,你便急急赶来,是怕我会对殿下不利么?” “儿子不敢。”秦默微微躬身,礼数挑不出任何错处,可语气中却并无半分惶恐和不安。 王夫人被他无所谓的态度弄得颇有些恼火,只是碍于公仪音在此,不能表现得太明显,睨一眼秦默,微有不耐,“行了,我同殿下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既心急,便带她走罢。” “多谢母亲,那儿子便先告辞了。”秦默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态度,抬眼时目光瞟向公仪音示意一眼。 公仪音会意,跟着起身朝王夫人行礼告辞。 两人走出房间,一阵寒风袭来。刚走几步,分明听到房内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中,毫无顾忌,反复特意让两人听到一半。 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都勾了勾唇,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好笑的神情。 看来他们似乎把王夫人惹火了呢 走出王夫人的院子,公仪音侧头看着秦默笑了笑,清泠开口道,“怎么?秦氏宗主那里摆平了?”虽然王夫人一再强调秦氏宗主对秦默很生气,但她越是强调,就越显出其心虚。因而公仪音能肯定,秦氏宗主对秦默的态度,应该不如之前那般强硬了。 果然,听到公仪音的问话,秦默点点头看向她,唇角噙着一星半点的笑意,“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吗?”他的周身笼罩着清冷而飘然的风姿,衬得其愈发似偷闲下凡的谪仙一般,让人不能轻易直视。 阿灵和阿素在后头远远跟着,周围没有其他仆从女婢,白茫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公仪音睨他一眼,哭笑不得,“阿默,你最近是愈发大言不惭了。” 秦默轻笑,笑声间透露出一股子愉悦,“难道不是么?” “你说是便是吧。”瞧着秦默如今在自己面前愈加小孩子气,公仪音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得好。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日我在赏梅宴上还瞧着秦氏宗主气得很呢,怎么会这么快就平息愤怒了?”她盯着秦默看了一会,狐疑道,“阿默,你老实告诉我,你该不会又许给他什么条件了吧?” 秦默笑得愈发莹然起来,伸手拂掉她鬓边将落未落的雪花,“阿音,我岂是那吃亏之人?” 说完这话,他抬头看一眼出现在不远处的清竹园,“进去说吧。” 公仪音并不喜秦府之人,所以来清竹园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抬眼打量几眼面前白墙灰基的院落,墙头露出的竹枝上有白雪皑皑。推门而入,迎面一带翠嶂,从镂空中望去,随处可见依旧绿意森然的竹和雪白莹莹的雪,鲜明的对比,愈发显得院中清气森然。 秦默径直请了公仪音入房内。 两人相对而坐,一杯热茶下肚,才觉身上渐渐回暖。 秦默放下手中青釉茶盏,抬目看向公仪音,“秦家如今,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风光了。除了外部的压力,就连秦家内部,内讧的迹象也渐渐开始露出苗头。” “大房三房趁机作乱了?” 秦默轻轻摇头,“不光是大房三房,秦家是大家,除了祖父这一支,便是在天水郡的几支旁系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会不会以你娶我为由头反对秦氏宗主?”公仪音有些担忧。 “他们想反对的理由很多,不差这一条。”秦默轻笑,脸上是一派从容淡然之神色。“祖父比我们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相反,现在不管是大房还是三房,还是我们二房,除了我,没人有这个能力继承下一任宗主之位,尤其在这个多事之秋。” 这么说,为了大局着想,秦氏宗主想保下秦默了? “祖父和我认真谈过了,我要娶你,可以,婚后我住去帝姬府,可以。但一旦他将宗主之位传给我,我就必须搬回秦府来。”秦默凝视着公仪音。 “你答应了吗?”公仪音看着他,心中有几许震撼。没想到秦府后继无人已到了这种地步?竟让秦氏宗主不惜妥协这么多也要留下秦默。 不过,换个角度想,她亦能理解秦氏宗主的考量。如果秦默与秦氏在这个时候决裂,就相当于把秦默推到了皇族一边,同时,也将整个秦氏放在了皇族的对立面上。秦家已经失去了一个秦肃,到时,这几人若联手对付秦氏,后果堪忧。也难怪秦氏宗主就算再生气,也不敢同秦默撕破脸皮。 “我说,我要问你的意见。”秦默轻笑。 “诶?”公仪音一怔,“可是这是秦家的私事” “你也可以想成是我的私事。而我的私事,难道不就是你的事么?阿音?”他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声音中带着让人安定的魔力。 “当然可以。”公仪音毫不迟疑。 哪怕秦默愿意,她也不想他为了自己走到一个众叛亲离的地步。既然事情有了两全的解决办法,又何乐而不为呢? 秦默看着她,“无忧,你当真愿意住到秦府来?” 公仪音一笑,“先不说秦氏宗主要多久才会把宗主之位传给你。若真到了那一日,你已是宗主,我在秦家还有什么好怕的?” 静默一刻,秦默也展颜笑了。 “好。”他沉沉道。 “那么”两人相视一笑,秦默接着开口,“阿音,你不在府里乖乖等着做新嫁娘,怎么迫不及待地跑来见我了?”他看着公仪音,用玩笑的口吻道。 公仪音睨他一眼,眼中情绪如云卷云舒,幽幽深瞳中带着黑而深不见底的情绪,“阿默,我去过顾家了。” 秦默一颔首,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怀疑母妃当年,被人下了毒。”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了出来。神情中带了几分压抑,然而那清丽的容颜下依旧是飒然而坚毅的内里。 秦默眉眼跳了跳,认真地凝视着公仪音,“你确定?” 公仪音有些挫败地摇摇头,“我不确定,所以我想叫你帮忙查一查。我怀疑皇后身边,有萼族之人。”她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怀疑的,所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了秦默听。 秦默的神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幽深的眼眸中有翻涌的微妙情绪。素来淡雅平和的容颜似乎在刹那间撕开了一条裂缝,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公仪音的心止不住沉了沉。 “我会立即叫人着手去查。但是阿音,你必须现在叫你的人收手。”他定定地看着公仪音,嘴角依旧牵着一抹柔和的笑意,然而那眼底的深色却让公仪音神情一凛。 她极少见到秦默如此肃然凛冽的时候,至少,不是对她。 “为何?”公仪音不解出声。 “我想你或许已接触到一些真相了。为了你的安全,我会从这里接手。” “可是”公仪音急急出声想辩驳。 “阿音,没有可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伙人的能耐和野心。若你的猜测是真,当年,他们敢下毒谋害你母妃,今日,他们就必然不会对你客气。阿音,我不能冒这个险。”秦默脸上的笑意敛去,看着公仪音的眸光只剩满满的担忧和坚持。 触及到秦默幽深如云翳的眸光,公仪音原本还想争取一番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她不能再因自己的一时任性而拖秦默的后退。 从今以后,他们是一体了。 交给秦默,对他们两人都好。 这么一想,便也释然。点点头道,“好。但是阿默,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危,好吗?” 见公仪音应下来,秦默这才勾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当然,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出任何事的。”窗外反射进来的微弱雪光中,秦默雪白的衣衫曳地,脸上的神情,亦是窗外清冷的冰雪。 他沉沉转了目光看向窗外,眸中浮起一抹不可揣度的神色。 经过鸿胪寺测算,公仪音和秦默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 三月十八,春暖花开,宜嫁娶。 因是帝姬招驸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五礼并未大办,饶是如此,秦默的大手笔仍旧让整个建邺城的人们看呆了。纳征那一日,一抬抬聘礼如流水一般从秦府源源不断送往帝姬府。整个街道上都只见络绎不绝的秦府仆从。 一百二十抬,足足送了一上午,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 一时间,重华帝姬和秦九郎即将大婚的消息迅速占领了街头巷尾,成为人们口中经久不息的谈资。其热度之甚,甚至超过了前段时间王氏嫡女在宫中暴毙一事。 如此盛大的场面,老百姓看的是热闹,有些人,却不高兴了。 譬如王家。 原本那一抬抬聘礼本该进入的是王家的。可是一夕之间,秦王两家婚约解除,王韵暴毙宫中,如今,凶手尚未抓到,他们却要眼睁睁看着本该成为王家女婿的秦默娶重华帝姬,这让他们如何甘心?! “父亲。”王氏宗主的书房里有隐隐绰绰的人影闪动,开口的是王览。 “父亲,我们当真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做么?”王览语带愤然,双手攥成拳头状。 “木已成舟,你待如何?”王氏宗主转过身看着王览,目色沉沉,眉眼间亦有戾气。 王览哑了口,眼中的阴翳却越来越重,“父亲,阿韵死得不明不白,延尉寺那里却没有任何进展。现在,秦默又要娶重华帝姬了!父亲,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 王氏宗主眸色一冷,紧紧盯着王览,“你什么意思?!” “父亲,嫁入秦家的本该是阿韵,现在却换成了重华帝姬”他眼露深浓疑色,“父亲,这一切,由不得我不多想!” 王氏宗主眼眸一眯,“你是说阿韵是” “不可能!”王氏宗主话未完,便被一声急切的语声打断。是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王泓。他双目通红,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氏宗主和王览,再度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你如何能肯定?!”王览不悦地眯了眯眼,凌厉的目光在王泓面上游移,似乎想找出几分蛛丝马迹出来。 “我”王泓被王览盯得起了几分心虚,垂下头避开王览的目光。 王氏宗主眉头一皱,犀利的目光也跟着在王泓面上定了定,忽而沉沉开口,“阿泓,你与重华帝姬?” 王泓正在心虚,忽然听到王氏宗主这个问题,愕然抬眼,眸色带了几分闪躲,“怎怎么了?” 王氏宗主原本还有些存疑,见到王泓这样的神情,顿时就确定下来。他咬紧牙关,盯着王泓,一字一顿道,“阿泓,什么时候的事?” “祖祖父”王泓仍心存侥幸。 原本有些疑惑的王览却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揪住王泓的衣襟,“阿泓?!你居然喜欢上了重华帝姬?” “我”王泓想否认,只是衣襟处被王览揪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够了!”王氏宗主突然大喝一声。 王览手一松,王泓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泓脑中一片混乱,见王氏宗主和王览面露阴翳看着自己,再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道,“我我的确喜欢重华帝姬那日赏梅宴上好不容易见到帝姬,所以所以一直在暗中看着她。她她是不可能害阿韵的”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了起来,是王览出手打了他。 王泓捂住面颊,不可思议地看着王览,却见他又气又恼道,“你你居然你妹妹刚刚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另娶他人,这个时候你不看着些她,竟然还竟然还” “父亲”王泓“噗通”一声跪倒在王览面前,声泪俱下,“父亲,父亲我错了只是,重华帝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你”见王泓这个关头了还在帮着公仪音说话,王览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扬,一个巴掌又要扇下去。却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握住了手腕。 是王氏宗主出了手。 “都给我住手!”王氏宗主怒喝一声,却一时气急攻心,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王览忙伸手去搀扶他,走到软榻旁坐了下来。 “起来!”王氏宗主喘了几口粗气,瞪着王泓道。 王泓不敢再忤逆他的意思,低垂着头满目愧疚地站了起来。 王氏宗主看向王览,“阿韵之死,应该同重华帝姬没有关系。若是秦默不愿意调查,那么我们自己来查!你吩咐下去,让宫里的暗线全数出动,一定要找到杀害阿韵的凶手!” “是!”王览应一声,看一眼一旁的王泓,很快转回目光,大步踏出了房间。 王氏宗主也看一眼王泓,“阿泓,你下去好好想想吧。如今已到了我辈存亡的生死关头,阿泓,你可不要让祖父失望。” “是,孙儿明白。”王泓呐呐应了,也垂首退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宫里亦不太平。 秋水宫。 “母后,她凭什么?!”说话的是一脸狰狞之色的公仪楚。 “阿楚,你冷静些。”上首的皇后面色沉沉,一脸无奈。 “冷静点?母后,你叫我如何冷静?!明明我才是长姊,为何她却在我前面成婚?父皇此举是置我于何地?!” “阿楚”皇后看着歇斯底里的公仪楚,满眼心疼。 “母后,为何父皇如此不待见我?为何?”公仪楚扑到皇后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后轻轻拍着公仪楚的后背,柔声宽慰道,“阿楚,你别伤心,你放心好了,母后一定会给你最好的!” “没用了”公仪楚语声哽咽,眼中蓄满泪珠,手紧紧揪着皇后的衣襟。“最好的已经是她的了,是她的了” 皇后微微一惊,语气中带了几分急色,“阿楚,你莫不是莫不是也喜欢秦默?” 公仪楚抽泣的声音一顿,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看向皇后,“我我不知道可是秦九郎他如此俊美,如此风仪出众,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要求娶公仪音!” 听到公仪楚这般回答,皇后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公仪楚对秦默,只是得不到而产生的一种痴念罢了,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情字有多伤人,不光伤自己,也伤被人。所以,她不想公仪楚重蹈自己的覆辙。 皇后洁白如玉的手缓缓拂过公仪楚颊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她沉沉的目光定在公仪楚光洁的面上,似呢喃自语又似出声宽慰,“阿楚,你放心,公仪音现在有的,母后定会给你一一讨回来!一定!” 拱手候立在一旁的流珠恰好抬眼,见到皇后眼中那一抹自眸底裂开的阴鸷之色,忍不住心底一颤。 夜已深,重华帝姬府中依旧一片灯火通明。 后日便是婚期了,原本还镇定自若的公仪音到了这几日才真正有了紧张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平铺在榻上的大红嫁衣。 嫁衣似火,微微灼伤了公仪音的眼。对襟修着一对鸳鸯图案,交颈嬉戏,栩栩如生。曳地的裙摆处绣着大朵并蒂莲花,又用金银双线细细滚了边,愈发显得精致华美。 她起身走到床榻旁,伸手摸了摸,触感滑腻,轻薄舒适。 正在发愣之际,窗外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公仪音神色一凛,双目迥然地盯着窗口处,一边移到长几旁拿起一旁未点燃的烛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手边的情况。 这时,窗户被轻叩了三下,紧接着,秦默压低了的声音传了进来,“阿音,是我。” 公仪音舒口气,放下烛台走到窗旁,打开窗户将秦默放了进来。 “阿默,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公仪音看着气息微有不稳的秦默,一脸诧异之色。 ------题外话------ 昨天非常抱歉,本来是要下午码二更的,但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到凌晨才到家,所以没能更新二更,让姑娘们白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是在评论区置顶了评论的,但似乎好多姑娘都没看到,抱歉! 现在先发一更,四点半左右一定会发二更出来! 第225章 添妆(二更) 秦默进了房间,拍去身上的清寒之气,抬眸看向公仪音道,“阿音,你叫我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公仪音微微一怔,刚要开口发问,忽然想了起来,面露激动之色,“你查到皇后身边是否有萼族之人了?” 秦默点点头,长长吐了口气,额上沁出点点汗珠,似乎赶路赶得很急。 公仪音忙随手拿起几上的茶盏斟了杯茶递给了他。 秦默伸手接过,一口气喝完,运气调整了自己的气息,这才看向公仪音看了口,“是,皇后身边,的确有萼族之人。” “是谁?”公仪音双手一紧,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流珠。” “流珠?”公仪音雪眸一狭,眼底透出一抹震惊之色。 “你对流珠可熟?”秦默拉着她在窗边软榻旁坐下,轻声问道,眸底亦有一丝水色波动。 公仪音睁大眼睛,愕然地望着秦默,摇摇头道,“不熟,只知道她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宫婢,跟在皇后身边应该已有很多年了。” “是很久了。”秦默接过话头,专注地望着她,橘色的灯光照在他莹白如玉的面颊之上,有一种空无的虚幻感。 公仪音一时有些走神。 听得秦默轻缓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响起,“流珠在皇后入宫之前,就已经在她身旁服侍了。我的人查到,当年她似乎是在路上被皇后救下的。” 难怪流珠对皇后如此忠心耿耿,原来竟还有这样的过往。 只是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皇后那样的女人,居然也会大发善心就下路边不知来历的女子?还是说她曾经也纯善过,只是复杂而黑暗的后宫将她的心染成了黑色,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心中揣度片刻,很快又回了神。 皇后曾经如何,现在如何,都不是她要考虑的事。 她收回思绪看向秦默,“阿默,你确定流珠便是萼族人?” 秦默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因为我让我在宫中的暗线试探过了,流珠的胳膊上,遇热会显出紫萼花的图样。” 公仪音呼吸一滞。 紫萼花。 这么说,流珠当真是萼族之人了!那么母妃当年也是死在她的毒药之下? 她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灯光倒映在她明亮的双眸中,摇曳出晃晃重影。她双拳握得更紧了,心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会要跳出来。而全身的温度,灼热得发烫。 感到公仪音的异样,秦默伸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成拳的小手。 秦默的手带了些淡淡的凉意,一如窗外冰冷的天气,却让公仪音炽热的身子渐渐冷却下来,只是心里的那种愤怒感还在,叫嚣着想要破茧而出。 “阿音,你先冷静一下。”秦默凉淡开了口,似一道清泉涌入公仪音脑中,方才心中的怒火也似被这道清泉渐渐浇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抬目看向秦默扯出一抹浅笑。 “不管当年顾贵嫔所中之毒是否是流珠提供,她都不过是一颗棋子。”秦默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淡淡安人心的力量。 公仪音双手一松,长长吐尽心中浊气。 是啊,流珠是该死,但更该死,是她身后之人! “阿音,我今日前来是为了提醒你,大婚那日一定要提防皇后和流珠。虽然她们不一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婚礼上对你下手,但还是得打起万分警惕。” “我明白。”公仪音重重点头,看向秦默的眸光中流露出一抹谢意。她看着秦默额上的汗珠,从袖中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 秦默大晚上不辞辛劳过来,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流珠之事,这份情意,让公仪音原本冰凉的心渐渐暖和了过来。 擦完汗,公仪音刚待收手,秦默却攥住了她的手腕,淡淡的凉意在指尖流淌。 公仪音抬头看着他轻笑一声,“怎么了?” 秦默将公仪音的手放在手中摩挲着,十指相扣,动作带了几分缠绵,“阿音,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公仪音凝视着他的面容,抽出手覆住他的手背,认真道,“我会的,一定会的。” 秦默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许。 他的眸光落在榻上大红的嫁衣之上,喉头一动,露出一抹淡笑,“很美。” 公仪音正发怔中,突然听到秦默说这两个字,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眸光顺着秦默的目光落在嫁衣之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在说什么。 脸不由自主红了红。 秦默转回目光看向她,看着她流光溢彩的面庞,熠熠生辉的星眸,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欢愉之色。他翻转了手掌,再一次将公仪音的手紧紧攥在手心之中。 “阿音,终于可以娶到你了。”他长长叹一口气,语声沙哑中带着淡淡的磁性,听得公仪音的心跳莫名一滞。 明亮的灯光在周围静静流淌,四周万籁俱寂,只有窗外风拂过树枝发出的沙沙之音。 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血脉和心跳的跳动,互相交融,急促却莫名和谐。 静默片刻,公仪音开了口,“阿默,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好。” 刚待起身,公仪音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没问,忙攥住他的衣袖,“阿默,王韵一案?当真是皇后下的毒手么?” “还没找到实证。但王家人终究按捺不住,已经开始动手了。” 公仪音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心中一惊,“他们在宫中安插了眼线?”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有些愚蠢。现在哪家士族没在宫里有几个得用之人的?王家自然也不例外。 她自嘲地笑笑,没有再出声。 秦默俯身,在她额上亲亲印下一吻,眉眼温和,“放心吧,事情终究会水落石出的。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待嫁,然后开开心心嫁给我。” 公仪音眉眼一抹羞涩,娇羞点了点头,终究是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我走了。”秦默再看她一眼,从窗户一跃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公仪音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感到身上阵阵凉意袭来,这才关了窗户,脱衣入睡。 又在忐忑中过了两日,终于到了三月十八,大婚这一日。 因为婚后要入住帝姬府,所以公仪音会从宫中出嫁,前一日便宿在了重华殿中。 昨夜公仪音睡得并不安慰,在榻上翻来覆去,脑中无数个纷杂的念头闪过,让她久久不能平静。直到天亮时,才浅浅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隐隐传来人声。 她费力地睁开双眼,却又似被窗外的天光刺痛了眼眸,伸手遮住双眼,呆呆在床上躺了半晌,直到门外的吵闹之声越来越大,这才不得不起身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阿素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殿下,您醒了吗?” 公仪音含糊应一声,裹着被褥在榻上滚了一滚,这才睡眼惺忪地又坐了起来,看着外面道,“你们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进来的除了阿灵和阿素,青璎和青珞也进来帮忙了。 今日大婚,各种事情马虎不得。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阿灵脸上笑意盈盈,看着公仪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快要笑出一朵花来了。 公仪音衣袖掩面打了个呵欠,虽然脑中无比清明,但眼睛就是睁不开。她迷了眼眸看一眼阿灵,“怎么高兴成这样? 阿灵“嘻嘻”一笑,“殿下马上要成婚了,婢子自然高兴了。”说着,走上前伺候公仪音下了床。 “殿下,沐浴用水已经用好了,您先沐浴吧?”阿素在一旁道。 “嗯。”公仪音点头应了,起身走到窗前。 阿素便朝青璎吩咐了一句,很快有宫婢抬着浴桶转入侧殿。 公仪音在窗前站了片刻,伸手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有清晨的新鲜空气中缝隙中流入,公仪音深吸几口气,这才觉得睡意逐渐退去。 说来也奇怪,明明前几日还忐忑不已,可真正到了成婚这一日,公仪音却觉得心情莫名定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她嫁得是秦默吧。 因为是秦默,所以她对以后未知的岁月不再感到无措。 也只有秦默,能给她这种安心无比的感觉。 “殿下,今日天晴了呢?”阿灵走上来,看着窗外的天色语带喜色。 今年的天气比往常来得要寒冷,虽已入三月,可冬日的严寒却依旧残留着,前段时间天气也不大好,成天灰蒙蒙的,还让公仪音担心了一阵。 好在这几日天气渐渐转晴,今日更是有了大晴天的迹象,这让公仪音的心情愈发喜悦起来。 “殿下,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沐浴了。”青璎从侧殿走过来,恭谨道。 “好,走吧。” 沐浴完毕,公仪音穿上里衣走了出来,坐在梳妆小几前由宫中年长的宫婢替她梳头。 一头青丝倾泻而下,落在素白的里衣之上,黑得分明,宫婢手中执着牛角梳,一边替公仪音梳着头,一边笑着说些吉利话。 公仪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镜中眉角眼梢全是幸福之色的自己,心中无比的安然。 梳妆过后,又有宫婢一拥而上,绞面的绞面,上妆的上妆,耳朵里却是笑声恭贺声,公仪音知道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步骤,只得任由她们折腾去。 好不容易梳妆完毕,公仪音再看一眼镜中的自己,竟也有些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容貌甚美,因此仗着这样得天独厚的容颜,平日里并不喜过多打扮,经常是素面朝天的模样。因此,她平日里也美,但更多的是清水出芙蓉的清丽。而今日盛妆过后的她,多了几丝魅惑和艳丽,明艳得让人无法逼视。 “殿下真是貌美啊!”饶是在后宫中见惯了美貌嫔妃的宫婢,这会也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公仪音浅浅一笑,看向阿素,“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长帝姬和皇后该来了。”阿素压低了声音道。 公仪音没有母妃,皇后和长帝姬身为她的女性长辈,自是要为她来添妆的。 虽然,她并不情愿,而皇后和长帝姬,也不见得会有多高兴,但明面上该有的礼数,必须要有。这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 听到阿素的话,公仪音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端坐在几前,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似一把小刷子,眼底是清澈而明亮的色泽,仿佛心无芥蒂的模样。 果然,门外很快传来又一阵熙攘之声。 公仪音抬头朝门口望去。 长帝姬和皇后的身影竟然一起出现在了门口。两人今日都穿得颇为明艳,一着橙色,一着绯色。似两朵开得正艳的花朵在门口绽放,然而,再美的花,也比不过公仪音那淡淡的一抬眸。 长帝姬和皇后看着公仪音一双明眸朝这边轻轻一瞥,精致明艳的五官,清亮而美得惊人的眼眸,朝她们淡淡浅笑间,露出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而那艳红的唇,微微勾起,带着摄人心魄的艳丽。 翩若惊鸿影。 两人的瞳孔同时猛地一缩,眼底闪过各异的复杂情绪。 长帝姬是嫉恨。 而皇后,眼底的幽深很好地掩盖了她本来的情绪。 两人垂眸,很快调整好眼底一瞬间划过的惊艳和旁的神情,再抬眸时已是浅笑宴宴仪态端方。 “皇姑母,皇后。”公仪音起身,朝两人行了礼。 长帝姬堆起一抹微笑,伸手扶起公仪音,声音中似带了几丝喜悦,“快起来快起来,让皇姑母好好看看。” 公仪音状似娇羞地抬了头,眼底一抹流光。 “重华这容貌,可当真是天上有地下无啊,真是便宜秦九郎了。”长帝姬拉着公仪音莹白的手腕,盯着公仪音一脸笑眯眯的模样,仿佛是个再慈祥不过的长辈。 可眼底的那抹冰凉和厌恶,却没有逃过公仪音的眼睛。 她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愈发小女儿状来,“皇姑母就别打趣重华了。” 长帝姬开怀笑了两声,朝身后跟着的雪绾看了一眼。雪绾会意,自袖中掏出一个雕工精致装饰华丽的紫檀木盒子来。 长帝姬接过,递给公仪音道,“打开看看。” 公仪音面露雀跃之色,依言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支白玉流苏嵌宝衔丝簪,簪身由上好的白玉打造而成,散发出通透的光泽,没有一丝瑕疵。簪头嵌着一颗斗大的明珠,色泽莹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流苏则是用同色的银线制成,光芒闪闪。既造型别致又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不落艳俗之色,配上公仪音清丽而绝美的容颜正正好。 长帝姬将簪子取出,伸手替公仪音插上,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我果然没看错,这支白玉流苏簪啊,就得配你才好看。你静和表姊求了我好几次我都没给她,给她就是暴殄天物咯。”长帝姬笑着打趣。 公仪音抿唇一笑,眸中似落满熠熠星子,“多谢皇姑母。” 长帝姬已然添妆完毕,自然就轮到皇后了。 皇后同公仪音的关系本就寡淡,是以也不如长帝姬表现得那般热络,但该做的场面功夫还要有的。见长帝姬退至一旁,也看向身后跟着的流珠。 见到流珠,公仪音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眉眼间闪过一丝急不可察的戾气。 不过,她很快平静下来,再抬眼,依旧是那抹浅浅而动人的笑意。 流珠同样掏出一个造型华美的锦盒来。 皇后却并未接来,只示意流珠打开来。 公仪音眉头一紧,目光一闪间盒中的东西已出现在眼前。 是一只镂空雕莲纹琉璃凤血玉镯。 凤血玉是血玉的一种,因玉中红丝肖似张翅高飞的凤羽而得名,原料已属十分罕见。而这只镯子中,又挖出镂空的莲花纹,然后用清透的琉璃填满,却未损一丝玉质。技艺之高超,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这镯子一出,方才长帝姬那支同样价值不菲的白玉流苏嵌宝衔丝簪刹那间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公仪音盯着那血红的玉镯,那样如血的颜色,让她的眸中有一瞬间的情绪翻涌。 她心中闪过一丝不解。 皇后与她从来不对盘,给她添妆亦不过是走走过场,为何出手便是这么大的手笔?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第226章 迎亲(一更) 公仪音心中不解,面上却不动神色,依旧带着娇羞的笑意,抬眼看皇后一眼,目光中似盛满了感激之色。 皇后看着她,亦是扬唇笑笑,然后将镯子从锦盒取出,伸手来拉公仪音的手。 “重华,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你终于出嫁了,我心中亦是欣慰。”既然来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做戏便要做足全套。皇后神情虽不如长帝姬热络,但到底还是拉着公仪音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公仪音被她拉着,一想到想到这样端庄娴美的皮囊下面居然藏着那样一颗恶毒的心,心里头就一阵发冷。虽勉强克制住了内心汹涌的情绪,但到底做不到言笑晏晏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也不接话,只娇羞地低着头,偶尔点头应一声。 反正她现在是新嫁娘,旁人看来只当她羞涩,也算不得什么错处。 皇后说了一通,终于停了嘴,将手中的镂空雕莲纹琉璃凤血玉镯套入公仪音雪白的皓腕之上,莹白的肌肤,通红的镯子,鲜明的色泽对比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一阵凉意从手腕传遍全身,公仪音盯着那血红的镯子看了一瞬,心中泛上恶心之感。然后她终究还是压了下去,垂眸敛下眼中的愤意,语声清朗,“谢谢皇后。” 皇后打量了她几眼,终究什么也没说,拍拍她的手背站了起来。 长帝姬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皇后,偶尔挪开目光看一眼公仪音面上神情,眼中一抹深沉难辨的情绪。 两人添妆完毕,又恭喜了公仪音几句便出了重华殿,以免耽误了吉时。 她们刚一走,公仪音便觉心情陡然一松,几不可见地舒了口气。明明两个不喜欢甚至恨自己恨到要命的人,偏偏要装出一副如此温柔可亲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真真膈应。 公仪音微凉的目光落在手腕上的那个镂空莲纹琉璃凤血玉镯上,打量片刻,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触碰着玉镯的质感,触手生凉。忽然,她手上一用力,将镯子脱了下来。 “殿下”阿灵微惊,虽然这会梳妆打扮的其他宫婢都已出去,青璎和青珞也恭送长帝姬和皇后去了,这会房中只剩下她和阿素,但皇后刚走,公仪音便将镯子取下来,到底有些不敬。 公仪音抬目扫她们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沉然的笑意。 “皇后的东西,我怎能安心带着?”她将镯子递给阿灵,沉声吩咐,“好生收着吧。” 阿灵一惊,抬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公仪音,“殿下,您是说这镯子” 公仪音一摊手,颇有些无所谓,“谁知道呢?但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那长帝姬的簪子?”阿素瞟一眼她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白玉流苏嵌宝衔丝簪,犹疑着开口问道。 公仪音轻笑,“簪子是带着头上的东西,若我现在取下,长帝姬不就很快知晓了么?再说了,长帝姬与皇后不同。” 不管长帝姬和母妃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那都是私怨,她不会冒着将自己卷入其中的危险来害自己。皇后就不一样了,公仪音不知她谋得是什么,但终归不是什么小事,很有可能危及到父皇的江山。既然她有胆子做这种事,就不会在乎再多害自己一个了。 所以对于皇后,公仪音一定会提防再提防的。 公仪音没说长帝姬和皇后有什么不同,阿素和阿灵也不好多问,沉默片刻,抬头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殿下,该换嫁衣了。” “好。”公仪音应了。 阿素取了嫁衣出来,一层一层给公仪音换上。鲜红的嫁衣着身,愈发衬得公仪音容颜似雪,明艳得不可逼视。穿戴完毕,阿素和阿灵又替公仪音整了整衣角,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宫婢的提醒声,“殿下,及时到,该出门了。” 阿素应一声,将喜帕给公仪音盖上。 眼前陡然一暗,公仪音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是真的要出嫁了她深吸一口气,手搭上阿灵和阿素的手背,在两人的搀扶下出了门。 蒙着喜帕,入眼出皆是一片鲜艳的红,只能看见周围人勉强的轮廓。公仪音索性低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阿灵和阿素的指引下朝前走。只是视线不明朗,头上又带着重重的凤冠,难免走得小心翼翼。走到门口的短短几步路,公仪音的额头便沁出了丝丝汗意。 刚一出门,还未来得及扫视殿外院子里站着的人,公仪音便听到有内侍的唱礼声响起: “主上驾到——” 于是,院子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下跪行礼之声,公仪音刚要跟着行礼,却见前头一人大步过来,一手搀扶住她,“重华,你就不用多礼了。” 是安帝。 他看一眼四周的人,显然心情大好,“大家也都起来吧。” 又是一阵窸窣之声,公仪音也趁此机会,勉强辨认出了重华殿外站着的一些人。 她是得宠帝姬,安帝的心肝宝贝,她的大婚,安帝自然会来。所以,后宫那些嫔妃们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往重华殿钻,都被公仪音以人多太杂乱的理由挡了回去。如今够资格站在这里的,不过皇后、长帝姬等位高权重之人。 知道安帝必然要来,所以她们俩添完妆后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站在殿外等着。除此之外,公仪楚也在,公仪音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但隔得老远,仿佛依然还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戾气和不忿。 长帝姬旁边也站了两人,看身形,应该是叶衣衣和容蓁蓁了。 公仪音没有多看,很快转了目光,“父皇,您怎么过来了?” 秦默结亲是在承天门处,因此,按理安帝送嫁也只需在承天门等着便是,但他还是早早就赶来了重华殿,让公仪音心底升起一阵温暖。 作为丈夫,作为君王,父皇也许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他对自己的好,却着实是无可挑剔了。 安帝握住她的手,沉沉开口道,“重华,你今日出嫁,父皇自然要来送你一程的。”他的语气中带了几丝哽咽之色,握住公仪音的手上力道有些紧,让公仪音感到微有痛意。 可是她没有出声。 她透过鲜红的喜帕,看着眼前的男子。分明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似乎已经生出了几分沧桑。公仪音突然发觉,她似乎好久没有认真看过父皇了。 自从重生后,公仪音一心扑在了秦默身上,虽然也常常来皇宫看安帝,但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再也找不回从前的孺慕之情了。 这么一想,心底顿时生了几分愧疚。 自己这个女儿,着实当得有些不称职。 她反手握住安帝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似被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零星的呜咽之语。许久,才镇定下来,开口却又是哽咽,“父皇” “好孩子”安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眼角似亦有晶莹的泪花涌上。 他深吸一口气,爽朗笑一声,“重华,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可不兴哭鼻子。再说了,是你招驸马,还是住在你的帝姬府,你就放宽心吧。”说着,凑近了些,在她耳边低低道,“重华,若是秦默胆敢欺负你,你尽管入宫来告诉父皇,父皇替你收拾他。 听到安帝这话,公仪音忍不住破涕为笑,娇嗔道,“父皇” 一件公仪音这模样,安帝彻底放了心,哄道,“好了好了,吉时要到了,快出发吧。”他顿了顿,语气中染上一丝苍凉,“虽是成婚了,但婚后还是要常常来宫里看看父皇啊。不然的话,这宫里该少了多少乐趣啊。” “父皇”公仪音心中汹涌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像开了闸的河水一般,一股脑倾泻而出。她一把抱住安帝,眼中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安帝眸中也是水光一闪,抱住了公仪音。 这父女相拥的一幕落在周遭看着的人眼底,又激起一阵激荡的涟漪。公仪楚和皇后眼中的眸光愈发冷了起来。 而一旁的阿灵和阿素一见公仪音哭得不能自已,顿时慌了神,生怕公仪音将妆给哭花了去。只是又不敢贸然出声提醒,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安帝拍了拍公仪音的背,柔声安慰,“好了,别哭了,再哭妆都要花了,你看你这两个女婢,都急出汗来了。” 阿灵和阿素一慌,忙欲跪地行礼。 “好了好了。”安帝松开公仪音,又示意阿灵和阿素起来,握住公仪音的肩膀端详了她几眼,这才开口道,“快上软辇吧,秦默也该到了。” 公仪音不敢再耽搁,掏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点点头上了早就候在一旁的软辇。 待她坐稳,软辇稳稳朝承天门行去。 安帝和其他人自然也上了软辇跟在其后,队伍浩浩荡荡,蜿蜒一路。 透过朦胧的喜帕,公仪音静静地打量着宫里的一草一木。明明还是那般熟悉的场景,明明以后也还会再进宫,公仪音却觉得心底涌上一种苍凉而不舍的感觉。 好在,承天门很快就到了。 结亲的喜轿已经停在了宫门处,而秦默,远远能看清他亦是一袭大红喜服,骑下坐着的,竟是南齐罕见的高头大马。 软辇一步步靠近承天门,公仪音眼中的秦默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喜帕,公仪音不能将秦默看得纤毫分明,可他周身的气韵,依旧让公仪音错不开眼去。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把喜帕掀开将秦默看个分明。 好在理智占了上风。 公仪音微微一勾唇,不急,洞房花烛夜时,她能看个够呢脑中刚浮上这个想法,又觉得太不矜持,忙甩甩头抛开了去。 软辇在喜轿前停下,公仪音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下了辇。 秦默亦翻身下了马,虽只是个模糊的身影,却能看出动作潇洒利落,举止间娴熟无比。因而比之往日的清雅隽然,今日的秦默,更多了几分飒飒风姿。公仪音不由起了几分纳闷,南齐极少有马匹,秦默这利落的马上功夫,是哪学来的? 她看到了的景象,其他人自然也没有错过。 公仪楚眸色一暗,目光一眨不眨地追随着秦默的动作,心中似能烧出一团火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姿容极好,风仪不俗的男儿娶的却是公仪音?! 她忿忿不甘地攥紧了拳头,盯着公仪音的背影,似乎想将她的后背剜出一个洞来。 皇后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伸手拉起她的手不让她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来。 秦默走到安帝面前行了礼。 “秦爱卿不用多礼。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我今日就把重华交给你了,希望你日后能好好待她,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也不要辜负重华对你的情意才是。”说着,拉起一旁公仪音的手放入了秦默的手中。 秦默握紧了公仪音的手,语声掷地有声,“陛下请放心,能娶到重华帝姬,是微臣三世之幸,微臣定会好好珍惜殿下的。” “好!好!”见秦默态度恳切,安帝亦是龙颜大悦,“时辰不早了,你们该出发了。” 秦默又是朝着安帝一行礼,这才牵着公仪音往喜轿走去。 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阿音,这一天终于到了。” 他身上幽幽的寒竹香在公仪音鼻尖萦绕,一瞬间生了些不真实感,脚步也有些虚浮起来。好在秦默一直紧紧地搀扶着她,一路送到了喜轿中。 待公仪音坐稳,秦默对着身后之人再行了个礼,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耳边响起喜娘洪亮的一声“起轿”声,喜轿被稳稳抬了起来,紧接着,公仪音听到前头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坐下的喜轿也缓缓动了起来。 她端坐轿中,听着奏响的礼乐锣鼓声,一行人渐渐出了宫城。 一出皇宫,耳边的喧嚣声顿时大了起来,围观百姓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有艳羡,有惊艳。亦有女郎大声叫着秦默的名字,声嘶力竭。 公仪音颇觉有些好笑,车帘隔绝了她的视线,可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得到现在秦默的身姿有多迷人。 秦默策马在前,一身剪裁得体做工精致的喜袍,勾勒出他颀长紧致的身材,亦衬得其愈发丰神俊朗。秦默从未着过红色,今日一上身,却是惊艳。大红的色泽映着他白皙如玉的肌肤,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明亮而深不见底,气韵里散发出脱俗的风姿。 往日的秦默,是谪仙一般幽凉淡雅的风姿,如荡漾水波间的一轮明月。而今日的他,似乎多了一丝鲜活的烟火气,言笑举止间带了几分三月临花照水的和煦温润,流光四溢,蛊惑人心。 无怪乎人人都看呆了去。 白马金鞍红衣,这样傲然而清俊的身姿成了建邺城中多少女郎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执念。便是在很多年之后,仍有人津津有味地道起这场十里红妆迎卿来的盛世婚礼,仍有人忆起秦默飘然如神的马上风华,然后深深叹一口气,叹那样的容颜那样的气韵,叹人间再无此绝色。 公仪音坐在喜轿之中,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重活一世的目的,今日终于实现了!一时高兴地快要喜极而泣。只是方才已经哭过,好不容易才忍下来,可不能再流泪了,否则,上好的妆该全花了。 现在已经没办法补妆了,若是再哭,脸上的妆花了,她就别想美美地出现在秦默面前。公仪音不想这样的情形出现,忙将头朝后仰了仰,将溢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双手紧紧攥住衣襟,深吸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知行了多久,喜轿突然一颠,然后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照理帝姬府还没到才是,怎么现在停了下来?公仪音心有不解,压低了身影问车外的阿灵和阿素。 “殿下,前头有人拦轿。”阿素低声回话,语声中似有些紧张。 拦轿? 公仪音一惊。居然有人来拦轿? “是什么人?”她压低了声音又问。 “是”阿素迟疑了一会,似乎在分辨,忽然,她“啊”了一声,语声中满是讶异,“似乎似乎是王八郎。” 王泓? 公仪音的脸色一变,他怎么会来拦轿?她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的魅力有这么大,明明已经赐婚给了秦默,王泓还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拦她的喜轿。 那么这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 她稳下慌乱的心神,凝神听着前方的动静。 果然,秦默清冷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今日是我和重华帝姬大喜之日,王八郎当众拦喜轿,不知有何贵干?!” 他的话语虽然还算客气,但语气中的冷意和厉色足以反映出他此时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秦九郎,我今日来此,实属无奈。” 秦默冷笑一声,“既是无奈,又何必要来?!” 周围围观群众的议论之声渐渐大了起来,纷纷对着王泓指指点点。王泓一袭青衫,立在迎亲队伍最前面,额上已渗出点点汗珠。 秦默寒凉似雪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明明天气已回暖,他却觉得自己身处寒冬腊月,呼啸的寒风从自己面上凛冽刮过,心底生凉。 他的目光绕过宛如神衹的秦默,落在她身后的大红喜轿之上。 厚重的轿帘隔绝了一切,可是王泓知道,坐在轿中的公仪音一定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王泓想象着她此时的表情,是不是两道秀眉微蹙,清亮的雪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王泓勾了勾唇,嘴角一抹苦笑。 也罢,让她厌恶,也总好过在她心中什么也没有分量得好。既然自己同她已永远没有可能,那便让她恨自己吧,恨,总好过无视,不是么? 他心中想着这个理由,努力地说服自己。脑海中又浮现出来时母亲声泪俱下求自己来找秦默的模样,母亲是不甘心阿韵死得不明不白,而他自己呢?是不是除了想替阿韵讨回公道之外,心中还存了其他隐秘的念想,所以才答应了母亲的请求,瞒着祖父和外祖父过来了? “王八郎要再不说话,可别怪秦某不客气了。”秦默的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周身散发出一种肃杀而凛然的气氛,点漆般的眸带着永夜的静,定定地盯着王泓。 王泓被秦默这样凛冽的气韵弄得心虚有些混乱。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向马上的秦默,沉沉开了口: “秦九郎,令妹死得不明不白,还请九郎还令妹一个公道!” 第227章 拜堂 王泓的话音一落,轿中的公仪音心中不由一突。 果然是为王韵之事而来? 可是他这个时候拦下秦默,又有什么意义呢? 公仪音不解地蹙了眉头,没有出声,凝神继续关注着接下来事态的发展。 秦默冷冷地打量着王泓,“令妹之事,秦某正在调查,还请王八郎稍安勿躁。再者,王八郎若有心了解案件的进展,大可来延尉寺找我,何必要在秦某大喜之日拦路捣乱呢?”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人群中的窃窃私语顿时打了起来,纷纷指着王泓说着什么。 议论声传入王泓耳中,他的面皮不由渐渐涨成了猪肝色。 王泓向来是注重颜面之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等丢尽脸面之事。不管他最后有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半道拦下秦默迎亲的车队已成既定事实。 只是,脑海中不断不断闪过母亲临行前拉着他密密叮咛的话语: “阿泓,秦九郎明显对你妹妹的案子不上心,如今你父亲和祖父那里也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只能靠秦九郎了。你若直接去找他,他极有可能敷衍着应下,只有将此事闹大了,他才有可能尽全力找出杀害你妹妹的凶手来。”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由不得自己再退却。 这么一想,不再犹疑,顾不上围观群众异样的目光,看向秦默道,“秦九郎误会了,王某并非有意扰乱你的大喜之日。实在是舍妹的案子进展太缓慢,父母忧心过度,这才出此下策。” 秦默冷笑一声,“王八郎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这事,是在威胁我?” 见自己的心思被秦默戳破,王泓面上颇有些挂不住,尴尬地笑笑,避开了他的话题,“秦九郎,舍妹生前对九郎亦是情根深种,如今她死得不明不白,父母亲人都难以安心,希望秦九郎能对舍妹的案子更为上心一些。” 公仪音在轿中听着,越听越觉得好笑。 王泓这是个什么逻辑? 王韵的案子没有进展,他觉得是秦默忙于准备成亲之事所以忽略了调查?因此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截住秦默,然后逼秦默给出个承诺? 真是不可理喻! 王家出动在宫中的暗卫调查王韵之事她可以理解,可是王氏宗主怎么会允许秦默做出这么莽撞而不经过大脑的行为?此举一出,不仅会让秦默造成反感,对王氏的声誉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除非 王氏宗主并不知道这事? 这个想法一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时,听得阿灵在窗外小声抱怨道,“这个王八郎怎么回事,要问王家女郎的案子也不该挑这个时候啊,这不是诚心找茬么?” 公仪音想起王泓之前对她做出的那些举动,甚至后来自己从冀州回来,王泓还派人送过东西来帝姬府,只是都被自己派人退了回去。不由心中一动,难道王泓此举,也有趁机发泄的意味在里头? 若真是这样,他在处理感情的态度上也实在是太不成熟了。 “殿下,再这么耽搁下去,吉时都要过了,您看要不要婢子”阿灵焦急道。 “不用,阿默会处理好的。”既然有秦默挡着,公仪音相信他能很快解决这个麻烦,因而也不操心,稳稳地坐在轿中,微微掀开面前的喜帕透了透气。 果然,秦默清寒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他没有再同王泓啰嗦,而是直直盯着他,眼中冒出森寒之气,语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让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王泓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秦默会对自己这么不客气,一时怔愣在原地。 秦默眉头一挑,露出一抹不耐烦的神色,朝身后跟着的莫子笙使了个眼色。 莫子笙会意,走到王泓跟前,躬身一让,“王八郎,请吧。”说着,也不待王泓反应,手下微一用力,王泓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发现自己被一股强劲地内力逼得退了好几步。 秦默看也不看他,策马启程,经过他身边时,才冷冰冰扔下一句话,“王韵的案子,我会接着查。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威胁了,否则后果你自负。” 说罢,再不看他,打马离去。 王泓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秦默淡漠的身影渐渐离去,看着大红的花轿从他面前而过,突然心底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可秦默身上那清冷默然的气韵让他忍不住有一丝不寒而栗的感觉,而秦默坐在马上俯视自己的神情,带着高傲的王者之气,仿佛天神在俯瞰一只蝼蚁一般。 他这才明白,为何同为士族子弟,秦默却风评如此之高,从前他并不懂,也并不服气,今日亲身经历,才觉得传言并不为过。 他和秦默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他这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了。 又行了一会,轿子再度停了下来,阿灵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到了!” 公仪音舒一口气,总算没再出什么篓子了。本以为很快能走完的路,这一耽搁,仿佛走了许久许久,好在他们出发得早,并未误了及时,否则的话秦默的怒火怕是都该发泄在王泓身上了。 喜轿微微前倾,忽而眼前一亮,厚重的锦帘被大齐,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在公仪音面前顿住。 公仪音看着面前洁白如玉的手,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定了心神,将纤细的手放入了秦默掌中。下一刻,她的手被温柔的握住,接着秦默手上沉稳的力道,公仪音迈出了轿子。 出了轿外,眼前亮了不少,公仪音刚刚站定,秦默就微微倾了身子在她耳边低低道,“让夫人久等了。” 这一声夫人,叫得公仪音心中顿时小鹿乱撞起来,脸上也飞起片片红霞,若不是此时面上用喜帕遮住了,保准会叫人看出了端倪去。 似乎感受到公仪音的局促,秦默低低笑一声,握了握她的指尖,道,“别怕,我们进去吧。”说着,携着公仪音一道进了重华帝姬府。 他一路温柔而细腻地牵引着公仪音往正殿走去。 刚到正殿门口,远远便听到传来阵阵人声鼎沸之声,夹杂着公仪音熟悉的声音。走得进了,恭喜声贺喜声更是不绝于耳。 朦胧间看到青姨迎了上来,走到公仪音另一侧低低道,“殿下,主上和皇后已经到了,秦家郎主和王夫人也已经到了,殿下请进殿吧。” 安帝虽然在皇宫送别了公仪音,但他素来宝贝公仪音,在帝姬府的仪式自然是要过来的,毕竟,他还想受了那一拜不是。安帝过来了,皇后就算是为了做样子也不会独自留在皇宫。 听到青姨的来报,公仪音生了一丝懊恼,果然他们还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 她脚下步伐加快,踏着地上铺好的红毯,在青姨和秦默的搀扶下进了正殿。 正殿门口放着一个火盆,盆中火势烧得正旺。跨火盆本是民间的风俗,但因寓意美好,渐渐皇族嫁娶也会用到,预示着新婚夫妇婚后生活红红火火幸福美满。 公仪音早有准备,抬步跨过了火盆进入殿中。 正殿中熙熙攘攘已站了不少人,见两人进来,纷纷转眼看来,目光落到丰神俊朗的秦默面上,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可惜他们看不到公仪音,否则,这惊叹声怕是会更大了。 隐隐绰绰间,公仪音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 她和秦默的婚礼是全城轰动的大事,又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士族和皇族的联姻,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各大士族都派了人来参加,公仪音粗粗一扫,就看到了谢廷筠、谢廷笍,萧家来了萧染和她的兄长萧玄铮,至于秦家,更是来了不少人,恍惚间,她似乎还看到了秦肃的身影。 婚礼邀请的客人名单是由公仪音初步拟好,然后交由秦默过目,他确认无误了再命人将帖子分发出去,所以公仪音也不清楚秦默最后到底请了那些人。不过看这阵仗,似乎架势不小。毕竟,两人的身份都如此特殊,稍微沾亲带故之人都会想法子前来观礼。 不过,大多数士族都选择派了秦默和公仪音同辈的子弟过来,既不显得对两人的联姻太当回事,巧妙地满足了士族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又不会太过失礼惹得安帝不快,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出乎公仪音意料的事,王家竟然也派了人过来,她盯着谢廷筠旁边的那位郎君看了几眼,忆起这是王家的另一房的子弟,似乎叫王懿,印象中同秦默的族妹订了亲,与谢廷筠也有几分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 一圈扫下来,公仪音对婚礼的来宾有了大致的了解。 忽然,她想起并未见到秦衍,不由有些好奇,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压低了声音道,“阿默,十二郎怎么没过来?”要知道,前世她和秦默的婚礼上,秦衍可是大闹了一场的,由不得她不妨。 秦默似有一瞬间的迟疑,很快笑着道,“阿衍因为我把他推给王家联姻之事对我颇有些生气,所以没有过来。” 公仪音“哦”了一声,刚要细问,一旁的礼官已经带着笑意走了过来,只得收回了想说的话。 礼官请了两人在准备好的位置上站定,然后打了个手势,欢快的韶乐渐渐变小,人群中的议论声也小了起来。 礼官看一眼门外的时辰,很快高声唱道,“时辰到——准备拜堂——” 说着,站在公仪音身旁高声唱了起来。 “一拜天地——” 公仪音和秦默默契地转身,对着殿外拜了拜。 “二拜高堂——”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上首的安帝等人,心中一抹暖流划过,对着安帝的方向拜了拜。她并不想拜皇后,所以特意侧了身子,也不知皇后有没有注意到。不过,她既然敢做,就不怕皇后发现了。 “夫妻对拜——”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转身与秦默相对而立。她看不清秦默此时面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欢愉之色,不由也勾了勾唇角。 两人对视一瞬,很快缓缓弯了身子,慢慢地慢慢地,深深鞠了一躬。 周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安帝看着这一幕,眉眼都笑弯了去。当然,有为他们开心的,自然也有暗暗嫉愤之人,不过他们这些情绪很快淹没在了热闹的氛围当中,没有起一丝涟漪。 礼官也笑得眉眼堆在了一块,又是高声唱道,“礼毕,送入洞房——” 很快,有喜娘上前,将一条红绫一端递给了公仪音,一端由秦默握着。喜娘笑着说了两句吉利话,也大声道,“恭送新人入洞房。” 现场的气氛达到了。 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一道低沉而气息急促的声音响了起来。 “且慢!” ------题外话------ 哈哈,一波三折,不要打我! 大家猜猜是谁捏 第228章 别搅了我的洞房花烛夜 喜帕下的公仪音脸色微变,握住红绫的手紧了紧。 这次又是谁?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面抬眼朝来人望去,一面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声音的记忆。 忽然,目光触及到来人身影的瞬间,脑中一道白光闪过。 怎么会是他?! 她讶然地瞪大了双眼,透过朦胧的喜帕怔怔地看着来人。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眼前这个穿着银白色窄袖骑装,面容冷峻而精致的男子,分明就是她想的那个人。 北魏睿王宇文渊。 公仪音一时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宇文渊朝她越走越近。明明隔着一层喜帕,公仪音却似能看清他狭长凤眼中隐秘的深蓝,他朝着公仪音一步一步走来,一如当初两人初见时一般。 只是这次,深邃眼眸中的似笑非笑的神色敛去,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深沉之色。 公仪音忽然有些慌了。 宇文渊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可是南齐,他一个北魏的睿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婚宴之上,由不得别人不多想。 眼见着宇文渊已经走到了面前,公仪音的身子猛地一僵。 这时,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宇文渊,都是一脸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宇文渊凌厉的神情,又看着他看向公仪音的眸光,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又大了起来。 公仪音能感到宇文渊迥然如炬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的面上,仿佛要透过那层鲜红的喜帕看到自己的容颜,身上的气压沉郁而悲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 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忽然觉得眼前光亮一暗。错愕抬头,却是秦默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走了几步,将自己挡在了他身后。 感受到落在自己面上的灼热目光被秦默挡掉,公仪音长长舒一口气。正在这时,听得上首安帝惊诧而错愕的声音响了起来。 “睿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到公仪音清丽姝艳的身影被秦默蓦然挡住,宇文渊眉头猛地一皱,眸光中透露出宛如刀锋初绽般的森寒和冷厉来,可秦默面上淡雅清冷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感受到两人身上的灼然气势,周遭的来宾都看呆了去。 有知情人想到上次宇文渊来南齐时在宫宴上对公仪音的求娶,眼中露出一抹恍然之色。心里头暗自揣摩着,莫不是睿王此次前来,正是为了重华帝姬? 这么一想,落在公仪音身上的目光又多了起来。 宇文渊身为北魏王爷,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自己却没得到任何探子的来报,安帝已是不快。此刻宇文渊又半晌没有回话,原本还笑眯眯的脸色登时暗了下来。 刚要拔高声调再问,宇文渊却突然转了目光看来,躬身行礼: “宇文渊见过陛下。” 安帝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来,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宇文渊,语气已是不耐,“睿王还未回答朕的话,为何突然出现在重华的婚宴之上?!” 宇文渊也不扭捏,看一眼被秦默挡住的公仪音的声音,朗声道,“不瞒陛下,自从上次南齐一见,我一直对重华帝姬念念不忘,只可惜当初求娶无望,只得悻悻回了北魏。不想突然听到重华帝姬要大婚的消息,心中扼腕,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大婚前再见帝姬一面的。”说到后面,语声中已带了款款情意。 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推测宇文渊是为公仪音而来是一码事,可听宇文渊亲口说出来却又是一码事。 谁能想到,宇文渊竟然对公仪音“情根深种”到这等地步,竟然千里迢迢从北魏赶来,就是为了见公仪音一面?议论声霎时大了起来,渐渐有些控制不住的趋势。 安帝没想到宇文渊会说得这么直白,一时有些怔了怔,没有立即接话。 围观的人群心思各异,有嫉妒的,有看戏的,也有担忧的。各式各样的目光在公仪音、秦默、宇文渊三人身上不断逡巡,眼中闪烁着粼粼的光芒。 这时,一道沉凉似雪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明明语声不大,却似在殿内洒下一捧冰雪,原本热烈的温度刹那间冷却下来,就连那窃窃私语声也小了下来。 是秦默开了口。 他说,“睿王远道而来,也是为了喝杯喜酒的么?那便请睿王稍候片刻,等我将阿音送入洞房之后,再出来陪睿王痛饮三杯。” 他的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仿佛面前千里迢迢跑来南齐的宇文渊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更谈不上丝毫威胁了。 宇文渊突然产生了一丝挫败感。 他紧紧盯了秦默许久。 在北魏,他是多少贵女的梦中情人,姿容出众,身份高贵。每个人见到他都会夸他容貌俊美,他本是很反感有人拿他过分好看的相貌说事的,只是此刻,他恨不得自己长得再好看些。 因为眼前这个男子,无论容貌气质,分明都在自己之上。 更让人气恼的,是他身上那种淡然如水的气质,仿佛天地间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波动,所有的一切永远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心中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烧得他抓心挠肺般难受。 半晌,宇文渊才沉沉吸一口气,盯着秦默开口道,“我远道而来,这喜酒,自然是要喝的,不过,不是和你。”他语声冷硬,说得毫不客气,目光很快从秦默的面上挪到他身后的公仪音之上。 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如今离他不过几步之遥,明明是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此时却仿佛隔了万丈深渊。她就那样静默而立,双手垂在身侧,大红水袖下露出十指尖尖,莹然发光的脸庞被大红喜帕盖住,却遮不住她周身的气韵。 他以为自己对公仪音不过一时好奇罢了,不想回了北魏才发现,这个女子,是真的在自己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的音容笑貌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所以他此次才会这般莽撞,偷偷瞒着炎帝跑了出来,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可是见到之后,才发现自己却更加痛苦了。 因为明明尽在咫尺,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穿着大红喜服嫁给别人,这让他如何甘心?!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除了这一次。 这一刻,他产生了深深的懊恼和后悔。 如果当初,他再强硬一些,不娶到她不罢休。 如果回北魏之后,他能立即请求父皇修书给安帝请求联姻。 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只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事情发展得太快,公仪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此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感到一颗砰砰直跳的心归了原位,而一片混沌的脑中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的情况,才发现自己被宇文渊莫名其妙表白了。可是,她的心中,既没喜悦,也无娇羞。震撼是有,但更多的是厌烦。 青黛的秀眉蹙成一团,清澈的眼眸中也浮上淡淡的恼意。 为何她和秦默的情路总这般坎坷?前世大婚有秦衍来搅局,这一世先有王泓在路上堵着,这会又冒出来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宇文渊。 天知道,这些个烂桃花她一个都不想要,只想同秦默赶紧入洞房才好啊。 她懒得开口,以免又让宇文渊燃起不该有的希望。只是为了表明态度,脚下步子动了动,朝秦默又走了几步。 宇文渊一见,原本灼灼发亮的眼神暗了暗。 秦默冷冷地看着他,目光越发寒凉起来了,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整天繁琐的礼仪下来,殿外的天色已渐渐变暗,殿内也掌上了灯,摇曳的灯影投射在秦默精致如玉的面上,重重阴影中他的眸色似笼着深不见底的迷雾。 宇文渊看得愈发心惊起来。 这个秦默,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身上竟有这样霸道的气韵? 不待他想透彻,秦默开了口,这一次,他微眯了眼眸,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不耐,幽深的眸子中透不出任何光亮,那般定定地盯着宇文渊,声音中的情绪愈发森然起来,“如果睿王是来喝喜酒的,欢迎。若是来捣乱的,便请回罢。” 说罢,状似随意将大袖一拂。 在众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可宇文渊分明感到一阵劲风朝自己袭来,不由瞳孔一缩。秦默他看上去不过一个文弱士族,居然会武功?而且这武功自己竟然探不出根底! 他心中悚然一惊,也伸手一挥,带出一阵掌风,将秦默的内力化了开来。但到底事先没有准备,身子还是止不住朝后踉跄了几步。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快,众人并未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宇文渊突然出了手,带起一阵森凉掌风,殿内燃着的红烛簌簌地扑腾了几声,映得殿中人影重重,气氛愈加凝滞起来。 除了在场的极少数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秦默有武功,因此焦点都集中在了宇文渊身上。安帝只看见宇文渊贸然出手,不由面色一沉,一拍身侧的几案,怒吼出声,“放肆!” 门外突然涌入许多手持器械的期门骑,将宇文渊团团围住。 安帝盯着宇文渊,眸色沉暗,声音亦是沉厉,“睿王,你私自潜入我国已是可疑。看在北魏南齐两国邦交的份上,朕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想来参加重华的婚礼,朕也欢迎,可你若是来捣乱的,可就别怪朕不客气了。朕相信,炎帝若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宇文渊看着四周脸色肃然紧盯着他的期门骑,知道自己若硬闯怕是没有胜算。忽而眸色一转,朝安帝行了个礼,露出一抹笑意道,“陛下误会了,我当真是来参加重华帝姬的婚宴的。” 他微微转了身子看向公仪音,语中脉脉深情,“我心系殿下,奈何殿下心中早有他人,世事无奈,莫过于此吧。我所求不多,只恳请殿下能最后同我喝一杯。喝完这一杯,我会把对殿下的情意深埋心中,再也不会打扰。” 宇文渊本也是姿容傲然的男子,如今这般深情款款说来,竟也博得了在场不少女郎的好感。看向公仪音的眼中纷纷露出艳羡之情。 重华帝姬可真是好命,不光出生高贵颇得圣宠,又嫁了如秦九郎这般风雅高洁的郎君,如今竟还得北魏睿王这般惊才绝艳的男子念念不忘。 她们长叹一声,也只得感叹同人不同命了。 安帝打量了宇文渊几眼,见他面露诚恳之色,眼中一派神情,不由心中泛起了嘀咕,莫非这宇文渊,当真只是为了重华而来?他也曾经年少过,知道情字有多惑人,这么一想,眼中疑色退去些许。思考片刻,看向公仪音道,“重华,你的意思呢?” 公仪音有些犹疑。 一方面,她并不想同宇文渊再有过多牵扯,可另一方面,她又想快点化解这僵持的局面,早点和秦默二人世界。 她能感受到身前秦默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冷意,深吸一口鼻端幽幽的寒竹香,公仪音下定决心开了口: “重华不善饮酒,还是请我的驸马代我喝一杯吧。”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泠悦耳,可听在宇文渊心中,却一片深浓寒凉。她是当真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竟然连一杯酒也不肯同自己喝。自己一听到她要成亲的消息就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往南齐赶,好不容易赶在两人入洞房之前到了,她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自己。 宇文渊攥紧了拳头,眼中划过浓浓的不甘。 忽然,他手一扬,一阵劲风朝公仪音袭去。 他动手太突然,周围的期门骑全都没有反应过来。秦默墨瞳一狭,来不及思考,反手大袖一挥,将他的力道化开了去。 宇文渊勾了勾唇角。 果然关心则乱。 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要伤害公仪音,他要的,正是秦默的出手。 两股力道在空中相撞,激起阵阵劲风。公仪音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一道冷风袭来,下一刻,突然眼前一亮,原本罩在头上的大红喜帕被强风一吹,竟被掀开来,在空中飘扬着打着转落在了地上。 绝色容颜一览无余。 殿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公仪的艳绝无双的面容之上,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扰了这样美得惊人的梦境。 他们面前的公仪音,一身大红嫁衣艳烈如火,衬得其肤如凝脂,红唇玉肌,顾盼流转间美得活色生香,勾人心魄,仿佛千万种风情集于一身。然而桃花般娇艳面容上的那双杏眼,却是格外的清透明净,带着雨后清空般的灵秀,又仿佛融化了漾漾秋水的神韵,让她的容颜显得生动逼人,却又艳而不俗。 恍若盛开在皑皑极地之巅的曼珠沙华。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仪音,美得就像致命的毒药一般,带着要命的惑人魔力。 见到公仪音的容颜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秦默周身的气息更冷了。他忽然冷峻地看阿灵一眼,墨瞳中全是阴霾,冷冷迫人。 阿灵本也在惊诧之中,呆立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忽然被秦默用这种眼神看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是冰凉过后,脑中却突然一道亮光闪过,刹那间福至心灵,忙弯腰拾起地上的喜帕,忙不迭就要替公仪音重新盖上。 “等等!”公仪音摆手制止了她。 秦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容颜藏在了深浓阴影之中,只有那双星子般的眼眸亮得灼人,映着摇曳的烛火,倒映出公仪音清晰可辨的影子。 她也定定地回望着秦默,忽而勾唇一笑。 刹那间,人们仿佛看见大片大片艳红如火的曼珠沙华在眼前次第绽放,触目惊心,动人心魄。 殿中响起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众目睽睽之下,公仪音走到秦默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众人不知公仪音同秦默说的是什么,只看到秦默周身原本冷冽的气息渐渐散去,面上虽还带着一丝冷意,但眼中森寒不复,恢复了往常的温润。 公仪音凝望着他,又是婉转一笑,这才转了目光,看向殿内的宇文渊。 猝不及防撞上公仪音清澈透亮的眸光,宇文渊心跳猛地一滞,这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不见,天地之间,只剩下站在他面前一袭嫁衣如火的公仪音。 他张了张嘴,想唤声什么,可终究还是堵在了嗓子中,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公仪音眼尾一曳,转身看向身旁的阿素,“阿素,叫人取酒来。” 阿素忙应一声,吩咐下去。 很快,有女婢战战兢兢端着酒盏和酒杯上来了。大红托盘,白玉酒盏,鲜艳的色泽对比,一如公仪音和宇文渊身上的衣衫,却也在明明白白昭示着一个道理。他们从来不是一类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公仪音的举动,连欢快的礼乐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殿内静得能听到公仪音轻巧的脚步声。 公仪音走到端着托盘的女婢面前,伸出纤纤玉手,拿起托盘上放着的白玉酒盏,缓缓向酒杯中斟入酒液。她很快倒满了两杯酒。 许是殿内的气氛太过凝重,女婢的手微微颤抖着,杯中澄澈的酒液也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动。宇文渊死死盯住公仪音的面部神情,余光瞟到晃动的酒液,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他看不穿眼前这个美得惊人的女子想做什么,只能用那双泛着海水般神秘蓝色的眼眸,定定地凝在公仪音的面上,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公仪音没有给他继续观察的机会。 她端起酒盏,露出莹白似玉的皓腕来。落在一旁皇后的眼中,眉头不由皱了皱,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公仪音端着酒盏一步一步走到宇文渊面前,伸手递给他一杯。 宇文渊接过,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却半分没有挪动。 公仪音身后的秦默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手心蠢蠢欲动的内力,脑海中闪过公仪音方才同他说的那句话,眼中涌上的戾气退去些许。 “睿王远道而来,就为喝一杯重华的喜酒,重华不胜感激。这一杯,重华敬你。”公仪音终于启唇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泠。 说完这话,她流转的眼波看宇文渊一眼,仰头一饮而尽。头上的凤冠随着她的举动微微晃动着,烛光中艳光逼人。 宇文渊眼中涌上一丝苦涩,手中端着酒盏,却没动。 公仪音的笑容退去些许,一双透亮的雪眸紧紧盯着宇文渊,“睿王怎么不喝?吉时快到了,还请睿王不要搅了重华的洞房花烛夜。” 她的语声清寒,似一把最尖利的刀,猛地刺入宇文渊的心脏。 ------题外话------ 哈哈,说是小十二的,你们太小看阿默的能力啦他怎么可能让阿衍来搅局? 第229章 入洞房 宇文渊眸底的光亮一碎,有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自眼底蔓延,心中的悲酸如决堤的河水一般泅漫开来。他怔怔地看着公仪音,不知如何开口。 在来的路上,他想过无数次公仪音的反应,也许是生气,也许是惊诧,甚至,他还幻想着会有一丝丝感动,可他的想象中,唯独没有现在公仪音面上的情绪。 淡漠而厌恶。 仿佛自己只是个不知好歹的陌生人,生生搅了她和秦默原本美好的婚礼。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着,有一丝澄澈的酒液洒了出来,滴落在地。公仪音见状,眼底的不耐一闪而过。 宇文渊有这个兴致,她却没这个闲情雅致再陪他耗下去。脸色一沉,转身朝秦默走去。刚要叫阿灵给自己重新盖上喜帕,却听得身后响起了宇文渊苍凉的声音。 “等等!” 公仪音驻足,再度转身。 宇文渊定定地再看一眼公仪音绝美的容颜,满腔热情被她冰冷的话语浇得粉碎。心中有绝望漫上,或许自己这一趟,根本就不该来! 他自嘲地笑笑,忽然仰头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最后一滴酒液落入口中,他忽然将酒杯猛地往地上一掷,“啪”的一声瓷器碎裂声在空旷的殿中响起,没有丝毫准备的宾客不禁吓了一跳。 公仪音蹙了眉头。 却见宇文渊看着她和秦默,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宇文渊祝殿下和秦九郎永结同心,百年好合!”说完这话,他再不看两人,大踏步转身离去,留给众人一个苍凉而孤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安帝一怔,皱了眉头招手唤来一人,低低吩咐了一句。 秦默眸色也是一沉,不动声色地看了人群中的莫子笙一眼,莫子笙会意,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殿内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没有人说话,只闻簌簌风声吹起烛火扑扑。光影重重间,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安帝最快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对呆立在一旁的礼官使了个眼色。 好在礼官还算上道,很快反应过来,忙朝奏乐之人打了个手势,欢快的礼乐重新响了起来,殿内的温度渐渐回升,仿佛方才的一幕没有发生过。 阿灵也慌忙将手中的喜帕给公仪音重新盖上。 礼官清了清嗓子,高唱一声,“礼毕,送入洞房——”说罢,推了身旁的喜娘一把。 喜娘猛然回神,忙堆了笑意上前,朝公仪音和秦默行了个礼,笑意盈盈道,“恭送殿下和驸马入洞房。”说着,在前头带路,引着公仪音和秦默往新房走去。 秦默面上恢复一片清俊,对着公仪音笑笑,握住红绫一头跟在了喜娘身后。阿灵和阿素也忙小跑着跟上。 新房早已装饰妥当。 到处一片张灯结彩,门上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穿梭其间的女婢面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公仪音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那么熟悉,仿佛同前世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走在她前面的那个男子。 他的背影不再清绝孤高,他会时不时回头看身后的自己一眼。 有暖流自心底漾开来,四肢百骸充盈着一种舒适而释然的暖意,仿佛终于找到了最后的归宿一般。 她攥紧红绫,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看一眼前面的秦默,心中无比安心。前世所有的不如意,今生所有的艰难苦楚,在这一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新房的门被推开,公仪音被阿灵阿素搀扶进了房,在房中布置好的床榻上坐下。 刚一落坐,就觉身下被什么硌得生疼,用手一摸,原来是各种桂圆花生等干果。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过程,倏地脸就红了。 这时,一旁候着的喜娘递过来一个托盘,示意公仪音拿起托盘中的干果吃一口。公仪音脑中一片嗡嗡的声音,随意拾起了一颗放入口中。 “呃” 竟然是生的!她脑中一片迷糊,下意识就要吐出。这时,喜娘忙开口喜气盈盈问道,“生不生?” 公仪音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答道,“生” 尾音还未落,突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气血一阵上涌,面上红得像是天边的流霞,滚烫灼人。 “好!好!殿下说生!祝殿下和驸马早生贵子。”喜娘忙不迭说着机灵话。周围的女婢也跟着附和,房间里响起一片早生贵子的恭贺声。 秦默噙着笑意看着眼前的公仪音,虽然蒙着大红喜帕,他也能想象得出喜帕下她醉人的容颜,眼中似落满星辰,熠熠生辉。 喜娘递给他一杆如意秤。 秦默接过,顿了一下,微微弯了腰,伸手用如意秤挑开了那方隔绝了两人视线的喜帕。公仪音灿若芙蕖的容颜出现在他的面前,整间新房仿佛刹那间被照亮。 公仪音猝不及防撞上秦默深邃的眼眸,一颗心快要跳了出来,小手紧紧攥着衣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垂下长长的睫羽,不敢多看秦默一眼。 秦默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回头看一眼喜娘。 喜娘会意,忙笑着将早已准备好的合卺酒递上。牡丹青玉盏中盛着澄澄的酒酿,微微晃动,倒映出秦默和公仪音眼中的喜气盈盈。 秦默接过,在公仪音身旁坐下,一杯递给了公仪音,一杯在手中拿着。 “请殿下和驸马喝交杯酒。” 公仪音这才欲说还休地抬了头,看秦默一眼,心跳如鼓地与秦默喝了这交杯酒。 一杯酒下肚,面色更显酡红。 两人喝完,喜娘上前接了酒杯,笑着恭贺道,“恭贺殿下驸马喜结连理,恭祝两位百年好合。” 阿灵阿素并房中的女婢亦笑着上前道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意。 恭贺完了,阿灵眸色一转,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其他女婢会意,笑着退出了门外。喜娘也跟着出了房门。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了公仪音和秦默两人。 公仪音低着头,不敢看身侧的秦默,小手将衣襟攥得愈发紧了,房中静得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秦默看着公仪音的模样,眉眼一弯,眼中笑意点点。 “阿音。”静默片刻,秦默轻柔开了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秦默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些颤意,尾音微微上扬,落在公仪音耳中,心也跟着颤了起来。 “嗯。”她轻应一声,仍是羞怯地不敢抬头。烛光中露一段莹白脖颈出来,看在秦默眼中,不由眸色一暗。 “阿音。”秦默再唤一声,语声无限缠绵,大手也握住了公仪音搁在膝上的纤纤玉手。 公仪音手指微微一动,任由他握着,面容无限娇羞。 是的,她现在心中又羞又躁。 虽然已是第二次同秦默入洞房,但前世秦默送了她进新房之后就去前头招呼客人了,后来当晚又宿在了书房,两人根本没有这般亲密接触的机会。 原本以为嫁给秦默是自己这一生所愿,洞房之夜该如鱼得水才是。只是真正到了这一刻才发现,想象同现实完全是两码事。 譬如,想象中的她现在应该在浅笑着“调戏”秦默了,而不是这般手足无措地在榻上坐着。 这么一想,身体仿佛更热了。 她从秦默掌中将手抽出,不自在地看秦默一眼,似自言自语又似对着秦默说话,“这房里可真热,怕是喜烛点多了,那个我去开个窗。” 说着,急急抽身走到窗户前面,刚伸手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还未来得及呼吸一口窗外清新的空气,便觉一阵寒凉的寒竹香兜头罩下。紧接着,身子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是秦默在身后抱住了她。 耳边响起秦默低低的笑声,似羽毛拂过耳畔,低沉中带着难耐的酥痒,一阵莫名的电流传遍全身。 许是感受到公仪音的紧张,秦默笑得更欢了。 他的唇畔有意无意擦过公仪音的耳垂,声音嘶哑中带着惑人的磁性,“方才是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般露骨的话的?嗯?” 公仪音双目一闭,想起方才为了让秦默冷静下来,情急之下在他耳边说出的话,脸上一阵臊红。 秦默又是轻笑一声,似珠玉相撞般泠泠之音在耳中回响。 “省着些气力留给洞房花烛夜?阿音你这是怕我洞房花烛夜满足不了你?”说话间,似有温热软物在她耳垂处轻轻印下一吻。 公仪音身子一颤,想起方才的话,脸上流霞飞舞,红得惊人。 是的,方才她不经大脑说出来的那句话是: 阿默,你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置气呢。不如省着些气力留给洞房花烛夜如何? 公仪音脑中一阵后悔,早知道自己面皮这般薄,她当初就不该头脑发热说这种暧昧的话了。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脑海中恢复一丝清明。 她鼓足勇气转过身子,抬眼看向秦默,凝视着秦默灿若清晨朝露的眼眸,清了清嗓子道,“阿默,那个,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唔” 她话音未落,嘴唇却被秦默猝不及防俯身稳住,要说的话吞入了腹中,只来得及发出一两声暧昧的声响。 秦默大手揽住她的纤腰,鼻端萦绕着公仪音身上淡淡的幽香,其间还夹杂着隐约的酒香,让他向来清明的脑中也有一瞬间的混沌,只凭着本能不断在公仪音唇上辗转反侧。 公仪音原本就燥热,如今被秦默这般动情地吻着,只觉得身子烫得厉害,哪怕有夜晚的凉风从方才推开的窗户缝隙中吹进来,也浇不熄她心中不断升腾的火焰。 秦默早已是个中高手,灵活地像一尾游鱼,不断地在其中游曳纠缠。 公仪音哪抵挡得住这般火热的架势,被吻得气喘吁吁,面色泛着诱人的红颜,一双清瞳染上层层媚色,浅浅荡流光,看着秦默眼中,似又添了把火,心中的渴望烧得更烈了。 他紧紧揽着公仪音,两人的身子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近得能透过层层衣衫感受到公仪音身上的温热。他明明是千杯不倒的酒量,这会却觉得有些醉了。 一只手从公仪音的纤腰渐渐往上游移,抚过她曼妙的美背,到达她纤细的脖颈,最后不容抗拒地扣住了公仪音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另一只手却绕到了公仪音身前,手指微微一动,便挑开了公仪音腰间束着的锦带。华丽的外袍散开来,露出里头绣功精致的里衣。秦默眸色一暗,手上动作却加快了。 “阿默”公仪音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他的动作,嘴里含糊一声,杏眸微眯,露出一丝迷蒙,看在秦默眼中,却愈发爱得不行。滚烫的唇瓣从她娇艳的红唇上挪开,轻轻在她锁骨上啄了一下。 与此同时,又挑开了公仪音穿在里头的一层里衣。 这个时代的嫁衣甚是繁复,更何况现在才刚刚转暖,公仪音又是帝姬,身上所穿的嫁衣一层又一层,自然难以一下便解开。 秦默依旧轻柔地吻着,从眼角到鼻尖,到耳垂,到锁骨,吻得公仪音又是酥麻又是难受,不由自主叮咛出声。 就在这气氛火热的一触即发的时刻,门口却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响动。 秦默眸色一敛,利剑般清寒的目光朝门口射去,一手将公仪音的外衫合上拢入怀中,另一手则大袖一挥。门应声而开,门外的人踉跄着跌进了房中。 公仪音靠在秦默怀中,露出半张芙蓉面,目瞪口呆地盯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讪笑着站在房中的人。 谢廷筠 他的身后,露出荆彦、顾晞朝、王懿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甚至还有大眼睛滴溜溜转动着一脸好奇的顾晞遇,以及一脸一本正经丝毫不改其肃然之色的秦肃。 公仪音哭笑不得。 这些人是来听洞房的? “谢子沐,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秦默凉淡的目光在众人面上纷纷扫过,最后定格在前头一脸无辜的谢廷筠脸上。 谢廷筠“嘿嘿”笑了两声,轻咳一声道,“熙之,你别生气,我们已经算是克制了,若换了别人成亲,我们早进来闹洞房了。” 秦默眉一挑,“哦?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了?” “没有没有。”谢廷筠连连摆手,“那个正殿还有许多宾客等着你出去敬酒呢,我这不是怕你”说到这里,他偷偷看一眼秦默怀中面色酡红的公仪音,清了清嗓子接着往下说,“我这不是怕你沉溺于温柔乡中忘了还要出去敬酒的事了吗?所以才特意来提醒你的。” 秦默目光在他身后一扫,“提醒我需要带这么多人?” 谢廷筠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的模样,“这可怪不得我,许是他们也想提醒你呢?”说着,朝后使了个眼色,“你们说是不是?” “是。”旁人还没开口,秦肃倒是一本正经地回了话。 “噗。”众人都在诧异,却听得一声细微的笑声,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下显得愈发清晰可辨起来。公仪音好奇地探出头,目光搜索一圈,却意外地在门口见到鹅黄色衣裙一角。 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正是许久未见一脸灵秀的萧染。 见大家突然望向自己,萧染这才意识过来,忙捂住了嘴巴,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许久没见萧染这般俏皮灵动的模样,公仪音不由也弯了嘴角,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莹然的流光。 这么多人看着,秦默就是再想继续方才的举动也没有办法了,凉凉地看谢廷筠一眼,“你们先出去,我马上就去正殿。” 感受到他眼中的威胁之意,谢廷筠哪里还敢多待,忙招呼着大家一起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两人拉上了房门。 等人都退了出去,秦默这才松开紧搂着公仪音的手。 公仪音抬头看到他面上无可奈何的神情,眼中带了一丝痛苦的隐忍之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用手将他往门口推了推,俏皮地眨了眨眼道,“快去吧,可别让人等急了。” 秦默无奈地一笑,“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 “哪里哪里。”公仪音连忙否认,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又低了头,语声呐呐,“早点去了才能早点回来啊。” 秦默耷拉着的嘴角这才翘了翘,伸手揽过她,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这才轻柔道,“那我先去了,等我回来。”说罢,微微一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又叫了阿灵和阿素进来伺候公仪音。 公仪音沁了沁滚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这才神色恢复如常。她看向阿灵和阿素,招手道,“过来帮我将头上凤冠取下吧,这套喜服也可以换了。” 阿灵和阿素应一声是,笑意盈盈走了过来。 谢廷筠出了公仪音和秦默的院子,嘴里哼着小曲儿,想起方才进门一瞬间见到秦默失态的模样,不由翘了唇角。 就知道那家伙警惕得很,不过能听那么一会儿墙角,也算是赚到了。 这么一想,愈发神情气爽起来。 其他人都回了前殿,他骨子里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便没急着回去,在帝姬府中的花园里随意走着。 今夜月明星稀,夜色很美,拂面的风虽然带着凉意,却并不觉寒冷,反而有一种舒爽而清凉的感觉。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这时,他突然瞥到前头有一女郎的身影,看上去颇为熟悉。 定睛一瞧,却是初云宗姬。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走了上去。 叶衣衣很快也见到了她,眉梢一挑,略有诧异。 “宗姬怎的也不在殿中?” 叶衣衣轻轻一笑,“里面气氛太火热了,出来透透气。谢七郎呢?”她眸中水波清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如同在夜晚绽放的昙花一般,香气宜远而清幽。 “方才去闹了洞房。” 叶衣衣一听,似乎来了几分兴致,抿唇笑笑道,“谢七郎真是好胆量。” 她不说谢廷筠好兴致,偏偏说其好胆量,想来是对秦默的性子有十足十的了解了。谢廷筠一听,顿时像找到了知音一般,眼前一亮,“可不是么?!差点就出不来了。” 他面上神情夸张,夜色中只余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叶衣衣看着眼底,竟丝毫不觉得生厌,反而觉得面前的男子生出几分别样的可爱来。 她自小看惯了人情冷暖,也早就不会把情绪如此鲜明地写在脸上。可眼前这个男子,明明在族中与自己的处境并无多少不同,脸上却永远洋溢着热情绚烂的笑容,似一道光芒,照进了别人平淡的生活中,和煦温暖。 她忽然间,有些贪恋起这丝温暖来。 见叶衣衣怔怔地看着自己,眼中一抹温柔的神色,谢廷筠不由一愣,刚要说话,却听得花园不远处有窸窣之声响起,隐隐还有人声传来。 听了一两句,谢廷筠突然神色一凛,拉着叶衣衣躲入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题外话------ 二更来了,嘿嘿。 那个,福利和v群会有的,应该就是这两天了,不过夭夭得研究一下怎么弄才好,到时会在题外话中通知大家的。有姑娘有经验的话,也欢迎给夭夭留言哦 第230章 你喂我 叶衣衣猝不及防被谢廷筠拉入灌木丛中,心中一头雾水。只是余光一瞟,看见谢廷筠面上凝重的神色,不由眸光一闪,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也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谢廷筠向叶衣衣做了个“嘘”的手势,目光炯炯如炬,一眨不眨地盯着花园一角人影憧憧的地方。 宾客都在前殿,这个时候花园里并没有人,只听得到清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也正是如此,那两人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声才能顺着风声传到谢廷筠耳中。 花园中的甬道两旁虽然有石座路灯,路灯中燃着红烛,但那两人躲在花园一角,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出容貌。而此刻的月光又恰好被云层遮住,花园中黑漆漆的没有多少光线。 虽然隔得远,看得不真切,但好歹谢廷筠耳力不错,还是成功地捕捉到了一两个关键字眼。 “重华帝姬手镯其他办法” “郎主生气” 语句断断续续,谢廷筠也只能听个大概。不过,在听到公仪音的名字时,他还是忍不住一惊,眸中闪过一抹担忧之色,不知这两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屏住呼吸,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阴影,面上是难得的肃然之色。 两人没说多久,很快散去,身影融入了沉沉夜色中。 为了防止两人去而复返,谢廷筠又拉着叶衣衣在灌木丛中藏了一会。 原本紧张的心渐渐归了原位,而方才被忽略的某些情况也开始变得无法忽视起来。譬如身侧叶衣衣吐气如兰的幽幽呼吸声。两人隔得很近,近到谢廷筠能感到脖子上似有若无的温热气息。 刹那间,腹部一阵热流涌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全身游走。 谢廷筠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暗暗运息压下心中的悸动,四下打量一番,见再无异动,慌忙拉着叶衣衣站了起来。 “抱歉。”他朝叶衣衣歉意一笑,幸好夜色深重,看不见他面上的不自在。 刚要继续说话,却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拉着叶衣衣的手,掌心中有细腻而滑润的触感传来,顿时慌了神,面色一红,像被烙烫到一般慌忙松开手,嘴里连声道歉。 “没关系,谢七郎不必放在心上。”叶衣衣浅浅一笑,似并未放在心上。 顿了顿,眸光却冷凝下来,看一眼早已没有了人影的花园一角,语声中带着浓重忧色,“方才那两人是什么人?”她不习武,听力虽没有谢廷筠好,但也隐约听到了一两个字眼。而且看谢廷筠突然沉下来的脸色,也能猜出方才那两人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清楚。”听到叶衣衣提起方才之事,谢廷筠面上绯红退去,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旖旎思绪压制了下去,摇摇头看着叶衣衣,“但听口气,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话语中又提到了无忧的名字,我得赶紧去告诉熙之才是。” 他顿了顿,看向叶衣衣,奇道,“宗姬的女婢呢?” 叶衣衣无奈一笑,“我怕带她们两人一道出来太打眼,便留在了殿中以防母亲突然要找我。” 谢廷筠应一声,看了看周围漆黑的夜色,“此处人烟稀少,宗姬一人在这不大安全,不如随我一起回殿内吧。”他这么一说,正好一阵凉风吹过,叶衣衣不由抱紧了双臂。 “也好。”叶衣衣也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并肩朝正殿走去。 到了正殿前,谢廷筠停下了脚步。叶衣衣不解地看向他。 谢廷筠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你我二人若一同进殿,怕是会给宗姬带来不便。还是你先进去,我随后再进吧。” 叶衣衣微怔,没有想到谢廷筠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面竟然隐藏着这样细腻的心思,玲珑美目间有一丝流转的光辉。 她点点头,眉眼间透出点点笑意。 这笑容同她惯常的笑容并不同。平素她虽然也笑,可谢廷筠总觉得,那些笑容带了三分凉薄,仿佛只流于表面,只是一种礼节性的微笑,并非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可这次,他分明看到叶衣衣的星眸中有什么在熠熠闪烁。 这个想法一浮现,心中流过一丝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欢喜。 “谢七郎考虑周到,那我便不推辞了。下次见。”说罢,微微颔首,款款走进了热闹熙攘的大殿。 目送着叶衣衣的身影汇入人群之中,谢廷筠才舒了口气,闪身走出,也跟着走了进去。 殿内一派火热,恭贺声嬉闹声打趣声不绝于耳。 安帝皇后和秦氏的长辈都已经离去,只留下一些平辈的士族子弟在此饮酒作乐。谢廷筠扫了一圈,发现秦默正被人围着灌酒,面上已有些许绯红之色。 他勾了勾唇。 秦默的酒量有多好他是知道的,现在居然显了几分酡红之色,明显是被人灌了不少酒下去。想来是他平素太过清冷,今日大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才是。 虽然谢廷筠很想加入灌酒的大军,但他虽然好玩闹,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心中惦记着方才的事,深吸一口气,带上笑容走了上去。 “哟,都在敬酒呢?!怎么能少了我?”说着,一把夺过秦默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下,然后意犹未尽地将杯子递过去,嘴里嚷嚷道,“给我满上!熙之,你也喝!” 他眼眸微眯,看上去一副浪荡哥儿的模样,暗地里却趁着众人不注意,在秦默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有要事告诉你,事关无忧。” 说完,又没事人儿似的直了腰身,手持酒杯在秦默面前一举,“来!熙之,咱们干了这杯!” 秦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动神色地垂下眼帘,刚要举杯送至唇边,却突然像喝多了似的,弯腰干呕了起来。 谢廷筠忙将酒杯放在一边,一手搀扶着秦默一手替他拍着后背,又抬眼朝大家歉意一笑,“不好意思,熙之好像喝多了。你们先喝,我带他去外边吹吹风,醒醒酒。”说着,扶着秦默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冲大家嚷嚷道,“你们喝,接着喝啊!务必要尽兴而归!” 说着,扶着假意脚步踉跄的秦默出了正殿。 在殿外找了个偏僻角落站定,谢廷筠才松开扶着秦默肩膀的手。 此时月光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皎皎光华照耀在秦默和谢廷筠的脸上。秦默面容沉然,眸色清澈而幽深,哪有方才所见的半分醉意? 谢廷筠看他一眼,一脸诧异,指着他道,“你你你没醉?” 秦默淡淡一扬眉,“我的酒量,你不知道么?哪这么容易醉?” 谢廷筠没好气瞪他一眼,“你还真是个狐狸。” 秦默不以为意,闲闲睨他一眼,“等你成亲你就知道了,喝那么多,还如何洞房花烛夜?” “好好好。”谢廷筠见他一本正经说出这么浮想联翩的话,只得朝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心中嘀咕,早知自己说不过他,又何必去招惹? 秦默清浅一勾唇,看着谢廷筠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事?”谢廷筠还有这个功夫将他特意拉到殿外来说,说明事情还没到一触即发的地步,所以他虽关心,却还没到焦急的地步。 谢廷筠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把方才的所见所闻说给了秦默听。 秦默目光一沉。 “你没看清他们的脸?” “夜色太暗了,我怕打草惊蛇,只得让他们走了。”谢廷筠道。 “你说他们的谈话中除了提到阿音的名字,还提到了镯子?”秦默沉吟着问道。 谢廷筠点点头,“熙之,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秦默眼中一抹异色闪过,想起搀扶公仪音下轿时她空空的莹白皓腕,眉头微拧,“暂时不清楚,我需要回去问问阿音。” 说罢,状似鼓励地拍了拍谢廷筠的肩膀,“子沐,拜托你了。” “啊?”谢廷筠一头雾水,瞪大了双眼看着秦默,“拜托我什么?”不知为何,看到秦默嘴角渐渐扩大的笑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秦默微眯了墨瞳,似笑非笑道,“我急着回去问阿音情况,这里就拜托你帮我招呼了。” “什么?”谢廷筠哀嚎。说什么帮忙招呼,其实不就是帮忙敬酒?他愤愤地瞪着秦默,“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分明就是想回去洞房花烛夜了。” 秦默轻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和得逞的笑意,“有何不可?毕竟一刻值千金啊”他拖长了语调说完这句话,连大殿也不进,施施然离去。 独留谢廷筠一人在清冷月色下扼腕哀嚎。 聆音园。 公仪音端坐梳妆小几前,看着绶纹葵花铜镜中的自己,盛极的容颜在柔软烛光的晕染下飞起几抹酡红,清眸流盼间也似染上了迷蒙的色泽。 凤冠已经让阿灵和阿素替她取下,一头青丝散于脑后,丝滑如缎,旖旎如云,烛火中闪着密密的微光。身上的大红嫁衣也已换成了一套绯色纱衣,房中温度宜人,因此纱衣里面只穿了一套薄薄的素色里衣,交颈处露出大片莹润滑腻的肌肤。 阿灵打了热水进来,一边绞着帕子一边嘴里嘟囔道,“殿下,您真的要急着净面么?指不定秦九郎还没看够呢,您不如等他回来了再说?” 阿素在一旁小声提醒,“是驸马郎。” “什么?”阿灵一时没听清,不解地侧头发问。 “秦九郎的称呼,你该改了。”阿素浅笑。 阿灵这才恍然,眨了眨琉璃大眼道,“对哦,以后该称驸马郎了。”说着,兀自“嘿嘿”笑了两声,一副傻呆呆的模样。 公仪音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道,“帕子给我罢,我可不想一直带着这么厚厚的妆容。” 阿灵嘟一嘟嘴,“哪里厚了?明明是淡淡扫了一层脂粉,涂了些口脂青黛,是您平日里太素了。” “有什么关系?”公仪音挑了挑眉,眼眸间一抹姝色,强忍着笑意打趣道,“本帝姬天生丽质,便是素面朝天又如何?照样是倾国倾城貌。” 她本是玩笑的口吻,不想阿灵那个小妮子听了,居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面上一副无比赞同的模样,一边嘴里还念念叨叨,“说的也是。殿下您今日可把大家惊艳到了,您是没看见您掀开喜帕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神情,简直是看呆了去。不过,睿王怎么突然跑到南齐来了,方才真真吓了婢子一跳,生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还好还好” 她一边絮絮叨叨,手中动作却是麻利,很快伺候公仪音净好了面。 阿灵素来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公仪音见怪不怪,只当没听见,由着她去了。 阿素取来滋润养颜的夜容膏,替公仪音搽在面上,又瞪一眼阿灵,“好了,你少说两句,殿下头都要被你吵大了。” 阿灵吐了吐舌头,嘟哝道,“殿下都没说什么呢。分明是你自己被我吵得头痛了,还要赖到殿下头上去。” “你”阿素作势扬手,“你话这么多还有礼了?”阿素比阿灵年长些许,平日里也更沉稳,所以阿灵有些敬畏她,见状忙躲到公仪音身后,嘴里嚷嚷着,“殿下救我!” 公仪音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打闹,并不制止,眼瞳中落一片悦色。 双囍银质烛台上的龙凤烛烧得正旺,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阿灵将净面的水端了出去,阿素则整理着方才换下来的喜服,又将待会要就寝的床榻整理好了。 公仪音看着新房中红艳艳的一片,忍不住红了脸颊。 “什么时辰了,阿素?” “快亥时了。” 亥时了?公仪音转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色,心中忍不住嘀咕,都这个时辰了,秦默怎的还未回来?莫不是被人拉着灌酒去了? 这么一想,不免生了几分隐忧。 要知道,秦默平日里都是清冷的性子,难得有这等机会,其他人还不趁机想把他灌醉了才好。 她蹙了眉头,犹疑着要不要让阿素去前头看看,又怕被人误会等不及要洞房花烛了,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阿素没有注意到公仪音的异样,开口道,“殿下,您饿不饿?要不要婢子让人送点吃的进来?” 公仪音回了神,舒一口气点点头道,“也好。” 阿素笑笑,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 很快,有婢子端着各色糕点敲门而入,在几上放下后又识趣地退了下去。 公仪音虽然一天没吃东西了,但早饭吃得较饱,而且现在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紧张,并没多少胃口,稍稍吃了两块便停了手。 她接过阿素递来的帕子净了净手,看一眼桌上没动几口的糕点,悻悻道,“罢了,撤下去吧。” 见公仪音胃口不好,阿素没多说,点点头端着碟子出去了。 公仪音转头看一眼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有淡淡的星光照在院中的大地上,似笼了一层薄薄轻纱。前殿的礼乐丝竹和谈笑声顺着风声隐隐飘入耳中,端的是热闹非凡。 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景致,手里拿起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身后旖旎如缎的长发,目光迷蒙怔忡,心里头想着秦默怎么还不回来。 正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吱呀”的开门声,只当是阿素回来了,头也未回,语声慵懒道,“阿素,给我倒杯水来。” 身后响起了茶水注入茶盏的声音。 很快,沉缓的脚步声走到了她身后。 公仪音正要转身,拿着牛角梳的右手却被人握住,一阵暖流传来。她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急急转身,目光似星辰般熠熠生辉。 “阿默,你回来了?!” 秦默将她手中的梳子拿出放在几上,另一只手端着的茶盏也放好,在她身旁坐下,温柔凝视着公仪音道,“阿音等急了罢?” 公仪音哪好意思承认,心虚地瞥开目光摇摇头,“还好。” 秦默低低一声轻笑,身上的寒竹香混着甘醇的酒香,显得愈发浓郁起来。 “阿默,你喝了很多?”公仪音顾不上发烫的脸颊,急急抬眼,眸中带了一丝担忧之色。 “还好。”秦默噙着淡淡的笑意,拉过公仪音的小手在掌中摩挲着,回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字。 公仪音嗔他一眼,“身上酒味这么重,定是喝了很多,难受吗?要不要我让人煮些醒酒汤来?”她神情带了丝紧张,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清滟的眸中盛满漾漾秋水,眸子迷迷蒙蒙嫣然流转,带着流光飞舞的潋滟,直教人难以抗拒。 秦默有些晃神,眸色暗了暗。 他摇摇头,端起方才放在一旁的茶盏,递给公仪音道,“你方才不是说渴了么?喝口水吧。” 公仪音不疑有他,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还未放下,便听得秦默清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阿音,我也渴了。” 公仪音一怔,捧着杯子看向秦默,“那我帮你再去倒杯水?” “你喂我。”他把玩着公仪音的手指,十指纠缠间有酥麻传到公仪音的全身,仿佛在心尖上绕了绵绵密密的情丝,心中悸动得厉害。 公仪音怔怔看着秦默。 和暖的烛火下,他的唇显出几分滑润诱人的色泽,似笑非笑地瞧着公仪音,眼尾微微上扬,瓷白肌肤泛着近乎透明的光泽,褪去了平日的清冷,曳出几尾魅惑人心的风情来。 公仪音不由看呆了去,面上流光一闪,由内而外散发出惑人的芙蓉颜色。她别开眼,目光落在秦默握住自己的手上,他的手修长莹白,肤质细腻,不似凡俗。 公仪音的心跳得愈发厉害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晌,她才似反应过来方才秦默说的话,将捧着茶盏的手高举到秦默面前,语声细细,“那你喝我的吧。” 秦默幽深的目光紧紧盯着公仪音晕红一片的双颊,轻笑一声,一手握住秦默高举酒盏的小手,身子微微侧倾,在公仪音耳畔吐气如兰,“阿音似乎不知道怎么喂呢,不如我来教你吧。” 说罢,就着公仪音的手喝了一口茶水,却不咽下,微一勾唇,眉梢眼角婉转出重重烟雨迷蒙。 下一刻,他伸出纤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挑起公仪音精致的下颌。 公仪音猝不及防撞进他深邃幽然的眼眸之中,还未想明白秦默那句“我教你”是何意,眼前便罩下一片阴影,秦默微凉而柔软的唇覆了下来。 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带着难以描述的风华遗世,眼角飞出几分魅惑。公仪音脑中一片混沌,眼神迷离间凝望着他醉人的眼眸。 忽然,一道甘甜的清泉缓缓注入她的唇中,带着淡淡的茶香和酒香。 脑中“哄”的一声炸开来,似有一道清明的光亮划过,手中举着的茶盏“啪”的一声清脆落地。 原来秦默口中说的“喂”,竟是这般意思! ------题外话------ 姑娘们,v群已建,但暂时还没有福利哈哈。宝宝们先加验证群16792827,戳管理妹纸或夭夭提交全订截图,进v群。 快进群来一起浪吧 推文 泡芙姑娘高冷国师诱妻入怀 传言,他不近女色,视女人如粪土! ——扯淡! 初见—— 他亲她嘴,占她身,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拎上马车! 她能怎么办?逃一次,他抓一次,再逃一次,他再抓一次 她终于跑不动了—— “施主,贫尼已看破红尘,请保持距离。” “无妨,本宫愿陪你红尘外潇潇洒洒。” “” 她静,她懒,她萌,她时而犯二,可一旦穿上那一身皇袍,她也可是惊世绝绝的女王! 北战韩靖,东镇鲛人, 披上战袍,她再现杀手本色! 斗斗奸佞,虐虐渣渣,扑倒国师,走向人生新巅峰! 本文一对一宠文,男强女强,欢喜冤家宠宠更健康! 第231章 春宵苦短 公仪音抵抗不得,也不想抵抗。 甘甜的液体由秦默渡入她的口舌间,只觉唇齿生津。明明秦默在喂她喝水,却似越喝越渴,忍不住口干舌燥起来。 她轻哼一声,双手攀上了秦默的脖子,衣袖下滑,露出一截莹白皓腕。 秦默看着怀中的公仪音,一双玲珑美目笼着迷蒙之色,长长的睫羽轻颤,颊畔绯红一片,说不尽的娇媚动人。 他的目光不经意瞟到公仪音揽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之上,一怔,想起方才谢廷筠同他说过的话,脑中有片刻清明,唇离了公仪音的唇瓣,刚要说话,公仪音却似没有满足一般,眯着眼眸追了上来。 轻软的唇再度覆上他的唇瓣,一阵幽香盈鼻。秦默脑中仅有的一丝清明顷刻间荡然无存。 春宵苦短,自然还是要先做要紧的事才行。 他额上渗出了秘密的汗珠,低头吻了上去。 公仪音轻哼一声,有酥酥麻麻的感觉自锁骨升起,她觉得身子像着了火,难受得拿手去推秦默。 可她此时身子已软成了一滩水,手上自然乏惫无力,秦默纹丝不动,反而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小手,沙哑着声音道,“乖,阿音,我们去榻上可好?” 秦默口中清新而醉人的气息打在公仪音的鼻尖,她脑中一片混沌,望着秦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悠悠笼着水汽,如同两颗亮意灼人的黑珍珠,让她想不出理由拒绝,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秦默见状,勾唇一笑,眼尾曳出一抹红晕。他克制着站起身,一把将公仪音打横抱起。 他强忍着不看公仪音,大踏步走到榻前将公仪音放下,然后弯腰毫不迟疑地压了下去。手上一用力,公仪音半穿半掉的里衣被撕开,密密麻麻的吻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他动作轻柔,极尽缠绵之能事,公仪音早已情动,双手攀附上秦默的窄腰,似海中扁舟一般沉浮起来。 一时间,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一室春光旖旎,红梅次第绽放。 春宵苦短,夜色无边。 眼见着夜色已深,前殿的来宾纷纷告辞离去,青姨领着府中仆从和女婢一一恭送,宾客陆陆续续都出了帝姬府,很快,正殿恢复一片清静,只留满殿红烛燃烧,仿佛还依稀残留着方才的喜气和热闹。 萧染也跟在萧玄铮身后随人流出了门。 出了帝姬府,刚要上车辇,远远却瞧见前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神色一怔。 月光下,男子的身形矫健,一身合体的窄袖骑装,显得飒飒英姿,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大真切,但仍能感到身上散发的肃杀清冷的气韵,正是方才见过一面的秦肃。 萧染怔怔地挪眼,目光落在他对面立着的女子身上。 一袭浅青色曳地长裙,乌发挽作堕马髻,插一支白玉薄翅蝴蝶簪,月光下映得鬓发生晕。衣着打扮简单而不繁复,反而显出她容颜的清丽窈致来。 正是许久未见的薛静仪,她今日也来参加了公仪音的婚宴。 萧染眸色暗了暗。 也不知为何,自打公仪音去了冀州之后,她和静仪之间却愈发疏远起来。她数次去薛府,薛静仪的神情都不甚热络,似乎忙于府内之事,亦或者有旁的原因?说实话,萧染自己也拿不准。 萧染体谅薛静仪骤然间失了父母,府中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她去处理,并不似自己是个富贵闲人,便没有再去找过薛静仪。本想着等公仪音回建邺后三人再找机会聚聚,只是公仪音从冀州回来后也忙得团团转,此事便这么耽搁了下来。 今日喜宴上人多,到处人头攒动,她看了一圈没找到薛静仪,以为她家中有事没能来的了,便放弃了搜寻的念头,不想却在这里见到了她。 萧染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招呼,正在犹豫之际,目光瞟到薛静仪面上神情,眼睫似被什么刺到一般,慌乱地眨了眨,很快垂下。 月光下的薛静仪和秦肃在说着什么,微微仰着小脸镀上洁白的月光,看向秦肃的眸子中似有熠熠星芒,颊边浮动着一缕清浅的笑意,那笑容,带着喜悦,带着敬意,还带了几丝浅淡的眷恋和钦慕? 萧染像似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一般,心跳骤然变得快了起来,仿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胸腔中蹦出。 她摇了摇头,在心中宽慰自己道,不会的,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默念了几遍,方才心中骤然涌上的慌乱才退去些许。 萧染深吸一口气,抬头又朝薛静仪和秦肃处看去,刚想看个究竟,一旁的萧玄铮见她迟迟不上车辇,不由生了奇,刚要出声发问,抬目见萧染呆呆地望着一处出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秦家五郎?”萧玄铮不认得薛静仪,却见过秦肃一两面,奇道。 萧染正在怔忡间,听得萧玄铮突然出声发问,有些慌乱地看他一眼,点头应了应。 见萧染面色有异,萧玄铮不由得又抬目看了看,目光落在秦肃对面的薛静仪之上,微微扬了眉梢好奇道,“他对面那位女郎是谁?莫不是他的心仪之人?” “不是!”萧染下意识否认,许是太多激动,声音拔高了些,面上涌上些许潮红。 萧玄铮被她的态度弄得十分狐疑,眉头一拧,紧紧盯着萧染看了一瞬,刚想说话,却见不远处的秦肃似听到了动静,正朝这边望来。 萧染的头埋得更低了。 秦肃看了这边几眼,目光在萧染清丽的身影上一顿,抬头朝她身侧的萧玄铮点了点头。 萧玄铮愈加生奇。 他虽见过秦肃一两面,但两人并不认识,可现在秦肃却向他打了招呼,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秦肃同自家妹妹认识。而且,以秦肃冷然的性子,若只是有过一两面之缘,应该不会特意打招呼才是。这么说来,阿染和秦肃之间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扭头刚要问萧染,却见她已经飞快地钻进了车厢,快得只留下衣裙一角划过他的眼眸。 萧玄铮无奈,只得又看回秦肃,点头示意一下,也跟着上了车。 车夫得到吩咐,萧家车辇缓缓动了起来。 秦肃收回落在渐渐驶入夜色中的车辇上的目光,看一眼面前的薛静仪,“时辰不早了,静仪,你也早点回府吧。” 薛静仪眨了眨清澈的双眼,看一眼已然消失不见的车辇,试探着道,“方才我好像看到了阿染家的车辇?” 各大士族都有各自的族徽,且薛静仪与萧染熟识,能认出萧家的车辇也并不奇怪。 秦肃点点头,“嗯”了一声,神情是一贯的清冷。 薛静仪看着他如常的面色,眼中流光闪烁,浅笑着道,“阿染在那车上吗?怎的也不过来同我们打个招呼?” 秦肃随口道,“许是没瞧见我们吧。阿染,你快回吧,我营中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薛静仪眼中的亮色暗了暗,但还是乖巧地应一声,“好,义兄,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府便是。” “我派两个人护送你回去。”说着,朝身后两名虎贲士兵点头示意一下,又看薛静仪一眼,转身大踏步融入了夜色之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薛静仪眸中神色波动几许,最后重归平静。 “走吧,回府。”她瞥一眼身旁的采月和采星,语声淡淡,转身上了来时的车辇。 大片层云飘来,遮住了天上皎洁的明月,人世间陷入混沌的黑暗之中,只有帝姬府深处的聆音园,依旧红烛高照,春光灼人。 今晚,注定是个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不眠夜。 翌日清晨。 公仪音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转,刚一动,便觉身子酸痛得厉害。脑中闪过昨晚旖旎缠绵的片段,不由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她费力睁开了双眼。 窗外天光大亮,光线有些刺眼,公仪音伸出双手遮了遮,感到身旁有温热而绵长的呼吸传来,不由轻轻转了身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如冠玉的熟悉俊颜。剑眉入鬓,鼻若悬胆,五官精致,那双熠熠生辉的星眸紧闭,半遮半掩地藏在长长的睫羽之下,玉面俊秀挑不出一丝瑕疵。 公仪音痴痴地望着,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他的雪肤乌鬓,从眉梢,到眼角,再到鼻尖,再到莹润的红唇,手指一阵轻颤,在唇瓣停留了下来。 望着秦默这殷红的唇瓣,忍不住又想起昨夜的疯狂,心中一阵激流荡过,目光落在秦默玉色清华的面上久久不曾挪去。 这张风华绝伦的容颜,无论看多久都不会生厌。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星目悠悠睁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公仪音,眼中有炽烈而缠绵的神色。 公仪音不料他突然醒转,眼睫一颤,慌忙挪开目光。 秦默轻笑一声,一手搭上她纤细的腰肢,声音中带着晨起的慵懒,醉意惑人,“好看吗阿音?”他低低的声音在公仪音耳边回响,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那日,他坐在车辇上,也是用这样一双永夜般深邃的眼凝视着自己,淡淡问出这几个字。 眼中涌上一丝甜蜜。 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好看。” 秦默的拦住她的腰肢往怀中带了带,愈发笑意盈然,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阿音也好看。”说话间,眸光不小心落在公仪音不着寸缕的胸前,莹白肌肤上红梅点点,有种妖娆而别样的美感,不由眸色一暗,连头顶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公仪音顿生警惕。 这样的秦默,昨晚她见过许多次!大清早的,可不能又任由他胡来,忙扯过锦被一角遮住胸前乍泄的春光,凝视着秦默幽深的眸结结巴巴道,“你你别乱来。” 秦默一脸无辜,眨了眨秋水流流眄的眸,“阿音,我没有乱来。”说话间,贴在公仪音腰际的手愈发灼热起来。 他似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一般,乖乖地揽着公仪音的腰,哑哑地问道,“阿音昨夜睡得可好?”眸间笑意荡漾,颜若朝华。 公仪音睨他一眼,下意识动了动身子。 说来奇怪,明明刚醒来时还有些酸楚之意,这会竟觉得身子没有那么酸痛了。她虽没经历过这一茬,但婚前宫中的教养嬷嬷曾手把手教过她,她又是重生一世之人,自然知道女子初经人世时难免有不适,可是怎的这酸痛比她想象中的小了不少? 正迷糊间,朦朦胧胧忆起昨夜云雨过后秦默曾让人打水进来,亲自替她擦净了身子,似乎似乎还给她下面的伤处搽了药只是当时她又困又累,神思早已恍惚,是以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 脸色一红,又羞又臊地抬目看秦默一眼,“你你哪来的膏药?” 秦默翘了翘唇角,一本正经道,“找太医要的。” “什么?”公仪音瞠目看着他,“你你就这么大喇喇地找太医要的?”她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秦默是自己的驸马,要这药是做什么,难道太医还不知道?这样她以后还怎么去太医院骚扰那些个老头? 公仪音一把拿锦被蒙住头,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 偏生秦默还不住嘴,依旧用清朗而温润的语气道,“赵太医还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说这药有奇效,保管搽了之后就立竿见影。阿音,这药效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神吗?若是的话,改日见到他我可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话音一落,果不其然看到闷在被子里的公仪音身子一抖。 秦默唇畔笑意更深了,眼中流光闪烁。 他伸手将公仪音头上的被子掀开,宠溺道,“被子里不透气,小心把自己给闷坏了。” 公仪音愤愤地瞪他一眼,“都是你做的好事!” “放心吧,他不敢到处乱说的。”秦默摸了摸她的头,动作间,身上盖着的锦被下滑,露出不着寸缕的肌肤,锦被半搭在他的腹部,精壮的肌肤纹理在大红锦被的映衬下愈发让人血脉喷张。 公仪音乍一见,脑子嗡的一声,腹部似有一股热流喷涌而上,气血直冲天灵盖,顿时感到口干舌燥起来。 她艰难地撇开眼,脸都要快烧起来了。 不想这么一动,圆润的香肩又露了出来,红梅点点,柔和晨光中美得惊人。 “阿音害羞什么,昨夜你不是都已经看光了么?”秦默淡淡启唇,声音竟又沙哑了起来。 公仪音敏感地听出了一丝异样,忙清了清嗓子,“那个该起来了,我们还要进宫见父皇呢。”说着,抓住被角,一脸警惕地盯着秦默,生怕他又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来。 秦默挑了挑眉,笑得愈发戏谑起来,“好啊。” 说罢,也不扭捏,竟当真掀被作势就要坐起来。他的动作太快,公仪音来不及反应,便瞧见秦默身下某处在她面前一晃。 “呀!”公仪音尖叫一声,飞快捂上双眼,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虽然经过了昨夜那一遭,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这么清晰地瞅见,却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她的呼吸紊乱得很,半天也不曾平复下来。可不知为何,一开始的慌乱过后,脑中竟升腾起一丝叫嚣的渴望。 她竖了竖耳朵,没有听到秦默的动静,不由有些纳闷。 秦默在做什么? 这么一想,胆子顿时大了起来。自己就看一眼,就一眼。她在心中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手指挪出了一条缝。 微微的光亮通过指缝间照射进来,她眨了眨眼,刚要看个究竟,忽然觉得自己猝不及防跌入一汪深深的湖水之中,仿佛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她怔怔地挪开手掌,发现秦默已经穿上了里衣,正兴味盎然地低头看着她。她方才看见的,就是秦默的眼眸。 而此时,门外响起了犹疑的敲门声,紧接着,阿素怯怯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您起了吗?” 公仪音一愣,忽然想到怕是自己方才那声尖叫让阿素听了去,顿时觉得脸上一阵发臊,气鼓鼓地瞪秦默一眼。 阿素见里头没有动静,犹疑地同阿灵对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句,里头终于传来了公仪音的声音,似强忍着什么,低低应了一声,“起来了,你们进来吧。” 阿素应一声,和阿灵一道低头进了房间。 房间弥漫着一股旖旎的香甜之气,阿素和阿灵虽未经人事,但早已得宫中教养嬷嬷提点,脸红了红,但脚步未停,一人走到窗前微微开了窗,另一人则端着洗漱的用具放在了高几之上。 公仪音的寝殿分内外两间,里间是就寝的地方,秦默此时已穿好衣服走了出来,自行走到盛满水的铜盆前梳洗起来。 阿灵和阿素不敢看他,匆匆朝秦默行了个礼。阿灵留在外间伺候公仪音洗漱穿衣,阿素则垂首进了里间。 公仪音知道她是去收元帕去了,脸微微红了红。不过好在阿灵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阿灵很快给公仪音挽好了发髻,秦默也梳洗完毕。 此时阿素从房中出来了,面色微有酡红。她定了定心神,看向公仪音道,“殿下,可要现在传早膳?” “好。”公仪音应了。 阿灵和阿素行了个礼,退出房外。 公仪音看了看梳妆妥当一派温润的秦默,眉眼弯了弯,“你不用女婢伺候的?” “我院中没有女婢。”秦默淡笑。 “那平日里谁来服侍你?”公仪音诧异道,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喜悦。 “有两个贴身小厮,不过这会还在秦府呢。” “哦,对了,你秦府的东西什么时候运过来?还有你身边得用的仆从之类的?”公仪音问道。 “我已经让子笙在准备了,应该这两日就可以全部运来了。” 公仪音脸上绽放出一丝灿然的笑意。 也就是说,她和秦默日后可以开开心心地过二人世界了! 秦默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眉眼也不禁染上几丝悦色,然而忽然想起昨晚之色,神情一收,看着公仪音正色道,“阿音,你昨日手上可带了什么镯子?” ------题外话------ 1。正版v群已建,要加的妹纸请看置顶留言,福利大概这几天写好发。 2。夭夭招收v群管理,热爱夭夭和夭夭文的妹纸,最好是20岁以上(学生还是以学业为重哒),时间较空余,有经验就更好了!有兴趣加v群私戳夭夭。以后会有特殊福利哦 建群之后,会不定期举行活动或发放福利,快进群跟姑娘们一起浪吧 第232章 醉清风 镯子? 公仪音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睫,刚要开口询问,脑海中却蓦然灵光一闪。 秦默所说的镯子莫不是昨日皇后添妆时送的那只镂空雕莲纹琉璃凤血玉镯? 她犹疑着点点头,眉眼间一抹不解,看向秦默道,“昨日皇后给我添妆时送了个镯子。” “你没带?”昨日搀扶公仪音时,秦默分明记得她手腕上空空如也。 “没有。”公仪音摇头否认,眼中蓦地透出一股子憎恶之情,她呆呆地盯着空无一物的长几,语声也变得冷厉起来,“皇后的东西我怎敢随随便便就往身上带?” 见她神情有些不对,秦默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音,我们待会就要进宫了,在皇后面前,你的情绪可不能流露的这般明显。” 公仪音抬了头,朝秦默歉意一笑,“抱歉,我只是”眸光闪了闪,语气有些许气息不稳。 “我明白。”秦默握了握她的手,柔声宽慰,“但眼下我们最不应该做的,便是打草惊蛇。”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躁动的情绪,再度看向秦默,“阿默怎么会知道这事?”昨日皇后添妆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今日突然说起此事,定然有什么原因。 秦默眸光一凝,把昨夜谢廷筠跟他说的话又同公仪音讲了一遍。 公仪音微讶,瞠大了双眼看着秦默,“难道说,那个镯子真的有鬼?!”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冲着外头连唤了两声,“阿素阿素” “殿下,婢子在。”阿素刚传完早膳便听到公仪音焦急的呼唤,急急忙忙打起帘子进来,目光一扫,见公仪音面色有异,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昨日皇后的那个镯子,你放哪了?” “镯子?”阿素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放殿下的妆奁匣中了,殿下可要婢子拿过来?” 公仪音点点头,神情焦灼,“快去取来我看看。” 阿素见公仪音神情有异,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担忧。只是看一旁的秦默神色还算如常,这才微微定了心,匆匆走到内殿将装着镯子的锦盒取了过来。 “你先下去吧。”公仪音接过锦盒吩咐。 阿素行礼应一声,又走了出去。 公仪音将锦盒打开,推到了秦默面前,眸光紧紧定在流光四溢的镯子上,眼底几分汹涌的情绪。 清晨柔和而带了几分透明的光亮透过窗棱照射进来,正好洒在锦盒中的镯子之上,凤血玉中的红丝显得丝丝分明,带着神秘的色彩。而那镂空的莲纹中填充的五色琉璃,显得清透而澄澈,给原本略显拙朴的镯子带来几分灵动的生机。 无论是材质、做工、还是设计,这只镂空雕莲纹琉璃凤血玉镯都是上品。 秦默伸手将镯子从盒中取出,放在阳光下观察了片刻,阳光直直穿过澄澈的琉璃,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起舞,周身的气息有几分波动。 “怎么样?有没有看出什么来?”公仪音紧紧盯着秦默的面上神情,神情有几分急切。 秦默收回落在镯子上的目光,摇摇头。 公仪音泄了气,神情透出几分悻悻。 “可是,没有端倪才是最大的问题。”秦默却又接着开了口。 “怎么说?”公仪音的眸色倏地又亮了几分。 “皇后和你之间并不亲厚,她也知道你并不喜欢她,如果她添妆那日只是送了样普通的珠宝首饰,你很有可能会束之高阁。” 公仪音蹙了蹙眉头,“那又如何?” 秦默大拇指微微摩挲着凤血玉镯上的镂空莲纹,眼中一抹深色,“据我所知,凤血玉产量极少,就算是宫中,一年所得也不过很小一块璞玉。我想皇后一定是知道你喜好珠宝玉石,所以才花这等大的代价,为的就是让你日日带着此镯不离身。” 公仪音眉头皱得更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你不是怀疑当初顾贵嫔是中毒身亡么?我仔细想过了,她的身子,是自入宫后渐渐垮下来的,我想顾贵嫔一开始,很有可能中的是慢性毒药。” 公仪音倒吸一口冷气,“慢性毒药?” 秦默点点头,“对,应该是在她的饮食或者什么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难以察觉的萼族毒药,顾贵嫔日日沾染,身体自然一日不如一日。” 公仪音握紧了拳头,眼中迸出一抹剧烈的仇恨,她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可是母妃最后是突发疾病才去世的,若是慢性毒药的话,怎么会发作得如此之快?” “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但是,王韵的死却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秦默沉思道,眉眼间一抹凝重之色。 “什么可能?”公仪音戾气沉沉。 “也许一开始,下毒之人并不想马上要了顾贵嫔的命,所以才给她下的是慢性毒药。但是到后来,顾贵嫔很有可能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这种情况下,幕后之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所以才铤而走险另下一剂猛药,毒杀了顾贵嫔。” 公仪音身子猛地往后一跌,眼中有一种绝望和憎恨的情绪自眼底碎裂开来,素来灵动的双眼蒙上一层晦暗的浓雾,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见公仪音这副样子,秦默颇有些心疼。走到她身侧坐下,将公仪音紧紧搂在怀中,想藉此给她些温暖。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想这么快就将自己的推测告诉公仪音。毕竟,这些只是推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不想徒惹公仪音担忧。 可是皇后这只镯子的事却让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发现,幕后那人的步伐似乎加快了,并且还把魔爪伸到了公仪音身上。他对公仪音的保护虽然严密,但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而剩下的这一疏,便只能靠公仪音自己来防御了。 所以,他必须让公仪音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哪怕这意味着要让她再一次受到打击。 他紧了紧怀中的公仪音,语气中带着无奈和心疼,“阿音,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紧紧盯了那流光溢彩的镯子一瞬。 忽然,她从秦默怀中退出,将那镯子拿到了手上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眸色深浓,秀眉紧蹙。 “殿下,可要传膳?”门外的阿素见他们久未动静,而入宫的时辰又快道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询问。 “给我打盆清水进来。”公仪音不看她,只沉声吩咐。 见公仪音面色有异,阿素不敢多问,赶紧下去打了盆清水送进来。 秦默不知公仪音想做什么,但见她神情冷峻,也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举动。 公仪音拿起镯子,毫不犹豫地放入了清水之中。 秦默见状,眸色微动,目光挪到那盆清水上。 阳光下,水质清澈,微微漾着一圈一圈的水波。而那镯子在通透的清水中,显得愈发莹然起来。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公仪音什么话也未说,面上满是沉肃的神情。 就连阿素也被这种凝肃的气氛所骇住,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也跟着看向公仪音面前的那盆清水。 镯子泡了片刻,忽然水里开始起了些反应。只见镯子上琉璃和血玉相交的地方先是咕噜咕噜冒出了几个气泡,紧接着,有细微的粉末般的杂质从缝隙中流入水中, 那杂质几乎透明,玉的颜色又薄透,就像是阳光中起舞的尘埃一般,若不仔细看,肉眼很难分辨得出来。 杂质缓缓流出,很快溶入水中。不知为何,明明是近乎透明的杂质,流入水中片刻之后,那盆清澈的水竟渐渐变了色,一开始是淡红,再到绯红,最后变成了血一般的猩红。 许是镯子中的那种杂质粉末并不太多,公仪音面前的那盆水,也并不浓稠,只是那些猩红如血的颜色,生生刺痛了公仪音的双眼,映着凤血玉的色泽,眼前仿佛只剩下了深深浅浅的一片红。 她的心口似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几乎痛得喘不过气来。 秦默赶紧拉住她的手,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公仪音张大嘴巴狠狠吸了几口气,就像是离了水的鱼,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悲痛和隐忍。她缓缓闭上眼睛,那耀眼的近乎刺目的红却仍在眼前闪现。 看着她陡然变得紫青的脸色,秦默的神色也沉了下来,忙握住公仪音冰冷的双手,一般温声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往她身体里注入内力。 终于,公仪音的手渐渐回暖,面容也渐渐有了血色。 “阿音,你别吓我。”秦默哑了嗓子在她耳边呢喃。 听着耳边秦默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身体里也被秦默注入的内力充盈而变得暖和,公仪音这才恢复了几分神识,用力闭了闭双眼,深吸一口气抬目看向秦默。 “阿音,出什么事了?”秦默望一眼那盆泛着诡异色泽的水,又看着公仪音沉凉的眸,语声沉沉。 公仪音再度深吸一口气,直到眼中的情绪不再波动,才缓缓开了口。 “百里行留下的笔记中,记载了萼族的一种毒药——醉清风。”公仪的口吻无悲无喜,无欲无求,脸上笼着谁也不读懂的情绪。 “醉清风有着最旖旎动听的名字,和最残忍凉薄的毒性。它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只是身子会莫名其妙一天天衰败下去,最后在睡梦中死亡,再也不会醒来。它唯一的特点,便是遇水会溶解变红。”公仪音一字一顿说来,面容隐藏在逆照的阳光之下,看不真切。 “我想,母妃当年所中之毒,应该就是醉清风。”她冷笑一声,目光看向虚无的前方,“没想到,现在皇后又要用醉清风来对付我了。” 秦默看着公仪音沉然的面容,心中涌上一丝深浓的怜惜。明明是天命贵女,可她遭受的背叛、利用、暗算却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他看着公仪音沉静得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的面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出声安慰才好。 这时,公仪音却突然转了目光看来,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阿默,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瞧见她面上依旧灿然如旧的笑容,秦默却愈发心疼起来,“阿音”他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用那双黑夜般沉寂的眸凝视着公仪音,满是缱绻之色。 公仪音笑笑,转头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阿素,“阿素,传膳吧,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阿素舒一口气,应诺退下。 “阿音,这镯子,你打算怎么办?” 公仪音勾勾唇,眸中一抹睥睨之色,“她既如此好心送来,我便日日带着又何妨?” “那醉清风?”秦默沉声。 “放心吧阿默,这镯子中的醉清风大半已融入水中,我回头再泡个几次,便不会有问题了。至于今天,我必然是要带着这镯子去见皇后的,以安她的心不是?”公仪音眉眼间一抹灵动,面上又恢复了从容淡雅之色。 秦默淡淡瞟她一眼,仍有些许不放心,“阿音,你确定这镯子里的醉清风不会对你再造成什么影响了吗?”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潜在危险,他都不会允许公仪音去冒险的。 公仪音挽上秦默的手臂晃了晃,“放心吧阿默,我还要同你长相厮守一辈子呢,怎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秦默这才稍稍定了心。 恰好此时,女婢已经端着早膳过来了,便不再多说,两人相对而坐,用起早膳来。 吃过早膳,收拾妥当,两人坐上了去皇宫的车辇。 依安帝对公仪音的宝贝程度,今日又是公仪音婚后第一次入宫,安帝自然十分重视,早早派了刘邴在承天门处等着。 见二人下了车,忙满目笑意地迎了上来,恭谨行礼道,“老奴见过殿下,见过驸马。”秦默如今身份不同,称呼自然也要改了。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示意刘邴前头引路。 到了甘泉殿,殿中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皇后和安帝,长帝姬和公仪楚也在。 公仪音目光一扫,并未多做停留,只是在扫过皇后时,眼中有一瞬的深浓恨意涌上。她很快敛了思绪,同秦默一道上前朝安帝和皇后行了礼。 安帝盯着公仪音看了一瞬,见她面如春晓之花,眼角眉梢都散发出盈盈浅笑,不由放了心,眯着眼睛朗声道,“重华啊,昨日婚宴上的事,让你受惊了。” 公仪音知道安帝指的是宇文渊突然出现的事情,淡淡一笑,“让父皇担心了,重华无事。只是,宇文渊为何突然出现在建邺,父皇可有查到?” 听公仪音问起这个,安帝的面色沉了沉,语气中带了一丝忿然,“说起这个朕就生气。这么多人去查,却连宇文渊如何进入我国境内的都不知道!这若是北魏探子来了,他们也这般毫无防备的吗?!” “陛下息怒。”皇后看一眼公仪音,柔声劝慰。 “息怒息怒!叫朕如何息怒!朕派去跟着宇文渊的人也是无功而返!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能在建邺说不见就不见了的?”安帝越说越气,连带着看着皇后的脸色也不好起来。 皇后面色有些尴尬。 她本想做出个贤良淑德的样,不想却被安帝当成了出气筒,当下眸中神色也不大好了。 公仪音眸光一转,笑着上前两步道,“父皇,难得下了朝,您就暂且放宽了心,相信大臣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重华今日特意带了驸马来见您,您可不能坏了好心情啊。” 听得公仪音笑容满面的撒娇,安帝的情绪这才好了些许,目光转向秦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秦九啊,日后朕的宝贝女儿可就交给你了。” “微臣一定好好待殿下。”秦默沉声应下,说话间,柔和了神色朝公仪音看一眼。 一旁的长帝姬掩唇轻笑,“陛下,您看重华和驸马这蜜里调油的模样,依妾看,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毕竟,重华可是驸马亲自求娶的啊。” 听长帝姬这么一说,安帝的面色又好了不少,仅剩的几丝阴霾也消失不见,看着公仪音的眸光中全是慈祥。 落在一旁闷声不吭的公仪楚眼中,却愈发觉得刺眼起来。若不是被皇后的眼神压着,她早就不管不顾讽刺出声了。 这时,有宫婢捧了茶托自殿外而入。 以往,女子嫁入男方家,都是女子向婆母公公敬茶,但公仪音是帝姬,这敬茶的礼仪,自然也换成和秦默一道向安帝和皇后敬茶了。 公仪音和秦默自宫婢手中接过茶盏,恭恭敬敬地跪于安帝面前,双手将茶盏高举过头顶,口中恭敬道,“请父皇(陛下)用茶。” 安帝眉眼含笑,先端过公仪音手中茶盏喝了一口。 皇后不动声色的目光落在公仪音的左手手腕之上,那里,一只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闪着盈盈光辉。皇后的眸光几不可见的波动了几许。 难道公仪音当真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沉思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游移片刻,很快收了回来。 安帝喝完公仪音敬的茶,又端起秦默手中茶盏喝了一口。喝完,自有宫婢上前将两人的茶盏收了回去,又换上了两盏新的茶。 公仪音和秦默挪了挪膝盖,侧身面向皇后,“请皇后用茶。”公仪音咬着下唇,将心中起伏的情绪费力压下去,面上神情如旧,找不出一丝端倪。 举起茶杯的瞬间,右手衣袖不经意间滑落至手肘处,露出莹白手腕上另一个耀眼的镯子来,正是皇后昨日所赐的镂空雕莲纹琉璃凤血玉镯。 皇后一怔,眼中一抹疑色闪过。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不动神色地端起公仪音的茶盏喝一口,笑着关怀了几句,又喝了口秦默敬的茶。宫婢上前将两人手中茶盏收走,至此,敬茶的礼节就算是完成了。 安帝示意两人起身,目光在公仪音右手手腕上一顿,带了些诧异道,“这是凤血玉?” 公仪音抿唇一笑,盈盈目光看皇后一眼,“是皇后昨日给重华添妆的镯子。” 安帝侧头看向皇后,眼中带了丝丝柔情,“皇后有心了。” 皇后还没来得及说话,长帝姬娇媚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可不是嘛,皇后这礼一出,把妾的添妆礼都给比了下去呢。” 听得她话中显而易见的挑拨之意,皇后笑笑,没有说话,只目光柔和地看向公仪音,眨了眨眼眸道,“昨日见重华没有带上,还当你不喜欢这镯子呢?” 说话间,唇角笑意轻漾,神情柔和,端的是良善可亲的模样,可眼底的那一丝冷光,还是泄露了她心中的试探和狐疑。 ------题外话------ 感谢 花花:摎摎、若卿、衣衣、rel256 钻钻:小萝莉、涂涂、9663妹纸 月票:静静、涂涂、菀菀、流云阡陌、若卿、9663妹纸(话说妹纸可以留言告诉夭夭的昵称哦)、瞄咪、佛山高明行 评价票:涂涂、菀菀、喵咪、璃羽飞舞 么么么( ̄3)(e ̄) 第233章 验尸 公仪音微微低头一笑,似有一丝羞赧之意,“皇后误会了,并非是重华不喜这凤血玉镯,恰恰相反,重华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昨日才摘了下来。” “哦?”皇后秀眉一挑,语带不解,目光紧紧定在公仪音面上,“重华这是何意?” 她将手微微一举,血红的镯子在她莹白的手腕上显得愈加通透,“这个镯子制造精巧,昨日重华穿的是红衣,若带在身上,反而掩了镯子本身的出彩之处,重华觉得那样着实有些暴殄天物了,所以才取了下来。今日特意穿的件月牙白色的衣衫,与这镯子正好相得益彰,如此方能显出镯子的精妙来。” 她说得头头是道,安帝也听得不住点头,看向公仪音笑眯眯道,“重华果然对珠宝饰物有研究,要朕就看不出这么多门道来。” 公仪音抿嘴笑笑,眉眼清澈,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皇后打量了公仪音几眼,眼中疑色退去些许,口中附和道,“原来竟还有这样的考量,看来这个镯子送给重华是送对了。” 公仪音抬眼朝皇后一笑,弯了眉眼,“此物贵重非凡,定然也是皇后的心爱之物,重华多谢皇后割爱。” 皇后微微颔首,“重华喜欢就好。” 两人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各藏心思。安帝未看出什么端倪,也是笑眯眯的模样,长帝姬则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不出心中所想。 唯独公仪楚的面色有些难看。 这个血玉镯她曾在皇后处看到过,不过当时镯子上并无镂空莲纹。当时她一看到便喜欢上了,可是求了皇后好久也没得到,不想竟然送给了公仪音,还雕刻得更精致更好看了,不由心中一阵愤愤不平。 如今又见皇后用这般温和的语气同公仪音说话,登时小脸一垮,阴沉沉盯着公仪音,阴阳怪气道,“重华,母后可真喜欢你啊,这镯子我求了好久母后也没给我。” 皇后面上笑意淡了淡,沉着脸色看公仪楚一眼。 她本意是想提醒公仪楚不要乱说话,不想公仪楚反而被她这个眼神刺激到了,不仅没有收口,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冷笑一声,目光紧紧定在公仪音面上,“看来以后这宫里的好东西都要先进你的口袋了。” 公仪音淡淡一笑,似并未把公仪楚的话在心上,眼神清澈而淡然,“相信阿姊大婚之时,父皇和皇后会有更好的东西给你。”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公仪楚就更来气了,委委屈屈看一眼上首的安帝,话里有话道,“我的亲事?那还八字没一撇呢?” 安帝也不知听没听出公仪楚话里的抱怨之意,看着她笑言,“昭华可有心仪的郎君了?若是有的话,跟父皇说说,父皇也给你赐婚。”又看一眼皇后,神情淡了淡,“不过啊,你看上的郎君,可得先入你母后的眼才行。” 安帝的话说的有几分深意,公仪楚并不蠢,很快听出安帝的意思。皇后毕竟是她的生母,因此她的婚事还得由皇后同意才行。所以就算自己想给她赐婚,可能也过不了皇后那一关。 这么一想,公仪楚心中对皇后生了几分怨气。 以母后那挑剔的性子,不定有没有人能入她的法眼呢?弄得她现在明明比公仪音年长,却反而在她之后成亲,说出去着实丢人。甚至,如果母后能早点看上秦默,跟父皇提起这事,说不定现在站在秦默身侧的人就是自己了。 公仪楚天马行空的想着,越想越气,仿佛她现在还单身的原因全赖皇后了。这么一想,看向皇后的目光中也带了显而易见的责备和怨气。 看到公仪楚怀疑的眼神,皇后心中一痛。 不是她不在乎公仪楚的终身大事,实在是如今情况未明,她不敢贸然将公仪楚的婚事定下来,万一以后 皇后收回思绪,看着公仪楚笑笑,“阿楚,你别急,母后在给你物色着呢。重华这也是缘分来了,你放心吧,你的缘分很快也会到的。” 公仪楚撇撇嘴,显然对皇后这套说辞并不相信,但她到底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不好再次质疑皇后的话语,还是挤出了一丝生硬的笑意。 安帝本就不待见公仪楚,见她自己消停下来了,也懒得跟费神多说。 这时,长帝姬看一眼立在殿中默然不语的秦默,眼角微曳,笑得妩媚多情摇曳生姿,“重华和驸马若是有空,也可以多去帝姬府走走。你静和表姊都还在念叨着你呢。” 公仪音在心中冷笑一声。 容蓁蓁念叨着自己?鬼才相信这话。她若真念叨,大概也是嫉妒自己吧,她在赏梅宴上的表现公仪音可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长帝姬是长辈,她这些情绪自然不能表现出来,浅浅一笑,乖顺低头应下,“这几日驸马的东西要陆陆续续搬到帝姬府,怕是不得空。等过几日得闲了,一定去皇姑母府上拜访。” 长帝姬笑笑,没有多说。 “对了,秦九,王韵的事查得如何了?”安帝正好想起王韵的案子,随口一问。王泓在半道截下秦默迎亲车队的事安帝后来也听说了,心中一阵恼火,只是看在王家在此事上是苦主,公仪音和秦默的婚礼也没有作罢,这才没有追究。 秦默行了个礼,“已经查到些眉目了。” 安帝点点头,“嗯,此事还是要加快进度,王韵到底是在宫中遇害的,若一直找不出凶手,王家那边朕也没法交代。” 秦默点点头,“微臣明白。”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后面上的神情,见她神色虽未变,但放在膝上的手似乎无意识动了动,不由眼中闪过一抹神色。 安帝这才定了些心,又勉励了几句,留了公仪音和秦默在宫中吃过午饭,知道两人在府中还有许多事要忙,便没多留,放他们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公仪音有些沉默,午后暖暖的阳光透过车窗帘照射进车厢,筛成一条条透明的光线,给公仪音周身镀上一层暖意。 “在想什么,阿音?”秦默柔声开口。 “在想王韵的事。”公仪音微叹一声,抬眼看向秦默问道,“阿默,王韵的案子是不是进展有些缓慢?” 秦默面露沉吟之色,“虽不能说进展缓慢,但的确目前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证据。当时栊梅园中人头攒动,没有注意到王韵死的那个角落发生了什么,而案发现场周围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所以现在案件一时陷入了僵局。” “王韵的尸体还存在延尉寺的义庄?” “对,我怕尸体上有什么上次没检查出来的异样,准备过几天再去查一遍。” “现在去吧。”公仪音沉思片刻,果断地开了口。 秦默微哑,尸体存放越久,就算有什么线索也愈发难找到了。可是他和公仪音才刚成亲,他不想立马就丢下他投入到案子之中,没想到公仪音进主动提出要同他一起去延尉寺,心中颇有些震撼。 见秦默似乎有所顾虑,公仪音扬唇一笑,“阿默,你我现在已是夫妻了,自然要共同进退才是。再说,王韵这个案子很有可能涉及到皇后,而皇后又同当年母妃之死脱不了干系,一日不查明真相,我一日不得心安。” 见公仪音神情坚决,秦默想了想,也没有坚持,点点头道,“那好。”说罢,朝驭车的黎叔吩咐了一声,马车便掉转头往延尉寺驶去。 到了延尉寺下了车,门口的衙役见到秦默和公仪音相携过来,颇有些吃惊,忙不迭行礼道,“属下见过寺卿,见过殿下。” 秦默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又问,“荆司直可在?” 衙役点点头,犹疑着看秦默一眼,“秦寺卿今日怎的来了延尉寺,您和殿下不是刚成亲么?属下听说主上准了您几天的假?” 秦默微微一笑,没有多做解释,只道,“有个案子有些线索要查。”便牵着公仪音进了延尉寺。 身后衙役看着他们郎才女貌的身影,出声艳羡道,“寺卿和帝姬感情可真好。” 另一名衙役接口道,“可不是?不然寺卿怎的会枉顾家族意愿执意要求娶帝姬呢?” 先前那个衙役拿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诶,你有没有觉得帝姬有些面熟?” “面熟?”那人皱了皱眉头,“帝姬来过延尉寺好几次了,当然面熟了。” “不是。”先前那衙役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然后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另一人脸色一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语气中满是惊讶,“你是说当初那个宫小郎?” “嘘,小声些让人听见可就不好了。所以我说啊,帝姬和寺卿,不定是谁先追的谁呢?”这人一脸兴致勃勃,看着公仪音和秦默消失不见的方向说得眉飞色舞。 这边衙役在八卦着两人的事,公仪音和秦默已经到了府衙后头的义庄。 义庄门口守着两名衙役,见公仪音和秦默过来,也是惊讶无比,慌忙行礼。 “罗老头在吗?”秦默看一眼紧闭的义庄门。 “今日罗老头休息,没有过来。” 秦默点点头,伸手将门推开,又吩咐一句,“待会荆司直若是过来了,直接见到进来吧。” 衙役应一声,请了两人进去。 一阵熟悉的尸腐味袭来,公仪音胃里忍不住翻江倒海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这么新鲜而浓烈的尸腐气了,真心有些适应不过来了,眼泪都快被呛出来了。 见她难受的模样,秦默忙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满脸心疼道,“阿音,要不你去外面等着吧?” 公仪音摆摆手,取下腰间配着的香囊在鼻端嗅了嗅,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接过秦默的锦帕将口鼻蒙上,边朝停放在义庄里的一堆棺材走去,边问,“你可知哪口棺材是王韵的?” 秦默指了指最右一口没有关上盖子的棺材道,“那儿。” 公仪音深深吸了一口香囊的香气,鼓足勇气走了上去。秦默紧紧跟在她身侧,伸手拉住了她略显冰凉的手。 一步,两步两人很快走到了棺材旁。 公仪音在心中整理了一番心情,猛地睁开眼朝躺在棺材中的王韵看去。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真正看到王韵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因停放了好些天了,虽然四周堆着冰块,但尸体上还是出现了明显的尸斑,全身苍白似纸,头上凝固的伤口露出一种黑紫的色泽,愈发显得骇人。 她强忍住想跑的冲动,仔细将王韵的尸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她的目光在王韵的腰际顿住,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第234章 凶手的身份 “怎么了?”见她面色有异,秦默淡然出声,目光朝她眼神定格的地方望去。 公仪音凝视着的地方是王韵纤细的腰际,腰间挂着香囊配饰鞥等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雕成小鸟状,看上去憨态可掬。 秦默微微皱了眉头,冷凝的目光在那块玉佩上上下打量着。 只见公仪音从怀中掏出帕子包住手,将那块玉佩取了下来,放在眼前端详片刻。午日的阳光从义庄的窗户间透进来,光芒照在玉佩之上,反射出薄透的色泽,隐隐波动。不过,在这莹润之中却有一道细细的裂缝,阳光下显得格外明显,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公仪音伸手将这条细小的裂缝指给秦默看,开口道,“阿默,你看这里。” 秦默眉一挑,“这玉佩被摔过?” 公仪音点点头,眉眼间一抹沉思之色。 “王韵这般注重仪态之人,不可能玉佩明知玉佩摔坏的情况下还将其佩在身上。我想,这玉佩应该是她死的那日摔坏的。”公仪音缓缓分析道。 秦默从公仪音手中接过玉佩,若有所思的目光在玉上流离。 “会不会是王韵绊到石头跌倒时摔碎的?”公仪音沉吟着道。 秦默凝视了几眼那玉上的线形裂缝,眸光微凝,“王韵当时是整个人都直直扑到了地上,可看这裂缝的形状,并不像是直接掼到地上会摔出的痕迹,反而像是不小心将玉佩掉落在地摔出来的。” 公仪音脑中一闪灵光,诧异地抬头看向秦默,声音中有一丝颤抖,“阿默我们之前说过,王韵在宫中并未树敌,她的遇害很有可能是突发情况,也许是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而被杀人灭口。如果如果她一开始其实并未被凶手发现,而是不小心将玉佩落在现场才引来此横祸呢?” 这么一分析,公仪音身上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事情当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王韵或许本不会死 秦默眸色加深了几许,刚待说话,突然一阵风从门外吹进,公仪音身上出的那层薄薄汗意被风一吹,迅速蒸发,带起一阵凉意,身子忍不住哆嗦一下,惊讶地朝后看去。 却见荆彦风风火火挟着劲风而来。 “无无忧,九郎。”荆彦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了几口气,显然一路赶得很急。好不容易急促的呼吸平息下来,他见秦默和公仪音两人都围在王媛的身体身侧,出声询问,“怎么样?可有查出什么?” 公仪音泄气地摇摇头,“暂时还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她转向秦默,“阿默,你觉得我方才的推论是否有道理?” 秦默目色沉沉点了点头,“颇有可能。” 公仪音叹口气,语带惋惜,“如此说来,王韵本不会死的” 荆彦在一旁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眼中露出一股子惊讶之色,看了看公仪音,又看了看秦默,声音中满是敬佩,“我说今日可是你们大婚的第二天诶?天气这么好,你们既不在帝姬府好好待着,又不去郊外踏踏青,跑义庄来做什么么?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公仪音看着他一笑,露出一排整齐如贝的牙齿来,“上次王泓当众拦下阿默迎亲车队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王韵的案子一日不破,父皇那里便没法给王家一个交代,所以还是早日找到凶手的好。” 荆彦两手一摊,无奈道,“真是服了你们了!” “宫里目击者找得怎么样了?”秦默看向荆彦,淡淡发问。 “有一个栊梅园当差的宫婢回忆说记得曾在王韵死之前见过她,不过当时只是惊鸿一瞥,只看清了王韵的脸,没有注意到她身边是否有可疑之人。”荆彦一五一十汇报来。 “什么时候的事?”秦默沉声。 “在主上和皇后离开栊梅园之后,发现王韵尸体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前。” “半个时辰前?我记得太医推测的王韵死亡时间就是在发现尸体前的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间?”公仪音讶然抬眼,眸中有波痕闪动,“难道说,那个宫婢当时恰好见到了被人杀害前的王韵?” 听公仪音这么一分析,荆彦也瞠大了眼睛,半晌才语带惋惜道,“可惜那宫婢再想不起其他细节,否则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不。”听秦默淡然出声,“这么说明,王韵遇害的经过的确同我和阿音想得一样,并未当场被人发现,而是因为遗失了玉佩在现场,才被人找到杀人灭口。” 公仪音一边听着秦默的分析,脑中一边飞速运转着。 如果当时有人见到了王韵,而王韵的死亡时间正是发现尸体前的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间,那就说明王韵在被那宫婢看见之后,很快就被人杀害了。 要想从熙熙攘攘地栊梅园悄无声息地将王韵掳走,凶手定然使了些非常手段才行,譬如用沾满了迷药的帕子捂住王韵的嘴不让她叫喊,并且很快能让她昏迷。但王韵的嘴虽然捂住了,手却没被缚住,在遭受袭击时,人本能地会挣扎,说不定她的手上会留下什么证据呢? 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忙上前两步,走到停放了王韵尸体的棺材旁,微微弯着身子看打量起王韵的双手来。 见公仪音突然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地走到王韵尸体旁,荆彦有些诧异,也跟着走了上去,嘴里好奇道,“无忧,你又发现什么了吗?” 公仪音指了指王韵的右手,扭头朝荆彦狡黠一笑,“荆兄,你帮我把她的手抬起来看看吧。” 看着王韵有些狰狞的尸体,荆彦欲哭无泪地咧了咧嘴,但这里就他们三人,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得龇牙咧嘴地用帕子抱着王韵的手腕,将她的手举到了公仪音面前。 公仪音屏住呼吸,凑上前仔细看了看, 眼中亮光一闪。 果不其然,王韵的修剪得圆润而漂亮的指甲缝中隐隐残留了些皮屑,应该是从凶手手背上抓下来的。 见公仪音面色有阴转晴,荆彦知道她怕是有所发现,也顾不上问她的发现是什么,将脸离王韵的手远远的,一边忙不迭地问道,“无忧,我可以放下了吗?” 公仪音却只朝荆彦抿唇一笑,眼中流光闪烁,似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见公仪音笑得古怪,荆彦心中“咯噔”一下,还没想明白公仪音在打什么主意,便见公仪音唇畔笑意加深,语声愈发清朗起来,“荆兄,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他看着笑得一脸灿然的公仪音,又看一眼眼中一抹戏谑的秦默,只得任命地应承下来。就知道九郎这么急急地叫自己过来没好事! “帮我把王韵指甲缝中的皮屑刮下来。” “什么?!”荆彦手一抖,差点没把手中王韵的手当烫手山芋扔掉。他平息了一下心情,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公仪音,语气愈发不解起来,“无忧,你要那些个腌臜东西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的。”公仪音卖着关子,只催促着荆彦快快动手。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来自秦默的凉凉的目光,荆彦别无他法,只得任命地点头应下。他努力屏住呼吸,从义庄的柜子里取出验尸用的银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王韵的指甲缝中挂着那些恶心的皮屑而其他不知名的杂质粉末。 臭气熏天的尸腐之气冲入鼻端,手下触摸着冰凉的尸体,心里头一阵发毛。若不是房间里还有秦默和公仪音在,他怕是要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来了。 好不容易将王韵指甲缝中的东西挑到了素色帕子上,荆彦忙放下王韵的手,将帕子递到公仪音面前,头扭得远远的,含含糊糊道,“喏,无忧,你要的东西。” 公仪音示意荆彦将帕子摊开放到高几上,然后接过镊子,仔细地在那些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的碎屑中挑来拣去,一脸认真的模样。 荆彦崇拜地看着眉头紧蹙的公仪音,心中对她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一般泛滥不绝。 公仪音身为一国帝姬,居然能面无异色地看这些恶心之物,实在是出乎他的认知范围。看来公仪音认真起来,比之秦九郎不遑多让啊!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尽管公仪音现在面色看着如常,实则心里一阵阵恶心反胃的感觉不断涌上。 但她别无他法,只能尽力控制住内心剧烈波动的情绪。 秦默见状,上前两步走到她的身侧,看着公仪音细腻而精致的眉眼,眼中涌上丝丝宠溺和怜惜之意。忽然,他看到公仪音眼前一亮,不由顺着她净白的手腕往下看去。 却见公仪音从那对杂屑中用镊子挑出了一块微小的碎屑,乍一看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荆彦到底抵抗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跟着凑了过来,看着公仪音挑至一旁的那点黑乎乎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当归屑。”公仪音肯定道。她这几个月苦学医毒之术,早已对各类药材的形态而气味了如指掌,因此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快针尖大小的碎屑就是当归屑。 “当归屑?”荆彦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眼神愈发迷糊起来,“王韵的指甲缝里怎会突然出现当归屑。” 公仪音看向秦默,“阿默,你来帮我做个演示。你站到我身后来。” 秦默点头应下,依言走到她身后。 “你现在假扮凶手,假装从我身后用帕子捂住我的口鼻。”公仪音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秦默照做,一手手臂勒住公仪音的喉咙不让她喊叫,另一只手用帕子捂住公仪音的口鼻。公仪音则扮作王韵,不断挣扎,两只手不断地掰着秦默禁锢住他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划过秦默的衣袖,最后又脱力划到了他的手背之上。 荆彦顿时恍然,眼眸一亮看向公仪音道,“无忧,难道说,王韵指甲缝中的皮屑是从凶手的手背上扣下来的,而这细小的当归屑,则很有可能是凶手身上的东西。” 公仪音浅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说罢,眼眸亮晶晶地看向秦默,邀功般地扬起小脸,“阿默,我分析得可有道理?” 秦默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点头应道,“阿音观察得很兴致,推测得也很有道理。” 公仪音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秦默的肯定,唇角笑意加深,眼中一抹浅淡流光,语声掷地有声,“我想,不管王韵之死的幕后黑手是谁,但直接下毒手之人,我已经有眉目了!” ------题外话------ 白天帮朋友搬家拉伤了肌肉,今天只能码这么多了没有二更姑娘们不要等二更了哈 第235章 前世故人 秦默和荆彦的目光同时落在公仪音的身上,等着她开口继续往下说。 “在栊梅园那么多人的情况下掳走王韵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幕后之人定不会自己下手。王韵身量并不算娇小,就算是下了迷药,普通宫婢也不可能制住她,这说明当时掳走王韵的应该是内侍才对。而放眼整个皇宫,有机会接触到生当归的内侍,便只有在御药房里当差的了!”公仪音一字一顿的说来,眉眼间一抹沉色。 秦默和荆彦赞同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吸一口气,接着道,“在御药房里当差,身形高大,而且手背上还有被抓伤的痕迹。这么多线索下来,应该很容易就能辨认出对王韵下手之人了。” 荆彦长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公仪音,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抽丝剥茧地找出了线索,心中颇有些敬佩。 “那我们现在要入宫去捉拿此人么?” “皇后有可能在那名内侍动手之后便将其解决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想还是先派人去御药房打探打探,看最近是否有离奇失踪之人,若无,我们再进宫也不迟。”秦默道,眉眼间一抹沉思之色。 “阿默考虑得周全,那便就这样办吧。”公仪音长长吐尽心中浊气,不知为何,心情依旧沉重,丝毫没有因找到了线索而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她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渐渐西斜,柔和而缱绻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眼中浮起一丝淡淡的落寞之意。 秦默看在眼底,眸光微荡。 “好了,阿音,忙了一天你也该累了,我们先回府吧。”他温声开口。 公仪音收回目光看向秦默,触及到他眼底的微光,面上浮起温柔的笑意,乖觉地点点头道啊,“好。” 两人目光缠绵,旁若无人,直把荆彦看尴尬了去,心里一阵腹诽。两人婚前就经常恩恩爱爱秀他一脸,婚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隔着三尺开外就能感到两人周身涌动的奇妙氛围。 他咳嗽一声,“那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些工作还没做完。” 秦默似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唇微勾,语声清淡微一颔首,“好。” 听到秦默的答复,荆彦朝公仪音笑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推开门匆匆离去。 见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公仪音忍俊不禁,同秦默对视一眼瞧见他眼中的戏谑之情,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语带笑意道,“阿默,我们下次是不是该在他面前收敛些了?” 秦默却霸气地将她往怀中一搂,一本正经道,“当然不,该怎么着便怎么着。他若心生羡慕啊,便自己早日成家吧。”说着,宠溺一笑,“走吧,回家。” 回家两个字从他口中轻缓而出,却似一只小锤子,轻轻地敲在公仪音的心窝,忍不住轻轻一颤,一股甜蜜的暖流淌过心田,心中充盈着说不出的温暖。 回家,回他们两个人的家。 公仪音甜甜一笑,重重点了点头,“好!” 两人没有耽搁,径直出延尉寺,上了回帝姬府的牛车。 一路上,公仪音还因为秦默方才的话而颇有些心猿意马,脸上带着傻傻的笑意,眸光亮晶晶的。流转的阳光照耀在她脸上,端的是美目盈光。 秦默浅笑着望着她,轻轻将其揽入怀中在额上印下一吻。 公仪音回了神,扒拉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指头玩着,一边开口道,“对了阿默,我把归云阁给你做书房可好?那处院落大,构造合理,而且最重要的是就在聆音园隔壁。” 微风吹来,划过秦默的耳畔,又在公仪音耳边缠绵。他面上带着乌衣子弟特有的清俊气度,凝视着公仪音的眼眸亮而幽深,缓缓点头,语声清朗,“好,但凭阿音安排便是。” 公仪音展颜一笑,调整了姿势窝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幽幽寒竹香,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正在这时,牛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秦默看一眼怀中无恙的公仪音,沉声问驭车的黎叔。 “驸马,前头的路被堵住了。”黎叔恭谨的声音传来。 堵住了? 公仪音眉头微拧,该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实在不是她太过警惕,而是这些日子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一件件都似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由不得她不多想。 秦默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低声吩咐黎叔将牛车停在一旁,然后松开公仪音,身子朝前倾了倾,挑开车帘朝外面看去。 透过秦默掀起的车帘一角,公仪音也好奇地往前看去。 暖黄的夕阳下,前方的道路一旁不知为何围了一堆人,熙熙攘攘议论纷纷,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把道路都给堵住了。公仪音微狭了雪眸仔细一看,发现人群中间似乎跪着一人,只是远远望去看不出在做什么。 秦默刚要将车帘放下,却听得公仪音带了几分好奇的语气响起,“黎叔,再驶近些。” 黎叔依言照做,赶着牛车往前又行驶了一段距离。 车辇停稳,见公仪音好奇,秦默主动替她将车帘打了起来,一边打趣道,“原来阿音也喜欢凑热闹啊。”一般笑着往公仪音面上望去。 不想,却看见公仪音面上盈盈浅笑的神情蓦地沉了下来,眼中水波汹涌,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 他心底一动,生出几分困惑,顺着公仪音的目光朝前方望去。 因为隔得近了,如今人群中的景象尽收眼底。仔细一瞧,原来人群中跪着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郎君,身上着粗布衣衫,但周身的气韵却有几分清华隽永。他低垂着头跪在路边,面前似乎摊着张宣纸,而围观的路人正对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秦默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异样,刚要转头问公仪音看到了什么。 却见公仪音猛地起身就要下车,面上神情肃然而冷凝。 “阿音,发生什么事了?”秦默拉住公仪音的手,不解出声询问。 “我”公仪音转头看向秦默,眼中似有点点晶莹水花闪烁,眼底的神情复杂而炽烈,带着几分秦默看不懂的情绪。似震惊,似悲愤,似不可思议。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低了头道,“阿默,我要下车去看看。”说罢,挣开秦默的手,匆匆提起裙摆下了车。 看着公仪音近乎仓皇的背影,秦默面色变了变,沉声吩咐黎叔在此等着,自己也匆匆下了车。 公仪音费力朝人群中挤去,素来清澈的眸中此时罩满了浓雾,嘴角也紧抿成一条直线。左推右搡中她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低了头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青衫男子,眼中情绪浓烈地似要喷出火来。 秦默也挤到了公仪音的身侧,伸手护住他,目光朝公仪音望去。 而公仪音,此时正带着一种晦暗莫辨的神色紧紧盯着地上的男子。 男子乌发高束,用一支青木簪簪住,低垂着头看不清五官,但下颌线条精致而流畅,虽只着粗布衣衫,容颜却显出一种玉质的光泽。 他的面前摆了一张宣纸,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长文,大意是家中贫穷,父母双双染病身亡,却无钱入葬,愿卖身葬父母,只求给父母一个体面的丧礼云云。 秦默眉头紧蹙,又看一眼公仪音,见她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男子,神情更加严峻而冷冽了。 这下秦默愈发不解起来。 心中浮上一个猜想,难道阿音认识这男子? 他刚要低声询问,地上的男子却似感到有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般,缓缓抬头望来,恰好与公仪音冰冷的眼神对视上,见到公仪音的瞬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继而又似被公仪音眸中浓烈的情绪所吓住,面上浮现怔忡之色。 秦默看在眼里,心中疑色更甚。 看模样,这男子似乎并不认识阿音,那么阿音眼中那么复杂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 公仪音没有注意到秦默狐疑的神情,她紧咬下唇,目光森寒冷厉,似一把尖刀紧紧盯在地上的男子面上。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一一掠过,周身散发出森冷之气。 如果仔细看去,能发现洵墨的容颜,同一人有两分相似。围观中似也有人发现了这点,打量的目光不住在地上的男子和公仪音身侧的秦默身上流离。 没错,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五官依稀同秦默有两分相似。 而这张脸,公仪音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甚至到现在,她一闭眼还能见到他满身是血目露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模样。 洵墨,别来无恙! 她以为这辈子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也许再也见不到前世的仇人洵墨了,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他。 公仪音知道自己此时的面上神色定然很狰狞,也定然会引起秦默的怀疑,可是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 眼见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恨不得目光能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将洵墨伪善的面具剜下来才好。谁能想到,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最后竟然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重生后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曾不断劝说自己,也许自己该谢谢洵墨才是,若没有他,自己又如何能有机会重生一次重新追到秦默? 可是心中总归是不甘。 如果说公仪音有什么最讨厌的事情,那就是背叛! 不管是因为私心还是因为公仪楚,洵墨背叛了她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再见到这张脸时,她完全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地上跪着的洵墨怔怔地抬头看着公仪音,自然也发现了她不寻常的目光和神色,眸光微一瑟缩,恭顺地低了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宛如新生的幼兽一般,乖巧而惹人怜惜。 公仪音在心中冷笑一声。 前世,自己就是被他这样柔柔软软的神情所蒙蔽,才会觉得他生不出异心。可是,幼兽也是兽,一旦羽翼丰满,终归还是会咬人的! 洵墨垂首片刻,复又抬头,眼中带着湿漉漉的神情,看着人心头一软。 他缓缓张开略显苍白的唇,用一种清空明澈的神情打量着公仪音。他的睫毛很长,微微遮住圆润的眼睛,流光微闪,看上去特别温顺。 “这位女郎,您想买下小人么?”洵墨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许沙哑,并没有记忆中的清朗。或许是连日奔波身子有些不适,又或许,是为了更加惹得周围之人的垂怜。 公仪音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因为洵墨从来都是做戏的一把好手。 洵墨等待着公仪音的回话,心中有些许忐忑,拢在袖中的手握成两个拳头。眼前这个女郎,容颜窈致,衣着精致,一看便是世家大族的女郎,若自己能伴上她,日后的日子或许便不用再风餐露宿了吧?虽然她打量着自己的眼神颇具侵略性让洵墨有几分不解,可洵墨还是不愿意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公仪音盯了洵墨半晌,终于才清冷地勾一勾唇,目光半分没有从洵墨面上挪开,缓缓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傅清心。”洵墨恭恭敬敬道。 公仪音微愣,很快意识到洵墨这个名字或许是他前世到了昭华帝姬府上才被公仪楚改的,为的就是让自己看到他时更能想到秦默。那个时候自己正同秦默冷战中,这样态度恭顺而面容精致的洵墨,的确是个利器。 可惜,公仪楚显然低估了自己对秦默的感情。 公仪音沉浸在前世的回忆里,神情一时有些恍惚。秦默见她神色愈发的不对劲,伸出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纤纤细手。 洵墨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不由一愣,目光很快上移,落在秦默清泠的面容之上,面上怔忡之色更甚。 南齐虽然民风开放,但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之事非夫妻莫能为,原来这女郎竟然嫁了人了。这么一想,不由泄了气,垂了眼睫,不再多话。 公仪音手上一暖,脑中恢复几分清明。 然而她不愿意错过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脑中飞速转动着。难得今世她竟然抢在公仪楚之前遇到了洵墨,是不是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以报前世杀几之仇?譬如,将这般清雅而温顺的洵墨送去小倌馆如何? 南齐好男风,小倌馆并不少见,如洵墨这般心情温润而眉目清雅的男子,必然大受达官贵人的欢迎吧。想到这里,公仪音突然觉得淤塞的心情好了不少,刚要说话,斜刺里却蓦地插来一道傲慢的女声。 “重华,你都已经有驸马了,还要这等俊俏小郎作甚?也不怕秦九郎吃醋?” 公仪音面色一垮,冷凝了目光朝旁看去。 没想公仪楚还是出现了! 她一脸傲色,高昂着下巴,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有几丝不屑和嫉恨,这样狰狞的神情,生生破坏了她容颜的娇艳。 公仪楚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原本只是猜测,这会蓦然听公仪楚点出,顿时群情激动起来。重华帝姬、昭华帝姬、还有刚成为重华帝姬驸马的秦九郎,这么多平素难得见到的大人物同时出现,让围观的百姓顿时蠢蠢欲动起来,兴致勃勃的目光纷纷看向公仪音等人。 同样感到激动的,还有垂首不语的洵墨。 他虽然面色看着还算平静,但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起来。原来面前这个神情清冷容颜无双的女郎竟然是备受主上宠爱的重华帝姬!虽然她已经招了驸马,但帝姬可不同于普通女郎,府中养小郎的情况并不罕见,单看重华帝姬的姑母贤嘉长帝姬便知道了,不由心中生了几分心思。 再者,就算重华帝姬这条路堵死了,却突然又出来个昭华帝姬,似乎对自己还有几分兴趣的模样,更加让他“摩拳擦掌”起来,势必今日要伴上一个金主才是。 公仪音清冷地一勾唇,似笑非笑地睨着公仪楚,“怎么?阿姊对这小郎感兴趣?” 公仪楚原本只是路过此地,又恰好眼尖地看到了公仪音出现在了人群当中,心中狐疑,这才带着女婢挤了进来,不想正好看到了如此“精彩”的一幕。 只是方才光想着出言刺公仪音去了,并未注意到地上的男子。此时听公仪音提起,方才转了目光看向洵墨。 这一看,目光一怔,眉眼间流过一抹异色。 这地上跪着的小郎,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朝公仪音身侧的秦默瞟一眼,虽然气质不如秦九郎高华,容颜也不如秦九郎俊美,但身上确有两分相似的气质,一时间心猿意马起来。 对于秦默,公仪楚的心理颇有些矛盾。 一开始,她对他谈不上有多喜欢和欣赏。毕竟,秦家是士族之首,秦默又被誉为建邺第一名士,而在南齐史上,从来没有士族和皇族通婚的先例,所以她虽然心悦秦默的俊美容颜,骨子里却没有抱过任何期待。 不想秦默却当众求娶公仪音,这让她惊愕的同时,又生了几分隐秘的嫉恨和不甘。再看秦默时,顿时生了几分求而不得的欲念。 而眼前这么一个与秦默有几分相似的郎君,蓦地又勾起了她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秘的渴望。 洵墨是何等精明之人,很快看出了公仪楚眼中的犹疑和潜藏的欲望,心中一喜,缓缓抬头看向公仪楚,眨巴了那双清澈的眸子,朝公仪楚磕了个头,声音中带了一丝柔弱,“素闻殿下心慈,小民家中突遭变故,实在不愿父母曝尸荒野,才出此下策。不知殿下可否帮小民一把,小民愿意余生做牛做马报答殿下的恩情。” 公仪楚微有犹豫。 她看一眼公仪音,硬邦邦问道,“重华,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若对这小郎有兴趣,我便不插手了。” 公仪音盈盈浅笑,看一眼秦默道,“阿默,本来看这小郎字迹飘逸,想给你做书童的。只是如今阿姊既然有兴趣,我再替你寻找合适的书童人选吧。” 秦默看着公仪音目光柔和,浅笑道,“好。” 公仪音这才转向公仪楚,笑意莹然,“阿姊心善,重华就不跟阿姊争了。”说罢,看向地上的洵墨,神情终于恢复如常的素淡,“你说的没错,我阿姊素来心慈,你入了她府上,便好好待着吧,她不会亏待你的。” 洵墨眸中一抹疑色划过,显然还在思考方才公仪音异常的神色。 公仪音却不再看她,转身朝秦默清隽一笑,“阿默,我们回府吧。”说着,冲公仪楚微微颔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看着两人郎才女貌的身影,公仪楚眼中划过一抹嫉色。她不甘地看一眼地上的洵墨,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想法,眼见着公仪音和秦默就要走出人群,不再多想,匆匆忙忙拔高了声调道: “既然入了我府上,这名字也要改一改才是,重华既说你字写得好,我看,以后你便叫洵墨吧。” 听到“洵墨”二字,公仪音眼眸一刺,勾起唇角冷冷一笑,不曾回头,大步携着秦默离去。 第236章 男色惑人 回到车上,公仪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直低头沉默着,秦默不知何故也没有说话。 黎叔没有得到两人的吩咐,不敢贸然驭车,车辇安静地停在原地,车厢里有一瞬间空冷而诡异的氛围,只闻车窗外络绎不绝的喧嚣之声。 公仪音垂首看着自己的手背,心中慨叹万分,没想到兜兜转转,洵墨最终还是入了昭华帝姬府。真不知今生他又会翻出怎样的花样来呢?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临走时公仪楚赌气般说的那句话,心中略有狐疑,这一世她和秦默并没有冷战,公仪楚也谈不上想用洵墨来离间自己和秦默的感情,那为何她还是给洵墨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公仪音在心中兀自思量,神情一直冷峻,毫厘不差地落入一旁的秦默眼中。 秦默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幽深似寒潭的眼眸一眨不眨定在公仪音面上,目光淡淡流转,没有出声打扰公仪音的思绪。 公仪音很快感受到秦默的注视,心中不免“咯噔”一声。 她知道秦默在等她的解释,可是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洵墨的出现太过猝不及防,让她毫无防备,愤怒之下竟泄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她的反应如此怪异,叫秦默如何能不起疑? 她紧紧咬住下唇,一时竟有些紧张,眼中的怒火也渐渐退去。 眼下最重要的,显然是如何过秦默这一关。 公仪音心中忐忑,不敢抬头看秦默。她不想撒谎骗他,可重生之事,却又太过匪夷所思,她要如何同秦默解释才好? 公仪音沉默,秦默也没有说话,只用淡淡的目光看着公仪音,面上神色捉摸不透。 终于,公仪音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深吸一口气看向秦默,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阿默我” 秦默浅浅一笑,眸中流光闪动,嘴角一抹淡淡的弧度,眉微挑,温柔地看着公仪音,似乎在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面对这样的秦默,公仪音却突然失去了和盘托出的勇气。 先不说秦默是否会相信重生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就算他信了,若是他知道了自己前世的所作所为,会不会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来? 她才刚和秦默成亲,她不想让这事成为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绊脚石。 想了想,公仪音终于缓缓开了口,“阿默,我我同洵刚刚那个男子之间的事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公仪音结结巴巴说着,颇有些词不达意。 秦默淡淡一笑,眸光似水般轻漾,“阿音说说看我是怎么想的?” “我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我和他之间曾经曾经有过纠葛”公仪音费力从胸腔中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却仍有些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她说完,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忙又急急忙忙补充道,“不是纠葛,不是你想的那种,我” 公仪音越往下说,就越手足无措起来,刚想着要不要心一横将重生之事和盘托出,却突然听得秦默轻笑一声,伸手拿过她的小手放在手掌中微微摩挲着。 “阿音若是有难言之隐,便不说罢。”秦默善解人意道,语声清泠若流水,缓缓淌过公仪音的心中。 公仪音的鼻头忽然有些酸涩。 “不不是有难言之隐,只是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同你说”她抬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秦默,语声有些许哽咽。 看着她眼中湿漉漉的神情,秦默轻叹一声,将公仪音拥入怀中,“那便等阿音准备好了再同我说如何?阿音,我可以等。” “嗯。”公仪音重重应一声,小手紧紧揽着他的腰肢,“阿默,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过去也是,现在也是,将来也是。” 她这近乎保证的话语让秦默有些忍俊不禁,原本见到公仪音看见其他男人情绪如此波动心中还有些不悦和吃醋,此时却因为公仪音的举动而渐渐烟消云散。 阿音心中是有他的,而且,只有他。 至于方才那个男人,没关系,自己总会查到他和阿音之间有什么纠葛的。 想到这,本来阴霾密布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将公仪音往怀中一带,在她耳边低低道,“阿音,我知道,我也是。”低沉而醇冽的声音落入公仪音耳中,似一道电流流过公仪音全身,如兰的气息打在她耳廓之上,引起一阵战栗的酥麻。 公仪音攀附着秦默身子的手不由紧了紧。 感受到公仪音身体的变化,秦默轻轻勾唇一笑,眼神中染上一丝迷蒙,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公仪音的耳垂。 公仪音的身子颤抖着更厉害了,脑中一片迷蒙,忍不住从唇间溢出一丝轻哼。 “嘘。”秦默在她耳边低低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公仪音脖颈处,感到全身都酥痒难耐起来。 “阿默”公仪音微眯了雪眸,沙哑开口。 “阿音,别出声,黎叔在外面都听得到呢。”秦默看着她雾气缭绕的双眼,勾唇一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竟看出了几分邪肆在他眼中流淌。 可这样的秦默,似乎带了更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容颜胜雪,眼中似倒映着流波回雪的清光,熠熠生辉,耀眼而夺目,诱得人忍不住惑了心神。他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笑意,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的面容,清澈的眼中倒映出公仪音小小的身影。 公仪音半歪在他的怀抱中,眼前便是他性感的喉结,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车厢里有些热了起来。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目光上移,正好看到秦默水润殷红的唇。他的唇瓣微启,露出若隐若现的齐整贝齿,唇上泛着晶亮的光芒,看上去软软弹弹,充满了诱惑力。 脑中“嗡”的一声,似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吻上去!吻上去!” 公仪音从来不知道,原来美色惑人也可以用到男子身上。 迷迷糊糊间,她感到秦默灼热的大手贴在了自己的腰际,一阵热流涌上,身体里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自脚底升起,大脑中一片空白。 “阿音看着我出了神?”他凑近公仪音的耳畔,声音低哑,带着些沙沙的磁性,恍如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声音,听得公仪音耳根发痒。 这种浑身酸软无力的感觉让公仪音有些许惶恐,下意识想退后,秦默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索性揽住公仪音的腰肢往空中一带,还未反应过来,公仪音就变成了双腿岔开坐在秦默身上的姿势。 公仪音脸一红,拿手就去推秦默的胸前,一边羞答答压低了声音道,“阿默,黎叔还在外面呢。” “我知道。”秦默的声音愈发惑人起来,凑近了在她耳边低低道,“所以阿音要乖乖的,不能出声哦。”说着,明眸一眨,说不出的流光溢彩。 公仪音简直快招架不住了,直直望着秦默,眼睛一眨不眨的,生怕错过了他眼里的流光。 她这样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似乎取悦了秦默,像似口渴了一般,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声音愈发轻柔起来,“好渴,阿音帮我把水壶拿过来吧。” 公仪音怔怔点头,一手往车厢壁上挂着的水壶摸去,眼神却一直定在秦默面上。 她摸到水壶,拿下递给秦默。 秦默仰头喝一口,似乎喝得急了些,唇角有晶莹的水珠溢出,在照射进来的夕阳下泛着晶莹的色泽。公仪音突然一阵面红心跳,口中也口干舌燥起来,下意识地也舔了舔唇。 落在秦默眼里,眸色却突然幽深起来,他微微狭了幽深的眼瞳,看着公仪音,近乎诱惑般一字一顿道,“阿音也渴了对不对?” 公仪音怔怔点头,目光没有半分眨动。 秦默继续诱惑,“那阿音想喝水吗?” 公仪音又是一阵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秦默晃了晃手中的水壶,“可是壶里已经没有水了,怎么办呢?”说话间,唇瓣在光影下显得愈发莹润起来。 公仪音心底最后一丝清明突然就决堤了,伸出手捧住秦默的脸,仰头吻了上去。 一阵缠绵的湿吻。 秦默很快反客为主,缠绵吮吸攻城掠地起来,亲了许久许久,直到公仪音气喘吁吁面泛潮红才松开扣住她后脑勺的大手,抱住怀中柔软的身躯,面上是一副餍足的神情。 今日能得公仪音主动,也算是足矣。 他狡黠地勾了勾唇,眼中一抹流光。 从来只听过美色惑人,没想到男色也能惑人。他并非注重皮相之人,对自己这一副太过出众的相貌偶尔也会感到苦恼,可这一刻,他突然庆幸自己生了这么一副好容颜。 看着怀中软趴趴靠着,眼神仍有些迷蒙的公仪音,秦默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带着止不住地笑意对着外头吩咐道,“黎叔,回府吧。” 牛车缓缓启动,朝帝姬府驶去,夕阳下,车辇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秦默的手下动作都十分迅速,短短两天,便将秦默的东西从秦府全部搬到帝姬府来了。 公仪音目色晶晶,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府中仆从安置好秦默的东西,脸上带着清朗明澈的笑意,如同一道阳光,看在干活的仆从女婢眼中,也似受了感染,愈发兴致勃勃起来。 虽然安帝准了秦默十天的假期,但王韵的案子在这里压着,秦默自然闲不下来,上午早早地出了府。公仪音知道他是去查王韵的案子了,也未多问,只叮嘱他早些回来。 果然,中午快到的时候,秦默步履匆匆回了府。 公仪音彼时正在归云阁安置秦默的东西,这里是做秦默书房用的,自然要亲自督促人用心布置才行。一切安排妥当,公仪音满意地看了一圈,正要回聆音园,却正好听得女婢来报,说是驸马回府了,当下挂起大大的笑容,脚步匆匆地回了聆音园。 “阿默!”刚踏进院子,公仪音便急急出声唤道。 秦默从房中应声而出,带着浅浅的笑意朝公仪音走来。 “累坏了吧。”看到公仪音额上晶莹的汗珠,秦默温柔地掏出帕子替她拭了拭,一边揽着她往里走去,“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呢?” “阿默的事,我当然要亲自督促才行了。”公仪音俏皮道,看着秦默笑得眉眼弯弯。 秦默也轻笑一声,拉着公仪音在几前坐下。 阿灵和阿素上了茶之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见到秦默眼中一抹凝重之色,公仪音也微微收了笑意,看向秦默正色道,“阿默,御药房有消息了吗?” 秦默点点头,“打听过了,御药房最近没什么异常,我想,我们可以收网了。我下午准备进宫,阿音你” 他还没问出公仪音要不要跟着一起去的话,便见公仪音急急出声接话,看向秦默的眼眸熠熠生辉,面容光华流转,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秦默笑开来,“阿音这般着急接话,是怕我不带你去?” 公仪音吐吐舌头,狡黠一笑,“我怕你说什么危险不让我去之类的话,抢在你面前先把话说出来。这样你就没有理由了。” 秦默失笑,看着眼前公仪音难得露出的娇憨面容,声音愈发柔和起来,“罢了,反正到最后我也是拗不过你,那便一起去吧。你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出发。” “那你等我片刻。”公仪音点点头,起身准备往内殿走去,还未转身,见秦默抬了头看向她,语声平静而淡然,“对了,明日外祖父想叫我们回秦府一趟,你可还方便?” 公仪音微怔,很快点点头应了下来,没有多说。 顿了顿,展开一个笑颜,“我先进去换衣衫了。”说着,叫了阿灵阿素进来,一道进了内殿。 她很快换装妥当,笑意盈盈转了出来。 秦默抬眸看她一眼,眼中有淡淡的笑意流转,起身道,“好了?” 公仪音点点头,上前挽住他的手腕,“走吧。” 秦默应一声,牵着她出了帝姬府。 两人先到了延尉寺,点了些衙役和荆彦同他们一道,这才再度坐上去皇宫的车辇。 上次从冀州回来后,安帝并未将赐予秦默的金牌收回,继续给了他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再加上有公仪音在,两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宫。 秦默一面派人去通知安帝,一面带了人往御药房而去。 御药房位于皇城东侧,掌内廷采办、储存、配置药品的权利,由内侍直接管理,官职最大者成为提督内侍,分正副二职,另设尚药奉御、直长、药童、吏目等职。 秦默一行人行动隐蔽,到达御药房时,并无风声走漏,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工作着。秦默先派人将御药房团团围住,然后带着公仪音和荆彦进了御药房的主殿。 管事的提督正内侍毛培听到人来报,急急忙忙从配药间赶了出来。 “奴才见过殿下、见过驸马。”来人见到秦默和公仪音相携而来,忙不迭迎上来行礼。 公仪音微微颔首,看向秦默,也趁此机会向其他人示意,今日是秦默做主,她不过是陪同前来罢了。 “毛提督不必多礼。”秦默一点头,神情清冷地看着神情恭敬的毛培,“今日我和殿下前来,是为了前些日子王家女郎在宫中离奇遇害一事。” 毛培一怔,不解道,“秦寺卿,奴才听说王家女郎之死,是不小心磕到石块身亡,怎么怎么会同御药房扯上关系?”他显然明白了方才公仪音的暗示,对秦默的称呼由驸马换成了秦寺卿。 秦默神情清俊,扫一眼四周同样惊讶的内侍,“王家女郎之死,是人为,非意外。我们查到的线索直指御药房,还请毛提督配合。” 毛培忙行了个礼,“这是自然,请秦寺卿尽管吩咐。” “请将御药房所有内侍集中到正殿来,未满十五岁的药童就不必了。”药童多数由十二至十五岁的小内侍担任,而他们要找的嫌犯却是身材高大之人,所以可以排除药童的嫌疑。 毛培虽然不知秦默到底想做什么,但也不敢多问,马上叫人下去安排了。很快,大殿里陆陆续续进来不少内侍,都是一脸紧张和不解。 毛培指挥大家在殿中排成一排站好,然后殷切地看向秦默道,“秦寺卿,除去药童,御药房当差的三十五人全在这里了。” 秦默“嗯”了一声,走到这些排成一排的内侍面前一一扫过去,眉眼间神情冷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大家心里头都打着鼓,不敢直视秦默的目光,一时间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秦默在所有人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一圈,这才凉薄开口,“前几日赏梅宴上王家女郎离奇死亡之事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今日我和殿下前来,正是为了此案。” 听到秦默一说,内侍们都有些不解,纷纷同左右窃窃私语起来。 毕竟,王韵之死他们虽然有所耳闻,但实在想不到怎么会同御药房扯上关系。 公仪音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清澈明朗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将所有人的面上神情尽收眼底,面上神情愈发肃然起来。 秦默负手立在一旁,看着内侍们的讨论声愈发地大了起来,却也不出声制止,只安静地看着,眼中是谁也看不懂的流光。 毛培在一旁看了一会,瞄一眼秦默晦暗不明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大家都安静些,听秦寺卿接着往下说。” 内侍们的讨论声这才消停了些。 秦默看毛培一眼,勾了勾唇角,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他,这才朗朗开口道,“根据我们调查,王家女郎应该是被人同栊梅园掳走,在别处杀害之后再移尸栊梅园的。我们在王家女郎的指甲缝间找到了一些皮屑,据推测,应该是凶手掳走她她拼命挣扎,指甲划破了凶手的手背留下的。并且,还从指甲缝中找到了一些细小的当归屑。”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凛冽的目光再度在众人面上一扫,“整个皇宫,有机会接触到生当归之人除了御药房当差的你们,再无他人。所以,杀害王家女郎的嫌犯必然就在你们当中!”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纷纷面面相觑,面上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公仪音眸光冷凝,不错过任何人的面上表情。荆彦也是瞪大了眼睛认真看着,生恐放过了一丝蛛丝马迹。 这次,秦默不待内侍们讨论完毕,微微提高了音量,清寒的目光一扫,对着众人道,“那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请大家将两只手的手背都伸出来吧。” 众内侍虽仍是将信将疑,但也不敢出声反驳,依言伸出手,将手背朝上,在身前平举着,等待秦默的检视。 公仪音上前两步,同秦默一道,一双双手看过去。 出乎意料的事,在这些人当中,手背上有伤的内侍,居然不止一人! 第237章 王家女郎是奴才杀的! 见状,公仪音不由凝了目色,荆彦更是一脸讶然,唯独秦默,眼中没有半分波动,纤长的睫毛覆盖在琉璃般明澈的眼眸之上,难掩眼中锐利的光芒。 手背上有伤的那几名内侍皆是面色发白,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秦默神情淡而冽,缓缓将那几名内侍点了出来,然后扭头冲着身后一名衙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衙役点头,很快领命离去。 “寺卿,奴才是冤枉的!” “不是奴才!” “奴才什么都没有做!” 这几名内侍显然慌了神,满目惊惶,看着秦默不住喊冤。 毛培自然也是诧异非常,扫了这几名内侍一眼,目光转到秦默面上,小心翼翼问道,“秦寺卿,您看剩下的这些人是否可以回去了?” 整个宫里的药品调入领取、熬药煎药等事宜都由御药房负责,各宫的主子们都等着他们将各种熬好的药品送去,秦默骤然将大半的人都叫了过来,御药房一时运转艰难,所以毛培才有此一问。 秦默看他一眼,淡淡道,“毛中人的手背还未给我们检查。” 毛培一怔,显然没料到自己也有嫌疑。 秦默却只淡淡地看着他,眼中是不容置喙的神色。 毛培无奈,讪讪一笑,虽心里有诸多不满,还是听命将手背翻转过来直直伸到秦默面前。 他的手背虽算不得光滑,但并没有发现抓痕或伤好后留下的疤痕。毛培看着秦默,咽下心中的不满,“秦寺卿,您看奴才的嫌疑能否消除了?” 秦默一点头,“延尉寺也是按规矩办事,还望毛中人不要放在心上。”见毛培讪笑着点呕吐,接着方才他的问话回答道,“不知今日宫中可有急着用药之处?” 毛培定了定心神,敛下心中的不满,认真一向,很快摇了头道,“今日需送往各宫的东西大多都是一些调理身子的药膳,并无需紧急熬制的汤药。” “既然如此,便让这些人先在殿中留着吧。”秦默缓缓道,目光转回出列的那几名内侍,神情清淡如水,“几位先自报姓名吧。” “奴才阿权。” “奴才阿东。” “奴才阿山。” “奴才阿才。” 看身上的服制,列队而出的这四名内侍皆是直长、吏目之职,级别不高,自然也不能在宫中用全名。四人低垂着头,皆是瑟瑟发抖,偶尔抬头打量一眼秦默,很快又垂下了头,一脸惶恐不安的模样。 “从左至右,依次说说手上的伤疤是如何来的。”他站在明亮的殿中,午后的阳光逆照而入,他的脸在逆光下有些模糊,然而却模糊不了周身清冷的气质。 明明是清隽如画的眉眼,身上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质。 那四名内侍不过被秦默注视片刻,却觉有千斤重量压在自己身上,额上已经冒出了斗大的汗珠。 最左边那名名叫阿权的内侍抬袖擦一把额上的汗珠,战战兢兢开口道,“奴才手上的伤痕是是前几日熬药时不小心被灶中的木柴烫到的。” 公仪音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后背红肿了一块,伴有白色的水疱,的确是烫伤的迹象。 秦默摆摆手,示意他回到列队中去。 阿权一怔,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嫌疑这么快就洗清了,愣愣地立在原地没有动弹。毛培忙轻咳一声,示意他赶紧归队,阿权这才反应过来,朝秦默行了个礼,忙不迭地退了回去。 剩下三人见此,心也定了不少。 第二个叫阿东的内侍紧接着开口,“奴才手上的伤痕是之前不小心被掉下来的中午砸到而造成的。” 秦默仔细看了看,从伤口形状判断出阿东没有说谎,也挥挥手让他回到队伍中去了。 第三个人的手背伤痕是不小心被切药的刀刺到,根据伤口形状越排除了嫌疑。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人。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最后那名叫阿才的内侍顿时慌了起来,连连摆着手道,“不是奴才,不是奴才” 秦默目光微凝,看了他面上神情一瞬,很快转移到胡乱飞舞的手背上,朝一侧的荆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按住阿才乱动的手。 阿才的手腕被荆彦紧紧抓住动弹不得,双手被迫伸到秦默面前,面上神情颇有些惊慌失措。 见他这幅模样,公仪音不禁蹙了眉头。 如此紧张,究竟是被秦默身上的气势所迫,还是心中有鬼? 她的目光从她阿才的面上挪到手背之上,只见上面有几道狰狞的线性伤疤,呈紫红色,伤口略有些结痂,看上去的确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划破的一般。 公仪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转头朝秦默看去。 秦默凝视了一刻阿才手背上的伤口,缓缓出声问道,“你手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寺卿明鉴!”阿才挣脱荆彦的禁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不住地喊冤,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是奴才,奴才手上的伤是被猫抓伤的。” 猫? 公仪音一愣,这宫里头,哪里有什么猫?这阿才要扯谎,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秦默淡淡打量了他一眼,语声凉薄,“起来回话。” 阿才还欲多说,却被荆彦猛地拽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道,“好好回话。若不是你干的,寺卿自然会给你个公道!” 被荆彦这么一唬,阿才愈发被吓到了。他年纪不大,面上神情颇有些稚嫩,想来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神情有些怔忡。 “你方才说,你手上的伤痕是猫抓到的?” 阿才猛地醒转,捣大蒜般点了点头。 “这宫里头哪里来的猫?” “是是披香宫的舒美人养的,好像叫做叫做怕死怕死猫”阿才磕磕巴巴说来,生怕秦默和公仪音不信。 怕死猫? 公仪音一怔,这是什么名字? 秦默看着他,淡淡启唇,“波斯猫?” “对对对!”阿才忙不迭点头,“就是这个名字。”说罢,又急急补充,“前几日我送舒美人的药膳到披香宫去,不想被舒美人养的那只那只波波斯猫给抓伤了手背,这才有了手背上的伤痕。寺卿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披香宫问问舒美人,当时舒美人还怪小人笨手笨脚的吓到了她的波波斯猫,肯定会有印象的” 阿才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总算将话给说完整了。 波斯国是位于北魏以北的一个异邦,与北魏之间隔着广袤的海洋,与北魏和南齐来往并不密切。但偶尔还是会有海上的商人来往于几国之间进行商品的贩卖,这波斯猫,大概就是从波斯过流入的猫的品种吧。 至于这个舒美人,公仪音拧了眉头,脑海中并无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波斯猫并不常见,想来价值不菲,不过一个美人,居然能养得起这么贵重的宠物,莫非是父皇的新宠之意?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不由沉了脸色。 她将目光转回阿才脸上,见他虽然神情仍有些紧张,但方才所说的话却并无多大的破绽,不由心中另起了思量。莫非阿才说的是实话? 可这样的话,不就没有嫌疑人了吗? 秦默一双明朗的星眸在阿才身上一轮,继而扬手唤了荆彦过来,道,“你派人去披香宫找舒美人了解了解情况,看是否如他所说的这般。” 荆彦应下,刚要转身唤人,却听得殿外响起一声朗阔的声音,“不用去了,他说的是实话。” 话音落,从殿外转入穿着一袭深紫绣金龙常服的安帝,身后跟着秦默派人去请他的衙役,看来是得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而方才正是安帝出声接的话。 殿中之人慌忙朝安帝行礼。公仪音走上前,朝安帝甜甜一笑,“父皇,您来了。” 安帝点点头,“朕听了秦爱卿派人来报,便匆匆赶了过来。” 公仪音秀眉一扬,侧头看向安帝不解道,“父皇,您怎么知道阿才说的是实话?” 安帝的眼中闪过一缕似有若无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略带不自在道,“朕听舒美人抱怨过,说是有个御药房的小内侍去给她送药膳时差点伤到了啾啾。” “啾啾?”公仪音一愣,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觑着安帝,带了丝不确定道,“啾啾是那只波斯猫的名字?” 安帝尴尬地咧咧嘴,算是默认了公仪音的话。 公仪音从安帝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这位舒美人的恃宠而骄,清澈的双眸在安帝面上一转,“父皇,这位舒美人从哪里弄来的波斯猫?” 安帝的神情显出一两局促,眼底一抹莫名的心绪。 一见安帝这个神情,公仪音心里就有了猜想。看来,这个波斯猫是父皇送给这位舒美人的,还真是新宠啊。 她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知趣地没有再多问。 秦默适时地接过了话茬,看向安帝道,“既然有陛下作证,看来这个阿才说的是实话了。” 安帝点点头,目露一丝感激之色,看着秦默道,“你给朕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默点点头,把案件的进展言简意赅地跟安帝说了一遍。 安帝听完皱了眉头,扫一眼殿中排排而立的内侍,不解道,“如此说来,这四人的嫌疑都排除了,那岂不是又没有嫌疑人了?” 秦默的目光跟着一扫,语声淡然,“也不尽然。不如,请陛下在旁稍候片刻如何?” 见安帝点头应下,毛培忙招呼人给安帝安排了张坐席在大殿上,安帝上前坐了下来,神情肃穆地看着秦默的下一步举动。 秦默朝安帝浅笑着一颔首,朝前走了两步,在那一排垂首而立的内侍前缓缓踱着步,打量的目光缓缓在每个人身上游移。 他一双墨瞳含烟笼雾,眸中喜怒不辨,眸底最深处泛着淡而隐秘的幽蓝色泽,朦朦胧胧间看不出心中所想。在这样透亮的目光注视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小心思仿佛无处遁形,头也垂得更低了。 秦默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最后终于在一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停住的面前是一位面容寻常的内侍,身量高大,头低垂,身子有一些发抖。 秦默打量了他两眼,沉沉开口道,“你,把手背伸出来看看。” 那内侍缓缓抬起了手背,伸到秦默眼前。 秦默定定看了两眼,眼中一抹流光闪过。 公仪音见他面色有异,也上前两步走了上去。目光在那内侍手背上一扫,目光敏感地在他的手背上看到了一些快要痊愈的疤痕。 她侧头看向秦默,心中有些不解。 这内侍手背上的疤痕早已结痂脱疤,只留下了淡淡的肉色痕迹。照理说来,这疤痕该有半来个把月了才是,不然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可是王韵之死分明是在八天前。 那么阿默为何独独将这个人拎出来? 公仪音眸光微有闪烁,安静等着秦默的下文。 秦默立在重重光影之下,微微低了头看着眼前的内侍的双手,神情宛若神衹,高不可攀,双眸清冷如雪,“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奴才阿正。”那内侍肩膀抖了抖,似被秦默身上的气势所迫,不敢抬头看秦默。 秦默定定地注视了他的手一瞬,没有开口。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衙役,正是一开始得了秦默吩咐出去的那位。他朝上首安帝行了个礼,然后走到秦默身侧低低说了两句。 秦默眸中有一星半点的光亮绽出,再看向方才那名叫阿正的内侍时,神情愈发冷冽起来,他语中含着寒意,盯着阿正开口道,“在短短几天内就能让受伤的伤口结疤脱落,你定然用了尚好的膏药吧?” 阿正身子几不可见地一抖,惊惶抬头看向秦默,口中直喊冤。 秦默微一勾唇,明明在笑,却让阿正有种跌入冰窟的感觉,他惊恐地看着秦默,心里却阵阵发寒。 “哦?这么说你房中搜出来的那玉肌膏,不是你的咯?” 玉肌膏取数十种祛疤养颜的名贵药材制成,是宫中难得的祛疤圣品,十分珍贵,阿正一个小小内侍的房中居然有这等金贵之药,不得不让人起疑。除非,他受人指使杀了王韵后,为了掩盖手上被王韵造成的伤疤,那幕后之人才赐了他这盒玉肌膏。只有这样,事情才能解释得通。 听到秦默的话,阿正的瞳孔猛地一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默。 “怎么?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秦默冷笑一声,朝方才来报的那名衙役递了个颜色。 衙役会意,朝殿外叫了声,“进来吧。”很快,有另一名衙役端着托盘而入,托盘中放着个杏色的圆盒,看上去十分精巧。 正是秦默方才口中的玉肌膏。 目光触及到托盘中的圆盒,阿正身子猛地一颤,想说些什么狡辩,却又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安帝见此,目光一沉,威严地看着他道,“说!你身上的伤疤从何而来?这玉肌膏又是从何而来?!” “奴才奴才” 阿正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一盒小小的膏药而暴露,眼中流露出一抹绝望,也不再狡辩,低头一声不吭,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 秦默又是一声冷笑,“不说?没关系,延尉寺有的是东西让你开口。”他的言语中透出森寒的冷厉,听得阿正莫名一抖。 他蹲下来,以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笞杖和鞭扑算是轻的了,我想想,要不给你试试割鼻、梳洗和凌迟之刑如何?” 阿正猛地打了个机灵,用看魔鬼般的眼神抬头看秦默一眼,一股子森寒的凉意自脚底升起。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绝望的色彩,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心一横,脖子一硬,猛地一扬头颅,“是!王家女郎是奴才杀的!” 第238章 懒起画峨眉 他这话一出,场中其他的内侍皆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望着突然爆发的阿正,脸上写满了惊讶。 在他们的认识里,阿正平日话不多,人有些木讷,虽然不大好相处,但若说要杀人,那是打死他们也不相信的?可是阿正居然自己亲口承认了。 上首坐着的安帝也是满脸诧异,瞪大眼睛看了阿正一瞬,忽而拍案而起,眉眼间皆是愤怒,“居然会是一个小小的内侍杀了王韵?!说,你为何要杀她?!” 阿正似被安帝突然的爆发的怒气所吓住,身子猛地一瑟缩,头埋得更低了,似乎恨不得地上能有条裂缝能让他钻进去。 公仪音一直紧紧盯着他,不肯错过他面上任何一丝神情。 毕竟,随便想想都能知道阿正虽是杀人凶手,但他与王韵无冤无仇,这幕后指使之人定有他人。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皇后那个工于心计蛇蝎心肠的女人! 正愤恨间,突然发现阿正面上神情有一丝异样。原本死灰颓败的眼中突然闪现一抹异色,像似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公仪音心里一“咯噔”。 这样的神情,她经手了这么多案子,实在是见得太多了,心头掠过一丝慌乱,忙抬头冲着阿正身侧的秦默道,“小心,他要自杀!” 话音还未落,便见阿正果然猛地起身,朝厅内的梁柱撞去。 幸好秦默早有准备,大袖一拂,一阵劲风猛地将阿正掀翻在地,殿内的衙役忙扑上去将阿正制住,不让他再动弹。 秦默看他一眼,转向安帝行了一礼,“陛下,这内侍与王家女郎无冤无仇,不可能突然就下手杀害了王家女郎。我想,凶手虽然是他,可这幕后指使,恐怕另有其人。” 安帝皱了眉头,“你是说,是其他人买通了他去行得这等杀人之事?” 秦默点头。 安帝一咬牙,眼中写满了愤怒,“给朕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朕的宫里兴风作浪!” 公仪音立在下首,默然地看着神情激愤的安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父皇,若你最后发现,这一连串事端的源头,原来是您的枕边人,您又该如何自处呢?甚至,若最后查出当年毒害母妃之人是皇后,您是会替母妃报仇,还是轻拿轻放呢?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安帝,心中涌上万千思绪。 秦默似有感应,柔和地看她一眼,又看回安帝,“微臣遵旨。” 见秦默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安帝微微定了心神,看着他缓了语气道,“秦爱卿可有头绪了?” 秦默淡渺的目光在托盘中的玉肌膏上一顿,语声清朗,“回陛下的话,暂时还没有,但微臣已经知道从何查起了。接下来的是就请陛下交给微臣吧,臣定当竭尽全力,早日还王家女郎一个清白。” “好!”安帝重重地一拍几,起身走到秦默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秦爱卿啊,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罢,又上前两步走到垂首不语的公仪音身侧,伸出双手握住她略显单薄的肩膀,叹一口气道,“重华啊,父皇对不住你,你和驸马刚刚大婚,朕就将这案子交给了驸马,你可别怨朕才是啊。” 公仪音收起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抬头朝安帝清浅一笑,“父皇说笑了。这案子阿默婚前就接下的,本该竭尽全力才是。是父皇疼爱重华,还特意准了阿默的假。父皇放心吧,重华也会帮阿默一道,早日查明真相的。”说到这里,压低了语气,凑近安帝道,“这样,您也好向王家交差不是。” 安帝长叹一声,握住公仪音肩膀的力道重了重,定定地打量了公仪音一瞬,才语带叹然道,“重华如此懂事,朕心甚慰。” 公仪音浅浅一笑,眼中流光闪烁,“父皇若有事,您便先回宫吧,这里交给重华和阿默便是。” “好!”安帝朗声应了,回头再看一眼秦默,“那朕便先回宫了,若有什么进展,及时派人来禀报朕。” “恭送陛下!”殿内众人慌忙行礼。 “刘邴,摆驾秋水殿。”安帝点点头,转身朝殿外走去。 “主上摆驾秋水殿——” 安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御药房的正殿,殿内便陡然安静了下来。 阿正被衙役制住瘫软在地,双目无神,呆呆地看着砖石地板。其他内侍则心中忐忑,大气也不敢出。毛培站在一旁,有些焦急地摩挲着双手,目光时不时往秦默面上瞟一眼。 秦默看一眼地上的阿正,出声吩咐,“荆彦,你带人先将他压入延尉寺大牢,好生看管着,到时我亲自审讯。” 荆彦应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秦默的目光在殿中其他内侍上一扫,“其他人各归各位吧。”说着,转向毛培,“毛中人请暂且留下。” 其他内侍见没他们什么事了,忙不迭朝殿外走去,无一人敢出声。 待人都走了,毛培紧张地上前两步,看着秦默讪笑道,“不知秦寺卿有何吩咐,只是阿正这是奴才着实是瞒在鼓里了,奴才怎么也没想到他他竟这般大胆!” 秦默看他一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片刻才开口问道,“阿正平日里可有什么来往密切之人?” 毛培想了想,摇摇头道,“阿正性情木讷,平日里不喜与人往来,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人。” 秦默伸手从一旁衙役的托盘中取出那盒玉肌膏,拿着小巧的盒子放在手中把玩着,眼中是一抹若有所思的情绪。把玩了一会,抬眼看向毛培,“我记得,这玉肌膏应该是御药房出品的才是。” 毛培点头哈腰应一声,“是太医们在御药房调配的。” 听到这里,公仪音突然有一丝恍然。秦默莫不是打算从这盒玉肌膏着手? “玉肌膏所用药材皆是名贵非常,便是宫中存量也不多,我想,这调配出来的玉肌膏应该也不多吧。”秦默打开玉肌膏的盒子闻了闻,语声散淡。 “回寺卿的话,的确如此。今年玉肌膏共调制出十盒。” “那么如此珍贵的药膏,我想其去向御药房应该也是记载得清清楚楚吧。”秦默看着盒子中透明色的膏体,眉眼微抬,长长的睫毛掩下眸中的锐色。 “这”毛培似有些为难,“玉肌膏乃宫中圣品,出了主上,其他各主子都无权领取。” 秦默轻笑一时,抬了眼帘看向毛培,“你这是在暗示玉肌膏的取向我们还得询问主上么?” 毛培赔笑两声,算是应了。 公仪音轻哼一声,不满的目光落在毛培身上,语声中带了几丝质问,“毛中人,这宫里头虽然只有父皇有权利将玉肌膏赏赐给别人,但御药房所有药材和药品的去向,不管是赏赐的,还是领取的,御药房定会有记载的。这点,我想你不用我来提醒吧。” 她顿了顿,怀疑的目光在毛培面上流转,“只是听你这口气,似乎并不想将记录给我们看啊?莫不是你同这阿正一样,与王家女郎之死有什么牵连?所以才想阻挠我们办案?” 毛培一听慌了,忙对着公仪音点头哈腰行礼道,“殿下明鉴,便是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这么做啊。实在是御药房的记载乃宫廷机密,除非主上亲自下令,否则奴才着实不敢贸然拿出。” “放肆!”公仪音柳眉一竖,娇斥一声,“父皇刚刚也在这里,他的态度你难道没看见?!若是因你之故耽误了案子的调查,到时父皇问起来,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她清冷的目光直直定在毛培面上,带着难以抗拒的威严和清贵之气,看得毛培起了几分心虚之意。 “殿下,奴才”毛培急急就想分辨。 公仪音却不等他说完,连珠炮似的接着又道,“你明明知道父皇肯定会答应此事,却还要以此为借口。莫不是想在我和驸马去请求父皇同意的时候偷偷给什么人通风报信?” 她步步紧逼,凌厉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毛培,不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异色。 不是她咄咄逼人,实在毛培的态度太过奇怪。分明知道父皇重视此案,定然会同意将记录给他们看,却还要出言阻挠,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毛培额上的汗珠冒得更多了,忙朝着忙不迭作了个揖,嘴里直直讨饶道,“殿下明鉴啊,奴才当真没有其他的心意。”他叹一口气,态度终于软了下来,“既然殿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奴才也别无他法。请殿下和寺卿在此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将记录取来。” 秦默瞥一眼一侧的内侍,吩咐道,“你跟着毛中人一起过去吧。” 毛培知道秦默这是叫人看着他,却也没有法子,朝秦默和公仪音行了个礼出了大殿。 如此一来,除了在殿外守着的延尉寺衙役,殿内便只剩下了公仪音和秦默两人。 公仪音狐疑的目光落在走出殿外的毛培身上,久久未曾回神,眸中涌动着闪烁的波光。半晌,她收回目光看向秦默,低声道,“阿默,我总觉得这个毛培心里头有鬼,你觉得呢?” 秦默微狭了墨瞳,点头赞同道,“他的态度的确有些可疑的,放心吧,我会派暗卫盯住他的。” 公仪音这才略微放了心,想了想又道,“阿默,我总觉得我们此行有些太过顺利了,你说通过这玉肌膏,当真能查出阿正背后之人吗?” 秦默目露沉思之色,“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一条线索,只要我们不走漏了风声,应该能杀真正的凶手一个措手不及。” 公仪音应一声,眉眼间的忧色退去些许。 许是有衙役在旁看着毛培不敢造次,他很快取了御药房的记录过来。双手将记录恭恭敬敬呈到秦默面前,“请寺卿过目。” 秦默淡笑着谢过,接过毛培手中的记录,毛培已经替他翻到了玉肌膏的记录这一眼,秦默和公仪音匆匆一扫,很快将这十盒玉肌膏的流向记在了心底。 他合上记录递了回去,“多谢毛中人配合。此事兹事体大,还请毛中人不要向任何泄露此事才是,否则”秦默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却是十分清楚,落在毛培面上的目光深寒而凉薄。 毛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应了下来。 秦默这才又道,“那我们别不占用毛中人的时间了,毛中人自去忙吧。” 毛培行了礼,匆匆离去。 “接下来怎么办?”公仪音看向秦默。 “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府吧,明日还要去秦府。我会让人根据这十盒玉肌膏的流向,调查清楚主上赏给每个宫里的玉肌膏是否还在,这么一来,便能筛选出我们的嫌疑人。” 公仪音看一眼窗外西斜的夕阳,心中升起一抹淡淡的惆怅,叹了叹气点头道,“也好,那我们便回家吧。” 翌日。 公仪音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动了动手指,觉得身上乏得紧。昨夜缠不过秦默,又陪他折腾到了大半夜,简直快把自己的骨头都拆散了去。虽然事后秦默给她上了药,但公仪音身子娇气,难免仍有些酸痛困乏。 她眯了眼睛翻了个身,真想继续睡下去才好,可不用睁眼也能感受到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知晓这会怕是时辰不早了,只得十分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印入眼帘是秦默似笑非笑的明澈眼眸。 公仪音睨他一眼,语声娇懒,伸出手举到秦默眼前,“都是你,都知道今日要去秦府了,昨夜还那般折腾我,你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到秦府出丑吗?” 秦默轻笑一声,一本正经道,“新婚燕尔,为夫难免忘情了些,要不我派人去同祖父说一声,过几日再去?” “别。”公仪音忙出声制止,“你们家的人本就对我有意见,我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恃宠而骄。” 秦默浅笑流光,拥她入怀,轻柔地替她揉着身子,嘴里温声道,“我给你揉揉。你若是困的话,再睡会吧,我同祖父说的是午时到,吃过饭便回来了。” 感到秦默的身子从腰际一路往下,公仪音忙伸手按住他不老实的大手,啐他一口道,“手给我老实点,不然罚你睡书房去。” 秦默忙松开手以示清白,嘴里求着饶,“微臣不敢了,殿下饶过微臣。” “这还差不多。”公仪音话音刚落,不想秦默却“吧唧”一口亲了上来,也不待公仪音反应,吮着她柔软的唇瓣一阵缠绵,亲得公仪音身子都软了,这才松开唇。 “你”公仪音脸倏地就红透了,又羞又恼,眼角微曳带着说不出的风流婉转,只把秦默看呆了去。 他定定神,清了清嗓子,眼中划过一抹狡黠,“阿音说让我手老实点,我方才可没动手。” “你混蛋!”公仪音一推他坚硬的胸膛,颊畔流霞更甚。 她算是发现了,秦默就是个流氓!是个无赖! 什么清冷,什么温润,都是骗人的假象! “好啦,阿音别生气。”秦默拿额头抵了抵她光洁的额头,伸手将她鬓旁垂下来的散发绕至一旁,微微正色道,“我憋了十九年,阿音也该体谅体谅我不是?” 见秦默面上一本正经,嘴里却是一本正经地说着浑话,公仪音懒得跟他再废唇舌,一掀被褥坐起身来,朝着门外喊道,“阿灵!阿素!” 门外阿素应一声,恭谨道,“殿下,您起了吗?” “起了,进来吧!” 公仪音应了,也不看秦默,披了外衫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梳洗去了。 秦默用手撑着头,看着公仪音窈窕婀娜的身姿消失在屏风之后,嘴角勾起一抹佻达的微笑,这才也坐起身,拿起一旁的衣服穿了起来。 他向来清静惯了,并不喜人服侍,等他穿好衣服走出里间,公仪音已经梳洗完毕刚换好衣服,正准备让阿素替她梳妆。 秦默走到公仪音面前,也不说话,两手一张,脸上的神情怎么说呢就好像讨要糖果的小孩子一般。 别说阿灵阿素,便是公仪音也看呆了眼。 这样“可爱乖顺”的神情出现在秦默这张清冷的俊颜上,还真是有些违和。不过,违和归违和,这张脸左看右看还是帅得不得了,而且更让人有“蹂躏”的了。 公仪音压下浮想联翩的思绪,摆摆手示意正准备给她梳发的阿素停手,起身打量着秦默道,“阿默,你这是怎么了?” 秦默也不说话,只巴巴地看着公仪音,眼中流光闪烁,长长的睫毛微颤,在眼中落下扇形的阴影,说不出的魅惑动人。 公仪音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眉眼一垂,目光刚好落在他敞开的外衫之上,忽然福至心灵。秦默这是这是叫她替他穿衣。 手指试探着打上秦默外衫上的盘扣,眼皮偷偷一撩,果然看到秦默弯了嘴角,顿时哭笑不得。 秦默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孩子脾性了?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替秦默将外衫的盘扣扣好,又让阿灵取了秦默的腰带过来,温柔地替她系上。 看着公仪音在他身前忙碌的样子,秦默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眼中似倒映了璀璨流光,映得他的瞳孔黑曜石一般明亮。 公仪音替秦默系好腰带,又整了整衣角,上下打量一番,见都穿戴妥当了,这才开口道,“好了,阿灵他们已经打了水过来了,你去梳洗一番吧。” 说着,坐到梳妆小几前,示意阿素接着给她挽髻。 秦默梳洗完毕,浅笑着踱步过来时,阿素正好给公仪音挽好发髻,正拿起螺子黛准备给公仪音画眉。 “我来吧。”秦默开口道。 阿素一愣,对上秦默淡笑的目光,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来?”公仪音吃惊地抬头,看着秦默浅笑莹然的面容,挑了挑秀眉道,“你会画眉?” “我只见过阿素前两天给你画过几次,大概会了吧。”秦默接过阿素手中的螺子黛,在公仪音面前坐下,老老实实回答道。 公仪音虽有几分怀疑,但见秦默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好扫了他的兴,笑笑道,“那你便试试看吧。” 事实证明秦默的学习能力实在太强,不过看了阿素画过两次,最后给公仪音画出来的眉却是浓淡适宜,远山横黛,愈发显得公仪的脸庞盈盈动人。 秦默端详片刻,满意地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拿起几上的雕花动静放在公仪音面前,笑意浅浅道,“阿音可还满意?” 公仪音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 秦默这画眉的手艺,比之阿素也是不遑多让啊。 瞧见公仪音眼中的熠熠光芒,秦默抿唇一笑,拉着公仪音起身,“时辰不早了,用过早膳我们便出发吧。” 第239章 正面相怼 车辇驶到秦府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秦默先行下车,又伸手牵了公仪音下了车。站在秦府门口,打量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公仪音心里颇有些百感交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来秦府的次数并不多,每次也不过匆匆一瞥,并未过多停留。前世招了秦默为驸马之后,秦默住在帝姬府,秦氏又对她并不待见,所以婚后从未来过秦府。 今日再来,还是以秦默妻子的身份,这让她的心里不得不有些慨叹。 见公仪音停在门口,目光闪动打量着门口的情形,秦默浅笑一下,牵起她的手淡淡道,“阿音,走吧。”许是感受到公仪音百感交集的复杂心情,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微微低了声音道,“放心吧阿音,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听到秦默温柔的安慰,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微微涌上的不安,也握紧了秦默的手,冲他一笑,点点头道,“好。” 早上的空气清新而凛冽,让她略微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不少。 秦府门口早就候着的女婢见两人下了车,忙迎了上来,朝两人恭谨行礼道,“殿下,九郎,宗主已经在府中等着了,两位这边请。” 公仪音和秦默相视一笑,踏入了秦府。 秦府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清贵而大气,府邸构造精巧雅致,望上去让人赏心悦目。只可惜,这样百年世家钟鸣鼎食的背后,终究还是有着大厦将倾的隐患。 女婢将公仪音带到待客的正厅前。 见两人过来,另有厅外候着的女婢训练有序地迎了上来。先前那引路的女婢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离去。行止间俱是沉稳大气,不愧是百年世家出来的婢仆。 正厅前候着的女婢亦朝两人盈盈一礼,然后挑起厅前的帘子,朝内清脆通报一声,微微一躬身,引了两人入内。 正厅里乌压压坐了一屋的人,公仪音粗粗放眼一扫,顿时感觉秦氏嫡支这一脉各房都来了。听到婢女的来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和秦默看来。 公仪音有两世的积淀,又因长相貌美,从小就习惯了别人密集而的注视,因此对这样的场面并未感到怯场,就连眼中的水波都不曾波动些许,依旧仪态端方地朝前走去。 她知道,这些士族最重姿仪,而皇族之所以不得士族敬重,无非是底蕴不够,所以这第一次亮相,她务必是要给秦家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秦默喜着白衣,今日也不例外,穿了一身素白绣海水纹的常服,腰系白玉带,头簪白玉海水纹发簪,衬得面容一贯的清雅温润。 而公仪音则巧妙地选择了一件月牙白曳地长裙,袖口和裙摆处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白玉兰,与秦默的衣衫色彩正好相呼应。头上也只简单地簪了一只碧玉玉兰簪,显得人清丽雅致,灵动逼人,恍如湖水中缓缓绽放的白莲,摇曳生姿。 两人相携而来,刹那间点亮了整间正厅,就连他们身后射进来的阳光在他们的光芒下也显得黯淡起来。 众人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传说中颇为得宠的重华帝姬。 厅内坐着的人当中,有一部人并未见过公仪音的真容,只从各种渠道听过她各种各样的传闻,本以为他们会见到一个满脸傲慢仪容粗鄙的帝姬,不想此时见到公仪音的真人,顿时推翻了先前心中所有的假设。 眼前这位高贵清华容颜无双的女郎,似乎比他们秦家任何一位嫡女的气质还要出众。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公仪音和秦默已经相携走到了大厅正中站定。 厅内上首自然坐的是满脸肃然的秦氏宗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似乎觉得秦氏宗主比她上次所见时要苍老了不少,也许是秦默的不受掌控,也许是族中事务的纷扰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他原本犀利如鹰隼般的眼中出现了丝丝浑浊。 而他身侧,右侧坐着的是秦默的父亲,秦氏二郎主秦君显,他的左侧,坐着的是公仪音曾见过的秦氏大郎主秦君瑞和三郎主三郎主秦君宝,也就是秦肃的父亲。 公仪音清亮的目光微微一扫,很快低了头,朝秦氏宗主行礼道,“见过祖父。” 秦默也跟着行了一礼,也跟着唤了声“祖父”。若是仔细看,能看出他的眼中情绪有些许的波动,显然没有想到公仪音会主动唤秦氏宗主为祖父。 同样没有想到的,还有秦氏宗主本人。 他犀利的目光盯了公仪音一瞬,面上肃然之色退去些许,沉声道,“殿下真是折煞微臣了。”口里说着折煞,脚下却并不多,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首,分明是心安理得地收了公仪音方才那一礼。 公仪音在心中嗤笑一声。 秦氏宗主既想摆长辈的谱,又要弄出一副敬重皇族的模样来,着实让人觉得可笑。又或者,他这做作的举动中带了几分对自己的试探也说不定。 不过,公仪音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不管自己多么不喜欢秦氏,也不管秦氏的某些人对秦默有不好,这毕竟是秦默生长了这么多年的家,他为了自己已经牺牲了很多,自己也不能一味任性让他难做,这才有了方才叫“祖父”的那一幕。 既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的,公仪音也不会因为秦氏宗主这一个不伦不类的举动便翻脸,反而浅笑一下,又朝秦氏宗主行了个礼,“祖父说笑了,我与阿默已结为夫妻,自然也是秦家的媳妇了,这一声祖父当然是要叫的。祖父若是不嫌弃,可唤我的小字——无忧。”公仪音声音清朗,说话间又彬彬有礼,顿时博得了不少来看戏的秦家人的好感。 唯独一人颇有些不屑一顾,从鼻孔中哼出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还是清晰地落入了公仪音耳中。 公仪音只当不闻,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不卑不亢地看着上首的秦氏宗主,一双玲珑眉目中隐隐光华流转,端的是流风回雪般明澈。 现在秦氏当家之人是秦氏宗主,自己只要不要同他闹得太僵便好。至于其他人的看法,公仪音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果然,公仪音这样谦逊的态度取悦了秦氏宗主,他的语声也变得和缓起来,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无忧这般说,我们做长辈的也就不多加推辞了。”他看向秦默,意有所指道,“阿默啊,你娶了个好媳妇。” 这是向自己和秦默示好的信号了。 公仪音微垂了眼帘,唇角一抹浅淡的弧度掠过。 秦默却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秦默知道。”说话间,缱绻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流转,落在某些人眼里,只觉得无比刺眼。 秦氏宗主一呛,显然没想到秦默会这般回话,愣了片刻方才端回脸上的情绪,看一眼垂首恭谨而立挑不出错处的公仪音一眼,“阿默啊,你带无忧拜见下各位长辈。” 照理,公仪音身为帝姬是不需要经过这一步的,毕竟,她不是秦家普通的媳妇,她是帝姬,代表的是皇族的颜面。秦氏宗主这么说,分明还是想挫挫皇族的锐气,立立自己的威风。 秦默眉头一皱,似有些不满,刚要说话,却感到公仪音在一旁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他侧头一望,见公仪音朝他眨了眨眼,面上是灵动的神情,丝毫没有介怀。 秦默这才咽下心中的不满,凉淡地看秦氏宗主一眼,这才走到秦氏二郎主面前行了个礼道,“父亲。” 公仪音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父亲。” 对于秦氏二郎主,公仪音倒没有太多的反感而排斥,是以态度颇为恭敬。毕竟,不管秦默是不是秦氏子弟,若不是秦氏二郎主,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秦默。 秦氏二郎主感到了公仪音的真心,目光闪了闪,忙出声让他们不用多礼。 秦默接着又介绍了秦氏宗主左侧的秦氏大郎主和三郎主,对于这两人,公仪音只微微欠身,嘴里随秦默唤了声“大伯父”“三叔父”。既不显得无礼,又不失皇族的威严和底气。 两人没有太大的反应,面上神情既不显得热络又不至于太过生疏。倒是公仪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三郎主几眼,对这个秦肃的父亲起了几分兴致。 本以为接下来就轮到各种妯娌姑媳了,没想到秦默却走到下首右侧第一二席前,看向公仪音介绍道,“这两位是四叔父,五叔父。” 公仪音嘴里打着招呼,心中微有讶然。 秦府的四房和五房是秦氏宗主的小妾所生,并未住在乌衣巷的老宅中,早已分出去单住。此次却特意赶了回来,看来秦氏对自己还颇有几分“重视”啊。只是不知,这样的重视,究竟是好是坏呢? 公仪音心中微有心事,面上的笑容却一直明艳招人,彬彬有礼又热情和煦,一副乖巧的模样。 秦家四郎主秦君铭和五郎主秦君佑,一人并未入仕,一人只在朝中挂了个闲职,且与秦府本家联系并不密切,所以并非公仪音重点关注的对象。 秦氏五子拜见忘了,下一个要拜见的,自然就是王氏了。 身为秦默的母亲,她此番坐在左侧第一席,神情间带着惯有的矜贵之气,装扮也是一贯的美艳动人,珠玉翠珰间气质动人,是典型的世家女郎气质。 她的身侧,坐着神情冷淡的秦衍,看向公仪音的眼中透出一抹阴鸷之色。 不得不说,秦默、秦衍和王夫人三人这般站在一起,公仪音便有些明白为何王夫人独宠秦衍,却对秦默不待见还百般怀疑秦默的身世了。因为秦衍同王夫人长得有五分相似,而秦默与王夫人看来,却并无明显的相似之处,也难怪王夫人会觉得秦默是秦氏宗主与外室生的私生子了。 “母亲。”秦默轻唤一声,身音凉淡,没有丝毫波动。 公仪音也欠一欠身,跟着唤一声,并未王夫人行礼。她早就不待见王夫人了,如今见她这一样一副鼻孔朝天的嘴脸,也懒得虚与委蛇。 反正,对于她来说,行礼的话那是给面子,不行礼的话也没有什么礼数上的错处。 见公仪音这样一副敷衍的态度,王夫人原本就阴沉着的面色又垮了垮,连应声都懒得应一声,僵硬地点了点头,就算是回礼了。 秦默对她这样冷漠的态度早就见怪不怪,好在公仪音并未吃亏,便也懒得计较,抬腿朝下一位长辈走去,却见公仪音并未跟上来,不由略带奇色地转头望去,嘴里柔声道,“阿音,过来。” 见秦默看来,公仪音浅浅一笑,眨着澄澈而明亮的大眼睛,目光中似乎带了些不谙世事的天真,“阿默,你怎么就走了?快过来,不要让母亲为难。” 秦默眼睫颤了颤,目露一丝疑惑之色。 却见公仪音笑意盈盈地转向王夫人,面容愈发柔和起来,“我听说民间新妇第一次拜见公公婆母时,婆母一定会有见面礼相赠,我在等着母亲的见面礼呢。”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却似一把尖刀,猛地刺破了王夫人面上平静的伪装,有愕然和恨意自王夫人眼底一片片撕裂开来。 第240章 秦九的身世 是的,王夫人的神情之所以这般难看,是因为她压根就没准备给公仪音见面礼! 王夫人既不待见秦默,自然也不会对公仪音有什么好脸色,此番公仪音前来秦府本就是秦氏宗主的主张,她能出席已经算是给足秦氏宗主面子了,怎么还会给公仪音准备见面礼呢?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公仪音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一时让她面上有些挂不住。 秦府各房明面上看着和气,实则各怀心事,指不定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呢。这么一想,心里头愈发恨恨起来,看着公仪音的目光中也满是不善。 目光掠过王夫人面上冷凝而尴尬的神情,公仪音垂下眼眸掩下眼底的一丝嘲讽。 没错,她当然知道王夫人不会给她准备见面礼,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当众给王夫人个难堪,也好撕下她面上那层清高而伪善的面具。 听公仪音这么一说,秦默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眸中一抹无奈而动容的笑意。 公仪音与王夫人并无交集,会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为自己出气了。王夫人名义上虽是他母亲,但这些年来,两人之间的母子情意早已稀薄。更何况公仪音这般为自己出头,他怎能不配合呢? 唇角勾出一抹浅笑,看着公仪音的眼神中充满了溺爱,声音温润道,“是我的不是了。母亲最重礼仪,自然不会忘了这一桩,幸好阿音记得,否则我们可就失礼了。”他意味深长地说完这话,转了目光带着盈盈浅笑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面上冷静自持的神情愈发裂开来,目色沉沉地看着公仪音和秦默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攥成拳头的手里似乎能拧出水来。 可是她不能发怒。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公仪音又说得在理,她若是动怒,便是她的无礼了。王夫人最是注重颜面仪态,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微微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王夫人嘴角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深沉而清寒的目光在公仪音身上流连几度,终于缓缓开口道,“当然了,无忧第一次来我家,这见面礼自然是有的。”说着,神情自若地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镶金平波纹岫玉手镯来,然后看身后的女婢一眼,示意她呈到公仪音跟前。 公仪音看着女婢手中的岫玉镯子,玉料晶莹剔透,金纹雕刻细致,一看便不是凡品。而且,能得王夫人贴身带着的手镯,必然是她心爱之物。 王夫人这般忍痛割爱,心里定当肉疼得紧吧? 公仪音心中窃笑一声,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欢喜之意,抬目看向王夫人,眼中水波盈盈,惊喜出声道,“母亲要将这么贵重的镯子赠予我么?” 王夫人看着公仪音笑意莹然的面庞,心中恨极,面上偏偏还不能显现出一丝一毫,扯出一抹笑意道,“无忧身份高贵,寻常的钗环首饰怕是入不了你的眼。我想了半天,恐怕也只有我手上这个镯子能勉强拿得出手了,是以并未置入匣中,无忧不要嫌弃才是。” 她这般说来,巧妙地给自己当场褪镯子给公仪音的举动找了个借口,同时又流露出这个镯子对自己的重要性,心中还带了一丝幻想,若公仪音拒绝,她便有理由事后再另补一份礼了。 可惜,公仪音怎会让她如意? 身姿盈盈朝王夫人行了个礼,眉目愈发清隽起来,将镯子套入皓白手腕,欢喜道,“多谢母亲,无忧喜欢得紧呢。” 王夫人脸上的肉抽了抽,眼睁睁地看着公仪音将镯子带在手上,面上笑容愈发僵硬起来。 秦默也不去看王夫人吃瘪的脸色,朝公仪音一笑,示意她跟上自己的步伐,又将厅中剩下的秦氏宗亲一一给公仪音介绍完了。 认亲完毕,秦氏宗主便让人给秦默和公仪音赐座。 众人寒暄了大半个时辰,有那意欲刁难之人,都被公仪音浅笑盈盈地化解了回去,一时众人对公仪音愈发刮目相看起来。 眼见着快到午时了,秦氏宗主开口道,“大家先散了吧,过会一起来用午饭。” 厅内众人应一声是,三三两两起身朝外走去。 秦氏宗主便又看向秦默道,“阿默啊,祖父有些话想同你说,你跟祖父来书房吧。”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祖父,今日我是陪阿音回来的,贸然晾她一人在府中也不大好。改日我再回府来找祖父吧。” 秦氏宗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郁,不过很快便堆起了笑意,叫住正朝外走的一名妙龄女郎,笑着吩咐道,“阿芷,祖父同你九兄有些话要说,你带殿下在府中转转如何?” 被秦氏宗主唤住的那名女郎转身望来,容颜清秀雅致,眉目清朗,虽无十分颜色,却颇有几分动人之处,真真是人淡如菊。 公仪音瞧着她有几分眼熟,稍稍一想便忆起她是秦家三房的女儿,闺名唤作秦芷的,秦肃同父异母的妹妹。上次王夫人寿宴,她还曾见过她,记忆中她的未婚夫似乎正是王氏子弟。 不由心中腹诽,这秦王谢萧几家,果然是盘根错节啊。 秦默也转了目光看去,见是秦芷,眉目一动,心中倒定了几分神。他与这位堂妹虽然算不得熟,但也知道她性子温柔可亲,并不是那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想了想,转回目光看向公仪音,声音中带了几分商量的意味,“阿音,那是我的堂妹秦芷。三房之人,性子和善,你介意让她带你逛逛府上么?我会尽快同祖父谈完去找你的。” 公仪音抿唇笑笑,应下道,“阿默,你不用担心我,快同祖父去吧。” 见她笑意明朗,又知公仪音不是吃亏的性子,秦默这才定了心,起身看向秦氏宗主点点头道,“祖父,那便请吧。” 秦氏宗主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公仪音身上一顿,这才起身同秦默出了正厅,往书房走去。 此时厅中还稀稀落落留了些人,公仪音轻扫一眼,并未放在心上,余光瞟见秦芷朝这边走来,也带了笑转头看去。 “秦芷见过殿下。”她带着女婢行到公仪音跟前,恭恭敬敬朝公仪音行了个礼。 公仪音摆摆手,爽朗一笑道,“方才我也说了,我既然嫁与阿默,便是秦家人了。你也不用唤我殿下,叫嫂子便好。我唤你阿芷可好?” 秦芷微愣,似乎没想到公仪音这般好说话。抬眸看公仪音一眼,很快也带上一抹羞涩的笑意,“是,九嫂。” “那就麻烦阿芷带我逛逛府上了。”公仪音从几后绕出,正要同秦芷一道出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她脚步一顿,转身望去。 原来是王夫人还没离开,正带着女婢朝门口走去,方才那一声冷哼正是从她嘴里发出。见公仪音看过来,她神情冷淡地睨公仪音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女婢分花拂柳离去。 见她这般姿态,公仪音反倒忍俊不禁,轻“呵”一声,摇摇头看向有些尴尬的秦芷,笑得心无芥蒂,“阿芷,走吧。” 秦芷应一声,抬步跟上。 秦氏宗主和秦默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书房门很快被门外守着的仆从关上,有明媚的阳光从窗外倾洒进来,在书房的地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秦氏宗主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尔后负手立于窗前,没有说话。 秦默亦没有开口。 两人皆是心思各异,房中霎时落针可闻,只有窗外的风吹拂窗棱发出的声响。 静默片刻,秦氏宗主缓缓转身,一指书房内的长几开口道,“阿默,坐吧。” 秦默谢过秦氏宗主,整整衣衫坐了下来。 几上有仆从刚换的热茶,秦默伸手取过杯盏,拿起茶壶斟了两杯,一杯递到秦氏宗主跟前,一杯端在了自己手中,纤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阿默和帝姬似乎感情甚笃。”秦氏宗主端起茶盏啜一口,沉沉开口道。 秦默浅笑一声,眼中流淌着细碎的波光,“这是自然,阿音是我亲自求娶的人。我想,祖父也很乐见我找到自己的幸福吧。” 秦氏宗主轻呵一声,抬眼看向他,“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自然深感欣慰,只是若是你的妻子是出自士族那边更好了。阿” “祖父。”秦默放下杯盏,冷冷打断了秦氏宗主的话,“我于阿音已经成亲,祖父再说这些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秦氏宗主长叹一口气,看向他的目光愈发深沉起来,“阿默,你应该也知道,如今秦家虽然表面瞧着依旧光鲜,那内里,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秦默点点头,没有出声。 秦氏宗主又道,“因为你的事,祖父受到了来自族里各方的压力。你大伯父和三叔父极力反对我再将秦氏宗主的位子传给你。” 秦默微微一勾唇,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秦氏宗主之事,全凭祖父做主。若祖父觉得阿默可以胜任,那我定当竭尽全力当好这个宗主。若祖父觉得阿默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也可以另择他人,我绝无怨言。” 秦氏宗主沉沉打量了他一瞬,“阿默,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让我很不放心。人人都想得到的宗主之位,你就当真如此无欲无求吗?” 秦默抬起眼帘,幽深的眼眸与秦氏宗主对视一刻,“祖父说错了,阿默并非无欲无求,只是对自己真正想要的事情,才会竭尽全力去争取。” 秦氏宗主眼中有一瞬间的愕然,很快自嘲地笑笑,“是啊,为了娶到殿下,不惜叛出家族,你这决心,的确够大的。” 听出他话中微微的恼意,秦默也不恼,面上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神情。 “若你坐上了宗主之位,你预备如何?” 秦默眼波微闪,定定看着秦氏宗主,“祖父当真想知道?” “嗯。”秦氏宗主点头。 “若我当上宗主,这头一件事,便是破开士族和皇族之间的坚冰。”秦默声音沉缓,目露坚定。 秦氏宗主眼中一抹怒气闪过,盯着秦默质问道,“是为重华帝姬?” 秦默失笑,眼中流光溢彩,眉眼轻扬间满是睥睨天下的清贵之气,“祖父未免把阿默想得太过自私了。我既答应过您要好好振兴秦氏,做事就不会只处于一己之私。当然,不可否认,这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有利于我和阿音的,但这并非我一开始的出发点。” “怎么说?”秦氏宗主微露沉吟之色。 “如今各大士族外表看着光鲜,实则内里早已腐朽不堪。更何况我们自命清高的所作所为早已让皇族不满已久。士族日渐凋敝,偏生还不服皇族的统治,祖父觉得,长此以往,皇族会甘心么?若我们再这般下去,秦氏身为四大家族之首,很有可能步当年高氏的后尘。这些难道是祖父愿意看到的?” 秦默一一分析来,秦氏宗主的脸色也越听越深沉。 秦默所说的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总不愿深究到那一步,总想着维持现状便好。可是秦默说得对,时代在发展,公仪氏的统治也日益牢固,若有朝一日他们终于对自命清高的士族感到不耐,第一个下手的,便会是秦氏。 要想避免这样情况的发生,唯有秦默才具备引导秦氏走出泥潭的能力。 一则是因为他皇族驸马的身份。二则是放眼如今的整个秦氏,也只有他有这样的魄力和远见了。 听完秦默这一席话,原本对秦默继任宗主之位还有些犹疑的秦氏宗主此刻方才真正下定决心。若秦氏想再度振兴,这宗主之位,非秦默莫属! 一桩心事,到此总算了却。 秦氏宗主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用一种后生可畏的眼光看着秦默,“好!见你如此成竹在胸,祖父也就放心了。祖父在这宗主的位置上怕是坐不了几年了,你要时刻做好准备才是。” 秦默躬身应下,长眉一扬,微有些欲言又止。 秦氏宗主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心情颇为愉悦,见此和颜悦色道,“阿默可是有什么想问的话?但说无妨。” 秦默沉默良久,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显然此时心里有些斗争。 终于,他抬了头,眼底落一片幽深剪影,“还请祖父将阿默的真实身份告知!”往常他虽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总归有些不愿面对这个现实。只是冀州一趟,他发现绫姬身上的玉佩竟同自己手腕上的金莲托月痕迹极为相似,这才不得不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或许,自己当真不是秦氏子弟。 可自己的身世,秦氏宗主应该很清楚才是。若这样的话,他为何还肯将宗主之位传给自己?秦默派去调查的人查到的线索少之又少,索性下定决心问了出来。 秦氏宗主一愣,目光有片刻的闪躲,显然没有想到秦默会在此刻问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秦默紧紧凝视着他的面容,“祖父,秦家养育我多年,不管我是不是母亲所生,秦家对我,仍然有着不可磨灭的养育之恩。只是我总归要搞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与其等着我自己查出来,我想还是祖父亲自告诉我比较好吧?” 他的面容宁和,目光澄澈,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氏宗主,那目光太过犀利明澈,竟让秦氏宗主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蠕动了几番唇瓣,终是长长叹一口气,对着外头候着的仆从吩咐道,“去将二郎主请来。” 秦默心中一跳,有一丝狂喜而不可置信的情绪喷薄而出。 他知道,秦氏宗主这是打算同自己和盘托出了,素来冷静自持的面容也出现了一丝动容。自己查了这么久的身世,终究到了大白于世的这天了么?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门外敲门声响起,才各自从飘远的思绪中回了神。 “宗主,二郎主到了。”门外响起仆从恭谨的声音。 “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正是风尘仆仆的秦君显。 他看一眼秦默,目光很快转向秦氏宗主,“父亲,你找我?” 秦氏宗主指了指对面秦默旁边的坐榻道,“坐下来说。” 秦君显依言坐下,见秦默和秦氏宗主面容凝重,不由生了几分狐疑之色,问询般地抬眼看向秦氏宗主。 秦氏宗主叹一口气,幽幽开口道,“君显啊,也是时候把实情告诉阿默了。” 秦君显微怔,看向秦氏宗主试探道,“父亲是指?” “阿默的真实身世。”秦氏宗主语气沉沉,眼中落一片幽暗之色,颇有些心事重重。 秦君显面上一愣,眼中流露出几抹复杂的神色,压根没想到秦氏宗主此番叫他前来,竟是为了秦默身世之世。因为他们从前便达成过共识,要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的。 他沉默良久,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父亲,我们不是说好让此事成为永远的秘密么?为何?” 秦氏宗主嗤笑一声,语声微冷,“就阿宓那样的表现,你觉得我们还能瞒得住阿默?” 听秦氏宗主提起王夫人的名字,秦君显面上神色愈发复杂起来,带了深深的无奈、后悔、自责,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显出几分落寞和苦楚来。 “好了,阿默也大了,就算我们不说,他总有一天也会查到的。与其让他左猜右想,倒不如从我们口中听来更为直观和真实。”秦氏宗主出言相劝。 秦君显静默片刻,终于缓缓开了口。 他侧了身子看向秦默,一字一顿盯着他的眼眸道,“阿默,你的确不是你母亲亲生的。” 尽管早有猜测,此时听到秦君显亲口承认,秦默的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他当真不是母亲的孩子,也难怪她对自己的态度那般 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秦君显微微叹口气,接着道,“你母亲生你生真正的秦默时早产,是以那孩子生下来便身子不好。他一岁的时候突发高烧,一直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退了烧,脑子却烧坏了。那孩子是你母亲的长子,你母亲自然伤心欲绝。我不忍她日日以泪洗面,千方百计打听到江州有一神医,便带了那孩子前去。等我到了江州之时,却被人告知神医去了冀州。我百般无奈,只得又赶往了冀州。” 秦默压下心中翻滚的巨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听到这里,不由眉头一挑,眼中流露出几抹异色来。 冀州?那不正是百里行和绫姬那个山谷所在的州? 莫非父亲当年要找的神医,正是百里行? ------题外话------ 身世要曝光了吗?啦啦啦 第241章 他究竟是谁? 他心神不定地听着秦君显的话,感觉那声音似乎如同云端传来那般虚幻,朦朦胧胧间听得秦君显的声音继续响起。 “那神医的行踪不定,我到了冀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打探到那神医的居所。好在听说那神医偶尔会出来会诊,我便在一个村落里住了下来。好在老天开眼,我并未等多久便等到了那位神医。可是,那神医脾性却古怪得很,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医治那孩子,还气冲冲地拂袖离去。我无奈之下,只得抱着孩子偷偷跟在了神医身后。” 秦君显的声音中充满了沧桑和世事无常的无奈,他复杂的目光看一眼秦默,叹口气接着往下说,“没想到,那神医所居之处竟然在一座不为人知的山谷里面,我跟在他身后刚进山谷,却不小心被那神医发现。他勃然大怒,反手攻了过来,我只得应战。” 秦默越听越心惊。 山谷,还有这喜怒无常的性子,这么说,父亲当年去找的神医,果然是百里行!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抚了抚眉间,看向秦君显问道,“父亲,你可知这神医的名字?” 秦君显点点头,“他叫百里行,传说是萼族后人。”秦君显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并未注意到秦默眼中的异样,目光看向远方,接着往下说。 秦默眼中情绪波动几许,拢在袖中的手攥了攥。 “那神医不关医术过人,毒术也是一绝,武功亦是不弱,我很快便招架不住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谷中另有一年轻女郎闻讯赶来。” 听到这里,秦默紧蹙的眉头一松,心中思忖,莫非父亲口中的这年轻女郎,便是绫姬? “那人正是神医百里行的妻子,唤作绫姬。幸好她及时赶来,我才得以脱险。与百里行喜怒无常的性子不同,绫姬的性子十分和善,听到我说明来意,示意我先不要着急,安排我先在谷里住了下来,然后帮我劝说百里行。” 他喝了口水,语声陡然变得落寞起来,“只可惜是那孩子没有福分。好不容易等到百里行答应替孩子医治,不料把完脉之后却告诉我,那孩子已经药石罔效了。不仅如此,因为连日奔波,身子越来越弱,已经熬不过半个月了。” 说到这里,秦君显的目光呆呆落在面前的茶盏上,眼中一片灰白,面上满是颓色。 房中有片刻的沉默。 秦氏宗主轻咳一声,看向秦君显安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正如你说的,是那孩子没有福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秦君显怅惘地点点头,抬头朝秦默扯出一抹笑意,“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十分沮丧,不知该如何回来向你母亲交代。这时,绫姬知晓了我的苦恼,给我出了个法子。”他的目光幽幽落在秦默面上,似乎透过他想到了从前许多的往事。 “我在山谷住的那些日子,发现谷中除了百里行和绫姬,还有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儿。当时的绫姬十分年轻,大概不过十六七岁,而百里行却已年近三十,若说那小孩是绫姬和百里行的孩子,又似乎觉得绫姬的年纪太小了些。而且我虽然不知他二人的真实身份,但从他们隐居于山谷可以看出,他们应该是在躲避什么人。” “果然,那日绫姬告诉我,她和百里行的感情并不为家里所容,所以两人才私奔到此。而那孩子确实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他们在出逃路上无意中拾到的。” 听到这里,秦默似联想到了什么,霍然抬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君显,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父亲那孩子就是我,是吗?” 秦君显默然点了点头,默认了秦默的话。 “后来呢?”秦默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追问道。 “百里行性子古怪,又对绫姬有很强的独占欲。绫姬拾到你之后,许是大半重心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所以百里行十分不满,也非常不待见你,经常趁着绫姬不注意拿你试毒。若不是绫姬护你护得紧,你也许早就” “绫姬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又见我忧心忡忡,便提出了一个互换身份的主意。让我将你带回来,假装身体已经痊愈。如此一来,你既能得到很好的抚养,而你母亲,也不会因为失去一个孩子而伤痛欲绝了。”秦君显的声音愈发沉重起来,眼神中也露出了一丝迷茫,似乎在思忖当初那么做究竟是不是值得。 “所以父亲,同意了?”秦默抬起轻颤的眼睫,凉淡出声。 “是。”秦君显长吸一口气,“那种情况下,我没有别的法子,也不想让你母亲失望,左思右想之下,最终还是同意了绫姬的提议。只是有一点,你的左手手腕上,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若不除去,你母亲定然会生疑。” “绫姬求助于百里行,想让他能调配出相应的药水去掉你手上的胎记。只是百里行当时对你已是不耐,压根没有这个耐性再去调配药水。某日,他竟然趁着绫姬和我不注意,直接拿绫姬的玉佩在火上烤热,朝你的胎记烫了下去。”秦君显紧皱了眉头,似乎光是想想着场面就觉得残忍。 “我和绫姬听到你的哭声赶来,发现你手上月牙形胎记的地方果然只剩下烧焦的痕迹。虽然隐隐能看出玉佩的轮廓,但若不仔细看倒也不会露馅。事已至此,我们也没了其他的法子,绫姬只得日益看护着你,不让百里行再有机会下手。” “后来,那孩子果然如百里行所说,没有撑过半个月。他死后,我亲手将他埋葬在了那座山谷里,然后带着你出了谷。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君显说得断断续续,总算将当年之事交代清楚了。 秦默听完他的讲述,心中早已震惊得无以复加。 原来,他手上的金莲脱月的印记竟是这样来的。 原来,百里行、绫姬和他的关系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那么,他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他究竟是谁? 瞧见秦默眼中掀起的汹涌波涛,秦君显也颇为无奈,“当年我抱着你回来了之后,只将此事告知了父亲一人。不想,我还是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本能和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你母亲不知为何,总觉得你不是她亲生的,甚至怀疑你是我在外面偷养的外室之子。 “事已至此,我绝对不能坦白你的身份,只得要死不认。你母亲没了法子,又调查不出我在外面有养外室的任何蛛丝马迹,只得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在你的身上,这也是这些年来,她为何一直对你冷冰冰的原因。” “阿默,你母亲这么多年,也是有苦衷的,我知道她对你并不好。但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体谅体谅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酸。” 秦默目色怔忡,平素极少有波动的淡然面容此时却糅杂了各种复杂的情绪,眼眸愈发幽深黝黑了,眼底深处泛着一抹神秘的海水蓝。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秦君显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 明明已经是回暖的天气,秦默的却出了一身冷汗,周身寒意迫人,仿佛刚从寒潭中爬出一般,面容也毫无血色。 见他这幅模样,秦君显和秦氏宗主无奈对视一眼,缓缓开口道,“阿默,虽然你并非我和你母亲亲生的,但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已把你当做了自己的孩子。现在跟你说这些,也是怕你一直心有介怀,所以才索性说个明白。我希望我方才的一番话,不要改变我们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父子情意。” 和风带着暖暖的湿意,从半开的窗户中漏了进来,卷过秦默的身躯。他身上除了一层薄薄的汗,被风一吹,蒸发殆尽,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凉和痛。 他终于缓缓抬了头,眼中已恢复一片古井无波,看着秦君显,一字一句开口问道,“父亲,你可知当年绫姬和百里行是在何处拾到我的?” 第242章 独占欲 许是他方才的反应太过强烈,这会突然间平静下来,反倒让秦君显和秦氏宗主有一瞬的不适,总觉得这双冷冽的眼眸下面藏了太多太多的情绪,让他们不由地想起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秦君显凝视着秦默,叹一口气,摇摇头道,“我听绫姬提过一次,似乎是在凉州边境,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见秦默眼中的点点亮色陡然暗淡下来,秦君显忙出声安慰,“阿默,你要记住一点,你永远是父亲的儿子,永远是秦氏的子弟!” “对!”秦氏宗主也坚定地点了点头,看向秦默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忧色。 秦默拢在袖中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眼中的眸光却愈发平静起来,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让秦君显和秦氏宗主生出几分隐忧。 暖风时不时吹入房中,秦默身上的汗水被风一吹,全身的毛孔似被全部打开,一种凉薄之气自脚底升起。他闭上眼睛,运气调理了一下紊乱的内息。 原本以为至此他的身世总算能真相大白了,不想事情到了这里却只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死胡同而已。 如今,绫姬和百里行已死,这世上对他身世有头绪的唯一知情者已不在了人世,仅凭一个语焉不详的凉州边境和他手腕上早已模糊的月牙形胎记,他该如何查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沉稳冷静如秦默,这会心中也忍不住涌上一阵深深的悲凉。 感到秦君显和秦氏宗主落在自己面上的担忧目光,秦默终于缓缓睁了眼,朝两人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阿默明白,祖父和父亲请不要担心。” 瞥见他脸上的苍白之意,秦君显有些于心不忍。秦默虽非他亲生,但这么多年下来,不管王夫人怎么想,他早已把秦默当成了亲生儿子,眼下见他这般颓丧,想了想出声道,“阿默,你也别灰心,如果你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或许可以派人再回那个山谷问问绫姬和百里行,也许他们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没用了。 秦默在心中默念一句。 只是他曾去过百里行和绫姬那座山谷之事,他并不想其他人知晓,是以也没反驳,只出声道,“不用了父亲,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说着,又笑了笑,示意秦氏宗主和秦君显不用担心。 秦氏宗主和秦君显对视一眼,眼中仍有些不放心的神色。 “父亲,我的真实身份,除了你和祖父,还有谁知道么?”秦默垂下眼帘,淡问。 秦君显摇摇头,“并无。 “为何不告诉母亲?”秦默微微抬头,凉而淡的目光落在秦君显面上。 “阿宓她太过护犊。若是她确认了你的真实身份,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以便扶持阿衍上位。可是阿衍,并不适合宗主之位。所以我和你祖父一致认为,你的真实身份绝对不能让阿宓知道。” 秦默几不可闻地轻呵一声,眸底一片沉凉的淡。 若是他没有这一身才华,今日的秦家,会否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呢? 秦默一向是看得通透之人。不可否认父亲和祖父对自己是有情意在,可这份情意,在秦氏整个家族的利益面前,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身世,他会继续查。至于秦家这个摊子,既然祖父和父亲这么看好自己,那便接下又如何? 点点头,秦默抬眸看向秦君显和秦氏宗主,“阿默明白了,定然不会辜负祖父和父亲对我的期待。” 秦氏宗主和秦君显听得秦默的保证,不由重重舒一口气。原本还担心告知秦默他的真实身份,会不会让他生出别的想法来,不过好在秦默一向是拎得清的人,他们也算是没有看错人了。 秦氏宗主眼带鼓励地点了点头,思索一番又道,“王家女郎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秦默眉微挑,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略一思索,如实回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便能找出凶手了。” “好。”秦氏宗主语带沉思之色,“那么等此间事了,你同主上告个假,带殿下回一趟天水郡吧。” 秦默眼底有细微的流光泻出,心中有几分猜想,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祖父的意思是?” “殿下虽是皇族,但既然入了我秦家,故郡的宗祠自然是要去拜觐的。另外,也好将殿下的名字录于族谱之上。” 秦氏宗主心里清楚得很,士族式微,如今秦家日后的运势就全维系在秦默身上了。 秦默能力自然是没得说,唯一让他感到担心的就是秦默太过有主见了,譬如此番迎娶重华帝姬一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用秦默,那么,就必须想法设法拢着他一些。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也让秦氏宗主看得通透,秦默分明对重华帝姬在意得很。让秦默带重华帝姬回天水郡,就是给秦默一个讯号,那就是——秦家已经完完全全接纳了重华帝姬。解除了秦默的后顾之忧,他才会毫无保留地帮助秦家重新走上巅峰。 秦氏宗主的心思,秦默自然明了得很,但两方各取所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一旦阿音的名字上了族谱,其他人就算是再有微词也兴不起风浪来了。他不愿阿音在秦家受一丁点的委屈,这天水郡,是必然要去的。 心思转了转,秦默朝秦氏宗主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多谢祖父成全。” 秦氏宗主摆摆手,“诶,说什么成全不成全,殿下本就是我秦家妇了,上族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等你确认好了启程的日期,我会给二弟去书一封,让他早做准备。”秦氏宗主下面还有两个嫡亲弟弟,秦茂邦和秦茂昌,两家都留在了天水郡看守祖宅。秦氏宗主口中的二弟秦茂邦正是族中掌管族谱宗祠事宜之人。 “好,还是祖父考虑得周全。”秦默收敛了方才身上的冰寒之气,眸间光芒微漾。 “好了,我要说的事也说完了,知道你惦记着殿下,便先下去吧。待会一起吃过午饭再回去。”秦氏宗主又道。 “是,阿默先行告退。”秦默站起身来行了个礼,缓缓退出了书房。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秦氏宗主缓缓收回目光,同秦君显对视一眼,眼中浮起几抹复杂的情绪。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君显啊,希望我们做的这个决定是对的。” “放心吧父亲,阿默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的。” “但愿。”秦氏宗主轻应一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不再出声。 和风从秦默推开的门中卷着清新之气吹入,卷起了秦氏宗主和秦君显的大袖宽袍,也吹起了门外秦默的翩翩衣袂。 他在院中顿了顿,很快脚步未停,抬步朝清竹园走去。 回到清竹园,他出声唤了院中的仆从进来,“去看看帝姬现在在哪里。” 仆从应诺退下,不多久,恭谨来报,“九郎,殿下现和阿芷女郎在前院的花园之中。” 冬日已过,春日将近。 天色清朗而明亮,早春的花开得饱满而艳烈,清风吹来阵阵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公仪音和秦芷在花园中踱着步。 她一路边走边看,偶尔听秦芷轻声介绍两句,倒也乐得自在。 公仪音虽来过秦府几次,但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并未这般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打量过府中的景致,此番看来,心中不由赞叹。 草木葱郁,玲珑山石,府中所有的建筑构造布局精妙而大气,不失百年士族的积淀,却又不显得太过沉闷。 再加上秦芷此人,看上去温温柔柔端庄娴雅,似乎是个典型的世家女郎模样,说起话来却颇有几分意趣,相处下来并不觉无趣,倒让公仪音生出一丝惊喜之意。 走了一会,清澈的汀溆池出现在了眼前,一阵微风夹杂着凉淡的水汽扑面而来。 两人走到池边站定。 秦芷看着她微笑着道,“九嫂,此池唤作汀溆,池中其实遍植两色菡萏,若是盛夏过来,便能看到红白二色交相辉映的场景,十分好看。等池中荷花开遍,我再请九嫂过来一观如何?” 公仪音抿唇一笑,欢快应下,“好啊。不过阿芷可能不知道,我曾见过汀溆池莲花遍布的场景呢。” 秦芷微讶,红唇微张,好奇道,“什么时候的事?” 公仪音瞧着秦芷颇有几分投缘,也不隐瞒,轻笑一声道,“去年王夫人寿宴之时,我曾偷偷扮作男装来过秦府。” 秦芷愈发讶异起来,眸中眼波清转,似在回忆着什么。忽然,她秀眉一挑,惊诧的眼光看向公仪音,有些不可思议地捂住檀口道,“九嫂莫不是莫不是那日去熹荫堂找九兄的那两位郎君之一?” 公仪音闻言亦是一诧,“你还记得我?” 秦芷放下手,用力点点头道,“记得,当然记得。九嫂就算是扮作男装,绝色容颜和身上神韵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当时我还在好奇,延尉寺居然还有这么貌美的小郎,没想到竟然是九嫂!” 她笑容明朗,看着公仪音的目光中只有惊诧和恍然,并无其他隐藏的情绪,一派坦荡。 公仪音也被她这样纯粹的笑容感染,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当时性子顽劣,又对破案侦查之事起了兴趣,所以才扮作男装入了延尉寺,让阿芷见笑了。” 秦芷眼中波光粼粼,正如阳光下泛着柔光的汀溆池一般,眉眼轻扬间一抹狭促之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只嘻嘻一笑点点头,也不多说。 公仪音被她看得几分赧意,大概也明白她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投向湖面。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杨柳依依,和风徐徐。汀溆池上凌空一架白玉石桥,石桥上那座八角凉亭上缀着的琉璃瓦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芒。 好一派光风霁月的景象。 秦芷正要邀了公仪音去那凉亭里一坐,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生生打破了这样和谐而静好的景象。 “我就知道宫无忧是你!” 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公仪音蹙了眉头转身看去,这一看,眼里不由泛起了几丝郁色,嘴角的笑容也沉了沉,幽幽墨瞳清冷地打量着来人。 秦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衍比公仪音小半岁有余,却因是男子,身量比公仪音高了大半个头,一袭银白色宽袍大袖,行走间颇有几分名士风度。容颜同王夫人有五分相似,清雅中不失秀丽,只可惜眼中的阴翳之色生生破坏了容颜的俊美。 他眯着眼睛看着公仪音,眼中有令人心惊的色彩,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果然是宫无忧!你果然很早开始就打起了阿兄的主意。” 看来,方才公仪音和秦芷的谈话正被他听到耳里了。 “阿衍,不得对殿下无礼!”听得他如此不善的语气,秦芷一惊,忙轻声呵斥。 秦衍冷冷看秦芷一眼,似乎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语带淡淡的嘲讽,“不是她自己叫我们不用多礼的么?阿姊操心个什么劲儿呢?” 见秦衍用这般语气对自己说话,秦芷面色沉了沉,也冷凝了口气道,“就算她不是殿下,那也是我们的九嫂,对待嫂嫂,你便是这种态度?二伯父和二伯母平日里便是这般教你的?!” “阿姊,你管得太宽了。你让开,我有话同我们的九嫂说。”说到九嫂二字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透出一股子阴测测的味道。 恰好一阵凉风吹过,看着眼前神色怪异的秦衍,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从前那种感觉又从心底浮了上来,让公仪音忍不住生了诧异。 秦衍对自己这种莫名的敌对态度,究竟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秦衍不待见秦默,所以对自己“恨屋及乌?” 她狐疑地盯了秦衍一刻,见他的面色愈来愈黑沉起来,似乎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秦芷被秦衍这种傲慢的态度气得一哆嗦,瞪秦衍一眼,气呼呼道,“九嫂,阿衍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别理他,到别处去吧。”说着,上前两步就来拉公仪音的手。 不想秦衍亦是朝前一跨,大袖一拂,倏地一阵劲风打在脸上,顿时一阵生疼。 秦芷惊叫一声,迫不得已松开刚握住公仪音的手,看向秦衍怒目而视,“秦衍,你太过分了!” “阿姊,我说了,我只需同九嫂说几句话,说完我便走。”秦衍冷冷道,虽是同秦芷说话,目光却是如冰凉的毒蛇一般紧紧黏在公仪音脸上,让她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你”秦芷气不过,还想说话,公仪音却看向她浅浅一笑道,“阿芷,既然阿衍有话同我说,那就请你稍等片刻如何?”说话间亦将“阿衍”两字重重一咬,又冲秦芷眨了眨眼。 秦芷微愣,眼中有些狐疑,不明白公仪音打什么主意。 但看看秦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情以及公仪音成竹在胸的目光,只得咽下了想说的话,带着女婢朝一旁退了退,目光却是紧紧盯着这边,时刻提防着秦衍的举动。 看着秦芷的动作,公仪音心中一暖,又冲她笑笑,这才收了笑容看向秦衍,神情亦变得冷淡起来,看着秦衍冷冷道,“说吧。” 秦衍朝前两步,在她身侧站定,目光幽幽在她白玉无瑕的肌肤上流连,说出的话语冰寒似雪,“你千方百计接近阿兄,究竟有何目的?” 公仪音不妨他问出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失笑。 她好笑地看着秦衍,双手抱臂,言语间带了淡淡的讥讽,“阿衍这话是何意?我接近阿默,自然是心悦于他了。” 秦衍对她这话显然不信,轻嗤一声,目光中的狐疑之色愈发浓重起来,“心悦阿兄?我早已调查过了,你入延尉寺之前,同阿兄压根就没有接触,哪里来的心悦阿兄一说?!” 公仪音眉头一皱。 秦衍居然暗中调查她?!他究竟想做什么? 而且听他言语中的意味,分明是对秦默百般维护,似乎担心自己会伤到秦默一般。难道他同秦默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不堪? 不待公仪音想个透彻,秦衍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响了起来,“怎么?没话说了吧?!你接近阿兄的目的,莫不是为了拉拢士族?!” 什么? 听到秦衍的猜测,公仪音又好笑又好气。听他这口气,竟怀疑自己是安帝派来色诱士族的?为的就是巩固公仪氏的统治?! 她收回心绪,凉淡的目光在秦衍面上一转,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高傲的眼神,一字一顿道,“阿默的美名,整个建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心下好奇,偷偷制造机会见了他一面,不想对他一见钟情,便千方百计混入了延尉寺。不想在这过程中,我被他的性格所吸引,阿默也对我起了不一样的情意,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块。怎么,阿衍觉得这过程可有什么问题?!” 听得公仪音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起她同秦默是如何相互爱慕的过程,秦衍一恼,犀利的目光狠狠瞪着公仪音,嘴中啐一句,“不知羞耻!” 凉风卷着这四字吹入公仪音耳中,不知为何,公仪音竟听出了一股落寞的意味。 公仪音怒极反笑,容颜更平添几分娇媚,“我不知羞耻?!不是你想听的么?!这不知羞耻的罪名安到你身上,似乎更为恰当呢!”她容颜盛怒,眸光愈发流彩逼人,竟衬得这满园的湖光山色也失了颜色,让秦衍不自在地转了目光,一时竟不敢直视于她。 心里头却是涌上一股浓重的悲哀,这般艳光四射的女子,难怪阿兄不顾祖父的反对,也要一意孤心娶她为妻。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脑海中浮起秦默那张清朗绝伦的脸,脸上犹疑的神情很快被一抹坚毅所取代。 不!阿兄那么好的人!没有任何女子能配得上他!任何人也不能! 这个念头一起,心中顷刻间又被怒火填满,重新抬了头看向公仪音,语气冰冷,“你别在这里巧言令色!若我发现你对阿兄的心有一丝一毫的不单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眼中神情有着灼热的炽烈,直愣愣地看着公仪音,似乎想将公仪音烤成灰烬一般。 公仪音被他眼中的诡异神情所震住,一时竟忘了接话。因为她分明看到,方才秦衍的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独占欲。 刹那间,脑中浮上一个想法,竟让她倏然间出了一身冷汗,惊骇地盯着秦衍料峭孤绝的容颜。 ------题外话------ ——感谢以下妹纸的鼓励—— 花花:妃妃、rel、若卿 钻钻:若卿、妃妃、rel(哈哈,这三位妹纸承包夭夭的花花钻钻区,爱你们) 月票:2972、秦忆梦、菀菀、小沐沐、elsog、清欢 评价票:小沐沐 么么哒( ̄3)(e ̄) 第243章 龙阳之好 那独占欲,分明不会是对自己,那么便是对秦默了? 公仪音瞠大了一双琳琅美目,满目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秦衍,眸光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之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秦默可是他的亲兄长啊?! 虽则当今士族间龙阳分桃之癖并非奇事,但秦衍这心思,分明是啊!尽管从血缘上来说秦默并非秦衍的嫡亲兄长,但两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且秦衍并不知这个中内情,怎么会怎么会生出这般“龌龊”的思想?! 公仪音越想越觉惊骇,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在这样和暖的阳光下,她却感到全身发冷,身上有细细的冷汗渗出,再被凉风一吹,如针尖一般扎得人生疼。 如果秦衍真对秦默起了不一样的心思,那么所有的一切,从前对自己的抵触,现在对自己的仇视,一切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许是她眼中的震惊之色太过强烈,秦衍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心中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搓了搓手臂强自镇定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我告诉你,我说到做到!” 公仪音又定定地看了他一瞬,忽而上前两步,微微仰头凝视着秦衍幽深的双眸,声音压低,却是一字一句清晰地飘入秦衍的耳中。 她问,“秦衍,你这么不待见我,是因为嫉妒么?” 公仪音的语声轻飘飘的,话中的含义,却重逾千斤,带了些冰冷,带了些凝肃,听得秦衍的心猛地一跳,慌乱地垂下眼睫避开公仪音审视的眼神。 见他这般慌张的神情,公仪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呆呆愣在原地,心中百味杂陈。 竟然真是如此 秦衍很快回了神,抬头恶狠狠瞪她一眼,“你瞎说什么?!” 然而秦衍此时否认已然晚了,因为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公仪音愈发觉得手脚冰凉起来,眸中一抹异样的神情,紧紧盯着秦衍肌肉抖动的脸颊,不由自主朝后退了几步。 秦衍看着她这般模样,心里头一惊,知道她怕是猜到了什么,脸上肌肉猛地一抽搐,跟着上前两步紧盯着她,一字一句恶狠狠道,“你最好不要在阿兄面前乱嚼舌根!否则,我若下地狱,定会拖着你陪我一起!” 他的神情太过狰狞,公仪音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猛然生了几分警惕之心,一手按住了手腕上的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衍的举动。 若秦衍胆敢再向前一步,她这手镯里的银针可就不客气了。 许是秦衍的声音太过大了些,立在不远处一直凝神注视着这边动静的秦芷一惊,急急走上前来,恰好撞见秦衍通红含煞的目光,不由神情一凛,看向公仪音急问,“九嫂,出什么事了?” 公仪音摇摇头,没有多说,一把拉住秦芷的手,朝汀溆池的另一侧走去,嘴里只道,“我们走!” “不许走!”秦衍担心公仪音会将自己的心思抖落出去,哪敢轻易放他离开,身形一移,扬手挡在了公仪音和秦芷面前,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愈发恶狠狠了。 公仪音心一横,正待按下镯子上的暗扣,却听得不远处一声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传来,“阿衍,你这是在做什么?” 公仪音紧绷的神情蓦地一松,不由自主舒口气,扣在手腕上的手也放了下来,如释重负地看向来人,眼中波光盈盈。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跟秦衍正面起冲突,还好他来得及时。 来者正是一脸凝肃的秦默。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公仪音搂入怀中,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声音中带了一丝紧张,“阿音,你没事吧?” 公仪音摇摇头,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示意秦默不用担心。 见公仪音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不像受了伤的模样,又见一旁的秦芷亦是无恙,秦默这才冷了脸色看向面前不知所措的秦衍,声音中裹着寒冰,“阿衍,你想干什么?!” “阿兄,我”见秦默这副提防而戒备的神情,秦肃心内一痛,再看看他紧紧搂在怀中的公仪音,愈发觉得眼前的情景刺眼起来。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想开口解释什么。 目色阴鸷地看一眼面色渐渐恢复红润的公仪音,再不说话,竟扭头转身飞奔而去。 看着秦衍逃也似的身影,再感受到怀中公仪音微凉的温度,秦默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沉沉异色,微眯了眼眸定定看了秦衍的背影一瞬,这才收回目光。 “阿芷,方才有劳你带阿音游园了。”秦默看向秦芷,神情散去些许方才的寒意。 秦芷忙行了个礼,有些不好意思道,“九兄客气了,方才阿衍非得同九嫂说话,阿芷也没拦住,还九嫂白白受了惊吓。” “不关你的事。”秦默微微露出一抹浅笑,“你先回房去吧,我带阿音回清竹园就好。” 秦芷咬了咬唇,略带担忧地看了看公仪音,终究还是应一声,盈盈一礼后带着女婢离去。 “阿默”方才发现的真相太过震撼,公仪音不知该从何说起,抬了眸光看着近在咫尺的秦默,眼中有万般神色闪过。 秦默亦是微叹一口气,松开揽住她肩膀的手,改为轻轻牵住她,心事重重道,“回房再说罢。” 见秦默一脸心事的模样,公仪音愈发狐疑起来,秦默很少有如此喜怒形于色的时候,莫非秦氏宗主同秦默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见秦默心情不佳,一路也未多话,同秦默一道回了清竹园。 公仪音先进了房间,刚想转身同身后的秦默说话,岂料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身后“砰”的一声房门合拢的声音。 她神情本就一直绷着,乍听得着这声响,蓦然一惊,慌忙转身朝后瞧去。 不想还没有看清秦默的面上神情,便被秦默一把拉入怀中,身子无力地倚在她的身上,浑身散发出哀凉的气息。 公仪音愈发心惊。 她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秦默,心里愈发焦急起来,身子一动,刚要急急出声,秦默却将头搁在她的肩头,语声沉郁,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阿音,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公仪音闻言,轻启的红唇又轻轻合上了,双手缓缓抱住秦默的腰肢。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能做的,就是无条件支持秦默。 幽幽寒竹香混合着公仪音身上的幽香在两人鼻端缠绕,耳边是彼此灼热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一如两人此时的心绪。 除此之外,房中再无其他声响。 不知抱了多久,秦默终于松开了公仪音。 公仪音忧心忡忡地抬目看向秦默,他的眸中笼着冷冽的雾气,一双好看的剑眉蹙作一团,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显然心绪十分不佳。 她拉着秦默在软榻上坐下,吩咐人上了茶进来。 待小厮退出房间,公仪音拿起茶盏替秦默斟了杯茶,然后递至他的唇边,柔声道,“来,阿默,先喝口水。” 秦默却不接,只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小口。 公仪音放下茶盏,回头看到秦默面上郁色舒展了几分。 她微叹一口气,清莹的目光凝视着秦默,“阿默,你这样着实让我有些担心。我不知道秦氏宗主同你说了什么,你若是现在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听到公仪音这话,秦默久久不曾动弹的眼眸终于转了转,目色怔忡地看向公仪音,盯了她半晌,眼中才似恢复了几分清明。 “阿音”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中却是带了几分嘶哑。 “我在。”公仪音的声音愈发轻柔起来,握两只手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凉得沁人,心中愈发担忧起来。 秦默反手握住公仪音的手,闪烁的眸光紧紧凝视着公仪音的眼眸,沉沉开口道,“阿音,祖父把我的身世告诉我了。” 公仪音被握住的手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秦默道,“你是说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秦默自嘲地一笑,“是,也不是。” 见公仪音面露不解之色,秦默调整好紊乱的思绪,将方才秦君显的话同公仪音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房中顿时陷入诡异的宁静。 公仪音瞠着双目,眼中有一团火焰跳跃。 没想到秦默与绫姬和百里行的关系竟然是这样,也没想到就连秦家二郎主和秦氏宗主都不知道秦默的真实身份。 难怪秦默如此颓丧,想来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世之谜总算可以真相大白,却不曾想他们只是从一个迷宫走到了另一个迷宫的入口。 公仪音一时间觉得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紧紧握住他凉淡的手,希望借此能给他些安慰。 这时,门外传来仆从通禀的声音。 “九郎,殿下,前头已经摆了饭,宗主请两位移步前厅。” 公仪音有些担忧地看向秦默,迟疑道,“阿默,你可以吗?要不,就说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吧?” 秦默勾出一抹笑意,虽然浅淡,眼中却总算有了流光闪烁。 “无碍。”他似想通了一般,长长吐尽心中浊气,面上恢复温润之色,朝公仪音歉意一笑,“阿音,让你担心了。” 公仪音抿着唇瓣摇摇头,眼中的忧色却并未减少半分,“阿默,你真的没事了么?” 秦默默默公仪音的脸颊,“真的没事了。方才只是觉得查了许久的线索突然之间又回到了原点,有些不甘心罢了。但转念一想,有阿音一直陪在我身侧,上苍待我已是不薄,实在没必要再怨天尤人。身世,我会接着查。但就算最终查出来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不是么?所有我又何苦纠结于此呢?” 见秦默当真想通了,公仪音这才长长舒口气,面上也露出了点点明媚的笑意,“你想通了就好,方才可真是吓坏我了。” 本想同他提一提秦衍的事,只是想到秦默方才已经有过一次“惊心动魄”的“意料之外”了,不想他再徒增烦恼,话临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只道,“阿默,我们走吧,别让其他人久等了。” 说罢,刚欲起身,手却被秦默一把拉住。 “怎么了阿默?”公仪音诧异转身。 秦默凝望着她,眼中落一片幽深剪影,“阿音,方才阿衍因何为难于你?” 公仪音一怔,有些为难地低了头。 见公仪音这神情,秦默的眉尖蹙了蹙,声音却愈发轻柔起来,“阿音,同我说说可好?” 公仪音心中思忖一番,抬了头道,“我回帝姬府再同你说可好?” 秦默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瞬,点点头道,“好。”遂不多问,起身牵着她往前厅走去。公仪音舒一口气,转身的瞬间,没有注意到秦默的眸中一闪而过的幽芒。 意料之中的,秦衍称病没有出席午宴。 见此状况,秦默的目色愈发沉了。 相安无事用完午饭,就连王夫人也没有作出什么幺蛾子,只快速吃完饭回房去了,看也不看公仪音和秦默。 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并不放在心上。 用过午饭,稍稍休整一会,秦默便提出告辞。秦氏宗主和秦君显留不住,亲自送了两人到府门处。 “你们得空多回来看看。”秦氏宗主眸光微闪,眼中万千感慨最后只汇成重逾千斤的一句话。 秦默和公仪音点点头应下,同秦氏宗主和秦君显告了别,转身上了帝姬府的车辇。 阳光如同细碎的金子一般洒在车辇之上,反射着织锦的柔光,熠熠闪烁。牛车的影子倒映在青石板的街上,被阳光拉出老长的影子。 踏着和暖的阳光,秦默和公仪音回到了重华帝姬府。 进了聆音园,阿灵和阿素进来伺候两人换了常服,见两人面色都不大好,识趣地没有多说,行礼后退了出去。 公仪音转目看一眼院中。 院子里中了好些长青的花木,凌霄花架下的秋千上缠绕着的藤蔓上也已发出了新芽,远远望去,一片绿意盎然。有细碎如流金的阳光透过藤蔓洒在秋千之上,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象。 这么一对比,顿时觉得房里头憋闷了不少。 她转头看向秦默,“阿默,陪我去院中走走?” 秦默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公仪音径直走到秋千前坐下,秦默刚待绕至她身后替她推这秋千,却见公仪音朝旁挪了挪,一拍身旁的空位道,“阿默,坐我旁边吧。” 秦默笑笑,依言坐了下来,手就势搂住公仪音的纤腰。 公仪音的头轻轻靠在秦默肩头,目光落在院中嶙峋的太白山石山,眼中雾气缭绕,语声幽幽道,“阿默,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生气,你偷偷跑到帝姬府来,当时我们也是这般坐在秋千上说着话的。” 秦默浅浅一笑,“自然记得。当时你从王泓处得知了我同王家有婚约的消息,怒不可遏,还说要同我划清干系呢。”说话间带了丝宠溺的意味。 公仪音想起当时自己的莽撞和心高气傲,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想想这些事仿佛还发生在昨日,掐指一算却也已一年了。 这一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她始料未及的事。这么一想,原来很早之前,事情的发展就因她的重生而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不过好在,身旁的人没有变,她重生一世的意义还在。 公仪音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挽住秦默的胳膊,目光从太白山石上下移,落到假山下那一汪清泉中摆尾游动的鱼儿之上。 鱼儿游得欢快,漾起一阵阵的涟漪,这般生机勃勃,看得公仪音心头的怅然也消散了几分。 她没有转头,可是她能感到秦默缱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调整了一番心中混乱的心绪,公仪音终于转头朝秦默望去。 “阿默,关于秦衍” 秦默长眉一挑,认真的凝视着公仪音的眼眸。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默微微皱了眉头,思索了片刻方道,“阿衍性子有些乖张阴沉,偶尔喜欢闯祸,但总得来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不过阿衍自幼长于母亲膝下,我却是由祖父亲自抚养长大,是以对他的了解也不过一二。” 公仪音低垂了头,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将秦衍的心思透露给秦默听,毕竟,她也只是根据秦衍的神情推测出来的而已。 万一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呢? 见公仪音面露犹疑之色,秦默笑笑,“怎么了阿音?为何突然问起阿衍?” 公仪音呐呐道,“我我不知该不该说?” 秦默面上笑意温润如春风,“阿音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罢。便是说得不对又有何妨?” 听秦默这般说,公仪音略略定了几分心,想了想开口道,“阿默,我觉得秦衍对你的感情似乎不一般” 秦默一怔,紧紧凝视着公仪音的眉眼,不解道,“阿音这个不一般做何解?” 公仪音微微红了脸颊,低垂了头道,“也许是我多心,不过从前我就觉得他对我有莫名的敌意,但也没做多想。今日他找了我谈话,质问我接近你的目的时,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看到了狂热和独占欲” 她说到后面,有些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但以秦默的通透,又如何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面上清和的笑意登时淡了去。 夕阳渐渐西斜,斜晖脉脉,照在太白山石下的清泉上,反射出粼粼波光。水中几尾游鱼的色泽,在温柔的阳光下显得愈发鲜明而夺目。 秦默似被这夺目的光芒和色泽刺痛了双目,闭了闭双眸,压下眼底隐隐升上的雾气。 公仪音抬目看着秦默,不知接下去该如何开口。 秦默同秦衍虽不亲厚,但到底一直把秦衍当弟弟对待,此时乍一听得他对自己起了这么龌龊的情感,心里头一阵压抑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难怪难怪他会对公仪音有种莫名的仇视,难怪那日在清竹园,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阿兄,她配不上你!” “阿兄,你怎么能有喜欢的人呢?你不应该有喜欢的人的” 当时只觉这话有些怪异,现在想来,分明是他心迹的剖明! 时下龙阳断袖之事成风,对此秦默并无太多想法。感情中没有对错,也无关乎性别。虽然不排除大多数人只是狎弄娈童小倌,但也有少部分人是真心相爱的。所以他对于此事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可是,此事骤然之间落在了他的头上,而且对他起了异样想法的居然是他一直当嫡亲弟弟对待的秦衍,这让他如何能反应过来? 一时心中恶心之感排山倒海而来。 ------题外话------ 今天木有二更了,掩面逃走~ 第244章 鸳鸯浴 见秦默久久未曾出声,公仪音担忧地抬目看向他。 他的目光幽暗中透着一抹异色,如夜空熠熠发光的星辰,又如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恍恍惚惚让人看不透彻。 公仪音目光闪了闪,一咬唇瓣,缓缓开口道,“那个阿默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定。” “不。”秦默轻轻摇头,缓缓吐出一字。细碎的阳光透过头顶缠绕的藤蔓投射下来,在秦默的面上绘出斑驳的光影,面上神情也显得格外恍惚。 听得秦默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公仪音面上显出一丝动容之色。 这么说秦默也发现了秦衍的异样?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攥住秦默胳膊的手紧了紧,神情间浮上丝丝喟叹。 沉默了一刻,秦默缓缓转头看向他,眼中是微带迷离的神色,沙哑着开口道,“阿音,抱歉,因我之故,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 公仪音知道他说的是秦衍对自己的为难,抿唇摇摇头,神情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半晌,终于低低开口道,“阿默,我没有关系。只是日后你该如何面对他?” 秦默别开眼,目光也落在清泉中那几尾摆尾游曳的红鱼之上,神情恢复素有的淡漠清冷。眼中的迷离之色也渐渐退去,显出一丝清空明净来。 “他本就是妄念,我自然不会给他再痴想下去的机会。” 说罢,朝公仪音笑笑,显出一丝春风拂面般的柔软来,“阿音不必为我担忧,左右我如今已不住在秦府,同他碰面的次数并不多。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我的这种总会散去的。更何况,他如今年纪还小,分不清自己对我的情感也未可知。” 见秦默面上神色恢复如常,公仪音松一口气,头靠在他的肩膀之上,略带感慨道,“我原本以为秦衍对你应该是嫉妒和不满才是,谁曾想” 秦默亦是慨然地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公仪音有意舒缓一下方才凝重的气氛,开玩笑道,“本以为京中那些女郎对你的思慕已经够我头疼了,没想到阿默的魅力竟然男女通吃啊。” 秦默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我怎么听出了一股子幸灾乐祸的意味?” 公仪音嘻嘻一笑,赶忙否认,“哪有,我这是感到高兴呢,说明我眼光好呀。” 秦默知道公仪音有意逗他开心,笑着摇摇头,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见太阳渐渐落山,天气转凉,遂起身进屋。 用过晚饭,略歇了一会,秦默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前来回话,便去了前厅。 公仪音一人在房中待着颇觉无趣,顺手从书架上取下百里行的医毒笔记看了起来。 百里行的笔记虽然有厚厚一本,但公仪音自从得到这本手札开始,得空便会翻看几页,几个月下来,笔记中记载的知识早已烂熟于心,再加上时不时去太医院实地操作一番,这段时间医学药理知识突飞猛进,便是连先前从未涉足过的毒术,也有了不小的进步。 但她深知学入逆水行舟,丝毫不敢懈怠,尽管这些日子忙着查案和成亲,医毒知识的学习也丝毫没有落下。 阿灵从屋外端了查进来,见公仪音聚精会神的模样,不敢出声打扰。轻手轻脚地将茶盏置于公仪音手旁,又走到烛台旁挑亮了些,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凉风透过未关紧的窗户泄进来,吹起公仪音鬓边的碎发,衬得肌肤如玉似雪。可她澄澈的眼神,却半分也未从书上挪开。 一时间,房中只听得到翻书页的沙沙声响和漏壶里滴答的滴漏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觉得有些累了,抬起目光伸了伸懒腰,看一眼漏壶的刻度,不由微惊。 不知不觉竟然过了一个时辰了,可是秦默怎的还未回来? 她合上书本,起身走到窗户前将窗扉推开。 虽然已是早春,夜晚的风还带着些凉意,公仪音原本有些混沌的头脑被凉风一吹,顿时觉得清醒了不少。 她在窗旁立了片刻,刚要转身唤阿灵和阿素替她准备好沐浴用品,却正好听得房门开合声响起,只当是阿灵或者阿素,也未转身,随口道,“阿灵,九郎是不是还未回来?你先替我备好沐浴用品和热水吧。” 话音刚落,听得身后一声低低轻笑声响起,公仪音诧异转身,却见秦默正关上房门朝她走来。 “阿默,你回来啦?!” 见到秦默,公仪音的目光倏地被点亮,语声也变得轻快起来。 秦默笑着走到公仪音身旁,将她圈在怀中,略带戏谑道,“阿音要沐浴了?” 公仪音点点头,“方才看了会书,有些困了,正准备叫阿灵和阿素备水呢,你便回来了。”她拉着秦默在窗旁的软榻上坐下,奇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王韵的案子有进展了?” 见公仪音说起正事,秦默也收起了脸上佻达的笑意,点点头沉吟道,“那十盒玉肌膏的下落已经查明,果然,除了皇后房中的那盒下落不明,其他九盒都在主上赏赐的各人手里。” “果然如此?!”听言,公仪音眉微挑,并无多少诧异。只是,令她诧异的是,秦默是如何知道的皇后处的玉肌膏不见了的? 父皇赏赐给自己的玉肌膏,当日从宫中回来她便检查过了,幸得还在原处。只是其他手中有玉肌膏的人,多是朝中重臣亦或是得宠嫔妃,秦默哪里来的途径调查?为了不打草惊蛇,显然不会直接上门调查。 公仪音眼中一抹狐疑之色,曳了眼角看着秦默,“阿默,你是如何查出的?” 秦默一笑,眼中颇有几分不羁的风流倜傥,“阿音不是说过我的情报网很厉害么?这点消息还是打探得出的。” 公仪音愈发讶然,瞠大了双目道,“连秋水宫都插了你的人?!” 秦默笑而不语。 这便是默认了。 公仪音又是诧异又是慨叹,“阿默,你这情报网如此庞大,得经营了多久啊?该不会从给你小时候就开始了吧?” “没有这么夸张”秦默笑笑,浑不在意道,“也不过六七年之久而已。” 秦默现今十九岁,六七年前,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时候? 公仪音的目光停留在秦默身上许久,不由咂舌。这般高瞻远瞩,这般杀伐果敢,真真是叫人望尘莫及啊? 她心中唏嘘面刻,抬了头道,“那么我们明日进宫吗?” 秦默点点头,“此案需尽快解决,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以免皇后得到风声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明日一早便进宫。” 公仪音点点头,一直悬着的心定了些许,不知不觉间一阵困意袭来,不由以袖掩面打了个呵欠。 秦默见状,笑着道,“阿音困了?不若早点沐浴完就寝吧?” 公仪音点点头,懒洋洋地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吩咐两人下去准备沐浴的用品和热水。 不多时,阿素来报说已经准备好了,请公仪音往后殿去。 公仪音应一声,瞥一眼秦默,“阿默,我先沐浴去了。” 秦默点点头。 她朝其清浅一笑,起身随着阿素出了寝殿。 因天气还有些凉意,殿中的雕花小窗未开,只开了屋顶一扇透气的天窗,浴池四角的纯银镂花香炉里点着凝神静气的苏合香,袅袅轻烟混合着浴池中升起的腾腾热气,恍如人间仙境一般。 公仪音绕过迎面那道海棠花梨木十八扇屏风,穿过梁上垂下的素色纱幔,走到了白玉浴池前。 阿灵和阿素伺候着她脱去层层衣衫,伺候着她从白玉阶梯处缓缓走到池中,然后拿起皂角香胰替公仪音擦起背来。 浴池中部的白玉石上托起莲花形的白石盆,有从帝姬府后引来的温泉活水从中心引出,源源不断流入池中。浴池一角有控制白石盆底端开合的机括,平日里不用的时候便将机括关上,虽构造精巧,亦不显得过于奢华。 净完身子,公仪音朝两人挥挥手,示意她们先退出去,自己需要再泡一会。 两人会意,行礼后退到了殿外。 公仪音靠在浴池壁上,肩膀以下都没入池水之中,微阖了眼睛闭目养神。池水温度适宜,加了几味香料,全身的五脏六腑都似被打开,让人心旷神怡。 雾气升腾,公仪音泡着泡着渐渐起了几分倦意,正要出声唤了阿灵阿素进来伺候她更衣,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响起。有了方才之事,公仪音敏感地听出了这脚步与阿灵阿素的有几分不同,扭头一望,却见秦默缓步而来,身上只着白色里衣,露出大片莹白肌肤,看得公仪音面色一红。 “阿默”她害羞地将池水中的花瓣揽至胸前,看着秦默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怎么来了?” “等了阿音一会儿,见你还没回房,有些等不及了,便过来了。”秦默浅笑,眼中一脸无辜的神色。 “那个我好了你等下我马上叫了阿灵和阿素进来伺候我更衣。” “我一来阿灵便好了吗?”秦默走到池边蹲下,直视着公仪音的微漾的眸光,面上颇有些委屈。 “啊?”公仪音一愣,怔怔地看着秦默,眼眸似被雾气氤氲,下意识地眨了眨,却觉面前秦默的容颜愈发精致起来。 不知为何额,觉得脸上愈发灼热起来,也不知是这殿中的温度太高了,还是看着秦默的容颜有些心猿意马了。 秦默轻轻一笑,目光从她灿若桃李的面上缓缓下移,白玉池中池水微漾,水面漂浮着的花瓣也跟着一晃一晃的,重重花瓣下,有雪白山峦若隐若现,看得秦默不由有几分血脉喷张。 公仪音敏感地感到秦默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前,慌忙拿手挡住,身子朝后退一两步,警惕地看着秦默娇嗔道,“喂,你看哪呢?” “看该看的地方。”秦默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你先出去”公仪音又羞又恼,叠声娇脆道。却不料她的声音因羞涩而有几分颤抖,听在秦默眼中却愈发像撒娇一般。 他看着公仪音的眸子中灼亮如星辰,轻轻勾唇一笑,站起了身。 公仪音只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刚待松一口气,却见秦默将手放在腰间一扯,腰带松松落地,身上仅剩的里衣也从肩头下滑,露出紧致莹润的肌肤,肌理分明。如此一来,他全身上下便只剩下一条亵裤了。 “啊!”公仪音不妨他突然有此举动,尖叫一声,慌忙捂住了脸。不想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将胸前的花瓣拂开了些,如此一来,雪白细腻的肌肤在池水中若隐若现,愈发显得魅惑勾人。 她等了一会,耳边似乎没听到秦默的动静,心里头像是百爪挠心一般,又有些羞涩,又想看看秦默究竟在做什么。 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微微张开了捂住眼睛的五指,透过指缝朝秦默望去。 也不知秦默是不是有感应,深邃如夜空的眸子竟也直直朝公仪音望来,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他勾唇略带邪肆的一笑,又缓缓朝前走了几步,在公仪音身侧的浴池旁蹲下,用微哑而沉冽的声音一字一句缓缓道,“如此夜色,总要做些什么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不是?” 公仪音不甘被他吃得死死的,索性放下双手,目光直直地朝秦默望去,唇一嘟,声音中带了几分娇憨和赌气道,“你想做什么?” “阿音觉得呢?”秦默的声音愈发有了磁性,带着淡淡的诱哄,听得公仪音心中一酥。 目光一一掠过他健壮的胸膛,紧致的纤腰,竟觉心中那团火似愈烧愈烈。 自己和秦默已是夫妻,又早已“坦诚相待”过,还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这么一想,公仪音顿时觉得心中的羞涩之情退去不少,她紧紧凝视着秦默俊朗如玉的容颜一瞬,忽而似想通了什么似的,绽放出一抹明艳的笑意,眼角一扬,伸出中指轻轻挑起秦默的下颚,用一种魅惑的口吻道,“不若,与我共浴如何?” 说着,另一只手勾上秦默的脖子,用力一带,只听得“噗通”一声,秦默已翻身跃入水中,并顺势将手一勾,搂住了公仪音的纤腰,一把将其揽至怀中。 两人身子紧密贴合,只听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一时之间,池水的温度似热得发烫。 秦默轻笑一声,俯身吻了下来。 一时间,水波荡漾,鱼戏莲叶间,池底镌刻的鱼纹花影也似祸国来了一般,随着水波还转涌荡。 夜色旖旎无边。 翌日清晨。 公仪音从酣睡中悠悠醒转,目光瞧见窗外已天光大亮,用手一摸,发现枕边一空,秦默并不在榻上,顿时没了睡衣,坐起身唤着屋外的阿灵和阿素。 昨夜虽然浴池中好一番嬉戏,但秦默怜公仪音今日还要同着他一道入宫,“手下”留了情,并未太过折腾,所以公仪音昨夜睡得倒也安稳,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 阿灵和阿素应声而入,手中端着梳洗的用具。 “九郎呢?”公仪音掀开被褥下了榻,看向阿灵。 阿灵抿唇轻笑一声,“九郎已经起了,似乎在外院布置着什么,吩咐婢子们不必打扰殿下,只待殿下醒了收拾好之后再引了您到前厅去。” 公仪音闻言,知道秦默怕是准备今日入宫之事去了,也不多问,只吩咐阿灵和阿素速速替她装扮妥当。 尔后用略略用了些早饭,听到秦默急着赶去前院并未用早饭,遂让阿灵取了些糕点带上,同她一道急急匆匆赶往了前院。 ------题外话------ 抱歉,传晚了( ̄ ̄) 第245章 流珠认罪 到了前院,秦默已经准备妥当,见公仪音过来,清和一笑,迎上前来道,“阿音,睡得可好?” 公仪音点点头,看一眼阿灵手中的食盒道,“你还未用早饭吧?我让阿灵拿了些糕点,你快吃了再进宫吧。” 秦默淡笑一声,只是眉头紧锁,声音中亦有些急色,“无妨,拿着车上吃便是。我们尽快入宫。” 见他神色微有严峻之色,公仪音知晓事情恐有变,不由焦急道,“怎么了?” “我让人看住毛培,不让他去暗中通风报信。不想今日毛培出恭时却莫名其妙消失了,这会怕是已经在皇后宫中了,我们得趁着皇后还未做好万全准备,赶紧入宫。”秦默语速飞快,一面接过阿灵手中的食盒。 公仪音一惊,当下也不多说,吩咐阿灵留在府中,自己跟在秦默身后匆匆上了入宫的车辇。 荆彦早已带了一队延尉寺的衙役在宫城外候着了,见帝姬府的车辇飞驰而来,忙迎了上去。 车辇停住,秦默挑起帘子,露出半张精致容颜,“宫中情况如何?” 荆彦朝他行了个礼,沉声道,“幸得早上主上去了皇后宫中,我们的人在秋水宫门口堵住了毛培,没能让他同皇后通上气。只是”荆彦顿了顿,眉目间闪过一丝忧色,“我们将毛培带走时,似乎被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婢流珠瞧见了。” 秦默微蹙了眉头,沉声道,“速速入宫!” 帘子垂下,子笙驾着车辇急急朝承天门驶去,荆彦忙带领着那对衙役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到承天门下了车,出示令牌后,一行人也不多做停留,径直朝秋水宫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秋水宫已然在望。清晨稀薄的雾气还未散去,缭绕在秋水宫五色琉璃砌成的屋顶上空,九重屋瓦,琼楼玉宇,仿若天上宫阙。 公仪音沉沉打量一眼,眸中有不加掩饰的憎恶神态。 皇后那般蛇蝎心肠之人,实在不配住在这样绝美的宫殿中。 公仪音愤愤一想,余光却瞟到秋水宫中有人走出,转眼一看,竟是带着内侍宫婢而出的安帝,不由一喜,与秦默对视一眼,急急奔了上去。 “父皇!” 清脆的声音响起,安帝脚步一顿,抬目正见公仪音如小鸟一般正朝自己扑来,不由堆起满面笑意,看着公仪音到了跟前,诧异道,“今日重华怎的这么早便进宫了。” 公仪音收敛了面上笑意,看一眼安帝身后的九重宫阙,面容沉肃道,“今日重华和驸马一道进宫,正是为了王家女郎遇害一事而来。” 安帝一怔,目光紧紧定在公仪音面上,声音略带了怔忡,“王韵遇害一案?那怎的到秋水宫来了?可是知道朕在这里?” 公仪音摇摇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厉色,“重华和驸马今日,是为皇后而来。不过父皇能在这里,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安帝很快便听明白了公仪音话中的含义,禁不住扬了眉头,愈发诧异,“你是说王韵遇害一案竟同皇后有关?” 公仪音不想在此过多耗费时间,点点头,言简意赅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父皇同我们一道进殿,向皇后问个究竟。” 安帝的脸色也倏地沉了下来,看一眼公仪音沉然的面色,又看一眼她身后的秦默,点头应下,转身率先朝秋水殿中而去。 公仪音与秦默对视一眼,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见安帝去而复返,门口候着的宫婢忙不迭行礼,刚要出声通报,安帝却猛地一摆手。身旁的刘邴会意,压低了声音看向那两名宫婢道,“别出声。” 宫婢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见安帝面色不大好,也不敢再多说,诺诺应了退至一边。 安帝同公仪音一道,大步跨入了殿中。 殿内并没有皇后的踪影,只有几名垂首恭谨而立的宫婢。公仪音看向离她最近的一名宫婢,压低了声音问道,“皇后呢?” 见一行人怒气冲冲而来,宫婢一愣,不知发生了何事,怔在原地忘了回话。 公仪音面露不郁之色,又将方才的话耐着性子问了一遍,语气中已带上了不快。 宫婢身子一颤,忙不迭跪下,口中道,“皇后在内殿。” “内殿还有谁?” “还有流珠姑姑。”宫婢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 “起来吧。”公仪音再不看她,转头朝着安帝道,“父皇,皇后身边的这个流珠也有鬼,我想为了打草惊蛇,还请父皇同我亲自去一趟内殿将皇后唤出如何?” 安帝见公仪音面容如此肃整,心里头愈发狐疑起来,点点头,同公仪音一道往内殿走去。 转过一道紫檀嵌象牙螺钿牡丹凤纹屏风,眼前是由细小东珠缀成的帘子。帘子后的情形隐隐绰绰,勉强能看到皇后正坐在软榻上,而流珠正半蹲在她身侧,在她耳边低低说着什么。 公仪音面色一沉,快步上前打起帘子,请了安帝进内殿。 莹润东珠碰撞发出的清泠之声在安静的殿内蓦地响起,软榻上的皇后和身旁的流珠猛然一惊,不约而同朝门口望来。 见到公仪音和安帝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皇后的脸色蓦然一边。她很快垂下头掩下眸底的心虚和震惊之色,再抬眼时面上已是一派灿然笑意。 流珠已然直起身子退至了一边,恭谨地垂着头,看不出心中所想。 皇后则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陛下怎么回来了?可是在妾这里落了什么东西?”又看一眼安帝身侧的公仪音,“重华也在呢?什么风把你吹到秋水宫来了?” 公仪音神情冷淡,面上不为所动,只道,“请皇后出外殿一谈。” 皇后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面上只狐疑挑眉,假意不解道,“重华,你神色有些不大好,可是除了什么事?” 公仪音凉淡勾唇一笑,审视的目光在皇后面上一顿,“皇后出去便知道了。” 皇后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微微握了握,尽量不让自己的神情泄露半分端倪,浅笑一声道,“既然这样,陛下请吧。” 公仪音清冽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她身后的流珠之上,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笑意,“流珠姑姑也一道吧。” 流珠眼皮一跳,福身应诺,跟在几人后面,一道出了内殿。 见到秦默带着一队衙役已在殿中候着,皇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睫羽抖了抖,讪笑着看向公仪音道,“重华,这是何意?” 公仪音眼露讥诮,瞥她一眼却并不接话,只先看向安帝道,“父皇请先落座吧。”说罢,示意刘邴搀着安帝在上首的席位坐下。 待安帝坐好,公仪音这才看向皇后,声音凉郁了不少,“皇后也坐吧。” 皇后勉强笑笑,心神不定地坐了下来,看上去面色无异,实则一双眼睛不住地在公仪音和秦默面上打量。 方才安帝刚走,流珠便急急进来,说是有要事汇报,岂料才刚说了几个字,安帝他们便去而复返,生生打断了她们的谈话,流珠无奈,只得退至了一旁。 皇后心中惴惴不安。 方才流珠说的那几个字中似乎隐隐提到了御药房的提督正内侍毛培,其他事情一概没来得及说,心中忍不住左思右想起来。 毛培?毛培那里会出什么事呢? 御药房虽不是宫中什么大的机构部门,却是极为紧要的一处。平素里用药的机会虽算不得多,但病来如山倒,只有用了合适的药材,这病才能好得更快。再者,若是有人在药材中做文章,很多时候连什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皇后一进宫便盯上了御药房。这么多年的经营下来,总算将御药房的提督内侍换成了自己的人,其间的内侍中也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这才安了心。 不想此番流珠突然急急提到毛培之事,会是因为什么呢? 皇后心中百转千回,瞟一眼公仪音和秦默面上冷冽的神色,心里头愈发打起了小鼓,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保养得当的手指因紧张而微微泛白。 “皇后可知我们今日前来为了何事?”公仪音看着她,淡淡开了口。 皇后今日穿了一身石榴色宫装,层层叠叠,繁复而雍容,灿然灼目,恍如春花一般娇艳的颜色。她柔顺的面容从容而端庄,仿佛永远都是这样母仪天下的韵致。然而当公仪音问出这一句话,她的瞳孔猛地一缩,有什么微光闪过,快得来不及抓住。 公仪音心中淡然一笑。 看来,皇后已起了警惕之心。也正如此,她能断定,方才流珠定然没同皇后说上几句话便被他们打断了。这般一想,心中愈发定了心。 皇后暗暗定了定神,不让自己显出一丝怯弱和心虚来,似笑非笑地睨公仪音一眼,“重华这话说得有意思。若只陛下一人来,我倒是不觉奇怪。只是”她的目光在公仪音和秦默面上一扫,“不知重华和驸马带这么多人来我秋水宫,却又是为何呢?” 公仪音微笑着,恰如清秋的朝露,清澈而柔美,然而那眼中的一抹灼灼亮色却看得皇后心中微惊。她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道,“此番前来,却是为了王韵在宫中离奇身亡一案。” 皇后攥成拳头的手一紧,长长指甲掐入掌中,疼得她倒吸一阵凉气。然而她终究是见惯风浪之人,只睫毛一抖,露出一抹狐疑之色,“王家女郎一案?莫不是我宫中有何知情之人?” 公仪音看向秦默。 秦默微一点头,冲着旁边的荆彦招了招手。 荆彦会意,出声道,“带人进来。” 很快,有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口。 皇后心中一紧,急急看去。便是上首的安帝,也挺直了身子望去。 被衙役带进来的是一脸颓败之色的阿正。 皇后见到这熟悉的面容,脸色蓦地一白。好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缓缓而来的阿正脸上,无人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情。只公仪音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见她神情的变幻,心中愈发定了几分。 看来,皇后与阿正,的确认识! 安帝看着被带进来的阿正,沉声开口道,“秦爱卿,莫不是阿正招了?” 秦默看向安帝行了个礼,不急不缓开口道,“陛下还记得,那日臣在阿正房中搜出了阿正涂抹伤疤用的玉肌膏么?” “这是自然!玉肌膏乃宫中圣品,怎的就跑到了一个小小的内侍房中?这其中定有猫腻!”安帝语气沉然。 听到玉肌膏三个字,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额头上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趁人不备,她有些慌乱地看身侧的流珠一眼,却见流珠也是满目急色,顿时心里头七上八下起来,只得尽量定了心神,不让人看出端倪去。 秦默道,“微臣正是根据这玉肌膏,推断出了阿正的幕后指使之人与秋水宫有关。”他只说幕后之人与秋水宫有关,并未直接点出皇后的嫌疑。 可皇后本就心虚,一听顿时慌了,脸色一沉,直直看向秦默道,“秦寺卿这话是何意?” 秦默淡淡一笑,“皇后请稍安勿躁。”他微微一顿,接着往下说,“正如方才陛下所说,玉肌膏乃宫中圣品,非常人可得。臣已经问过御药房的提督内侍毛培,得知今年御药房所产玉肌膏不过十盒,且所有玉肌膏的流向去处都有记载。臣派人查了这十盒玉肌膏如今的下落,发现其他九盒都还在陛下赏赐之人的手中。而剩下一盒,陛下正是赐给了皇后。不知皇后手中的这一盒玉肌膏,如今何在?” 皇后悚然一惊。 没错,阿正手中那盒玉肌膏,的确是她命人给他的! 阿正本就是她安插在御药房之人。当日王韵无意间听见了她的秘密,不能留于人世,只是若贸然用秋水宫之人,最后难免追查到自己身上。左思右想,还是派了宫里的云芙去将阿正找来。 本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不想当日阿正将王韵杀死后第二天,急急忙忙跑来秋水宫,说自己的手背被王韵抓破,请她帮忙掩饰。她本是怕阿正漏了口风,想除之而后快,不想阿正却看透了她的心思,跪在地上道,自己此番来秋水宫许多人知晓,若是自己暴毙,她定然也会有嫌疑。 心中恨恨,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先稳住他,并命流珠取了珍贵的玉肌膏来让他拿回去敷在伤口处。一面又让人暗暗出宫控制住阿正的家人,以防被他反咬一口。 本以为事情至此便绝了隐患,不想竟在一盒小小的玉肌膏上露了马脚! 她心中涌上一阵深深的绝望,只是仍不愿这么快便认输。假意一愣,垂眸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尔后偏了头看向一旁的流珠,用一种愤愤不平的语气道,“流珠,快取了我的玉肌膏出来给秦寺卿看看,以免他以为我竟同这小小的内侍有什么牵扯。” 流珠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打量了皇后一瞬,很快低了头应一声是,朝几人行礼后进了内殿。 其他人便在原地等着。 秦默和公仪音面上神情淡然依旧,安帝神色略显焦灼,唯独皇后,一言不发地垂着眼帘,面色一片死白,看不出心中所想。 皇后到底是在后宫中沉浮多年之人,到了这种境地居然还沉得下气。 公仪音心中慨叹一句,却也知事到如今,皇后并没有了其他法子,是以也不急,安静得立在原地候着。 流珠去得有些久。 正当安帝有些不耐放要差人去内殿看看之际,却听得帘栊声响,流珠从内殿走了出来,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安帝瞟一眼她空无一物的手,沉了脸色道,“怎么?莫不是朕赐给皇后的那盒玉肌膏已不在秋水宫?!” 流珠“砰”的一声跪下,身子瑟缩着,朝安帝磕着头道,“陛下明鉴,婢子明明将那玉肌膏好好地收在了妆奁匣中,可方才进去一找,竟不知所踪!” 安帝冷笑一声,“偏生我们要看的时候便不知所踪?!这借口也着实拙劣了些!” 他说完这话,也不看流珠,只冷冷地转眼看向皇后,“皇后,事到如今,若说王韵之死同你没有干系,朕却是不信的!” 皇后慌忙从席后绕到殿中,惊呼一声跪了下来,口中直呼冤枉,“陛下明鉴啊,妾既不认识这御药房的内侍,也与王家女郎并不认识,缘何要加害于她?一定是有人趁机陷害妾,请陛下明察!”说罢,以头抢地哭得梨花带雨。 安帝却不为所动,只看向秦默道,“秦爱卿,你接着说。” 秦默应一声是,“王家女郎身上有一小鸟玉佩,玉上有裂缝,应是不慎掉落在地所致,却非直直扑到在地时磕到的裂缝,只能说明王家女郎的玉佩曾经遗落在某处。许是王家女郎在宫中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慌乱之下遗落了玉佩。幕后之人发现玉佩,心中惊悚,慌忙派人杀了王家女郎,却不想王家女郎的指甲缝内却留下了杀人犯的痕迹。” 他凉淡的目光看向皇后,“皇后要杀王家女郎,并不需要与其熟识,也并不需要同她有私怨。一切只因她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罢了。” 安帝听到这里,脸色已然一片铁青。 秦默不说这番话之前,他并未多想,可此时心中却浮现了许多个猜想。到底是什么秘密?让皇后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在宫中杀害一位世家女郎?! 安帝素来疑心重,就算皇后直呼冤枉,他看向皇后的眸光中已经变了神色。 皇后心中一片绝望。 事已至此,就算秦默他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王韵之死与自己有关,但在安帝心中,已经默认了自己是有罪的。就算她不以幕后指使论处,日后她在安帝心目中的形象,也别想在恢复。 而更为可怕的事,一旦安帝认定自己有什么秘密瞒着她,定会不顾一切掘地三尺也要将这秘密挖出来。到时候,自己和那人苦心经营的一切是不是从此毁于一旦? 她不敢往深处想,脑中一片嗡嗡之声,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怎么办?该怎么办? 看着皇后渐渐转为煞白的面色,安帝眸中的怒气也达到了顶峰,正要叫人进来拖了皇后下去。却听得她身侧另有一道坚定的声音响起。 “陛下,婢子认罪!此事皇后着实不知情!” 几人扭头朝出声之人望去。 却正是满身狼狈的流珠! 她的额头早已磕得红肿,面色也是一片煞白,只那双眸子中,漏出一两分公仪音看不懂的神色。 谁能想到,流珠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认罪了! ------题外话------ 朕这几日不在状态,更新较少,心中实是惭愧,众爱妃莫怪! 即日起恢复二更,劳众爱妃奔走相告! 另秦九爱妃身世一事,不日入天水郡,便可一窥真相,望众爱妃稍安勿躁! 请接受朕的么么哒! 以上来自精分的夭夭 第246章 以身殉主(二更) 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流珠会突然认罪,纷纷诧异不已。 殿内有一瞬间诡谲的安静。 安帝最先反应过来,皱了眉头看向流珠,语声冷厉,“流珠,你是皇后的宫婢,就算你认罪,也没法说明此事与皇后无关!” 流珠却朝安帝面色凝重地磕了磕头,眼中有一抹坚毅的神情,“陛下,一人做事一人当!皇后待婢子极好,若因婢子之故连累皇后,婢子心中着实难安。” 她说得干脆利落,眼中的情意不似作假,看在安帝眼中,不由也迟疑了几分。 安帝对皇后虽并无多少感情,但他与皇后到底是少年夫妻,两人一路扶持走来,皇后替他打点偌大后宫,免除他的后顾之忧,一直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陆氏,当初在他即位之时亦是出了不少力的。 安帝看向皇后。 她双膝跪在地上,素来端庄贤美的容颜如今如同被风吹雨打的花朵,娇艳不在,只剩下零落的颓色。双眸中一片灰蒙蒙,目光怔怔定格在流珠面上,似有没有回过神来的诧异,似有被背叛的不解与气愤。 安帝眸中的神色微微闪了闪。 同床二十多载,他潜意识里似乎并不愿意相信皇后是这般狠毒之人。 如今看到皇后面上神色,又见如今见流珠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心中有一丝动摇,沉吟片刻,看向流珠冷冷道,“说下去!” 公仪音一直紧紧凝视着皇后和安帝的神情。 见安帝这般发话,垂眸冷冷一笑,眼中一抹讥诮闪过。 父皇他果真还是不愿意怀疑皇后呢。 这一刻,她居然觉得心里有些冷。 方才来时明明还艳阳高照的天气,此时却飘来大片的云朵,遮蔽了耀眼的阳光,殿中的光线刹那间暗淡了下来。又有悠悠凉风自殿外吹入,带起满袖生凉。 听到安帝的话,流珠又是恭恭敬敬一磕头,未有迟疑,语声嘶哑地接着往下说,“秦寺卿说得没错,婢子之所以会让阿正杀了王韵,是因为她撞见了婢子的秘密。”她的声音中带了丝狠厉,让人莫名地一颤。 一直低垂着的头的阿正终于抬起了头,神情莫辨地看流珠一眼,眼中一片死灰。 “什么秘密?”安帝面色铁青,语声愈加沉厉。 流珠凄凉一笑,眼中有一抹异样的眸色闪过,“深宫寂寥,婢子与人有了私情。不想赏梅宴那日同人私会之际正被王家女郎撞见,婢子恐她出去乱说,会坏了婢子的前程,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找到阿正,让他帮婢子杀了王家女郎。” 她虽说得有板有眼,公仪音却是不信的,冷冷地盯着流珠道,“你不过一届宫婢,阿正缘何要听你的话去做那杀人的勾当?” 流珠看着她,原本俏丽的容颜转瞬灰白,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字一句没有半点起伏,“婢子粗通医理,入宫前机缘巧合下同阿正相识,治好了他母亲的病,自此,阿正便视婢子为救命恩人。那日婢子找到阿正,跪求他帮自己这个忙。阿正无奈,只得应了下来。” 皇后眼中笼罩的雾气更深了。 安帝的神情却有些许松动,看向跪在地上的阿正问道,“阿正,流珠所言是否属实?!” 阿正抬了头,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掠过安帝,在皇后面上微微一顿,最后定格在流珠冷然的面容之上,勾一勾唇露出一抹近乎绝望的笑意。 皇后见他神色有异,恐节外生枝,在宽大袍袖的掩护下朝阿正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阿正如今已被擒,横竖都是一死,可他的家人如今还在皇后手中,皇后此举,正是让阿正掂量掂量自己的回话,否则其家人势必性命不保。 阿正身子微微一颤,却又是颓然垂首,声音中没了任何生气,只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字,“是。” “荒唐!”安帝袍袖一拂,伸出手一指流珠,“便是为了这么个原因,你就要害了一条人命?!” 流珠的身子匍匐在地,只不说话。 安帝痛心疾首地看向秦默,“秦爱卿,你看这事该怎么收场?!” “父皇!”听出安帝明显想结案的意思,公仪音一急,出声唤道。 “重华还有何事?”安帝向她看来,面上依旧是慈爱的神情。 可公仪音的心,却一寸寸凉如冰雪。 流珠招供的话,虽无明显破绽。可就为了一个私会偷情被人发现之事,当真犯得着去杀害一个人么?更何况,阿正又真的会为了昔日救母之恩而铤而走险成为杀人犯?! 不管别人如何想,她是绝对不信的! 公仪音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讽笑意,“父皇就不问问流珠的情郎是谁么?!” 安帝一怔,似猜想起这处疑点,皱了眉头复又看回流珠,“流珠,与你私会之人是谁?!” 流珠扭头看向公仪音,下颌线条紧绷,眼中一抹看不通透的神色。她定定看了公仪音几眼,忽而讥讽一笑,眼底突然有什么情绪蓦地碎裂开来。 公仪音心中猛然一惊,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刚要说话,却见流珠突然转了目光看向皇后,朝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语气哽咽,情真意切道,“皇后待婢子亲厚,可惜婢子福薄,不能再侍奉您左右,请您万万保重凤体。” 公仪音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加浓烈,看着流珠眼中流露出的诀别之意,暗暗一惊,刚待出声,却见流珠的脸上忽然由白转青,紧接着,双目缓缓闭上,手一垂,再无动静。 皇后先是怔怔的神情,忽而似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扑到流珠身侧,晃着她的身子道,“流珠!流珠!流珠你别死!” 她哭得情真意切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在公仪音眼中,却愈加地心烦起来! 流珠这举动,分明是铁了心替皇后背下了这锅!如此这般死心塌地,皇后还真是驭下有方啊!她心中冷笑连连,也不看皇后痛哭流涕的模样,只冷冷地看向上首的安帝。 安帝面露怔忡之色,显然没料到流珠突然之间会自杀,神情有些发怔。 公仪音也不说话,只死死盯住他。 片刻,安帝终于回了神,看向皇后道,“皇后节哀,流珠做出这种事,实在是死有余辜,你不必为她感到悲伤。”说罢,又出声唤了殿外候着的女婢进来吩咐道,“扶皇后先进内殿歇着。” 皇后依旧在伏地痛哭,鬓边钗环乱摇,面上脂粉被泪水冲出一道道的泪迹。可她似浑然不觉,眼中一片深浓的哀恸之色。 公仪音冷眼瞧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本是气急,却突然之间平静了下来。 皇后对流珠的感情不似作假,她哭得也许是情真意切,可这并不能抹杀她曾经做过的一切。只是她这般作态,恐又博得了安帝的几分好感吧! 转目朝上首一瞧,果不其然看到安帝的眼中露出一抹怜悯而疼惜的神色,朝身旁的刘邴使了个眼色。 刘邴会意,忙上前指挥着宫婢将皇后搀扶进了内殿。 皇后被人扶走之后,安帝叹口气,沉沉看向秦默,“此案多亏了秦爱卿的观察入微,才能从这么细小的证据中推演出真凶。朕也总算能对王家有个交代了。” 父皇,您真的相信流珠便是真凶么? 还是您不敢再让阿默往深处查,因为,您害怕事情的真相?流珠自裁,在您看来或许是最好的办法吧!既不会在前朝后宫掀起轩然大波,又能给王氏一个交代。 她的神情愈发冷冽,一双明澈的慧眼紧紧盯着安帝,竟再不起一丝波澜。 “陛下,能否请太医来检查一下流珠的尸体。”秦默清朗立于殿中,声音不大,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 安帝不知他意欲何为,点点头示意刘邴去请。 秦默却又加了一句,“烦请将赵太医请来。” 刘邴应一声,匆匆而去。很快,赵太医就跟在他身后来了长秋宫。 “微臣参见陛下,见过殿下。” 赵太医急匆匆被刘邴找来,不知所谓何事,见殿内气氛有些凝重,也不敢多问,只忙不迭行礼。 “免礼吧。”安帝道,又看向秦默,“秦爱卿,你想要赵太医如何做?” 秦默行礼谢过,走到赵太医旁低语了几句,又请安帝遣了殿内闲杂人等先出殿外候着。 赵太医闻言一惊,赶忙走到流珠的尸体旁蹲了下来,一面观察着流珠的面色,一面打开医药箱取出一套银针来。 他取出几根银针,极快地扎在了流珠身上的几处穴位之上,然后请在场的众人稍等片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赵太医伸手将银针拔出,很快,有紫黑色的血从流珠苍白的嘴角流出,衬得其面容愈发狰狞可怖起来。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公仪音不禁皱了眉头。 之前赵太医检查薛逸海所中之毒时,也是用的这样的手法。莫非流珠服的毒正是噬心散?! 赵太医掏出帕子拭了拭流珠嘴角的血液,然后放到鼻下轻轻一嗅,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如何?”秦默看向他问道。 赵太医放下帕子,语气愈发沉重起来,“的确是噬心散。” “噬心散?”安帝大惊,“你是说流珠服下的毒是噬心散?” 赵太医点点头应是。 “流珠怎么会有噬心散的?!” “陛下,微臣怀疑,流珠很有可能是萼族之人!”秦默看一眼流珠的尸首,又看回安帝缓缓说道。 “什么?!”安帝满目大骇。经薛府一案,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将萼族与高氏联系在一起,示意听到流珠是萼族人时,心中涌上一种强烈的不安。 “秦爱卿,你如何能确定?!”安帝心中还有一丝侥幸,沉沉发问。 “陛下不如请了宫婢将流珠的手臂用热水擦拭一番便知。”秦默道。 对于萼族之人手臂上会绘族花之事,安帝亦有所耳闻,闻言忙让刘邴下去安排。 很快,有宫婢端着热水进来。 流珠已死,又是罪犯,早已谈不上“清白”一说。宫婢在刘邴的示意下,将流珠的袖子挽至手臂上方,然后用帕子沾了热水将流珠的两边胳膊都细细擦拭了一番。 很快,流珠的右手手臂上有线条显出,渐渐的,完整的图形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果然是一朵含苞怒放的紫萼花! 安帝一脸悚然,跌坐在席上,“她她怎么会是萼族之人?” 刘邴忙挥手让那名宫婢退下,赶到安帝身旁替他顺着气道,“陛下请保重龙体。” 安帝定了定神看向秦默,“秦爱卿,你怎么看?” 秦默神情淡渺,语声亦是凉薄,“微臣只是见流珠死后的症状同薛府一案中常夫人的死后情形颇为相似,所以斗胆一猜。至于流珠为何是萼族人士,我想,这点陛下怕是要亲自问皇后才是。” 安帝回头看一眼被紫檀嵌象牙螺钿牡丹凤纹屏风和东珠帘子隔断的内殿,眼中有复杂的情绪闪过,他张了张唇,似想要说什么,终是显出一丝颓唐之色,声音喑哑而缓慢,“罢了,待皇后醒来,朕会亲自问明的!” 说罢,转头看一眼殿中流珠的尸体,“来人,将其尸体拖下去!” 殿外有内侍应声而入,很快抬着流珠的尸体出了大殿。 安帝看向秦默和公仪音,“秦爱卿,此案就到此为止吧,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与重华又是新婚燕尔,多抽些时间陪陪她罢。” 秦默神情未变,躬身应是。 一旁公仪音的眸色却愈发冷了起来,似笼了千年不化的寒冰,冷冷地睨着安帝,不发一言。 似感到公仪音周身气息的沉郁,安帝别了眼看来,微笑着道,“阿音似乎心情不大好?可是怨秦爱卿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看着安帝慈眉善目的容颜,她很想明明白白问出来,父皇,你当真相信皇后在此案中是无辜的么? 话偶读已经到嘴边了,却听得秦默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说到此事,微臣正有一事要求陛下。” 安帝的注意力被秦默吸引,笑着道,“秦爱卿但说无妨。” 秦默便说起了想过几日带公仪音去天水郡一事。 安帝闻言朗声一笑,“去天水郡?这是好事啊!朕允了!你们啊,在天水郡多待几日,权当散散心了,不必急着回来。” “微臣谢过陛下了。”秦默道,又看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何尝不明白秦默的意思,只得也不甘不愿地说了一句,“多谢父皇。” “好啦!此案既破,朕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重华,你同秦爱卿一道留下陪朕用完午膳再回去吧。” 公仪音唇边挤出一抹笑意,为难道,“父皇,重华还得回府准备去天水郡的事,估计不能留宫里陪您用午膳了。” “这样啊。”安帝面上有一丝落寞之色闪过,“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也有自己的事要忙,那你便去吧。去天水郡之前来宫里同朕道个别。” “是。”公仪音低头恭顺应了。 “那朕便先回宫了,你们也回吧。”说罢,示意刘邴一眼,抬步走出了长秋宫。 待安帝走了,公仪音也不想在长秋宫多待,随秦默一道走出了大殿。 荆彦带着那队衙役先行将王韵尸体运往义庄了,是以两人也不着急,在宫中慢慢走着。 公仪音心情不大好,只默默走在秦默身侧,并不开口说话。 午日的阳光微有些热烈,直直洒在公仪音的头顶。这样灿烂的阳光总归有些刺眼,公仪音似有些不适地微眯了一双雪眸,眼底有着朦胧的雾气。 秦默知公仪音现在心情并不好。 只是此处不必帝姬府,一切需谨言慎行才是,因而也未多说,只伸出手握住公仪音垂在身侧的柔荑,微微用力一握,握住了她掌心的凉意。 公仪音抬头柔柔一笑,眼中一抹灼眼的光亮。 如今也只有在秦默面前,她才能笑得这般心无芥蒂,这般澄澈而不含一丝杂质了。 两人闲庭信步般走到了承天门处,莫子笙正靠在车辕上等着他们。见两人相携而出,忙迎了上来,关切道,“案子可都解决了?” “算是吧。”秦默点点头。 见两人的气压似有些不对,莫子笙也没有继续问,挑起帘子刚要请了两人进去,却听得身后有车轮的骨碌声传来。 公仪音转头一看,不由目色一愣,整个人僵在原地。 朝承天门驶来的那辆车辇华美而富丽,公仪音亦是十分熟悉,正是公仪楚府上的车辇。 她并不好奇会在此处碰到公仪楚,让她怔忡的是,驭车之人。 洵墨! 尽管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因秦默而失了分寸,可再次见到那张熟悉而刻骨铭心的容颜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公仪音的心绪还是有些许的波动。 秦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眸色冷了冷。 昭华帝姬府的牛车行到几人面前停下,驭车的洵墨显然也见到了公仪音,不由也是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朝公仪音行了个礼,“奴才见过殿下。” “殿下?!”车厢内传来一把带刺的声音,“重华在这里?” 话音落,车厢的车帘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挑起,指甲上涂着的大红丹蔻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很快,公仪楚那张写满傲气的脸探了出来,瞟一眼公仪音和秦默,尖声尖气道,“哟,在宫门处也能碰到重华你,咱么还真是有缘啊。” 公仪音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阿姊说笑了。”她方才对皇后踹了一肚子气,这会见到公仪楚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一脸爱理非理的神情。 公仪楚被公仪音的冷脸一呛,眉头一转道,“你这么早入宫做什么?”目光在秦默面上游移片刻,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含枪带棒道,“该不会是大早上带着你这好驸马向父皇献殷勤去了吧?” 公仪音冷冷一笑,“阿姊有这闲心管我,不如快点去长秋宫看看皇后吧。” 公仪楚眉头一拧,尖声道,“我母后怎么了?” 公仪音凉淡地睨着她,目光紧紧定在她阴沉的面容之上,“怎么了?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公仪楚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恨恨地看着公仪音,忽而怒气反笑,“公仪音,你存心逗我玩是不是?!母妃好好的能出什么事?你不就是想看我失态的模样么?” 公仪音讥讽地一笑,“你若不信便算了。我只告诉你,流珠死了。” “什么?!”公仪楚身子一抖,面上大骇,刚待细问,公仪音却不再看她,扭头进了车厢。秦默更加不会理她,也跟在公仪音后面上了车。 待两人坐定,莫子笙一扬手中的鞭子,牛车缓缓朝远处驶去。 看着车辇很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公仪楚狠狠一跺脚,愤然扭头看向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秦默,冷声道,“在这等着!” 说罢,带了身后的沉香紫檀急急往长秋宫去了。 第247章 三人行 公仪音本就因方才安帝的态度而心有不忿,方才又碰到公仪楚,这会子心中郁郁,坐在车中也不说话,一脸怏怏之色。 秦默知她心中不大痛快,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和声细语道,“阿音何苦为了那起子人坏了心情?不必理会便是。” 公仪音知道他说的是公仪楚,抬头朝他挤出一抹笑意,“阿姊那种人,我自然不放在心上。阿默,你知道的,我分明是为了父皇而生气。” 秦默淡淡一笑,“我何尝不明白?方才若不是我插话,你恐怕要同主上问个明白了吧?” 公仪音语声闷闷,“你既知道,为何方才还要阻我?” 秦默敛了几分笑意,劝道,“你明知安帝心中明镜儿似的,他不说,自然就是存了包庇皇后之心,你又何苦非要惹得他不快,到时候不讨好的还不是你自己?” “那不成此事就这么揭过了不成?明明是皇后命人下的毒手,却被流珠背了锅,我想想就觉得来气。”公仪音一脸不服。 “你知道的,陆氏在主上继位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若是此事扯出皇后来,难免要在朝堂上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我想,这也是主上不愿意我们再继续追查下去的原因吧。再者,我们并无确凿的证据,若贸然指控皇后,万一被她翻了盘,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秦默不急不缓地向公仪音分析。 “可是好不容易逮着了这么个机会,就这么白白地放过了皇后不成?”公仪音气呼呼道,手指绕着秦默身上玉佩坠下来的流苏打转,一脸的心浮气躁。 “倒也不尽然。虽然我们没有借由此案一举扳倒皇后,但也砍了她一条左膀右臂不是?我看流珠在此案中并非无辜者,她伏法自裁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至于皇后,来日方长不是么?”秦默的语气凉而淡,却句句在理,公仪音心中莫名的怒火被他这么一劝,倒也跟着熄了不少。 公仪音长叹一口气,窝在秦默怀中,“皇后这边暂且不提,更让我心寒的,是父皇的态度。分他分明就觉察出了皇后有些不对劲,可却只字不提皇后的不是。这种态度,让我如何心安。你说若是日后我们查出了确凿的证据,证明母后之死的确是皇后一手造成的,他也会如今日这般纵容包庇吗?” 秦默有片刻的默然。 安帝此人,算不得治世的明君,疑心病又甚重。经此一事,他也算是看清了,安帝的确宠阿音,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阿音同他的统治没有任何矛盾的前提下。一旦有什么人事威胁到了他的统治,也许,他又会是另一种态度了。 只是公仪音此时明显仍在气头之上,秦默不愿说出这番话白白惹得她更加不快,轻笑一声宽慰道,“阿音多想了,顾贵嫔比之王韵,自是不同的。我看,你暂且放宽了心,于主上面前也不可太过耍小孩心性,否则,可就是白白将主上推往皇后那一边了。” 公仪音心中一刺,一阵哀凉升起。她无力地点点头,“我明白。” 父皇之所以这般疼宠她,不就是因为自己知进退识大体么?若果真成了公仪楚那般胡搅蛮缠的性子,又何尝还能得到父皇的半分喜爱?恐怕会日渐疏远了罢。 所以尽管公仪音心中对安帝诸多不满,她也不能显于面上。 她的眉眼微垂,神情有些单薄,素来明艳的容颜染上几分愁绪。 秦默极少见公仪音这般愁容满面的样子,心中颇是心疼,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阿音放宽心吧,诸事有我呢。过几日我带你去天水郡散散心,暂且把这些烦心事都丢至一旁。” 他身上的幽幽寒竹香总有一种令人心平气和的魔力,公仪音深吸了几口气,郁郁的脸色和缓了些许,仰头朝秦默露出一抹笑意,说起了去天水郡的事,“你们每年都要回祖宅么?” “倒也不尽是。”秦默摇摇头回忆道,“一般只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祭祖时才会回去一趟,算起来,我上一次回去也已经是三年前,正是二祖父五十岁寿辰时。” “那天水郡好玩吗?”公仪音到底还有几分小孩儿心性,又是在秦默面前,自是无所顾忌。 秦默伸手抚了抚她乌黑的发,轻笑一声道,“若论好玩,自没有别处能比得过建邺的。只是天水郡地处江南,山清水秀倒也吧别有一番趣味。” 公仪音闻言,眼中起了几抹亮色,兴致勃勃又问,“那我们何日启程?” “等我将京中之事安排好便出发,约莫就是三四日时间吧。”秦默看向她,眼中闪烁的淡淡的宠溺之色。 公仪音点点头,忽又想到一事,微微直了身子看向秦默道,“我这两日想去趟顾府。上次成亲之日也没好好招呼外祖那边来的人,你这两日可能抽出些时间陪我走一遭?” 秦默低头亲了亲公仪音光洁的额头,笑道,“主上都准了我的假了,除了一些私事要料理,这几日并无太多事情要忙。你定好日子告诉我便是。” “好。”公仪音弯了眉眼,“回去我便叫人送帖子过去,若日子定了,我再知会于你。” 两人又顽笑了一会,感到牛车缓缓停了下来,原来帝姬府已经到了。 秦默陪公仪音回聆音园坐了一会,因还有事,便先去了书房。他刚一走,正巧前院便有女婢送了帖子过来。 阿素取了进来递给她。 公仪音伸手接过,随口问道,“是谁家送来的?” “回殿下的话,听来报的女婢说是萧府送来的。” 萧府?公仪音一怔,莫不是萧染? 急急打开帖子一瞧,果真是萧染,不由眼角眉梢带了几分笑意。说起来,自打从冀州回来之后被各种俗务缠身,还没同萧染好好聚过呢,现下又要去天水郡了,得赶紧抽个时间出来才是。 她仔细看了看帖子,帖子上说萧染明日会过府拜访,看她是否有空。 公仪音合上帖子,起身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张空白帖子,拿起狼毫刷刷写了几句话。待字迹干透,方才交给阿素道,“阿素,你派个人把这回帖送去萧府罢。” 阿素应了,拿着帖子自去安排去了。 到了第二日,萧染果然准时来了帝姬府。 公仪音听得人来报,忙请了阿灵亲自去前院迎接。 不多时,阿灵便引着萧染并她带来的两个女婢,名唤绿绮和碧绡的一道过来了。 公仪音正站在院中,远远见到一行人朝聆音园走来,为首之人正是一袭松香色曳地长裙的萧染,面上带着熟悉的笑意,忙带着阿素迎了上去。 “阿染!” “无忧!” 两人一见面,都是欣喜异常,站在原地打量了彼此片刻,竟同时开了口。 “阿染清减了!” “无忧清瘦了!”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嘻嘻哈哈笑了开来。 “当真是好久不见你了!”公仪音拉过萧染的手,引着她一道往院里去,“你这些日子可好?怎的清瘦了些?” 萧染嘻嘻一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左右是每天上上家学,学学女红,再偷偷瞒着长辈上街去逛逛,日子过得倒也惬意。不比你,我看你这些日子忙得连轴转呢。” 公仪音微有歉意,“是啊,回来就各种事儿,也没来得及跟你聚聚。上次成亲之时你过来,亦没有好生招待呢。正说要找个日子约你出来玩玩,你的帖子便下过来了。” 两人走到院中,见今日天气晴好,也不进屋,相携着走到院子里的秋千前坐了下来。 阿灵阿素和绿绮碧绡识趣地站在一旁,并不打扰二人说话。 “阿素,去泡壶茶来,再取些点心小食之物。”公仪音出声吩咐,“我记得你爱吃酸的罢?我近日府里得了些腌梅,是用上好的青梅制成,我让阿素取些来给你尝尝。” 阿素应一声,下去准备去了。 萧染抿唇笑笑,“难为你竟还记得我这点小小的爱好。” 公仪音得意的一笑,露出几抹孩童般明澈的笑意来,“可不是?回头我去你府上拜访的时候,你可记得给我准备些好吃的才是。” 萧染道,“这是自然,但凡我府里头有的,一一给你尝尝。” “可别忘了,有好吃的也知会我一声。” 萧染以袖掩面笑得欢愉,只道,“你个堂堂帝姬,吃惯了山珍海味,竟还惦记上了我府里那些吃食,说出去可不叫人笑话了?” 她二人打趣玩闹,笑声如银铃一般在聆音园上空回荡,一旁的阿灵等人也忍不住勾了嘴角。 公仪音这几日因诸多杂事而颇有几分闷闷不乐,看在阿灵和阿素眼里自然也有些焦急,只是苦于没法替公仪音排忧解难罢了。此时同萧染一番嬉笑下来,面容神情都亮堂了不少,看在阿灵心中也是高兴,连带着对萧染也愈加喜欢起来。 两人闲聊了一会,阿素已命人上了各色茶点来,一一摆放在凌霄花架下的石几和石榻上。精致小巧的盘碟中盛着各色糕点小食,小巧玲珑晶莹剔透,让人看着就来了几分兴致。 公仪音和萧染从秋千下下来,走到石几前坐下,一边吃着点心小食,一边玩笑闲聊。 “对了阿染,你这些日子可有去找过静仪?”公仪音捻起一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放入嘴中,看向萧染随口问道。 岂料萧染捧着茶盅的手一顿,方才面上的盈盈光彩暗淡了下去,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公仪音本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萧染会是这种反应,喝一口茶咽下口中的糕点,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看着萧染认真道,“阿染,发生何事了?” 萧染放下茶盅,叹一口气,有些欲言又止,只道,“我也不知此事该说不该说,或许只是我多心罢了。” 公仪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阿染说出来我听听,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萧染看公仪音一眼,见她眼中掩饰不住的关心之意,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我觉得静仪这些日子似乎有意在躲着我。” 公仪音微惊,“为何?” 萧染摇摇头,无奈道,“我也不知原因,所以才觉得奇怪。只是我去薛府找了她几日,却见静仪神情并不大热络,邀她出府游玩也只推脱不得空。如此了几次,我原本热络的心也有些冷了下来,只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却不自知,可仔细一想,却着实找不出原因。” 公仪音眼中的讶异之情更甚,“竟还有这种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萧染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不大确定道,“似乎正是你去冀州之后的事。” 公仪音不禁皱了眉头。 她去冀州之后的事?莫不是此事还同自己有关?难道说薛静仪是看在自己的帝姬身份才同自己和萧染交往,所以自己一走便对萧染不甚热切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说起来,萧染和薛静仪两人早就认识了,若薛静仪是这等趋炎附势之人,当初也不会同萧染交好了。 那究竟是为何呢? 难道是自己去冀州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微阖了眼眸,努力回想着去冀州前发生的事,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忆起一事来。 正是她们三人同叶衣衣一道去云浮山看红叶的那日。 当时正碰上秦肃在山上围剿两个天心教逆党,萧染和自己不幸被逆党劫持做了人质。当时自己幸得秦肃出手相救,方逃脱毒手。但萧染却被逆党失手拖入了山崖,薛静仪上前想去救萧染,不想人没救到,自己也失足掉了下去。 秦肃和一名虎贲军飞身跃下,千钧一发之际救起了两人。 因萧染是先坠崖的,秦肃武功较好,便亲自去救了她,另一名虎贲军则抱了薛静仪上来。当时她正巧在薛静仪身侧宽慰她,不经意间看见薛静仪望向秦肃和萧染二人的目光有些古怪。那会子心中惊魂未定,并未多想,只是现在回忆起来,薛静仪那目光中,分明有些不妥之处。 犹疑了一会,公仪音还是问出了声,“阿染,你觉得静仪同秦五郎的关系如何?” 萧染一怔,想了想方道,“秦五郎为人仗义,常夫人和薛公死后,因往日同薛公的情分,帮了静仪不少,两人又认作了义兄妹,我想两人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说到这里,她略有狐疑之色,抬头看向公仪音,不解道,“无忧为何突然说起秦五郎?” 公仪音只沉吟不语,片刻又问,“这么说阿染也是颇为欣赏秦五郎的咯?” 萧染的颊边飞起一抹流霞,微微低了头,声音中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羞赧,“秦五郎外冷内热,又有担当,同其他士族子弟确有许多不一样之处。” 她虽未明说,公仪音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仰慕之意,微微叹一口气。看来阿染的确对秦肃起了几分不一样的情意。只是她二人若想在一起,遇到的阻力恐怕会更甚于自己同秦默吧? 公仪音这般一想,心中也有了几分戚戚之意。 只是眼下重点在薛静仪,遂撇开这份心思不提,想了想,斟酌了语句道,“阿染,我觉得静仪对秦五郎之情,应该并非兄妹情谊那般简单。” 萧染一怔,眼中浮上几丝朦胧雾气来。 阳光暖暖洒下,她的面容在光影中有一瞬间的看不真切。她本就是精致的容颜,便是如此发证的神情,亦有几分别样的颜色。 半晌,萧染才似回了声,语气中带了几丝不置信,“你是说静仪她静仪她喜欢秦五郎?” 公仪音缓缓点了点头。 “可是”萧染急急想辩驳什么,可越一回想,眉头却皱得越紧了。显然也联想到了什么,不得不低垂了眼帘,默认了公仪音的说法。 凉风过,两人宽大的衣袂被风吹得翩翩起舞,连鬓边的发也散乱了些。 萧染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调整了一下惊诧不已的思绪,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愈发不解起来,“可是这同静仪对我的态度又有何关系呢?” 公仪音以手托腮,一眨不眨地看着萧染,眼神中闪着晶亮的光,“阿染,你同我说老实话,你对秦五郎是不是也有好感?” 乍一听得公仪音这话,萧染蓦地羞红了脸,阳光下显出十分的颜色来。她连连摆手,慌慌张张否认道,“我没我没” 只是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同往日伶牙俐齿的她完全是两个样子。 公仪音轻轻一笑,打趣道,“脸都红成这个样子了,还偏不承认。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左右明明白白说出来,我也好替你拿个主意不是?” 萧染低了头,揉搓了好一会衣角,方才抬了头期期艾艾道,“我我确实觉得秦五郎同寻常男子有些不一样。” 公仪音抿唇笑笑,萧染这话虽说得委婉,但也就是间接承认了她方才的问话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萧染,公仪音忽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当时自己对秦默,也是这般懵懵懂懂的情感吧。 她心中微有慨叹,回到薛静仪的话题上来。微微敛了笑意道,“你想,连我都能看出来的事实,静仪那般关注秦五郎,如何看不出?再者,你还记得云浮山观红叶那一日么?当时秦五郎救的是你,于他,他可能并未多想,但落在静仪眼中,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公仪音叹口气,接着道,“静仪骤然失去父母双亲,府中又那么多豺狼虎豹之人,秦五郎对她好,自然成了她心中唯一的依靠。再者,秦五郎生得一表人才,又时不时去府中照看她些许,如此好的郎君,任谁都会对他生出不一样的情意来吧。” 虽则公仪音这般娓娓道来,萧染的脸色却蓦地变得通红。 她怎么也没想到,薛静仪突然对她如此冷淡的原因,竟是将她当成了假想情敌!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并不知薛静仪对秦肃的情意,对秦肃的钦慕之情也是深埋在心底,自问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薛静仪的事来,如今却得薛静仪这般对待,不由有些心灰意冷。 见萧染默然不语,公仪音也有些唏嘘。 谁曾想两个曾经如此要好的女子竟会发展到这种田地? 她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萧染添了杯水,又问,“阿染,你既已明白了静仪的想法,日后对她,对秦五郎,预备如何?” 第248章 阿音的撩汉技能 萧染陷入深深的沉默,好看的秀眉拧成一个死结。 良久,她终于抬了头,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无忧,我自问在此事上没有任何错处,若果静仪非得这般想我,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只当日后我和她缘分已了罢了。”面上那双澄澈凤眼微微上扬,顾盼间一扫方才的颓色,显出几分豁然开朗的通明来。 公仪音看着面前的萧染,心中颇有几分讶然。 寻常女子碰到这样的事,总归要纠结好些个日子的,不想萧染竟然这般拿得起放得下,真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意。 这么一想,心中对萧染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说实话,经此一事,她对薛静仪反倒生出了几分淡淡的恼意。她在此事上的做法,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了。 公仪音自己是心胸磊落之人。 喜欢秦默,便去争取。 不喜公仪楚,便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如薛静仪这般藏着掖着的做法,着实让她有几分不喜。有什么问题,开诚布公地来谈岂不更好么? 许是薛静仪的身世所限,注定了她没法活得像自己这般恣意,但交朋友,到底交的是个舒坦。她无意指责薛静仪的做法不妥,只是,处理问题方式如此不同的两人,也许并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吧。 这么一想,公仪音心中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原以为常夫人那样的女子,教养出来的儿女也不会差,只可惜,性格养成这种事情,有时候还真没有道理可言。 见公仪音有些闷闷不乐,萧染微微露齿一笑,反过来安慰她道,“无忧,你别不开心了,许是我同静仪没有缘分罢了。” 公仪音摇摇头,“你说得没错,你在这件事上做得并无不妥,到底是静仪小心眼了些。” 萧染露出一抹歉意的神情,“抱歉,我本不想将你卷入此事当中的,只是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其他人能够让我倾诉的了。” 公仪音笑着嗔她一眼,“看你,说的什么话?朋友之间不就是可以随意敞开心扉说的么?否则称得上什么朋友?” 萧染弯了唇角,露出一丝明媚的笑意,一双凤眼闪烁着灼灼光芒。 “那秦五郎你预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萧染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同公仪音装傻,看着公仪音一脸茫然。 公仪音唇角一扬,眼中也有熠熠星光闪现,“阿染,你可别同我打马虎眼,你方才都承认心悦秦五郎了,难道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不采取任何行动?” 萧染的脸又倏地红了,灿然若黄昏时分的流霞。 她嗔公仪音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睫羽微闪,只道,“我能做什么?”说到这里,神情微微一黯,“我与秦五郎的身份,终究是不可能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公仪音不以为然。 萧染苍白一笑,“先不说秦五郎喜不喜欢我,单我父母长辈那一关,就过不了。他们不会允许我嫁给秦五郎的。” 公仪音明白萧染的顾虑。 若果秦肃没有同秦家闹翻脸,那两人必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惜秦五郎同秦家闹了那么一场,如今跟秦家的关系也颇为尴尬。若萧氏同意将萧染嫁给秦肃,无疑是打秦氏的脸。 四大士族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非有天大的理由,萧氏是不会轻易同秦氏翻脸的。 萧染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事在人为不是么? 她抬头朝萧染笑笑,阳光从她的头顶洒下来,照得她的肌肤如一般通透明澈,面上的笑容光彩夺人,竟让萧染有些看呆了去。 “阿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么?” 听得公仪音清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染才蓦然回了神,回一一笑道,“当然记得。当时你扮男装出现在王夫人的寿宴上,我还纳闷呢?这是哪家的女郎,长得这般貌美,又这般大胆,印象当中并没有这样的女郎啊!没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重华帝姬!那时的我绝对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同给你关系这么好。” 萧染语气微有慨叹,微微垂了眉眼,面上神情显出几分时光荏苒的感慨来。 公仪音微微笑,只微眯了眼眸看着道她,“你当我当初为何要男扮女装入延尉寺?” 萧染面上先是一种思索的神情,继而眼睛渐渐瞪大,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公仪音结结巴巴道,“莫不是莫不是为了秦九郎?” 公仪音得意一笑,眼中露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没错!” 她回答得这般斩钉截铁,倒让萧染愈发怔忡起来,半晌才愣愣道,“你你当初当真是为了秦九郎才入延尉寺的?” 公仪音眨了眨眼,面上是明快的神色,黛眉一挑道,“怎么?不信么?” 萧染的心跳得有些快,她紧紧盯着公仪音,似仍有些不可置信,“这么说你从前便喜欢上了秦九郎?” 公仪音微微直了眼神,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中一抹亮堂堂的神色,十分自然地说道,“是啊,我初见他便一见钟情。可你知道的,秦王谢萧从未有娶皇族的先例,我若是贸然请求赐婚,不仅可能引起几大士族的不快,更可能引起阿默的反感,所以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她言笑晏晏地冲着萧染眨了眨眼,“怎么样?我最后不是成功了么?所以啊凡事不要轻言放弃才是。” 萧染掩唇轻笑,伸出纤纤手指指了指公仪音道,“阿音,你现在这模样,活脱脱一个游说的媒婆。” 公仪音瞪她一眼,伸手将她的手挡回去,面上佯怒道,“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媒婆?再说了,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你若是不领情,日后可别后悔。” 萧染忙拉住她的手,软着语气道,“好阿音,我如何能不领情?可秦五郎同秦九郎又有不同,我总不能男扮女装混入虎贲军中吧?” 公仪音没好气睨她一眼,“谁让你照搬我的法子了?你得学学我的精髓才是。” 萧染面露些许迷糊之色,“你的精髓是什么?死缠烂打?” “你你你!”公仪音真怀疑萧染今儿是故意来气她的,看向她身后的绿绮和碧绡道,“绿绮,碧绡,你们来评评理,你们主子这张嘴,怎的那么让人厌呢?再这般,我可要撕了你这张嘴了。” 绿绮和碧绡只嘻嘻哈哈笑两声,也不回话。 萧染这才歪头一笑,眼中闪烁着钟灵毓秀的神色,嘴里讨着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阿音,我自然晓得你是一番好意,如何会辜负你的心意?”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收敛了些许玩闹的笑意,看向公仪音认真道,“你的意思,莫不是让我多制造些同秦五郎相处的机会?” 公仪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面上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譬如路上偶遇啊,去同一家饭店啊这些岂不都是法子?你先慢慢同秦五郎混混熟,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还有下一步呢?”萧染惊奇道。 “可不是?”公仪音面露得色,“这下一步啊,叫做投其所好。想当初我为了能引起阿默的注意,可是发狠看了许多断案刑侦的书籍呢。” “可是我并不知道秦五郎的爱好是什么呀?”萧染有些为难。 “这有什么?”公仪音不以为意,“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有第一步啊。你同他本就相识,这偶遇啊,碰面啊,总归要聊几句不是?这聊着聊着,他的喜好不就全出来了?” “而且”说到这里,公仪音神神秘秘凑近了些,“你别忘了,我还有阿默这个帮手呢,实在不行,我让他帮你去打探打探。” 听公仪音说得这般眉飞色舞,萧染也不免有些心动起来,脸颊晕红,似喝醉酒了一般,眸中的神色也亮得灼人。 见她这幅神情,公仪音便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忙趁热打铁道,“秦默身为虎贲军校尉,每日的作息定然十分规律,我回头让人查了告诉你。” 萧染微有些羞怯,低低道,“这会不会让秦五郎觉得我不大矜持?” 公仪音扬唇一笑,“我同你说,对付如阿默啊秦五郎啊这般冷冰冰的人,你就得豁出去一些。否则,他们那般成日冷冰冰的性子,你还指望着他来主动找你不成?不过啊一旦他被你俘获了,对你的态度却又陡然变得热烈起来,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情形,才更有滋味呢!” 听公仪音这么一说,萧染愈加神往起来,轻咳一声道,“那那就麻烦无忧帮我查查看了。” 公仪音挥挥手,“说什么麻烦!若我这红娘做成了,回头你请我一顿便是。” “这是自然。”萧染腼腆一笑。 “对了”公仪音忽又想起一事,“过几日我要去天水郡,可能又有一段时间不在建邺了。你若是有什么急着调查的事,派人递给信给我府里的侍卫长宁斐,他会帮你去查的。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诶?又要离京了么?”萧染闻言有些诧异,毕竟,公仪音才刚从冀州回来不久呢。 公仪音颊边浮上一丝甜蜜的笑意,“同阿默去趟天水郡秦家的祖宅,拜祭下秦氏宗祠。” “秦家居然这么快便妥协了,无忧,秦九郎对你是真真喜欢。”萧染感叹一句,心里头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公仪音也露出一抹娇羞,“我走的时候会派人同你说一声的。等我回来之时,你可要有好消息告诉我啊!” 萧染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声如蚊吟道,“我我尽量” 公仪音唇角不自觉露出一抹欢欣的笑意,浅浅梨涡若隐若现。秦默性冷,阿染活泼,两人配在一起可是正正好呢!希望自己这个媒人能做成功才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在帝姬府中用了午膳。 歇了一会,萧染本欲告辞,公仪音却道两人许久未曾一起逛过街了,邀他一起出府走走。 今日萧染出府是知会了府中长辈的,是以也不急着回去,闻言便点头同意了。 公仪音略略装扮了一番,带了阿灵阿素一道同萧染一起出了府。 两人并无特定的目的地,只随处闲逛着,也没坐车,只吩咐宁斐驭了车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去凝碧阁瞧瞧如何?”逛了一会,公仪音提议道。重生一世以来,她的性格许是变了很多,但这喜爱珠宝玉石的性子可丝毫没变。更何况,这凝碧阁可是秦默麾下的产业,还不任其买买买? 萧染自然知道她这个喜好,点点头应下。 两人坐了车来到位于永兴坊的凝碧阁。 刚一踏进铺子,公仪音目光一扫,瞥到两个熟悉的人影,面色倏然沉了下来。 这可真是巧了! 第249章 送簪 铺子一角处那低声商讨着的两人,不正是方才才讨论过的秦五郎和薛静仪? 公仪音下意识朝身侧的萧染望去。 萧染果然也一眼就见到了铺子一角处的那两人,目光微怔,狭长而明媚的凤眼中闪着点点微光。 看了一瞬,她有些不自在地转了目光,正撞上公仪音打量她的眼神,不由心一虚,朝公仪音讪讪笑了笑,脚步却是顿住了。 “不进去?”公仪音朝里间呶了呶嘴。 “我”萧染似有些犹豫,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攥烂了。虽方才同公仪音说得豪情万丈,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有些迈不开脚步了。 公仪音看出了她的迟疑,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萧染,调笑道,“阿染,你方才可不是这么扭扭捏捏的模样啊?这都见到了,难不成还想打退堂鼓?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阿染啊!” 被公仪音这么一激,萧染砰砰乱跳的心反倒平静了些许,深吸一口气道,“谁想打退堂鼓了?走陪我挑两件珠宝首饰去。” 说着,率先迈过了门槛。 铺子里的小二见两人进门,忙不迭迎了上来,脸上挂着笑,嘴里也殷勤得紧,“两位女郎,里边请,小店各色珠宝玉石应有尽有,两位随便挑。” 公仪音笑着应一声,余光却瞟到那店内的掌柜匆匆从柜台后走出朝她这边而来,不由一急,转眼望去,却见掌柜巴巴地就要上前行礼。公仪音是这凝碧阁的常客了,小二可能是新招的,不大认得她,掌柜的却是眼尖得很。 公仪音一见这店里头还有其他的顾客,也不想引人注意,趁着掌柜还没出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一面又看身后的阿素一眼,示意她去跟掌柜说说。 阿素会意,行到掌柜跟前低语了几句,掌柜连连应是,再不敢看公仪音,依旧回柜台后去了,只偷偷招了方才那小二过来,言公仪音乃贵客,让他好生招呼着些。 这边萧染定了定心神,刚欲上前,却见秦肃似听到什么动静似的,正正好往她这边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见是萧染,秦肃微讶,眸中神色闪了一闪。 萧染展颜一笑,行上前去,朝秦肃福了福身道,“秦五郎,好巧!”又望向秦肃一旁的薛静仪,“静仪也在呢?好些日子不见了,你可还好?” 她今日穿了身松香色绣白梨花曳地长裙,头上只簪一支羊脂玉点珍珠花钗,另在鬓边簪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白玉兰,衬得鬓发鸦青柔顺,耳边垂一对同色水滴状耳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配饰,比之素日的明丽,今日倒显出几分弱柳扶风般的雅致来。 因着萧染今日的装扮与素日不大相同,秦肃的目光在她面上便多留了一瞬。 后头跟着的公仪音也笑意盈盈上前,同两人打了招呼,“秦五郎,静仪,这么巧。” 秦肃便也难得的略略勾了唇,点点头算是回了礼。 唯独薛静仪的面色略有些不大好看。 方才她和秦肃说话间,眉角眼梢俱是明媚之色,现今忽然见萧染和公仪音过来,面上笑意不由淡了淡,只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仍维持着薄薄的两分笑意,声音清清冷冷道,“无忧和阿染也来购置首饰呢?” 看在公仪音眼里,不由心生喟叹。 看来她们和薛静仪之间,确是回不到从前了。罢罢罢,只当她们没有缘分吧。 萧染只作未见薛静仪面色的变幻,依旧浅笑着回话道,“是呀,许久没出来逛过街了,今儿正好无忧有空,便拉着她一道出来了。早知道你府中无事,便派人去请你了。只是你这些日子都请不动,我怕你府中事多,也不敢贸然去打搅你了。”萧染如是说道。 虽则方才从公仪音口中知晓了薛静仪前些日子避着她的原因,但到底不愿撕破脸,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薛静仪却有些慌乱地垂了眼睫,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秦肃,略有些支吾道,“其实也没有太多事,只是前些日子身上不知怎的有些懒怠,怕你多心,便让人回了府中有事。” 公仪音笑意盈盈接口道,“原是这样。我说呢,如今年也过了,你那府里头该不会有太多事了才是。我只当你不知何故恼了静仪,正寻思着带她去你府上陪个不是呢。” 公仪音这话带了几分试探。 不管如何,她们三人也算是曾经相知相识的好姐妹了,走到如今这个田地并不是公仪音乐意见到的,若是薛静仪顺着她的话打趣几句,想来心中已没了芥蒂,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若还是方才那般支支吾吾语意不明,她便死了这条心了。 薛静仪礼节性地勾了勾唇,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流离片刻,只道,“无忧多心了,我哪里敢恼阿染呢。”说着,看一眼身侧没有说话的秦肃,微微行了个礼道,“无忧和阿染慢慢挑选,我同义兄已经选好,便就此告辞了。” 公仪音的眸色几不可见的暗了暗。 薛静仪这般急着走,是不想秦肃和萧染同处一室么?见她这般作为,公仪音的心也有些冷了,面上只笑得愈发明灿,眼波一转看向秦肃道,“五兄,难得见你来这凝碧阁啊?该不会是”她的目光在他和薛静仪面上逡巡了一番,“该不会是替静仪挑礼物来了吧?”说罢,又似有些迷糊道,“可我记得静仪的生辰还有好些日子啊。” 听公仪音这般“打趣”,薛静仪的脸红了红,却不否认,只怯生生地垂了眼睫。 秦肃先是因她那一声“五兄”而有些许怔忡,后又听她这么说,清冷一笑,“殿下误会了,我同静仪今日来凝碧阁,是请她来帮忙的。” 见秦肃这般急着否认,薛静仪脸上的红潮退去,只依旧低着头,不言不语。 公仪音秀眉一挑,看着秦肃似笑非笑道,“五兄,我既随阿默叫你五兄,你这声殿下叫得似乎不大妥当吧?”她本就是活泼灿然的性子,语声娇娇脆脆,说起这玩笑话来也不让人觉得生厌。 萧染笑着附和道,眼中光芒闪烁,“可不是,秦五郎唤无忧殿下可是生分了去,倒不如随着我和静仪,唤她无忧便是。” 秦肃性子虽冷,却不是那等迂腐刻板之人,再者整个秦府,他也就同秦默的关系还不错了,见公仪音和萧染都这般说,也不推脱,微微扬了唇角,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仪音愈加笑得明灿起来,看一眼一旁柜台上搁着的盒子道,“五兄今日来是要买什么呢?莫不是有了心上人,叫静仪帮你相看相看送人的珠宝首饰?” 她今日出门之时,见府中白玉兰开得正好,便叫人搭了梯子摘了两朵小的下来,一朵插在了萧染发上,另一朵别在了自己鬓边,另簪一支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簪,小小白玉兰与袖口绣着的花团锦簇的垂丝海棠红白二色交相呼应,比之萧染的清丽,又另有一番明艳的韵味。 他几人俱是姿容不俗,虽不曾泄露身份,亦引得店内其他人纷纷侧目,倒有些让人不自在起来。 方才那小二得了掌柜的吩咐,一直密切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呢,见公仪音略略皱了皱眉,心里头顿时明白过来,忙颠颠儿跑过来鞠了个躬,“几位客官均是美玉明珠莹然生光,着实令小店蓬荜生辉啊,这其他客人也没有恶意频频,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几位若是觉得不大自在,旁边就有帘子隔出的雅间,几位可要入内详谈?” 公仪音瞧着这小二年纪不大,却是口齿伶俐,说出的话也是一套套的,并不显得粗鄙,心中倒乐了,是以笑着开了口。 薛静仪心中有些不快,刚待出声谢绝了这小二的好意,却听得公仪音清泠的声音应了下来,“好啊。” 她无奈,只得不甘地闭上了嘴。 见公仪音爽快应承下来,萧染看向秦肃,似有几分难为情,“秦五郎若是有事的话,今日就”也不理公仪音在一旁急得给她使眼色,只道,“今日就不打扰了。” 秦肃看着公仪音瞟向萧染急得不行的模样,虽不知两人这般“挤眉弄眼”是为何,却不知怎的就生了几分兴致,薄唇一张,“好啊,无忧和萧家女郎来得正巧,也正好替我出出主意吧。” 一旁的小二见几人说定,忙引着众人往一侧的雅间去了。 打起竹制的帘子,又绕过一道梨花木雕花鸟纹落屏风,那小二所说的雅间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虽不大,布置得却颇有几分意趣。 房中摆着一张长几,可容五六人坐下。长几一角有掐丝缠枝莲纹胆瓶,插一支花开正好的白玉兰,除此之外并无熏香,只有淡淡的花香在房中飘荡。 小二请了几人坐下,上了茶进来,又将方才秦肃看中的那只簪子连锦盒一并送了进来。尔后行了礼,恭谨退下。 萧染好奇的目光落在雕花锦盒之上,出声问道,“这里头可是支簪子?” 秦肃点点头,主动将锦盒打开推至萧染面前。 锦盒中铺着的大红丝绒上是一支点翠卷荷雕花银簪,素雅通透,阳光下流光溢彩。 萧染一笑,将簪子取出拿在手中看了看,叹道,“真漂亮!”、 秦肃也难得露出一点笑意,“看来静仪的目光果然没错。”他不过随口一说,听在薛静仪的耳中却颇有些不是滋味。难道自己的品味还需要通过萧染来确认不成? 薛静仪如今心中已有了妄念,自然不比从前,一句无心之语她也能衍生出许多胡乱猜想来。 公仪音瞟一眼那支点翠卷荷雕花银簪,微微侧头一笑,看向秦肃问道,“不知五兄这簪子,是要送给何人的?” “过几日是北军中尉姚唯夫人的生辰,他邀了我去参加。姚中尉素日带我不薄,既是去参加她夫人的寿宴,我想着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去吧,便想送支簪子给姚夫人,可我一个大男人向来不懂这些,便请了静仪来帮我挑挑。”秦肃向公仪音解释道。 公仪音笑着道,“原是这样。我说五兄怎的突然想起上凝碧阁挑簪子来了,还真当五兄要找五嫂了呢。” 秦肃淡淡一笑,却也并未着恼。 公仪音拿起那装着点翠卷荷雕花银簪,细细打量了一刻,又问,“不知那姚夫人多大年纪了?” “四十有余。” 听得秦肃的回答,公仪音和萧染对视一眼,将手中锦盒放下,微垂了眼睫。 见两人的神色似有些欲言又止,秦肃出声问道,“这簪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公仪音也不说话,只看着萧染笑。 萧染晓得公仪音想多给自己创造同秦肃交谈的机会,虽略有羞涩,但眼下也避不过,遂大大方方开了口,“秦五郎有所不知,不同年纪的女子,这喜欢的簪子样式、材质等自然也有所不同。若秦五郎这簪子是送给年轻女郎的,倒也妥当,素雅精巧,这造型有别具匠心,年轻女郎多半喜欢。可”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似在斟酌着语句一般,须臾方又道,“可若是送给四十来岁的夫人的话,这簪子,却显得素淡了些。以姚夫人的年纪,我想应当是更喜欢金银宝石这些富贵一些的首饰吧。当然了,因我与姚夫人并不熟识,许她的性子格外清雅些也说不定。” 秦肃面露两分沉思之色。 公仪音只在一旁笑吟吟的,并不添话,端等着秦肃的反应。 一旁默然不语的薛静仪脸色却愈加地沉了,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眼中有一抹极为浅淡的戾气。 秦肃点点头,看向萧染淡淡一笑,“这般想来,女郎说得颇有些道理。我见过姚夫人几次,似乎也是喜热闹之人,如你所说,该是更喜欢金银宝石一些。” 见秦肃同意了自己的话,萧染微微红了耳根,抿唇浅浅一笑。 秦肃便又唤了小二进来,让他拣那富贵华丽些的簪子来给自己挑。小二应知晓几人是大主顾,也不敢怠慢,很快端着托盘进来了,盘中正放了各色金银宝石制成的簪子,流光溢彩,富贵非常。 秦肃看向公仪音和萧染,面露诚恳之色,“我于这些上半分不同,还请无忧和萧家女郎帮忙挑选支合适的出来。” 公仪音和萧染相视一笑,也不推脱,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秦肃见薛静仪自打进来便一直一言不发,虽有些奇怪,但到底心思较粗,并未放在心上,只随口招呼了一句,“静仪也帮忙看看吧。” 薛静仪瞥一眼笑意盈盈的公仪音和萧染,带了一股子冷意道,“义兄已经有了无忧和阿染帮忙了,想来已不需要我了。” 见她神情有些不大对劲,秦肃刚待细问,却听得公仪音和萧染异口同声道,“就这支吧!” 他转头一瞧,见两人竟看上了同一只簪子。 公仪音“嘻嘻”一笑,看着萧染眨了眨眼睛,面上一缕戏谑的笑意。 萧染被她看着红了红脸,垂眸掩下眼中的心虚,方抬头看向秦肃道,“秦五郎,我同无忧都看上了这一支,你看如何?”说着,将那簪子拿起,递到了秦五郎跟前。 萧染手中拿着的是一支红珊瑚镶南珠鎏金凤头钗,簪头镶嵌着一颗浑圆的红珊瑚,成色极好,便是周围缀着的南珠亦是颗颗圆润饱满,一见便是上品。 她拿着簪尾处,保养得宜的手指修长而莹白,金光闪闪的簪身反倒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起来。 不知为何,秦肃竟觉自己有一刻的晃神。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接过萧染手中的簪子看了几眼,点头道,“瞧着是不错。既然你们二人同是看上了这支簪子,那定然是上品,便定了这支罢。”说着,出声又唤了小二进来。 小二应声而入,朝几人行了礼。 秦肃指了指那支一支红珊瑚镶南珠鎏金凤头钗道,“还是换成这支罢。” 因他说的是换,小二只当先前那支点翠卷荷雕花银簪他不要了,便拿手来取。不想公仪音突然唤住了他。 “女郎有何吩咐?”小二忙收回手,恭恭敬敬问道。 公仪音拿起那簪子,往萧染头上一簪,端详片刻道,“阿染,我瞧着这簪子与你今日的装扮倒是配得紧,我看啊,你便将这簪子买了回去罢?” 萧染微有错愕之色,下意识地看乐薛静仪一眼。 薛静仪此时正目色沉沉地看着两人,不妨萧染突然忘了,面上不快的神情一时没收住,倒被萧染全数看到了眼里去。 她眼中的不喜之色写得分分明明,倒教薛静仪又给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薛静仪对她的态度竟已至了这般恶劣的田地。 原本心中还有几分不安而愧疚之心忽而就淡了。 左右她和薛静仪再也回不到从前,与其这么小心翼翼费尽心力还要去考虑薛静仪的感受,不如顺心而为便是。 这么一想,朝秦肃露出一抹笑意,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这簪子原是秦五郎看上的,如今他还没说不要呢,无忧你倒巴巴插到我头上来了,叫我怎么好意思?”说着,抬手就要去拔头上那支点翠卷荷雕花银簪。 “无妨。”秦肃一摆手,制止了薛静仪的动作,嘴里道,“今日多亏了女郎替我挑到合适的簪子,这卷荷雕花银簪女郎就收下吧,权当我给女郎的谢礼便是。”说着,吩咐小二将这支簪子也一并算上。 听到这话,公仪音倒对秦肃高看了几分。 原以为他这般冷冰冰的人,又常年在军营里长大,本不晓得如何经营人情世故。不想这哄女孩子的办法倒是一套一套的。 想到这里,不由偷笑,若萧染最后当真攻下了秦肃,恐怕这秦五郎,日后也是个护妻狂魔吧。 她在这边浮想联翩,一旁薛静仪的脸色却愈发不大好看起来。原本还能忍下来,如今见得秦肃将自己辛辛苦苦挑出来的簪子二话不说便送给了萧染,心中一阵憋屈。当下也沉不住气了,“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只道,“义兄既然已经挑到了合适的簪子,那静仪便告辞了。” 说罢,草草一礼,竟不待三人反应,径直带着女婢出了雅间。 公仪音心知薛静仪怕是吃醋了,微叹一声,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肃虽也有几分疑色,但他素来不是那种费尽心力去猜女子心思之人,也没大放在心上,只唤了门口候着的亲随去送一送。 见时辰不早了,三人又客套了几句秦肃亦起身告辞。 公仪音和萧染知他公务繁忙,也不敢留,行礼后目送着秦肃出了门。 待秦肃去了,公仪音挂上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看着萧染打趣道,“阿染,你今儿这一趟,可出来得值了!” ------题外话------ 今天有事,没有二更了tot 第250章 心生怀疑 萧染原本还有些如坠梦里,听得公仪音这么一打趣,脸“腾”的一下就变得绯红,素来伶牙俐齿的她,这会子却低了头去把玩桌上的茶盏,脸上又是喜悦又是娇怯。鬓旁那朵洁白的白玉兰衬得她愈发面如流霞,娇怯动人。 难得见她这般小女儿的情态,公仪音忍不住抿唇笑着,嘴里道,“秦五郎可真是大手笔,你们总共才见了几次面,便送你这么贵重的簪子了?” “无忧”萧染又羞又急地抬了眸,看向公仪音道,“你就别再打趣我了!” 公仪音敛了几分玩笑之意,面上露出一丝古灵精怪来,“你只说,今儿这事该不该谢我?” 萧染微垂了眸,脸上红霞未退,语气却是平静了些许,“自然是要谢的,凭你想如何都行。” 公仪音流转的眼波转了几转,道,“我暂时还未想出来让你如何谢我,先欠着,改日再找你讨回来。” 萧染自是满口应是,忽而眼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忧色,撩眼看着公仪音道,“无忧,你说方才静仪她是不是生气了。” 听得萧染说起薛静仪,公仪音也略敛了几分笑意,满脸无奈道,“谁曾想静仪对你的态度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好歹你们也曾经相知相识,为了一个男人,难道日后当真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萧染亦是无奈,“我也没想到她今日竟会这般我看,她日后怕是都不会理我们了。” “罢了罢了。”公仪音心浮气躁地喝一口茶,“我们交的是朋友,并非祖宗。虽则她家中生了变故,有些小性也情有可原,但若做到这种份上,便着实叫人不喜了。我看啊,经过今日这一着,她大概也知道了我的心意,日后对我,恐怕便只剩疏离和装出来的恭谨了。” 萧染眉眼一耷,看着公仪音有几分歉意,刚待开口,却见公仪音冲她摆摆手快人快语道,“阿染,道歉的话便不必说了,此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你就放宽了心,日后见着秦五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必顾念着她。” “也只有这样了。”萧染微微叹口气,见雅间内气氛有些沉重,便不再提这茬子话,只回到方才那话题上来,“我们府上的厨子做海鲜倒是一绝,正好今日阿兄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大篓子各色海鲜过来,你明儿可有空?来我家尝尝如何?” 公仪音笑了笑,“今儿回去本想给外祖家下帖子说是明日过去拜访的,既是你家有好东西吃,那后日再去我外祖家便是。” 萧染闻言颇喜,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如此甚好,我回去赶紧吩咐厨子好生准备着,再派人给你送了帖子去。” 公仪音应一声,转头一看,红日已渐西斜,便看向萧染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萧染今日出来逛了一天,恐家中担忧,遂点点头慢慢站起了身,同公仪音一道出了门。 出了凝碧阁的门,帝姬府的车正停在一旁的小巷子里,见公仪音和萧染出来,靠在车辕上休息的宁斐眼神一亮,赶着车迎了过来。 阿灵阿素上前,请了公仪音和萧染上车,因车厢颇大,两人并绿绮碧绡也一起上了车。 “先送阿染回萧府。”公仪音冲着车厢外的宁斐吩咐道。 宁斐应一声,待几人坐稳,赶了车往萧府而去。 一路说说笑笑聊些闲话,萧府倒是很快到了。 萧染同公仪音道了别,遂带绿绮碧绡下了车,嘱她明日要过来,得到公仪音的应承,这才缓缓下了车,娉娉袅袅往府里头去了。 公仪音微微掀开车帘,看到耀眼的夕阳如金子一般洒在萧染渐行渐远的背影之上,她头上那支点翠卷荷雕花银簪散发着细碎的光芒,满目都是华彩盈盈。 公仪音翘了翘唇角,放下帘子道,“宁斐,回府吧。” 回去萧染果然派人送了明日的帖子过来,公仪音交给阿素收了,又命其取一张空白名帖过来,刚待执笔,却似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阿素道,“阿默现在可在书房?” “方才听茗烟来报说九郎刚回,这会子应该正是在书房。”阿素盈盈道。 公仪音便搁了笔,让阿素替她整了整衣衫,微带了笑意道,“走,同我一道去归云阁看看阿默。” 归云阁的布置比照了清竹园,构造布局有四五分相似。知道秦默喜欢翠竹,公仪音特命人挪了许多郁郁葱葱的翠竹至此,加上园中本就有的松柏,满目皆是绿意葱茏,庭树深碧,幽静而清雅。 院门未关,公仪音便径直带了阿素走了进去。 茗烟和秦默的另一名小厮泉雾二人正在门口守着,见得公仪音过来,忙朝她行礼。 “你们郎君可在房中?” 茗烟道“是”,替她挑起帘子迎了应进去,身后的阿素却并跟不进去,只同茗烟和泉雾一道在门口候着。 秦默早已闻得外头的动静,放下手中的笔朝门口看来。 “阿默。”公仪音笑盈盈上前,在他身旁坐下,目光在他面前摊开的宣纸上一扫,恰好看到好几个月牙状的图案,不由一怔,伸手拿了过来。 “这是?你从前手腕上的胎记?”公仪音侧头望向秦默。 秦默点点头,“父亲只说是月牙状,我便随手画了几个图样出来,让子琴去打听打听。”他口气虽淡,但明显听出不报几分希望,毕竟,这样细微的特征,就算是查,也不知该从何查起。 公仪音一听,眉目间的亮色也黯淡下来,只恨自己不能替秦默做些什么。 秦默轻轻取出她手中的宣纸放至一旁,笑道,“阿音今日过来,可是找我有事?” “明儿阿染叫我去她府上,我来同你说一声。你后日可有空,我准备给外祖家西安下个帖子,你若有空,我便定了后日过去拜访。” “可以。”秦默笑着应了。 “对了,今日我碰到秦五郎了。” “五兄?”秦默眉一挑,知道公仪音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秦肃,眸中带着盈盈光华,道,“怎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公仪音“嘻嘻”一笑,便把萧染对秦五郎的情愫说给了秦默听。 秦默微奇,“还有这事?我竟半点也不曾察觉。” 公仪音点点头,看向他嗔道,“这些女孩子家家的心事,你能发现才怪了呢。我准备撮合撮合他俩,你觉得如何?” 秦默抬手抚了抚她乌青的发,眸中带了一丝宠溺,“阿音开心就好,只别适得其反了才是。” 公仪音愈发笑得欢愉,“我都已经成功嫁给你了,还怕替阿染拿不下秦五郎不成?” 见公仪音如此兴致勃勃,秦默虽不大看好这桩姻缘,倒也不泼冷水。毕竟,认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阿默,此去天水郡,我可需准备些什么?老家里那些亲眷长辈们什么的,都先喜欢什么?我着人去备好礼。”公仪音道。 “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阿音带着你自己的人去就行了。”秦默同她开着玩笑,顺手将她鬓边歪了的白玉兰扶正。 “那再好不过了。”公仪音抿唇轻笑,心中乐滋滋的。同秦默成亲后,大小诸事都有秦默替自己打点,自己可愈发懒惫起来了。 第二日,公仪音去了萧府赴约。 因着公仪音事先说明了并不以帝姬身份过去,萧染便只同其父母亲知会了一声。见天色正好,遂命人在她院子里支了张长几,摆上各色烹饪好的海鲜,也不叫别的闲杂人等,只同公仪音两人对饮同吃。 又命在院中一角另设一张较小的长几,也不要绿绮碧绡同阿灵阿素几个服侍,让她们也去喝酒吃饭去了,不必管她和公仪音。 阿灵四人拗不过,行礼后退下,原本还有些拘束,只看公仪音同萧染那边聊得热火朝天,便也放开了心思,谈笑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阿音,你什么时候启程去天水郡?”吃了一会,萧染开口问道。 “应该就这几日的事。” “到时你告诉我,我去送送你。”萧染夹了一箸切得薄薄的鱼肉放入嘴中,看向公仪音道。 “这又何必麻烦呢?我不过去个半月,很快便回来了。” “就让我去送送嘛?上次你去冀州去得急,等我得了消喜,已经是好几日之后了。”萧染却是坚持。 “那好吧,回头我派人来通知你一声。”见萧染执意,公仪音也未坚持。 萧染开心地一笑,替公仪音呈了碗七星鱼丸汤给她,口中道,“你尝尝这个,这鱼丸是新鲜现做的,汤里加了去腥调鲜的料,十分可口。” 公仪音笑着接过她递来的碗,用白瓷勺子舀着喝了一口,口中叹道,“味美而鲜,果然不错。” 喝完一碗汤,似仍有些意犹未尽,遂又盛了半碗。 萧染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口中道,“幸得你不对海鲜过敏,要不可就没这口福了。” 公仪音略有奇色,微微用帕子沁了沁嘴角的汤渍,好奇地看向萧染道,“难不成你认识什么人竟对海鲜过敏不成?” 听公仪音这么一问,萧染亦是惊奇,微微瞠大了眼睛望着萧染道,“你竟不知?昭华帝姬便是对海鲜过敏的呀?” “还有这事儿?”公仪音微愣,她与公仪楚关系本就不好,每次见面总是公仪楚总是变着法子针对她,时常闹个鸡犬不宁。所以到了后来,但凡有同坐一桌吃饭的宫宴时,安帝总会吩咐安排的人将她们安排到不同的席位上去。 再者公仪音对公仪楚又无半分兴趣,是以对这些并未多加关注。今儿听萧染提起,才知公仪楚竟然对海鲜过敏。 “阿染,你是什么知道的?”她微微歪了头,一连好奇之色。 “有一次宫中设宴,我们府里头也得了帖子,恰好当时我同昭华帝姬坐到了一席。当时席上有一道名叫龙身凤尾虾的海鲜,昭华帝姬一见,勃然大怒,说什么明知道她对海鲜过敏,还将这道菜上到这一席来,分明就是对她心怀不轨。当时她还闹将了好一阵才消停下去呢,我也是那一次才知晓她海鲜过敏这件事的。”萧染娓娓道来,说得又活灵活现,公仪音仿佛都能见到公仪楚叉着腰勃然大怒的样子,一时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笑够了,萧染喝一口水,慨叹道,“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帝姬,怎的昭华帝姬身上的气质就半分不及你呢?” “许是皇后太过纵着她了,才养成了她那般骄纵的性子吧。” “嗯。”萧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除了这性格,我看你同昭华帝姬的相貌也不大像。我虽没见过顾贵嫔,但也听人说你肖似贵嫔,不过要我看,你眉眼间还是有几分主上的影子的。倒是昭华帝姬,虽则同皇后亦有三四分相似,但剩下的六七分,我却半点没看出同主上的相似之处来。”她停了筷,一边歇着一边随口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前公仪音对公仪楚并不大关注,是以也没注意到这么多。今日听萧染这么一提,忽然觉得她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公仪楚身上,的确看不出安帝的影子。 都说女儿肖父,可公仪楚为何半点也没遗传到安帝的容貌? 这个想法一起,顿时生了几分疑惑。 见公仪音忽然蹙起了眉头,萧染一怔,忙问,“无忧,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妥?” 公仪音摇摇头,笑笑道,“无事。”心中存了疑,只暂且揭过这话不提,心里头却想着回头定要将此事同秦默说一说。 两人又吃了一会,因心情好,天气又不错,公仪音便同萧染喝了几杯。她酒量不错,几杯下肚并无多大的反应,不想萧染却是不大能喝酒的,才喝了两杯,面色就变得酡红起来,眼中也颇有些迷糊的神态。 公仪音先前并不知萧染不胜酒量,见此忙拿走萧染的酒杯,出声唤了绿绮和碧绡过来。 两人一见萧染这醉意醺醺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朝公仪音行了个礼道,“女郎不胜酒力,特别容易喝醉,若有失利之处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公仪音摆摆手,朝绿绮扶着的萧染瞧去。 萧染嘴里还嚷嚷着“喝!喝!”的,面上的醉意却是一览无余,公仪音无奈一笑,看向绿绮和碧绡道,“你们好生扶着阿染进去歇着,我也酒足饭饱了,便先回府了。等她醒来,替我谢谢她的招待。” 绿绮和碧绡忙不迭行礼,面上颇有些惶恐,嘴里只道,“招待不周,请殿下见谅。” 公仪音笑一声,“快起来吧,我今日是以阿染朋友身份过来的,无需多礼。你们好生伺候着她,小心她明日起来头疼。” “婢子省的。”两人忙应了。 “那我便先走了。”公仪音笑笑,看一眼阿灵和阿素,朝院外走去。 绿绮同碧绡对视一眼,一人扶着萧染进了房,另一人则小跑着赶上了公仪音,送其出了萧府。 回程的马车上,公仪音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方才萧染说过的话。 公仪楚同父皇并不相像,有可能是巧合。可若不是巧合呢? 她的脑海里忍不住浮上来一个想法。 可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便是想一想,公仪音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难道公仪楚不是父皇的孩子? 那她的生父到底是谁? 皇后又是如何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勾当来的? 公仪音想想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可能,可这世上的事,哪有绝对一说,只恨不得快点回府,同秦默商议一番才好。 她暂且按下心中这纷杂的心事,撩起帘子朝车窗外看去。 正在这时,有一人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那身形容貌,颇有几分熟悉。 “停车。”公仪音大声吩咐。 驭车的黎叔不知发生了何事,忙急急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阿灵和阿素好奇地看向公仪音,却见她透过帘子一角,正怔怔地看着窗外出神。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屏气凝神地顺着公仪音的目光看去。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郎,低垂着头正在街边的摊子上挑拣着什么,从这个角度望去,看不清容颜,只觉得身上有一股清隽的气质,身上的衣衫算不得太好,却也不差,下颌线条精致而流畅。 见公仪音呆呆地望着素不相识的小郎出了神,阿灵和阿素颇有些诧异,对视了一眼,阿素犹疑着开口道,“殿下可是认识那位小郎?” “不认识!”公仪音却清冷应一声,“刷”的一下放下了帘子,面无表情对着车外吩咐道,“黎叔,走吧。” 黎叔应一声,牛车又缓缓行驶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见公仪音突然变了脸色,一脸心烦意乱的神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看公仪音的脸色,又不敢多说,遂住了嘴依旧坐于一旁。 行了一会,公仪音冷峻的神色才渐渐舒缓下来。 方才她见到的,不是别人,正是洵墨! 阿灵和阿素这一世并没见过他,所以不知道公仪音方才看的那人究竟是谁。公仪音对他却是熟悉非常,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见到洵墨,先前压下去的那个问题又浮了上来。 秦默明显已经知道她对洵墨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了,自己并不想瞒着他,可又不知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到底如何开口,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完全的主意来,一时颇为头疼。 车辇驶到了帝姬府,公仪音想了想,问明秦默如今正在归云阁中,想了想,还是径直往那处去了。 因今日公仪音不在家,秦默便在书房草草用过了饭,正叫人将餐具撤下去,忽听得人来报说殿下回来了,便起身迎了出去。 “阿音今日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秦默上前拉过公仪音的手,含笑着问道。 “阿染酒量不大好,喝了两杯便醉了,我就先回来了。”公仪音道,身上有淡淡的酒香飘过来。 秦默见她微红的脸颊,只当她有些醉了,看向她身后的阿灵和阿素道,“去给殿下煮碗醒酒汤来。” 公仪音其实只是一路行得急,略有些气喘罢了,忙道不用。秦默却也不听,只吩咐阿灵和阿素下去准备。两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秦默这才拉着公仪音步入竹林,到了一处特意辟出来的清静之地,四周绿竹森森,唯竹下设一石几,两石榻。风吹竹叶,幽香盈鼻,端的是闲谈小憩的好去处。 秦默拉着公仪音坐到自己身旁,一面将她搂入怀中,一面在她耳旁轻轻道,“阿音似乎有心事?” 第251章 早上是腻歪的好时机(二更) 公仪音微怔,呆呆地抬眼看着秦默,道,“你怎么知道?”方才她明明调整好了思绪才进来的,没想到秦默居然一针见血地看穿了她的伪装,着实让她感到惊奇。 秦默浅浅一笑,“阿音,若我连你的情绪变化都看不出,便枉为你的夫君了。”他眼中的光芒浓烈而炽热,嘴角是温软的笑意,如同开得正好的春花。 公仪音亦是一笑,微微叹口气,这才开口道,“我今日同阿染一道吃饭,闲谈之间她提起一事,让我不由生了些想法。” “她说什么了?” “她说公仪楚同父皇并无半分相似之处”公仪音咬了咬下唇,语气沉沉说了出来。 秦默眉一挑,眼眸微眯了眯,似乎在回忆公仪楚的长相。须臾,开了口道,“这么一说,倒的确如此。” “阿默你说有没有可能公仪楚她不是父皇的孩子?”公仪音压低了声音,在秦默耳畔低低道。 秦默的眸光一凝,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见秦默没有出声,公仪音接着道,“可若她当真不是父皇的孩子,又会是谁的呢?皇后怎么可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干这等勾当?” 秦默依旧沉默不语,眼中的深浓雾气却愈发深重起来。 公仪音亦是没有出声,低垂着头想着心事。 一时间,只有风拂过树叶传来的“沙沙”声响。 忽然,秦默抬了头,透亮的目光如穿透薄雾的光亮,直直落在公仪音面上,神情间有一抹凛然的神色。 公仪音被他这模样给弄糊涂了,不解道,“阿默,怎么了?” “你还记得高琼吗?”秦默缓缓开了口,语声中带了一丝沁人的凉意。 “高琼?”虽不知秦默为何突然提起高琼,但公仪音还是点了点头,又问,“他怎么了?” “我记得,常夫人的年纪大概三十五岁左右?”秦默接着道。 公仪音又是一点头,眼中愈发不解。 “当时叫人查高氏灭族的内情时,我曾看过高琼和常夫人的资料,两人的年纪差似乎不到一岁,也就是说,高琼若还活在人世,如今也已三十四岁了。”秦默语速渐渐变快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那又如何?”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人今年,也是三十四岁吧”秦默的声音愈加冰冷,如沁凉的湖水一般在公仪音耳边不断回荡。 公仪音本是怔忡,听得这话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有一道白光闪过。 心里头蓦地浮现一个猜想。 她不可置信地抬目看向秦默,一脸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阿默,难道难道你怀疑”她支吾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勇气将心中的猜想说出来。 秦默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乍一听上去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可仔细一想,却又不无可能。阿音,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公仪音默然。 秦默说得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既然她都能重生一世,还能如愿以偿地嫁给秦默,为何事情的真相就不能是自己猜测的那般呢? 只是越这么一想,心中却愈发冷了下来。 心中似有冰冷的海水不断漫上来,一点一点地漫过她的四肢百骸,冷得如同泡在极地之巅的寒潭之中,全身动弹不得。 如果如果事情的真相当真如此,这局棋,是不是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下了?而他们,她,父皇,甚至秦默,一开始都被蒙在了鼓里。 极冷的感觉过后,公仪音全身又开始冒起了冷汗,再被凉爽的风一吹,全身的毛细孔都被打开,水汽蒸腾间带走了她身上仅有的热气。 明明头顶是灿烂的眼光,公仪音却冷得直打寒颤。 感到了公仪音的不对劲,秦默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一面在她耳边柔声道,“阿音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忽然落入秦默温暖而清香的怀抱中,公仪音这才觉得全身有些回暖,眼中似有酸涩的感觉充盈而上,她费力咽下想落泪的冲动,“阿默,会不会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 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法接受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残酷而恐怖。 秦默无奈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面上的神色亦有些严峻,“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我们也没办法排除这个可能性。看来,我得叫子琴再去查查当年高家被灭族一事了。” 公仪音浑身绵软地靠在秦默怀中,一时心力交瘁,整个人像是喝多了一般,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可偏偏这晕乎当中又带了一丝清明,时刻提醒着她方才脑中浮现的猜测。 她怔怔地在秦默怀中窝着,许久才木然地抬头看一眼秦默,“阿默,父皇那里”她说到一半,却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若是唤作从前,她定然已经想着要赶紧去宫中告诉父皇了。可经过了王韵一案,她突然对父皇失去了打扮信心,变得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如果如果父皇不信自己呢? 又如果他信是信了,却打草惊蛇了呢? 现在最棘手的事情是,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他们完全没办法估计敌人会使出什么招数来。 公仪音不想冒这个险,也不敢冒这个险。 可她也知道,尽管现在一切看上去都是风平浪静,可藏在暗处的那些阴暗面总有一天会爆发,到时他们会不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公仪音越想,就越觉得唇齿发寒。 这些事情,是她前世想都没想过的,想来是她前世死得早,所以并未经历过这一些。若是她前世能再活得久一些,或许就能知道那潜藏在暗处的敌人究竟是谁了。 公仪音心中跟一团乱麻似的,一会担心这个,一会担心那个,面上十分焦躁不安。 秦默只她素来心事状,况且此事又不比寻常之事,公仪音难免会焦虑心焦一些。虽心下也有些忐忑,面上只不想,依旧轻声安慰道,“阿音,你现在担忧也没有用,若是露出了端倪,还容易打草惊蛇。我知道此事很难接受,只是你暂且安了心,我定会叫子琴加派人手调查此事。” 公仪音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道,“我明白,放心吧阿默,我不会叫人看出异样来的。” 正好这时,竹林外响起了簌簌的脚步声,公仪音赶紧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将坠未坠的泪珠儿,整理好面上表情看向来人。 却是阿灵端着醒酒汤过来了。 她行到二人面前行了个礼,将醒酒汤放在石几上,口中道,“殿下,醒酒汤熬好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公仪音冲她挥挥手,神情有些恹恹。 阿灵只当公仪音喝了酒身子有些不适,便也没多问,行礼后退了下去。 秦默端起石几上的醒酒汤,拿勺子搅了一搅,尔后舀起一勺递到公仪音唇边,嘴里轻轻哄道,“阿音,来,先把这醒酒汤喝了。” 公仪音虽心中不大畅快,还是乖觉地将秦默喂来的醒酒汤喝了下去。 秦默面上露出点点笑意,嘴里道了声“乖”,又接着舀起了一勺喂到公仪音嘴边。 两人这样一喂一喝,没人说话,一碗醒酒汤很快见了底。 秦默放下冰花白瓷碗,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阿音,我再嘱咐一句。如今局势愈发紧张起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了阵脚。我让子箫调两个暗卫过来跟着你,以防不测。你日后出门如果可以,也尽量带上宁斐。” 公仪音长长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我明白。”心中却是暗暗下定决心,这些日子愈发要认真钻研起百里行留下的那本医毒笔记来,关键时刻,也许能成为自己保命的手段也说不定。 见公仪音神色虽仍是不大好,眼中的迷雾却已散去不少,有了点点亮色,秦默知道她想通了大半,遂也舒了口气。 当下两人又坐了一会,便起身进了屋。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公仪音迷迷糊糊间感到身旁的秦默似乎坐了起来,下意识睁开朦胧睡眼望去。 秦默掀开锦被刚欲下地,便听得公仪音迷糊软糯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阿默,什么时辰了?” 他转了头,轻轻笑了笑,柔声道,“还早呢,阿音再睡会吧?” 公仪音伸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眶,努力睁开眼睛朝秦默望去。秦默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语声愈发温柔起来,“乖,再睡会,我待会来叫你。” 公仪音转头朝窗外看去,见天边已经露出了几分鱼肚白,摇摇头道,“不睡了,早些去外祖家吧。”说着,将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朝秦默一伸。 秦默宠溺地笑笑,将公仪音从被窝里抱了出来。 春日的早晨到底有几分凉意,公仪音甫一从温暖的被窝中出来,顿时打了个寒颤,身上迅速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忙不迭朝秦默怀中拱去。 公仪音此时方起,一头乌发散于身上肩头,乌油油的如上好的绸缎般顺滑。只是被她这么一拱,头顶立即变得乱蓬蓬起来。 秦默笑着摇摇头,将公仪音抱在怀中,伸手将她的乌发给理顺了,温柔地拢至身后,一面用手去勾搭在屏风上的里衣。 不想头发垂到身后,露出了其莹白如玉的肩头,原本如雪般白皙的街头却霍然露出了点点红梅,一个两个,从肩头一直蜿蜒往下,正是秦默昨晚的杰作。 他的目光顺着那红梅印看去,一眼便看到大红肚兜下起伏的山峦,顿时眼中眸色一暗,气息也变得紊乱起来。 公仪音忽然觉得头顶秦默的呼吸似有些不对劲,不由仰了小脸朝秦默望去。眼中还带着半醒不醒的湿漉漉的神色,清新而水润,像一只慵懒的猫咪窝在公仪音怀中,长长的睫羽轻微地颤动着,如同翩翩起舞的蝶。 她这般仰着头,柔软的呼吸尽数打在公仪音的面上,带着淡淡的幽香,秦默的心都似被这样柔软而绵长的香气给熏醉了,痴痴地望着公仪音,一时竟忘了动作。 公仪音抱了抱臂,微有些不解道,“阿默,你这般看着我作甚?”说着,又动了动,将身子往秦默怀中再靠了靠,口中只道,“好冷啊阿默,你再抱紧些。” 岂料她这么一动作,胸前的景色愈发一览无余。 秦默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呼吸刹那间又变得急促了。 公仪音这回总算明白了,忙伸手护住自己的胸前,一双明媚的杏眼瞪着秦默,口中道,“阿默,今日还要去外祖家呢,你可别乱来。” “我知道。”秦默胡乱应着,脸却朝公仪音越凑越近,公仪音刚要抗议,却猛地被秦默堵住了嘴,含着她的红唇吮吸起来。 公仪音气喘连连,一面拿小手去推他,一面含含糊糊道,“我我快喘不上气来了。” 见公仪音当真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秦默这才放开了公仪音的嘴。 公仪音还未来得及舒口气,忽然觉得胸口一凉,下意识低头一看,却见秦默一把将她的肚兜拉下,然后俯身亲了下去。 来不及抗议,公仪音脑中“哄”的一声,沦陷在秦默的柔情攻势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得外头天光由蒙蒙亮变得亮堂堂起来,秦默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她。从她身上起来,又一把将她抱在腿上,面色未变地替她穿起衣衫来。 “凑流氓!”公仪音嘀咕一句,只觉身上酸软得厉害。虽顾念着今日还要去顾府,秦默做了回君子,只动了口未动手,公仪音还是觉得跟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气力,只得任由秦默替她穿起了衣衫。 看着怀中眼角含媚软趴趴动弹不得的公仪音,秦默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又是一阵上下其手,弄得公仪音不住求饶。 好不容易将里衣穿戴妥当了,公仪音忙出声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然后逃也似的穿上木屐跑到了外间。 看着公仪音一溜烟跑走的身影,秦默翘了翘嘴唇,心中默念一句,暂且放过你,待从顾府回来再好好疼你。 这么想着,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自己穿好了衣衫,也走出了内殿。 阿灵和阿素已经打好水等着他了,见他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知道秦默不喜他人服侍,只把洗漱用品地上,自去伺候公仪音了。 两人装扮妥当,又粗粗用了些早饭,便坐上了去顾府的车。 等到了顾府时,太阳正好出来,温柔地阳光洒在府门处,显出一种宁静的诗意来。 因公仪音前日便下了帖子,门口早有人候着了,见帝姬府的车辇停在了府门口,忙不迭迎了上来,只等公仪音和秦默从车里出来。 阿灵和阿素先下了车,然后挑起车帘将两人请出。 迎上前的女婢忙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见过殿下,见过驸马,各主子已经在前厅候着了,请殿下和驸马随婢子进去。”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在这女婢的引导下朝前厅走去。 这是秦默第一次来顾府,所以公仪音有意放慢了脚步,让秦默能看看顾府中的景致。上次来时,大雪方停,天色不大好,四下显得有些灰蒙蒙的。 今日春光正好,整个顾府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生动起来,虽仍只是简单的白墙青基,但有了阳光镀上的那层金色,那种古朴中带着的生机勃勃的意趣愈发鲜明起来。 公仪音同秦默边走边看,忽然见前头匆匆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唇一挑。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公仪音他们,脚步微顿,无奈地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行到公仪音跟前,那人朝公仪音和秦默行了个礼,口中带了几分不情愿道,“见过表姊,见过表姊夫。” 公仪音噗嗤一笑,看着面前神情纠结的小人儿,语声清越道,“阿遇啊,可巧在这儿碰上你了,你可也是要去前厅?” 第252章 秘密背后的秘密 眼前这个冰雪可人的小男孩,正是许久未见的顾晞遇。 他行完礼,也不看公仪音,只一双玲珑大眼亮晶晶地盯着秦默,眼中神色颇有几分复杂,又是崇拜激动,又有几分扼腕叹息之色。 公仪音一见他这神情,顿时乐了。 是了,她怎么忘了,顾晞遇对秦默可是崇拜得紧呢。只是,这激动和崇拜都好理解,只那扼腕叹息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公仪音盯着顾晞遇看了片刻,试图找出一些端倪来。可她这般盯着顾晞遇看,似乎将他看得起了几分恼意,不由涨红了脸瞪了公仪音一眼。 她先是不好意思地一笑,忽而脑中灵光一闪。 顾晞遇这叹息的神情,该不会是慨叹秦默居然娶了自己吧? 这么一想,顿时哭笑不得,也没好气地看了顾晞遇一眼。这孩子,什么心思,难道自己还配不上秦默不成? 而且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这种傲娇的性子到底从而而来?该不会还在为上次自己弄掉了他的酥饼生气吧?可顾家培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这般小肚鸡肠呢?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顾晞遇也不看他,只看着秦默展颜笑道,“九郎,原来你今日会来呀,阿兄也不同我说清楚。” 秦默看一眼一旁气呼呼的公仪音,唇角勾了勾,将公仪音方才的话问了一遍,“阿遇可也是去前厅的?” 顾晞遇忙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见他对自己和对秦默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公仪音从鼻缝中“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屁孩太不可爱了。 秦默颇有些忍俊不禁,唇角笑意微漾,通身似琉璃般闪着透亮的微光,落在顾晞遇眼中,崇拜之情更甚了。 “既然如此,阿遇同我们一起过去吧。” 既是秦默相邀,顾晞遇哪里会说不,忙不迭应了,主动走到了秦默的另一侧,双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似有些高兴地手足无措。 三人走了一会,公仪音见他压根不理自己,逗弄之心又起,清了清嗓子道,“阿遇,上次我同你姊夫大婚,你可去帝姬府了呀?” 顾晞遇看她一眼,薄唇微启道,“没去。” 公仪音刚要问为什么,却听得秦默先她问了出来,“怎么没去呢?” 一听秦默问话,顾晞遇面上神情立马变得委屈起来,攥着腰间的玉佩道,“我我本来是想去的,可父亲和祖父说我年纪尚小,婚宴上人太多,去了照看不到我,就让我在家里头待着了。” “没关系,改日你得了空,再让你阿姊请你去帝姬府玩一遭便是。”对上顾晞遇,秦默难得的显出几分在外人面前不常有的温柔来,神情中带着一种春风袭人的明净。 听了秦默的话,顾晞遇面上神情纠结了一瞬,终究还是半试探半犹豫地看了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微微弯了腰,一双明眸直视着他的眼睛,秀眉一挑,笑眯眯道,“阿遇想去帝姬府玩吗?” 顾晞遇眼中神情有些闪烁,看得出来他对秦默的提议有些心动,可又不想顺着公仪音的意,所以一时没有出声。 公仪音也不气馁,接着道,“到时候我带你去阿默的书房看看,如何?” 顾晞遇眸中神情猛地一亮,跟沁在池水中的黑葡萄似的,滴溜溜看得人心中软乎乎的。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应一声“好”。 公仪音得意地扬了扬唇,心想,她可算是拿捏到顾晞遇的软肋了。虽不知这小屁孩为何见着自己总装清高,但有了秦默这个“发光体”在,就不怕他不妥协。 这么一想,瞧着顾晞遇纠结的神情愈发觉得可爱起来。 “你方才打哪儿来?那么气喘吁吁的。”公仪音笑眯眯地低头看着他又问。 顾晞遇瞟她一眼,本不想回答,只是瞧见公仪音眼中灼灼亮色,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一句。 “今日本是我的马术课时间,我早上忘了你要过来,一大早就去城郊了。方才父亲派了人叫我回来。” “马术课?”公仪音微奇,不解道,“学骑马的?” 顾晞遇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反问,“不然呢?” 公仪音愈发奇了起来。 南齐的马匹十分金贵,除去军营当中,寻常人家根本见不到马的影子。便是士族和皇族外出,也是以牛车代步。可顾晞遇居然还上了马术课? “哪里来的马?”公仪音眼中波光熠熠,看着顾晞遇问道。她的目光如星辰一般明亮,灼灼地盯着他,倒让顾晞遇为自己生硬的态度生了几分赧意,原本有些不耐的神情渐渐软了下来,低了头回道: “家中养了一匹马。祖父替我请了个教骑马的师父,每隔五天便会请师父在城郊教我马术。” 他回答得老老实实,公仪音感到他态度的变化,眼角眉梢的笑意愈发深了。只心里头仍有些疑惑,好端端的,顾家干嘛让顾晞遇学骑马? 正纳闷间,前厅已经到了,引路的女婢停下脚步,请了几人进去。 上首正坐着顾氏宗主和祝氏,左侧下首的席上则坐着顾琛、周氏和顾晞朝。 见秦默公仪音和顾晞遇一起走了进来,几人站起身,眉目含笑地看着走进来的几人。 顾晞朝从脱席而出,走到几人面前行了个礼,“无忧,九郎。” 公仪音和秦默也回了礼,又朝上首几人见了礼,方在女婢的指引下在右侧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顾晞遇本是要坐到顾晞朝旁侧席位上去的,公仪音见他眼巴巴望着秦默的模样,不由一哂,笑意盈盈开口道,“祖父,舅父,不如让阿遇坐阿默旁边吧。” 听得那这么一说,顾晞遇眼眸一亮,忙巴巴地看向秦氏宗主,一脸切切的神色,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滚圆滚圆地瞧着,生怕他不同意。 见顾晞遇这幅模样,秦氏宗主不由失笑,道,“既如此,阿遇你就好生在驸马旁边坐着吧,可别淘气。” 顾晞遇忙不迭应了,行礼后挨着秦默坐了下来。 顾氏宗主唤女婢进来上了茶,这才慈祥地看向公仪音和秦默二人,道,“无忧和驸马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公仪音笑盈盈地点点头,“托外祖父的福,一切都安好。过几日我们要去一趟天水郡,所以想在出发之前来看看外祖父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外祖父也别驸马驸马地叫了,显得生分,便随着我叫阿默便是。”说着,看一眼秦默。 秦默点点头附和道,“是呀,几位长辈唤我阿默便是。” 几人也不推脱看,笑着应了下来。祝氏眉梢一扬,看着公仪音道,“去天水郡?可是去秦氏的老宅?” “正是呢。” 祝氏意味深长的目光在秦默面上一顿,似轻轻舒了口气,“大概去多久?” 公仪音看向秦默。 秦默朝祝氏行了个礼,口中恭恭敬敬道,“回外祖母的话,时间还未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半个月左右便回来了。” 听到秦默这一声“外祖母”,祝氏脸上都笑开了话,看着秦默的神情愈发慈爱起来。只是想了想,仍有些不放心,“已经知会过秦氏宗主了?” 这是怕秦默背着秦氏宗主行事了。因为万一真是如此,到时闹将出来吃亏的还是公仪音,由不得祝氏不多想。 公仪音失笑,看向祝氏道,“外祖母放心吧,若不是秦氏宗主同意,无忧也不会去不是?” 秦默亦点点头,看着祝氏神情郑重道,“外祖母请放心,我不会让阿音受一丁点委屈的。”他的神情明朗,满目认真之色,看在祝氏眼里,原本有几分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当初相宜不顾家里的劝阻,一意要嫁给主上,最后落得个凄凉的下场。这件事一直是祝氏心中的痛,她不想公仪音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只是现在看来,这个秦九郎比主上要强上许多,也让她安了几分心。 因方才祝氏话语中带着一两分质问之意,顾晞朝怕引起误会,忙笑着打圆场道,“九郎可别放在心上,祖母也是对无忧关心则乱,并非怀疑你的意思。” 秦默浅浅一笑,看向顾晞朝,行止间带了几分流雪回风般的明澈,“郎君多虑了,外祖母也是为阿音好,我如何听不出来?”他微微一顿,笑意加深了几分,“我同郎君年岁相仿,郎君可以表字熙之称呼于我。” 顾晞朝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熙之唤我恒远便是。” 顾晞遇在一旁微叹,“原来九郎表姊夫字熙之啊,熙者,光也,表姊夫这字起得可真贴切。” 瞧见他一脸崇拜之意,公仪音颇有些冷峻不禁。 若说秦默像光,不如说他像冰来得更贴切吧。就他人前那冷冰冰的模样,顾晞遇怎么能将这话说得如此情真意切的? 秦默看着顾晞遇笑笑,“再过几年,待阿遇行冠礼之际,可以起一个更好听的。” 顾晞遇重重“嗯”了一声,道,“到时候我再来请教表姊夫。” “好。”秦默浅笑着应了。 公仪音将含笑的目光从秦默和顾晞遇身上转回,看向上首几人开口道,“外祖父,外祖母,阿音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已经叫仆从再卸了,都是无忧精挑细选的,有些名贵的药材,也有些精致的布帛,算是无忧的一片孝心,外祖父和外祖母可不要推辞才是。” 祝氏眼中似有水光漫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点点头道,“诶,无忧有心了。你人到了外祖母就很高兴了,下次不用再费心了。”一旁的顾氏宗主跟着附和。 公仪音清泠一笑,又看向顾琛和周氏,“无忧也给舅父舅母带了些东西,已经命人送到你们院中了。其中有两套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是上等之物,是给表兄和阿遇的。” 几人又是好一番道谢。 顾晞遇难得的看了公仪音许久,眼中是亮晶晶的神色,素来清傲的神色似乎也缓和了不少。 又聊了一会,祝氏频频看向公仪音,似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态。 公仪音微有不解,刚待出声发问,却听得秦默清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外祖父,舅父,我还有些事想向二位请教,不知可否移步一谈?” 祝氏一喜,笑吟吟看一眼秦默,见他如此上道,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增了几分。转头又看顾氏宗主一眼,爽朗道,“这感情好,你们去书房聊吧,我和阿媛也正好同无忧说几句体己话。” 顾氏宗主应了,于是,三人往其书房走去。 顾晞朝看向顾晞遇,笑道,“走吧,外祖母和母亲同无忧有话要说,我们去你书房吧,阿兄看看你最近的课业如何了。” “好吧。”顾晞遇不情愿应一声,同顾晞朝去了。 祝氏从席上起来,公仪音忙站起身,同周氏一道,一左一右在她身侧搀扶着。祝氏拍了拍公仪音的手,笑呵呵道,“走,我们娘仨去我院子里谈。” 公仪音笑着应了,同祝氏和周氏一道,往后院她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女婢,都纷纷停下脚步,朝公仪音恭恭敬敬行礼。 祝氏笑着道,“今儿我特意嘱咐了府里的仆从和女婢,说是你和九郎要来,让他们都打起些精神来,别让你们看了笑话去。看来还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啊。” 公仪音抿嘴一笑,“外祖母的话,他们哪敢不听。不过外祖母下次可别这么劳师动众了,无忧还想有事没事过来玩玩呢,若外祖母每次都这般郑重,无忧哪里还好意思?” 祝氏一听,忙孩子气般眼眸一瞪,看向她道,“要多来!当然要多来了!如今你母妃不在了,顾府就是你的娘家了,有空就多来走走,外祖母和你外祖父心里头也高兴”许是说到了顾相宜,祝氏的情绪稍有些低落。 “当年若不是你外祖父顽固我何至于等相宜去了才能见到她一面?”说着说着,祝氏的语声也哽咽起来。 公仪音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瞧外祖母的神情,看来舅父并未将母妃中毒身亡的可能性告诉她。想想也是,当时舅父叮嘱自己暂时不要走漏了风声,想来就是怕外祖父和外祖母知道后受不了,这才先瞒了下来。 公仪音也明白这个道理,遂不提。日后若当真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再作打算也不迟。只忙着柔声劝道,“外祖母节哀,母妃虽然去了,还有无忧陪着您呢。” 周氏也忙跟着劝慰道,“是啊母亲,如今无忧也大了,又嫁了个好夫君,若相宜在天有灵,定然也会很高兴的。”说着,轻缓地抚着祝氏的背替她顺气。 两人柔声劝了一会,祝氏的情绪才好了些,语带感慨道,“是啊,好在那老头子没有再冥顽不灵。看着无忧如今这么懂事,我也欣慰了。”说着,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滚落的泪珠。 说话间,祝氏的院子已经到了,女婢推开院门请了几人进去。 三人说说笑笑,齐齐入了院子。 因祝氏想同公仪音说些体己话,便谴了房中女婢出去,只留了一贴身女婢在门外守着。又唤了公仪音坐到她身边去。 祝氏拉着公仪音的手,眉目微弯,凝视着她的面容慈祥道,“无忧,你同外祖母说老实话,秦九郎他对你如何?” 公仪音先是一怔,很快抿了唇一笑,眸光轻漾间透出十分的美丽来,“外祖母不用担心,阿默她待我极好。” 祝氏点点头,面有欣慰之意。可又仍似有些不放心,拍了拍她的手,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无忧,我听说按规矩,驸马和帝姬是要分房而睡的?非诏不得入帝姬房中?” 公仪音失笑,笑着看一眼周氏打趣道,“舅母,您看看,外祖母这是从哪听来的这些风言风语呀,什么分房而睡?从来没有这样的事。阿默每日自然是同我宿在一起的。” 周氏也陪着笑,道,“无忧也别笑你外祖母,实则从前是有这样的事的,许是到了本朝废除了罢。” 公仪音秀眉一挑,颇有些惊奇,“当真?” 周氏点点头,“不过那已经是前朝之事了,我祖母的母亲曾做过宫中女官,我也是听祖母曾经提过一两句。” 公仪音不好意思朝祝氏笑笑,“原是无忧孤陋寡闻了,倒教外祖母看笑话了。” 祝氏亦是笑得和气,“有什么打紧的?在外祖母面前也没有什么丢脸不丢脸一说。只要你和九郎感情好啊,外祖母就放心吧。” 公仪音很能理解祝氏的心思。毕竟,母妃已经算得上是遇人不淑了,若自己再如她那般,祝氏心里哪里能安得下心来? 她概念祝氏一片关怀,便捡了几件秦默素日待她如何好的事情来说。 祝氏一听,这才真真放下了心,连连点头道,“我瞧着九郎也不像是那等寡恩薄性之人。你比你母亲看人要准。” 公仪音恐祝氏提到母妃又心有戚戚,忙岔开话题道,“方才同阿遇一同过来,听说今日他本该上马术课的,又听说家里还养了匹马?果真有此事?” 祝氏和周氏对视一眼,笑着道,“确有此事。这马啊,还是你祖父花大价钱从一个北魏商人手中买下来的。说是技多不压身,学了这骑马之术,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便是没派上用场,也能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于是又找了个从前在军中待过的武师,叫他每隔五日来教阿朝和阿遇。阿朝已经会了,阿遇虽才开始学,倒也有模有样了。” “竟是如此?”公仪音颇有几分好奇,“若有机会,我倒也想试试骑马。可惜父皇怕我摔着碰着,总不许。”她悻悻道,随手把玩着玉佩上坠下来的穗子。 祝氏笑道,“这有何难?若无忧想学,等明儿你从天水郡回来了,我同你我祖父说一声,让你同阿遇一起学去。” 公仪音眼神一亮,灼灼地看向祝氏,“当真?” “自然是真的了。”祝氏拉着她的手摩挲着,祝氏的手保养得当,倒也看不出多少风霜之色,只是在公仪音肤如凝脂的柔荑面前,到底显出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祝氏看着她纤细秀美的手道,“当年相宜在闺中之时,我总想着她是个女孩子,要端庄要淑远,拘着她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谁曾想反倒拘坏了她的身子。若她当日在家中能多走走动动,又何至于一入宫身子便垮了下去?还差点在生你之前便去了。” 许是公仪音同顾贵嫔长得太过相似,许是祝氏满腔的心事从前并无人诉说,这会子她的话总是说着说着便绕到了死去的顾贵嫔身上。 公仪音这次却没有岔开话题,因为她敏感地听到祝氏的话中有她不曾知晓的信息,诧异地抬眼看向祝氏道,“外祖母,你说母妃差点在生我之前便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惊奇,“ 第253章 当年的过节(二更) 祝氏眯了眸子,面上一缕伤感之色,眼中朦朦胧胧似回忆起了过去的事。半晌,才缓缓开了口道,“此事原你外祖父都不知的,你今儿听听也就过了,别拿到他跟前去说。他这些日子脾性时好时坏,万一刺激到他,又做出什么疯疯癫癫的事,可是不好了。” “无忧知道了。”公仪音应了,等着祝氏的下文。 祝氏叹一口气,“当时大概是相宜入宫一年不到的时候吧,突然有人从宫里递了信到府里头,说是相宜无论如何也想见我一面,求我看在母女一场的份上,入宫见她一面。那个时候你外祖父还在气头之上,我不敢同他讲,可又惦念着你母亲,便偷偷进了宫。” 说到这里,祝氏眼角有些湿润的泪花闪烁,公仪音从袖中掏出帕子递过去,祝氏接过,拭了拭眼角,深吸一口气,这才接着往下说。 “我只当你母亲虽非皇后,倒到底是得宠的妃子,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愁,应该过得也还算惬意。谁知我一到飞羽宫见到你母亲,真真是吓了一跳。”说到这里,她语气微有哽咽,似有些说不下去了。 周氏忙替她顺着气儿,又递了杯热茶过去。 祝氏略略喝了一口,急促的情绪平缓了些,又道,“谁曾想,你母亲不过才入宫一年不到,整个人却蔫蔫的没了生气。我又焦急又心疼,以为主上待她不好,可你母亲却说主上待她极好,是她自己没有福分,成日嗜睡,身上又懒怠,叫太医查了不知是何原因,这些日子竟然咳起血来。她担心自己时日无多,心中惦记着家里,这才偷偷派人叫了我进宫,为的竟是见我最后一面!” “我当时一听,差点哭岔了气,只恨不得随着你母亲去了便好。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内侍的声音,说是主上来了。因我是偷偷入宫的,并未经过主上,我担心被他瞧见不好,正慌乱之际,相宜却道无妨,让我安心坐着便是。” “主上急匆匆进了殿,见我在殿内,虽是吃惊,却果然没说什么。还道我来了,相宜的心情应该会好些。我行了一礼,不敢多说,避于一旁。主上当时行色匆匆,却带着一股子喜色,他也没多同我说什么,只挥手谴了殿中伺候的人下去。我为着避嫌,也跟那些女婢仆从一道到外殿候着。” 听得祝氏微微道来,公仪音心中却愈发迷糊起来。 她虽猜测母妃中了毒,但醉清风是慢性毒药,缘何会突然吐血?再者,父皇急匆匆赶到母亲殿内,是又为何?最后母妃是怎么好起来的? 公仪音脑海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刚欲问祝氏,却见她又张了嘴,似还有下文。便不急着问话,深吸一口气安安静静接着往下听。 “主上同相宜说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出来的时候面上神色已平复了不少。见我还在,便朝我打了声招呼,让我有空多多进宫陪陪相宜,尔后便走了。我心中惦记着相宜,复又进了内殿。” “我一进去,便发现相宜的面色好了不少,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些许红润。我问起她主上方才来做什么,她说主上找到了能医治她的灵药。” “什么药?”公仪音皱了眉头,忍不住出声问道。 祝氏眯着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会,开口道,“似乎是一种叫寒箭草的药材。听相宜说,这药材颇为珍贵,有活死人医白骨之效。原本遍寻无果,可某一日主上身边的内侍奉命入宝库寻找珍惜药材时,却机缘巧合地发现了这一株躺在角落的寒箭草,也不知何时由何处进贡而来。” 寒箭草。 公仪音的眸色有些凛冽,微低了头压下心底的异色。 这个名字于她并不陌生,她曾在百里行留下的医毒笔记上见过。寒箭草生长于北魏于南齐交界处的天泽山。天泽山是整个神州大陆最高的山峰,终年积雪不化,鲜少有人能登顶。除了盛产寒玉,因其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天泽山上还长有许多稀世罕见的药草。只可惜去的人是前仆后继,能活着回来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只是不知皇宫中这株寒箭草又是从何而来? 寒箭草虽然传说有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据百里行的笔迹记载,它最大的功效其实是解百毒,不管多么刁钻古怪的毒药,只要遇上寒箭草,其毒性就会通通被化解。 “后来呢?”她收回飘远的思绪,敛下眼中的异色,看向祝氏问道。 “后来因着有这颗寒箭草,相宜的身子果然渐渐好了起来。我后又找机会入宫见过她一次,见她身子大好,遂也放了心,便没有同你外祖父提起这事。”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哀恸起来,“谁曾想,她的身子好了不过半年,竟又渐渐衰弱了下去,依旧是怎么都找不到原因。生了你之后,身子是愈发地弱了。再后来再后来” 说到这里,祝氏已是泣不成声。公仪音却已知道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再后来母妃就去世了。 只是她隐约觉得祝氏方才那话中有什么不对。 若母妃入宫后身子渐差的原因是皇后给她下了醉清风,那么,母妃机缘巧合下服下了寒箭草,这毒应该化解了才是。怎么会怎么会身子又衰弱下去? 她皱着眉头,脑中蓦地浮上一个想法,竟让她浑身打起冷颤来。 流珠是萼族人,如果她也知道寒箭草的真实功效,那必然知道母妃身体内的醉清风已被清除。他们既然存了害母妃之心,就不会轻易罢手。难道难道母妃身子好了之后,皇后竟丧心病狂再次给她下了醉清风?! 脑中似被一道惊雷劈过,呆呆地怔在原地,只觉全身发冷。 皇后与母妃究竟有何仇怨?!竟如此不惜代价也要除掉她?! 见公仪音面色有些不对,手心也凉得沁人,祝氏唬了一挑,忙拿手暖着她冰凉的小手,带着歉意道,“瞧我,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无忧,你别往心里头去。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再悲伤也无济于事。相宜在天上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如此伤感的。” 感到手心一阵暖意传来,公仪音才渐渐回了神。 她不愿惹得祝氏平白担心,扯出一抹笑意,摇摇头道,“我没事,外祖母不用担心。”又问,“关于此事,外祖母可还知道些旁的事情?不拘是什么,只要同母妃有关就成。”怕祝氏拒绝,她低了头,面上一抹落寞之色,“母妃去世得早,无忧心中对母妃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了,若是能从外祖母口中得知一两件母妃的事,也能聊解无忧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苦闷之心了。” 见她面色郁郁,祝氏心中一阵心疼,仔细想想,又道,“还有一件事,你母亲同我略略提过一次,不过同她生病这事却是不相干了。” “无妨。”公仪音抬了头看向祝氏,眸光中微有亮色,“外祖母只管说来听听。” 祝氏喝口茶水,便有开了口,“你母妃身子大好之后,我去看过她一次。当时她心情并不大好,我问她缘由,她却告诉我说主上因她之故同长帝姬闹翻了。” 长帝姬? 乍一听得长帝姬的名号,公仪音不由怔住。可很快便反应过来,联想到上次在甘泉殿外无意间听到的长帝姬和父皇的争吵声,心中不免起了几分猜测。 难道那日长帝姬和父皇争吵的内容便是此事? 她心中焦急,面上不免带了几分情绪,急急看向祝氏说,“却是为何?外祖母可知道?” 见她这般急迫,祝氏略有些生奇,却也没多问,又道,“相宜只粗粗提了几句,似乎是长帝姬府中驸马的身子也不大好,当时的情况甚至比相宜还要糟糕。长帝姬听说宫中找到了一株寒箭草,便来求主上,请求主上先将那寒箭草给她驸马用着,她会立即派人去再寻此药。” “可这寒箭草不知长于何处,又如此稀罕,虽则驸马的情况更危急一些,但主上并未应允。长帝姬无奈,又退了一步,请求主上赐一半给她。听相宜说主上怕半株寒箭草药效不够,一狠心又拒绝了。后来相宜的身子果然好了,驸马却是撒手西去了”祝氏的语气微有沉痛,不急不缓地道来,缓缓揭开了那尘封多年的宫中秘辛的神秘面纱。 公仪音终于彻悟。 难怪难怪长帝姬如此不待见母妃,甚至连与她想象之人也是恨之入骨! 难怪难怪那日长帝姬会在甘泉殿中说那样的话!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般。 长帝姬心中,一定觉得母妃才是害死驸马的罪魁祸首。她既对驸马用情至深,想来这心中的怨恨也不会轻易消除。母妃已死,她便把对母妃的怨恨转嫁到自己身上,转嫁到同母妃面容有几分相似的人身上。 一直以来困扰公仪音的一个谜团终于解开了,可她心中,竟没有半分如释重负的感觉。面上神情如常,似平静的湖面,没有风来,也未起一丝涟漪。 然而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有一种寒凉彻骨的冷意在四肢百骸游走。 厅外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公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指尖,脑中一时之间竟一片空白。 祝氏依旧握着公仪音的手,敏感地感到她指尖的温度又凉了下去,忙两手握住搓了搓,嘴里道,“你这孩子,可是穿得太单薄了?手怎么这么冷?” 公仪音苍白地笑笑,将手从祝氏掌中抽出,放在嘴旁呵了呵,尽量压下眼中的惊骇之色不让祝氏和周氏看出了端倪去,嘴里只道,“可能是今日突然冷了些,不碍事。” 祝氏不明所以地看一眼窗外艳阳高照的天气,奇道,“奇怪,今日的天气我瞧着也算暖和啊?你这孩子是不是身子太弱了?平日得多补补!回头我得好好跟阿默说说去。”她一面絮絮叨叨,一面唤了女婢进来,吩咐她去给公仪音取件披风进来。 公仪音勉强回了神,谢过祝氏,却仍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祝氏不知她的心事,只当她是听到了顾贵嫔的事心中伤感,见外头春光正好,离中午吃饭的时辰又还有段时间,遂提议出去走走。 公仪音知她一片好意,虽心事重重,到底不忍拒绝,点头应下。披上祝氏叫人拿来的披风,三人一道出了祝氏的院子。 公仪音这边无意间知晓了两个惊天大秘密,秦默那厢却也不太平。 他随着顾氏宗主及顾琛二人到了顾氏宗主的书房,三人按主客之序落了座。照例有丫鬟来上了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氏宗主示意秦默喝茶,自己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秦默点点头,也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品。一口茶水下肚,唇齿留香,余韵残存,足见是好茶。他也不吝惜赞美,看着顾氏宗主道,“外祖父这里的茶却是极好的。” 顾氏宗主得意地笑笑,看着他道,“你也是个懂茶的人,不像某些人,每次都是牛嚼牡丹一般,白瞎我这好茶了。”说着,还已有所指地瞟顾琛一眼。 顾琛无奈地笑笑,低头捧着茶盏,却没说话。 秦默露出点点笑意,心知顾氏宗主口中的某些人说的就是顾琛,也不说话,只细细品着杯中茶水。片刻,抬了眼道,“原来外祖父也是好茶之人,我前些日子恰好新得了些好茶,既如此,回去我便叫人包些过来给外祖父尝尝。” 他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嘴里又是一口一个外祖父的,顾氏宗主原本还想着,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外孙女,这么快便被人拐跑了,是以心中对秦默本有几分不待见。可一番相处下来,心中对他的芥蒂和不满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着秦默是越看越满意。 如今听得秦默这么一说,面上愈发笑开了一朵花,连连点头。 寒暄了几句,顾氏宗主便问,“阿默方才说有事找我们,不知是何事?” “父亲。”顾琛放下茶盏开口道,“阿默明明是看见母亲想同无忧说些私房话,便找了个借口同我们一道出来,想来应该没有什么要事吧?”说着问询似的看向秦默。 顾氏宗主看向秦默,“果真如此?”心中想到,如果真是这般善解人意的话,秦默这性子,可真真是没得挑了。 秦默笑笑,“这是一个缘故,另则确有一事想请教外祖父和舅父。” “请说。”顾琛微笑着接口道,不难看出,他对秦默也颇为满意。 “不知外祖父和舅父对高氏是否有了解?”秦默看向二人,唇角带着微微的弧度,不似明显的笑意,却显得他面上的神情柔软而明净。 不妨秦默突然问起高氏,顾氏宗主和顾琛俱是一愣。 半晌,顾氏宗主才迟疑着开口道,声音无意识压低了几分,“你是指,当年被先祖灭族的高氏?”他稍显浑浊的眼眸中有幽光闪烁,如划过夜空的星,明明灭灭间有什么看不大真切。 秦默点点头,“正是。” 顾琛开了口,略有不解,“不找为何突然问起高氏一族?” 秦默微微挺直了背,如松柏翠竹一般端坐在席,明灭的阳光自窗外洒进来,投射在他的面上。他看向顾琛缓缓开口道,“我最近在追查一桩案子,正与昔年的高氏陆氏有关。顾氏当初身为五大吴姓士族之首,想来对高氏的了解应该不少,所以特来问问外祖父和舅父。” “阿默想问何事?”顾氏宗主沉吟片刻问道。 秦默抬眼看向顾氏宗主和顾琛,口中缓缓问道,“不知外祖父和舅父是否知晓,当年高氏一族虽被灭,但有两人侥幸逃出,不知去向。” 顾氏宗主一惊,直直望向秦默,“还有这种事?是何人?” “是当年的高氏嫡女高楹和高氏嫡子高琼,今日我想向外祖父和舅父打听的,正是这位侥幸逃脱的高琼!” 第254章 陆氏妙容 顾氏宗主和顾琛的脸上皆是错愕之色,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半晌,顾琛才迟疑着开了口,嘴里喃喃道,“高琼?” 秦默敏感地捕捉道到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异样的光芒,目光转向顾琛,眼中是清澈如水的神情,毕恭毕敬问道,“不知舅父可认识这位高琼?” 顾琛眸光中带了些许迷离,似乎回忆起了过去之事,良久,他才复又看向秦默,轻轻一点头,道,“当年我们几人乃一起长大,自然是认识的。” “听舅父的口气,您同这高琼不光认识,还很熟?”秦默又问。 顾琛的脸色微显凝重,他微微低了头,语中有慨叹之意,“也可以这么说,便是阿楹”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便是阿楹,我也有几分相熟。只是我一直以为他们当年在那场灭族惨案中已经死了。” 他怔怔抬了头望向秦默,神情中带了几分急切,“阿默,你当真确定他们还活着?” 秦默眉眼一垂,避开顾琛迫切的审视目光,语声轻缓,“高楹和高琼当年的确侥幸逃脱了灭族之灾。但高楹如今已经死了,而高琼,也已没了踪迹。” “你说什么?阿楹死了?”顾琛大骇,眼底的眸光波动得厉害,原本有点点亮意的目光倏然暗淡了下来。 秦默打量了顾琛一眼,似乎从他眼底那复杂的情绪中看出了什么。 他缓缓点了点头,确认道,“是,她已经死了。” “你从何得知的?”顾琛犹自不信,一瞬不瞬地盯着秦默,眼中还存有一分侥幸。 “不知舅父可认识薛公?”秦默问顾琛。 “薛公?前御史大夫薛逸海?”顾琛皱了眉头问道。 “正是。”秦默点了点头。 顾琛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阿楹之死难道跟薛公有关?可是我听说,薛公前些日子不知何故已经去世了呀?” 秦默颔首肯定了他的话,“薛公的确前些日子不幸身亡,而高楹之死,也的确同薛公有关。” “这是为何?”便是顾氏宗主,这会也不解地朝秦默看来。 “不知外祖父和舅父是否知道,当年先祖忌惮高氏,可又不能无缘无故将其灭族,于是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坐实这罪名需要的证据,正是先祖授意薛公伪造的。” 听到这里,顾琛隐约已有了几分猜想,张大了嘴巴满脸错愕地看着秦默,“你是说杀害薛公之人,正是阿楹?难道她是为了报当年的灭族之仇?!” 秦默默然地点了点头,沉缓着语气道,“后来高楹见事情败露,无颜再活在世上,便自己服毒自杀了。” “她她怎么能给薛公下毒的?”顾琛颤抖着问道。 秦默目光停留在顾琛面上,眼中微有迟疑。他能看出顾琛提起常夫人时那不一般的反应,心中也隐约猜出了什么。 顿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实情。 “高楹先前并不知道薛公亦有参与当年高氏灭族一案,阴差阳错下嫁给了薛公做续弦。后来高氏有一出逃的仆从为暗中杀害薛公到了薛府,正巧认出了高楹,将当年之事说与了高楹听。高楹百般纠结之下,最终还是亲自下毒杀害了薛公。” 顾琛一听秦默说完,紧绷的身子突然间就软了下来,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席上,满目错愕之色,原本紧紧捏着茶盏的手,颤抖得厉害。 短短这一盏茶的时间,他先是知道了高楹当年没死,可如今却已不再人世,又知她因为毒杀了薛公而自杀身亡,最重要的是,他还知道了她生前嫁给了薛公。 方才秦默的话来来去去在他脑中不断闪现,脑中满满充斥着这些话语,一瞬间竟似要炸裂开来,头痛欲裂,眼中写满了痛苦的神色。 顾氏宗主无奈地看他一眼,出声宽慰道,“阿琛,阿楹之事虽然可惜,但到底已经是过去之事了,你又何苦再揪着不放?若是叫阿媛知晓了,岂不伤心?” 他顿了一顿,叹口气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听顾氏宗主这口气,他口中的阿媛,应该就是周氏的闺名了。 果然,听到周氏的名字,顾琛的神色总算平息了些许,眼中的震惊之色渐渐转为茫然,只剩一片没有任何焦距的灰蒙蒙,看不到任何光芒在跳跃。 秦默心知这其中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纠葛,低垂了头,不好说什么,只眸中神色有几许波动。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想来年少时的顾琛和常楹,也许有过一段令人怀念的过往吧。 也许是单恋,也许是两厢情愿。但不管如何,高楹一定在顾琛心目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只可惜造化弄人。 顾琛长长舒一口气,双手捧住面颊,指缝间露出的神色中有几分痛苦的隐忍。 顾氏宗主知他一时难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叹口气看向秦默道,“方才阿默你说到了高琼,说他如今了无音讯,也找不到任何踪迹。那我们能帮你什么呢?” 秦默本想问问高琼是否有什么特征。 毕竟,虽然当时高琼年幼,但幼时的长相同现在总会有几分相像,也许能凭此在朝中大臣中找出潜伏的高琼也说不定,但方才突然得知了顾琛和高楹的过往,秦默却又改变了主意。 他瞟一眼顾琛,继而看向顾氏宗主,“不知高琼当年,是否有喜欢的人?” 顾氏宗主微愣,不曾想秦默第一个问题竟是这样,微微想了一会,还是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顾琛,“阿琛,你当年同阿琼玩得好,你可知他当年是否有喜欢的人?” 顾氏宗主话音落,秦默看到顾琛捧住脸颊的手猛地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心跳得有些快,紧紧盯着顾琛的面上神情,口中又恳切地追问了一句,“此事事关重要大,如果舅父知道些什么,还请如实告知。” 顾琛放下遮住面容的手,眼中终于恢复几分清明。顾家人都生得极好,顾贵嫔如是,顾琛如今亦是丰神俊朗,丝毫瞧不出岁月的痕迹。便是这样颓然的神情,仍然有着别样的魅力。 他皱了眉头,目光往门口扫去。 顾氏宗主见他此番神情,开口道,“我叫了人在院子门口守着,其他人已经遣下去了,你什么话直说便是。” 顾琛又有一瞬间的沉默。 终于,他抬了头,用那双带着些许犀利之色的眼眸望着秦默,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你说得没错,阿琼他当年,的确与一人彼此心悦。” 秦默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攥了攥,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琛一开一合的嘴唇。 “那人是谁?”他忍不住发问。 “是陆氏妙容。”顾琛终于沉沉说出了这几个字。 房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而诡谲起来。 陆氏妙容,当今皇后。 而陆氏,在当年高氏被灭族一案中,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也因如此,高氏全族被灭,陆氏却一跃成为最受皇族器重的士族。 而现在,顾琛却说,陆妙容与高琼,当年是相爱的一对! 这般匪夷所思。 这般造化弄人。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高琼如今到底身在何处?而皇后,又是否知道高琼还在人世? 从明月夜瑶瑟和轻絮的案子开始,到薛公常夫人之死,再到冀州猖獗的天心教,还有前不久王韵在宫中离奇身亡一案,所有的一切,一环扣一环,仿佛将他们引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当中。 每当他们以为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却发现那只不过另一个更大的迷宫入口。 “阿默,为何突然问起高琼?可是他有什么消息了?”见秦默神情有异,顾琛犹疑着开口问道。 “没有,他现在的确是音信全无。但主上因薛公和高楹一案,对高琼的下落十分在意,责令我一定要尽快找出他的行踪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秦默并未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只巧妙地借用了一下安帝的名头。 毕竟,他和公仪音所推测的事情经过太过匪夷所思,若贸然说给他们听,反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恐慌,是以秦默只挑了事情的核心部分来说,倒也不算说谎。 听秦默这么一说,顾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紧紧盯着秦默道,“莫非主上怀疑高琼有不臣之心?!” “在没找到高琼之前,一切都只是推测。”对于高琼的用意和目的,秦默不好多说,想了想问道,“不知舅父是否能想起高琼有什么特征?” 顾琛微眯了眼眸想了一会,有些沉重地开了口,“阿楹的右手手掌心中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我记得她曾我打趣过,说她和高琼手上皆有一颗黑痣。她的长于掌心,而高琼的,正位于手背。” 手背上有一颗黑痣? 这特征,依旧十分不明显,若单单凭这一条线索,要在朝中众臣中找出这人来,显然十分困难。更何况,他的胎记都能被烫掉,更别说是一颗小小的黑痣呢? 秦默抬眼又问,“舅父可还能想起别的特征?” 顾琛又想了会,终是摇摇头,“除此之外,再想不出其他的来了。” “那若是如今的高琼站在你面前,舅父还能认出他来吗?”秦默问。 顾琛有些许犹豫,不确定地点了点头,“若他没有刻意去改变容貌,应该是认得出的吧。” “好,多谢外祖父,多谢舅父。”秦默道了谢,又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外祖父和舅父务必替我保密。” 顾氏宗主和顾琛自然忙不迭应了,只道让秦默放心。 三人又随意说了会子话,见快到正午了,遂出了书房往前厅去。 正好此时,公仪音和祝氏周氏他们也逛完园子到了前厅,祝氏便吩咐人传饭,一面又派了人去请顾晞朝和顾晞遇。 饭桌上,祝氏向顾氏宗主说起等公仪音从天水郡回来让她一道同顾晞遇学骑马之事,顾氏宗主如今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到公仪音面前来,闻言哪有不同意的道理,点头应了,等找机会再去跟那武师说一声。 顾晞遇听说公仪音要同他一起练习骑马,撇一撇嘴,狐疑地看向公仪音,眼中的微光像是在问,你一个娇娇女郎,能骑马么? 公仪音也不恼,咬唇嘻嘻一笑,眨了眨眼,意思是,能不能,咱们走着瞧便是。 顾晞遇轻“嗤”一声,不再看她。 一旁的秦默瞧见两人的“互动”,忍不住笑了笑,看向顾晞遇道,“阿遇,等你和阿音学会了骑马,回头我带你们俩去城郊的马场赛马。” 南齐虽马匹金贵,但越是金贵的东西,就越有人喜欢。因此城郊有个赛马场,也不知是何人所开,不拘是谁,只要出了钱,都可以去马场里赛赛马,是以秦默才有这么一说。 顾晞遇一听,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 他自然也知道城郊赛马场的存在,只是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表姊夫,你你还会骑马?” 秦默不置可否地一笑,算是默认了。 顾晞遇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嘴也张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半晌,才又是钦佩又是羡慕道,“表姊夫,你可真厉害!什么都会!” 秦默轻笑,“自然也有不会的。” “真的?”顾晞遇似有些不信。 “真的,不信你问你表姊。”秦默含笑道。 顾晞遇轻咳一声,转头看向公仪音,期期艾艾道,“表表姊,表姊夫当真有不会的事情?” “这个嘛”公仪音有意吊他胃口,假装想了一会才道,“的确是有的。” “是什么?”顾晞遇急急问道,眼中是渴求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公仪音。 “下厨。” “下厨?”顾晞遇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半晌才怔怔道,“你是说做饭?” “是呀。”公仪音抿唇浅笑。 顾晞遇眼睛白了一白,“哎”一声道,“这算什么事儿?府里三餐都有厨娘厨子准备,哪里用得着表姊夫亲自下厨啊。表姊,你这是鸡蛋里头挑骨头!” 公仪音也睨他一眼,道,“我可没说这是阿默的缺点,你找他自己说去。”说着,顽笑似的推了推身侧的秦默。 冷不丁被公仪音一顿抢白,顾晞遇一时没接上话。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错失了时机,只得悻悻地哼了一声,垂首不再说话。 顾氏宗主和祝氏纷纷笑出了声,只道,“阿遇素日里惯是个伶牙俐齿的,今儿总算遇到对手了罢?” 顾晞遇不服气地一抬头,“我分明是让着她。” 瞧着他腮帮子微鼓,一脸气呼呼的模样,公仪音却觉玉雪可爱得紧。正巧顾晞遇坐她旁边,便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肉呼呼的脸颊。 顾晞遇谁曾想她会突然“动手”?一时间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瞪公仪音一眼,嘴里嚷着,“你干嘛捏我?” “因为你可爱呀!”公仪音说得一本正经。 “你”顾晞遇气不过,可又没法同公仪音理论,只得连扒了几口饭,再不抬头看她。 公仪音“嘻嘻”一笑,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顾晞遇虽小,素日却总喜欢以大人自居,今儿总算是露出了几分小孩子脾性,席上其他人见此,亦是笑个不停。 一顿饭便这么气氛愉悦地过去了。 用过饭,与众人再闲聊了一会,公仪音和秦默起身告辞。 顾氏宗主和祝氏等人知他们去天水郡前要整理行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遂不多留,只嘱他们从天水郡回来再来顾府看看。 公仪音和秦默应了,告辞离去不提。 ------题外话------ 多谢以下妹纸们的支持和鼓励: 花花:妃妃、rel256、若卿、还有土豪酒酒的50+99+520+300朵花花! 钻钻:小萝莉以及六六妹纸的30颗钻石! 月票票:月邪殇、专业鉴婊(妹纸名字好霸气)、藕紫色、小诺、酒酒、杜雪红、l19、小鸢、一世繁华、静静、qq9ee妹纸、阳光、秦忆梦、涂涂! 评价票:酒酒、小鸢、清欢、plf、qq9ee妹纸! 以及腾讯读者:沙粒、枝枝丫丫、一抹云彩、、傲在骨子里、似水那年华、水晶之恋的打赏! 感谢妹纸们,夭夭会继续努力的! 第255章 神助攻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公仪音和秦默踏上了去天水郡的旅程。 天水郡位于南齐东南部的秦州,首邑为新阳县。从冀州过去,一路车马不歇的话,大概需要五六天的时间。 因着萧染先前同她说过,公仪音便派人前去萧府知会了她一声。至于顾家,公仪音想着她和秦默很快便会回来的,也不想兴师动众,便只派人去顾府说了一声,让他们不必来送。 到了城门处,萧府的车辇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听到绿绮的报告,萧染掀起帘子从车厢中探出头来,果然远远便看到了帝姬府的车队朝城门处驶来。 她在绿绮和碧绡的搀扶下下了车,立在车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公仪音一行的车辇越驶越近。 到了城门处,帝姬府的车辇停了下来。 “无忧!” 公仪音听到车外响起萧染清朗的声音,忙掀开织锦帘子朝外望去。 萧染明媚的脸庞出现在公仪音视线里,她今日穿了件绣着云纹的绛色衣裳,衬得容颜明灿灿的一如今日灿烂的阳光,顾盼间眼波微微流转,有种容光照人和生机勃勃的美态。 公仪音转头朝秦默说了一声,得秦默应了,便在阿灵阿素的搀扶下下了车行到萧染面前。 萧染拉着公仪音的手,眼中有点点不舍,“昨日在将想了许久,想着今儿来送行总要送些什么好,可左想右想,我能想到的东西,你府里铁定有了,一时竟想不到任何能送得出手的东西。”她脸上写满了歉意。 公仪音嗔她一眼道,“你我之间哪还用讲这些虚礼?我府里都有呢。你今日能来就足够了。” 萧染语气微有哽咽,一双明媚凤眼含着快要漫出来的眼泪,“无忧,你路上记得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阿染,倒是你,如果有什么事不想惊动家里人的,就去我府上找我侍卫长宁斐,我已经知会过他了,你大可不必客气。”公仪音看着她微微含笑道。 萧染抽泣了几声,尽力将眼中的泪水收了回去,自嘲道,“瞧我,说着说着又要哭了,你这次很快就回来了,回来了我们再出来聚聚。” “这是自然。”公仪音满口应了。 两人又略略说了几句,公仪音见时辰不大早了,跟萧染先说了声,然后走到车辇前柔声问道,“阿默,要不我们现在便出发吧?” “再等等。”秦默清朗若悠悠琴音的声音自车厢里传了出来,带了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公仪音一愣,下意识跳开帘子朝秦默望去,嘴里奇道,“阿默,你还要等人吗?” 秦默微微勾了唇,眼中有清浅而流动的笑意。他轻轻一颔首,道,“等人?” 公仪音心下虽奇,却只当他那些同僚知晓了他要去天水郡之事,想赶来送他,便没有多问,只道,“那我让阿染先回去了?” 秦默微微凝视着她,颊边一缕似笑非笑的笑意,“她最好也再等一等。” 公仪音微怔,下意识问道,“为何?”然目光触及到他那双如黑玉琉璃般清透的眸子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错愕地看向秦默,结结巴巴问道,“阿默你该不会该不会是秦五郎要来吧?” 秦默扬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只淡淡浅笑。清晨和暖的阳光洒进车厢里,他周身沐浴在通透阳光之下,恍若珠玉琉璃一般散发出熠熠神采,光芒照人。 公仪音愣愣看着他眼中的柔光,一时看呆了去,心中却是感动万分。 萧染的心思本是女孩子家家的事,是以她上次不过同秦默粗粗提了一句,谁曾想他竟记到了心里,还主动替萧染创造个机会出来? 心中又是意外又是感动,一双水盈盈的眸光直直地凝视着秦默。 秦默轻笑一下,轻声道,“阿音再这般看着我,我可受不了了,到时控制不住做出点什么来,阿音可别怪我。” 公仪音见秦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也说这种“浑话”,脸颊飞起一抹流红,曳了眼尾睨他一眼,放下帘子不再睬他,只转身依旧朝萧染出走去。 萧染见公仪音脸上一面红扑扑的,不解道,“无忧,你怎么了?脸上怎么这么红?” 被萧染这么一问,公仪音的面上愈发烫了起来。她伸出手背沁了沁,胡乱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待面上灼热退下去些许,她清了清嗓子看着萧染道,“阿染,那个还有一事” “何事?” 公仪音脑中飞快地转动着,她本无事再同萧染说了,只是又不想先告诉她秦肃回来,以免毁了她的惊喜,想半天也只想出个蹩脚的借口来。 “那个你若是在京中待着无趣,可以去找我皇表姊玩,你也见过几面的。她性子和气,你定会喜欢的。” 萧染微愣,“无忧是说初云宗姬叶衣衣?” 公仪音点头,笑容有一缕不自在。 萧染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明白公仪音为何突然提到叶衣衣。但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遂点头应下。 正要开口告辞,忽然听到身后有车辇行进之声传来,转头一看,是一辆普通的牛车,正朝城门处驶来。 牛车呈半开放式,构造颇为简单,只在两侧和车帘处垂下帐幔微微遮挡了一番,如此一来,车厢内坐着的人便一览无余。 此时虽是清晨,街道上来来往往也已有了些百姓。正好有那晨起去地里摘完瓜果蔬菜的女郎从车辇旁走过,不经意一瞟,不由尖叫一声,刚要拿出篮子里的瓜果往那车上人,却见车上人冷冷转身往来,俊则俊矣,只那双清寒的眼中神色冻得吓人。 那些女郎一怔,瓜果还未扔出,车辇便从她们身侧缓缓经过了。再回过神来时,车辇已然行远。她们本就被那人的眼神所震慑住,也不敢再追,悻悻地一跺脚,依旧往家里头去了。 萧染愣愣地盯着那越驶越近的车辇,忽然觉得车内之人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瞧,可不是秦五郎? 她突然明白为何公仪音方才那么突兀地提起叶衣衣了。她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让自己等到秦五郎到来。 萧染感激公仪音的帮忙,可一张白玉般的脸颊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从耳根处一直红到脖子处,愈发像一朵娇艳的花儿在阳光中盛放。 公仪音看一眼萧染的面上神情,偷笑一声,用手肘捅了捅她,嘴里道,“秦五郎是阿默请来的,我也是方才才知道的啊。” 萧染一听,面露窘色,急急问道,“秦九郎知道我对秦五郎的心思了?” 公仪音两手一摊,“许是巧合呢?阿染,你待会可要好好表现才是。”说着,再不说完,只笑眯眯地看着秦肃的车辇行到了他们跟前。 秦肃伸出一只手打起了车帘。秦肃是从军之人,是以他的手不及秦默那么玉白修长,微显粗粝,手的侧面还隐隐有伤疤脱落后留下的淡粉色痕迹。因是如此,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男子气概来。 听得人来报说秦肃的车辇来了,秦默便也下了车,恰好一抬头,便瞧见秦肃从车中下来。 许是今日休沐,秦肃难得的没有穿虎贲军的服制亦或是窄袖骑装,而是一袭墨蓝色宽袍大袖,乌发用小银冠束住。因着这一身装束,倒模糊了几分他身上原本的凛冽气质,优雅的轮廓泛着玉一般的光泽,显出温润和清朗来。 难得见秦肃这样清雅翩翩的打扮,倒把萧染看呆了去。 秦肃和秦默互相行了个礼,秦默看向他浅笑着道,“麻烦五兄走这一趟了。” 秦肃也淡淡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气。”说着,目光往旁侧的公仪音和萧染身上一扫。 公仪音笑吟吟迎了上去,行了个礼唤道,“五兄。” “殿无忧。”秦肃颔首,从善如流地改了对公仪音的称呼。 公仪音退后两步,悄悄戳了戳一旁有些发愣的萧染。 萧染回了神,也朝秦肃行了个礼,“秦五郎。” “萧家女郎也在呢?”秦肃的眸色微深,目光在萧染面上微微一顿,却并未显出多少吃惊之色,想来原本就猜到了萧染会在这里。只是他心中微有狐疑,静仪怎么没来? 萧染暗暗吸了口气,不让秦肃看出自己心内的激动来,面上是得体的微笑,柔声答道,“来送送无忧。” 秦肃点点头,看回秦默,“老九,你此去天水郡,凡事也要多加小心。” 秦默颔首应是,面上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 秦肃定定打量秦默一瞬,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可见到的,只有那轻轻浅浅的笑意,心中不由微有狐疑。 昨日他突然接到秦默派人送来的信,说是他今日会带重华帝姬一道回天水郡,若是他得空的话,希望他能去送一送。 秦肃当时便有些纳闷。 他同秦默虽算得上意气相投,秦默也是他在秦家唯一能看得过眼的人,但两人的关系却并未好到如此亲密的地步。秦默忽然给他来这封信,让他不由有些摸不著头脑。 想了想,不知秦默是何打算,正好今日休沐,便过来了。 “老九此去秦州,怕是有大半个月才能回来吧?京中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秦肃是大气爽朗的性子,只当秦默今日唤他来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也不客套,径直问了出来。 原本秦默只是单纯地想替萧染和秦肃制造个机会,如今听他这般问来,忽然脑中闪过一事,脸上笑意微敛,点点头道,“的确有一事需要五兄帮帮忙,请五兄借一步说话吧。” 秦肃点头,随着秦默往旁侧走了走。 “五兄。”秦默站定,抬眸看向秦肃,“一直还不曾问过五兄,五兄从豫州回来之后,在虎贲军待得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秦肃言简意赅道,“主上器重,同僚和上级待我亦是没得说。”说到这里,微微一勾唇,竟也同秦默开起了玩笑,“再者,建邺乃一等一风流繁华之地,方方面面比豫州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秦默也跟着浅笑一声,说起了正事,“我近日在追查一桩案子,因延尉寺的规矩,细节暂时没法同五兄细说。之前种种迹象表明,这案子的嫌犯极有可能藏在军营之中,或是北军,或是南军,当然,也不排除在州郡军之中,但可能性较小。” 他抬头看一眼秦肃的面上神色,接着又道,“前几日我们又得了个线索,这嫌犯的右手手背上,似乎有一颗细小的黑痣。因为此案证据不足,若大张旗鼓地进军营调查恐打草惊蛇,便想请五兄平日里帮忙留意留意,看北军中是否有这样的人,若有,还请尽快告知于我。” 秦肃神色也变得端肃起来,听了秦默的话,点点头应下道,“老九放心吧,我日后会多加留意的。” “如此,那我就先谢过五兄了。”秦默行了礼,又同秦肃转身向萧染和公仪音处走去。 秦默和秦肃在商谈的同时,公仪音和萧染也没歇着。 公仪音朝萧染眨了眨眼,凑到她耳边道,“阿染,难得有此机会,你若不好好把握把握岂不浪费了?” 萧染狐疑地看她一眼,“如何利用?” 公仪音嗔她一眼道,“你可真是呆子。虽则你方才见了他一面,也不过是打了个招呼。等我们走了,你们自然是各自回府罢了,哪里还有什么单独相处的时间?” 萧染愈发迷惑起来,“可是你们走了,我自然也没有借口同秦五郎继续待着了呀?” “说你傻,你还真傻。”公仪音面上神情愈发神秘起来,朝萧染的车辇呶了呶嘴道,“若是你的车辇出了些故障,你说秦五郎会不会送你回府呢?从城门到萧府,这路程可不算短。” 萧染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 公仪音得意洋洋地眨了眨眼睛,“正是如此。” “可是”萧染有些犹疑。 “别婆婆妈妈了。”公仪音睨她一眼,“你难道不想与秦五郎同乘一车?”她佯装泄气,“罢了,你若是不想,就当我方才的话没说罢了。” “好阿音。”萧染一听急了,忙晃着公仪音的胳膊道,“自然是想的。只是”她扫一眼各辆马车旁站着的仆从女婢,面上显出几分为难之色,“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如何能明目张胆地在我的车辇上动手脚?” 公仪音嘻嘻一笑,面上显出几分狡黠之意来,在她耳边低低道,“放心吧,不用你亲自出马,你就等着待会好好把握机会吧。” 说着,朝候立在帝姬府车辇旁的莫子笙招了招手。 莫子笙眉一挑,有些不解地朝公仪音走了过来。 公仪音带着他往旁侧走了几步,在他耳旁低低嘀咕了几句。莫子笙先是诧异,继而眉头舒展开来,面上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点点头,轻声回道,“殿下请放心吧,属下一定不负所托。” 说着,依旧往方才站的地方走去。只是经过萧染的车辇时,趁人不注意,手一拂,一阵劲风吹过,车轴处有个固定用的小楔子便断裂作了两半,却并无人注意得到。 公仪音暗暗偷笑一下,很快收敛了神情,不让人看出端倪去。 恰好这时,秦默和秦肃也谈完了,一道朝她们走来。 行到两人跟前,秦默望一眼天色,看向萧染和秦肃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上路了,谢谢二位特意来送我们。” 萧染和秦肃忙道不用客气,目送着公仪音和秦默上了车。 公仪音掀起车窗帘子,古灵精怪地朝萧染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这才放下了车帘。 只听得驭车的车夫吆喝一声,车队缓缓驶出了城门。 萧染和秦肃立在原地,看着公仪音和秦默一行渐渐远去,直到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这才双双收回目光。 秦肃朝萧染笑笑,微微一颔首道,“女郎也回去吧。” 萧染点点头,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只尽可能不让秦肃看出什么来。她知道秦肃等着她上车后才会离开,便同秦肃道了别,娉娉袅袅朝车辇走去。 绿绮和碧绡替她打起车帘子,迎了萧染上去,尔后自己也上了车,将帘子缓缓放了下来。 见萧染的身影被车帘阻绝,秦肃转过身,刚要跨上车,却听得身后有“砰”的一声巨响。急忙转头一看,原来竟是萧府的车辇不知出了什么故障,卡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他收回跨上车厢的一脚,转身朝萧府的车辇走去。 “女郎没事吧?”秦肃站在车厢外,沉肃的声音透过帘子飘入萧染耳中。 见秦肃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的安危,萧染心中似有一道暖流淌过,心里头忍不住小鹿乱撞起来。她微微吸了口气,清亮道,“多谢秦五郎挂念,我没什么事。” “请女郎在车内稍等片刻,我看看是什么情况。”秦肃又说了一句,示意萧染不用担心。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淡淡的磁性,如同甘冽的酒酿一般,听得人心里都微醺起来。 绿绮和碧绡瞅一眼萧染红扑扑的脸颊,心中都有几分狐疑,只当她被方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忙温声宽慰了几句。 萧染胡乱应了,一颗心早飘出了车外。 秦肃打量了一眼萧府的车辇,身子微蹲,仔仔细细检查着车轮处,很快便找出了问题所在。 “女郎。”他直起身子,看着车厢内开了口,“我方才检查了一下,是车轴处有个固定车轮的小楔子裂成了两半,短时间内这车应该是动不了了。” “啊,女郎,这可怎么办?”绿绮和碧绡不明就里,慌张地看向萧染。 萧染并未出声,似在沉默。 秦肃思忖了片刻,脑中鬼使神差般,有一瞬竟浮现出萧染清丽的面容,心中微悸。他微微运功,压下有些紊乱的气息,看向车内又道,“女郎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先送你回府。” 听到秦肃这话,萧染心跳猛地一滞。 半晌,才似蓦地回过神来,掀开帘子露出半面丽质的容颜,瞥向秦肃慌慌张张道,“会不会太麻烦秦五郎了?” 见萧染略显慌乱的神色,秦肃不知为何忍不住勾了唇角。 只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收敛了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一本正经道,“不麻烦,正好今日休沐,女郎若是不嫌弃,便请先上我的车吧。” 萧染怔怔望了秦肃一眼,正好撞上秦肃流彩熠熠的眼眸,忙慌张地别开眼神,有些无措道,“那那就多谢秦五郎了。”说着,在绿绮和碧绡的搀扶下下了车,往秦肃的车辇走去。 绿绮和碧绡扶着萧染进了秦肃的车厢,一时有些为难,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 碧绡看绿绮一眼,似乎在征询着她的意见。 绿绮素来是个机灵的,隐隐也察觉出了什么,笑意吟吟地朝车中的萧染行了个礼道,“女郎,不如婢子们就自行雇辆车回府了罢?” ------题外话------ 追男神的时候就想要个阿音这样上道的盆友呢 第256章 痴缠妄念 绿绮这话并未事先知会萧染一声,是以萧染有些猝不及防,一愣,不明就里的“啊”了一声,疑惑的目光看着绿绮。 绿绮微微一笑,朝萧染行了一礼道,“女郎,秦五郎这车辇空间有限,婢子们不大好上去。若是在外头跟车,又恐脚力慢,耽误了秦五郎的事情。倒不如,婢子去雇了车回府请人过来将这车修一修,碧绡便留在此处看着罢。不知女郎觉得如何?” 萧染知绿绮素来是个玲珑心思,虽不清楚她到底知不知晓自己对秦肃的心思,但她这般一说,倒也在理,又不显得突兀引人生疑。怕自己多问反倒弄巧成拙引起秦肃的注意,遂点点头道,“也好,那你便去雇车罢,你们都小心些。” 绿绮应了,同碧绡行礼后翩翩离去。 秦肃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心道,都说女婢随主,今日一瞧,果真如此,萧家女郎自己是个爽直的,便是身边的女婢,说起话来也是伶俐得体。他转目看萧染一眼,见她坐稳了,便吩咐车夫先往乌衣巷去。 萧染端坐车厢一侧,双手交叠静静放在膝上,鲜艳的绛色广袖下露出十指尖尖,只见指甲修得圆润而精致,泛着淡淡的粉色色泽,细碎的阳光下十分好看。她的坐姿亦是优雅而柔美,腰背挺直,微微露出细长的脖子,英气勃勃中有一种婉转风流之态。 秦肃瞟她一眼,却见她薄唇紧抿,眸中似有些紧张的神色。 他本不是多话之人,可不知为何,见到这样带了几分惶恐的萧染,却忽然上来些兴头,唇角一扬看向萧染道,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女郎似乎有些紧张,许是没同秦某这样的粗人接触过吧?” 秦肃本是玩笑之语,可萧染此时心中狂跳如鼓,哪里辨得出他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一听他这么一说,愈发慌了起来,一双琉璃凤目中流光闪闪,看向秦肃连连摆手否认,“不不是,秦五郎别误会。” 见她当了真,秦肃不知为何也觉出几分欢愉的味道来,唇角弧度加深了些,道,“我同女郎开玩笑呢,女郎别当真了。” 萧染心绪一松,微微舒口气,朝秦肃露出一个明灿的笑意。 秦肃虽不知萧染为何紧张,但他为人虽冷,内里却也有几分细腻,也不再提这话题,只捡了先无关紧要的话来说,一来二去,萧染紧张的心情倒缓和了不少,面上的笑容愈发甜美起来。 她本就是爽朗的性子,先前不过是因为心悦秦肃有些放不开,现在同秦肃聊了几句,发现秦肃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冷冰冰的,心中愈发定了心,神情举止渐渐恢复如常。谈吐间显出其心思奇巧,偶尔也有见解独到之处,倒让秦肃看向她的目光愈发生奇起来。 “秦五郎可上过战场?”说了一会,萧染的目光恰巧在秦肃的手上微微一瞥,不由在那粉红色的印记上停留了一瞬。 她知道那是结疤后脱落留下的痕迹,知晓秦肃并不同于京里那些锦衣玉食长大的士族子弟,虽则心里有些戚戚,但也明白秦肃并不需要人的同情,故把自己的这几分心思收了起来,面容依旧如常。 秦肃的目光也往自己手上一看,抬起来在萧染面前一扬道,“女郎是说这个吗?这倒不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只因在豫州时,军中不比京里,诸事都要亲力亲为。这是有一日晚上操练太累,第二日清早还要起来劈柴,不小心斧子落偏了,在手背上砍了条印记出来。” 他微微一笑,说得云淡风轻,萧染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明明冠着这百年大族的“秦”姓,身世和经历却如此坎坷,真真叫人心里既心酸又敬佩。试问有几人处在秦肃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的? 萧染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一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了秦肃片刻,眼中有水波微闪。 她先前虽则心悦萧肃,也只是被他的冷峻外表和踏实有担当的性子所吸引,如今见秦肃这般豁达地说起从前之事,心中对他那朦朦胧胧的情感似乎又深了一分。 被萧染这般看着,秦肃似有些不大好意思,耳根微微一红,别开目光道,“不过在豫州待了那么久,战场肯定是上过的。” “哦?不知敌人是?”萧染收回心思,好奇道。 “不知女郎知不知道,凉州边境北魏与南齐交界处,两国时有摩擦,虽只是些小打小闹,但我国也不能落了下风去,以免北魏趁虚而入。有一次战争规模较大,主上便命临近的豫州州郡兵赶往凉州支援,便是那次,我们同北魏兵交上了手。”秦肃言简意赅道。 “竟是同北魏交的战?”萧染微有诧异,看向秦肃道,“先前北魏睿王来的时候我也曾见过他一两面,不知为何,总感觉北魏人似乎比我们更骁勇善战一些。” 秦肃点点头,“北魏扶风族本就是游牧民族,从马背上起家,自然比南齐士兵要来得身强体壮。况且,如今”他微微顿了顿,似同萧染说,又似在自言自语,语声渐低,“况且如今主上重文轻武,北魏的军事实力却愈发强了起来。眼下似乎一切太平,可不知何时,恐这战争又会爆发。” 他眉头紧皱,眼中有着忧国忧民的神色。 时下男女大防并不重,所以萧染也算接触过一些郎君,但大多都是士族子弟,素日里不是饮酒作乐便是斗鸡走狗,如秦肃这般关心时政之人是从未见过。 日头渐出,金黄的阳光从车外洒遍秦肃的全身,他周身虽气韵微冷,眉眼却是清俊非常。那眼中的神情,在萧染看来,却觉如天边最亮的那颗辰星一样,照亮了她心底最深处。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有人将“家国天下”四个字放于心中的。 萧染本也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性子要强得很,对那些成日里无所事事的士族子弟颇为不屑,不过是凭封荫得来的官职差使,算什么本事?可恨她不是男子,注定无法有一番大作为。 谁曾想,她竟然遇到了秦肃这样的人。 刹那间,萧染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胸也变得开阔起来,再也不必囿于建邺这方小小天地之中。她虽不能飞,却十分高兴地得知有人已飞出了这一方狭窄天地,这样她也可以通过这人的眼,看到一方更为广阔的天地。 她心中这般想着,眼中闪烁着灼灼亮色,愈发衬得颜若朝霞,倒教秦肃呆了几瞬。 秦肃并非看重女子容貌之人。 他这些年也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可美则美矣,却似乎美得了无生气。重华帝姬算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不光有美貌还有灵气的女子,然而他对重华帝姬,也不过是欣赏而已。第二个,便是眼前这女子。可不知为何,萧染给他的感觉却与他人都不一样,明明只见过几面,却总觉得与她相处十分舒服。 这么一想,秦肃忽然觉得车内温度有些热了起来,便伸手将车窗上的帐幔往旁侧拨了拨。 萧染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只对秦肃从前的经历十分感兴趣,便缠着秦肃略略说了些他从前在战场上的事。 一时间,车内欢声笑语,气氛融融。 谁曾想,这一幕却恰好落入不远处酒楼上凭栏而望的一位女郎眼中。 不远处茶楼二楼,雕花小轩窗背后,有一梨木小几,几上一角放细颈白釉青花瓷花瓶一只,瓶中插着素色水仙一支。小几后设有坐榻,榻上坐着的,正是一脸懒惫之色的薛静仪。 她今日在府中带着憋闷,便带着女婢出来走走。走了一会,觉得累了,就随便找了间靠窗的茶楼,另要了二楼一间雅间预备在此歇息一会。 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前看着街上的景致,忽然得见不远处有一车辇缓缓驶来。她本只是随意一瞥,未多加注意,却不想帐幔起舞间忽然瞟见半张熟悉容颜,忙定睛一看,似乎正是秦肃。 她心中一喜,眼角眉梢染上亮色,急急出声唤了身后的女婢上前,“采月,你瞧瞧,那车上之人可是义兄?” 采月定睛一瞧,笑着看向薛静仪道,“女郎可真是眼尖,那可不正是秦五郎?” 薛静仪抿唇一笑,睨她一眼,心中琢磨着要不要让采月下去请秦肃上来坐坐,一时有些踌躇。因她今日本邀了秦肃来府中一坐,想着给他亲自下厨做些吃食才好,不想秦肃说今日有事来不了,便只得悻悻作罢。 如今瞧见秦五郎坐了车似往回去的方向走,以为他必定办完了事,终于下定决心,刚要转头去看采月,眼角余光却忽的瞟见他对面还坐了个人。 绛色一角绣精致云纹,瞧着像是个女郎,只一张脸被起舞的轻纱挡住,看不大真切。 发现这个事实,薛静仪的脸色当下就冷了下来,利箭似的目光朝那人射去。她心中突突地跳得厉害,面上显出些恼怒。未防看不清楚,忙身子前倾趴在窗台上定定地望着那车辇内的女子,只恨不能飞身上前将那些碍事的轻纱扒开才好。 可巧此时车辇行到了茶楼正下方,有一阵风过,吹起了遮蔽住车上女子容颜的轻纱。 薛静仪呆呆地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一瞬间怔在原地,眼睛圆睁,半晌不曾反应过来 萧染! 那样的明眸善睐,那样的笑靥如花,生生刺痛了薛静仪的眼。她甚至看见,萧染对面的秦肃面上,亦带着少见的浅淡笑意。 “哗啦”一声,薛静仪的身子从窗台上滑落下来,袖口一拂,正好碰倒了桌上的茶盏,骨碌骨碌几滚,滚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身后的采月和采星一惊,只当薛静仪是不小心碰倒了茶盏,一人去门外唤小二进来收拾地上的瓷器碎片渣子,另一人则上前看向薛静仪道,“女郎,您没事吧?” 却蓦地瞧见薛静仪通红含煞的眸子,一时一惊,顺着她恨恨的眸光望去,却仍是方才秦五郎的车辇,心中好一阵生奇。见到秦五郎,女郎怎的这副恨极了的神情? 再定睛一瞧,又看见秦肃对面还坐了一人,却正是萧染无疑! 薛静仪对秦五郎的心思虽未明说,但采月日日服侍薛静仪,到底猜出了一两分,看着车上秦肃和萧染言笑晏晏的样子,顿时明白了薛静仪在气恼什么。 她不敢撞到薛静仪的气头上,顿时不敢再多劝,只呐呐退至一旁,准备等薛静仪冷静些再上前。 薛静仪死死盯住萧染的面容,眸中喷出愤怒的火花,只觉萧染先前那张顺眼无比的容颜如今却变得虚伪非常起来。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萧染早就喜欢上了义兄! 为什么? 明明义兄说今日有事不能来自己家中,为何转眼便同却坐在车上同萧染有说有笑起来? 薛静仪只觉心中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她死死咬住下唇一动不动。不过片刻,那下嘴唇瓣便被她咬出一星子血迹来,可薛静仪却丝毫不查,目露痛色,心中一阵哀凉遍生。 为什么?为什么上苍要待她这般残忍?! 母亲早逝,她视为生母的父亲续弦却又下毒杀了父亲,好不容易有了个疼她照顾她的义兄,如今却又要被人抢走了! 她眼中泪水涟涟,越想越觉得身世苦命悲戚,一时伏案痛哭起来。 原本薛静仪不是这等钻牛角尖的性子,只是她家中突逢大变,虽尽量坚强,但到底内心柔弱,悲伤无法自持。好不容易有秦肃来帮忙,帮她打点家中事宜,帮她排解苦闷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便是那溺水之人,而秦肃,自然便是她最后那一根稻草了,如何舍得放手? 她情感上早对秦肃有了依赖性,更视秦肃为自己的“私有之物”,哪里容得下他人的半分觊觎?哪怕这人是她曾经的朋友也不行!更何况,在她心中,萧染有父母有兄弟,为何偏偏要同来抢她唯一的依靠? 这么一想,原本的情谊也淡了下来,又无人开导她这样偏激的想法,一来二去,竟视萧染为仇人一般了。前些日子之所以对萧染不甚热络,也是不想她经常去府里,以免正好同秦肃撞上。一则搅了她和秦肃的“二人时光”,二则也不想萧染和秦肃过多碰面。 谁曾想,两人竟然背着自己“勾搭”上了! 这让薛静仪如何不气?! 她正死死盯着,忽然萧染似感到了什么一般,狐疑地抬头朝这边看来。 薛静仪一惊,飞快地闪到了一旁关着的窗扉后面,堪堪躲过了萧染扫来的目光。等了一会,再探头看去时,那载着秦肃和萧染的车辇已经走远了,又恨又恼,气呼呼带了采月采星回府不提。 却说方才萧染正同秦肃聊得正开心,忽然感觉到有一道十分阴狠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大晴天的,竟让她忍不住打了寒颤。 她狐疑地顺着感觉往一处望去,却只见一侧有一茶楼,二楼处一窗扉半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看到有碧色身影一闪。然而再定睛一瞧时,却又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只孤零零的细颈白釉青花瓷花瓶中插一支素色水仙在窗前露了出来,花开葳蕤,在这样朱红的窗扉映衬下,却显得微些落寞。 “怎么了?”见萧染突然朝一处望去,秦肃不解道。 “没什么。”萧染摇摇头,浅浅一笑将此事揭过不提。 ------题外话------ 造你们都不喜欢薛静仪了,放心吧,很快就解决鸟 第257章 偷腥的猫 公仪音和秦默出城门,上了官道行驶。越往前走,车外的喧嚣声越变小,最后只剩了车轱辘吱呀的滚动声和车外呼呼的风声掠过。秦默和公仪音自坐一辆车,阿灵和阿素则在后面的车辇中坐着,其他行礼辎重什么的都跟在后头。 公仪音看向秦默问道,“阿默,方才你同五兄说了什么?” 秦默淡淡一笑,“原本只是单纯叫他过来给萧家女郎创造个机会的,方才突然想起高琼的事,便同他略略提了提,让他在军中帮忙留心着些。” 说起高琼的名字,公仪音面上的笑容淡了淡,眼中显出几分忧虑和苦恼来。她眉头微蹙,有些担忧道,“阿默,这个高琼一日不找出来,我这心里,便一日不得安生啊。” 上次去完顾府之后,公仪音将皇后和长帝姬之事都同秦默原原本本地说了,秦默也将从顾氏宗主和顾琛处打探到的高琼的消息告诉了公仪音。公仪音听了,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她长长的眼睫微颤,眼中流光波动,看向秦默问道,“阿默,你说这个高琼当真藏在京里么?” 秦默沉吟着点了点头,“上次我们推断说他藏在军中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仔细想了想,当年之事,虽则下令之人是先主,但如今先主已薨,高琼的怨恨极有可能全数转嫁到了主上身上。他要时刻监控着主上的动静,待在州郡军中太不方便,还是在京中的可能性较大。” 公仪音长长叹口气,脸上写满了忧愁,“那皇后?”她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问出口,还是秦默知晓她心中所想,主动接口道,“虽然现在没有证据表明皇后和高琼有直接接触,但我觉额,皇后一定知道高琼还在人世的事实,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同他接上头了。” 他说得颇为笃定,公仪音想了想先前发生的一些事,心中也觉得十分可能,更有甚者她想起公仪楚,略带担忧地抬眼朝秦默看去,“阿默你说公仪楚不会是不会是皇后和高琼的孩子吧?” 这个推测一出,便是她自己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父皇的处境岂不是岌岌可危了?内有皇后,外有高琼,到时候内外夹攻起来,父皇岂不只能束手就擒? 公仪音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露出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来,眉头蹙成了一个结,眉眼间满是忧色。 秦默伸手抚了抚她紧蹙的眉尖,温声道,“阿音,我们先不要自己吓自己。皇后那里,我已经安排了人时时刻刻监视着了,若是她真的有同什么人在暗中见面,我们一定会顺藤摸瓜将那个人找出来的。” 公仪音又是长长一口叹气,“阿默,我心中憋得难受。我总觉得,将父皇这般蒙在鼓里不是妥当的做法。阿默,你说我要不要找个机会稍微提醒一下父皇?” 秦默凝视着公仪音。 她半倚在锦缎织就的车壁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手指微微曲起。圆润而明媚的眼中写满了忧愁,面上神情也退去了素日的灵动,足见心里烦忧得紧。 秦默不愿意见到这样忧思过重的公仪音,伸手将她揽至怀中,一面在她背上替她轻轻顺着气,一面沉吟着道,“既然如此,等我们从秦州回来,我陪你去一趟宫里。” 有他在的话,就算安帝不信,也能及时地将话圆回来。 公仪音点点头,眼中终于露出了一星半点亮色。 秦默搂了搂她的肩膀,拿话宽慰道,“好了,如今都出建邺了,这些烦心事便暂且抛至一旁罢,权当出来散散心了。”他看向公仪音,眼神温柔,又瞟见车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射进来,正好照到公仪音长长的眼睫之上,让她忍不住微狭了一双雪眸。便伸手替她一挡,将公仪音从怀中一侧换到了另一侧。 公仪音冲秦默笑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暂且落了下来。一面松松地搂着秦默的腰,一面心中慨叹,若是自己身旁没有秦默,还不知要多操心多少事呢。 这么一想,心中愈发感念秦默的好,脑子里还未做出决定,身体却已先反应过来。扬起小脸,“吧唧”的一声在秦默面颊上印下了一吻。 她吻完一下,便飞快地缩回了秦默怀中,只一双湿润而明媚的眼睛从掩面的衣衫中微微露了出来,圆滚滚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秦默,似乎在观察着她的反应,面上有微微的笑意,灵动得像一只偷腥的猫。 这几日忙着整理行李处理京中之事,秦默怜惜公仪音,晚上便没有折腾她,只安安静静搂着她入睡便是了。这会被公仪音这么一挑逗,腹部“腾”的升起一团火焰,身子也蓦地一紧,便是那里也似乎有了反应。 公仪音本来只想逗逗秦默,忽然觉得身下有些异样,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身子蓦地就僵硬了,脸也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烫得灼人,眼中亦有闪闪亮光。 这么多天的婚后相处,公仪音早已知道了秦默的性子,只要他想,可不拘是什么地方。 这会子在车辇里,莫子笙还在外头驭车呢。他又是机灵的性子,便是只稍微弄出点响动,估计也能明白车厢里发生了什么。 公仪音不想丢这个人,慌忙挣扎着就要从秦默的怀抱中退出来。 可秦默如何能给她这个机会? 一手搂住她的腰锢住她不能逃跑,另一只手则扣住公仪音的后脑勺,迫使她将脸朝向自己。公仪音急促的呼吸打在秦默面上,幽幽香气弄得秦默愈发心猿意马起来。 “阿默那个子笙还在外头呢”公仪音被他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眼眸看着,心中愈发慌张一来,一颗心似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秦默勾唇浅浅一笑,在她耳边低低道,“不碍事,他素来是个知趣的。阿音若是觉得不好意思,便小点动静如何?”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深邃如海水,最底端还隐隐泛着神秘的蓝色,似一个深深的漩涡,直将人的心都吸了进去,沉溺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见公仪音眼中溢满了痴痴的神色,秦默愈发笑得勾人起来,手从她的后脑勺出缓缓挪至她的面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如玉般滑腻的肌肤,眼中只迷蒙而醉人的神色。 “阿音”他低低开了口,语声缠绵,那声音带了淡淡的磁性,似一坛刚开封的好酒,沉而冽,只两字便让人心中微醺起来。 “嗯”这般被秦默诱惑着,公仪音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原本抵着他的胸膛往外挣扎的手也软了下来。 秦默轻笑一声,将揽住她纤细腰肢的手改为包住她柔软的小手,放到唇边浅浅印下一吻,尔后用一种可怜的神情望着公仪音,眼中流光溢彩,声音也变得软绵起来,“阿音,这些日子我好难受啊。” 公仪音脑中晕晕乎乎的,听到他这话也没多想,眼中一抹焦急之色,亮晶晶的眼眸抬眼朝秦默望去,嘴里担忧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将得闲的那只手举起在秦默的额头上探了探。 “怎么这么热?”秦默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公仪音心中一惊,缩回手看向秦默。因着秦默面上是一本正经的脸色,公仪音压根没想到他心里的心思,只当他方才那些举动是心里难受而自然流露出来的撒娇之举,因此面色也是一片凝重。 “不只脸上热,还有这里热,这里也热。”秦默拿着她的手从脸颊一路下滑,到滚动的喉结,到砰砰乱跳的心口,然后一路往下 眼见着到了腰腹往下,公仪音脑中“哄”的一声,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刷”的一下,从脚趾尖红到了耳根,狠狠睨秦默一眼,咬着下唇气呼呼道,“好啊你,居然骗我,放开我!” 她怕车外的莫子笙听出了端倪,只压低了声音朝秦默怒目而视,一面扭动着身子想挣扎出秦默的怀抱。 “别动!”秦默的声音蓦地变得沙哑起来,眼中亮意灼人。 感到秦默越来越烫的身体,公仪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身子一僵,再不敢动弹。只一双明媚杏目依旧死死盯着秦默。 秦默知公仪音有些恼了,可他实在没办法放开怀中那柔柔软软的身躯。本来就素了几日的秦默此刻面上早已没有了平日的温润,盯着公仪音圆而湿润的大眼,身体中似有什么叫嚣着要破体而出。 公仪音维持着方才那个扭曲而诡异的姿势,双腿曲着,颇有些酸痛。她下意识地用手撑着,挪了挪身体。 不料一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耳边秦默的呼吸一紧,紧接着,一个黑影带着幽幽寒竹香罩了上来。 也不知是不是几日没“开荤”了,秦默体内似有一头饿狼破体而出,不断在她粉嫩微翘的唇瓣上辗转。公仪音被他吻得昏天黑地,又不敢发出声音怕外头的莫子笙听见,只得死死忍住,都快憋死了。 秦默在唇上攻城略地了一会,柔软的唇瓣又往下移。 公仪音又是羞又是恼。 秦默心中急切,手下动作未免大了些,公仪音身子娇柔,不小心被秦默的手给压倒了,发出“嘶”的一声声响,忙用手去推秦默的胸膛。 秦默虽是热火焚身,耳边却时刻留心着公仪音的动静,见她话语中真带了几分苦楚,忙停下动作,抬眼看向公仪音,“疼?” 公仪音眼中水汪汪的,唇一噘,声音中带了丝哭腔,“疼” “哪里疼?”秦默眼中仍是一片幽深,眸中的火苗不断朝外喷射。但他到底忍住了内心叫嚣翻腾着的渴望,咽一口唾沫定了定心神道,“哪里疼?” 公仪音只想着博取秦默的同情他便不会闹自己了,也没多想,泪汪汪拿手一指胸前,嘴一扁,声音愈发娇弱起来,“这里” 她原本是想着让秦默可怜可怜自己快将自己放开,谁曾想这娇娇柔柔的声音,再加上她手指的地方,秦默脑中好不容易维持的一分清明“哄”的就被炸开了,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公仪音指着的那处圆润的饱满。 眸色一暗,喑哑着嗓子道,“这里痛是吗?我给你揉揉。” 公仪音刹那间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道,“不痛了,不痛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她心中急恼,气喘连连,胸前起伏便大了些,一双美眸中熠熠生辉,颊边生靥,娇艳动人。 秦默看在眼底,眼神愈发暗了下来。 也不管公仪音嘴里小声的抗议,又一番攻城略地起来。一阵酥麻传遍全身,公仪音又是羞耻又是舒服,半推半就间也就应承了下来。 等到车厢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公仪音窝在秦默怀中,香肩半露,一动也不想动。 秦默看着怀中的面上一片娇艳粉嫩的公仪音,面上一片餍足之色,低头亲了亲她微微冒出薄汗的额头,动手将她的衣服给整理好。又掏出袖中帕子,将公仪音额上的汗意给擦净了。 公仪音歪着歇了一会,总算恢复了些气力,抬目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从他怀中坐了起来,一面拿手去将车窗帘挑开。 “热吗?”秦默看着她温声劝道,“你方才发了身汗,当心被风一吹着凉了,还是将帘子放下来吧。” 公仪音红着脸看他一眼,嘴里气鼓鼓道,“这车厢里头都是黏腻的味道,开窗透透气。” 见她一脸怨念,秦默抿唇轻笑一声,倒也不再阻止,只从车厢内的包袱里拿了件披风出来给公仪音系上,又往窗户口坐了坐挡住了风口,这才冲着公仪音清俊笑笑。 公仪音原本心里还生着气呢。可一对上秦默这张明珠生晕的脸,不知为何,心里的气便一下子都泄了。 她不想秦默看出自己的心软来,轻咳一声垂下眼眸,假意不再看他。 秦默笑得愈加愉悦起来,看一眼公仪音,这才透过掀起的车窗帘子看向窗外。他们如今还行驶在官道上,只两侧的杂草渐渐变少,想来前头便有人烟了。 他抬头看一眼日头,见已近正午,便出声对着车外的莫子笙问道,“子笙,前头是什么地方?” “郎君,前头是个叫平遥镇的小镇。”莫子笙清隽的声音传来。 “也快晌午了,去那镇子里吃过午饭再走吧。”秦默吩咐道。 莫子笙应一声,吩咐人将秦默的命令传下去不提。 原本他们车上是带着干粮的,不过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行路途中找不到村镇,有干粮备着倒也能凑合一番。如今前面既正好有村镇,他们也不急着赶路,便吃过再走为上。 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车队到了镇子口。 公仪音挑开车窗帘一瞧,只见小小的镇门上有方形石碑一块,石碑上篆着“平遥镇”三字。因不是什么重要的城镇,门口只闲闲站着两士兵把守,也不盘查来往旅客,自顾自聊着天。 这次出门,他们特意换了低调的车辇,众人也只做商旅打扮,那两士兵扫了一眼,也没多看,径自放了一行人进镇子里头。 渐渐有人声飘入耳中,听着颇有几分热闹。 公仪音歇了这会子已经恢复了气力,兴致勃勃地挑起窗帘一角朝外望去。却见这平遥镇的街道虽不如建邺宽敞,却也人烟扈盛,往来行人如织。 秦默吩咐莫子笙找间酒楼先安顿下来。 莫子笙应一声,派了人前头探路。很快,那派去的侍卫便回来了,言说前面就有一家食肆,虽店面不大,但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除了那一家,周围并没有再找到像样些的地方了。 秦默知道这小城镇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酒楼,便应了,让其前头带路,一行人便跟着往那食肆行去。 到了食肆前,车队停了下来。阿灵阿素先下了车,又赶上前来挑起帘子,迎了公仪音和秦默下车。 下了车,公仪音抬头打量一眼面前的食肆。 果然如方才那侍卫所说,这食肆不大,上头挂着个墨色牌匾,上书“酒香十里”四字。公仪音瞅着这名字颇有几分意趣,转了目光朝店铺里面看去。 只见里头窗明几净,地方虽小,布置得却是精巧雅致。许是食肆临街地理位置好,又或是食肆本身的饭菜味道不错,店里面乌压压坐了不少人。 见公仪音和秦默一行人停在了店门口,里头的小二忙不迭跑出来迎接。 “几位客官,里面请。” 又看一眼他们身后的几辆车辇,机灵道,“小店后面有个院子,不如小的先找人将几位的车辇停到后头去可好?” 莫子笙点了几人出来,吩咐他们跟着小二叫来的人将车辇赶到后院去停好,又让小二顺便也给驭车的牛喂些草料。 小二满口应下,嘱了人带侍卫去了,自己则引了公仪音和秦默一行人进了店铺。 铺子本不大,又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人,略显嘈杂。 秦默和公仪音俱是姿容不凡的人,这一走进食肆,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虽则两人都作平民打扮,但通身的气派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 有那胆子大些的人,辣的眼神直接就往公仪音面上去了。 公仪音眉头皱了皱,心中虽有些不郁,却知出门在外,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遂也没有多说。 秦默冷冷的目光往那些肆无忌惮的人面上一扫,那些人一怔,浑身霎时就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有了秦默这震慑性的一眼,其他人都明白这些人怕是不大好惹的,虽心中仍有些痒痒,却也不敢再造次,依旧低头吃起自己的饭来。 小二知道这群人定然非富即贵,机灵地引着他们往一角落处坐着,以免太过惹人注目。 莫子笙忍不住出声问道,“小二,你这可有雅间?” 小二陪着笑道,“回客官的话,乡野之地,粗陋小店,只得这大堂一间,并无雅间。” 莫子笙闻言,也就罢了。 阿灵和阿素先上前替公仪音和秦默将长几坐榻整理干净了,这才请了两人入座。 小二一见,愈发咋舌起来。 待一行人陆续入了座,小二定了定心神上前问道,“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公仪音朝小二笑笑,道,“你们这儿可有什么招牌菜?说来听听。你们这店名也有些意思,莫不是这儿的酒特别好喝?” 她眼波流转,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只把那小二看呆了去,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妃子,半晌回不了神。 阿灵和阿素见了,偷笑两声,拔高了音调道,“小二,我们女郎问你话呢!” 小二蓦地回了神,不好意思讪笑两下刚要回话,却听得邻座忽的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响了起来。 ------题外话------ 姑娘们圣诞快乐哟 第258章 闹事 公仪音微惊,不由转了目光瞧去,其他几人亦是循着声响转头望去。 却见邻座一人,膀圆腰粗,满脸横肉,眼中神情傲慢而粗鄙。身上穿着件簇新的碧色宽袍大袖,却用一条金灿灿的腰带系住,越发显出其俗不可耐来。 他身前立着一名小二,正在不住地点头哈腰陪着礼,可那人却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似乎感到公仪音这行人的注视,他斜斜吊了眼角瞥来,目光落到公仪音面上时,眼中不可抑制地浮上满满的惊艳之色,更多的则是觊觎和淫邪。 公仪音记得这人,方才他们走进来时,就他的目光最过裸,眼中的觊觎之色毫不遮掩,想来在当地应该有几分地位。 出门在外,公仪音不愿横生枝节,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刚要朝旁挪一挪避开那男子令人不快的目光,秦默脚下却已然一动,颀长的身躯挡住了他不怀好意的视线。 男子正看得起劲,突然被秦默挡住,唇一撇刚要发怒,只是目光触及到秦默那凉若冰雪的眸光时,原本嚣张的气焰不知怎的突然就泄了下去。 那双眸子,明明清而冽,黑白分明惑人心神,可眼底,却有着凉意渗人的寒。只一眼,男子便觉得一股子莫名的凉意自脚底升起。他虽心有不甘,但不知秦默等人的来历,只得暂且咽了这口气,转而继续辱骂起方才那小二来。 他面前那小二看上去像是新来的,一脸怯生生的模样,被人这般骂着也不敢回嘴,只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什么,脸皮涨得通红,显得愈发可怜了。 原本招呼公仪音这席的小二见状,忙朝公仪音和秦默等人鞠躬告了个罪,道,“几位客官,阿荣是这儿新来的,怕是招呼不好,小的上去看看怎么回事,还请几位客官稍后片刻。” 秦默点点头应了。 那小二谢过,忙颠颠儿跑了上去。 “钱大郎,真是对不住,您有话好好说。”这小二上前,似乎认识那怒气冲冲的男子,忙不迭鞠躬哈腰倒着歉,面上似乎要笑出一朵花来,一面又瞪那怯生生的新来的小二一眼,嘴里骂道,“什么眼力劲儿,没见这位是钱大郎吗?叫你好生伺候着,怎么反倒惹得大郎生起气来?” 那叫做阿荣的小二低垂着头,也不敢出声反驳,只一味可怜巴巴地应着,面皮涨得通红,也不敢回嘴。 招呼公仪音那席的小二冲着他嫌弃地一摆手,嘴里嘬道,“去去去,还不一边呆着去,没得在这里碍了大郎的眼。” 公仪音看着他的举动,心里倒生了几分兴味。这小二倒是个义气的,知道如今那叫做钱大郎的男子正在气头上,阿荣在此只会愈加被喷个狗血淋头。他这赶人的举动看着像在嫌阿荣碍事,实则是在暗暗地保护他。 阿荣怯怯应一声,转身刚欲走,却听得那钱大郎趾高气昂地唤一声,“站住!” 他身子一颤,不敢再抬步,怯怯地又转回了身。 钱大郎冷冷地打量着他,口里道,“我都没出声,谁给你的胆子离开的?!”他说到这里,目光一转,往先前招呼公仪音那席的小二身上瞟去,嘴里带了几分恶狠狠,“阿贵,这几日不见,你的胆儿倒肥了不是?什么时候敢在你大郎眼皮子底下救人了?” 看来这钱大郎也不算太蠢笨,也明白了这位叫做阿贵的小二的用意,神情有些不爽起来,狠狠地盯着阿贵,一脸寻事挑衅的模样。 阿贵双手合十,不住地鞠躬陪着礼,嘴里忙不迭道,“哎哟,我的大郎,小的哪有这个的胆子啊,您误会小的了。”说着,拉过一旁吓得不轻的阿荣,殷切地看向钱大郎道,“大郎,不知阿荣怎的惹您生气了?您说出来,小的回头让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钱大郎嘴角一斜,冷冷道,“你这起子惯会油嘴滑舌的小人,当着我一套,背着我又是一套,只当我不知?” 阿贵也不分辨,只一味“大郎大爷”地奉承起来。见钱大郎似乎气消了些,一面忙的招呼人将地上摔碎的盘子给清理了,一面又让人弄了新鲜的菜式上来。 趁着间隙,他偷偷看向阿荣,嘴里小声问道,“阿荣,你为的什么事惹得钱大郎不高兴了?” 阿荣语声弱弱,一脸委屈的模样,“钱大郎他他非要喝那秋露白,可这些日子掌柜都不在,我上哪弄那秋露白去?” 原来是这事! 阿贵眉眼一沉,刚要想个什么法子将这祖宗似的钱大郎给打发过去,却听得钱大郎傲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阿贵,你也别瞎忙活,这菜,我不吃也罢。只你们店里那上好的秋露白,给我上几坛子来。” 果然来了。 阿贵心里头有些焦急,面上只不显,依旧带着殷勤的笑意道,“大郎,您是这店里的常客了,您也知道的,最近掌柜的都不得空,是以这秋露白呀也没空酿。要不小的给您换成竹叶青或是香桂如何?” 公仪音看着面前吵吵闹闹的一幕,这会子听得两三个酒名出来,心里头顿时明白过来。怪道这间食肆叫酒香十里,想来是这里的酒十分出名罢? 她难得出一次京便碰上这样仗势欺人之人,心中不免好奇,便凝了眉眼看着接下来事态的发展。 那钱大郎也是个不饶人的主,听阿贵这么一说,非但不消停,反而又嚷嚷起来,“谁稀罕和那竹叶青香桂的?!老子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要么,你就给我拿两坛子秋露白来,要么,老子就赖在你这店里不走了,你给我好酒好菜伺候着。” 瞧见他满脸横肉一副既没理还不饶人的模样,公仪音颇有些看不过眼。 阿灵也是个急性子热心肠,听得那钱大郎这么一说,不由“噗嗤”一笑,嘴里嗤笑道,“不是说非秋露白不喝么?都说了这里没秋露白了,哪里还来的好酒伺候?” 她的声音不大,但正好方才那钱大郎嚷嚷了一通,店里都没人敢出声,如此一来,阿灵方才那话便一字不落地落在了钱大郎耳中。 他眼睛一瞪,气势汹汹朝阿灵处望去,一副要吃人的神情。 阿灵神情一瑟缩,却仍是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一眼。 钱大郎哪里想到区区一个女婢也敢跟他对着干,心情不就不大爽,手一挥,就要示意身后的那些仆从上前去。 莫子笙眉眼一凝,朝前一步挡在了阿灵面前,一双冷冽的目光往那几个摩拳擦掌的家仆身上一扫,最后定格在钱大郎的面上。 他的神情冷冽,眉眼间有一抹厉色,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面容虽清俊,却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看得钱大郎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这一个两个的,看上去来头不小啊! 他平日里虽霸道惯了,但秦默这一行人身份不明,也不敢贸然招惹。只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今日是为着阿萱而来,不必为这些人动气。 这么一想,心里头的怒火熄了些,依旧看回阿贵。 阿灵因性子跳脱,方才那话也不过随性之语,谁曾想却正好被那钱大郎听到了?是以被他那么一看,当时还有些吓到了。好在莫子笙及时地帮她挡了回去,这才舒了口气,朝莫子笙感激地笑笑。 莫子笙回以一笑,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钱大郎不敢找他们的麻烦,看着阿贵道,“我不管!我今儿来就是为着那秋露白而来,你去把掌柜叫来。” 阿贵一脸为难之色,连连作揖,“大郎行行好,掌柜如今家中有事,正忙得不可开交呢。这段时间怕是都没空。要不您改日再来?” 钱大郎瞪他一眼,道,“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他待家里做什么?你别在这儿瞎说八道,当我是傻子不成?” 他的嗓门又大又粗犷,店内客人的目光纷纷望向这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店铺内一时气氛有些诡异,外头经过的客人见里头闹哄哄的,恐引火上身,也不愿进来,倒丢了不少生意。 阿贵一看这钱大郎是打定了主意来闹事的,虽然掌柜暂且把店里的事托付给他了,但他一个小小的伙计,哪里敢得罪这钱大郎,一面唤了人赶紧去掌柜家中请他过来,一面依旧陪着笑同钱大郎周旋。 他试探着打量了钱大郎一眼,见他一副不问明真相不罢休的神态,只得含糊其辞的说了两句,“最近女郎的身子不大好,掌柜的在家中照顾她。” 钱大郎一听,眼神一亮,猛地朝前走了几步,看着阿贵道,“你说什么?阿萱病了?什么病?我说这几日在店里怎么不见她,却是病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好去看看她呀。” 公仪音一听到这儿,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这钱大郎想喝秋露白是假,这是趁机打探起这家店铺老板的女儿来了。 她本就见不得这种仗势欺人之人,如今见他还一副咄咄逼人不知收敛的模样,登时也就恼了。朝一旁的阿灵示意一眼。 阿灵本还在为方才的失言而有些懊恼,这样贸然插嘴的情况,若是连累了殿下她可就万死不辞其咎了!不想公仪音却突然朝她看来,还眨了眨眼,又觑那喋喋不休的钱大郎一眼。 阿灵本就是机灵的性子,见此明白了几分,在公仪音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公仪音点点头,微弯了眉眼睨她一眼,唇角带着一抹笑意。 就知道这小妮子主意多。 秦默淡渺的目光往这边一瞟,面上神情本是清淡,只见到公仪音唇角笑意的一瞬,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本还觉得那钱大郎聒噪,不过这会见公仪音这古灵精怪的样子,心里头的火也就熄了下去。能博阿音一笑,这人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起来。 阿灵早就看这钱大郎不惯了,清了清嗓子,拔高了几分音调道,“小二,你那里还有完没完!我们这儿还等着点菜呢!要我说,那什么大郎二郎的,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亏你还好声好气一直在劝!难不成你做了他一人的生意,我们这些人的生意你便不做了?!” 她的语声清脆,语速又快,如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倒把那小二唬得一下一下的。 小二刚要过来赔礼,钱大郎便先发了飙,双手叉腰指着阿灵骂道,“你这小娘儿们,老子讲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女婢插嘴?” 有了公仪音撑腰,阿灵是不带怕的,也跟着双手往腰间一插,胸脯一挺,死死盯着钱大郎煞红的眼眸道,“你这人,好不聒噪!就为了一坛子酒,你就在这碎碎念念了这么久。这家没有,你便往别处去啊?!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我虽是一个小小女婢,却也知道这道理,难不成你一个这郎君,连这道理也不懂得?说出去还真是丢脸了!” 她又是这么霹雳啪啦一长串,钱大郎早就听晕了去,刚欲张嘴反驳,阿灵却是看也不看她,转向阿贵,娇声喝道,“阿贵,快过来招呼我们!你们店里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也得亏我们女郎郎君性子好,若是换了我,早将闹事的人给扔出去了。” 阿贵见他们一个个贵气非凡,便是这么个小小的女婢说出来的话也令人不敢小觑,心知这群人怕也得罪不得,一面谴了人赶紧过去招呼公仪音他们,一面自己朝那钱大郎低低劝阻着。 他们这里开门做生意,谁也得罪不得,只得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能劝就劝下来。 公仪音本不想多生事端,只这钱大郎嘴里不干不净的太过可恶,遂让阿灵出言骂了骂。若他识趣的,乖乖走了也就罢了。若他不识趣公仪音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若他不识趣,可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可这世上,偏偏就又这等不知好歹之人。 话说这钱大郎,本名钱金,祖上原本是也是这平遥镇一户不大不小的士族,虽算不得高门大户,但在本地亦有几分影响力。只是后辈子弟不给力,成日里游手好闲斗鸡走狗,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底竟渐渐被败光了大半。传到钱金父亲那一代时,只剩了些薄产。 好在钱金的父亲还算争气,眼见着祖上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不保,也顾不得士农工商,商为最下等,跟着人做起小本生意来。也不知是不是祖上保佑,这生意竟也渐渐有了些起色,家中光景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原本钱家在平遥镇这一带就有些影响力,家道虽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最近又有了些钱财,竟也渐渐恢复了些元气。钱金的父亲只得这一子,自然宝贝得不得了,平日里溺爱得很,这才早就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平遥镇的百姓都在私底下感叹,好不容易这钱家有起复的迹象,到了钱金这一代,怕是又要衰落下去了。 这边阿灵刚同那前来招呼他们的小二问清楚了钱金的身世,那边钱金便已闹将开来。 他原本在这平遥镇无法无天惯了,忽然被一个小小的女婢给抢白了,面子上自然挂不住。心里想着若自己不做些什么将这羞辱给讨回来,日后怕是不要在这平遥镇混了。 这么一想,也不顾身后之人的阻拦,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公仪音和秦默的席位前。 那小二怕闹出事来,忙伸手去拦,却被钱金猛地一把掀开。他本就长得五大三粗,那小二如何是他的对手,痛苦地跌坐在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阿贵见事情的发展愈发不受控制起来,急得直跺脚,只盼着去请掌柜的人快些回来。 钱金将小二一把掀开,却见公仪音和秦默等人脸色都未变,只依旧坐在席上冷冷地看着他,当下心里就有些怂了。可都到了这里,若再退回去,那才是真不要混了,忙壮了壮胆子,一把拍在公仪音面前的长几上,嘴里吼道,“我看你们是不知老子是何人吧?!若是知道了,还敢这么嚣张?!” 公仪音淡淡的睨他一眼,似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语声也似冰雪般清冽,“你说对了,我们的确不知道你是谁。” 她模样儿生得极好,便是这样冷眼睨人,亦别有一番风情,只把钱金看呆了去,贼眉鼠眼直勾勾地盯着公仪音。 “不说?!莫不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公仪音冷冷一讽。 身后跟着的家仆忙偷偷捅了捅钱金,钱金总算回了神,咳了咳掩下面上的尴尬,粗着嗓子道,“我是” “管你是谁。”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秦默忽然出了声,冷冷打断了钱金的话。他并没有看钱金,一双眉眼仍是寡淡的凉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 但凡有人敢觊觎公仪音的,秦默从来就不会客气。 钱金冷不丁被人打断,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可目光一落在秦默精致而泛着寒光的侧颜之上,喉中就如同堵了一团棉花,再也说不出话来。 “子笙,将他扔出去。” 秦默清俊的脸上笼罩着寒霜,一双眸子漫出清冷,只看向莫子笙,淡淡吩咐。 钱金以为自己听错了,傻傻地掏了掏耳朵眼。 莫子笙却没有任何迟疑,应一声是,走到了钱金面前。 钱金一见形势不对,刚要回头招呼身后的仆从一起上,还没来得及扭转脖子,余光只见莫子笙大袖一挥,一阵冷冽的劲风袭来,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子便“呼”的一声升到了空中,紧接着,呈一条弧线朝店外飞去,又是“啪”的一声,肥胖的身躯猛地砸在了地上。 见莫子笙这般厉害,身后那些家仆哪里还敢造次,一窝蜂似的跑了出去拥在钱金身旁。 钱金趴在地上,正好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脸也臊得通红。谁能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被人随手扔出了店铺,顿时觉得脸面丢尽,又羞又躁,只恨不得地上能有个洞让他钻进去才好。 街道上指指点点之声越来越大,围观之人也越来越多。钱金知道这么下去,不消一会,整个平遥镇便会传遍自己的丢人事迹,也顾不上疼痛和害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恶狠狠地推开围观群众跑远了,身后家仆忙“呼啦”一声跟了上去。 方才莫子笙的动作太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钱金被丢出了店外,一时呆住了。 好不容易回了神,店里头顿时沸反盈天起来,各色各异的目光落在公仪音和秦默一行身上,在心里揣度着他们的身份。 阿贵却是一阵苦笑,走上前冲几人行了个礼道,“几位客官想来不是本地人吧。诸位有所不知,这钱大郎乃平遥一霸,如今他虽然灰溜溜地走了,恐怕很快便会带了人上门来报仇了。” 第259章 路见不平 他语气有些急切,亦有些惶恐不安。 阿灵性子急,听得他这话中有话的模样,刚要开口,却见阿素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少说些,这才悻悻地收回了已至唇边的话语。 公仪音淡淡一笑,长长的睫羽如蝉翼般轻薄微颤。她抬起眼帘,微微觑着阿贵,唇角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嘴里道,“你放心,我们会将此事了了再上路的,不会给贵店造成麻烦。”她的容颜胜雪,姿仪动人。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公仪音看穿了,阿贵颇有几分自惭形秽。 虽则方才这几位客官替他赶走了那胡搅蛮缠的钱大郎他心中感激,但最初的感激过后,心中便只剩下满满的担忧。 钱大郎是个睚眦必较之人,今日之辱,来日必将加倍奉还。这些人一看便不是平遥镇的人,到时候他们走了,钱大郎要找麻烦,还不是找上他们店来了?他心中不安,所以才有方才那番话。 如今被公仪音用这般清淡的声音说出,又是这么一张仙女儿似的容颜,阿贵愈发觉得羞愧起来,讪讪应两声,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灵是个火爆脾气,到底有些忍不住,睨阿贵一眼道,“真是的,好心好意帮你们赶走了闹事的人,回头还来怪我们赶得不该?哪有这般道理的?” “阿灵!”公仪音望她一眼,轻声喝住了她。 阿贵愈发臊得满面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仪音素来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这阿贵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淡淡一笑,语声清朗,“罢了,你们掌柜也该来了,到时我们再去同他谈便是。你只先将这店内的好菜上些来,我们赶了一上午的路,早已饥肠辘辘了。” 阿贵忙应了,朝公仪音行礼谢过,转身下去忙去了。 待阿贵走了,公仪音嗔一眼阿灵,嘴里道,“你这小丫头,愈发得理不饶人起来。” 阿灵“嘿嘿”一笑,眨了眨眼道,“婢子也是为殿女郎和郎君抱不平嘛。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还不晓得你,每次都是答应得好好的,回头转眼就忘了。”公仪音佯怒。 阿灵忙好一番保证,又是发誓又是拍胸脯的,倒把公仪音逗笑了起来。 “好了,你别在这儿卖乖了。” 阿灵点头应了,倒也安静了下来。 公仪音看向秦默,唇角含笑,“阿默,你方才可真够干净利落的。” 秦默答得一本正经,“这样胡搅蛮缠眼珠子乱转的人,不必跟他啰嗦。趁早让子笙打发了,也免得我动手。否则,他今日怕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他说得云淡风清,语气中却透出一股子狠厉。阿灵和阿素毫不怀疑,若是刚刚那钱金再多看殿下一眼,当真怕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秦九郎可真是宝贝殿下! 这么一想,两人愈加高兴起来。 公仪音素来知晓他护自己护得紧,闻得这话也不吃惊,只甜甜一笑,道,“那这事儿如何解决?” “等待会那掌柜的来了再说。现在先填饱肚子要紧。”秦默笑言。 因怕待会钱金来寻仇,原本店里的客人都匆匆吃完走了,大堂中顿时空出了一半的座位来。阿灵和阿素不愿打扰秦默和公仪音的相处,对视一眼,心里头有了主意。 “女郎,我和阿灵还有莫侍卫去那席吃吧。”阿素轻轻开口道。 “嗯?”公仪音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几人的用途,想着在这里他们怕是也吃不好,便点头应了。 阿灵欢喜地行了个礼,自去隔壁席坐了。 阿素亦朝二人行了礼,尔后看向子笙道,“莫侍卫,您请。” 莫子笙笑着点点头,同阿素往阿灵那席去了。 “阿音倒是会调教人。”秦默笑着看阿灵和阿素一眼,眉眼微弯,带着说不出的清雅。 公仪音轻笑一声,凝了眸光看着他,“这么张清俊的脸,下起手来可毫不手软啊。” 秦默勾唇,有微光自眼底漾开,如琉璃光彩一样从眼底漫出,眸间满是清和之色,“阿音,我的心软,只会对你。” 公仪音瞳孔微缩,心中蓦地涌上一阵暖流,只不愿让秦默看出端倪去,低头看着自己捧着茶盏的指尖,语声微甜,“嗯。” 见她面露羞赧之色,秦默眼角的笑意多了几分,眸底似落漫天星光。明明当初追他之时那般大胆,怎的成亲后反倒越来越容易脸红起来? 公仪音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心里头为他方才那句话而感动不已,只低头捧着茶盏定定地喝着茶。 有时候想想前世同秦默的有缘无分,再看看两人如今的琴瑟和鸣,公仪音都觉得自己如在梦中一般,生怕哪一天一不小心就会梦醒。是以常常感到甜蜜,偶尔却又有些不知来由的忧愁。 脑中想着秦默方才那话,已经有饭菜做好送了上来。 公仪音便暂且敛了心思,同秦默吃起菜来。 不愧是宾客盈门的食肆,虽方才已经知道此处最有名的是酒,但这些家常小菜倒也炒得别有一番滋味,公仪音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换口味,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公仪音一脸满足欢愉的神色,秦默看着她的眼神愈发缱绻温柔起来。 不管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只要有一两件可心的事,阿音总能笑得这般澄澈无忧,如同刚抽枝的花蕊,带着露珠的澄净,生机勃勃,让人浮躁的心也忍不住跟着宁静下来。 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公仪音吃了一会,感到秦默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由放下筷子好奇地朝秦默望去,“阿默,你怎么不吃?” 秦默朝她柔柔一笑,也随意夹了一箸筷子放入口中。 这时,小二端着最后一个菜过来了,放下手中的青花素瓷碗,行了个礼刚要退下,公仪音却出声唤住了他。 “女郎还有何吩咐?”小二经过方才那一事,对公仪音和秦默一行人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道。 “你们这店是不是有很多好酒?”方才那钱金来闹,虽则最终目的怕是为了那叫阿萱的女郎,但言语间提到的那秋露白,怕是也是难得的好酒吧。 小二点点头道,“回女郎的话,小店最出名的便是各色酒酿,所以才取了这酒香十里的店名。” “哦?方才那钱金提到的秋露白是怎么回事?”公仪音秀眉微挑,眉眼间有一抹兴味闪过。 听到钱金的名字,那小二露出一抹愁色,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小店的掌柜十分擅长酿酒,这秋露白便是掌柜的得意之作。因其甘醇清冽,附近之人纷纷慕名而来。然秋露白酿制过程复杂,是以每次所得甚少。最近掌柜有事,便停了这秋露白的酿造,也在门口贴了告示出来。今儿那钱大郎怕是有意”他说到后面语声渐低,露出几抹不平之色,然许是想起那钱金的手段,还是没敢大声地说出来。 “那阿贵提到的那些个竹叶青和香桂呢?” “这两样亦是好酒,是掌柜将酿制之法教与店中伙计制得。只到底比秋露白逊色了几分,亦没有秋露白那般稀罕。” 原来如此。 看来这掌柜的,倒是好酒之人。 公仪音点点头,挥手示意那小二下去了,又看向秦默笑笑道,“阿默,要不待会走的时候带两坛酒走呗?” 秦默笑,低声道,“宫中的御酒还不够你喝的?” 公仪音扬扬眉,“你哪里知道,好东西都藏在民间呢。便是那明月夜的沉梦,我尝着也不比御酒差。” “等我们解决了那钱金,再向掌柜讨两坛子罢。”秦默淡然浅笑。只要公仪音想做的事,他从来都是纵容得很。 公仪音心下欢喜,埋头又用起餐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店外有一中年男子匆匆而入,穿着青色长衫,眉眼间有几分焦灼,身后还跟着方才被阿贵派去叫掌柜的那个伙计。 公仪音随意一扫,观此人的气度着装和面上神情,便知此人便是这酒香十里的掌柜了。 她收回目光,依旧气定神闲地用着餐,偶尔同秦默说笑一句,面容淡然而从容。 阿贵见到掌柜的来了,顿时像见到了主心骨似的,眼睛一亮,忙不迭迎了上去,急急同他说起什么来。 说话的间隙,公仪音的余光瞥见那掌柜的朝他们这边瞟了好几眼,不由微微一勾唇,心里头倒期待起这掌柜的反应来。 听完阿贵的一大通话,那掌柜的眉眼间果然浮上几丝焦灼之意。 只是,焦急归焦急,他却并未上前来打扰公仪音和秦默,而是掀起帘子去了后院,过了一会才出来。 公仪音淡然地用完餐,然后唤了小二来将餐盘撤下。 小二收拾干净了,又主动替他们沏了壶好茶上来,却依旧什么话也没说,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公仪音同秦默对视一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个掌柜的,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既然他不急,公仪音他们就更不急了。公仪音伸出纤纤素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又替秦默也斟了杯,两人慢慢品了起来。 这会子已过了饭点,大堂内用餐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那掌柜踌躇片刻,终于走到了公仪音和秦默这一席,弯腰行礼道,“鄙人唐谦,是这小店的掌柜,见过郎君,见过女郎。” 公仪音和秦默也还了一礼,却不主动开口,只等着唐谦先说。 唐谦迟疑了片刻,很快堆起谦逊的笑意,看向公仪音和秦默道,“方才店内发生的事鄙人已经听店里的伙计说了,给两位造成的困扰,实在是对不住。这样吧”他的目光在公仪音和秦默面上一扫,“今日两位客官这顿饭便算是鄙人请了,也算是给两位的赔不是。” 见他一上来姿态就放得这么低,又态度良好,秦默面上的冷意收敛了几分,微微低头道,“说起来此事也并非唐掌柜或是店中伙计的错,那人非得来找茬,唐掌柜和店里的伙计也是受害者。” 唐谦重重叹口气,眉眼间浮上几抹忧色,“实不相瞒,最近这些日子,这钱大郎日日上鄙人这店里找茬挑衅,前两次鄙人不在,他觉着没趣,便走了。今儿怕是有些不耐烦了,便寻衅闹事起来,倒不巧让两位撞见了。” 公仪音清澈的眸光望着唐谦,微露关切之意,“唐掌柜可是同这钱金有什么过节?” 唐谦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抬眼看向公仪音道,“女郎有所不知,鄙人同这钱大郎并无过节,实则是是他看上了小女。” 他顿了顿,见公仪音和秦默面上一副侧耳倾听的神情,方才定了定神继续往下说,“小女今年二八年岁,也算是到了议亲的年纪,正要请媒人帮忙相看相看合适的人选,不想这钱金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直接请了媒人上我家提亲来了。” 他面上的愁苦之色遇显,“鄙人家中人丁单薄,原也有一儿子,只养到五六岁大的时候便去了。如今夫妻二人只把这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小女身上,想着到时招个婿上门,同鄙人一道将这小店经营好,也算是我夫妻二人养老之本了。待鄙人同拙荆去世后,这小店自然就留给小女及其夫婿营生用了。” “是以鄙人择婿,这家世是不必考虑的,家世太好的,也不愿意入赘我家。模样儿也是次要,只一点,须得勤奋伶俐才行。鄙人如今这小店生意倒也还好,靠得便是鄙人这一手酿酒的手艺。若懒了,则不愿多学多做,若笨了,也学不会鄙人这手艺的精华,是以鄙人原想着慢慢挑便是。谁曾想小女竟让这混世魔王看上了去。” 这唐谦一边说,一边摇头,想来是对这钱金的本性了解得十分透彻,万万不肯将女儿嫁给他的。只是又碍于钱金在这平遥镇的势力,只得暂且躲一时罢了。 公仪音略有些奇怪,“钱金可见过你家女儿?” 唐谦点点头,“观女郎气度谈吐皆是不凡,想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女虽从小娇养,但到底生在蓬门小户,也不拘抛头露面之嫌了。前些日子店里人手不够,鄙人便叫了小女来店里帮忙,谁曾想正好被那钱大郎给瞧见了!” 他万分懊悔地一拍大腿,“若是晓得会有这么一桩孽缘,便是关了铺子也不会叫小女出来了。” 公仪音见这唐谦说话间条理分明,也不夸大其词,言语间又流露出拳拳护犊之情,不免生了几分同情,遂看一眼秦默。 秦默瞥见她眼中水光微闪,知道她有些心软了。他虽不喜管这些闲事,但只要公仪音高兴,他自然不会拒绝,轻轻一点头。 公仪音面上微喜,看向那唐谦接着又问,“方才我听你店里的伙计说,令千金如今抱恙在家,是真的身体有不适,还是为躲这钱金?” 说起自家女儿,唐谦眼角有点点泪花泛出,眼眶红红的,低了头道,“不瞒女郎,小女是当真病了,这几日忧虑成疾,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叫大夫来看了也只不见好。小人心里发愁,这几日便留在家里宽慰小女,把这铺子丢给了阿贵照看着,谁想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听到这里,秦默开口道,“你们这平遥镇,归平阳县县令管罢?” 唐谦应一声是,以为秦默想去报官,叹一口气道,“郎君有所不知,这钱家原本也是这县里的大族,虽家道中落了,但在这司州各郡县都有族人做着不大不小的官。这平阳县令知晓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是以平日里对钱大郎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郎君又不是本地人,万一反被那平阳县县令借机立威,反倒是鄙人的罪过了。” “无妨。”秦默神情清俊,“钱金之事你不必再担心,我同我夫人自然会解决了再上路。” 第260章 借住 秦默的声音凉薄,唯独这夫人“夫人”,叫得温柔缱绻,听得公仪音心跳慢了半拍,怔了片刻方笑着附和道,“唐掌柜请放心吧,钱金之事我们既已插手,就不会坐视不管。” 唐谦心中原本还有几分不大相信,只是看着秦默和公仪音均是神情淡然,成竹在胸的模样,也不好多说。心里头祈祷着,万一上天见他可怜,当真给他派了两个救兵来了呢? 若果真是这样,可真真是前世积下的福分了。 公仪音看向唐谦又问,“唐掌柜,你这附近可有什么干净些的客栈?”方才秦默问起平阳县县令,想来是要派人去“请”他过来了,这一来二去,今日肯定是上不了路了,便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才是。 唐谦一听,陪着笑道,“寒舍倒还有几间空房,若是二位不嫌简陋的话,倒可以住在小的家中。” 许是方才秦默提起平阳县县令时那眼都不眨一样的从容姿态震慑住了唐谦,他这会子已经将自谦默默地由鄙人换成小的了。 秦默倒是无所谓,只怕公仪音住不惯,是以宠溺地朝公仪音看去,“阿音觉得呢?” 公仪音朝后扫一眼带来的侍卫和阿灵阿素等人,看回唐谦道,“唐掌柜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唐掌柜也看到了,我们还带了些仆从,恐掌柜家中住不下,平白给掌柜添了麻烦。” 唐谦朝公仪音微微作了个揖,“不瞒女郎,小的家中房屋乃是祖辈留下来的祖宅,一座二进的院子,还算宽敞,倒也容得下女郎和郎君的这些仆从女婢们。” 见唐谦坚持,公仪音也知道他一则是感激他们的出手相助,二则也是怕钱金找上门去,有他们住在家中,到底安心些。也不拆穿,点头应下,谢过唐谦的好意。 唐谦一见公仪音应承下来,不由大喜,忙不迭朝公仪音和秦默行礼道,“如此,小的就先谢过郎君和女郎了。”顿了顿又道,“若各位用好餐了,不如小的先引着大家去寒舍安顿好如何?” “有劳了。”秦默淡淡应了。 唐谦便请一行人在此稍候片刻,自己唤来阿贵匆匆吩咐了几句,又笑着朝公仪音和秦默走来,拱手一让道,“几位请。” 他方才来酒香十里,是坐了匹小驴子来的。待公仪音和秦默众人坐上车安顿好之后,唐谦便依旧还坐了那驴子,慢慢悠悠地在前头引起路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唐谦在前面停了下来。公仪音和秦默这一行的几辆车辇也跟着在他身后停下。 阿灵和阿素下了车从后头赶来,依旧挑起帘子将公仪音和秦默迎了下来。 唐谦见这样的场景,心中愈发觉得公仪音和秦默的身世非富即贵起来,当下更加不敢怠慢。急急走到府门前扣起了门。 公仪音立在府门前,略略抬眼打量着眼前府邸的光景。 正如唐谦方才所说,从外面看起来,这院子算不得小。虽院墙大门什么的看上去有几分斑驳,但休整得倒也齐整。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婆子,见是唐谦,行了个礼道,“郎主回来了。” “快将院门开了,迎贵客入府。”唐谦忙不迭吩咐道。 那婆子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瞅见唐谦急切的神情,也不敢多问,将大扇大门都给打开了。唐谦又急急吩咐了一句,“快叫去请了夫人出来,就说有贵客来了。” 恰好这时,另有一婆子听得动静从一旁守门的小屋子里走了出来,唐谦目光一亮,挥手招了她过来道,“孙婆,你将这几位贵客的车辇带去院子里停好,记得按时喂草料。” 那被唤作孙婆的婆子停了,行礼应了,引着几名侍卫赶着车辇往一侧泊车的院子里去了。 唐谦则亲自引了公仪音、秦默并莫子笙、阿灵阿素等人先往待客的前厅去。 看得出来唐谦这宅子虽大,却不常来客,前厅里的几案坐榻上都落满了灰尘。唐谦见状,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朝公仪音和秦默告了罪道,“因家中不常来客,又知方才那两婆子在家里头帮差,倒教女郎和郎君看了笑话去了。” 说着,自己上前用袖子将坐榻和长几拂去灰尘,只是这般草草清理了,却又不显赶紧。 唐谦看一眼公仪音和秦默虽则低调,却仍能看出其名贵和精致的衣衫,请人入席的话语便说不出口了。 公仪音自然感受到了唐谦的窘迫,微微一笑道,“唐掌柜不忙,我们原也不是来做客的。不如,请唐掌柜直接先带我们去房间安顿好了再谈,如何?” 唐谦舒一口气,忙不迭应了,刚要转身朝门口走去,忽而又想起一事,一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家中的客房久无人居住,怕是也落了好一层灰了。实在对不住,可能还得请诸位等等了。” 他神情上带了几分尴尬和歉意,不住地拿眼来瞄秦默和公仪音,生怕他们一个不开心便直接离去了。 公仪音朝他宽慰地笑笑,道,“无事,要不,唐掌柜先下去帮忙安排一下?我们在此自己坐坐就好了。” “这实在是不好意思。”唐谦不住地行礼。 公仪音知他心中惶恐,面上一直带着春风袭人般和煦的笑意,微微颔首道,“无妨,唐掌柜自下去安排吧。” 唐谦忙又行了礼,满脸歉意地急匆匆离去。 阿灵和阿素便上前,仔仔细细收拾了一张席位出来,请了公仪音和秦默坐下。她和阿素则立于一旁,并不落座。 秦默看向莫子笙道,“你去这府里稍微查看一下,另外,找个人拿了我的令牌去请平阳县县令过来。就说重华帝姬驸马郎有情。” 莫子笙点点头,面容如常地应下,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门口。 听得他话语中的驸马郎几个字,公仪音好奇地看向他道,“哟,今儿怎么用起驸马郎的名号了?” 秦默轻笑,“重华帝姬驸马郎这几个字,显然比延尉寺寺卿要好使。” 公仪音睨他一眼,娇憨道,“你怎知道?” 秦默笑意愈发深了,伸手蹭了蹭公仪音粉嫩的脸颊道,“不信?那你便看看这平阳县县令会不会乖乖地跟着我的人回来吧。” 公仪音见他说得笃定,眼中却是一抹戏谑的流光,心知他最近喜欢上了逗弄自己,眉目一转,并不顺着他的话来,只道,“原本这会该上路了的,只是因着我的缘故又耽搁了,恐怕又得迟一两天才能到天水郡了。阿默,真是实在不好意思。” 秦默清雅一笑,又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语声亲昵,“阿音同我客气什么。胆敢觊觎于你,这钱金本就该死。能一劳永逸解决他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也好泄我心头之愤。” 公仪音微微抿唇一笑,露出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来。想了想又道,“阿默,你说这钱金不会被子笙吓破了胆,不来找我们了吧?” 秦默浅淡一勾唇,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担忧,宽慰公仪音道,“他临走时分明还是愤然的神情,一定会咽不下这口气的。再说,如果他不来,我们就找上去便是。” “这主意好。”公仪音清泠一笑,眉眼弯弯间显出几分调皮的神情来。 一旁的阿灵阿素见两人言笑晏晏,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坐了一会,唐谦行色匆匆赶来,身后还跟了位三十来岁的妇人,虽面上已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但眉眼清秀,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清秀佳人。 唐谦带着那妇人走近了前厅,公仪音和秦默便也起身,走到了正厅中间。 “见过女郎、郎君,这位是拙荆。”唐谦忙不迭行李,又介绍了一句身后那妇人,果然是他的夫人。 唐夫人也忙忙行了礼。 唐谦面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意道,“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几位跟小的来。” “唐掌柜请。”秦默微一拱手,携着公仪音一道跟在唐谦后面出了前厅。 唐谦同公仪音秦默走前前头,唐夫人略显局促地跟在三人后头,再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便是阿灵和阿素了。 唐谦说了几句客套话,似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公仪音和秦默一眼,眉眼间一抹犹豫。 公仪音见他此番神情,遂主动开口问道,“唐掌柜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唐谦怔了怔,支支吾吾片刻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终究似有些不安心,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不知郎君和女郎是何身份。小的看二位通身的气派,想来非富即贵啊。” 公仪音忍不住偷笑两声。 方才还没想到这一茬呢,同唐夫人见了个面才想起问自己和秦默的身份,想来定是唐夫人方才提醒了他罢。 既然他想知道,那便随便挑了个身份同说吧。 公仪音浅浅一笑,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是从建邺来的。” 唐谦连连点头,想来从公仪音和秦默的姿仪风貌也能看出来,只凝神听着公仪音的下文。 公仪音清了清嗓子又道,“我夫郎他是延尉寺司直。”平遥镇与建邺的距离不算远,万一自己和秦默成亲的事也传到了这里,若自己告诉了唐谦秦默延尉寺寺卿的身份,很有可能他会意识到自己是重华帝姬。 公仪音不想让他有心里负担,便借了荆彦的名头来一用。 唐谦想来对延尉寺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这司直到底是多大的官。但不管如何,京里来的官总是稀罕的,说起平阳县县令是又是那般稀松平常的态度,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之人,当下便定下心来,拱拱手道,“原来是延尉寺司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司直和夫人见谅。” 他顿了顿,又问,“不知司直和夫人贵姓?” “我夫郎姓秦。” 见唐谦听到秦这个姓似有些疑惑,公仪音忙岔开话题道,“此次我们出来,为私不为公。唐长贵还是称呼我们女郎郎君便是,以免引起人注意。”听着他叫秦默司直,再叫自己夫人,公仪音怎么听怎么别扭,遂提醒了唐谦一句。 唐谦忙应是。 说话间,唐谦给他们安排的屋子已经到了。 方才他们穿过了一道垂花门,想来这处已经到了内院了。此处是个独立的院落,推开院门进去,院子里头立着三间连成排的屋子,外头看上去倒也阔朗。 唐谦看向秦默和公仪音道,“此处是内院西边,之前一直空着的,方才让拙荆仔细打扫过了。”他伸手推开中间那屋子,道,“这间屋子最宽敞,女郎和郎君便住这里吧。”引着公仪音和秦默看了看,便退了出来,指了左右那间屋子道,“这两间屋子是给女郎的女婢们住的。” 介绍完毕,他又道,“寒舍简陋,若又什么添置的东西,尽管同拙荆说。拙荆同小女住在东侧的院子里。” “有劳唐掌柜和夫人了。”公仪音笑着谢过。 唐谦便又道,“至于郎君和女郎带来的那几名侍卫,小的另在外院安排了几间屋子,已经让孙婆带着人去安顿了,二位请放心。” “多谢。”秦默也浅浅一笑,谢过了唐谦的安排。 “那小的便先不打扰几位安顿了。等女郎和郎君安顿好了,若想去镇上逛逛,可以直接出府门便是。”唐谦殷勤道。 公仪失笑,他明明请自己和秦默过来是为了防止钱金上门挑衅的,怎的这会子还推荐起他们去镇上逛街去了?该说他太老实呢?还是心大呢? 公仪音心中腹诽了两句,面上只不显,勾了勾唇看向唐谦道,“我粗通一些药理,若是唐掌柜放心的话,我待会可以去看看令嫒。” 唐谦一听,眼中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显然没想到公仪音这样的貌美女郎竟然还会看病?他虽心中不大相信,但秉着死马当做成活马医的信念,忙不迭应承下来,面上感激涕零道,“竟不知女郎还会医术,实在让小的大开了眼界。难得女郎菩萨心肠,小的代全家先谢过女郎了。” 后面的唐夫人也忙跟着行礼。 “唐掌柜不必客气。那待会?”公仪音面上露出清淡的笑意,眉目微弯,神情清冽而高华。 “女郎先安顿下来,待会小的过来带女郎去小女房间可好?”唐谦搓着手,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好。”公仪音点头应了,目送着唐谦和唐夫人出了院门。 “殿下和九郎先在院子里稍后片刻吧,婢子们先进去收拾一下。”待唐谦和唐夫人走了,阿灵和阿素看向公仪音道。 得了公仪音的应准,两人便进了房间。 秦默挑眉,似笑非笑地觑着公仪音。 “做什么这般看着我?”公仪音看他一眼,唇微翘,满目流光,似藏了天底下所有的湖光山色。 秦默只看着她浅笑,半晌才道,“看病?嗯?阿音,你在想什么呢?”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这不是一直在看百里行的医毒笔记吗?这些日子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实操一番。恰好今日碰到了唐掌柜他女儿,左右我们住在这儿没有其他事,便想着去看看。若能治好固然好,若不能,我也不会胡乱下药的。” 秦默闻言,愈发笑得欢畅。 公仪音被他看得起了几分赧意,眉梢一扬,“怎的?不行?” “当然可以。”秦默含笑,觑着她面上流转的神情道,“我只是觉得阿音比从前似又长大了不少。” 公仪音颇有些汗颜,瞪了他一眼,“这说得什么话?听上去跟我父皇说得似的。” 秦默唇角一弯,似笑非笑的弧度显得格外好看,却也不出声辩驳。 公仪音见他没了下文,也不纠结此事,想起方才之事,又问,“从平阳县到这,需要多久?” “快马加鞭的话,半天即可。” 公仪音略安了心,若只半天的话倒还好。否则,他们早已去信告知了天水郡秦家老宅那便,若迟到好几天,倒也不好。 这时,阿灵和阿素收拾好屋子走了出来,朝二人行了礼,笑吟吟道,“殿下,九郎,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不如请先进去休息片刻吧?” 公仪音点点头,挽上秦默进了房间。 房间里果然布置得颇为朴素,只一床榻一长几,并无其他多的器具。只是被阿灵和阿素方才那么一收拾,倒也干净亮堂,并不显得太破败。 阿灵又道,“婢子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地方打水的。” 公仪音挥挥手,“去吧,别走远了,小心些。”想了想,仍似有些不放心,又看向阿素道,“阿素,你跟阿灵一块儿去吧。” 阿素应了,同阿灵一道走出了房间门。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了,道,“院子后头有口水井,婢子看了一下,还能用。只不知厨房在哪里。” “待会等唐掌柜来了,问问他便是。” 两人应了,有心给公仪音和秦默创造出二人空间,便行礼退至了门外。 公仪音和秦默没说几句话,便听得院子里有声音响起,似乎是阿灵和阿素向唐掌柜打招呼的声音,又听得阿灵问起这府里头的厨房在哪里,唐掌柜答了,将通往厨房的路线指给了阿灵。 很快,门帘被掀起,阿素走了进来道,“殿下,唐掌柜来了。” 公仪音应一声,看向秦默道,“阿默,那我便先去了罢?”因唐谦的女儿是闺中女郎,秦默自然不好跟去。 “去吧,我去找子笙。”秦默应了,淡笑着目送她出了门。 公仪音同阿素一道出了房门,看到唐掌柜正在院子里有些焦灼地打了转,显然因为他女儿的病情有些心神不宁。 听到公仪音出来的脚步声,忙抬头望来,唇边绽开一缕笑意迎了上来,“有劳女郎。” “无妨,走吧。” 唐谦应一声,前头带路,往东边的院子去了。 唐家的府邸并不大,没走多久,前头便出现了两间并排的院落,左侧那间,墙头有开得娇艳的杏花隐隐绰绰探出来,恍若红云朵朵,胭脂点点,显出春日里勃勃的生气来。 唐谦一指那间,口中道,“那便是小女的院子了。” 说着,上前两步推开院门,迎了公仪音进去。 院子不大,但一应物事都是井井有条。公仪音粗粗一扫,跟在唐谦身后进了中间那间房。 唐谦带她进的这间房分内外两间,以草编帘子隔开,光线从帘子缝隙透进里间,筛成一缕缕的金线,有种温柔的宁和之意。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想来唐家女郎这病,也折腾了不少时日了。 唐谦回头朝她笑笑,挑起了那草编帘子,朝内间道,“阿萱,有贵人来看你了。”说着,请了公仪音进内间。 公仪音点头应了,目光往床榻上一扫,心里头倒有些明白那钱金缘何对这唐家女郎念念不忘了。 ------题外话------ 这几章是过渡章,姑娘们稍安勿躁哦,后面到了天水郡情节马上就会紧张起来了 第261章 小试牛刀 床榻上的女郎不过豆蔻年华,着一件素色轻衫,容貌清秀雅致,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笼着淡淡的烟雾,虽面色有些苍白,但亦难掩肌肤的细腻如玉。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颜色极淡。虽则如此,容颜亦如新月清晕,让人陡生一丝怜香惜玉之情。 没想到这样的小镇上,也有这样秀丽绝俗的女子。 公仪音心中叹一声,浅笑着走上前去。 唐夫人本坐在床榻旁同那女郎说着什么,如今叫公仪音过来,忙起身朝公仪音行了个礼。床榻上的女郎亦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唐夫人见状,忙将她扶着坐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塞了个墨绿缎面大引枕靠着。 因身子不便,那女郎虚弱地朝公仪音行了个半礼。公仪音忙上前两步扶起了她,嘴里道,“女郎太客气了,好生躺着吧。” 她便笑笑,眼神稍稍有些虚浮。 唐谦走上来介绍道,“这位便是小女唐影萱,女郎唤她阿萱便是。”又看向唐影萱道,“阿萱,这位便是方才母亲同你说过的贵人。” 公仪音淡淡一笑,看向唐影萱柔声问道,“你觉得身子如何?” 唐影萱柔柔地点一点头道,“多谢女郎关心。最近感觉身上有些倦乏,总觉得懒懒的提不上精神来,也没什么胃口。” “我先替你把脉看看。” 唐夫人忙起身将唐影萱身侧的位子让了出来。 公仪音坐下,示意唐影萱将手腕伸出。阿素上前,仔细地将唐影萱的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莹白皓腕来。 唐影萱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紧张。 公仪音抬头朝她笑笑,示意她放松些,然后将手搭在她的手腕内侧认真诊起脉来。 唐谦和唐夫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公仪音,生恐错过了她面上的神情,看上去颇有几分紧张。 公仪音听了一会脉,收回了手。 阿素便又上前,将唐影萱的袖子放下,又轻手轻脚地将她的手腕放进了被褥中。唐影萱朝她笑笑谢了,然后略有些急切地看向公仪音。 “女郎,不知小女?” 唐谦虽对公仪音的医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见她方才诊脉的样子还颇有几分样子,当下也顾不了旁的,急急问出了声。 公仪音朝唐影萱笑笑,这才看回唐谦道,“女郎不过是心有千千,是以气血亏柔,郁结在心,致使胸口急痛壅塞,并不大碍事,好生调养调养便是了。” 她说完这话,见唐谦面露半信半疑之色,也不恼,只道,“唐掌柜先前也请了几位大夫来看了的,不知可否将如今用药的方子给我来瞧瞧?” 唐谦应了,忙打发唐夫人去取了来。 待唐夫人去了,公仪音只看向床上形体娇弱的唐影萱,柔声宽慰道,“阿萱,你我年纪相仿,我便托大这般叫你了。我本只是路过平遥镇,可巧正好碰上那钱金在你父亲店内撒泼,我夫君不郁,命人将他扔了出去。” 她说到这里,见唐影萱微露讶异之色,便知道方才唐夫人并未将这段话说给她听,想来是怕她听到钱金的名字再受刺激。 遂在唐影萱身旁坐下,握了握她微凉的手,接着道,“你放心,我同我夫君从建邺来,我夫君在建邺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对付这破皮破落户倒也绰绰有余。” 见唐影萱的眸色亮了亮,公仪音心知她心中起了几分信念,又借着道,“如今我夫君已经派人去请平阳县县令过来了。这钱金虽然家中有几分权势,却到底越不过这平阳县的县令去。我知先前那县令对钱金的所作所为不过睁一只闭一只眼,不过,这次,他就算是想包庇也包庇不成了。除非他不想要头上那顶乌纱帽了。” 她柔柔地一笑,轻轻拍了拍唐影萱的手背,“所以啊,你便放宽了心,此事一定能妥善解决的。你得快快将病好起来,倒是也可以亲自挑挑夫婿不是?” 听得公仪音这打趣的话,唐影萱原本苍白的脸色浮现出几缕绯红,虽然淡,但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和人气,倒愈加显出几分灵秀之美来。 “多谢女郎!”唐影萱眼中有盈盈泪光闪烁,看向公仪音一脸感激涕零的模样。说着,掀开被褥便要跪在榻上朝公仪音行大礼。 “不忙!”公仪音忙道。 身后的阿灵阿素瞧见公仪音的神色,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了唐影萱,依旧扶着她在榻上坐好,又细细掖了掖被角。 公仪音笑意盈盈道,“你这礼啊,等身子好了再来向我行不迟。”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粉色,氤氲朦胧间显出十分的健康之色,如同枝头那开得正好的桃花。 唐影萱看看她,再想想自己如今苍白如缟的面容,一时有些自惭形秽。她知自己便是未病时,也断断比不上眼前这位貌美女郎的,只是如今见到这么个神仙妃子似的人物坐在自己面前,竟也燃起了几分爱美之心。 若是自己的病能好,虽比不上这位女郎,倒也别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吧? 唐影萱本就是豆蔻年岁,自然有爱美之心。只是前些日子听说钱金看上了自己,一时万念俱灰,因他定然只是看上了自己这皮囊,是以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平日里珍视的容貌也懒怠了去。如今得见公仪音这般容光照人的样子,又听她说得那般笃定,原本心灰意冷的情绪倒又活过了几分。 公仪音观她眼底似有隐隐的火苗升起,同方才一片死灰般的眸色自是有天壤之别。心知自己方才一番话起了作用。 她方才一进这屋,观这唐影萱的气色,就知道她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白了就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要钱金不再来缠她了,唐影萱这病就会好了大半了。 果然,她听了自己这话,先前那万念俱灰的神色也退了,似又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凭她医术有多高明,但凡病人不配合的,这病就没了七分希望。 唐谦也发现了唐影萱面色的变化,心下一喜,看着公仪音的目光愈发感激涕零起来,先前眼底的疑色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这时,唐夫人拿着方子匆匆赶来了。 公仪音一瞧,方子上开着紫苏、桔梗、防风、荆芥并枳实、麻黄等药,略略有些重了。另有人参肉桂等益气补神之药,另做进补之用。想必是那大夫见唐影萱气血不忘,遂开了这些滋补之物。 她抬眼看向一旁的唐谦,不急不缓开了口,“要我说,女郎这病原本也只是思虑过重,并不需这么重的药,倒不如把这枳实、麻黄两味去了,另添些当归、陈皮、白芍等,分量也可减轻些。再者,如人参肉桂这些,虽则是进补的好意,但大补过头,倒嫌太热了。依我看,若家中买得起燕窝,不如每日早起拿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细细熬了粥,给女郎吃上几日,这病倒也好了。” 她说完这些,见唐谦似有些懵怔,不由掩唇一笑,道,“若是记不住,便给我取套纸笔来,我给你写了,只叫人照着方子抓了药去煎便是。” 唐谦忙应一声,跑到外间拿了笔墨进来。 阿灵和阿素伺候着公仪音写完方子,将宣纸拿起吹了吹,待墨迹干得差不多了,便递给唐谦。 唐谦千恩万谢地接了,见公仪音说得这般头头是道,在这不过一番说道,唐影萱的气色便好了不少,哪里还有不相信的?忙吩咐唐夫人赶紧拿了方子派人去抓药。 唐夫人欣喜地应了,朝公仪音行礼后离去。 公仪音看向榻上的唐影萱,又宽慰了两句,“阿萱只放宽心思好生养着,听我的话,不出几日保管药到病除。” 唐影萱点点头应了,嘴里自是千恩万谢。 公仪音莞尔一笑,“如此,我便先不打扰了,明日再来看你。” 阿灵和阿素上前伺候着唐影萱躺下了,唐影萱似不习惯人服侍,连连摆手说不用,却也拗不过阿灵和阿素,脸蛋红红地躺了下来。 待唐影萱睡好了,唐谦忙拱手朝公仪音一礼,“女郎,请。” 公仪音随着唐谦出了唐影萱的院子,一面往西面他们住的院子走去,一面道,“唐掌柜大可放宽心,令嫒的病并无大碍,不过是心病罢了。等钱金伏了法,令嫒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唐谦一脸感激涕零的神色,只不住鞠躬行礼。 公仪音抿唇轻笑,“唐掌柜想来还有事,自去忙吧。我也拾得路,自己回去便是。” 唐谦直道无碍,执意要将她送回去。 见他坚持,公仪音便也不再多说。只道,“算算脚程,那平阳县县令大概明日上午便能到了,倒是你不必出面,我们一应处理了便是。” “女郎和郎君的大恩大德,小民一家实无以为报!”唐谦又是惶恐又是感激,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公仪音见此,倒也不知如何规劝得好。 倒是阿灵,见公仪音微有些尴尬,上前一步笑着解围道,“唐掌柜也不必这般惶恐不安,我们家女郎本就是菩萨心肠,如今这事于她也不过举手之劳。若唐掌柜这般惦念,倒教我们女郎不安了。依婢子说啊,我们女郎好酒,唐掌柜不如预备几坛子好酒,待我们女郎走的时候送与她便是。我们女郎也高兴,唐掌柜也算报了我们女郎的恩了。” 说完,眨眨眼看向公仪音,语带俏皮道,“女郎觉得婢子这主意如何?” 公仪音嗔笑一声,露出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来,愈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你这小妮子,就你鬼主意多。” 阿素“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眉目间尽是灵动之色。 那唐掌柜却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道,“原来女郎好酒?小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这酿酒的手艺还有几分。既如此,小的定然竭尽全力,定要酿些好酒出来已报女郎的恩求,还请女郎望望不要推辞!” 公仪音无奈。 罢了,既然唐谦执意要谢,倒不如就依了阿灵这法子,这样唐谦心里也不至于太过意不去。况且,她还当真对这唐谦酿的酒起了几分兴趣呢。 这么一想,遂点点头,笑道,“如此,便麻烦唐掌柜了。” “不麻烦不麻烦。”唐掌柜连连摆手,脸色微红,眼中却是亮晶晶的神色,似如释重负一般。 见他这样,公仪音愈发觉出他几分憨厚的性子来,如此一来,倒愈加不后悔自己这次的“多管闲事”了。她也不是图人回报,只是,有感恩之心的人,总会让人感到心里舒坦些不是? 说话间,已经到了公仪音同秦默住的院子住了,唐谦便打住脚步,同公仪音千恩万谢告辞后离去。 公仪音便依旧回了房,不想秦默却不在房中。 她刚吃过饭有些犯困,便让阿灵和阿素收拾了房里的床榻,又命她们将自己头上的拆坏卸了,让出去自守着,自己则和衣上榻睡了。 半梦半醒间,似听得门外有人回来,睁眼一瞧,却正是秦默。 “阿默”她费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微微抬了头朝秦默望去。 秦默轻笑一声,走上前来在她身旁坐下。 公仪音便要坐起身。 秦默扶她一把,让她枕在自己膝上,一面替她顺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发,一面问道,“既要睡觉,为何不脱了衣衫?这般歪着,小心着了凉。”说着,将被褥一角扯过来替她盖上。 公仪音笑笑道,“若脱了衣衫怕又睡太久了。你那边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秦默点头,道,“派了阿柳和阿井拿了我的令牌过去平阳县。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明日午时就该回来了。”顿了顿,因又问,“那唐家女郎那边如何了?” 公仪音便见她如何替唐影萱诊脉,如何将那方子改了改的事同秦默说了一遍。 秦默一听,面上笑意愈加深了些,凝视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道,“看来阿音果真是长进了不少,日后也可单独出师了罢?” 公仪音抿唇顽皮一笑,眼中清透明朗恍若三月万里无云的晴空一般,“我这次本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只手一搭上那唐家女郎的脉,心里头却反而更明镜似的,一点也不怯了。百里行的那医毒笔记,当真是好东西。” 见她笑得愉悦,秦默也忍不住漾了笑意,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将公仪音鬓边落下的碎发绕至耳后,道,“百里行的笔迹虽是好东西,也得阿音悟性高才能学得会不是?” 秦默如今夸赞公仪音,是愈发直白起来。 公仪音一开始还会感到羞赧,到了后面,竟也稀松平常,每每笑着便应了。若是玩心一起,还会顺着秦默的话自我褒奖几句。这会子睡足了,心情大好,闻言弯了眼角,只道,“那可不是?不是我自夸,我于这医学药理上啊,还当真有些天分。” “那日后我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只管请阿音帮忙看了便是。”秦默笑着打趣。 “呸呸呸。”公仪音啐他一口,“好好的说什么头疼脑热的?你们习武之人,身子最是健壮,哪里会生病了?没得浑说!” 见公仪音眼中溢出的关怀之色,秦默心中愈加愉悦,低头在公仪音额上印下一吻。 公仪音不妨,脸红了红,做贼似的看一眼门外。 秦默低低在她耳边笑开来,“放心吧,阿灵阿素都在门外,不会见到的。” 公仪音怕他兴起,在这又“逗弄”起她来了,忙从他腿上坐了起来,将散在胸前的发笼至后头,只道,“你去那边坐会儿,我叫了阿素她们进来替我挽发。” 她的那点小心思,秦默哪里有不知的?只是也不戳穿,笑着坐到旁边的席上去了。 公仪音便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 刚挽好发,正要插簪子呢,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慌慌张张的声音,“郎君!女郎!不好了!那钱大郎上酒香十里闹去了!” 第262章 红颜醉 正在挑簪子的阿素手一抖,皱了眉头朝窗外看去。 公仪音也蹙了眉尖,回头看一眼阿灵吩咐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灵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公仪音往妆奁中一看,随意捡了支累丝镶宝石挑心簪递给阿素,道,“就这支吧。” 刚插上那簪子,略略整理了一番发髻,阿灵便匆匆忙忙挑起帘子进来了。 “如何?”公仪音转了身子看向她。 “殿下,方才外头嚷嚷的是这府里的孙婆。她说唐掌柜派了个伙计回来找您和九郎,说是那钱金带了许多人上酒香十里闹去了。唐掌柜没法子,只得偷偷谴了人回来找殿下和九郎拿主意。”阿灵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来由说了出来。 公仪音脸色一冷,轻哼一声道,“来得可真快!” 她从坐榻上起身,看向秦默道,“阿默,我们去看看吧?” 秦默眉头微皱,似有些许犹疑,并未立即接话。 公仪音见状,先打发了阿灵阿素出去,让她们告诉那孙婆先去前院候着,他们很快就出来。待阿灵阿素出了门,公仪音走到秦默身旁坐下,晃着他的胳膊讨好道,“阿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不想我跟着去是不是?” 秦默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你还记得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我在习那银针之法么?”公仪音手挽着秦默的胳膊,语带撒娇之意。 秦默点点头,眸色流转,似淡淡的漩涡,带着蛊惑人心的柔和,“记得,怎么了?” 公仪音也不出声,只伸手在腰间一抹,然后袖口一垂,只见电光火石间指尖寒光胜雪,竟如闪电一般朝某处射去。 秦默眸色一凝,转头顺着那雪白的一线望去。 定睛一瞧,却见那雕花的床柱上赫然插着一根细小的银针,若非秦默眼力好,差点都要忽略了过去。 秦默面上的从容淡然之色终于裂开丝丝缝隙,有错愕讶异的神色自眼底浮上。 公仪音难得见秦默吃惊的模样,得意地勾了勾唇,睨了眼尾看着他道,“怎么样?不错吧?” 秦默怔了一瞬方道,“你说的银针之法竟是这个?” 公仪音愈加得意起来,点点头道,“对啊,我知道你定然以为我是在习那施针之术。当然,如何用银针治病我自然是学了。不过百里行那笔记里头,还有一章是如何用银针制敌的。” 她起身走到榻前将那银针拔下,依旧收回了腰间。 秦默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腰封是特制的,竟是个装银针的容器,材质特殊,上下皆有护顶,并不会刺伤到自己。 上头再罩一层轻薄的纱锻,远远望去,只当纱锻中绣着的银线,竟看不出半分端倪。 见秦默眼中的讶异之情更显,公仪音愈发得意起来,笑靥如花,眉目盈盈地看着秦默道,“如今京里局势紧张,虽然你给我安排了暗卫,但自己有几分防身的本领总归是好的。正巧我看到了百里行笔记里头的这一章,这银针之术倒好,也不需要多少内力,只讲究快狠准三字。” 秦默微有些不解,看一眼她腰间的银针,“若没有内力,这小小一根银针要如何伤人?难不成要在针上淬毒?若是这样的话,岂不容易误伤自己?” 公仪音清泠一笑,“你说的对。”她将手腕举到秦默跟前,露出那只白玉嵌珠簪花双扣镯来,阳光下晶莹剔透,泛着通亮的光泽。 “若要淬毒的针,这镯子里便有了。而我腰间这些银针,伤人靠的不是内力,而是穴位。” “穴位?”秦默不解地一挑眉。 “对。”公仪音点点头,“人体共有七百零二处个穴位。其中一百零八个要害穴,这些要害穴中,七十二个穴一般点击不至于致命,其余三十个穴是致命穴,俗称死穴。因此,我只要将这银针刺入这些穴位当中,必能制敌于出其不意之中。” 她说着话,一双玲珑剔透的杏目中闪着熠熠的光芒。 秦默闻言恍悟,伸手刮一刮她小巧的鼻头,笑言道,“怪道你这些日子愈发勤奋起来,原来竟是在练防身之术。” 公仪音盎然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前些日子一直苦练,可总不得要领,临行前却突然彻悟了。我想着给你个惊喜,便没提前告诉你,本想着到了天水再说,不想出了这档子事。如今你可放心我跟你同去了?”她一双眼睛轮廓极美,清澈见底,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秦默失笑,见她这幅古灵精怪的模样,哪里还拒绝得了,起身拉了她起来,口里道,“快走吧,否则唐掌柜那里可是撑不住了。” 两人让阿灵阿素在唐府候着,相携往府门处走去,又让子笙点了他们带来的侍卫一道跟上。却见唐掌柜派来的人正是那日那个怯生生的阿荣,他正在府门口垂首踱步,一脸紧张之色。 听到有动静传来,阿荣忙抬了头。 见是公仪音和秦默带了侍卫出来,不由眼神一亮,忙不迭迎上来道,“小的见过郎君,见过郎君。掌柜的叫叫小的来请” 这阿荣似乎胆子有些小,头上满是汗,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来的。 公仪音柔声一笑道,“事情的经过我们都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快先去店里吧。” 阿荣慌忙应一声。 “我们先带人过去了,你慢慢来。”公仪音嘱了一句,同秦默一道,坐上车辇往酒香十里驶去。 一路行得快,酒香十里很快便到了。 待车辇听闻,还未来得及下车,便听到店铺里传来吵吵闹闹的叫骂声。 秦默先下了车,又牵了公仪音下来,两人快步往店铺里头走去。 “大郎,大郎,你消消气。您若是要那秋露白,小的这就给您酿去,酿好了立马给您送府上去,您看如何?只求不要在小的这小店里闹。”刚一踏进铺子里,便听到唐掌柜无奈的恳求传来。 “晚了!”钱金怒喝一声,立马又“啪”的一声瓷器脆裂声响起。公仪音雪眸一扫,只见地上已经零零碎碎摔碎了不少碗碟酒缸,阵阵浓郁的酒香在店里头飘散。 店里的顾客早就被钱金这架势给吓跑了,只有几名小二瑟瑟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剩唐掌柜和之前那个叫阿贵的小二还有些胆量,在同钱金小心斡旋着。 “钱掌柜,今儿我就把话撂这里了。你这秋露白我也不稀罕了。要么你乖乖地把阿萱嫁给我,要么你这酒香十里就别想开了,日后,也别想在这平遥镇继续混了。”钱金站在几上,一副居高临下的势态。说着,又是随手一拂,“噼里啪啦”桌上的碗碟却被拂了下去。 唐掌柜刚要说什么,余光却瞟到秦默和公仪音带了人进来,不由眼睛一亮。 见唐谦面色有变,钱金不耐烦地转了目光看来。 这一看,眼睛里却蓦地冒出熊熊怒火来。他怒气冲冲从长几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朝公仪音和秦默走来。只是还未近身,便被莫子笙拂袖挡开了去。 “好啊你们!居然还敢待在这平遥镇。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啊,给我上!”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家仆一拥而上。 秦默拉着公仪音侧身往旁一避,让出条道来让身后的侍卫上去迎战。 钱金今儿带了有二三十人过来,秦默这边却不过五六人。唐掌柜和阿贵一开始还有些担忧,不过看了一会之后,便定下心来。 秦默带来的人虽少,却都是以一顶十的,更别说是钱金家仆这种花架子了,三下五除二便把人打趴了去,疼得钱金那些家仆哭爹喊娘的,店里顿时哭喊声一片。 钱金却没有留意这些,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被公仪音吸引了去。 橘黄色的夕阳从公仪音身后照了进来,她立在脉脉斜晖之中,通身泛着玲珑剔透的微光,头上簪着的那支累丝镶宝石挑心簪上嵌一颗浑圆的红宝石,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正好射进钱金的眼中,让他一时刺痛,不爽地眯了眯眼。 他一面伸手揉揉眼眶,一面色眯眯朝公仪音走来,嘴里淫笑着道,“这位仙女儿,你若是从了大郎我,从前的事我便就既往不咎了。” 公仪音看着他那阳光下泛黄的牙齿,着实感到有些恶心。 她瞪他一眼,冷声道,“滚!” 尽管公仪音身上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气质。但美人发怒亦是别有一番滋味,钱金这会被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的,哪里会退缩?依旧急不可耐地往公仪音面前走来。 脚下刚一动,却忽然觉得一道冷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股清寒的杀气,生生让人打了个寒颤。 钱金一抬头,便看到公仪音身侧的秦默正冷冷觑着他,当下心里就恼了。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中午就是这人,命人将他扔了出去。 这会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钱金眼中通红含煞,恨不得能将秦默剥皮拆骨才好。但他看秦默这神情,心知他怕是有功夫在身,也不敢贸然上前,招手唤了近旁的几人过来。 “你们,将他给我扔出去!” 钱金幻想着已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带来的家仆。 那家仆看着秦默不动如山的气势,心中都有些打鼓,但钱金的命令他们又不能不听,只得迟疑着朝秦默包围过去。 钱金见秦默被人绊住了脚,搓着笑一声,又朝公仪音走去。 岂料刚走两步,却听得身旁传来“咚咚咚”的声音,诧异转身一瞧,却见方才他派过去攻打秦默的人已纷纷倒地,一个倒在另一个身上,如叠罗汉一般。 钱金大惊。 这才多会儿功夫,怎的就解决了这五六人了? 他身子猛地一颤,战战兢兢往秦默看去。 秦默依旧是方才那个姿势,负手而立,神情冷然,似乎连动都没动一下。可方才那五六个仆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倒了地。 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钱金忽然感到有些害怕起来,目光死死地定在秦默面上,背上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 面前这个男子,看上去才二十岁不到,容颜精致得过分,目光清冽如千年不化的寒潭,只那其中的眼神,也不知是不是钱金的错觉,竟看出了一丝睥睨天下的霸气。仿佛他面前的自己只如蝼蚁一般,轻贱得不值得他费任何神。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带着人过来闹事了。 这时,莫子笙解决了大半钱金带来的仆从,见公仪音和秦默这边无人,忙飞身上前,目光在钱金面上一顿,看向秦默道,“殿下,可要属下解决了这人?” “嗯。”秦默淡淡应一声,“留一条贱命好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钱金却觉得一股子凉意自脚底升起,一时竟害怕得挪不动脚了。 秦默再不看他,只温柔地看向公仪音道,“阿音,这里太血腥了,我们去后头避一避吧。”说着,带着公仪音一道朝唐谦走去。 唐谦此时也一脸发懵,同阿贵一道,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秦默携公仪音走到他们面前,淡淡开口道,“唐掌柜,此间有些吵,能否去后院避一避,也几次机会看看唐掌柜那些好酒。” 唐谦忙应一声,也顾不上这大堂中鸡飞狗跳的场面了,只吩咐阿贵好生看着,有什么事到后头来找他,便带着公仪音和秦默往后院走了。 掀开帘子,后面有几间不大的房,供小二们平素临时休息用。从中间那间房走出去,便是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两侧用抄手游廊连接了后面那一排并排而立的屋子。 因今日天晴,唐谦便带着两人直接穿过空地走到了那一排屋子前面。 中间那件屋子最大,门半敞,里头隐隐传来炒菜之声,想来还不知道前头发生的事。唐谦朝两人歉意地笑笑道,“麻烦两位稍等片刻,小的进去叫厨子先暂停炒菜吧。” 公仪音应了,目送着唐谦进了屋子。 很快,他便走了出来,引着公仪音和秦默往左侧那间房屋走去,这间屋子却是掩着门。 唐谦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两位,请。” 公仪音一进房中,便觉得一股阴凉扑面而来,房中整整齐齐码放着许多大酒缸子。原来这就是铺子里存酒的地方了。 唐谦指着那一排排酒缸介绍道,“这些便是小店自酿的酒了,有竹叶青、香桂、寒泉等几种不同的酒酿。原本小店最出名的酒乃秋露白,只是这酒的酿制法子只有小的才知道,这些日子不得空,店里已没有存货了。但家中还存有两坛,回去后可以请二位贵人试试。” 公仪音笑笑,脸上现出红扑扑有几分兴奋的神色,道,“如此便太好了!中午听你家伙计说起店里没了这秋露白,我还十分惋惜呢,原来唐掌柜的还留了一手。” 唐谦不好意思地笑笑,“小的是好酒之人,家中无酒便食不知味,所以特意备了几坛子在家里。” 他顿了一顿,眉眼间显出一抹亮色,“不过,小的最得意的作品,还不是这秋露白,而是红颜醉。” 红颜醉? 公仪音微愣,她并未听过这酒名,想来也是唐谦自己酿制出来的罢了。只是她怎么听着这名字有些香艳啊? “不知这红颜醉有何来历?”公仪音看向唐谦好奇道。 “这红颜醉,其实就是小的自己研制出来的女儿红,本预备着等小女出嫁之时送给她做嫁妆的。”唐谦看向公仪音,笑笑多,“女郎和郎君与小的素未平生,却仗义相助,不仅替小的解决了那钱金的骚扰,还替小女看了病,小的心中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唯家中这几坛子红颜醉还拿得出手。幸得听女郎女婢说女郎亦是好酒之人,希望女郎能走时能收下,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公仪音一听,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你本是为你女儿准备的,自然还是留着给她罢。你若这要谢我,到时赠我几坛竹叶青、香桂、寒泉也就是了。我怎么能横刀夺爱呢?” 唐谦却是坚持,只道,“原本小的并没有招赘的想法,所以才埋了这几坛子红颜醉。如今既要招赘,这红颜醉亦可再酿,唯独同女郎日后恐是无缘再见,若女郎不收下,小的可真就是寝食难安了。” 见唐谦说得情真意切十分坚定,公仪音一时有些为难,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还未开口,便听得唐谦又道,“女郎有所不知,这红颜醉啊,味纯而冽,回味无穷,那小人的得意之作。不是小的夸口,便是那宫中御酒,也不定有我这酒好喝。”说起自己酿造的酒,唐谦颇有些眉飞凤舞侃侃而谈,倒让公仪音看得忍俊不禁。 “再者,这红颜醉还有一个隐秘的好处”唐谦接着道,不想说到一半却似突然想起什么,瞟一样秦默和公仪音,讪讪一笑道,“还有一个好处便是” 说到这里,却有些支吾了。 公仪音好奇,正要追问,却见另一边房门处有一人出来,正是阿贵。 他气喘吁吁行到三人面前,行了个礼道,“掌柜的,郎君,女郎,前头钱大郎带来的人已经全部被收拾了” 秦默凉淡地一勾唇,看向公仪音和唐谦道,“走吧,去看看。” 几人从后院走到了大堂,公仪音一瞧,见大堂里头已经没了人,除了那几个秦府侍卫,便只剩下方才呆若木鸡的那几个小二在清理着地上的酒液碎渣了。 公仪音看向阿星,好奇道,“阿星,那些人呢?” 阿星笑一声,朝外一指道,“女郎,都被扔出去了。” 公仪音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瞧,见店外门口的大街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方才那钱金带来的家仆,这会子正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其中有一人格外醒目,正是被揍得面目全非的钱金。 公仪音定睛一瞧,只见他的脸肿胀成了猪头,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嘴唇也破了向外翻着,活脱脱两条猪肠一般。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像咽了气一般。 不过方才秦默既然吩咐莫子笙留着钱金一条贱命,莫子笙定然不会出错,必是还存了一口气罢。 刚这么一想,果然见钱金的脑袋动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模样,只公仪音还是觉得不大解气。 她眉目一转,眼中流波荡漾,忽然计上心来,冲着秦默眨了眨眼睛。 见她这幅古灵精怪的模样,秦默知晓她怕是又有了什么主意,唇角一翘,看向公仪音温声道,“阿音想做什么?” 第263章 独处 公仪音走到他身侧,低低说了几句话。秦默听了,侧目睨一眼公仪音,眼中有流光闪烁,唇角的宠溺笑意愈发得深了。 公仪音说完,抬了头看着秦默,眼中一抹狡黠,“如何?” 秦默轻叹一口气,状似无奈道,“你的事,我哪有不允的?走吧。”说着,牵起公仪音的手往铺子外头走去。莫子笙和其他侍卫不知他们意欲何为,正踌躇要不要跟上去,却见秦默转头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候着便是。” 黄昏的夕阳正好,斜晖脉脉,金光灿灿,如细碎的金子一般洒在地上。钱金周身也被镀上一层耀眼的景色,却愈发显得他的脸部肿胀,难以入眼。 钱金脸此时正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全身都难受得紧,屁股疼,腰疼,脸上也疼,便是吸口气,嘴角和鼻子也疼得厉害。 正昏昏沉沉间,忽然见到一双缀东珠绣云纹的精致鞋履出现在自己朦胧的视线内。 他费力地睁开肿得成一条线的眼睛,慢慢地抬头,顺着那双鞋履朝上望去。目光顺着飘然的裙摆,到纤细的腰肢,最后终于看到了一张天仙般貌美的容颜。 美得清冷,美得动人心魄。 尽管身上还痛着,可看着这样的容颜,钱金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张大嘴想说些什么,却听得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如破铜锣一般难听。 饶是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看向公仪音道,“美人儿是来看”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又有淡淡的幽香袭来,如烟似雾般缭绕在他的鼻端,正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之际,忽然觉得舌尖一痛,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了一般。 他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舌尖。 只是手腕似乎在方才的打斗被折断了,抬一下就疼一下,折腾了半天才勉强抬到胸口处。刚要咬咬牙再接再厉,却又感到一道劲风迎面袭来,带着冷冽和肃杀之意,让他的眼珠子仿佛在这一刻都冻住了,全身不敢动弹半分。 心里头一阵恐怖袭来。 他费力地转动着眼珠子面前的两人看去,却见两人已然转了身,只剩下两个飘然若仙的身姿越行越远,大袖翩然间,他的眼前景象愈加模糊起来。 钱金下意识就要出声唤住他们。 不想,他此时却突然觉得自己嘴里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破铜锣般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尽数堵在了口中,竟发不出声。 他一急,忙费力地转动着舌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舌头突然间肿胀得厉害,如同被蜜蜂蛰过一般,又肿又大,致使他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只能听见“哼哼唧唧”的音节。 钱金眼底升起巨大的恐惧,抬头朝已快消失不见的那两个身影绝望地瞄一眼,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们他们方才对自己做了什么?! 秦默和公仪音重新往店内走去,秦默将收在袖中的手在公仪音面前摊开,含笑道,“阿音,你的东西。” 手掌中赫然躺着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 原来,方才公仪音正是用这根银针神不知鬼不觉地刺中了钱金舌头上的穴位,导致他舌头很快肿胀如馒头,段时间内无法再正常说话。 他那么聒噪,便让他尝尝失声的滋味好了! 而为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钱金愈发恐惧,公仪音方才才央了秦默用内力将银针从钱金舌尖上收回。 见计谋得逞,公仪音“嘻嘻”一笑,将银针从秦默的掌中取回,复又收到了腰间特制的腰封上。 外面街道上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钱金带来的那些家仆也渐渐醒转,抬头一瞧钱金正不省人事地趴在地上,被打得面目全非,心中惊骇,哪里还敢来找唐谦和公仪音秦默他们的麻烦,忙不迭招呼着还能动的家仆上前,将动弹不得的钱金赶紧抬回了钱府。 又闹了一会,外头围观的人群方才散了。 这时,店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唐谦领着所有的小二,朝公仪音和秦默排成排,整整齐齐行了个大礼,嘴里感恩戴德道,“多谢郎君和女郎屡次出手相助,小的们无以为报。” 公仪音淡淡一笑,叫他们不必放在心上。 唐谦又道,“如今已是酉时,几位不如在店里用过饭再回去如何?” 既然唐谦盛情相邀,公仪音和秦默也不推辞,在酒香十里用过晚饭方才回唐府。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因在外到底不比在帝姬府中舒适,公仪音早早便醒了过来。转头一瞧,秦默却已经不在榻上了。 她抬眼瞧一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遂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阿灵!阿素!” 听到她的呼唤,门外的阿灵阿素应声而入,手中拿着梳洗的工具,看着公仪音笑笑道,“殿下醒来啦。” “九郎呢?”公仪音从榻上走了下来。 “九郎也刚起,这会似乎在前头在同侍卫们商量事情。” 公仪音“哦”了一声,接过阿素竹盐和杯子漱起口,又洁了面漱好口,也不停留,带着阿灵和阿素径直去了前院。 来到侍卫们住的院子,正好看到秦默站在院子里同几名侍卫说着什么,见公仪音过来,他又嘱咐了两句便吩咐人散去。 “阿音,昨夜睡得可还好?”秦默向公仪音迎过来,眉目缱绻,语声温柔。 公仪音点点头笑道,“还可以。”又看一眼四下散去的侍卫们,好奇道,“阿默方才同他们在说什么呢?” “早上接到阿井和阿柳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带了平阳县县令在路上了,午时左右便能到平遥镇。” 公仪音知道秦默他们有自己传递信息的方式,闻言也没多问,点点头问起另外一件事,“天水郡那边可派了人去知会一声?” “无妨。”秦默示意她不用担心,“我们如今不过在此耽搁了一天,后面的路程行快些便是。”说完,又浅笑着道,“难得这会子些空闲功夫,我带你去街上吃早饭吧。” 公仪音兴奋地应了,同秦默两人出了唐府往街上走去。 虽是清晨,平遥镇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街道上行人往来如织,两旁的吆喝声也是络绎不绝。温柔的朝阳洒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绘出一个个奇妙的光斑。 两人随便找了个街旁的面摊坐下,点了两碗招牌的雪菜肉丝面。 老板应一声,自去准备了。 很快,两碗冒着热气的面便被端到了公仪音和秦默面前的长几上。素色的粗瓷大碗盛着热气腾腾的面,拙朴中自有几分意趣,又有香味扑鼻而来,让公仪音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银丝似的面条盛在大海碗里,根根分明,看上去爽利可口。面汤四周浮了一圈翠色的雪菜,切成丝儿的肉上缀着葱绿的葱花,再浇上透明的热油,直教人食指大动。 公仪音早已被着香味勾得饥肠辘辘起来,看向秦默灿然一笑道,“阿默,我开动了!”说着,急急忙忙拿起竹筷夹了一小筷面,细细吹了吹,迫不及待地放入嘴中。 入口清香爽滑,面条的劲道配上肉丝的鲜美,口腔中的每个味蕾都似被调动了起来。 “好吃!”公仪音一口下肚,忍不住出声赞叹。 说着,也顾不上秦默,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虽然嘴馋,但公仪音骨子里还带着皇族的清贵之气,吃相十分文雅,举手投足间体现出良好的教养,又兼眉目胜雪,容光照人,便是简简单单地吃个面,也众人眼里也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这么一来,不管是面摊上原本在吃面的客人,还是偶然经过面摊的行人,都忍不住停手驻足朝公仪音看来。 见公仪音吃得如此香甜而好看,众人只当她面前的面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纷纷涌了过来,一时间,小小的面摊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公仪音原本沉浸在面的香浓当中,并没有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吃到一半时才突然觉得四周的声音大了许多,抬目四下一瞧,不由吓了一跳。 原本空了一半的小面摊居然这么快就坐满了人,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除了公仪音和秦默这一席只他们二人坐着,其他席位却是一点空隙也无了。 大家虽然吃着面,辣的目光却是不停地朝他们这边梭来。 一半是看她,还有一半,自然是看她身边同样眉目清雅隽永的秦默了。 秦默此时已经吃完了面,正温柔地凝视着公仪音,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真真是陌上人独立,公子世无双啊。 那些个年轻的女郎们那哪里还顾得上吃面,只一双眼睛不断往秦默面上飞去,脸上一片酡红之色。 秦默是被人看惯了的,并不将这些目光放在心上,只目不转睛地瞧着公仪音。见她吃得急,额上已渗出了密密的汗珠,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秦默不由勾唇一笑,一面温声道,“阿音,你吃慢些。”一面从袖中掏出一方精致的素色锦帕,温柔地伸手替公仪音擦去额上汗渍。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那些目不转睛看着秦默的年轻女郎们几欲溺死在秦默看着公仪音的眼神里。如果这位郎君能看自己一眼,自己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啊! 女郎们心中蠢蠢欲动,公仪音这边却已吃完了饭。 她有些心悸地瞟一眼四周如狼似虎的眼神,眸光转向秦默,压低了声音道,“阿默,我们回去吧,这些人的眼神太恐怖了简直像要把我们拆骨入腹一般。” 原也不怪这些平遥镇的百姓。 平遥镇不过一个小镇子,哪里见过这么出色的人物?自然就新奇了些。更何况公仪音和秦默的容貌气度,便是放在建邺也是拔尖的,在这里自然就更稀奇了。 秦默看着公仪音的表情,低低轻笑一声道,“吃饱了?” 公仪音点点头,眸色亮晶晶的,仿佛落满清澈朝露,“饱了。” “那便回去吧。”秦默对公仪音向来是有求必应。站起来将一吊五铢钱放在几上,对着老板淡淡唤了声,“老板,结账。” 说罢,牵着公仪音站了起来。 许是秦默身上的气势太过疏离淡漠,围观的人群竟忍不住让了条道出来。这时,有人认出了他们便是昨日将钱金打得屁滚尿流的人,一时间愈加生奇,窃窃私语之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公仪音听得分明,见人堆里的流言越传越离谱,忍不住在心中偷笑一声。 见公仪音心情不错,秦默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回到唐府,刚歇了没多久,前院便有人来报,说是阿井和阿柳带着平阳县县令已经到了,正在前院候着。 公仪音秀眉一挑,微有些惊奇。 早上听秦默说他们午时才能到,现在不过刚到巳时,他们怎么就到了?想来路上一定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吧? 不过眼下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公仪音看向秦默,秦默点点头,两人很快到了前院。 白天的时候若没有特殊情况,唐谦一般都是要去酒香十里的,至于唐夫人,向来都是待在后院照顾唐影萱,所以前院一般就只那两个婆子看着。她们得了唐谦的嘱咐,只老老实实守着府门,也不多问,没事的时候就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因此这么一来,前院一般就只公仪音和秦默的人。 两人到前厅时,阿井和阿柳还有其他几名侍卫都在院子里候着。 见到秦默和公仪音过来,几人上前来见了礼。 “路上辛苦了。”秦默看向阿井和阿柳。 “不辛苦。”两人异口同声道,虽脸上有汗珠渗出,面上神色却依旧精神饱满。 “平阳县县令呢?” “在厅里,笙阁主在招待着。”两人看向前厅里道。 “好。你们先下去歇会。”秦默嘱咐一声,又扫了扫其他几人,“你们也先去歇着吧,若有事会再去叫你们的。准备好,下午应该就要上路了。” “是。”众人齐声应了,领命离去。 秦默便同公仪音一道迈进了前厅。 公仪音目光一扫,见厅内站着的人除了一袭墨蓝色长衫的莫子笙外,便只有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了,背对他们而立,身上穿着褐色便服,面容看不这真切。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那中年男子和莫子笙同时转头看来。 “殿下,郎君。”见是他们俩,莫子笙迎上前来行了礼。 秦默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凉淡的眸光落在那中年男子身上,神情平静而淡漠,却让那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不迭迎上来,跪在两人面前行着大礼: “下官岑轶见过殿下,见过驸马。” 听得岑轶这般称呼自己和秦默,公仪音不由愣了一瞬。原本以为之前秦默所说以驸马身份去请岑轶只是戏言,谁曾想到他竟真是以这个名头去的? 唇角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看着地上的岑轶道,“岑县令不必多礼,起来吧。” 待岑轶心神不定地站起来,公仪音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我这次只是微服出来,我的身份这平遥镇的人都不知道,岑县令还请保密才是。” 岑轶原本还有些奇怪重华帝姬和驸马竟然借住在这样普通百姓的家里,听公仪音这么一说倒也明白过来,忙不迭应了。 公仪音便不多说,只同秦默一道,走到上首的席位坐了。 没有公仪音和秦默的吩咐,岑轶哪里刚入席,只跟着朝前走了几步,在厅内站定。 公仪音没有即刻开口,只定定地打量着下手的岑轶。 见他额上有汗,眸光微闪,想来心中也有些惴惴,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派人叫他来这小小的平遥镇。 公仪音有心给他个下马威,也不急着说话,只用一种淡瞄的审视目光看着岑轶。 看了一会,岑轶果然有些忍不住了,朝公仪音又行了个礼,小心翼翼抬头看着她,嘴里试探着道,“不知殿下此次叫下官来平遥镇,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下官去做的?” 第264章 启程 他语气神态皆是谦卑而恭谨,一边打量着公仪音面上神情的变化,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公仪音透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岑轶,只盯得岑轶心中打起了小鼓,额上的汗珠也越冒越多时,突然开了口,娇喝一声道,“岑轶,你可知罪?!” 岑轶本就有些心虚,冷不防被她这么一喝,腿肚子一软,竟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眼珠子转了转,面上一副错愕的神情,嘴里喊着冤道,“下官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公仪音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她那双清透的雪眸中笼着深浓雾气,教人看不出心中所想,只觉得一阵发虚。 “请殿下明示。”岑轶硬着头皮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里把公仪音有可能叫自己来的原因飞快地过了一遍,却还是没有头绪。 “这平遥镇的钱家,你可认识?”公仪音看着他,语声清清冷冷,如珠落玉盘一般,只是落在岑轶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体会了。 他眼中的神色心虚一闪,慌忙垂下眼帘掩住自己眼底的异色,清了清因紧张而有所堵塞的喉咙,抬头看向公仪音道,“殿下说的这钱家,下官也有所耳闻,听说在这平遥镇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岑轶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几分,今日殿下叫她过来,怕是为了这钱家大郎之事。莫不是那等纨绔子弟竟然好巧不巧惹上了微服出来的殿下?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可再保不了他了。 公仪音冷冷嗤笑一声,“只是有所耳闻?我怎么听说岑县令与钱家颇有几分交情呢?” 岑轶忙抬了头喊冤,“殿下误会了,微臣也只是同那钱氏当家家主有过几面之缘而已,哪里来的交情一说呢?” 公仪音看向秦默。 秦默会意,点点头示意一旁的莫子笙。 莫子笙应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卷轴,展开后看向岑轶读了起来。一桩桩皆是钱金犯下的事,时间地点人物样样俱全,又有百姓报案后钱金的判词,一条条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莫子笙的声音清朗而温润,听上去十分悦耳,然而落在岑轶的耳中,却似催命的魔音一般,额上有汗珠不断渗出。等到莫子笙密密麻麻的一宣纸读完,岑轶身上早已汗如雨下。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见莫子笙宣读的内容,时间地点人物一字不差,岑轶便知晓公仪音和秦默他们是有备而来,哪里还敢抵赖,战战兢兢伏地求起饶来。 “你可知罪?!”公仪音觑着他,冷声问道。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事到如今,岑轶哪里还敢不应,只盼着公仪音能对他手下留情。 原本钱金犯的这些事儿也不算大罪,岑轶呢,也顶多算个治理不严之责。只是如果钱金是因为不知缘故冲撞了殿下,这事情可就大了。 岑轶额上冷汗直冒,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觑着公仪音面上表情,一边在心里头盘算这钱金到底是因为何事得罪了公仪音。 “阿默,你看这事该如何解决?”公仪音看那瑟瑟发抖的岑轶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秦默道。 威也威慑过了,这剩下的事情,便交给秦默去处理吧。 秦默朝她淡淡一笑,示意她放心,转了目光看向岑轶。 “岑县令,照你看,这钱金犯了这么多事,该当何罪啊?”秦默语声平静,不急不缓,如同没有半分涟漪的湖面。 岑轶摸不透他心中所想,脑子转了转,试探着道,“回驸马的话,钱金罪大恶极,该判死罪,该判死罪。” 秦默嘲讽地一勾唇,凉淡如寒冰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原来岑县令不光治下不严,就连给犯人定罪,也是随性而为。若这样的话,还要王法做什么?整个平阳县是不是就按你的喜好来治理了?!” 他的语声陡然沉厉下去,如最锋利的冰刀一般割在岑轶的肌肤之上。 岑轶一见情形不对,忙改口道,“下官一时糊涂,说错了。钱金虽罪大恶极,但罪不至死,下官即刻命人将其收监在案,听候审判!”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撩眼看着秦默和公仪音的反应。 见秦默虽然面色依旧阴沉,方才的怒意却消退了下去,不由暗暗舒一口气。 看来,自己赌对了。 虽不知钱金到底因何惹恼了殿下和驸马,但看二人这神情,似乎也并不想“公报私仇”,倒只想将钱金秉公处理的样子。 这么一想,心里到底有了几分底,也没方才那么虚了。 微舒一口气,面上堆起谄媚的笑意,“下官一定仔细调查清楚钱金的罪行,严惩不贷。” 公仪音知道他们如今也不能在平遥镇耽搁太久,如果连同这岑轶一起办了,牵扯出的问题太多,他们如今也没有这么多精力去处理。 再者,岑轶虽然在钱金的问题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也并未同流合污。秦默又派人调查过了,岑轶治理平阳县倒也有几分功绩。种种因素分析下来,便决定暂且不动岑轶,姑且看他日后表现再说。 公仪音看着依旧跪在地下的岑轶,语气缓和了些,“岑县令先起来说话。” 岑轶抹一把汗,扶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 “今日若不是我和驸马恰好经过平遥镇,这钱金还会这般无法无天多久?!”公仪音紧紧盯着岑轶,“岑县令是个明白人,若是在这种问题上失了分寸,终究会自食苦果不是?想来这点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下官明白!下官日后定然谨遵殿下的教诲!”岑轶忙垂首恭敬道。 公仪音恩威并施了一顿,见岑轶知晓了这其中的分寸,遂又不多说,有些懒怠地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 秦默会意,看向莫子笙道,“子笙,你同岑县令一道去钱家拿人吧。” 岑轶此行,自然带了县衙的衙役一道,知道秦默派莫子笙是去监督自己的,也不敢多说什么,忙不迭应了,刚要告辞,公仪音却又睨他一眼,“今日之事,岑县令可不要泄露了出去。” 岑轶知道她是说她身份之事,赶紧机灵道,“殿下放心吧,下官今日并未见过殿下。” “嗯。”公仪音淡淡应一声,挥挥手道,“去吧。” 岑轶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随着莫子笙出了门。 待人走远了,公仪音挺直的身子一下软了下来,软绵绵歪在秦默肩头,食指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问道,“阿默,你说这个岑轶不会再玩出什么花样来吧?” 秦默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声道,“放心吧,岑轶胆子不大,方才我们那一恐吓,哪里还敢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如今钱金进了牢里,虽不至死,但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钱家元气大伤,就算钱金出狱了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这样倒好。” 钱金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死,公仪音也没想着随随便便就了结了一条人命,这样的结果倒是最好的。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在秦默身上腻歪了一会,公仪音直起身子问道。 “阿音是想在这里再住一晚呢?还是即刻出发?”秦默征询地望向公仪音。 “下一个落脚处有多远?”公仪音想了想,问道。 “天黑之前可以赶到。” 公仪音看一眼厅外的日头,见日头渐升,尚未到午时,心中拿定了主意,沉吟着道,“那便出发吧,已经耽搁一天了,还是早些赶到天水郡的好。阿默觉得如何?” “依你的。”秦默淡笑着应了,同公仪音一道起了身。 “我先去吩咐他们将行李物什准备好,阿音先回房?”秦默看着公仪音,神情是对上公仪音时那一贯的温润。 “我去看看唐影萱吧。”公仪音想了想道。 虽然知道自己的方子不会那么快见效,但如今自己要走了,就再去看看唐影萱吧,也顺便告诉她钱金的下场,好叫她安心。 心病去除了,这身体上的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秦默应了,在前院同公仪音分开,一人去了侍卫住的院子,一人则朝后院的东配院走去。 唐影萱住的院子大门敞着,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公仪音朝前走了一步,正好见一旁的小厨房里走出个人来,定睛一瞧,原来是唐夫人,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碗,估摸着是给唐影萱喝的药。 唐夫人也看到了公仪音,忙不迭迎了上来,因手中端着药碗不好行礼,只得满目歉意地跟公仪音告了个罪。 公仪音示意她不必多礼,看着她手中碗里黑乎乎的汁水道,“这是给阿萱熬的药?” 唐夫人笑着点点头。 “阿萱身子如何了?可觉得好些了?” “女郎真真是华佗在世啊。”说起这个,唐夫人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昨儿才按女郎的新方子吃了两道药,晚上阿萱便说觉得胸闷的症状减轻了不少,今早一起来,脸上也有了丝丝血色。” 公仪音闻言亦是欣喜,“我进去看看她可好?” “当然可以。女郎快里面请。”唐夫人忙不迭掀乐帘子请公仪音进了房间。 绕过垂下的细密草帘,公仪音进了唐影萱休息的内室,她此时正躺在榻上歇着,但眼睛未闭,一副醒着的样子。 听到动静,唐影萱转了目光朝入口处看来,见是公仪音,眼神蓦地一亮,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口里怯生生地道一声,“女郎。”但如唐夫人所说,脸上有了血色,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公仪音快步上前,拿过榻上的引枕放到唐影萱身后给她靠着,一边顺势在榻旁坐了下来,关切道,“可觉得好些了?” 唐影萱轻轻浅浅一笑,眼中波光微荡,带着清新水灵的少女气息,看起来比昨日那苍白的容色又多了几分清丽。 “多谢女郎,小女觉得好了许多了。若不是女郎昨日开的那方子,还有昨日说的那番话,小女怕是沉疴难愈了。”唐影萱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似一朵娇嫩绽放的花儿。 “你不用谢我,也是你自己开看了这病才会好的。”公仪音宽慰了几句,又道,“我今日来,一则是看看你的身子如何了,二则,是想来告诉你,你往后都不用担心钱金了。” 听到钱金这个名字,唐影萱握住被褥一角的手还是忍不住紧了紧。 公仪音朝她温柔地笑笑,接着道,“方才平阳县县令已经带人来了平遥镇,将钱金压往大牢去了。” “当真?”唐影萱瞳孔一缩,水润的眸子忽地迸出一星光亮来,音量也比方才提高了些,面色有些酡红,看得出来十分激动。 公仪音含笑点了点头,“真的,所以你日后再也不必担心他会找你和你父亲的麻烦了。” 唐影萱闻言,眼中泛上了泪花,激动地一把握住公仪音的手道,“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不过很快便发现自己握住公仪音手的动作有些不妥,慌忙松开,朝公仪音歉意地一笑,有些语无伦次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是太激动了” “没关系的。”公仪音淡淡应了,回头看向唐夫人道,“唐夫人给你熬了药,你不如先把药喝了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嗯。”唐影萱重重应一声,面上一扫最初的那种凉淡而苍白的神色,显出几分神机勃勃来。 果然心病还得心药医啊。 公仪音慨叹一声,又给唐影萱把了此脉,见短短一日她的脉象就比昨日平稳了些许,愈发定下心来。随意聊了几句,因下午就要上路了,便告辞离去。 秦默吩咐下去,行李什么的很快便准备妥当了。 唐谦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赶了回来。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去请他的人说了平阳县县令和钱金之事,心里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自是如释重负,对公仪音和秦默亦是感激涕零。 “女郎和郎君这么快就要走了?”他匆匆赶到公仪音和秦默的院子里,正巧赶上公仪音和秦默从房中出来,忙迎上去焦急道。 “是啊,我们还急着赶路呢,这两天真是叨扰唐掌柜了。”公仪音微笑着道。 “女郎实在是言重了,能招待女郎和郎君是小人的荣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二位多多包涵。”唐谦连连作揖,又道,“还请女郎和郎君在此稍等片刻,我已经派了阿贵去将那红颜醉取来了。” 见唐谦还记得此事,公仪音面上的笑意深了些,心里虽然对那红颜醉好奇得紧,嘴里只道,“唐掌柜真是太客气了。” 唐谦忙道不敢,忽而又一把跪倒在地。 公仪音愣了一会,忙示意阿灵和阿素去扶他。 唐谦却执意不肯起,恭恭敬敬地朝公仪音和秦默行了个大礼道,“女郎和郎君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定做牛做马报答女郎和郎君的恩情。” 公仪音无奈,只得受了他这礼,又命阿灵阿素将他扶起。 说话间,阿贵怀中抱了两坛子酒过来了,朝几人憨厚地一笑,看向唐谦道,“掌柜的,您要的酒来了。” 唐谦忙上前接过,毕恭毕敬递给秦默道,“郎君,请您收下。” 秦默知道公仪音对这酒有几分兴趣,也不推辞,微笑着谢过,将酒接了过来。 阿灵和阿素识趣地上前,从秦默手中接过那两坛子酒,一人一坛捧着。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上路了。”秦默看一眼公仪音,“阿音,你去房中看看我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公仪音不疑有他,应一声带着阿灵阿素进了房间。 秦默却上前两步,走到唐谦身侧,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低问道,“唐掌柜,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下。” “郎君请讲。”唐谦忙应一声。 “那日听你说,那红颜醉还有一个隐秘的好处,只是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了,后来便没再提起这事。唐掌柜能否告知,这红颜醉的隐秘之处在什么地方?”秦默微微凝了目光注视着唐谦。 唐谦听了秦默这话,愣了一愣,面上显出几丝难为情的神色。他想了想,凑上前去在秦默耳边说了几句话。 秦默听罢,眉目一怔,原本清泠如雪的面上浮上一丝古怪。 ------题外话------ 谢谢以下姑娘们的鼓励: 花花:涂涂的21朵、六六妹纸的99朵、酒酒的50+99+99+50朵、小玉50+50+99+3朵、柒柒的24朵 钻石:涂涂的10颗、若卿的50颗、六六的20颗、小玉的5颗、柒柒的5颗 月票:糖叶糖、滋滋、若卿、925妹纸、柒柒、菀菀、玲铛、微微、l、青桐、佛山高明行、小玉、54321妹纸、璃羽飞舞、咖啡霞、酒酒、绿豆百合、涂涂、log518、小沐沐、b513、sd5865 评价票:糖叶糖、elsog、青桐、若卿、小玉、sd5865 以及腾讯读者:旧城笑眸、君无纯、枝枝丫丫的打赏 最近姑娘们热情高涨呀!谢谢可爱的姑娘们,夭夭会继续努力的说不定哪天就爆更了哈哈哈 第265章 秦氏祖宅(二更) 公仪音带着阿灵和阿素在房里仔细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东西落下了,依旧带着阿灵阿素一道,捧着那两坛醉红颜出了门。 到了院子里,唐掌柜和阿贵还在。 公仪音目光随意一扫,不知为何,总觉得秦默的耳根子有一抹淡淡的粉红,眸中水光似也有些微荡。公仪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一瞧,秦默眼底仍旧是一派古井无波,哪里有方才神情波动的样子?可不是看错了? 她自嘲地笑笑,想来昨夜没睡好眼花了。 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秦默面前道,“阿默,都收拾好了,可以上路了。”说罢,又看向身后的阿灵和阿素,“你们先抱着这酒去找莫子笙他们放好吧,我们随后就到。” 阿灵和阿素应一声,行礼去了。 秦默看向唐谦,“唐掌柜,那我们便告辞了。” “小的送送二位。”唐谦忙道。 盛情难却,何况不过送到府门处几步路,公仪音和秦默便也不推辞,点头应了,几人一起朝府门口走去。 莫子笙和其他侍卫早已套好了车在门口等着了,一应行李也已打包好放在了后头那辆车辇之上。阿灵和阿素立在车旁等着他们。 公仪音和秦默在门口停下步伐,看向唐谦微微一笑,“唐掌柜留步吧。” “请让小的送二位到城门处吧。”唐谦搓着手,一脸恳切。 公仪音笑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不再麻烦唐掌柜了。”她的笑容清丽如三春之花,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唐谦无法,只得应了下来。 公仪音和秦默朝他颔首示意一下,转身朝车辇走去。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女郎,请等一下。” 脚步一顿,公仪音转身朝后看去。 原来是唐影萱在唐夫人的搀扶下气喘吁吁朝这边走来。 公仪音停下脚步,带着浅浅笑意看着唐影萱行到跟前,“阿萱怎么出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唐影萱微微喘了喘气,定一定神道,“小女听母亲说女郎和郎君要走了,想出来送送你们。吃了女郎的药,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 公仪音握住她微凉的手,语声也如同她脸上的笑意一般清泠动人,“阿萱太客气了。你在家中好好养身体,争取早日康复才是。不然唐掌柜和唐夫人心中也是着急。” 唐影萱柔柔应一声是,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微微闪着泪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紧紧地握着公仪音的手。 公仪音从头上拔下一支红宝石镶玳瑁流苏簪,插到唐影萱鬓边道,“听唐掌柜说,那两坛醉红颜原本是等着阿萱出嫁时送给你做嫁妆的,只是唐掌柜见我好酒,便割爱送给了我。我此次出来,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这支簪子还算拿得出手,你务必收下,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了。” 听到公仪音说起自己的亲事,唐影萱的脸不由自主红了红,眼神也怯怯地避开了公仪音的打量,见公仪音神情真挚,便也不推脱,行了一礼道,“小女谢谢女郎了。” “好了,我走了。日后有缘还会再见的。”公仪音不喜离别,怕再多说几句自己也会被勾起愁绪,便开口告辞。 “嗯。”唐影萱重重一点头,“女郎和郎君保重。”说着,泪水还是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公仪音见不得人落泪,忙轻声劝慰了几句。 一旁的阿贵见状,也小心翼翼地上前帮忙劝着唐影萱,眼底有着怜惜而心疼的神色。 众人一番劝慰,唐影萱的泪水终于收住,泪眼婆娑地看着公仪音往车辇处走去。 行到车前,公仪音正要上车,却忽然顿住,转身看向身后跟来的唐谦。 唐谦一愣,问道,“女郎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公仪音摇摇头,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似有若无地瞥一眼在唐影萱身侧小声安慰着她的阿贵,微微低了嗓音道,“唐掌柜想要择得良婿,不妨在身边留意留意。” 说完这话,便搭着秦默的手上了车。 唐谦一时不明白公仪音这话是什么意思,琢磨了片刻,刚要抬头细问,却见秦默和公仪音均已上了车,驭车的侍卫一扬鞭子,牛车便缓缓朝前驶去。 “一路平安。”唐谦朝着他们的车队挥挥手,看着车辇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朝台阶上的唐影萱等人看去。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低声安慰唐影萱的阿贵身上,一怔,忽然脑海中浮上一个念头。 原来女郎竟是这个意思! 很快,车队便驶出了司州境内,朝秦州进发。 因着在平遥镇耽误了一两日,后面的路程便加快了些行进的速度。好在一路上没再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一路紧赶慢赶,只比原定时间晚了半天到达天水郡新阳县的秦家祖宅。 到达的时候正是黄昏。 秦默先下了车,又搀扶着公仪音走了下来。 如今正是春意正浓之际,轻风吹过,空中有柳絮纷飞,恍若漫天白雪一般。天水郡又位于江南水乡,就连拂面而过的风中都带着清新的水汽,再和着那淡淡花香和青草香,直教人神清气爽。 公仪音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舒展了一下筋骨,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起面前的宅院来。 面前的宅邸占地颇广,白墙灰基,同建邺秦府的基调倒是一致。红漆正门紧闭,门环上镀着金灿灿的颜色,显出钟鸣鼎食之家的富庶来,两侧另开两扇略小的角门,也是紧闭的状态。正门之上,又一块墨色的大匾,看上去像是紫檀木制成,上书“秦府”两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 果然是高门大院。 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丝淡淡的紧张。 心中刚浮上来这种感觉,却正好看见秦默正好朝她笑了笑。夕阳绚烂,泛着迷离的金紫色,尽数洒在他素色的衣衫之上,秦默逆光而站,容颜看不大分明,只面上那温柔的笑意,如同着和暖的夕阳光,直直射进了公仪音的心里。 公仪音忽然长长舒了口气。 有什么好紧张的呢?秦默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是么?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走上前挽住秦默的胳膊,冲他灿然一笑。 秦默派了莫子笙上前去扣门。 两声“咚咚”的门响后,大门开了一条缝,从里头露出一个灰衣仆从的头来。他狐疑地看一眼面前陌生的莫子笙,不解道,“这位郎君找谁?” 莫子笙侧身让了让,让这灰衣仆从得以看清他身后的秦默和公仪音,“秦氏九郎携妻重华帝姬回祖宅拜觐,烦请告知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莫子笙口中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便是秦氏宗主秦茂德的二弟秦茂邦和三弟秦茂昌了。 那灰衣仆从一听,神色顿时一凛,越过莫子笙的肩头匆匆看了一眼,面上换上一副恭谨的神情,忙不迭朝后招了招手。 很快,朱漆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有四名灰衣仆从鱼贯而出,行到台阶处对着秦默齐声行礼道,“恭迎九郎,恭迎殿下。” 秦默和公仪音对视一眼,牵着她一同上了台阶。 身后的行李辎重自有人安排,带来的侍卫亦是,也不用秦默和公仪音费心思。何况莫子笙曾同秦默一道回过秦家祖宅,便由他同人一道安排下去了,阿灵和阿素自然也跟着他去了。 秦默和公仪音在仆从的引导下跨进宅邸,顿时觉得一股厚重的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公仪音在建邺也去过各大士族的府邸,风情不一,低调如顾氏,宅邸中也有这样的古朴之风,只是少了秦氏祖宅这样的历史凝重感。 放眼望去,只见正房游廊,俱是轩峻壮丽,富贵大气。其间树木山石皆有,却极少见到艳丽的花朵。葱翠的树木掩映着亭台楼阁,偶有飞角翘檐点缀其中,又平添了几抹意趣。 公仪音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仆从带着他们往待客的前厅去,想必已经有人去报至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处了,路上往来的仆从女婢亦是得了信,见公仪音和秦默相携而来,远远地就朝着二人行礼,行止间自有大家世仆的沉稳气度。 公仪音神情微肃,被秦默牵着,在仆从的引导下,穿过一条抄手游廊,再转个弯儿,面前便出现了三间大正房,俱是轩昂壮丽,尤以中间那间为甚,想来便是待客的正厅了。 正厅门口站着四名容貌俏丽的青衣女婢,见青衣仆从带了人过来,忙朝两人行了礼,动作整齐划一,面上的笑容也是最恭敬得体不过了。 青衣仆从带到这里,便行礼退了下去。 方才那四名女婢中走出一名身量微高的女婢来,冲着公仪音和秦默恭谨笑着道,“九郎和殿下请随婢子来,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已经在厅中等着了。” 说着,打起帘子将两人请了进去。 这两位来得倒是快。 公仪音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只带了端庄得体的笑意跟在秦默身旁走了进去。 正厅颇为宽阔,与左右两间大房亦是相连,四面开窗。窗户半掩,有凉爽的风顺着窗户缝隙吹进来,倒让原本有些压抑的氛围变得通透了些许。 正中一张大紫檀雕魑长条几案,案上设三尺来高青绿铜古鼎,背后悬着一副泼墨山水画。底下最后两侧各设黄花梨木长几六张,几上放着釉色茶盏等物。 长几后坐着坐着两位容貌同秦氏宗主有几分相像的老者,须发微白,眉眼精干,想来就是莫子笙口中的二老太爷秦茂邦和三老太爷秦茂昌了。 听说两人相差年纪并不大,公仪音不大能分辨得出谁为长谁为幼,正暗自思量之际,那两位老者起身站了起来,行到公仪音身前,朝她行了个半礼,“老朽秦茂邦”“老朽秦茂昌” “见过殿下!” 公仪音这才知道原来左侧那位身材微胖的是二老太爷秦茂邦,右侧那位稍矮的则是三老太爷秦茂昌了。 公仪音忙将他们搀扶起来,嘴里直道不用客气。 先行国礼,再行家礼,这是规矩。秦茂邦和秦茂昌皆是白身,就更要向公仪音行礼了。 行礼后,两人复又回到长几后坐下,神色一直很端肃,没有露出多少笑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向一个晚辈行礼而心有不甘。 这时,左右两侧伺候的女婢拿了两个软垫子出来,分别放到了公仪音和秦默的跟前。秦默看一眼公仪音,在软垫上跪了下来。 来之前秦默已经跟她讲过见长辈时的规矩了,公仪音也不吃惊,跟着在面前的软垫上跪下。 “不肖孙子秦默拜见二祖父,拜见三祖父。”秦默朝上首的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公仪音依葫芦画瓢,“不肖孙媳公仪音拜见二祖父,拜见三祖父。” 见公仪音神情恭敬,态度端正,行的礼也是有模有样,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面上严肃的神情才缓和了些许。 “起来吧。”二老太爷缓缓出声。他的声音有着与外表相符的苍老,微微带了些沙哑,“嘶嘶”的摩擦声听得公仪音有几分难受。 “阿默和殿下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想必路上辛苦了。” “多谢二祖父关心,一路上倒也还好,算不得辛苦。”秦默淡淡一笑道。 二老太爷犀利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很快收回了目光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舟车劳顿,不如今日就暂且歇下,等明日再同其他族人见面如何?” “谨遵二祖父和三祖父安排。” “既然如此,今日就好生歇着吧。来人啊!”二老太爷微微提了声调朝门外唤一声,很快有门外的女婢应声而入。 “先带九郎和殿下去清淮院歇下,命人好生伺候着。”二老太爷吩咐道。 “诺。”那女婢应了,又朝公仪音和秦默盈盈一礼,“九郎,殿下,请跟婢子来。” 秦默和公仪音朝席上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行礼告辞,随着那女婢出了前厅往那清淮院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仆从女婢虽多,却连半点谈笑声也未闻,只有细微的衣裾摩擦声响起,足见秦府规矩之严格。 约莫行了半炷香的时间,那青衣女婢带着两人到一座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眼前这院落,一色水磨砖墙,白墙环护,绿柳周垂。墙上开两处漏窗,雕成镂空的喜鹊登梅纹样,并无朱粉装饰,只用灰泥砌了,古朴雅致。透过漏窗朝里看,能看到院子里种着的大株梨树,并丝垂翠缕的西府海棠,端的是生机勃勃。 女婢将院门推开,请了两人进去,一阵花香混合着青草香而来。 进了院门,公仪音得以看清院子的整个架构,中间一条水磨石子漫成的甬道,两侧种着梨树并海棠花,正值春花正艳之际,开得繁茂。 上面三间并排的房舍,左右各一间小小耳房,以抄手游廊连接院门处。 阿灵和阿素此时已在院子里候着了,见公仪音和秦默过来,忙笑着迎上来行了个礼。另有四个青衣女婢亦在院中候着,也跟着上前来行礼,想来是秦府安排伺候他们的人。 “我们的行李都送过来了么?”公仪音问。 “启禀殿下,都送过来了,莫侍卫也带着其他侍卫下去休息了。”阿素回道。 “好。”公仪音应了,转头看向方才引他们来的那个青衣女婢。 那女婢也十分知趣,见公仪音看来,盈盈一礼道,“殿下和九郎可还有什么吩咐?” 公仪音挥挥手道,“没有了,你先下去吧。” “诺。”女婢应了,出了院子。 “殿下和九郎先进去歇歇吧。”阿灵笑意盈盈道。 公仪音点头应了,拉着秦默一道进了房间。 第266章 夜半尖叫 房间里的布置亦是雅致古朴,却又处处彰显着百年世家的清贵底蕴。 原来外头瞧着的那三间正房是连在一处的,并不曾隔断,显得朗阔通透。 中间那间是待客的正厅,正中放一张大理石几案,几案一角有鎏金银竹节铜熏炉熏炉,燃着淡淡的熏香。底下左右各两席梨花木长几排开,供客人入坐,上头皆摆放着一水儿青花纹样的白瓷茶壶茶盏等物。 左侧是就寝的里间,以一扇落地醉卧海棠连枝琉璃屏风隔开,既保留了私密性又显得开阔爽朗。绕进去一瞧,靠里一张床榻,悬着银白绣花卉的纱帐。靠窗处一张软榻,红漆雕花窗上糊着流云万福花样的松绿软烟罗,映着院子里头隐隐绰绰的梨花海棠花影,色彩斑斓,十分好看。另有梳妆小几并长几一张。 右侧是书房,垂下九绣如意织锦帘并白玉珠帘与正厅隔开,里头一长条书案,案上摆放着各色笔筒笔洗,并几方上好的端砚。 公仪音将三间房一一看过,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看向秦默笑着道,“阿默,这祖宅的布置倒颇有几分巧趣,富贵而不落俗套。” 秦默轻笑一声,“往年我回天水,便是住这清淮院的。” 公仪音微讶,看着秦默问,“你是说这房间是你布置的?” 秦默不置可否地地笑笑,“我提了些建议。” 公仪音一双秋水似的杏眸瞪得愈发大了,看向秦默道,“原来阿默对布置房间也这般有心得,早知如此,当初那归云阁便给你自己倒腾了。” 秦默勾起唇角,凝视着公仪音道,“阿音布置的我很喜欢。” 说话间,阿灵和阿素已经打了水进来,两人净了手,用帕子擦干了,秦默望向公仪音问道,“阿音饿了么?” “有一点。”为了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秦府,中午便只在车上用了些干粮,这会子被秦默一说,倒真感觉有些饿了。 秦默便吩咐阿灵道,“去叫人传了饭来。” 阿灵应一声,自下去安排了。 许是府里早早预备下了两人的晚饭,很快,方才院子里候着的那四名女婢就提着食盒进来了,朝公仪音和秦默行礼后,便安安静静地食盒里的菜肴拿出来放在了长几上,凝神屏气,亦不多说一句话。 公仪音一路车马劳顿,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又吩咐阿灵阿素也下去吃些,不用管他们。 用过饭,因累了好些天了,两人便早早沐浴完上了床。 也不知是颠簸了几日骤然安顿下来有些不适应,还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有些认生,公仪音在榻上躺了好一会也没法入睡。 她这般翻来覆去心神不宁的模样,秦默自然也没法入睡,长臂一勾,搂住她细软的腰肢低低问道,“阿音睡不着?” 公仪音瓮声瓮气地“嗯”一声,躺在他怀中睁大着眼睛。 “怎么了?有心事?”秦默抚了抚公仪音乌黑柔亮的发,柔声问道。 公仪音摇摇头,“也没有。只不知为何,心里头似乎闹哄哄的静不下来。”她从秦默怀中探出头,仰起小脸看着秦默。 如水的夜色中,秦默的眸子清亮而透彻,如黑曜石一般闪着耀眼的光芒。 秦默勾了勾唇,打趣道,“莫不是想到明日要见我那些兄弟姊妹阿叔阿伯有些紧张了?” 公仪音嘟了嘟唇,睨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这会同你亲都成了,他们还能作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她秀眉微扬,眼底生光,如一株黑夜中徐徐绽放的昙花,香气扑鼻而来。 秦默爱极了她这样眉目生辉肆意张扬的样子,俯首在她额上亲了亲,语气愈发温柔宠溺起来,“是是是,阿音说的都对。” 他微带邪肆地挑了挑唇,“阿音既然睡不着,不如我们来点余兴节目如何?”说着,原本放在公仪音纤细腰肢上的手开始不老实地往上挪。 公仪音“啪”的一声打落他胡乱动作的手,眼角斜飞睨他一眼道,“老实些,这才第一天你就想做什么?明儿还要早起呢!我可不想在你那些兄弟姊妹阿叔阿伯面前出丑。” 秦默低低一笑,在她耳边同她轻轻咬着耳朵道,“这一路上我也没碰过你,早就忍不住了。” 公仪音眼中的流光愈甚,拿眼去觑他,嘴里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打趣,“哟,这话还是我们清雅温润的秦九郎说出来的话?若是叫他人听了去,估计要惊掉下巴了。” 秦默在她耳边低低回道,“闺房私话,怎会叫人听了去?”说话间,温热而缠绵的呼吸喷洒在公仪音的耳根脖颈处,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手脚有些发软起来。 公仪音软绵绵将他推开些,嘴里只道,“你给我悠着些,今日是怎么也不能的。” 抬眼瞥见秦默亮晶晶如璞玉的眼神,再看一眼他半敞半露的胸前肌肤,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怎么着也得过了今日再说。” 听得公仪音这妥协的话语,秦默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乱动的手倒也老实起来,只把她往怀中带了带,轻声道,“乖,睡吧。” 闻得鼻端幽幽寒竹香,公仪音原本有些亢奋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下来。 窗外树影摇曳,投映在翠纱窗上绘出明明灭灭的光斑,夜风拂过,光影婆娑。窗外的花香透过半掩的纱窗漏了进来,馥郁流离,暗香盈鼻。 公仪音听着秦默有规律的心跳,眼皮渐渐重了起来,窗外的景致也开始变得模糊而朦胧。 正迷迷糊糊刚要进入睡梦之际,忽然不远处有一声尖利的叫声响起,蓦地划过原本寂静的夜空,响彻整个秦府。那叫声中充满着惊吓和恐惧,如尖锐利爪一般在人们的心里抓挠一下,惊扰了所有人的美梦。 刹那间,远处灯火如游龙般蜿蜒着亮了起来。 紧接着,熙攘吵闹之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公仪音半梦半醒间被这蓦然响起的尖叫声警醒,心跳不由一滞,脑中却刹那间清明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朝窗外看去,却只看得见远远近近亮起的一片灯海。 “怎么回事?”公仪音搭在秦默腰际的手紧了紧,仰起小脸紧张地看向秦默。 秦默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又道,“阿音,我出去看看。” 说着,从榻上坐了起来。 “我我也去”公仪音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见秦默掀开被褥准备下榻,心下一急,抓住了他的衣角。 秦默转身望去,只见漆黑的夜色中,公仪音一双玲珑妙目紧紧凝视着他,眼波微闪,手下却是攥得紧紧的,心知她有些害怕,却也不说破,只柔声都,“好,起来先穿好衣服。” 公仪音“嗯”一声,急急忙忙将衣服穿好,从榻上下来,看向秦默道,“走吧,出去看看。” 两人拉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两侧耳房里的阿灵阿素和那四名女婢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都是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睡眼惺忪样,阿灵手中还提了盏油灯。 今儿月色不大好,皎洁的明月隐藏在云层之中,像给大地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纱,人间一片幽暗无光,夜空中亦是半点繁星也无。 一时间,只看得到风拂树影,婆娑摇晃,有股子不寒而栗的寒意在四周弥漫。 好在阿灵提了盏玻璃罩子的油灯出来,光芒虽弱,却好歹带来了些光亮,也让四周的气氛变得没那么阴森可怖了。 “殿下”见秦默和公仪音走了出来,阿灵揉了揉眼眶迎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公仪音摇摇头,看向另一侧的四名女婢。 其中一名女婢抬眼瞧了瞧府里头闹得最凶的方位,嘟哝着道,“看那方向,似乎是香雪园传来的动静。” “香雪园?那是什么地方?”公仪音好奇地望向那出声的女婢。 不想四人却同时神色一凛,低了头避开公仪音审视的目光,一个个忙不迭摇着头,口里只道,“没没什么就是个普通的院落。” 见她四人神情有些怪异,公仪音不由生了几分奇,刚要细问,却听得院门外有叩门声响起。 方才那出声的女婢一听,忙不迭道,“婢子去开门。” 说着,也不待公仪音应是,就急匆匆往院门处去了。 打开门一瞧,是一位提着灯笼的灰衣仆从,他的目光往院子里一扫,见公仪音和秦默都在,眼神一凛,忙远远地朝着公仪音和秦默行了个礼。 “发生什么事了?”秦默走到他跟前沉声问道。 “启禀九郎,其实并无什么大事。是有个家仆巡逻时灯笼被风吹灭了,还没来得及回去点上,就撞上了一个夜起出恭的女婢。那女婢胆儿小,还以为撞上了鬼,所以尖叫出了声。”那灰衣仆从忙不迭朝秦默解释道。 秦默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那仆从又道,“二老太爷也已经被惊动了,怕九郎和殿下不知情况心中不安,特派小的来说明一声。” “知道了,你回去吧。”秦默微微颔首,打发他去了。 那仆从依旧打着灯笼去了。 秦默在原地立了一会,若有所思的目光在那前来开门的女婢面上顿了一顿。他的眸色清寒透亮,让那女婢不由生出几分心虚,忙低了头避开秦默的目光。 “把门关了。”终于,秦默冷冷开了口。说完这一句话,便没再理她,往公仪音处走去。 女婢忙应了,暗暗舒口气,将院门又重新关上了。 “怎么样?”见他过来,公仪音忙问,眼珠子滴溜滴溜地望着他,一脸紧张的神情。 “没什么大事。”秦默看向她安慰的笑笑,又转向阿灵阿素和其他女婢,吩咐道,“没什么事,你们回去歇着吧。” 说着,揽了公仪音的腰往房间走去。 阿灵提着油灯,送秦默和公仪音到了房间门口,这才揉揉眼睛继续回房睡觉去了。 秦默和公仪音两人进了房间,秦默转身关门,却忽然觉得身后一阵亮光。转头一瞧,原来是公仪音将房中的烛火点着了,正坐在榻上目至灼灼地看着他。 “阿音这般瞧着我作甚?”秦默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将她有些凌乱的发理了理,打趣道,“好好的点上灯做什么?不睡了?” 公仪音眼中亮意灼人,紧紧凝视着秦默道,“阿默,方才那仆从到底说了什么?” 秦默失笑,“原来是这事,你还担心我骗你不成?” 他起身走到烛台旁将烛火吹灭,边不急不缓道,“先上榻,我说给你听。 两人复又脱衣上了榻。 秦默将公仪音搂入怀中,把方才那灰衣仆从的话原原本本同公仪音复述了一遍。 “就这事?”公仪音眉尖微蹙,语带狐疑之色。 “阿音不信?”秦默清淡的声音在公仪音头顶传来。 公仪音摇摇头。 秦默一勾唇,“我也不信。” 公仪音一听,眼睛一亮,抬眸看向他道,“阿默,你是怎么想的?” “现在线索太少,没法下结论。但我觉得,事情应该不像是方才那仆从说的那般简单。” 公仪音赞同地点点头,“虽然夜色黑了点,但人的轮廓总能看见吧?哪会叫得这么撕心裂肺的?跟真遇见了鬼一般,也太渗人了。” 也不知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语气,还是真的还觉有股子凉意,公仪音忙往秦默怀中拱了拱。 “乖,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起来再说。”秦默拍着公仪音的后背,柔声劝道。 一番折腾下来,公仪音早已眼皮子打架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在秦默轻轻的拍打中浅浅入睡。 一夜无话不提。 翌日清晨,公仪音晚间睡得不踏实,是以醒得也早。 迷迷糊糊睁开眼朝旁边望去,清晨和暖的阳光正打在她身侧的秦默面上,双目紧闭,长长的睫羽落满细碎流光,一脸酣睡满足的模样。这么看来,模糊了素日清冷淡漠的棱角,显出几分晨间随意的慵懒来。 公仪音在心中偷笑一声。 往日秦默大部分时间都比她起得早。要么是要早起去上朝,要么是外头有事等着他去处理,要么就是前一日晚上他缠着公仪音要得很了,公仪音起不来。是以很少有机会见到秦默这般平和而宁静的睡颜。 她侧了身子,手肘撑在榻上,托腮静静凝望着秦默的睡颜。 他的容颜,无论何时看,都这般俊美精致,肌肤细腻如玉,长眉英秀如远山,恍如春风裁剪。白衣如雪衬托得乌发似墨,长长的睫羽如同一排密密的小扇子,轻轻地随着他的呼吸颤动着,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只是眼睫下的那双明澈琉璃眼眸,却更勾人。 动时流光逼人,静时澄澈通透,望进人心,低眉淡目间如水般不然纤尘。 公仪音怔怔地看着,一时竟有些失神。 也不知看了多久,眼前的秦默终于含笑睁眼,公仪音痴痴的眸光正撞进他那双幽幽深瞳之中,恍如跌入了深深的湖水,让人沉溺其中。 他的眸仁,深且亮,幽幽墨色中又泛着神秘的海水蓝,就像一个漩涡,眼波潋滟,流光四溢。 公仪音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的眼睛,也可以长得这般好看,这般勾人心魄。 “阿音可看够了?”秦默淡淡勾唇,笑得愈发温柔和静。 公仪音这才回神,不自在地瞥开目光,带着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你醒来多久了?” 秦默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你醒来时我便醒来了。” 公仪音一听,心中暗暗叫苦,这么说,秦默把自己这般痴痴的模样都看在眼里了?真是丢人丢大了! 秦默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柔声道,“阿音在我面前丢人丢得还少吗?” “你!”公仪音含怒睨一眼秦默。 看着她一脸恼羞成怒的模样,秦默轻轻笑出了声,微微正色道,“好啦,该起床了,待会可是要去见我那些兄弟姊妹阿叔伯了。” “知道了!”公仪音睨他一眼,嘟嘟嘴,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秦默望着她略微带着酡红的双颊,面上笑意更深了。 第267章 秦氏族人(二更) 梳洗完毕,用过早饭,才略歇了一会,就有人来清淮院请两人,说是众人都已到前厅了,正等着他们过去。 “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秦默将来人打发走了,看向公仪音道,“阿音,你可好了?” 公仪音点点头,理了理裙裾和发髻,确认都装扮妥当没什么问题了,便看向秦默道,“我好了,走吧。” 因今日是去“认亲”的,阿灵和阿素跟着去也没什么多大用,便被留在了清淮院,只公仪音和秦默二人往前厅走去。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仆从女婢,纷纷对着他们行礼,态度甚是恭谨。 公仪音的目光往这些青衣女婢身上随意一扫,突然想起昨晚之事,朝秦默走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阿默,昨晚那个女婢口中的香雪园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秦默看她一眼,见她面上一副兴致勃勃的神色,也略微低沉了嗓音道,“是个早已废弃的园子,我来祖宅的次数并不多,也不知道那里原本是做什么的,只听说废弃许久了。” 听秦默这么一说,公仪音心中愈发存了些疑,只是从秦默这里都打探不到的消息,她在这秦府人生地不熟的,别处怕是愈发难打听到了。 要不回去问问昨晚那个有些神情慌张的女婢?她既然知道香雪园,昨晚的神情又有些奇怪,说不定知道什么呢? 公仪音心中盘算着,转眼前厅便出现在了眼前。 因天水郡位于南方,温度较建邺高,再加上如今春日气候渐暖,所以前厅大门口挂着的挡风锦缎帘子直接被收了起来,大门敞开,厅里面的状况一览无余。 公仪音放眼望去,只见厅里乌压压坐了不少人,一左一右的席位一字排开。粗粗看过去,竟比上次她和秦默成亲后回秦府的那状况还要壮观些!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这里头坐的可是旁支二房和三房两家人呢。 人群中似乎有人意识到公仪音和秦默来了,纷纷伸长了脖子朝外头看来。看着那黑漆漆一片密密攒动的人头,公仪音脚下不由自主地一顿。 这也太夸张了些吧? 感到公仪音的犹疑,秦默轻轻捏了捏公仪音的掌心,藉此让她不要紧张,一面神色如常地牵着公仪音走进了厅内。 公仪音原也不是发憷,只是看到这么多人有些吓到了,被秦默这么一提醒,忙收敛下别的心思,凝神静气地同秦默一道跨了进去。 一走近厅内,公仪音立马感到无数道目光“刷刷刷”直直朝她射来,目光中所含情绪各色各样,公仪音来不及一一分辨,索性心无旁骛地走着自己的路,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浅笑盈盈间既不显得过分高傲,又不显得小家子气。 秦默和公仪音行到大厅中间站定。 上首的席上依旧坐着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两人,下首席位上的人则是男女老少形形色色,有席位上坐不下的,直接站到坐席后头去了。一眼扫过,直把公仪音看花了眼去。 因公仪音的特殊身份,她并不需要同这些人见礼,是以秦默只带着她在厅里缓缓走了一圈,借此机会将厅中来人都一一向公仪音介绍了一遍。 厅里的人多,秦默为了不耽误时间,语速便快了些,大部分人都只介绍了身份,并无其他。饶是如此,一遭走下来,公仪音还觉得脑子都快爆炸了,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百年士族的“大家族”来。 一时间,无数个人名和无数张人脸都挤在她的脑子里打转,简直乱成了一团麻。 公仪音的记忆力虽不似秦默那般过目不忘,但也算不得差,只是秦家这些人长得又像,名字又接近,也难免她搞混了去。 不过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公仪音定然不会让自己漏了怯去,一面微笑着同大家点头示意,一面暗暗定了定神,在脑中将方才秦默的介绍匆匆过了一遍,大致记住了一些重要的人物。 正如她在来之前所了解到的,如今住在天水郡秦家老宅的有两房,两房的当家人分别是秦氏宗主秦茂德的二弟和三弟,秦茂邦和秦茂昌。 这两房虽早已分家,但都在秦家祖宅里住着,二房居东府,三房居西府,以中轴线上的前院正厅,大堂,花园等两房公用场地为界。除了公仪音方才进来的大门,两侧各开有侧门,供两府人员各自出入。各不相干,倒也相安无事。 住在东府的二房如今是秦茂邦当家,他的妻早已去世,留下两子一女。长子秦彦瑾,次子秦彦瑜,以及长女秦宝珠。秦宝珠已经外嫁,今次并未回来。秦彦瑾又育有一男一女,分别唤作秦奕和秦筝。至于秦彦瑜那一家,公仪音也草草记了几个人名。 因二老太爷秦茂邦乃族中掌管族谱宗祠事宜之人,因此在记二房的人时,公仪音便用了些心。至于三房,她也就大概记了几个重要些的人物。其他的人若真遇到了忘记怎么称呼,左右还有秦默在她旁边提醒呢,并不需要她太操心。 这么一想,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愈发定了,面上笑容也愈加从容淡雅,姿态优美地站在那里,气质如兰般清雅。 无疑,厅里的那些秦家族人看着公仪音的眼神愈发地变了,心中不断琢磨起这个容貌精致气质出挑的重华帝姬,为何同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自南齐建国以来,士族同皇族之间的沟壑一直都在。士族子弟仗着起百年的底蕴,总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总觉得公仪氏皇族不过是乱世中起家的暴发户,家族历史短,没有一点底蕴和气质。虽则已过了几代,但他们骨子里的那种粗鄙是改不了的。 迁往建邺的那些世家大族嫡支,因为要入朝为官,且与皇族不断接触,对皇族的抵触感倒也渐渐被磨灭了些。而这些留在故居的世家旁支,脑子里还抱着以前那样固执的信念,一代一代传下去,对皇族的偏见和不屑也越积越深。 所以,当他们听到秦氏下一辈的希望——风华高洁的秦九郎居然打破常规娶了重华帝姬为妻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震惊的。并且,他们还听说这门亲事竟是秦九郎亲自求来,心里的疑惑就更大了! 为什么优雅似谪仙的秦九郎会求娶从未有贤名的重华帝姬?! 为什么秦氏宗主居然会同意这么一桩与皇族联姻的婚事?!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答案,因此,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这一天的到来。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来的秦家人格外多的原因。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和看笑话的想法来的。因为,他们知道重华帝姬深受主上宠爱,这么一个得宠的帝姬,言行举止间定然会显出粗鄙的傲慢无礼,然而对上他们这样与生俱来的优雅时,内心又会处处显出自卑来。 她可能会很美,可那份美丽却只流于表面,因为骨子里气韵的缺失,会让她美得没有灵气。 当然,也有人抱了不同的想法。他们相信秦九郎的眼光,迫切想知道什么样的女郎能征服在他们眼中如此高洁的秦九郎的心,他们并不希望看到一个印象中的皇室女郎,因为那样,只会让秦九郎的形象得到损害。 只是,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罢了。 对于那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看到公仪音的一刻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而那少数的人,则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 公仪音刚进来的时候,众人便感到了她身上那种由内自外散发的高贵清华之气,这种气韵,在她对人微笑与人交谈的过程中愈加显露。 于是,每个人看向公仪音的眼神都变了。 公仪音是何等乖觉之人,敏感地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了许多,这样的态度转变,她在秦家时也曾遇到过,是以并不感惊奇。 世人大多是以讹传讹之人,能亲眼见到事情真相再下结论之人又有多少呢? 公仪音勾了勾唇,垂眸掩下眼中的讥诮之情。 “来人,请阿默和殿下入席。”见秦默已经向公仪音介绍完毕了,二老太爷看他们一眼,缓缓开了口。 立在厅内伺候的女婢应一声,引着秦默和公仪音在右侧第一个空着的长几前坐了下来,又给公仪音和秦默斟了茶,这才恭敬地退至了一旁。 公仪音低头看着白玉茶盏中幽绿的茶水,眼睫轻颤,面上一片淡然之意。 “阿默和九郎昨夜睡得可好?”开口的是秦默的叔父,二老太爷的长子秦彦瑾。他同秦默的父亲差不多大年纪,容貌俊朗,风度翩翩。他笑着朝公仪音和秦默看来,眼中闪烁着关怀的神色。 “多谢叔父关心,一切都还好。”秦默恭谨答道。 公仪音不知秦彦瑾这话是何意,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眼中神色一瞬,展颜一笑道,“清淮院舒适宜人,我很喜欢。只是”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目光在几个重要人物面上一扫,一脸好奇道,“只是昨夜刚睡下不久便听到了一声惊叫声,心中有些惊魂未定,是以迟迟才入睡。” 听到公仪音这话,秦默略感意外地瞟了公仪音一眼。 他没想到,公仪音竟然对这件事情这么好奇。不过,公仪音想做的事他一向都是无条件支持,听得她这么说,也淡淡开口补充道,“是啊,也幸得二祖父派了人过来告诉了我们原委,否则阿音怕是要疑惑一晚上呢。” 秦彦瑾的面色变了些许。 原本他说这话不过随口一问,为的是体现体现自己对晚辈的关心罢了,并未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谁曾想公仪音居然问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他都不好如何接话了。 毕竟那事儿也算是家丑,又兼没有查明真相,如何能外扬? 好在秦默方才那话留了几分余地。 二老太爷见秦彦瑾的面色有几分尴尬,眯了眯那双略显浑浊的眼,接过话头道,“昨夜那大惊小怪的婢女已经命人带下去好生管教了,这般经不得事,真真是丢我秦家的脸了!” 他话语间颇有几分义愤填膺。 世家大族行事,总是对颜面看得极重,公仪音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秦彦瑾方才那一瞬间色变的神情。 照理,若事情当真是昨晚二老太爷派来的仆从所说的那般,秦彦瑾方才那一瞬间的神色不会那般难看才是。难道这里头当真有什么隐情不成? 公仪音不由留了几分心眼,打定主意回去定要向那女婢问清楚香雪园是什么地方才行。 她心思回到二老太爷方才粉饰太平的话上来,抬头朝二老太爷笑笑,一脸的天真纯粹,似乎方才那话只是无心之说。 二老太爷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看向秦默道,“近日我会命人查查黄道吉日,挑最近的好日子开宗祠。” 见说到了拜觐祖宗将自己的名字写上秦家族谱之事,公仪音不由竖起耳朵听着。 秦默微微颔首,朝二老太爷恭谨道,“有劳二祖父了。” “都是宗主的命令,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二老太爷意有所指,语气沉沉,目光似有若无地往公仪音面上一瞟,浑浊的眼中深雾笼罩,看不出心中所想。 公仪音听出他话语中仍是对自己的不认同,也不恼。秦氏宗主那边都承认了她的身份,他一个区区二房又能如何?不过是拿自己没法子所以在嘴上发发牢骚过过嘴瘾罢了。 她只做没听出二老太爷的弦外之音,面上笑容愈发明灿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二老太爷自讨了个没趣,低低哼一声,也揭过此事不提。 “阿默啊,阿兄可好?”二老太爷不说话,另有一人开了口,却是一旁的三老太爷。 之前一直是二老太爷在说话主持大局,这似乎是公仪音第一次听到他单独说话。与二老太爷的沉哑略带苍老的声音相比,三老太爷的声音要尖利些许,只一双眸子同秦氏宗主和二老太爷十分相像,虽涌起了浑浊,却透着犀利的精光。 他口中的阿兄,自然指的是秦氏宗主了。 “回三祖父的话,祖父一切都好,有劳三祖父记挂了。” “阿兄平步青云,也别忘了我们这些在祖地的兄弟才是啊。”三老太爷睨秦默一眼,因为语声尖利,又兼着有种不满的语气,听上去颇有几分阴测测的。 “三祖父说笑了,祖父从不曾忘记祖地的族人,时常同我们这些小辈提起二祖父三祖父的辛苦,让我们日后有机会要多多同这边的族人亲近才是。”秦默不急不缓,眸光沉稳。 三老太爷哼一声,犀利的目光在秦默身上打了打转,显然对他这种话并不相信。 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看着上首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心里头想着,这二位老人家的怨气可真重啊,看来对秦氏宗主并不怎么服气啊。也难怪秦氏宗主无论如何也想把宗主之位传给秦默,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便会引起其他族人的不满,除了秦默,估计也没有谁有这个能力服众了。 不过想想也情有可原。 当年四大士族南渡,在各地定居下来。后来南齐建立,建都建邺,急需士族的支持。而士族虽然心底不满,明面上却不敢反抗,嫡支那一脉便随之也迁到了建邺,剩下的人依旧留在了故地发展。 如此一来,迁往建邺的那支不断发展,在朝中也占据了重要的地位,盘根错节,其势力和财力自然非那些留在故地的旁支可以比的,叫人能如何不眼热?所以现下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公仪音也就能理解了。 “既然阿兄都这般说了,我也不客气了。如今阿筝也已到了适婚的年纪,我看,这次你们回建邺便带着她一同前去吧,也好教阿兄替她择门好亲事,如何?”三老太爷没有说话,二老太爷嘶哑的声音却紧接着响了起来。 第268章 面和心不和 这话一出,众人皆讶。 唯独二老太爷旁侧的三老太爷眸色一沉,眼底有点点怒火,显然,他没想到二老太爷会借自己的话提出这样的要求,顿时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再者,族里头到了适婚年龄的女郎又不止秦筝一个,便是他们三房,也有好几个呢!凭什么只带阿筝回建邺?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愤愤不平起来,思索着定要想个法子让二老太爷的奸计不能得逞。要么,就都不能去,要么,就带上三房的女郎! 公仪音听了二老太爷这个要求,也不由愣了愣。 阿筝? 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这个名字,忆起了这个阿筝是谁。原来是二老太爷的亲孙女,他的长子秦彦瑾之女,秦筝。 公仪音顺着脑海中的记忆往秦筝坐的方向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艳若桃李的脸庞,穿着一袭白底绣秋海棠湖绸襦裙,澄澈的眼眸微微上扬,是一对好看的桃花眼,顾盼间容光生晕,眼神间有种世家女郎独有的高贵气质。便是这么多人忽的看向她,她面上的笑容依旧从容而淡雅,并未有半分不自然的感觉。 这么一瞧,公仪音便断定,这位秦筝,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只是不知二老太爷的这提议,是兴之所至随口提起,还是蓄谋已久呢? 公仪音心中想着,刚要转回目光,却见秦筝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一般,微微勾了唇角朝这边望来,眼中眸光点点,见是公仪音,还浅笑着朝其点了点头。 她的周围也坐了其他的秦家女郎,锦衣华服,环翠叮当,但一眼望去,第一个见到的总是秦筝。仿佛她身上有那样的魔力,能不动声色地吸引着人的注意力。 见秦筝主动示好,公仪音虽不知其是何心思,但也浅笑着微微一颔首,算是回了她的招呼。 二老太爷说完那话,便眯着眼眸紧紧盯着秦默,等待着他的回答。 秦默勾唇浅浅一笑,望着如花朵一般被人群簇拥着的秦筝,“原来阿筝已经这么大了。” 被点到名的秦筝羞涩一笑,面上浮起片片红霞。这时的她,倒有了几分普通女郎该有的样子。 秦默又看回二老太爷,“阿筝之事,我同二祖父稍后详谈如何?毕竟,此事也非我一人之言便能成的。” 见秦默没有立即应下来,二老太爷心中微有不快,但他说的话滴水不漏,又让他没有理由反驳,只得脸色沉沉地应了下来。 原本此事到这里也就该告一段落了,偏就有人对秦默这语焉不详的回答也不甚满意,二老太爷那边刚消停了,又有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 “阿默,你也知道的,天水郡不比建邺,没有那么多士族好儿郎可以挑选。我们阿筝的婚事,可就只能拜托你了。” 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头,这又是谁?说话如此直接而不留脸面?她说天水郡没有好儿郎,那让其他适婚的女郎怎么办?难不成都一股脑地往建邺涌去找如意夫君? 她倒要看看,是何人说话不经大脑! 转眼瞧去,却见说话之人是坐在秦筝身旁的一位妇人,模样与秦筝有几分相似,只眼角微微吊起,显出几分盛气凌人来,并不如秦筝那般娇艳可人。 公仪音一眼望去,便想起了她正是秦筝之母,秦彦瑾的大房夫人,母家似乎姓孔的。 果然她这话说的不讨喜,公仪音粗粗一扫,便看到厅内许多女郎妇人都黑了脸。 秦默朝她淡淡一笑,道,“婶母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古往今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约媒妁之命,阿筝的婚事自有二祖父做主,有叔父和您做主,想来怎么着也轮不到阿默来管的。” 见秦默只跟她打太极,却并不应承,孔夫人心有不悦,睨他身旁的公仪音一眼道,“那俗语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这阿筝的婚事,你和殿下自然也做得了主。单看你们想不想了。” 这话一出,厅内众人都面面相觑,一脸讶然的神情。 公仪音也颇有些忍俊不禁,心里头思量着,这孔夫人是什么身份?怎的连这种话都会说错?要知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这话,多是指父母不在身旁,或者大多数情况下,是指父母双亡的情况。如今这孔夫人大喇喇说出这话,不是在咒她自己吗? 偏生看她那模样,似乎还不自知。 却说孔夫人见众人纷纷变了脸色,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头也有些纳闷,刚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着略显尴尬的气氛,身旁的秦筝却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 孔夫人转头一瞧,见秦筝满脸涨红地看向她道,“母亲,您别说了。” 事已至此,孔夫人怕是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敢再多说,悻悻地坐了袭来。 上首的三老太爷捋着胡须,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二老太爷则面露怒色,狠狠地瞪一眼坐下来的孔夫人,嘴里念叨了一句,“无知妇人!” 好歹也要给孔夫人留几分面子,所以二老太爷的声音并不大,只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喃。但公仪音就坐在二老太爷下首,又一直盯着他的面上神情,示意没有错过二老太爷这句怒气沉沉的话。 不由心中有几分讶异。 方才二老太爷特意提了秦筝出来,想让秦默带她入京,分明是看好她才是。为何对她的母亲,却又是这种态度? 公仪音顿时觉得,这秦家祖宅里头的弯弯绕绕,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众人又客客气气寒暄了几句,面子上的功夫都做到了,自然也就无心在此多待了。 二老太爷见大家都有些坐不住的模样了,也不多留,只看向秦默道,“阿默,回头我让人看看开祠堂的吉日,若定了日子便告诉你。这几日你在府里头,也多同你那些兄弟姊妹们走动走动,或者让他们带你和殿下出府逛逛也成。” 说着,看向席下一名十七八岁的儿郎道,“阿弈啊,招待阿默和殿下的任务祖父就交给你了,你好生陪着你阿兄阿嫂才是。” “阿弈明白,祖父请放心。”那男子应了,朝秦默和公仪音笑了笑,面容俊朗,神情明澈,眼中也是一片坦荡,倒不似那等藏奸之人。 公仪音看人素来很准,看这年轻男子的面相并不讨厌,是以也淡淡地回了一笑,脑海里适时地想起了他的名字。秦奕,秦筝的兄长,秦彦瑾和孔夫人的长子,二老太爷的嫡亲孙子。 这么看来,二老太爷的确很重视长子一家啊,当然了,孔夫人除外。 只不知二老太爷既然不喜这孔夫人,当初为何又同意了秦彦瑾娶孔夫人进门? 这边公仪音暗自纳闷着,上首二老太爷又嘱咐了几句,见无人再有话要说了,便宣布大家散了去。 公仪音和秦默待人群散了些,也一起往门口走去。 “阿兄阿嫂请留步。”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声。 公仪音和秦默顿住脚步,朝后一看,却见是秦奕朝他们匆匆而来。 “阿弈。”秦默淡笑着打了招呼。 “阿弈见过阿兄阿嫂。”秦奕朝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意,“阿兄阿嫂下午可有空?” “没什么事,怎么了?”秦默答。 秦奕看公仪音一眼,“阿嫂是第一次来天水郡吧,既然祖父把招待阿兄阿嫂的任务交给了我,自然要好好完成才是。若是阿兄阿嫂下午有空的话,不如我带你们出去逛逛,如何?”他面上的笑意纯粹,眼底也是一片诚挚,倒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秦默看看公仪音,“阿音想出去么?”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好啊,正好看看这江南水乡的美景才是。” 秦奕抿嘴一笑,“阿兄阿嫂感情可真好。”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飞过一抹流霞,灿若春晓之花,让秦奕不由自主看呆了一瞬。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下自己的失态,忙道,“那,我便午饭后来找阿兄阿嫂如何?” “未时三刻吧。你嫂嫂昨晚没太睡好,中午可能要小憩片刻。”秦默淡淡道。 秦奕笑着点点头,“好的,那阿兄阿嫂下午见了。”说罢,行礼后告辞离去。 看着秦奕翩然而去的身影,公仪音浅笑着道,“这个秦奕,似乎不像是藏奸之人。” 秦默点点头,“我同他虽没接触过太多,但数次看来,的确是个心胸坦荡之人,倒也难得了。”他收回看向秦奕的目光,朝公仪音笑笑道,“走吧,先回清淮院。” 公仪音应一声,同秦默一道往清淮院而去。 “阿默,那个孔夫人是什么身份?”公仪音想起方才的疑惑,好奇道。 “她啊”提起孔夫人,秦默眸光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些什么,“我回祖宅的次数并不多,所以很多事情也只是略知一二。这个孔夫人,听说一开始叔父要娶她时,二祖父并不同意。可叔父似乎十分喜欢她,哪里肯放弃,便偷偷在外面置了套房子将孔夫人安顿了下来,想着生米煮成熟饭时二祖父自然就同意了。” “后来,这孔夫人果然怀上了,叔父便告诉了二祖父,听说当时把二祖父气得半死。可气归气,二祖父也不想秦家的血脉流落在外。更何况,当时五兄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若再来一次这样的事,难免有损秦家的声誉。所以二祖父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妥协,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若是孔夫人生下的是男孩儿,说明是天意,二祖父便同意她进门。若生下的是女孩儿,孩子秦家照养,只孔夫人便只能做妾了。且二祖父立马给叔父另说一门亲事来,叔父不能拒绝。” “当时叔父没了旁的法子,只得同意。好在孔夫人自己争气,竟当真生下个男孩儿来,毕竟是自己的长孙,二祖父自然喜得不得了,也没再多加为难叔父,按照先前约定好的将孔夫人迎进了门。”秦默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 “那这孔夫人家中是什么情况?”公仪音好奇道,若是正常人家的女郎,父母哪里肯让自己的孩子给人做外室的? “听说这孔夫人母亲早逝,只得一个父亲,略读了些书,在村里做教书先生。因着姓孔,总说祖上是孔圣人,颇有些怀才不遇之感。偏生又嗜酒,教书那些微薄的月俸哪里够他喝的?孔夫人搭上叔父之后,时不时也给她父亲补贴些银子,一来二去她父亲得了好处,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听完秦默的解释,公仪音这才恍然。难怪听那孔夫人说话间并无多少教养的模样,想来母亲早逝,父亲又是这样的人,如何顾得上教养她?能得秦彦瑾喜欢,多半也是凭着自己那张貌美的脸吧。 只是不知日后容颜衰老,是否还能长久地得到秦彦瑾的喜爱呢?若没了夫君的宠爱,她自身又是那样的性子,如何能在这样的大家族中生活下去? 公仪音心中唏嘘了一番,便抛开了不提。 只要不惹上自己,孔夫人最后会如何,就不在自己考虑的范围了。 晚上才是家族聚餐,因而午饭依旧是传了饭在清淮院中吃的。 用过午饭,公仪音果然觉得有些困了,便上榻躺了下来,让秦默看好时辰叫她起来。 秦默应了,让她好好歇着。 昨晚被那么一闹,有些没睡好,现在果然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见到秦默坐在榻旁唤她。 公仪音揉了揉眼眶,睁开眼朝他看去。 “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秦默柔声道,用手背沁了沁她睡得有几分通红的脸颊,眼中的宠溺和柔情似要溢了出来。 “还要梳妆打扮呢。”公仪一听,忙起身坐了起来,嘟了嘴看向秦默道,“阿默,你怎的不早点叫我?” “看你睡得太香,没忍心。”秦默笑得缱绻。对上公仪音的时候,他仿佛永远都是笑着的。 公仪音见他这笑语盈盈的模样,当下便软了,朝秦默也笑笑,弯了眉眼起身下榻。 秦默却亲自将她的绣鞋拿来,捧起公仪音的小脚替他穿上,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 公仪音忍不住还是红了脸。 秦默对着她,怎么这么宠溺呢?宠溺得都毫无下限了。 她晕晕乎乎地在秦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又在梳妆小几前坐下,从雕花铜镜中看到秦默拿起了几上的牛角梳子,不由扭头奇道,“阿默,你要给我挽发?” 秦默勾唇一笑,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是啊。”声线温润惑人。 公仪音的脸更红了,转过头低低嘟囔了一句,“那那好吧” 从镜子里瞥见公仪音绯红的脸颊,秦默唇畔笑意愈发深了,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有藏不住的星光闪烁。 秦默如今的手法是越来与熟练了,手指上下翻飞,很快便替公仪音挽好了一个垂柳髻,又在她的妆奁盒子里挑了挑,忽然目光在一处定住,清和的眉眼间浮上一丝异样。 见秦默的动作突然定住,公仪音好奇地顺着他手指顿住的地方望去,却见他纤长如玉的手指将妆奁盒子上头的几支簪子轻轻拿开,露出躺在盒子最底部的一支乌木簪来。 簪子十分普通,虽打磨得光滑,上头并未雕刻任何花纹,只有隐隐的木质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木头是好木头,可这簪子,也是支普通的簪子。 可不知为何,公仪音的脸却“刷”的一下全红了,忙伸出手去抢那根乌木簪子。 ------题外话------ 2016的最后一天啦,姑娘们想好怎么跨年了吗 第269章 一眼万年 秦默却比她动作更快,轻轻巧巧就将那乌木簪子取到了手里,一面用拇指指腹细细摩挲着那光洁通透的簪身,一面挑了长眉,拿眼去觑公仪音,眼中是似笑非笑的神色。 “快给我!”公仪音扭身看向他,气呼呼地嘟着小嘴。 秦默却不给,只拿着那簪子在手中把玩,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得他的周身如琉璃般透彻,丰神俊朗,恍若谪仙。 若换作平日,公仪音早被他这般俊美无俦的容颜看呆了去,可今日不同往日,一双玲珑妙目只紧紧盯着秦默手中那簪子,脸上神情又羞又恼。 秦默身子朝后退了退。 公仪音便也起身,拿手去够秦默手中的簪子。不想走得急,脚下一踉跄,猛地扑入了秦默的怀中,鼻子撞上秦默坚硬的胸膛。她忽然眼波一转,计上心来。 “痛”嘴角一撇,公仪音拿手去捂着鼻子处,秀眉微皱,眼中有点点水波轻荡。 秦默一见她撞到了自己,心疼得不得了,忙扶住她的肩膀,半蹲着身子仔仔细细凝视着公仪音的面容,“撞到哪里了?让我看看,都是我不好,不该逗你的。” 一面嘴里柔声劝哄着,一面拿手去将公仪音捂住鼻子的手拨开。 公仪音又撇了撇嘴,眼角处晶莹的泪花跟着溢出来些,娇气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鼻子都快撞断了。” 秦默忙伸手替她轻轻揉着。 公仪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长长睫毛,还有喷洒出的温热呼吸,差点又看呆了去。不过她很快回想起了自己方才的计划,眼帘一垂,余光看到秦默拿着簪子的手正放在自己的腰间,面上是毫无防备的模样。 趁着秦默正专心致志地帮她吹揉,公仪音忽然伸出手,一把从秦默手中将那乌木簪子夺了下来,然后拿着簪子转身就跑。 跑到门口,见身后的秦默似乎没有追上来的动静,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转身朝秦默看去。 秦默果然立在原地没有动,眉目微挑,一脸戏谑的神情,光影打在他的身上,有着灿烂的阳光都无法夺去的光辉。 “你怎么不来追我?”公仪音好奇地看向他问。 秦默唇角微勾,紧紧凝视着公仪音,眼瞳里仿佛流淌着星河,“我都看见了,便是你拿回去也无妨。” 他只那般紧紧看着公仪音,眉眼精致绝伦,眼中的温柔却是情意分明。 公仪音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我我我那日忘了扔了。” 秦默轻笑一声,眉眼间的神色愈发清和。 方才公仪音和他抢夺的那根簪子,正是他们第一次去明月夜查案时,公仪音找秦默借来用来挑开轻絮枕头的那一根乌木簪。 当时秦默随口将簪子送给了公仪音,却优雅无比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公仪音见了只当他是嫌弃那簪子脏了才给自己的,当下便气呼呼地作势将簪子扔了出去。不想最后还是没舍得,悄悄收了起来。 哪里想到今日会被秦默瞧见? 顿时面上羞得满脸通红,不敢直视秦默星光流淌的墨瞳,只支支吾吾地找着原因,心里忍不住怨起阿灵和阿素来,“这两人,怎么把这根簪子带来了!” 她心里头臊得慌,头也越来越低,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脖颈来,呈现出一种优美的弧度,阳光下愈发显得细腻如玉。 秦默的目光在公仪音的脖颈上落了一瞬,很快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阿音,过来。” 公仪音诧异抬了头,见秦默正微笑望着自己,眼角微眯,星眸中泄出一两分水色烟光来。这样的秦默,公仪音从来抵挡不住,脚下迟疑着就要过去,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生生顿住了脚步。 秦默轻轻一勾唇,语声愈发清和温润起来,“乖,过来,我不同你抢了。” 他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对自己尤是如此。 公仪音这才放了心,“蹬蹬蹬”朝秦默跑去,两手拿着簪子被在身后,身子停在秦默面前,仰起小脸看着她,一双小鹿般圆润的眼睛中还偷着些许警惕,“做什么?” 看着她这幅模样,秦默倒有些忍俊不禁起来,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阿音,你那个时候便喜欢我了罢?” 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带着自信满满的笃定。 “我”公仪音想说些什么,只对上秦默那双黑白分明又隐着几分深蓝的眼眸,想好的说辞又却全都说不出口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音节来,“嗯”。 “那么,在那之前,你就喜欢上我了?”秦默微微俯了身子,低沉清和的声音如钟罄之声一般在公仪音耳中不断回荡,带着些似有若无的诱哄之意。 “嗯。”公仪音一不小心又应了下来。 秦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似雪般清雅的容颜,一字一顿道,“早到何时?” “早到第一次见你之时。”公仪音在他这样的口气诱哄下,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旁的事情,脑海中的答案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是的,第一次见他之时。 在前世。 从此,便一眼万年,情根深重。 说完这话,公仪音终于回了神,脑中恢复清明,心里头暗暗庆幸自己没说错什么。她抬了眼眸朝秦默睨去,语带埋怨道,“阿默,你分明知道人家在入延尉寺之前便喜欢你了,今儿怎的还问?” 秦默眼中有一抹极快的异色闪过。 可惜了,差一点他的阿音就要同自己说实话了呢。 “这些话,我便是听一百遍一千遍也不够。”秦默望着公仪音,说得一本正经,眼中脉脉情意分明。 “你”见秦默这些情话张口就来,尽管已经听了一千遍一万遍了,公仪音每次还是忍不住会脸红。怪就怪,秦默这幅样貌生得着实太好了些罢。 这时,门外响起了阿灵清脆的声音,“殿下,秦六郎在院外求见。”秦奕在二房中排行第六,是以阿灵也随着这边的人唤他秦六郎。 公仪音收回心思,睨秦默一眼,走到妆奁前将那乌木簪好生收了,这才出声道,“请他进来吧。”说着,走到门前将房门打了开。 秦奕很快在阿灵的带领下进了院子。 公仪音便同秦默一道迎了出去。 “见过阿兄阿嫂。”秦奕朝着两人恭谨行礼。 “阿弈不必如此客气。”秦默淡淡道。 “不知阿兄阿嫂可准备妥当了?” “可以了,走吧。” 秦奕应一声,前头带路,带着两人往府门处走去。 “今儿我们去哪里逛逛?”一边慢慢走着,公仪音一边好奇问道。 “我想过了,这第一日,便带阿兄和阿嫂去几处这新阳城有名的景点便是,不知阿兄阿嫂觉着如何?”秦奕兴致勃勃望向两人道。 “极好。”公仪音应了,“只不知这新阳城有哪些有名的景点呢?” “青丘喷泉、笠湖十景、狮子石林、沧浪琉亭等。”秦奕一口气说了好几处,公仪音虽未曾听闻,但听名字便知是风景宜人的好去处,抿唇应了,又连道了两声“极好”。 见公仪音兴致高涨,秦奕倒也舒了口气,复又看向秦默道,“阿兄觉得呢?” 秦默宠溺地看一眼公仪音,只道,“你阿嫂喜欢的,我便喜欢。” 秦奕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抹艳羡的神情来,“阿兄阿嫂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啊。” 秦默淡淡地睨她一眼,难得露出一分玩笑之意来,“怎么?看阿弈这模样,春天到了,你似乎思春了罢?我看你也到了合适的年纪了,家中可有在替你相看合适的人家?” 听得秦默将话题转到自己的亲事上来,饶是秦奕是爽朗的性子,这会子也忍不住红了脸。微垂了头道,“相看了几户人家,只还没找到合适的。” “不着急,慢慢来便是。”公仪音忙出声宽慰,“到时候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呢。” 秦奕抬头朝她灿然一笑,“那便承阿嫂吉言了。” 眼见着快要到府门处了,远远便瞧见一人带着女婢往这边而来。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秦筝。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碰到秦筝,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秦奕自然也看到了秦筝,又见秦筝似乎正朝他们走来,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看向秦默和公仪音道,“阿筝似乎有事找我,烦请阿兄阿嫂稍等片刻。” 秦默没有出声,只淡淡点了点头。 这时,秦筝已带了女婢行到了二人跟前,盈盈朝几人一福行了礼。 “阿筝,你是来找我的吗?”秦奕开口问道。 “是”秦筝犹豫了一下方道,又看一眼公仪音和秦默,微有些怯生生道,“母亲说今日阿兄带着九兄和九嫂要出去游玩,怕阿兄招待不周,见我无事,便叫我叫我来找阿兄,看能不能同阿兄一道陪着九兄九嫂出去逛逛。” 因秦府人口众多,因此排行只照着各房子弟的排序来。 建邺的秦家倒还好,左右只秦氏宗主那一房,下头的各辈子弟的排行都是一起的。天水郡这边因有二房和三房两房,平日里若有排行相同的郎君,便按东府西府区分。 倒好在两边都无排行第九之人,是以秦筝便只按着秦默的排行叫他九兄了。 秦奕不敢应下,他不过是作陪之人,正主还是秦默和公仪音两位呢,这两位都没说话,他哪敢吭声? 这般想着,便小心翼翼地拿眼去觑秦默。 秦默却依旧不应声,面上神情凉淡如水,也看不出心里头想些什么。 秦奕没法子,只得又去看公仪音。 母亲的心思他懂,自家妹妹的心思他也懂,不过是想着同阿兄阿嫂搞好些关系,回头祖父再说起带妹妹入京之事时,阿兄阿嫂能应下来。 只是也不知这二位是如何想的。 他的目光朝公仪音望去,却见公仪音依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神情,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秦筝。 见两位都不出声,秦奕没了法子,只得试探着看向公仪音和秦默道,“不知阿兄阿嫂觉得可还方便?阿筝对这新阳城各处典故比我还熟悉,有她去的话,阿兄阿嫂定然能玩得更尽兴些。” 虽然秦奕心底觉得母亲和妹妹有些心急了,但到底是自己的亲人,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帮着她说几句话的。 秦筝忙点了点头。 公仪音沉默半晌,终于清和一笑地开了口,“有何不可?阿筝既然有空,那便一道出去逛逛吧。不然也辜负了婶母一片好意不是?你说呢,阿默?” 她语笑盈盈地看向秦默,只一双琉璃剪瞳中神色看不真切。 “那便一起吧。”秦默自然不会驳了公仪音的话,扫一眼秦筝,淡淡开了口。 秦筝面上一喜。 秦奕亦是松了口气,忙道,“那走吧。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秦筝便看向身后两名女婢,吩咐了几句,自打发她们回去了,自己跟在秦奕和秦默公仪音身后一道出了府。 好在秦奕安排的车辇颇为宽敞,便是加了秦筝一人也不显拥挤。 牛车成半开放式的格局,公仪音和秦默坐一侧,秦筝和秦奕坐在他们对面。待几人坐稳,牛车缓缓行驶起来。 “我们先去哪里?”公仪音看着窗外缓缓流过的街旁景致,一脸兴味盎然。 “先去那青丘喷泉如何?”秦奕询问道。 公仪音笑笑,“阿弈安排便是。” 秦奕便应一声,吩咐外头驭车的仆从先往那青丘喷泉去了。 “这青丘喷泉可有何由来?缘何能成为新阳一景?”公仪音好奇道。 秦奕刚要说话,忽然想起一旁的秦筝,想着给她创造个机会,便将问题抛给了她,“阿筝应该很清楚吧,不如你跟阿嫂解释一下如何?” 秦筝忙应了,朝公仪音清柔地笑笑,不急不缓开了口,“青丘乃新阳城阊门外西北处的一座小山丘。山上岩秀壑幽,曲涧潺援,路若绝而复通,石将颓而又缀,其间掩映着几处清泉,水质清甘味美,池泉清冷,修篁掩映,景色十分秀丽。”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语速适中,说话间又条理分明,倒也不惹人厌。公仪音听完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还真有几分意思。”说话间,公仪音双手优雅地交握放于膝上,笑得眉眼弯弯,平添一股婉转妩媚。 便是秦筝这样的美人儿见了,心中亦是自愧不如,不由暗自慨叹两句。难怪九兄为了她不惜得罪宗主,这样的美人儿,又是那样的身份,谁不爱? 这般想着,再想想自己,原本以为自己的容貌在新阳城已是拔尖,如今见到了重华帝姬,才知道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时间不免自怨自艾起来。 正怔忡间,听得公仪音清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剩下的几景,阿筝不妨也同我说说如何?” 秦筝愣一下,赶紧应了,收回飘远的思绪,定了定神道,“当然可以。”说着,便绘声绘色地介绍起方才秦奕提到的那几处景致来。 原来那狮子石林是当地一处富商家的私人园林,富商热情好客,将园子开放了给众人观看,因园内林有竹万,竹下多怪石,状如狮子者而得名。 秦筝说完狮子石林,接着又介绍了笠湖十景和沧浪琉亭两处景致,皆是各有千秋,不一而足。 公仪音听了,侧头想了一会,看向秦默道,“阿默,我都觉得这狮子石林和沧浪琉亭并无什么稀奇的,倒是这笠湖十景,我瞧着颇有几分意趣,我看我们第二个目的地,不如就去那儿吧,你觉得如何?” ------题外话------ 明天有个重要人物粗来 第270章 神秘男子再现 秦默抬头看向秦奕,“从青丘喷泉去笠湖十景,可还方便?” “方便的。”秦奕点点头,“从青丘喷泉可以直接去笠湖,坐车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那好。那去完青丘喷泉后就往笠湖去吧。”秦默淡淡道。 秦奕自然没有异议,点头应下。于是,几人下午的行程便这么定了下来。 公仪音这是第一次来江南之地,是以看四周任何人事都觉得颇为新奇,遂转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明澈的眼眸中是兴致勃勃的神色。 秦默偶尔也看一眼窗外,但更多的时候,是带着温暖的笑意凝视着公仪音,神情温润,退去了惯常的清冷。 秦筝微有些局促地坐在他们对面,偶尔抬头看一眼秦默的面上神情,眼中飘过一丝艳羡的神色。 对面的两人并肩而坐,眉目缱绻。公仪音偶尔看到外面有意思的东西,便会兴奋地叫了秦默一道观看,秦默就会微笑着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然后温柔地同公仪音说着什么。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模样。 两人俱是绝色的容颜,清泠的气质,端的是天作之和,恍如神仙璧人。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似身披琉璃,散发着通透的微光。 想到两人的琴瑟和鸣,再想到自己毫无着落的亲事,秦筝垂了眉眼,眸底有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 似感到秦筝的不自在,秦奕想了想,抬目看向对面的秦默和公仪音,慢慢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些日子新阳的天气都不错,云朗风清,阿兄阿嫂来得正是时候呢。” 公仪音回头朝他笑笑,点头附和,“是呀,春日的景致又最是美丽,怪道古人有烟花三月下江南的说法。今儿一见,果然是江南好风景啊!”她语带慨叹,看一眼窗外一闪而过的众生百态,感叹道,“便是路边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景致,都别有几分趣味呢。” “阿嫂和阿兄此次预备在新阳待多久呢?若是喜欢这里,不如多待几天如何?”秦奕笑着看向公仪音道。 “是呀。”好不容易能插上话了,秦筝忙点点头,开口附和。 公仪音抿唇笑笑,看向秦默。 秦默接过话头,“此次来主要是带阿音来见见大家,京里还有些事等着我们去处理,所以应该待不了太久。待这这阵子忙的时候过去了,再来新阳看你们。” 秦奕也知道秦默和公仪音都是忙人,自然不可能在新阳待太久,方才之语也不过带了几分客气,因而只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有心让秦筝在公仪音和秦默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所以便捡了些秦筝能擅长的话题来讲,譬如城里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城中某一处景观又有什么样的历史典故。 诸如此类,因秦筝年纪还小,加之家里又宠着,素日也喜这些吃喝玩乐之事,是以讲得头头是道。 如此一来,原先车厢内尴尬的气氛总算变得融洽起来。 公仪音对秦筝谈不上讨厌,此时见她口齿伶俐,说话倒也落落大方,便收起了一开始的几分冷淡,同秦筝谈笑起来。 几人正津津有味地聊着,忽然,公仪音得背后一凉,似乎有人盯上了自己一般。 她的感觉向来很准。 心中一惊,下意识猛地转头朝车外看去。 却只看见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眼扫去,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公仪音狐疑地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些不解。 方才她明明感到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的,怎么转头就找不到人了? 见公仪音面色有异,秦默也微敛了笑意朝她望去,凝了眉眼问道,“阿音,怎么了?” 公仪音狐疑不解地摇摇头,“没什么,我方才似乎觉得有人在后面看我,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说完,朝几人笑笑,示意他们别放在心上。 秦奕掀开车帘子四处瞧了瞧,却没见什么,遂收回头宽慰道,“许是有百姓见阿嫂容貌极好,遂多看了几眼吧?” 公仪音勉强笑笑,那话岔过了这处不提。 她不想几人担心,所以没再多说,可秦奕这话她却是不信的。因为她分明就感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浓浓的审视之情,若是普通百姓,眼里该是惊叹才是,怎么会有审视? 一路闲话,行到了青丘。 青丘高仅三十多米,却是绝岩耸壑,气象万千。山上植被茂密,林相丰富,群鸟绕山盘旋,蔚为壮观。其间有三眼最著名的泉水,一眼名三叉泉,泉分三股涌出平地,泉水澄澈清冽。泉的一侧地势较高,依山建了一座凉亭,入凉亭,可俯瞰三叉泉齐齐喷涌而出的场景。 另一眼名为金线泉,泉水周围用乱石砌成了一方池,广袤丈余,泉水乱发其下。泉水澄澈见底,池心南北有金线一道隐起水面,游移偏东,映日凝望,宛如一条金光闪闪的金线浮于水面,故而得名。听秦奕和秦筝说,若是将油滴于水中,则线纹会远去。或者用树枝拨动水面,则线也会不见,水面涟漪止,那金线便又出现在了水中,另天阴亦不见。 好在今日阳光灿烂,那水底的金线在水中十分明显,仿佛游丝一般在水里头游动。 公仪音兴致勃勃看了一会,忽然又觉得后背一凉,方才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又出现了,忙不迭回头望去。 可看到的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仔细扫去并没有发现任何神情异样的人。 公仪音嘟哝了两句,只得悻悻地转了头。 秦默却是一直注意着公仪音这边的动静,见她又猛地一回头,心中明了,微微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阿音,怎么了?又感到有人在看你了吗?” 公仪音蹙了眉尖点点头,抬头看向秦默道,“难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秦默面露沉吟之色,眼神微微一凝,唇似乎张了张。 公仪音知道秦默是在传音入密给暗中跟着他们的暗卫,便也不多说,假意看着那处泉水出神,实则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借以麻痹跟踪他们之人。 片刻,秦默牵着她的手动了动,示意她已经吩咐下去让后头的暗卫盯紧些了。 公仪音这才微微舒口气。 正好这时,走在前头的秦奕和秦筝回头朝他们看来,笑着道,“阿兄阿嫂,快来,我们去看看下一处杜康泉吧。” 顺着人流往西走,一眼清澈透亮的泉水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茂林修竹间水流潺潺。 这眼杜康泉与前两眼泉水相比,外观上并无甚特别之处,然若风过,会带来隐隐的甘醇酒香,故名杜康泉。 秦奕鞠了捧水尝了尝,又回头笑着朝公仪音和秦默示意道,“阿兄阿嫂也可以尝尝,十分清冽甘美。” 秦默先鞠了一捧泉水给公仪音尝了,自己也喝了一口。 “如何?”秦奕眸眼晶亮地望着他们。 “好甜。”公仪音笑弯了眉眼,眼中的水波似比那泉水还要清透几分。 秦奕便也咧开了嘴,笑得澄澈。 又在青丘上逛了一会,几人便顺着人流下了山,取道往笠湖而去。 笠湖位于平阳城以西,三面环山,四季景致分明。 到了笠湖,几人下了车,吩咐仆从先去泊车,四人则自行往笠湖处去了。只见湖边遍植垂柳,柳絮纷飞,飘入湖面,水质清浅,溶溶荡荡,风景秀美绝伦。 笠湖十景指的是灵隐禅宗、六和听涛、湖滨晴雨、万松书缘、杨堤金信、。 公仪音他们顺着湖岸走着,只见远处湖光山色,垂柳初绿桃花盛开,湖面薄雾萌萌,显出几分旖旎的柔美气质。 偶有清风徐来,带着清新水汽,沁人心脾。 公仪音难得见到如此秀美的江南好风景,一时看呆了眼去。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湖边人群中一个随着人流缓缓而行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穿着十分普通,头微垂,只露出精致下颚。可不知如何,公仪音却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正盯着那男子看时,他却突然抬了头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嘶”的擦出些许火花,尽管隔得远看得并不真切,可公仪音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那样独特的冰与火交融的气质,她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便是那日在茶馆遇到的神秘男子! 公仪音不由大骇,这人到底是何人?为何竟然会跟踪他们到了天水郡? 那男子显然也没有意料到公仪音能在人群中一眼便扫到了他,神情似微有些紧绷。只被公仪音这般盯着,不敢轻举妄动。 秦默此时正同公仪音说了句什么,见她半晌没回应,忙转了头看来,却只见公仪音杏目圆睁,呆呆地望着某一处,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秦默神情一凛,忙顺着公仪音的目光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却只见攒动的人头,一一扫去,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 “阿音,你看到什么了?”秦默低低出声发问。 公仪音怔怔转头看秦默一眼,对上他焦急的眼眸时,终于回了神,忙朝方才看到的地方望去,“我我看到那人了!” 话音未落,却再度怔住,因为那人刚刚站过的地方早已没有了人影,只有往来不绝的素衣百姓,再无那男子清冷的身影。 公仪音一急,忙四下搜索着,却哪儿也看不到方才那男子了,心中愈发“突突”地跳得厉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底升起。 她直觉觉得那男子对自己没有恶意,可又不明白他为何三番四次的出现在自己的周围。 “那人谁?”秦默握住公仪音的肩膀,示意她看向自己。 公仪音咽了咽口中唾沫,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向秦默沉缓道,“此事说来话长,阿默,我们回府细说。” 见公仪音面色凝重,秦默亦沉了眉眼,点点头叫住了前面的秦筝和秦奕,大致同他们说了下情况。两人虽是意外,但见秦默和公仪音俱是神情凝素,也不敢多说,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原本高高兴兴的游玩便被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给毁了,草草收场。 回到秦府,秦筝和秦奕向两人告辞后离去。 公仪音则与秦默一道往清淮院走去。 两人缓缓走着,秦默看向一旁的公仪音开口问道,“阿音,方才你看到了什么人?” “说实在的,那人我也不认识。”公仪音实话实说。 “那为何你方才的神情那般惊讶?”秦默语带不解。 “因为”公仪音微微压低了嗓音,警惕地看一眼四周,“我曾在建邺见过他。” “什么?”听得公仪音这话,秦默亦是诧异,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难道此人在跟踪公仪音? 想到这里,眉眼间染上几分急色,“阿音,你把详细情况同我说说。” 公仪音点点头,微眯了眼眸回忆起来,“在此之前,我总共见过此人两次,一次是在建邺某间茶楼中,还有一次,是在宇文渊启程回北魏时。”说着,便将当时的详细情况同秦默说了一遍。 秦默听了,沉吟不语,面上是思索的神色。 半晌,他侧头看向公仪音,“阿音,你确定方才所见的那人便是你在建邺见到过的那个男子?” “我确定。”公仪音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我方才虽然没有看清他的相貌,但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就算隔了老远,我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那种气韵和光芒,绝对错不了的。” 见公仪音说得笃定,秦默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之前你说觉得有人在看你的,应该也是这个男子了?”秦默又问。 公仪音颔首应道,“我猜应该就是他。” 说完,抬头一瞧,清淮院已经到了。 她推开院门,从秦默一道进了院子。 阿灵和阿素听到动静忙从房中走出来迎接。“殿下和九郎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我以为你们起码要逛到黄昏呢。”阿音笑吟吟走上来道。 “出了点事,便提前回来了。”公仪音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一面往房间里走去。 见两人面色都不大好,阿灵和阿素识趣地没有多问,给秦默和公仪音上完茶后便拉上房门退了下去。 “阿音能不能详细同我说说那人的特征。”秦默拉着公仪音在窗旁的贵妃榻上坐下,那双通透的眼眸愈发有何,深不见底,似笼了浓雾。 “第一次见他时,他坐在茶馆一角。我也是觉得有人在看我,便四处扫视过去,最后定格在他的身上。他的打扮并无出挑之处,银紫色宽袖大袍,墨发高束,看上去就是普通士族郎君的模样,但容颜极为精致,而且他身上的气韵十分独特,所以在人堆中十分扎眼。” 公仪音喝了口茶,接着往下说,“第二次见他,是与他隔街而望。我在茶楼上目送宇文渊的车队出城,碰巧一抬眼,便看到了那男子站在我对面的茶楼二楼,穿一件银红色窄袖骑装,头发编成数十条小辫子,颇有几分异域风情,看着我似笑非笑。我正待看个仔细,他却突然没了踪影。” 秦默手捧杯盏,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杯壁上敲击着。他思索片刻,看向公仪音道,“你方才数次提到这男子身上的气质不一般,阿音能否说说,是怎么样的不一般法?” 公仪音想了想,斟酌着道,“怎么说呢看他第一眼时,我觉得他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朝气蓬勃,可多看你几眼,却又觉得他的眼底带了太多看不懂的情绪,一如成熟男子的神秘和魅惑。就好像就好像两种完全相反的气质却毫无破绽的融合在了他的身上。” “对了。”她忽又抬头,目光直直望向秦默,“我觉得,他身上那种清冷气质,倒与你有几分相似。” ------题外话------ 美妞们新年快乐哦新的一年一起加油努力! 第271章 闹鬼? 秦默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有出声,眼底一缕惊奇之色。 公仪音有些忧心忡忡,抬目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说这人到底会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现在还很难说。”秦默摇摇头,“为今之计只能看子琴那边能不能查出什么来了。好在天水郡是我们的地盘,倒不怕他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见秦默这般说,公仪音微微定了定心,略带好奇道,“子琴也来了?” “没有,他留在建邺。只是天水郡有很多我们的暗哨,况且新阳城也不大,要查出一个人应该很容易。” 公仪音“哦”了一声,知道自己现在担忧也无济于事,遂定下心来暂且撇过此事不提。 这时,门外传来女婢的通报声。 “进来。”公仪音看向门外淡淡道。 应声而入的正是上次提起香雪园神色有异的那个女婢,她行到公仪音和秦默面前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九郎,二老太爷派人来请,说是关于开宗祠之事请九郎过去商议。” “知道了。”秦默起身,看向公仪音道,“阿音,我先去趟二祖父那边。” 公仪音应了,目送着他离去。 方才那女婢朝公仪音福了一福,转身也欲退下,公仪音却叫住了她。 “等一下!” 那女婢回转了身,恭谨地笑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你过来些。”公仪音朝她招招手。 那女婢依言走近了些,在公仪音面前站定。 “我记得你叫阿朱?”公仪音半倚在窗旁的紫檀美人榻上,神情有些懒惫,淡淡地看着她。 那女婢忙道,“是的,婢子正是叫阿朱。” “昨夜是你说那出现骚乱的地方是香雪园的?”公仪音不紧不慢接着道。 听到香雪园这三个字,那女婢的眼神有些闪躲,头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似在避开公仪音打量的眼光,嘴里结结巴巴道,“婢子当时没有看得真切,许是许是看岔了也说不定。” 见阿朱这种神情,公仪音愈发确定她心中有鬼了。她端起一旁高几上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面容在袅袅升起的白烟后有些模糊,却只不说话。 见公仪音说完那话便没了下文,阿朱心中愈发忐忑起来,战战兢兢试探地抬了头看向公仪音,却只看见她玲珑精致的眉目在白雾后显出几分不真实来,只那容颜,却愈发美得心惊起来。 阿朱不敢多看,慌忙又垂了头。 公仪音不紧不慢喝了几口茶水,这才将茶盏置于一旁,复又抬了眼朝愈发忐忑的阿朱看去。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背微躬,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足以说明她的内心现在很不平静。 公仪音看了她一瞬,忽又凉淡开了口,“香雪园是个什么地方?”她犀利和寒凉的眼神紧紧定在阿朱面上,眼底的明澈仿佛能洞察人心。 阿朱的肩膀一抖,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回殿下的话,香雪园就是府中一个普通的院子,没有什么特别的。” “谁住在里面?”公仪音又问。 “没没有人了。”阿朱头埋得愈发低了。 公仪音眼中划过一抹异色,远山般青黛的眉尖也蹙了起来。阿朱说的是“没有人了”而不是“没有人”,那么,她潜意识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香雪园曾经住过人,只是现在荒废了而已,这也与她从日从秦默处打探得到消息是一致的。 想到这里,公仪音微微坐直了身子,清透如雪的目光直直看向阿朱,“你的意思是,现在里面没有住人了,那以前呢?” 见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阿朱的神情愈发慌张起来,忙不迭道,“女婢也不清楚,只听说里面曾经住过人,后来不知为何园子就荒废了。” “你既然不清楚,为何提到香雪园时总这般紧张?”公仪音冷冷问道。 阿朱紧咬了下唇,却不出声,面上神情焦灼中带了些犹豫。 公仪音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些动摇了,只是还差些火候,既然如此,自己就再来推一把。 她手一拂,只听得“啪”的一声,方才被她放在茶几上的那个茶盏应声落地,在阿朱面前碎裂开来,细碎的瓷片渣溅到阿朱的脚背上,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忙不迭跪地求饶,“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外后的阿素闻声赶了过来,见公仪音面有怒色地坐在榻上,身前还跪着一脸惶恐不安的阿朱,地上碎了一地的瓷器渣子,茶水也流了一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阿素忙上前来,“殿下,您没事吧?” 公仪音看她一眼,冲她眨了眨眼,然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阿朱。 阿朱素来是个伶俐的,虽不知公仪音方才为何发怒,但瞧见眼前这情形,心里头大概也明白怕是殿下想给阿朱一个下马威。想了想,又柔声劝道,“殿下息怒,保重身体要紧,何必为了这等人生气了。您要是看不惯啊,大可直接将她打发出去。难道秦家还会为了一个你女婢拂了您的意不成?” 她说得云淡风轻,阿朱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秦家不比其他家,百年诗礼簪缨之族,上至各房主子,下至仆从女婢,举止言行都是有规矩的,是以从来不会出现苛刻下人的情况,大家都说,能入秦家做仆人,那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她被撵出去了,还能不能找到秦家这么好的主家另说,只人家一听是被秦家赶出来的就不大会要她了。 阿朱知道阿素说得对,只要殿下开了口,秦家是断不会拂了殿下的面子的。 想到这,忙深吸一口气,跪行到公仪音跟前,哭泣着朝公仪音求情道,“殿下息怒!婢子知错了,只求不要将婢子赶出去。” 她哭得声泪俱下,虽然知道她一半是演给自己看的,公仪音还是对她这般逼真的“演技”感到叹服。 清了清嗓子,凉淡瞥她一眼,“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关于香雪园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阿朱哪里还敢说不,忙不迭点头应了,“是,女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起来说话。” 阿朱感激地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公仪音却不让她即刻开口,有意晾她一晾,只看向阿素道,“先让人进来将这里打扫干净了。” 阿素应了,很快唤了人进来将地上收拾干净了。 公仪音这才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阿朱,淡淡开口道,“你可以说了。” 阿朱点点头,迟疑地开了口,“婢子是几个月前来的秦府,所以那香雪园中曾经住的是什么人,婢子当真不知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见她这般吞吞吐吐,公仪音不耐地皱了皱眉头。 “只是因香雪园曾经闹过鬼,所以园子被封了起来,上头明令任何人进入,也不允许任何人在府中谈起。那日婢子不小心说漏了嘴,怕传到上面的主子耳朵里,这才推说不知道的。”阿朱颤颤巍巍说来,眼中仍有几丝害怕。 公仪音陷入沉思。 闹鬼?上次二老太爷派来的仆从也是说有个女婢不小心撞到了没打灯笼的巡查仆从,以为是鬼,这才尖叫出声。 怎么一件两件事全都逃不开一个“鬼”字? “怎么个闹鬼法?”公仪音又问。 “婢子没有见过,只是听人说,那圆子里一到入夜便会响起呜呜咽咽的悲鸣声,就像是女子在深夜里哭泣一般。还有人从那墙上开的漏窗中看到院子里有白衣黑发的女鬼飘来飘去。”阿朱压低了嗓音说来,瞳孔张大,语气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显然对此事坚信不疑。 哭泣声?女鬼? 公仪音听着她这荒唐的解释,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朱抬头看一眼公仪音面上神情,知道她并不大相信,又低了头道,“婢子知道殿下并不相信这些,只是这件事府里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您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别人。” “你说的这闹鬼,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听说是在婢子进来一个多月前,那就是大概四个月前吧。”阿朱回道。 “与你一起的那三个女婢,可知道那园子从前是何人住的?”公仪音沉吟了片刻,又问。 阿朱摇摇头,“她们进府里比婢子更晚,自然也不知道的。” 公仪音垂下眼帘,眼角微微一动。 照理说,她和秦默算得上是秦府的贵客,府里派来服侍他们人定会找那稳妥的旧仆才是,怎么会给他们安排四个新入府的女婢? 这么一想,心中愈发存了疑,看向阿朱又问,“现在东府里是谁当家?” “是二夫人。” 阿朱口中的二夫人,就是秦彦瑾的夫人,秦奕和秦筝的母亲,那位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孔氏了。 “这么说你们被分来清淮院,也是二夫人分派的?” 阿朱点点头,也不似方才那般紧张了,眉眼间露出一抹得色,“是的,当时还是二夫人亲自来挑的人,说是要选些聪明伶俐的给殿下和九郎用。” “好了,你先下去吧。今日我问你的事情,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婢子明白。”阿朱舒一口气,忙不迭应了,行礼后又退了下去。 见阿朱走了,阿素走上去将门合上,又走到公仪音身旁,缓缓开口道,“殿下您这是?” “昨日我见阿朱提到香雪园时面色有异,知道她怕是隐瞒了什么,所以今日特意找她来问了问。果然不出我所料,这里头的确有猫腻。”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昨日那声尖叫,压根就不是撞见了什么没打灯笼的仆从才发出的,而是极有可能又有胆小的女婢看到了那园中的“女鬼”。 那么派这些新入府的女婢来清淮院,也是为了不让这些事传到自己和秦默耳朵里咯? 这秦府里的人到底在隐瞒什么?又有哪些是知情人? 公仪音半倚在美人榻上,一时间有些一筹莫展。 窗外的阳光洒在翠纱窗上,投射出明媚的光斑,窗框上繁复的花纹在一片金光璀璨出显得愈加精致起来。 公仪音定定地盯着那花纹处出神,直觉得心思也如这繁复的花纹一般,缠绕纠结,理不出头绪。 先是神秘男子,再来一个闹鬼说,看来此次天水之行,注定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和简单。 阿素见她又不说话了,只呆呆地望着一处出神,知道她心中定然在思忖着什么,也识趣地不再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秦默从前院回来了。 听到院子里的行礼声和脚步声,公仪音回过神来,忙从榻上起身,趿上木屐,“蹬蹬蹬”朝外头迎去。 “阿默!” 秦默抬头,便瞧见从房间急急忙忙朝他奔来的公仪音。因着回了家,便换了套家常衣衫,只松松穿一件鹅黄金丝海棠花纹交衽长裙,外头罩一件月牙白妆纱氅衣,眉眼间几分灵动,几分娇柔。圆润明亮的杏眼直直向他看来,那样缱绻的神色,直把秦默心中看软了去。 他快步上前,扶住迎上前来的公仪音,嘴里柔声道,“阿音,你慢些跑。”一面往她脚上的高齿木屐望去,“你趿着木屐呢,小心绊倒了。” 公仪音将木屐往裙摆里收了收,圆润小巧的脚趾头动了动,十分的颜色与可爱,秦默的喉结不由动了动。 “二祖父那边有什么事吗?”公仪音一边挽着秦默往屋里走,一边好奇地侧头望去。 秦默点点头,“开宗祠拜祭祖宗的吉日定下来了,就在大后日。二祖父让我们提前准备好。” 公仪音“哦”了一声,“倒挺快的。我们要准备什么?” “你不用操心。”秦默朝她柔柔一笑,“我吩咐人去准备便是。” 既如此,公仪音便也没有多问,两人进了房间在榻上坐下,公仪音便把方才从阿朱那里得来的消息说与了秦默听。 秦默听罢,眉头一皱,“闹鬼?” “说是几个月前突然这样的。”公仪音望着秦默精致优美的侧面,一眨不眨道,“阿默,你说那香雪园里,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秦默沉吟片刻,“我让人去查查那香雪园里原本住了什么人。” 因着只是些陈年旧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秦默派去的人很快查清楚前来回禀了。 彼时正好秦默和公仪音刚从前厅用完饭回来,听得人来报,便叫其进来。 进来的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厮,看上去一脸机灵的模样。 “奴才阿苗见过九郎,见过殿下。”那叫做阿苗的小厮朝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秦默看向公仪音,示意她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阿苗便是。 公仪音点点头,看向他道,“起来回话吧。” 阿苗应一声是,垂首恭谨立于一旁等着公仪音的问话。 “那香雪园里头原先住的是什么人?” “回殿下的话,香雪园原住的是二郎主的一个妾室。”阿苗开口回道。 “妾室?什么身份?”公仪音奇道。 “那妾室啊就叫香雪,原本是二郎主身侧贴身服侍的女婢,后来二郎主见她模样性子都好,便收作了房里人,另赐香雪园给她单独居住。” “当时孔氏可进府了?” “并没有。这香雪是在孔氏之前被纳做妾的。” 公仪音知道有的士族子弟娶妻之前都会放一两个女婢在房中,只做充当男女之事上的教导之用,这香雪怕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才被收作了房里人。否则,未娶妻先纳妾,二老太爷那里缘何会同意? 她点点头,示意阿苗接着往下说。 “不知道您知不知道,虽然香雪在当家主母进门之前便被抬了妾,但按照规矩,只能在当家主母生下嫡子之后才能被允许怀孕的。当时香雪每次事后都有吃避子汤,可不知为何,竟然还是怀上了!” 第274章 受惊病倒 孔氏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 这一刻,她都无法分辨方才出现在窗户上的那张清晰的脸,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方才真真发生的事!可是那种恐怖的感觉,直到现在都盘亘在心里无法散去。 她跌跌撞撞起身将床榻旁的烛火点燃,然后端着烛台,踉踉跄跄朝窗台走去。路上一不小心将长几上搁着的香炉打翻在地,发出“哐啷”一声声响,里头的香料烟灰洒落一地。 孔氏却看都不曾回头看一眼,依旧拖着疲软无力的身子朝窗边走去。 门外的芳若却是急坏了。 她既得不到孔氏的回应,又听得房间有“当啷”之声传来,一时不知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陆陆续续有被吵醒的小女婢从两侧耳房探出头来。 有人就着月光,揉着惺忪的眼眶走上前来,不解地问道,“芳若阿姊,发生何事了?”一面往紧闭的房门看去,“我怎么听到夫人房中有什么动静?” 芳若将手中烛台往那女婢手中一放,咬咬牙,狠下了心退后两步。 只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撞了开来。 芳若跌跌撞撞进了房间,嘴里焦急地叫道,“夫人,夫人您在哪里?”目光一扫,很快锁定在窗前的孔氏身上。 只见她手中举着盏烛台,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正呆呆地站在窗前。身前的窗户大敞,夜晚的冷风不断从外面灌了进来,吹起孔氏鬓旁的发丝,也吹得她面色一片死灰般的苍白,眼中的瞳孔仿佛失了焦距,只愣愣地盯着窗外无边的夜色。 芳若急急走到孔氏身侧,一面接过她的烛台,一面去关那窗户。碰到孔氏的指尖时,一阵凉意从她指尖传来,不由心中一惊,抬目看向孔氏,“夫人,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见孔氏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窗外,芳若心下一急,赶忙关了窗,又拉着孔氏到了榻前坐下,慌忙捡起地上的外衣给她披上。 “夫人,您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见孔氏一直一言不发,面上又是一脸呆滞的神情,忍不住心急起来。 孔氏终于幽幽回转了神,心里,却依旧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看着面前的芳若。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仿佛又恢复了一丝气力。 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哪怕对芳若也不能!这个秘密,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 想到这里,看一眼窗外黑黝黝的月色,渐渐回了神思,一咬牙看向芳若道,“没什么,只是又做噩梦了而已。你出去吧,我要歇着了。” 芳若虽十分不放心,但见孔氏坚持,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走之前,又照孔氏的要求将烛火给挑亮了些。 这一夜,孔氏和衣在房中坐到了天明。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她看着那烛台中的蜡烛渐渐燃尽,那火苗跳了跳,终于还是灭了,烛芯处燃起一缕青烟。 孔氏只觉得脑中嗡嗡一片,双目一闭,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地倒在了榻上。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芳若带着两个小女婢前来伺候孔氏梳洗。 举手敲了几下门,房中却没人应。 芳若颇有些奇怪,往常这个时候,夫人该早早就起了才是,怎的今日竟没有任何反应?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想了想,试探着伸手推了推房门。 没想到,这一推房门便开来。想来昨夜她走后,夫人并未将门锁上。 芳若一面口中叫着夫人,一面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和衣歪躺在榻上的孔氏。 芳若脸色一变,急急忙忙走上前去,却发现孔氏身上只披了件昨日她给她披上的外套,不省人事地歪在榻上,面上一片惨白之色。 她心急地去拉孔氏的手。 触手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 芳若忍不住一惊,抖抖索索地伸手在孔氏鼻子底下一探。 还好,还有气。 芳若暗暗舒了口气,可一见孔氏这模样,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急急忙忙对着身后跟进来的女婢道,“快,快去请大夫来!就说夫人病了!” 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此时的清淮院。 公仪音也起了身,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几前让阿素替她梳发挽髻。 这时,将盥洗用具送出去的阿灵挑帘又进得房中,见秦默正在另一侧的书房里,忙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屏风走到里间,面上是兴致勃勃的神情。 公仪音此时正挑了支簪子往发髻上插,正好从铜镜中见到阿灵的神情,不由一笑,打趣道,“阿灵,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这般笑容满面的。” 阿灵走到公仪音身侧,微微压低了嗓音道,“殿下,倒不是什么喜事,而是方才出去听小女婢们说了件奇事。” “哦?”公仪音转头朝她看去,眼里一抹兴味,“什么奇事?” “听说孔氏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然病了,清芷园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呢。”阿灵神神秘秘道。 “病了?”公仪音心下生奇,眼波不由转了转,心道,这么一说,昨儿见到那孔氏时,她的气色的确不大好,只不知因何事病了? “你可知是何原因?”公仪音随口问道。 她本不报希望,不想阿灵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嗓音道,“听说是被吓的” “被吓的?”公仪音正在挑选耳环的手一顿,狐疑地抬目看向阿灵,“被什么吓的。” 阿灵一双玲珑大眼瞪得老大,眼中闪现出一丝害怕之情来,“听人说,是被鬼吓的。” 公仪音愣了愣,忽而扑哧一笑,拿手指一戳她的眉心,嘴里啐道,“你个小妮子,什么时候也信起这种胡话来了。” 阿灵委屈地撇撇嘴,“那些女婢们都传得有声有色有模有样的,由不得婢子不信。” 阿素在一旁帮着挑好了耳环递给公仪音,看向阿灵打趣道,“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阿灵啊,她胆子小得很,随便听到些什么以讹传讹的事,也就信了。” “是真的!”见公仪音和阿素都不大信了,阿灵顿时急了,忙忙解释道,“殿下,那些人真的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婢子可半点没有夸大。” 公仪音拿起阿素递来的那对赤金白玉滴珠耳坠,起身走到窗旁的美人榻上坐下,然后勾了唇角看下阿灵,戏谑道,“如此,你便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绘声绘色法来。” 阿灵应一声,上前几步走到公仪音身侧,嘴里神神秘秘道,“那些人说,这两日,孔氏的房里经常莫名其妙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那孔氏的贴身女婢芳若进去一看,却见孔氏披头散发地站在窗旁,一脸撞了鬼的模样。” 公仪音忍俊不禁,不由打趣道,“你倒同我细细说说,这一脸撞了鬼的模样是什么模样?” “殿下!”见公仪音语带玩笑之意,阿灵忍不住跺了跺脚,口里道,“殿下,人家是认真的,您偏生要来取笑婢子。” 公仪音以袖掩面笑了几声,这才清了清嗓子,瞥一眼小脸涨得通红的阿灵道,“好了,我不笑了,你再说仔细些。” 阿灵这才应一声,又绘声绘色说了起来,“听人说,那芳若进去之后,只看得孔氏一副七魂失了八魄的模样,眼睛里都没了光彩。芳若唤了几声,倒也渐渐回了神,但面色仍不大好,只说是梦靥了。芳若见她模样不大对劲,本想请大夫,可孔氏却怎么着也不允,只打发芳若出去了。等到芳若早上准备伺候孔氏梳洗的时候,却发现孔氏歪着身子倒在了榻上,顿时吓坏了,忙打发人去请大夫。这不,清芷院那边现在正手忙脚乱着呢。” 公仪音听了,不由皱了皱眉,看向阿灵狐疑道,“怎么?这孔氏晚上是一个人睡的?二郎主呢?” “听说孔氏这几日来月信了,身子不大爽利,二郎主这几天夜里都宿在书房呢。” 这倒是难怪了。 公仪音点点头,余光正瞟到秦默从屏风后拐进了里间,抬目看向他道,“阿默,方才听阿灵说,孔氏病了。” 秦默眉一挑,略有些狐疑,“好好地怎么病了?可知是何缘故?” 公仪音便把方才从阿灵那里听到的消息向秦默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听完公仪音的话,秦默的眉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公仪音见状,看向一旁的阿灵阿素道,“你们先下去传饭吧。” 两人应了,行礼退了下去。 待阿灵阿素走了,公仪音看向秦默,“阿默在想什么?” 秦默面带沉吟之色,“我在想,先是说香雪园闹鬼,这会子清芷院也闹起了鬼,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公仪音点点头,附和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我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应该有什么联系才是。你想,我昨日就香雪园一事试探孔氏之时,她的面色就不大好。我想,她或许隐瞒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只是我一事不明” 秦默抬目看向她,温声道,“何事?” “为何这几件事偏偏是我们来了这里后才发生的?” 秦默眼中有流光微闪,沉吟着看向公仪音,“阿音的意思是,这些事情,是有人刻意让我们看到的?” “我不能肯定,但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关联。”她沉默片刻,抬头看向秦默道,“阿默,既然孔氏病了,作为晚辈,自然是要去探望一番的。你觉得呢?” 秦默看着公仪音熠熠生辉的眼眸,对她心中所想明白得很,缓步走到公仪音身旁坐下,幽幽的寒竹香在公仪音鼻端蔓延,说不出的清新怡人。 “看来阿音是想查清楚这件事了?”他眼中带着宠溺的神色,看着公仪音淡淡问道。 公仪音略有些心虚地笑笑,“我始终觉得这里头有什么猫腻。若是不搞清楚,心里头老像有个小爪子在抓挠着,总不得安生。”她生怕秦默不同意,忙仰起小脸巴巴又补了一句,“我就是去看看,再随口问问,若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也不会强求的。” 看着她琳琅杏目中湿润润的神情,秦默忍不住失笑,温和道,“你既然这么有兴趣,那便去吧。只一点,如果发现了什么,千万不要自己逞强,回来说与我听后再做打算。如何?” 公仪音自然是捣蒜般忙不迭点头应了。 “那我去了?”公仪音向来是急性子,“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看向秦默试探道。 秦默忍不住失笑,拉住她的手道,“急什么?好歹用过早饭再去也不迟啊?这般巴巴地跑过去,人家难道不会心生怀疑?”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一笑,呐呐应了。 阿灵和阿素很快领人摆好了饭,过来请公仪音和秦默。 两人一起用了饭,又略略歇了会,公仪音再坐不住了,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正在慢条斯理喝茶的秦默。 “罢了。”秦默放下茶盏,看向公仪音道,“看你也是坐不住的模样,你去吧,小心些。” 公仪音欢快应了,起身叫了阿灵阿素。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阿灵和阿素一脸不解。 “孔氏不是病了么?”公仪音看阿灵一眼,眼中一抹灵动的狡黠,“我们去看看她。” 来到清芷院的时候,院子里头静悄悄的,一声咳嗽声也不闻。 有在院中急急穿梭的女婢见公仪音过来,忙向她行礼。 “你们夫人可好些了?”公仪音问。 “刚刚服过药,正在里间休息呢。”一名女婢回道。 “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过来看看夫人。” 那女婢应了,急急进到了屋内。 很快她又从屋里头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较面熟的女婢,正是那日在花园碰到孔氏时跟在她身后的,似乎是孔氏的贴身女婢,唤作芳若的。 那芳若行到公仪音跟前,盈盈一礼道,“婢子见过殿下。” “你们夫人可好些了?” “夫人刚服过药,觉得好些了。殿下请跟婢子来。”芳若说着,引着公仪音往孔氏的房间里走去。 进了房间,公仪音就闻到了一股药味,细细闻了闻,大致能分辨出几种药材来,都是些安神之药,看来孔氏的确是吓着。只是不知,她到底是被什么吓到的呢? 芳若打起水晶帘子,迎得公仪音到了里间。 里间的药味更重了些,只是在这浓郁的药味中,公仪音似还闻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 她目光一扫,在窗台一角见到了一个鎏金瑞脑香炉,只是并未见轻烟溢出,想来这会子里头没有燃香。那这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从何而来?而且这香味似也有几分古怪。 公仪音朝床榻上望去,见孔氏在芳若的搀扶下挣扎着欲坐起身,忙上前两步按住道,“婶母别忙,好生躺着罢。” 孔氏这才又虚弱地躺了下去。 公仪音面露关切之色,看着孔氏苍白的脸色道,“昨儿见婶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病了呢?” “正是病来如山倒啊。”孔氏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虚弱道,只是眼中闪过一抹疑色,“殿下的消息倒是灵通。”这是说她这么快得了消息赶来之事了。 公仪音笑笑,“正巧我身边的女婢见有人请了大夫进府,一问才知道是婶母病了,便想着来看看。”公仪音随口解释了两句,看向一旁的空药碗,“婶母这是刚喝过药了?” 芳若接过话头道,“回殿下,是的,夫人刚刚喝了药。” 公仪音示意阿素将那药碗拿来,然后放在鼻端嗅了嗅,微微蹙了眉头看向孔氏道,“我看婶母这药里头加了好几位安神压惊的药材,婶母这是受惊吓了?” 听到公仪音的话,孔氏的神情一僵,便是一旁的芳若,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殿下殿下怎知这药里?” 孔氏好不容易才压下眼底的惊诧之情,眉间一抹异色闪光,微眯了眸光看向公仪音道,“没想到殿下竟然对药理也有研究?” 第272章 夜半鬼敲窗 这个阿苗口齿伶俐,说得是绘声绘色,倒把公仪音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只瞪大眼睛瞧着阿苗,听到他说到这里,忙问,“然后呢?” “这个香雪虽然瞧上去文文弱弱的,但也却是个有主意的。她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心中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上天居然给了她一个孩子,忧的是若是叫人知道了,这个孩子定然保不住。于是她也不声张,每日只照常服侍二郎主,平日里穿着打扮也只往宽松处打扮。如此这般,竟然瞒了三四个多月!” 阿苗瞅公仪音一眼,见她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面上是聚精会神的神色,不由更加来劲了,咽了咽唾沫接着道,“后来肚子大了实在瞒不住了,这才闹将出来。二老太爷知道后勃然大怒,定要让香雪将这孩子打掉。好在当时二老太君还在,老太君是个心善向佛之人,见孩子都三四个月了,也算是条小生命了,便出面将二老太爷劝住,也同意香雪将孩子生下来。” 说到这里,他叹一口气,“见孩子保住了,香雪以为自己总算苦尽甘来,谁曾想,分娩当日她竟然难产,不仅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死胎,她自己也撒手西去。” “死胎?”公仪音吃了一惊。 阿苗点点头,“可惜了,也是个小郎君呢。若是当年不死,这会该同六郎一般大了吧。”他口中的六郎,自然指的就是秦奕了。 公仪音不由生奇,眉目一挑,看向阿苗道,“这却是为何?” 听公仪音发问,阿苗露出一丝神秘兮兮的神情,道,“您却是不知道,这说来也巧,当时正好闹出了孔氏那桩事,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君当时不是允许孔氏在府中待产么?可巧,两人的分娩日竟然是同一日!” 公仪音心中一突。 竟然在同一日分娩?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后来呢?”她直了身子,赶忙问道。 “后来的事想来殿下也都知道了。香雪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二夫人却顺利生下了个男孩儿,于是,二老太爷无法,只得按照先前答应的,同意二郎主娶了二夫人进门。因香雪在香雪园难产,听说二郎主嫌那地儿风水不好,便让人封了那园子,再也不让人进去。原本一直都相安无事的,谁曾想几个月前突然传出了闹鬼的传闻,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阿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公仪音也总算明白了那香雪园背后的故事。 难怪二老太爷和二郎主二夫人他们都不想让自己和秦默知道这事,因这事怎么着也算是家丑了,想来当年行事,也是瞒着建邺的长房那一支的,现在自然不愿意抖落出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问清楚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公仪音便挥挥手让那阿苗先下去了。 阿苗笑着行了礼,告退不提。 “他可靠吗?”公仪音看向秦默问道。 秦默点点头,“放心吧,他是我在这宅子里埋下的暗线之一,人可靠是自然的,还胜在机灵伶俐。这府里头的许多事都是他打探出来告诉我的。” 公仪音这才略略放了心,心思回到了那个香雪身上来。 “阿默,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自然不相信什么闹鬼一说,我看是有人故意想制造出香雪园闹鬼的假相来,为的是警告某些人吧?”秦默淡淡勾一勾唇,眼中流光闪烁。 公仪音看着他这幅嘴角微微上扬的神情,狐疑地盯着秦默道,“阿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秦默微睨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有的事情,到了合适的时机总会浮上水面的。我们只需静静等待便是。” 他面上神情莫测难辨,一时间,公仪音竟不知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纯粹有感而发。 不过他既然说让自己等,那自己等着便是。不管这幕后黑手是何打算,只要还没有达到他的目的,这鬼就一定还会出来。 没想到,果然被秦默言中了。 是夜夜深。 夜空黯淡无星,月亮也躲入了云层中,整个秦府一片昏暗,只有偶尔走过的巡逻仆从手中那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倏尔又隐入黑暗之中。 出了风拂树叶发出的声音,四下一片寂静。 秦府东北一角一座宽阔的院落,屋子里的人已经熟睡,茜纱窗上投下窗外明灭斑驳的树影,一时有些黑影憧憧。 榻上之人睡得正香,双眼紧闭,呼吸均匀。 突然,安静的房中忽的响起“哒哒哒”之声,就像是什么东西扣在窗扉上一般,一下一下,和着林间呼呼而过的风声,显得格外渗人。 榻上的人被这样的响声惊动,朦朦胧胧间睁开睡眼朝窗户处看去。 不想却看见窗户上赫然贴着一张人脸,满脸苍白之色,漆黑的眼珠子里还渗出鲜红的血液来,嘴角一颗鲜明的黑痣。漆黑的夜色中,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显得格外渗人! “啊!” 榻上之人猛地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骇万分地连连朝床榻里面挪去,吓得紧紧闭上双眼,只不住地挥舞著枕头乱叫乱喊。 正在这时,门被人猛地从外推开,紧接着,漆黑的眼前似出现了一片光亮。 榻上之人见似有脚步声传来,声声沉稳,还伴随着女婢焦急的呼喊声,“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睁开眼一瞧,进来的是手中拿着一盏烛台的女婢,眉眼温和,眼中露出关切的神色。她缓缓拿着烛台靠近榻上之人,一面轻声问道,“夫人,发生何事了?婢子方才好像听到了您的尖叫声。” 明亮跳跃的烛火之下,榻上之人的脸被照得通亮。 正是吓得一脸惨白的孔氏。 孔氏似没听到女婢的呼唤声,只猛地扭头朝窗户处望去。 不想,那里却空空如也,哪里还能看见方才紧贴在窗户上的那张惨白的脸?她瞪大了眼睛,一时回不了神。方才那种真实的感觉,绝对不是幻觉!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可要婢子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女婢焦急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孔氏十指手指紧紧攥着被褥,惊魂未定地抬眼朝进来的女婢看去,眼中终于渐渐有了焦距。是芳若,她的贴身女婢。 橘黄色的暖光下,芳若脸上温和的神情给了孔氏莫大的宽慰,她终于渐渐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芳若的手腕,嘴唇急急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夫人,您怎么了?方才奴婢听到了您的尖叫声?发生什么事了?”芳若关切地问道,手腕被孔氏抓得有些生疼,却只淡淡地皱了皱眉头,并不吭声。 “我”孔氏张了张嘴,却终究又闭上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半晌,她缓缓抬了眼,才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 她的脸上,面色依旧苍白,只是眼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带着素有的傲气凝视着眼前的芳若。 芳一眼孔氏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掏出帕子替孔氏细细擦了擦,嘴里温声道,“原来是发了噩梦,夫人不要怕,婢子在这呢。只是婢子看您似乎有些靥着了,要不婢子还是给您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说着,将烛台放在榻旁的高几上,一面转身欲出房门。 “不用!”孔氏厉喝一声,一把抓住了芳若的手腕。 她眼中的神色通红含煞,带着丝丝厉色,直把芳若吓了一跳,犹豫地唤道,“夫夫人?” 孔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松开抓住芳若手腕的手,轻咳一声掩下面上的不自在,只道,“我没什么事,不必去请大夫了,免得又惊动了大家。” 芳若喏喏应一声,不敢多说。 孔氏垂下眼,似十分疲倦的模样,有气无力地摆一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芳若福身应一声是,转身欲走,不想孔氏又在身后叫住了她。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芳若转身恭谨道。 “今日是谁值夜?” “夫人,是婢子。”芳若答道。 “你一直就在睡在隔壁吧?”孔氏又问。 “是的,夫人若有什么事,叫一声婢子便来了。” “好了,你下去吧。”问完这话,孔氏又是一脸疲惫不堪的神情,打发芳若下去了。 芳若应声出了门,又细心地轻轻将房门关上了。 孔氏紧紧盯着烛台上那缕跳跃的火苗,依旧心跳得厉害,仿佛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方才窗子上贴着的那张脸,还有嘴角旁那颗醒目的泪痣,那阴森空洞的目光仿佛一条毒蛇一般,缠上了她的脖子,冰凉而诡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孔氏紧紧抱着被褥,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想法。 窗外风拂树叶,月光从云层中探出些头来,给地上洒上薄薄一层白月光,院子里的景致亮堂了些许。 孔氏呆呆在榻上坐了一会,忽然鼓足勇气,起身下了榻。 她磨磨蹭蹭走到窗旁,战战兢兢伸手将窗户推开,探出身子朝外看去。 院子里月色如水,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异样。她不死心,又低头朝窗台下看了看,除了一些小石子,窗台下也什么都没有。 孔氏悻悻关上了窗,依旧回了榻上。 只那烛台却是再不敢吹灭,任凭它亮着,歪在榻上里侧,脑子里不断回想起某些片段,眉头也越蹙越紧。终于,天光大亮的时候才浅浅入睡。 第二日。 用过早饭,秦默有事出了门,公仪音便带着阿灵阿素在府里头闲逛。 正逛到花园处,忽然瞧见远远走来两人,为首之人正是孔氏,身后跟着一名女婢模样的女子,行色匆匆不知欲往何处去。 因着孔氏的方向正是朝她这边走来,公仪音便也懒得避开,立在原地等她过来。 孔氏行到公仪音跟前,微微一挑眉,道,“殿下。” “二婶母。”公仪音恭恭敬敬行了礼,浅笑着道,“姑母这是往何处去呢?” 孔氏扯出一抹笑意,“去阿弈那里看看。” 公仪音浅笑流光的眼眸在孔氏面上一顿,瞥见她脸上的才苍白和眼底的乌青,不由心中微讶,这孔氏的面色怎的这般难看?难道是昨晚没睡好? 这般想着,自然就问了出来,“婶母气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听到公仪音这问话,孔氏心里没来由的一跳,眼中一抹慌乱闪过,急忙否认道,“没没有许是这几日事多。” 公仪音拉长了语调“哦”一声,“婶母可要保重身子,毕竟,这府里头大大小小事情都还要靠您呢。” 孔氏知道秦筝入京之事少不得还得靠公仪音,是以虽然心里有些急躁,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也笑着道,“多谢殿下关心。” 公仪音笑笑,却是半分没有离开的意思,依旧拉着孔氏继续问东问西。 只因公仪音昨日听了那香雪园之事,总觉得这孔氏身上怕是有什么秘密,所以想借此机会探探她的底。 不过孔氏倒是个警惕的,绕来绕去也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 孔氏心里头焦躁得很,偏生面上还不能显现半分,只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僵硬。 公仪音只做不见,依旧笑盈盈道,“不知婶母去阿弈那里可有要事?” 孔氏僵硬地摇了摇头。 “那太好了!”公仪音眼中一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孔氏道,“自从来了老宅,我还没有好好逛逛这园子呢,本来想去找阿筝的。既然婶母无事,能否请婶母带我逛逛府里头?当然了,婶母若是有事便算了。” 孔氏眼角一跳,下意识就想拒绝。 不想突然觉得身后的芳若悄悄拉了自己一下,似在提醒自己不能得罪了公仪音去。 她无奈,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应了。 公仪音只当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亲亲热热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嘴里叫得愈发甜了起来,“婶母可真好!我从小母妃就去世了,见到婶母真是一见如故呢。” “能得殿下亲近,自然是我的荣幸。”孔氏打起了精神回道。 “婶母不必同我客气。”公仪音甜甜一笑,眼中一片澄澈,仿佛一副天真无害的样子,“原本来老宅之前我还在担心会不会同这里的人相处不好,现在看来,我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不管是叔父婶母也好,还是阿筝阿弈也好,都是对我极好的呢。” 见说到了两个儿女,孔氏这才回了些神,朝公仪音淡淡一笑,抿唇谢过。 虽说是请孔氏带着公仪音逛园子,可孔氏心中有事,公仪音却是兴致勃勃的神色,这路线自然不知不觉中也由公仪音带着来了。 在府里头七拐八拐了一会,孔氏既要拖着疲累的身体四下闲逛,又要强打起精神回答公仪音时不时冒出来的问题,一时有些神思恍惚,也没注意公仪音一路往哪边走了。 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院。 院墙上伸出几枝开得正好的迎春花,显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墙上开漏窗,绿叶掩映间可以隐约瞧见院中雅致的景致。 只唯漆院门紧闭,门上红漆斑驳脱落,露出模板上的木质纹路来。 公仪音看那小院一眼,假意好奇地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孔氏道,“婶母,那座院子是什么地方?看着怪精巧雅致的。” 孔氏正兀自想着心事,听到公仪音的问话,应一声,漫不经意心地抬眼朝公仪音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却是瞳孔猛地一缩,蓦地变了脸色。 第273章 神秘男子的身份 公仪音将孔氏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掩下眼底那抹异色,面上是好奇而天真的神情。 她趁着孔氏僵住之际,拉着她往院门处走去。 目光落在院门上挂着的金灿灿锁匙之上,公仪音假装好奇地“咦”一声,嘴里嘟囔道,“奇怪,这么好的院子怎么被锁上了?” 公仪音拿起那锁匙看了一会,伸手一推,门果然纹丝不动。 她转身来寻孔氏,嘴里奇道,“婶母,这里是什么地方?怎的将门给锁上了?” 孔氏神情颇有几分慌张,抬眼看那墙头冒出来的迎春花一眼,很快又低了头,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道,“就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因年久失修便锁上了门,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说着,看向公仪音笑笑道,“殿下,我们再去别处瞧瞧吧。” 公仪音却未停,脚下一动,走到那墙上开着的六角形漏窗前停住。 里头墙面似乎也爬满了爬山虎,密密麻麻遮蔽了院子里大半的景致。公仪音将手从漏窗中伸过去,将那墙面上爬着的爬山虎拨开了些。 这么一来,院子里的情形便一览无余。 从公仪音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瞧见院子虽小,却被整理得十分精致。院中点衬着几块山石,一面有一架荼蘼,另一边则栽种了数本芭蕉,宽阔的叶子支脉分明,满目绿色,郁郁葱葱地生长着。 公仪音目露惊喜之色,回头看向孔氏道,“这里面真好看。婶母,这么好看的院子为何锁起来?这院子可有名儿?” 孔氏被她追问得烦了,只得强自忍下心中不满,低沉着回了,“叫香雪园。” “香雪园?”公仪音眉头一挑,面上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似自言自语道,“这个名字好熟啊” 孔氏原本有些心神不定,忽然听得公仪音这么一说,猛地抬头朝她看去,嘴里急急问道,“殿下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公仪音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忽而眼眸一亮,“是了,我来的那一日晚上不是传来声尖利的尖叫么?听人说似乎就是从香雪园这边传来的。” 见是这话,孔氏微微舒口气,勉强笑道,“因着这边荒废许久,恐道路两旁的路灯也无人点上,是以这段路才黑了些。那女婢怕也是黑灯瞎火地没看清吧。” 公仪音“哦”的一声,只目光还恋恋不舍地在园中徘徊。半晌,又问,“不知这院门的钥匙是何人保管?” 孔氏暗暗定了定神,“在我这里。只是因很久没有开过了,不晓得被扔到了哪里。”她怕公仪音非要开这门,所以事先拿了话来堵住了她的念想。 公仪音晶亮的眼神看了孔氏一瞬,正当孔氏以为她还是想进去的时候,公仪音忽然展颜一笑,眉目一松道,“罢了罢了,既然钥匙都找不见了,那便不麻烦婶母了。我们再往别处看去吧。” 说着,也不再看香雪园里头,竟真是潇潇洒洒往别处走去了。 孔氏暗暗舒口气,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又随意逛了一会,公仪音因目的达到,也不想再在孔氏身上多费时间,找了个借口谢过孔氏后便告辞了。 很快又到了夜幕降临之时。 用完饭沐完浴,孔氏坐在镜前梳着自己那一头青发,听得门外有轻缓的脚步声走进来。 “郎主今日还是宿在书房么?”孔氏头也不回,只对着身后问。 走进来的是芳若。 听到孔氏的问话,她点点头道,“郎主说既然夫人身子还不大爽利,他便再在书房内住几人吧。” 孔氏恨恨地将手中的牛角梳掷在几上,心中颇有些不高兴。 自己不过是来了葵水而已,如何就同不得榻了?还不是他见自己如今日渐色衰,有些不喜了罢了。自己还不知道他那些心思,巴巴地只想再抬房年轻貌美的妾进来才好。 呸,门儿都没有! 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孔氏恨恨地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双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脸庞。似乎依旧还是那般滑腻的触感,只是细看,还是能看见曾经妩媚的眼角生出了一两丝皱纹,曾经紧致莹润的面庞也变得松垮起来。 终究岁月不饶人。 孔氏坐在镜子前,一会想到昨夜窗户上出现的那张脸,一会又想到秦彦瑾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只觉心中“突突”跳得厉害。 她昨日晚上没睡好,今儿又累了一天了,早已困意来袭。可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生怕昨夜那张恐怖的脸又再度出现。 所以方才才派了芳若去请秦彦瑾,若是他在,自己也能安心些了。 可惜并没有请动。 又坐了一会,眼见着烛台里的蜡烛也越烧越短,孔氏呵欠连连,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唤了芳若进来,“我要睡了,你让人再去看看院门有没有锁好。” 芳若应一声是,很快又回来了,“夫人,四处都已经锁好了,您放心吧。” 孔氏微微定了心,在芳若的伺候下上了床,又看着芳若走到窗前将窗户锁好了,正要过来将烛台里的蜡烛熄灭。 “等等!”孔氏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喝住了芳若的动作。 “夫人还有何吩咐?”芳若不解道。 “这蜡烛,你便留着罢,换根新的。”孔氏朝她吩咐。 芳若应了,自去取了根新的蜡烛来换上了,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闻着熏炉中散发出的凝神静气的熏香,孔氏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眼皮子也越来越重,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孔氏这晚早早便睡下了。 另一边的清淮院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公仪音和秦默谴了所有人出去,只留了阿灵阿素在门外守着,两人关起门来似有要事要商量。 “阿默,怎么样?是不是有消息了?”公仪音看向秦默急急问道。 秦默出去了一天,直到方才才回来。他今日出去本是为了那日在笠湖见到的那神秘人一事,只不知为何出去了这么久,连晚饭都没赶得回来吃。 公仪音本想叫人下去热些饭菜来给秦默吃,秦默却道不用,说是自己已在外面用过了,只谴了人出去,似有话要同公仪音说的样子。 见他神情冷肃,公仪音也不敢怠慢,忙吩咐阿灵阿素在门外仔细守着,自己则拉了秦默一道坐在了榻上。 听到公仪音的问题,秦默眉头微蹙,点头应一声。 照理,有了那人的消息了,秦默该高兴才是,为何是这样凝重的神情?公仪音心中也不由“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人是什么身份?” “阿音,你还记得你两次见那神秘人时,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吗?”秦默凝了眉眼,看向她问。 公仪音一怔,细细回想了一番方才肯定道,“第一次是银紫色,第二次是银红色。” “那么上次我们在笠湖见到时呢?” “似乎似乎是墨银色的”公仪音回忆道。 “阿音难道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么?”秦默凝视着公仪音,眼中一抹沉色。 端倪? 公仪音有些不解,细细一想,脑海中却忽然浮上来一个猜想。她惊诧地抬了头,一双圆润凤目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秦默,眉眼间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是说难道怎么可能?”心中那个猜想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公仪音话都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秦默看着她,语声凉淡,精致的容颜在灯火掩映下显出几分模糊,只眼中的坚毅之色不改。 这么说当真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公仪音捂住嘴巴,费力控制住想要尖叫出声的冲动。 秦默不说话,只默默握住她有些微凉的指尖。 良久,公仪音终于平静了些许,抬眼看向秦默,紧紧凝视着他,一字一顿缓慢开口道,“阿默,那个神秘男子,当真是北魏皇族?!” 三次见他,三次着银。而北魏皇族的御用之色,正是银色! 难怪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异域之情,原来竟是北魏人!还是北魏皇族! 秦默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又问,“可知他的具体身份了?” 秦默又是一颔首,沉声道,“北魏四皇子,宇文澈,封靖王,皇后之子。” 短短一句话,却再度让公仪音瞪大了双眼。 居然是北魏靖王? 公仪音下意识问道,“不会不会是宇文渊派来监视我们的吧?”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为何一个堂堂北魏靖王居然要跟到天水郡来。 秦默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见秦默这般笃定,公仪音有些不解,抬眼疑惑道,“为何这般肯定?” 秦默淡淡一笑,“阿音忘了如今北魏国内的局势了?” 被秦默这么一提醒,公仪音才恍然大悟。 北魏乃西北扶风族,本为游牧文化。只是如今渐渐东移南移,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也越来越深。北魏如今朝中分两派,主张汉化派和拒绝汉化派。北魏炎帝本人虽倾慕南齐汉文化,奈何朝中扶风族旧贵族势力庞大,推行汉化的政策一直阻滞不前。宇文渊及其母妃本家霍家为首的一派,正是守旧派的领军人物。 而另一方面,北魏皇后的父亲元太傅却十分支持炎帝,亦是不遗余力地帮着炎帝在北魏推崇汉文化。北魏皇后自然也是站在支持汉化这一派的。 如此一来,皇后和贵妃不仅在后宫针锋相对,便是在朝堂之上,他们的母家亦是各不相让。一时呈势均力敌之势。 可巧的是,皇后和贵妃又都育有一子。皇后之子宇文澈为嫡,贵妃之子宇文渊为长,嫡长非同一个人,两派又斗得这般激烈,太子立谁都不好,是以北魏的太子之位一直空悬至今。 所以方才秦默才会否认得那般肯定。 因宇文澈和宇文渊本就是两个对立阵营的人,宇文澈如何会帮宇文渊做事? 这个疑惑虽解,公仪音却愈发糊涂起来。 “阿默,既然这北魏靖王不是因宇文渊而来,我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理由要跟踪观察我们了。” “这一点,我也不明白。所以我让子琴继续查下去,看北魏如今朝中局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化。”秦默沉声道,眼中愈发似笼了深浓雾气,让人捉摸不透。 “好。”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公仪音刚要换了阿灵阿素进来打水梳洗,忽又想起今日试探孔氏一事,便也将此事告知了秦默。 秦默闻言,倒没有显得多吃惊,只让公仪音平常注意着些,别让孔氏看出了端倪去。 公仪音应了,也不知那香雪园一事究竟内情如何,许是自己多想了也说不定,遂暂且撂开不提,只心中记挂这北魏靖王之事,一时颇有些心神不宁。 秦默见了,少不得又细细宽慰了几句,方才洗漱完毕,揽着她吹灯上了榻。 另一侧孔氏的房中。 因早已疲累不堪,孔氏很快便进入了酣睡状态。房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烛台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起,反倒给这样黑漆漆的夜平添了几分静默。 不知睡了多久,孔氏迷迷糊糊间似乎感到一阵凉风吹过,紧接着,耳畔“噗”的一声,似有什么熄灭的声音。 她此时正半梦半醒间,也没大注意。刚要翻个身继续睡,忽然,耳边又传来了昨夜那一模一样的“哒哒哒”的扣窗声。 一下一下,似一把铁锤闷闷地敲击在她的心上,让她顿时呼吸不畅起来。 孔氏费力睁开了双眼,却见眼前一片漆黑。 原来,那烛台上的蜡烛方才竟被那道不知从来来的风给吹灭了去。 孔氏当下便有些惊吓到了,紧紧攥住被褥,蜷缩在床榻一角,战战兢兢朝窗户处看去。 却见有扇窗户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开了,凉风从半掩的窗户中漏进来,孔氏愈发觉得脚底一阵凉意升起,止不住瑟瑟发抖。 说来奇怪,那“哒哒哒”的敲击之声竟然忽的就消失了。孔氏盯着那窗户处看了许久,也没瞧见什么动静,只有窗外树影婆娑倒映在茜纱窗的影子。 她呆坐在床上,也不敢动,也不敢唤人。半晌,才战战兢兢地准备起身将那蜡烛重新点燃。 正要掀开被褥,却听得耳边又是“砰”的一声,吓得她飞快抬眼望窗户处看去。 这一看,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不知什么时候,那窗户上竟又出现了那张惨白的脸,黑黝黝的流着鲜血的眼眶,还有唇角那一颗黑痣。更要命的是,孔氏觉得那眸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冰凉而恐怖。孔氏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发了狠,一咬牙将枕头朝窗户处扔去,一边没头没脑地扔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咒骂道,“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何苦现在再来找我!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嘴里说是这么说,身子仍吓得瑟瑟发抖。 一股脑把床上的枕头衣物全扔出去了,孔氏的手仍在剧烈地颤抖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正要战战兢兢地抬了头朝窗口看去,却听得门口响起“啪啪”的敲门声,其间伴随着芳若焦急的呼声,“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原本孔氏房中是不锁门的,也为着女婢们进来伺候方便。只昨日见到窗上那恐怖的脸孔之后,孔氏吓坏了,今日睡觉便特意锁上了门。 有了人在外面,孔氏壮了些胆子,抖抖索索地抬眼又往窗户处望去。 岂料,方才那张脸又不见了! 第275章 冲撞了晦气的东西 公仪音浅浅一笑,“让婶母见笑了,不过略通一二罢了。” 孔氏眼光微闪,低低垂了眼帘,心想,能凭着碗底的药渣便能看出这药主治什么症状,这可不止略通一二这么简单。原以为这个重华帝姬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罢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几分真本事,难怪能打动秦默那种凉薄之人的心。 她心中九转八绕,面上便有些出了神去。 公仪音长睫颤了颤,看向孔氏小声唤道,“婶母?” 孔氏蓦然回了神,歉意一笑,想起她方才的问话,含糊着应道,“也没什么,只是昨晚发了噩梦,有些靥着了,倒让殿下记挂了。” 公仪音清浅一笑,“都是一家人,婶母不必同我客气。只是婶母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发梦靥呢?可别是冲撞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澄澈而明净,可那对眸子中的亮光,却看得孔氏蓦然一惊。心中不断地回想着她的话:可别是冲撞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脑中蓦地又浮起那张惨白吓人的脸。 可不是晦气的东西! 这么看来等她身子好些了,她得好好去佛堂抄抄经文拜拜佛才是。 公仪音面上看似笑意泠泠,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孔氏的神情,见自己说到此话时她瞳孔微缩,便知道她被自己说中了心事。 这么说阿灵说的孔氏撞鬼之事,十有是真的了。 只是不知是何方神圣在此装神弄鬼? 这么一想,心中愈发好奇起来,看来,她还需偷偷地去那香雪园中走一趟才行。 她假意目光往孔氏面上一睃,笑着道,“瞧我,说的什么胡话,这院子里头干干净净的,哪里来的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婶母可别往心里去。” 孔氏勉强挤出丝笑容来。 公仪音便又道,“听二祖父说,明日便预备着开祠堂来给我和阿默祭拜,因此明儿便来看不了婶母了,婶母只管好生歇着罢。” 孔氏点点头,“殿下放心,没什么大碍,吃几剂药也就好了。” “来走了一遭,见婶母虽气色不大好,但也没什么大碍,如此我也安心了。婶母好生歇着,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你罢。”公仪音笑着道。 孔氏应一声,看向一旁的芳若,“芳若,你去送送殿下。” 芳若应诺,看向公仪音道,“殿下请。” 她引着公仪音并阿灵阿素出了房门,往院门处走去。 公仪音在院中停下脚步,看向芳若微微一笑道,“便送到这里罢,婶母那里也离不得你。” 芳若应了,脚下却未动,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仪音看着她这副模样,眉眼微动,拉着她往旁侧走了走,轻声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 芳若睫毛轻颤,看公仪音一眼,语声呐呐道,“照理,我不该背着夫人同殿下讲这话的,只是夫人那样子婢子实在有些着急。原则这府里是夫人当家,别人的话她怕是也不大听,只殿下的话,她或许还能听进去一两句。” 公仪音眼中水波儿一转,面上只笑着道,“什么话?你单说无妨。” 芳若四下一瞧,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方压低声音开了口,“婢子瞧着夫人这病来得有些奇怪。” 公仪音挑了挑青黛的秀眉,不解地问道,“为何?” “婢子觉得,殿下方才怕是说中了,夫人呐恐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芳若声音愈发低了起来,身子也在微微抖着,似有些害怕。 “这却是为何?”公仪音眉头紧皱,凝视着芳若的面上神情。 “婢子这两日都在夫人隔壁房中值夜。这两天夫人入睡之后,夜深人静之时夫人的房中总会传来一两声响动,婢子听得不大真切,隐约着像是什么敲击之声。然后婢子就听到夫人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似乎见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一般。” 说到这里,她眼睛圆睁,咽了咽口水接着往下说,“婢子不知发生了何事,进了夫人的房中,第一日发现夫人蜷缩在床榻一角,双目无神,嘴里念念有词。第二日则发现夫人衣着单薄地站在窗户旁,也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茫茫的夜色,竟不知所望何物。婢子四下检视一番,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问夫人,夫人却一概不说。待婢子要去请大夫时,夫人却又不让婢子去,只说自己发了梦靥,没什么大事。” 她说到这里,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婢子瞧着,这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不知夫人因何不说,所以想着殿下若是得空,看能否劝劝夫人。” 公仪音沉吟不语,细细回味着芳若方才的话。 半晌,抬了头往芳若面上看去,红唇一张,却是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出来,“你叫芳若罢?” “正是。”芳若微微低了头,目光微怔,不知公仪音为何突然提起这话。 公仪音漫不经心的目光流过她标致的面容,语声清浅,一如这院中拂面而过的风,“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有余。”芳若虽不知公仪音意欲何为,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公仪音的问话。 “你在夫人身旁伺候多久了?” “回殿下的话,婢子十五岁入府,原本是在二老太君身旁伺候的。夫人进府之时,二老太君恐夫人身旁没有得用之人,便将婢子拨给了夫人。如今算起来,也已经有五年了。” “五年了啊”公仪音叹一声,目光悠远而绵长,带着些琢磨不透的流光。 芳若心中愈发没了底,只低垂着头不敢多说。 “也算是很长一段时间了,怪道你对婶母这般忠心耿耿。”公仪音觑着她,似笑非笑。 “婢子不敢。”芳若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些,一时不知自己方才同公仪音说的那话竟是该还是不该。 公仪音又道,“你方才的话,我也知道了,等明儿事了,我会找机会再却劝劝婶母的。我瞧着婶母这病,怕是有心结。若这心结不解,一时半会该是好不了的。” 见公仪音应允了,芳若不由大喜,忙不迭对公仪音行礼道,“婢子也正是这般想的。殿下若是肯劝劝我们家夫人,那是再好不过了。婢子替夫人谢谢殿下。” “谢倒不必了。”公仪音摆摆手,“你也知道,我如今不过第一次来府里,婶母也不一定会听得进我说的话,成与不成还另说呢。” 她妙曼的眸光一转,轻笑一声道,“要我说,你来求我,还不如去求你们家女郎来得实在。当母亲的,总会听自己女儿的话罢。” 芳若陪着笑,看向公仪音道,“殿下说的是这个理。只是夫人若知道我同女郎悄悄说了方才那话,定要怪婢子嘴不牢,白白惹得女郎担心。是以婢子左思右想,除了女郎,或许也只有殿下说的话夫人能听进一二罢了。” “嗯,你倒有心了。”公仪音睨她一眼,浅浅一笑,露出颊边若隐若现的梨涡,“你快进去吧,出来这么久,再不进去,婶母那边可是会起疑了。” “是。”芳若应了,又谢过了公仪音,这才往房间里走去。 公仪音瞥她背影一眼,眸光微动,依旧带着阿灵阿素循着来时的路往清淮院去了。 到了清淮院,秦默正在书房里看书。 公仪音走了进去,看着他道,“阿默现在可有空?” 秦默放下手中书卷抬目看向她,“有空。怎么了?” “陪我去个地方。” 秦默轻笑一声,目光在公仪音面上流连,嘴角噙着笑意道,“阿音不是刚从婶母院中回来么?这又是要去哪里?” 公仪音朝前走了两步,在他面前躬下身子道,“去香雪园。” 秦默笑意愈加深了些,“你这是不查到些什么誓不罢休了?” 公仪音勾了勾唇,“还不是成天跟你在一起,碰到案子就心痒痒的。总想着把真相找出来才好。” 秦默也不急着出声,只道,“方才去清芷院,可打听到些什么了?” 公仪音便把方才孔氏的神情并芳若同她说的那番话,都一五一十地说与了秦默听。 秦默沉吟片刻,素来锐利清冷的眸子微狭,似想到了什么。 “阿音觉得,孔氏院中闹鬼一事,同之前香雪园闹鬼之事脱不开干系?” 公仪音点点头,“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太过凑巧,由不得人不多想。” “罢了。”秦默整整衣衫站了起来,“阿音既然好奇,我便陪你去走一遭吧。”说着,看向她微笑着伸出手,“走吧。” 两人也不带女婢,一路避开众人行到了香雪园门前。 秦默看着那紧闭的院门和锁匙,含笑看着公仪音道,“阿音有钥匙?” “没有。”公仪音嘻嘻一笑,摇摇头。 “那我们该如何进去?” “就是因为没钥匙,所以才要叫阿默一道过来啊。”公仪音眼中一抹狭促之意,指了指院门旁高高的院墙道,“这么小小一堵墙,想来是难不倒你的吧?” 秦默看着她狡黠灵动的眸子,不由失笑,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怀中一带,嘴里道,“罢了,你向来鬼主意最多,就知道你叫我来没好事。” 说着,四下看一眼,见周遭无人,足尖一点,脚下一发力,便抱着公仪音腾空而起,身子很快轻巧地落在了墙头。他又是一发力,纵身一跃,很快悄无声息地带着公仪音落到了香雪园园子里面。 待公仪音脚尖落地站稳了,秦默松开揽住她腰际的手,道,“进来了,你要查什么?” 公仪音微凝了眼神,四下打量一番。 只见院墙处长着几株开得正好的迎春花,有几枝缀满花朵的枝桠伸到了院墙外面,倒让原本萧瑟的院子显出几分春意。 除此之外,四下一片凄清之感。 院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郁郁葱葱,原本该是青翠欲滴的模样,只因叶子太过疯长,反倒显出几分密密麻麻的渗人来。 院子不大,但隐约能看出原先精致的模样。 院中有几块嶙峋山石坐落,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因久未走人,上头已有了厚厚一层鲜绿苔藓。院子以这卵石甬道为界限。一面搭着一架荼蘼,藤蔓上已经结了星星点点的花苞,繁星般点缀其中。另一侧则栽种了数本芭蕉,宽阔的叶子支脉分明,但因久无人修剪,显出几分杂乱来。 公仪音细细看了,忽然脚下一动,往那荼蘼架下走去。 秦默也跟了上去。 公仪音在花架下站定,仰头打量着架子上蜿蜒攀附的藤蔓,眸光一眨不眨,精致的侧颜如玉雕一般,阳光下闪着玲珑剔透的光芒。 秦默并未出声打扰,只盯着她认真的模样,偶尔也抬眼打量一眼头顶的荼蘼架。 这时,公仪音忽然指了指架子某一处,看向秦默道,“阿默,你看那里。” 秦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叠叠翠翠的荼蘼叶子下面,隐隐露出一角黄绿色的硬物来,不知是何东西。 秦默伸手将那物取下,摊开手掌一瞧,竟是个竹哨。 公仪音一见,眼前蓦地一亮,又仔仔细细搜索起来。 秦默也看了一圈,指了指另一个地方,道,“这里也有。” 公仪音却不急着叫他取下,只踮起脚尖在这个竹哨下方仔细观察了一番,方叫秦默帮忙拿了下来。 两人又找了一会,总共在那荼蘼架子上找到了隐藏着的四个竹哨来, 公仪音将这些竹哨攥在手中,眸中迸出一两点亮色来。 她就知道,什么哭声,什么白衣女鬼,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相! 只是 她不解地抬了头看向秦默,“阿默,你说究竟是何人要做出这等装神弄鬼之事来?” 秦默翘了翘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既然这鬼只出现在香雪园和清芷院,我想我们该从这两处着手才是。” 公仪音点点头,接着分析,“香雪园里曾经住着的是叔父曾经的妾室香雪,清芷院则是孔氏所居之所。而香雪早逝,两人唯一的交集,便是当日分娩之时!” 说到这里,公仪音脑中闪过一抹灵光,恍惚间仿佛窥到了什么,然后快得让她没来得及抓住,再仔细一想事,竟又不得要领了。 只得定了定心思看向秦默,“阿默,你可能查到当年香雪和孔氏同时分娩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秦默点点头,“我这就吩咐人去查。” 公仪音同秦默又在香雪园里查了片刻,大致心中有了底,这才又照着来时的方法出了园子。 临走前,公仪音转身瞟一眼那红漆斑驳的大门,细碎阳光下,大门上挂着的那把锁匙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有一星半点的光反射到公仪音眼里,刺得公仪音忍不住眯了眼眸。 “阿音,走吧。”秦默回头唤一声。 公仪音应一声,小跑着跟了上去。 而此时的清芷院,孔氏方才喝了药,觉得心里头的堵塞之感好了一些,便略略睡了一会。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昏昏沉沉醒了过来,只觉口里十分干渴,刚要唤人进来倒杯水给她喝,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素白色的帐幔之上,眼睛瞳孔蓦地放大。 只见原本绣着花草鱼虫纹样的素白帐幔上,赫然一道长长的红印,像极了那淋淋的鲜血。 孔氏身子猛地一颤,“啊”的一声冲破喉咙而出。声音之尖利,整个清芷院都听到了,所有女婢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疑惑而惊吓地看着发出声音的孔氏房中。 这一次,秦府所有人都惊动了。 第276章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听到阿灵匆匆忙忙来报,公仪音正在喝茶的手不由一顿,诧异地抬眼看向她道,“清芷院又出事了?” “可不是呢!”阿灵行得急,额上已有了点点汗珠冒出,“方才我去厨房看看殿下和九郎的午饭好了没有,回来的时候见到有好些个小女婢在慌慌张张地乱跑,我心中生疑,便随便抓了一个问了问,不想她却说孔氏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竟有些魔怔了一般大吵大闹的,好容易才消停下来。这会子府里头都传遍了呢。” 公仪音眉头一皱。 这次下手怎么这般快?难道这幕后之人等不及了? 她转眼看向一旁正在气定神闲喝茶的秦默,“阿默,我还是去看看吧。” “去吧。”秦默也不制止,只看向一旁的阿灵阿素,“你们跟着去,好生护着些,别让人冲撞了。”因秦默属外男,去探望孔夫人不大合情理,倒是公仪音去比较妥当。 阿灵阿素应了,同公仪音一道匆匆又往清芷院赶去。 到了清芷院,果然瞧见院子里来来往往不少人穿梭,一时间竟也无人得闲招呼她。 公仪音倒也无碍,自己带着阿灵阿素往孔氏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口,还未跨进去,便听到有女子的啜泣声和哽咽声传来,细细一听,似乎像是秦筝的声音。 公仪音脚步顿了顿,挑起帘子进了屋。 里头伺候的人见公仪音来了,忙不迭行礼。 公仪音朝里间看一眼,示意他们通传。 小女婢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报了一声。 不多时,有人从里间赶了出来,却是秦奕。他面容有几分戚戚之感,向着公仪音行了个礼,“九嫂来了。” “你母亲可还好?”公仪音一面说着,一面往里间走去,“我去瞧瞧她。” 走进里间,只见孔氏床榻旁乌压压围了一圈人。 放眼粗粗一扫,大多是孔氏的各妯娌,个人眼中神色不一,有来看戏的,有来打听虚实的,有跟着他人来做做样子的。只有坐在孔氏床榻上的秦筝是哭得是情真意切。 见到公仪音过来,其他人互相同她见了礼。 公仪音站在那里不动,只浅笑着在那些人面上扫了扫去。 有那些精怪的,很快知晓了公仪音的意思,忙向秦筝出言又劝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有人带了这个头,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告辞。 有极个别不懂看眼色之人,好凑热闹,还想着留在这里看看公仪音说些什么,不想被公仪音那清冷的目光一扫,心中这想法也就歇了,灰溜溜地也告辞离开了。 公仪音这才走上前,看一眼榻上的孔氏。 这一看,不免一惊。 明明上午来看时孔氏面上还有几分血色,可现在一见,却是满脸惨白如纸,双目紧闭,一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的模样,也不知如今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见人。 “这怎么会这样?上午我来看婶母气色都好了不少。婶母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公仪音不解地看向一旁啜泣不止的秦筝。 秦筝却只抽抽搭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奕走上前,无奈道,“大夫来看了,只说母亲受了惊吓,急火攻心,让好生歇着。” “好好的怎么又受了惊吓了?”公仪音满目不解,“不是好好地在屋子里养病么?怎的就?” 秦奕叹一口气,眼中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回头朝旁边伺候的女婢吩咐道,“你去替芳若煎药,再将她叫来。” 那女婢应声退下。 很快,一脸焦急的芳若便急急忙忙赶来了。 见了公仪音,忙上前朝她见了礼。 “芳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午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好端端的,怎么病情加重了这许多?”公仪音狐疑地皱了眉头。 芳若亦是眉头紧皱,满脸焦急之事。 她看一眼床榻上病怏怏的孔氏,压低了声音道,“此事说来也蹊跷,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知晓她是顾念着榻上的孔氏,公仪音便同她走出了里间,秦奕也跟着出了来。 走到外间,芳若停下脚步,看向公仪音,眼中似浮上一丝恐惧,“这事婢子也不知从何说起。” “只把你知道的说来便是。” “是。”芳若应了,慢慢开了口,“上午殿下走后,夫人吃过药好些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婢子替她放下帐幔,叫人在屋外好生候着。因婢子不放心其他人,便自己去了小厨房替夫人煎药。因那药需要熬很长时间,婢子又听大夫说这药里加了安眠的药,以为夫人定要睡很久的,便安心地在小厨房里待着。” 说到这里,她眼中神色突然一跳,似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来一般,“差不多快熬好的时候,却见在夫人房外伺候的女婢慌慌张张跑来,嘴里只嚷着不好了。婢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那女婢她却又语焉不详说不清楚,只得另派人看着药,自己来了夫人房中。” “此时夫人已经被小女婢们按住了,听说原本又哭又闹的。婢子上前一瞧,却见那原本素白的纱帐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婢子登时也吓了一跳,可夫人身上又没有受伤的地方,只不知这血迹从何而来。见夫人脸色惨白颤颤巍巍指着那帐幔的模样,忙命人将那帐子拆了下来,又着人去再次请了大夫过来。只是这次闹得动静太大,连二老太爷都惊动了。听说已经派人去请了郎主回来。” 公仪音狐疑地闭了眼,回忆起方才见到的孔氏的那张床榻,除了帐幔被拆下来了之外,并无其他端倪。 她缓缓睁眼看向芳若,“那拆下来的帐子如今在何处?” “婢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先命人好生收着再做打算。”说到这里,她突然“扑通”一声朝公仪音跪了下来。 公仪音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瞧着地上的芳若道,“芳若,你这是做什么?!” “婢子求求殿下,救救我们夫人罢!” 公仪音又是气恼又是不解,看着一脸戚戚面带恳切之色的芳若道,“你这是何意?婶母病了,我心中自然也是着急。然大夫都已经看过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芳若却只紧紧盯着公仪音,口中道,“婢子知道,这一定是有人想害我们夫人!婢子知道九郎素有断案如神的美名,求殿下请九郎出手,帮忙查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这般装神弄鬼地吓唬我们夫人。婢子做牛做马,感激不尽!”说着,竟在地上磕起头来。 公仪音凝视了芳若一瞬,眸光澄澈似水,看得芳若心里愈发空空的没了底。半晌,公仪音才淡淡开口道,“你就这般笃定是有人想害婶母?说不定前两日是婶母看岔了呢?” 芳若直起身子,看向公仪音一脸肯定道,“前两日之事暂且不说,只殿下见了今日这帐幔,就会知道婢子为何这般认为了!”说着,吩咐一旁的女婢将那收起的帐幔取了来。 公仪音看向芳若,神情微肃,“你先起来说话。” “还请殿下答应婢子的请求。”说着,又朝公仪音磕了个头。 公仪音有些不郁地耷拉了眼角,刚要说话,却听得身后一声威严的声音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屋子里响起慌慌张张的行礼声。 公仪音转身一瞧,却是秦彦瑾大踏步走了进来,眉头拧成一团,一脸肃然之色。 他进了屋里,看一眼地上的芳若,皱了眉头不解道,“芳若,好好的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夫人怎么样了?” 芳若却也不起身,只朝秦彦瑾行了礼,却是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显然也有些吓坏了。 公仪音无奈,只捡了方才芳若说的帐幔上莫名出现“血迹”的话同秦彦瑾复述了一遍,又说了她跪在地上求秦默调查之事。 “荒唐!”秦彦瑾看向地上的芳若,“还不快起来!若此事真如你所说的,是有人故意害夫人的,难道阿默还会袖手旁观么?你这会子在这里跪着求殿下,知道的,只当你是好意,不知道的额,还以为你是以此为要挟呢!” 芳若听了,不敢辩驳,抽泣着站了起来,又忙不迭向公仪音行礼道歉。 公仪音心想,这个秦彦瑾倒还是个识趣的,眼下不是恼芳若的时候,摆摆手也就过了,并未放在心上。 秦彦瑾看向公仪音,神情带着急色,“殿下,我先去看看阿慈。” “叔父快去吧。” 秦彦瑾的身影进了内间,恰巧此时方才那女婢拿了那拆下的帐幔过来,公仪音便接了过来。 展开一看,果然在显眼处瞧见一条朱色痕迹,淋漓斑驳,乍一看上去的确像是涂抹上去的血迹一般。 只公仪音看出了些端倪,放在鼻端嗅了嗅,肯定道,“这不是血。” “不是血?”一旁的芳若和秦奕俱是一惊。 “嗯。”公仪音点点头,目光在芳若圆润莹白的指尖一顿,“这是蔻丹汁水。” 蔻丹? 芳若和秦奕的眼中诧异之色更甚。 秦奕皱了眉头。他虽非女子,但平素里与秦筝关系极好,自然也知道公仪音口中的这蔻丹为何物。 诗文里有“纤纤十指,丹蔻染就相思色”一说,指的就是女子爱美,在开花时摘下颜色鲜艳的花瓣放在瓷臼里,捣成糊状,然后加上明矾搅拌过后抹在指甲上,用布包裹后就能把指甲染成红色。 那么,殿下所说的蔻丹汁水,应该就是指用凤仙花或千层花的花瓣捣碎后过滤出来的汁水,因颜色鲜红黏稠,粗粗看上去倒与鲜血有几分相似。 公仪音微微凝了雪眸,心中沉思。 照理说,这蔻丹汁水若仔细看,其实与鲜血还是有些不同。只是孔夫人本就因昨日之事有些心神不宁,又是睡醒朦胧之时,一下看岔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么看来,的确有人刻意想要吓唬孔氏,并且,这人极有可能是女子。 一则,男子很难进到后院孔氏的院子里来。二则,若是男子,若真想吓唬孔氏,大概会用更逼真的鸡血等物,只女子难以弄到动物之血,才用了这蔻丹汁水。 她扫一眼在一旁啜泣不止的芳若,又看一眼忧心忡忡的秦奕,有一句话放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俗话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孔氏既这般害怕,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她命人将帐幔先拿下去好生收着,自己则又挑帘进了孔氏房里。 秦彦瑾正站在孔氏的榻旁,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颇有些无奈和气恼,不由看向一旁啜泣着的秦筝道,“阿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公仪音方才只同他说了帐幔上出现血迹一事,是以秦彦瑾没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颇有些狐疑。就算帐子上突然出现了不明的痕迹,孔氏也没道理吓成这样啊? 秦筝却只是一味哭泣,全然不见了前两日所见时的冷静和淡然。 公仪音落在她面上的神色微暗,原本觉得秦筝是个见过大场面的,现在看来,心性还是太稚嫩了些。大概是禁得住赞美,却受不了挫折的那种人吧。 秦筝不说话,秦彦瑾颇有些着恼,一转身见公仪音和秦奕一前一后挑帘进来了,忙看向秦奕道,“阿奕,你可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母亲到底怎么了?!就一条血迹如何能将她吓成这幅模样?!你母亲又不是未经世面之人!” 秦奕无奈,低沉着嗓音便把从芳若那里听到的前两夜之事也同秦彦瑾说了一遍。 “竟然有这种事!”秦奕眉目一横,怒目看向秦奕身后跟着的芳若,呵斥道,“既然前两日夫人便有些不对劲了,为何不早早来告知于我?!” 芳若身子一颤,忙道,“婢子看得不真切,夫人又不让告诉任何人,只说自己梦靥了。婢子便没有多想,谁曾想”说着,眼角的泪花又滚落了出来。 秦彦瑾最见不得女子哭哭啼啼的,见她这幅模样,有些心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到一旁去。 榻上的孔氏依旧双目紧闭,只有微弱的呼吸呼出。 秦彦瑾无奈地看她一眼,最终还是似下定了决心一般,转身看向公仪音,“殿下,方才芳若虽逾矩了些,但我仔细想了想,她说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什么闹鬼撞鬼之事,在我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定是有人刻意想要害阿慈的!” 公仪音估摸着这阿慈便是孔氏的闺名,只点点头,听着秦彦瑾继续往下说。 “阿默的本事我们是知道的。依我看,此事还需要他出马,才能查清这装神弄鬼之人到底是谁!”秦彦瑾眉头拧成一团,说到最后语气有些急促。 公仪音扫一眼屋内之人,目光在每个人面上都定格了片刻,这才看回秦彦瑾,淡淡道,“叔父,请借一步说话。” 见公仪音神情肃穆,秦彦瑾心中不由也沉了几分,同公仪音一道,一前一后到了外间。 两人到了外间站定,公仪音淡淡瞥秦彦瑾一眼,语声也带了些凉薄,“叔父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人单单只盯上了叔母一人?!” 秦彦瑾沉吟片刻,“我想阿慈平日管着这府里头一大摊子事,或是什么时候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也未可知。” “既是这样,前两日房中闹鬼,叔母为何不让芳若告诉别人呢?” “这”秦彦瑾有些迟疑,半晌才道,“许是阿慈觉得此事过于荒诞,不想引发府里头的恐慌罢了。” 公仪音淡笑一声,只那笑意全然不及眼底。有些话,也许不是很适合同秦奕和芳若说,但对秦彦瑾,有些丑话就不得不先说在前头。 她盯着秦彦瑾,一字一顿道,“叔父,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叔父有没有想过,为何叔母不让芳若同别人说?为何她会恐惧到如斯地步?” 第277章 开宗祠,入族谱 听了公仪音这话,秦彦瑾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凝了目光定定地看着公仪音,试图从她面上看些什么来。可公仪音一双玲珑杏目澄澈透明,看不出任何端倪。可越是这样坦荡的目光,却越发地让他的心里没了底。 他仔细在心中咀嚼着方才公仪音说的话。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阿慈定然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对这“鬼”怕成这个模样。她这是在提醒自己,若是继续查下去,也许会查出什么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来。 可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查下去,也许会愈演愈烈也说不定,到时才是真正的难以收场了。更何况,若是阿慈隐瞒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自己就更要知道了! 秦彦瑾主意打定,抬了头沉沉地望向公仪音,“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越是这样,就越要查下去。我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见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公仪音也不再多说。原本她不过就是给秦彦瑾提个醒,她自己,自然是要解决这个谜团的。既然秦彦瑾能跟她站在统一战线,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既然如此,我会去同阿默说。若是有需要叔父帮忙的地方,我和阿默再去请教叔父。”她顿了顿,看一眼珠帘隔绝的内室,道,“叔父,婶母需要静养,我便不打扰了。若有了消息,自会派人去告诉您。” 秦彦瑾点头应了,目送着公仪音带着女婢离去。 出了清芷院,公仪音却没立即回清淮院,而是绕道到了香雪园。 阿灵和阿素并不知她上午来过香雪园,见她突然绕道这里,颇有些惊奇,狐疑道,“殿下,您来这里做什么?” 阿灵透过那墙上的六角漏窗看一眼院子里的景致,只见藤蔓葱郁,绿意森森,颇有几分阴森之意,不由揉了揉手臂,有些害怕道,“殿下,这里怪渗人的。” 公仪音转头睨她一眼,嘴里道,“你啊,胆子也恁的小了。你家殿下可是要查案之人,你胆子这么小,日后怎么跟在我身边。” 阿灵欲哭无泪。心里想着,明明查案之人是九郎,什么时候变成殿下您了。不过她也不敢反驳,呐呐应了,勉强撞起胆子跟在公仪音身后,一面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动静。 公仪音走到那香雪园紧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目光在红漆斑驳的门上四下打量着,最后落在那金灿灿的锁匙之上。 锁匙上只是镀了一层金箔,因年久失修,有的地方金箔已经脱落,显出几分锈迹斑斑来。 公仪音看了一瞬,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锁匙上一抹,然后双指捻了捻,眼中浮上一抹异色。 阿灵好奇地凑上来看了看,狐疑道,“殿下,您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公仪音唇角勾起一抹琢磨不透的笑意,拍拍手道,“走吧,回清淮院。” 回了清淮院,公仪音与秦默说了方才之事,又说起了秦彦瑾想让他着手调查此事的要求。 秦默淡淡一笑,“这个案子,阿音不是已经在查了么?” 公仪音不好意思一笑,“我原本也只是有些好奇,所以才关注得多了些。自然还是要阿默出手的。” 秦默眉眼轻扬,微微一笑道,“阿音出马,我很放心。再者,此事本就涉及到深宅大院之事,由你来经手调查更为便宜,我只来给你打下手便是。” 他既这么说,公仪音也不推辞,就势在他怀中一滚,抱住他的脖子腻歪道,“那我便试试看了,若是查不出来,再来找你求助。” 秦默弯了眉眼,轻轻“嗯”一声,又道,“上午所说之事,我已经叫人着手去查了。好在我埋在新阳城的暗线多,相信不出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公仪音一听,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抱住秦默的脸颊亲了一口,脸上红扑扑的,嘴里自豪道,“我就知道阿默出马,没有什么查不到的事情。” 见她这般笑逐颜开的模样,秦默唇角的笑意愈加深了,眉目欢愉间流出淡淡的宠溺。 这边公仪音和秦默暗中调查着清芷院和香雪园闹鬼的真相,另一边,很快就到了开宗祠这一日。 这日清晨,公仪音和秦默起了个大早,盛装装扮,一切妥当后,在女婢的引导下往秦氏宗祠而去。 秦氏宗祠位于秦家祖宅后方,府中有路直接通往,原为先祖迁徙至此时的旧房,后改成了宗室祠堂。 到了前一日说定的地点,二老太爷三老太爷已经带着合族众人在等着了,皆穿得隆重,面色肃穆。唯孔氏还未痊愈,恐冲撞了祖宗,是以不在队伍之中。 公仪音和秦默忙上前见礼。 二老太爷“嗯”一声,扫一眼众人,威严道,“人都到齐了,走吧。”说着,自有仆从前头开路,引着众人浩浩荡荡往宗祠而去。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个占地颇广的院子。并无院墙,只用黑油栅栏围着。里头并排立着五间大房,正中一间,最为阔朗,为正厅。上悬一匾,匾上书“秦氏宗祠”四个大字。 推开栅栏门,进了院中,中轴线是以石子漫成的甬道,一色玲珑白石,打磨得水润透亮。甬道两侧皆栽种着苍松翠柏,巍巍气势,肃穆森然。 顺着甬道往前走,便到了正厅前方。只见正厅前的月台之上立一青绿铜鼎,上雕古老的图腾纹样,显出年代的久远。 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仆从上前,将点燃的香交到了二老太爷手中。 二老太爷接过,拿着香对着铜鼎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尔后交与人插于铜鼎之中。这才中气十足地开了口,“开宗祠。” 只见两侧跑出两列仆从,到了正厅门口,一对一扇,缓缓将那正厅的红漆大门给推了开来。 公仪音立在队伍前头,往里面一看,只见里头锦帐绣幕,香烟袅袅,看不真切。唯见正中有龛笼排位依次摆放,前头摆着一乌木长几,几上置祭品香烛等物。 二老太爷转身,点了数十人出来。这是可以同他们一道进入宗祠之人。其余未被点名者,便只能在院中候着,并无资格入内。 于是,奏乐起,在庄严肃穆的乐声中,公仪音和秦默跟在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后头,一道进了秦氏的宗祠。 又有人捧着焚香上前,一人手里递了三支。 公仪音便随着众人一道,在秦氏祖宗牌位前拜了三拜,又一一上前,将焚香插于长几案上置着的鼎炉之中。 接着,依旧按来时的队伍立定。 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却退至一旁,对着祖宗牌位行了个大礼,嘴里肃穆庄重道,“秦氏长房九郎秦默,今已娶妻,妻名公仪阿音,望列祖列宗周知,福泽庇佑,以兴我族。” 说完这话,有人取了软垫放于公仪音和秦默面前。 公仪音前一日已得了秦默的指点,两人一道在软垫上跪了下来,又恭恭敬敬对着秦氏祖宗牌位拜了三拜。 拜完,两人复又站起。 二老太爷朗声开口,声音浑厚绵长,“取族谱来。” 很快,有一人捧着一托盘躬身而来,盘中正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册,墨色书皮上贴松香色书封一张,上书“秦氏族谱”四字。 另有人抬出一张小几并软垫,上头摆放好文房四宝等物。 二老太爷便在几前坐下,将秦氏族谱取出,小心翻到了秦宗德那一支,知道了秦默的名字所在。 一侧的仆从研好磨,取了狼毫蘸上墨恭谨递给二老太爷。 二老太爷微眯了那双犀利的眼眸,提笔在秦默名字下面加上了一小行字。公仪音眼尖,又正好站在二老太爷旁侧,一眼便看清了他在秦默名字下面添的那行字是“妻公仪阿音”。 写完,待墨迹干透,复又合上重新放回托盘之中。 紧接着,有仆从将席位撤下,二老太爷又领着众人焚帛奠酒,又拜了三拜。 至此,礼方毕。 礼乐止,众人又依序退出了祠堂。其间人虽众多,却鸦雀无声,只闻环佩叮当并起跪鞋履飒杳之响,肃穆恭谨非常。 于是,众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回了秦府正厅。 此时已到午饭十分,便着人传了饭,在正厅齐齐用过之后方才四下散去。 公仪音跟着秦默复往清淮院方向回去。 一路迷迷瞪瞪,总感觉有些云里雾里,一时间生出不真实的幻觉来。 她的名字,真的上了秦氏宗谱了!前世她久而不得的认可,这一世却如此轻易便实现了,这让公仪音不免有些欣喜若狂。然而狂喜过后,又总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这般轻而易举,心中有些不踏实。 秦默看着公仪音如坠云雾般的神情,因在人前,并未多说什么。只谢了众人,牵着公仪音回了清淮院。 日光若金,洒在大地上,也洒在携手而行的公仪音和秦默身上。偶有清风拂过,两人衣带当风,神情清雅。 到了清淮院,公仪音渐渐回了神,回想着自己这一路的魂不守舍,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朝秦默笑了笑,眉眼间一抹局促。 秦默轻笑一下,道,“阿音总算回了神了?” 公仪音挽住他的手臂,身子贴在他身上撒着娇道,“我这不是一时太高兴了吗?”毕竟,进了秦氏宗祠,名字上了秦氏族谱,这对于公仪音的意义来说,与单单只同秦默成亲是不一样的。 这意味着,她是真真正正得到了秦氏族人的认可。不管这认可是主动还是被动,至少她没有让秦默同前世一样,为了她而同族里的关系闹得非常僵。 重生一世,果然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呢。不管前路还有多少的艰难险阻,只要秦默在她身旁,就算一路披荆斩棘,她也再无所畏惧! 秦默感受到了公仪音的激动之情,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细腻光滑的肌肤,口中轻叹一声道,“阿音,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先前让你担心了。” 公仪音眼中有泪花闪烁,她噙着泪珠摇摇头,“没有我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 秦默轻轻抚着公仪音的发,他逆着光影而站,面容在逆光下看得并不真切,只那一对眸子如星辰般熠熠生辉。 公仪音瞧着秦默灼灼目色,心中感念万分。前些日子隐隐压下去的那个想法又浮了上来,或许,她该找机会将前世之事与秦默说清楚罢?这般瞒着他,虽有苦衷,却总非长久之计。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秦默待她之心如何,她早已看得通透明澈,又有什么好再隐瞒的。于是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只待此间事了,两人回了建邺,她定会将前世之事同秦默和盘托出! 孔氏的病将养了几日,有好转的迹象。 果然此事连二老太爷也惊动了,虽然早已开了宗祠将公仪音名字入了族谱,却因此案,只留秦默在天水再多住几日,待此案查明了再归去不迟。 秦默无法,向京里去书两封,一封递与了秦氏宗主,另一封则是写给安帝的,言明因祖宅有事,需多告假几日,请主上恩准。 两方很快回了信。秦氏宗主那方自然应承下来,安帝也没有多说什么,准了秦默的请求,只让秦默好生照看着些公仪音不提。 幸好秦默与公仪音早早就开始调查此案,到了第三日的时候,秦默派去调查的人有了结果。 这日,公仪音刚从园子里散步回来,却正好在清淮院门口碰上刚从外头回来的秦默。公仪音见他眉间似有异色,不由眉梢一扬,奇道,“阿默,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叫人查的事有消息了,进来,我同你说说。”秦默看向她肃然道。 公仪音神色一凛,忙跟上秦默的步伐走进了房中。两人到了房中,让阿灵阿素在门外守着,这才在窗旁的榻上坐了下来。 “如何?”公仪音直起身子看向秦默。 “当年之事,果然有猫腻。”秦默眉眼微凝,神色有些肃穆,面上带了些许沉吟之色。 “怎么说?”公仪音眼中一抹流光闪烁,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 “当年,孔氏的预产期实则并非与香雪是同一日。”秦默把玩着手中青釉色的茶盏,缓缓开了口。 “那为何竟会在同一日分娩?”公仪音不由生奇,秀眉一挑,不解道。 “我派出去的人几经打探,找到了当年给孔氏安胎的大夫。他见有人问起他当年之事,十分害怕,威逼利诱之下才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说到这里,秦默的语气沉了下去,“原来当年孔氏的预产期本在香雪之后,可不知为何,她竟叫那大夫给她开了催产药,那大夫得了钱,也不敢多问,只照着孔氏的吩咐开了药给她。” “所以,孔氏打听到香雪是那日分娩,便吃下了那催产药?”公仪音满目惊奇。 秦默点点头,“还有一事,那大夫说孔氏的脉象并不稳,时有滑胎之险。再者那催产药又是虎狼之药,用了不定会造成什么后果。大夫说,他已经将所有可能的后果都告知孔氏了,孔氏却是不理,只拿了那药,远远打发他去了。他越想越不对劲,回家后连夜带领妻小搬到了别的地方。过了几日,他偶然回原来的房子,竟发现那房子被烧成了灰烬,问了左邻右舍才知道。那夜他刚走,天刚亮他的房子便起火了。那大夫知道自己怕是知道什么了不得的事,越发不敢再回来,只躲得远远的,好不容易才被我的人找到。” 公仪音一惊,“这么说是孔氏为了灭口,才派人烧了那大夫家?!” ------题外话------ 祖宅的事很快就告一段落,阿默的身世也快出来了,后面基调就与前面不一样了 第278章 请君入瓮(有奖问答必戳!) “十有如此。”秦默点头肯定了公仪音的猜测。 “后来呢?”公仪音急急追问。 “我听闻此事,知道当年香雪和孔氏同日分娩一事必有蹊跷,于是又派人去寻当年给她们接生的稳婆。却听说当年给她们接生的稳婆竟是一对姐妹,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得了许多银子,搬去了别处,再也没了踪迹。” 听到这里,公仪音心中隐隐有猜想呼之欲出。她颤抖着睫毛,抬头看向秦默,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秦默知晓公仪音怕是猜到了大半,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握住帕子的手抖了抖。 事情听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中唏嘘不已,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那对稳婆可有找到?” “那对稳婆死了。”秦默眉眼一黯,显然也有些挫败。 公仪音一惊,很快又自嘲地笑笑。稳婆死了,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既然能狠得下心一把烧了大夫的房子,又怎么会留着稳婆这么大的祸患活着? 只是原本看着她还只是蠢笨,现在想来,却也不见得。蠢倒是真蠢,笨倒是不见得,又兼如此心狠手辣,实在不是宜室宜家之人。 果然二老太爷见多了世面,看人看得比旁人更准。 “不过那对稳婆虽死,其中一人却留了个女儿下来,当年之事,她们全跟这女儿说了个明白,也是怕自己有一日死的不明不白吧。”秦默又补充道。 她长长舒一口气,“如此倒有了人证了。这么说来,那装神弄鬼之人正是想将当年之事抖落出来咯?” “我也正是这般想的。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她一定是知晓了当年之事,心中不甘香雪就这般冤死,只是苦于手中没有证据,便想出了这装鬼的法子。为的就是为了让孔氏自己先露出马脚来,她好趁机揭发她的真面目。”秦默道。 “只是这人究竟是谁呢?”她狐疑地转动着眸子,目光在秦默面上逡巡。却见秦默眸中微带笑意,似有亮光闪烁。不由心中一惊,莫非秦默已经知晓这装神弄鬼之人是谁呢? 她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将他们来到新阳城后发生的事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灵光一闪,似于迷雾中抓住了串联住所有谜题的那根线,脑中霍然通透,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见公仪音忽又睁开了眼眸,眼中有亮色迸出,秦默心中明白,含笑着看向公仪音道,“看来,阿音也想明白这装神弄鬼之人是谁了?” 公仪音点点头应了,眉眼间顾盼神飞,只忽又黯淡下来,有些泄气道,“除了那日在香雪园中找到的竹哨,我们并无其他铁证,要如何证明嫌犯便是那人呢?” 秦默看着公仪音,笑着眨了眨眼眸,“不如我们来个请君入瓮如何?” 公仪音忽然也福至心灵,抚掌一笑,大叹道,“好,就这么办吧!” 又过了一日,秦默突然向二老太爷请辞,说是京中延尉寺突然有事需要他即刻启程回京。至于前日所托让他调查的香雪园和清芷院闹鬼之事,均系误传。 香雪园的呜咽之声乃风吹树叶发出的声音,夜间凄清,被人听岔了去。那白衣女鬼,许是幻觉,以讹传讹罢了。 至于清芷院闹鬼之事,头两日是孔夫人自己梦靥,错把噩梦当了真,而那帐子上的鲜红痕迹,则是女婢调弄蔻丹汁水时不小心弄上去的,一开始怕被责罚,所以并未承认。 此事孔夫人是苦主,虽心中十分清楚这并非事情的真相,但她生恐秦默继续查下去会将当年之事翻出来,这几日早就坐卧不安,如今听得秦默要回京了,自然欣喜万分,忙不迭帮忙证明了秦默的推论属实。 秦默又道京中催得急,他即日便启程。而公仪音身子娇弱,不宜同他一道车马兼程的赶路,便再在祖宅中留一晚,只明日一早再出发。 秦默当着众人的面交代完这些,又向二老太爷三老太爷告了别,自带了几名仆从匆匆离去。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看着秦默匆匆离去的身影,半信半疑议论纷纷。 人群中唯有一人,眼中迸射出恨恨的目光,冷冽的眸光往公仪音面上一瞟,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公仪音敏感地感到有人看她,暗暗低头勾了唇角。 果然是那人! 看来,那人当真被秦默这番话刺激到,按捺不住了就权且等着那人自投罗网罢! 秦默走后,公仪音只做无事人一般回了清淮院。一面留了阿素在清淮院清点自己的行李物什,自己则带了阿灵往清芷院而去。 听到女婢的来报,孔氏派了芳若出来请公仪音入内。 “殿下,您里面请。”芳若浅笑着迎了公仪音进去。 公仪音应一声,一面朝里走去,一面又问,“你们夫人这几日可好些了?” “托殿下的福,夫人这几日好了不少。”芳若笑着应了,引着公仪音到了内室。 孔氏坐在榻上,背后靠着软榻,正看着进来的公仪音。 公仪音目光一扫,见她虽面色仍有些苍白,比之前几日却是好了不少,心里头忍不住冷笑一声。这个孔氏,倒也是个心性要强的,便是前两日受到那般的惊吓,也咬紧了牙关没说出一句不该说出的话来。 她心中腹诽,面上不显,走到孔氏面笑道,“婶母身子可好些了?” 孔氏微微欠了欠身,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道,“多谢殿下关心,好些了。”说着,看向一旁的芳若道,“请殿下入坐。” 公仪音摆摆手,浅笑道,“不忙。”说着,就势在孔氏身旁坐下,看一眼她仍略显苍白的脸色,眉眼间浮上一抹忧色,“夫人前两日接连梦靥,我想了想,别真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依我说,哪日你身子好些了,去庙里上上香拜拜佛吧,也好求个心安。” 她实则并不大信佛,这会只故意提起此话,却是另有打算。 孔氏点点头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这身子迟迟好不了,便只让阿筝这些日子在家替我抄抄经文,权当替我敬敬菩萨了。” 公仪音心中冷笑一声,心里想道,孔氏真真是个为儿女打算的好母亲,就算在病中,也不忘适时在自己面前提起秦筝一番,不就是打的旧事重提的主意? 公仪音并不想遂她的愿,刚要岔开话题,却听得一旁的芳若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殿下,前几日夫人见到的情形真的只是看岔了么?” “怎么?你似乎不信?”公仪音转了目光看向芳若,眼中有一抹凉淡之色。 “不不是”芳若呐呐道,低垂了头有些胆怯地看孔氏一眼,嘴里低低道,“只是婢子看夫人前几日的神情,实在不像是” “闭嘴!”芳若话还未说话,孔氏便狠狠喝住了她要说的话。只是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态度似乎有些蛮横了些,忙软了语气道,“我都说了前几日是我发了噩梦,便在窗户前站了站吹吹风,想清醒清醒,只夜间风凉,这才不小心着了风寒。” 孔氏说完这话,抬目试探着看向公仪音,见她神色淡淡,眉眼间的神色却不大能分辨得出来。只得暗暗压下心中的心虚和不安,勉强朝她笑笑道,“因我之事,连累殿下和九郎在这里多待了这么几日,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罢,转头看向芳若,语气放严厉了些,“秦九郎都已经有了定论了,方才那话,日后切莫再提。” 芳若哪还敢说话,呐呐应了。 孔氏方才原本是要提到让公仪音带秦筝入京一事的,不想被芳若突然打断,心中有些不悦,又不愿公仪音看出了端倪去,只不动声色地又提起了刚刚那话,“原本礼佛之事该亲力亲为才是,只是如今我这身子还虚弱得紧,既提不得笔,又诵不得经。好在阿筝孝顺,主动提出要替我抄经文,日后等我好了,也好一并放到菩萨跟前供奉了。” 公仪音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偏不提起那话茬,只道,“婶母有心了,阿筝也是个孝顺的。” “可不是?!”孔氏眼珠子一转,忙接过话头,“殿下可别嫌我自卖自夸,只我这阿筝啊,是真真好。模样性情虽不及殿下,但也算不上差。只是我这心里头总有些忧虑。”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为的就是让公仪音接话问她心中的忧虑是什么。可公仪音偏不遂她的愿,只淡淡地笑着。 孔氏没办法,只得讪讪地笑笑,接着往下说,“如今阿筝也已及笄,只这婚姻大事迟迟没有着落,这天水郡的郎君我和郎主都相看遍了,只未找到合适的,所以前几日才想托殿下和九郎带阿筝去建邺看看。若是能找到如意郎君呢,自然是她的造化,若是不能呢,也算是去建邺那繁华之地见见世面了。” 说完这话,她紧紧盯着公仪音的面上神情,颇有些紧张地等着她回话。 公仪音淡淡一笑,微微抬了头朝孔氏看去,“原本,婶母这要求合情合理,我本该同意才是。只是” “只是如何?”孔氏忙问。 “只是婶母如今身子不大好,若阿筝这个时候去了建邺,恐惹来流言蜚语,说其母病不侍奉榻前,却巴巴地跑去建邺只为了自己的亲事。婶母不知道,建邺比天水郡这边更看重女子的品行,若是此事传出去,恐怕阿筝的名声会受损。这么一来,那些高门大户哪里还会想聘阿筝为妇?反倒弄巧成拙了去。依我看,这一切等婶母慢慢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如今阿筝也才十五有余,于婚事上倒算不得晚。” 公仪音一层层说来,语气不急不缓,只把孔氏堵得哑口无言。她哪里想得到,竟然会因自己之事耽误了阿筝的前程机会?一时心里悔恨不已,偏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讪讪地笑着。搁在锦被中的手指甲狠狠掐入了肉中都不觉疼痛。 公仪音又略坐了一会,借口还要整理行李,便告辞离开了清淮院。 回到清淮院时,已是黄昏,公仪音用过晚饭沐浴完,因明日还要赶路,便早早上了床。 阿素服侍着公仪音在榻上躺下,替她放下帐幔,这才吹熄了一旁的烛火,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两边女婢们睡的耳房中的灯火亮了一会,也很快熄灭了去。 灯火既熄,月色不明,院子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层云飘过,愈发遮了天上清浅的月色,只有稀疏的光亮从云层缝隙中投了下来,却是显得周遭愈发昏暗起来。 这时,原本落了闩的院门门缝中忽然有亮光一闪,原来是一把匕首伸了进来,在那门闩处上下摩擦了几下,门闩便渐渐歪到了一边。 外面的人听到“咯噔”一声门闩一边脱落之声,忙收起那锃亮的匕首,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潜入了清淮院中,又照原样将院门给轻轻合上了。 那黑影猫在梨树的阴影下,炯炯发亮的目光四下看了看,见周遭无人,忙蹑手蹑脚地朝前跑去。借着婆娑树影的遮掩,很快到了公仪音正屋的窗户下方,鬼鬼祟祟地猫着腰,竖耳听着屋内的动静。 听了一会,见没什么异常,便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在窗户上轻轻敲击了起来。 “哒哒哒”一下一下,声音虽轻,却在这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那黑影一边敲击着窗户,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屋子的动静。隐隐听到了里头传来翻身的声音时,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扔了石子,转而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面具带上。 黑影装扮妥当,便直起了身子,将带了面具的脸贴在窗纱上,目光直勾勾地朝屋里看去。还未曾看清屋内榻上的人是否看了过来,便觉得眼前蓦地一刺,有刺眼的光亮在屋内亮起,却是有人点起了灯朝这边望来。 那黑影一惊,忙伸手挡住脸,然后飞快地躬下了身子。一面将脸上的面具急急忙忙往袖里塞,一面小心翼翼地就要往后退。 这时,院门却“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紧接着,十来个提着灯笼的灰衣仆从门外涌入,将那正要鬼鬼祟祟退出清淮院的黑影围了个正着。 一时间,院中亮如白昼。 那黑影站在花树之下,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无数个人影,眼前光影重叠,无数个人影和灯笼在面前摇晃着,脑中有刹那间的空白。 很快,黑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面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人设计了去! 那人的双手紧紧攥住袖中的面具,身子僵在原地似不能动弹。如今这种情况,着实是进退两难。 月光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静静地洒在正中那人惨白的脸色上,冷冷清辉,凉淡如水。 这时,围成一个圈的仆从忽然散开了一个口子。 有一人,素衣白裳,宽袍大袖,从人群后负手而出,踏着清朗月色和流离灯火而来。夜风卷起他宽大的袖袍,灯火中只见眉目淡雅如画,眼中有着运筹帷幄的笃定和睥睨天下的霸气。 见到来人,黑影的身子猛地一踉跄。 秦九郎?! 他不是他不是已经离开新阳城往建邺去了么?怎么还会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脑中的疑问尚未完全浮现,却突然面如死灰,唇角绽放出一抹嘲讽而苍凉的笑意。 好一出好一出请君入瓮啊! 可叹自己竟然真的入了他们的圈套! 这时,秦默大袖翩然行到了那人的面前,行走间身披琉璃,光芒璀璨。他停住脚步,凉薄的目光往光亮中心的那人面上一瞥,嘴角勾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声音淡漠疏离,“果然是你!” ------题外话------ 有奖问答环节: 这装神弄鬼的黑影到底是谁? 二更下午3点更新揭晓答案,所以在下午3点前猜对的前三名姑娘每人奖励88520币(全订的姑娘) 燥起来吧! 另:感谢以下姑娘们的支持和鼓励: 花花:小玉!妃妃!若卿!酒酒!涂涂!5728妹纸!摎j!狼狼! 钻钻:六六!小玉! 月票:话杨梅、log518、柒柒、g、小玉、我一、涂涂、风中的雨儿、5728、涂涂、依偎你的可人、六六 评价票:六六、流云阡陌、阳光的味道、依偎你的可人、5728妹纸 以及腾讯读者:君无纯的打赏! 谢谢你们,( ̄3)(e ̄)! 第279章 真相大白 身后房间门也应声拉开。 黑影哆嗦着身子转身一瞧,只见重华帝姬穿戴整齐地从房中走出,神情凉淡如今晚的月色,唯独那双明澈的眼眸,墨瞳如黑曜石一般透亮,显出令人心惊的美来。 她款款行到人群中被包围的那人面前,目光在她面上一顿,唇畔微勾,露出颊边似有若无的两个小小梨涡,尖巧的下颚微微一抬,清泠的语声在寂静的夜里响了起来,“芳若,我们果然没有猜错。” 清冷月色自云层中倾洒而下,斜斜落在那人的脸上。 容长脸蛋,眉目清秀,那样熟悉的眉眼,不正是孔氏身边贴身女婢芳若?! 秦默上前两步走到公仪音身侧,朝她温柔地笑笑,然后面无表情地瞟了呆若木鸡的芳若一眼,“既然真相已经大白,便请府里所有人来看看这起闹鬼事件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吧?” 他顿了一顿,声音依旧淡漠,“至于你苦苦想要揭露的真相,我们自然也会公诸于众。” 说罢,看一眼人群中领头的莫子笙,道,“子笙,带她去前院正厅,不要让她甩出什么花样来。” 莫子笙应一声,上前来将芳若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然后带人压着她去了前厅。 秦默又看一眼两旁耳房中闻声而出的阿灵阿素和其他清淮院伺候的那四位女婢,吩咐道,“阿灵阿素跟着殿下,其他四人去找人通知府里的各主子,就说香雪园和清芷院闹鬼一事已经查清楚了,请他们去前厅集合。” 女婢们不敢怠慢,应一声去了。 公仪音看向秦默会心的一笑,眼中一抹灵动的火花,“果然我们的推测没错!” 秦默点点头,亦是笑着道,“阿音最近的断案能力是越来越高了。” 公仪音“嘻嘻”一笑,“名师出高徒啊。”说着,挽上秦默的胳膊,“走吧,我们也去前厅。” 一时间,府中各处纷纷掌烛亮灯,恍如白昼。 府内各主子在女婢们的通知下纷纷赶来了前厅,好多人都是香甜的睡梦中被人叫醒,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等了一会,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因此事与三房关系不大,因此此事来的人都是二房之人。二老太爷,秦彦瑾、孔氏、秦筝、秦奕,以及秦彦瑜一家人。 各人依次入座,闹腾了一会,厅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二老太爷眯了那双浑浊的眼眸,看向公仪音和秦默道,“阿默,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默,你不是已经回建邺去了么?” 秦默负手立于厅中,朝二老太爷行了个礼道,“二祖父,我白日其实并未回京,这只是我同阿音想出来的抓住那装神弄鬼之人的一个法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二老太爷皱了眉头不解道。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秦默和公仪音的这个请君入瓮的计谋并未让他人知道,是以在场众人大晚上被人叫醒请到了这里,又见秦默和公仪音这架势,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默清俊一笑,不急不缓开了口,“其实前些日子香雪园和清芷院闹鬼之事,的确是真的。只是这鬼,自然是有人装神弄鬼假冒出来的罢了。我今日上午同您说的那些,只是为了麻痹幕后之人才说出来的话。为的就是让这装神弄鬼之人自己露出马脚。” “怎么个自己露出马脚法?”听着秦默的话,二老太爷的眉头越皱越深了。而孔氏的面色则变得十分难看,好在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场中的秦默和公仪音身上,无人注意到她。 “在说明这点之前,我想请大家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此人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营造出香雪园和清芷院闹鬼的假相?” 秦默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其意。除了孔氏的面色有些难看之外,秦彦瑾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僵。 公仪音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很快定格在了秦彦瑾僵硬的面容之上,微微一勾唇角,语声清冷道,“二叔父似乎想到了什么?” 听到公仪音的话,众人纷纷转了目光朝秦彦瑾望去。 秦彦瑾眉眼间闪过一丝慌乱,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你们继续说吧。” 公仪音勾了勾唇角,“既然二叔父还没有想到的话,我来提醒提醒您吧?”她顿了一顿,清冷的语声在厅中悠悠回荡,“现在香雪园早已荒废,里头并没有再住人。但据我所知,以前香雪园里是住过人的,里头的主人,名字正是叫做香雪。” 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新听到香雪的名字,秦彦瑾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和回忆的神色。孔氏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老一辈的人都是知情人,唯独秦筝和秦奕这些小辈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因为当年香雪难产而亡之后,因香雪园不详,不仅园子被封,便是香雪这个名字也成了府里的禁忌。 公仪音转了目光看向秦奕,皎洁如月的眸光在他面上微微一转,“阿筝和阿弈许是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我来告诉你们吧。” 她飞快地看孔氏一眼,很快开口道,“香雪是二叔父从前的妾室。” 秦筝和秦奕瞪大了双目,不解地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接着道,“只是多年前她分娩之时,因为难产身亡。死后香雪园被封,她的名字也再无人提起。” 秦彦瑾有些干涩地开口道,“此事与香雪又有何干系?” “是啊。”孔氏眉眼略有些慌张,也跟着附和道,“这都是过去之事了,难不成香雪还能变成鬼魂回来不成?” 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看孔氏一眼,却不出声,只转目看向秦默, 秦默会意,接着往下说,“之所以会提到香雪,因为此人装神弄鬼的动机,就是为了揭露出当年香雪死亡的隐情。” “你说什么?”秦彦瑾一惊,瞠大了双目紧紧盯着秦默,“香雪之死怎么会有隐情?她不是她不是难产而亡的么?” “这件事,我想还是由她亲自来说更为合适。”秦默淡淡道,转身看向厅外,“子笙,将人带上来。”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莫子笙带着芳若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芳芳若?”秦筝最先惊叫出声,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孔氏更是瞳孔一缩,朝身后一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陪她来的竟然是院中的其他女婢,而芳若却不知去了哪里。如今,她却出现在了这里是不是说明? 孔氏神情复杂地盯着缓缓被人带进来的芳若,眼中喷出愤怒的火花来,似要将芳若面上烧出一个洞来。 莫子笙带了芳若在秦默身旁站定,朝众人行了个礼。 “九九兄为什么为什么芳若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香雪园和清芷院闹鬼的事情是是芳若弄出来的?”秦筝难以置信地问出了声。 “正是。”秦默语声凉淡,却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了热油锅中,场中一下子沸腾起来。 听到秦默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孔氏一下子没站稳,朝后踉跄了几步。幸得身后女婢快速出手搀扶住了她。 孔氏稳住身形,一脸控诉地看向芳若,语声中带着哽咽和失望道,“为什么芳若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芳若却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公仪音也不理孔氏,只看向众人道,“我先来说说前段时间香雪园闹鬼一事吧。据说,有人听到了香雪园中夜里经常传来女子的哭泣声,还有人从墙上的漏窗中看到过院中有白衣黑发的女鬼飘来飘去。这些其实都是假象。” 她看向一旁的阿灵,阿灵会意,手中端了个托盘走了上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往托盘中看去,只见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摆了几个竹制的哨子,一时有些不解,忙询问似的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拿起一支竹哨在众人面前一亮,“这几支竹哨,是我和阿默在香雪园的荼蘼花架上看到的,隐藏在绿叶中,若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 她将哨子递给阿灵,阿灵接过来放在口中用力一吹。只听得厅中响起一声凄厉而绵长的哨音,在这样森森的夜里,倒颇有几分像女子凄惨的哭泣声。 公仪音示意阿灵退下去,然后扫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这些竹哨以特定的方向安放在了荼蘼花架上,哨子口正对着夜风起的方向。因此,晚间的风一吹,这些竹哨就会响起尖锐绵长的哨音,哨音吹散在空中,远远听去,再加上以讹传讹的渲染,自然让人觉得像是女子在夜里哭泣一般了。” 她顿了顿,瞟一眼面无血色的芳若,接着道,“至于那白衣黑发的女鬼,就更简单了。”她看一眼神情慌张不安的孔氏,“二婶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香雪园门上的钥匙应该是您在保管,是吗?” 孔氏机械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猛地迸射出愤恨的目光,不甘地看向芳若。 见她这幅模样,公仪音勾了勾唇,“看来,二婶母的钥匙都保管在了芳若那里了。这就说得通了。” “芳若手中本就有香雪园的钥匙,要进入里面简直是易如反掌。芳若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换上白衣,披散了头发,潜入香雪园中。然后看到有人经过之时,便假装在院中快速地走了走去。香雪园那一带本就没有多少路灯,再加上那凄厉的哨音,已经院中树影重重的阴森感,自然很容易让人看成是鬼了。” 公仪音看一眼眼神越来越死灰的芳若,“原本我还在想,这装神弄鬼之人是不是从院墙上翻过去的,但是那日我无意间往锁匙上一瞟,竟发现锁匙上未落半点灰尘。香雪园年久失修,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照理锁匙上应该满是灰尘才是。之所以这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人是不是会打开那锁匙进入园中。而那园子唯一的钥匙便掌握在了芳若手中,她要进入,自然是易如反掌。” “那那清芷院闹鬼之事呢?”秦彦瑾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沉声问道 “至于清芷院闹鬼一事,就更简单了。”公仪音勾了勾唇角,脸上是自信飞扬的神采,一双杏眸在满厅烛火中熠熠生辉。 “当时我就在想,清芷院里那么多伺候的女婢,什么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还不惹任何人怀疑呢?后来我转念一想,也许这人压根就不用从外面进入清芷院内。因为她自己就是清芷院里的人!” “我不知道二婶母具体看到了什么,但根据芳若今天的伎俩来看,她应是先用石子敲击窗户,等到二婶母醒了之后,再带上面具,将脸贴到纱窗上吓唬二婶母。” 孔氏没有承认,但她面上尴尬而愤怒的神情还是间接承认了公仪音的话。 公仪音见自己猜对了,接着往下说,“二婶母受到惊吓,尖叫出声,芳若便赶忙将面具摘下塞入宽大的袖中,然后装作听到二婶母惊叫声的模样,急急忙忙进到了屋子里。所以,不管是二婶母后来再去窗边查看,还是其他女婢听到声音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找不到任何踪迹了。” “二婶母,我说的没错吧?你两次夜间尖叫后,都是芳若第一个进入房中的是吗?” 孔夫人此时再不出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阴沉着脸应了一声。 “至于那帐幔上的蔻丹汁水,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把戏。从芳若服侍二婶母睡下,到二婶母醒来这段时间,并没有进入到二婶母的房中。所以那蔻丹汁水只可能是芳若在二婶母睡着之后偷偷弄到帐幔上的,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出了门,让小女婢在门后守着,只等着二婶母醒来之后看到那红色印记尖叫出声,她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急急忙忙赶去便是。” 听着公仪音的娓娓道来,在场众人的眼睛越瞪越大,又是震撼又是不敢相信。 “在将嫌疑人锁定了芳若之后,我们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便想出了一个请君入瓮的法子。据我推测,芳若之所以选在这几天实行这些把戏,是因为我和秦默来了。她知道秦默擅长断案,所以想让秦默在查这闹鬼案的过程中将当年那桩冤案大白于世。可是,白日秦默却突然 辞行,只留了我一人在此。她心中无法,知道若我走了,当年那桩案子便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我猜,她心里想着若我能亲眼见到那鬼,我和阿默必然会重新调查此案,所以才铤而走险夜探清淮院,并准备依葫芦画瓢吓吓我,却不想被我和秦默抓了个正着。” 公仪音说完这些话,看了莫子笙一眼,莫子笙点点头,从芳若的袖中掏出一个面具来,展开一看,正是一个制作精巧的皮质面具,面具被涂成了惨白的颜色,眼睛处挖空,眼睛下方却涂着鲜红的颜料,远远望去就像血泪一般,好不渗人。嘴角处还点了一颗黑痣。 秦彦瑾的目光落在面具嘴角那颗黑痣之上,身形晃了晃。 “除了今日被抓了个现行外,我们还在芳若房中搜出了添加了迷幻剂的香料。想来她夜间在二婶母房中染上这香,使二婶母产生些许错觉,这样这张面具的恐怖效果就更加逼真了。” 公仪音不急不缓说完这些话,目光淡淡地落在芳若身上,“芳若,你可认罪?!” 芳若抬起眼睛看她一眼,眼中毫无波澜,却只不出声。 公仪音叹口气,“证据确凿,你认不认罪都已经无所谓了。只是,你若不开口,谁能将你表姊的冤情公诸于众?!” 听到公仪音口中的“表姊”二字,芳若的身子猛地一抖,原本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眸子终于绽出了憎恨的火花。 ------题外话------ 姑娘们猜对了吗? 第280章 回京 “什么表姊?!”秦彦瑾颤抖着声音问道。 芳若冷笑一声,脸上仍旧是一片死灰,唯独那眼里的光芒,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似要将所有人都烧成灰烬,“二郎主不知道吧?您那冤死的妾室芳若,正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姊!” 她用低沉的语气,缓缓叙述起过去之事来,“我与表姊幼年本在一处长大,后来家中遭了变故,姑父去世,姑母改嫁他乡,带了表姊同去,再未见面。又因母亲去世,家中无米下炊,只得将我卖入秦府做女婢,以换取些许银钱。不想我竟然在府中碰到了失散已久的表姊,当时她已经怀上了二郎主的骨肉,言谈间十分幸福的模样。我见她这般,心中也十分欣慰。我俩不欲另起事端,所以并未告诉他人我们的关系。” “后来表姊临产那一日,我却因陪着二老太君去了庙里还愿,不在家中。等到两日后回来,却忽然听得表姊难产的消息,所生孩子也是个死胎!我心中大惊,因表姐平日身体健朗,大夫又说胎像极稳,好好的如何就会落了个难产一尸两命的下场?又听说二郎主那房外室竟然在同一天生了个儿子,郎主和老太爷大喜,已经在择日准备将其娶进门来了。我心中虽然不忿,却并未多想,只当是表姊福薄罢了。” 她声声带泪,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砖石纹路,并未抬头。 “后来老太君去世前,怜我平日还算勤恳,便将我指给了当时已成为夫人的孔慈。”芳若心中想来是对孔氏恨极,竟然对其直呼其姓名,言谈间十分不恭。 孔氏心中有气,然害怕大过气愤,只狠狠攥着手中的帕子,却不敢出声辩驳,早已全身冰凉。 芳若又道,“老太君待我极好,临终遗言我不敢不从,又想着当年之事与孔慈并无关系,遂收了对她的不喜之心,只一心一意地服侍她。谁想到谁想到去年郎君生日之际,我竟然见到她在筵席散后,一个人偷偷跑到后院无人处烧着纸钱,被我撞见之后,她还十分惊慌失措的模样。我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已经起了疑心,因为,那日正是我那可怜的表姊的忌日!” 芳若口中的郎君,指的就是秦奕了。因孔氏与芳若是同一天分娩,秦奕的生辰自然与芳若的死忌也在同一日了。 “自那日之后,我心中生疑,也愈发留意起她的一举一动来。不想却又让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我发现——”说到这里,她含珠泣泪的目光往不明就里的秦奕面上一瞟,一字一顿道,“我发现——郎君竟然长得同我那死去的表姊有几分相似!” 这话一处,众人一片哗然。 秦奕目瞪口呆地看着芳若,一脸呆愣愣的模样,显然是还没从芳若说的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其他人却俱是皱了眉头。 因为,芳若这话语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孔氏尖叫一声,冲着芳若咒骂道,“芳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芳若冷笑一声,通红含煞的眸子直直盯在孔氏面上,声音冷得像是在冰窖里冻过一般,“怎么?夫人心虚了?!我是不是胡说八道,难道夫人还不清楚么?!” 秦彦瑾见厅中议论之声越来越大,忙重重咳一声,压下了议论纷纷的声音,只看向门外的仆从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胡说八道做怪力乱神之语的人给拖下去?” 芳若愤恨的目光猛地往他面上一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郎主还当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都听到这里了,你明知道表姊是枉死的了,你居然就想这样不明不白地将我拖下去?!郎主,你当真好狠的心啊!表姊,可怜你一片痴心错付!芳若替你感到不值!” 那些仆从已经冲到了厅中,刚要上手来拉芳若,却被公仪音冷冷的眼神一瞥,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秦默淡淡开口道,“二叔父,芳若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不管对也好,错也罢,有些事情,总该叫她说个明白才是。不然其他人心底会怎么想?” 秦彦瑾一呛,刚要出声,却正好撞上二老太爷凉凉瞥来的目光,顿时心中气焰就短了,只得哼一声却不再出声。 公仪音这才又看向芳若,“芳若,你接着说。” 见秦默和公仪音方才帮了她说话,芳向两人的脸色好了些许,“我当时心中便起了疑,就暗暗查访当年给孔慈安胎的大夫和接生的稳婆,不想我竟发现这些人逃的逃,死的死,竟然都找不到踪迹了。” “我心中愈发起了疑,于是暗中对孔慈进行试探,不想每次说到香雪或者香雪园之事时,她的神色就变得十分不安起来,这愈发坚定了我心中的猜想,当年表姊或许不是难产而亡,而是被人害死的!她的孩子也被她人据为了己有!” 秦奕面如死灰,呆呆地看着厅中歇斯底里的芳若和一脸惊慌失措的孔氏,眼中目光呆滞,似有些没法接受他方才听到的一切。 “你血口喷人!”孔氏终于回了神,忙出声反驳,“你说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你可有证据?!” 芳若冷哼一声,“我若是有证据,早将此案递与衙门了,你哪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可我又不甘心你这般逍遥法外,殿下说的没错,当我听说秦九郎和重华帝姬不日要来老宅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到了。” 她看向秦默和公仪音,眼中含泪,“殿下和九郎既然早已知道这装神弄鬼之人是我,那么想必也知道我表姊当年冤死的真相了。” 公仪音叹口气,心中百感交集,良久,她沉沉开口道,“你说得没错,当年孔氏的胎像不稳,预产期也并不与香雪在同一天,为了怕自己生不下男孩儿,便叫大夫给她开了催产药,又买通了府里给她和香雪找的稳婆。打听到香雪快要发作了,她也忙服下催产药。后来,她果然只生出个死胎,又听说香雪生了个儿子,为了日后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便让稳婆将两人的孩子掉了包。为了怕香雪泄露这个秘密,又命人将其偷偷闷死了。” “你你胡说八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血口喷人!”孔氏已经面无血色,看向公仪音的目光狰狞,恨不得将公仪音生吞活扒的样子。 “正因为你我无冤无仇,所以我没有必要污蔑你。你若是还不死心,我们已经找到了当年给你安胎的大夫,他因早有预料,所以提前逃了出去。而那对稳婆,虽然被你派人杀死了,但她们死之前,已经将当年之事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们留下的女儿。你若是还不死心,我便叫人将他们带上来便是。” 说着,朝门外的仆从挥了挥手,“将人带上来。” 很快,一颤颤巍巍的大夫和三十来岁的妇人在仆从的带领下进了厅内。一见那大夫熟悉的模样,原本还想抵赖的孔氏瘫软在地,面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不狼狈,眼里却已经没有了火花,想来她也知道,铁证在前,自己就算再狡辩也无济于事了。 “毒妇!”一直默默听着的二老太爷突然一拍几案,恨恨地看向瘫软在地的孔氏骂道。又恨铁不成干的剐秦彦瑾一眼,“娶妻不贤,家宅不宁啊!真是造孽啊!” 而受到打击最大的,则莫过于秦奕了,一直以来自己百般敬重的母亲居然是杀害自己亲生母亲的凶手,可她却又对自己有养育之恩,这让他该如何自处?! 公仪音瞟一眼秦奕,见他呆呆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神却显出几分灰白的呆滞来,不由心中慨叹两声。 这件事当中,恐怕最无辜的便是秦奕了。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公仪音和秦默也算完成了二老太爷对她们的请求,至于芳若和孔氏最后如何处置,那便是他们二房自己的事了,秦默和公仪音也不便插手。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朝二老太爷行了个礼道,“二祖父,事情已经查明,最后如何处置,还请二祖父定夺,阿默便不便插手了。京中的确有事,所以我和阿音无法在此多待,明日一早就上路,今日就暂且回去歇下了。明早再来向二祖父辞行。” 二老太爷此时心中也是乱如麻,见秦默知趣地提出回避,“嗯”一声道,“去吧,此事多亏你和殿下了,你们先回去歇着吧。” 秦默和公仪音行礼谢过,转身朝厅外走去。 公仪音再扫视一眼众人的神情,看到秦奕那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由叹口气,跟上秦默的步伐走出了前厅。 回到清淮院,已经过了丑时了,公仪音心中倍感沉重,也不想多说,草草梳洗一番后便上了榻。 第二日,两人一同前往二老太爷院中辞行。 二老太爷照例留了两人一番,但秦默知道公仪音并不喜这样的深宅大院,再加上孔氏和芳若之事更是在她心中蒙下一层阴影,因而并不应承,只推说京中确实有事。 二老太爷无奈,只得作罢。 又恐两人回了长房多说,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孔氏和香雪当年之事此事说到底到底是家丑,我的意思,也不宜报官。只孔氏心肠歹毒,着实不配再做这当家主母。我同彦瑾商议之后,决定把她送到家庙中去,余生便同那青灯古佛一起度过吧,只当赎清一些她过往的罪孽。” 公仪音知道二老太爷这番交代也是为了安他们的心堵他们的嘴,索性也不客气,开口问道,“那芳若呢?” “芳若在此事中虽然并无大罪,但到底目无主子,不宜再留在府中。念在她服侍了老太君一场,便只把她的卖身契交还,放她出府便是。至于以后的路如何走,端看她自己了,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公仪音听着心中冷笑连连,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就是怕芳若出去乱说,所以才这般好言好语地劝哄着她罢了,哪里是真心为她着想? 她心中想得通透,却也不好拆穿,只低着头不言不语。 这时,忽又想起昨晚满目震惊之意的秦奕,不由带了几分关心道,“阿弈和阿筝他们还好吧?” 二老太爷摇摇头,连连叹气,“他们哪里接受得了这么残酷的事实,都将自己锁在了房中不肯出来,只能日后慢慢再劝了。”说着,又长长叹一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当年的真相永远尘封,也许对活着的人也是一种好处。” 听得二老太爷话语中似乎已有所指,公仪音不悦地皱了皱眉,刚要出声,秦默却只暗暗拉住了她的手,然后朝二老太爷行了个礼道,“老宅里的事,就还请二祖父多多费心了。我和阿音就此告辞,日后有空再回来看二祖父您老人家。” 公仪音无奈,只得吞下想说的话,也跟着行礼。 二老太爷眼中闪过一抹极淡的不悦,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府中事多,我就不送你们了。回去代我向阿兄问好。” 秦默应了,带着公仪音退了出来。 出了二老太爷的院子,公仪音撇了撇嘴,略有些生气道,“阿默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明明叫我们查的是他,这会子说查的不该得也是他,真是莫名其妙。” 秦默浅笑一声,温声道,“他也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左右我们都要走了,又何苦再搭理他?没得给自己惹来不痛快,你说是不是?” 见秦默这般说,公仪音也没了法子,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气不过,这会出了门,气自然也就消了,遂点点头应了,“好吧。” 于是两人回了清淮院,再略略收拾了一番,便准备上路了。 秦筝秦奕既把自己关在了房中,一概不见人,公仪音和秦默也不好去打扰,又已同二老太爷辞了行,便收拾好行李直接出了秦府。 不想走到府门口,却发现有个意料之外的人在那里等着。 “芳若?”公仪音看着面前换下女婢服饰的芳若,一时迟疑了一瞬。 “见过殿下,见过九郎。”芳若朝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你在这里做什么?”公仪音狐疑的目光在她肩头的包裹一顿,有些不解道。 芳若微垂了头,“婢子听说殿下和九郎今日离开,便特意在此等候二位的。” “等我们?”公仪音秀眉一挑,“等我们做什么?” 不想芳若却突然跪倒在地。 公仪音一惊,看向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婢子多谢殿下和九郎的恩情!”芳若口中说着,朝公仪音和秦默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你有话起来说。”公仪音示意阿灵和阿素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芳若顺从地站了起来,嘴里感激涕零道,“若不是殿下和九郎,婢子表姊的冤情如今还难以沉冤昭雪!表姊若有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高兴的。婢子替表姊谢谢两位的大恩大德。” “你也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罢。若不是你千方百计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也不会关注到这背后的隐情。” 秦默看她一眼,也难得开口道,“身为延尉寺卿,一旦接手了一桩案子,就有义务将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公仪音点点头,勉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你表姊之事已经告一段落,日后,你也可以为你自己而活了。” 说罢,鼓励地笑笑,转身同秦默上了车。 转身的瞬间,她看到芳若的眼角,留下了晶莹的泪珠。 第281章 生恩与养恩 回程的车上,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也许是香雪和芳若的遭遇让她心有戚戚,又或者,是那位神秘的北魏靖王突然出现在了天水郡让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管如何,她却已没了来时的雀跃和欣喜。 秦默自然瞧出了公仪音心情的不快,伸手将身侧的公仪音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鸦青的头顶上,温润开口道,“阿音在想什么?” “还在想香雪和孔氏当年之事。”公仪音闷闷道。 “都过去了,阿音就不要再多想了。” “嗯。”公仪音应一声,把玩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随口道,“阿默,你说阿弈日后再面对孔氏时该如何自处?一个是生下他便含冤而死的生母,一个是尽心尽力养育他到这么大的养母,可偏偏却是养母杀了他的生母。生恩和养恩,他该如何取舍?” 公仪音话音落,却并未听到秦默的回话,心下有些好奇,抬了头朝秦默望去,却见他目色有些沉凉,低垂了眼睫望着虚无的前方。 她一愣,刚要开口发问,却忽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说错了话。 生恩养恩 对秦默而言,日后他也会遇到这样两难的境界吗? 公仪音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未多想,此时见到秦默这样略显寂寥的神情才蓦然反应过来,不由一慌,忙坐起身道,“阿默我我”支吾了半天却不知说什么的好。 秦默似回了神,低头朝公仪音笑笑,柔声道,“阿音,没什么的,你不必在意。我想不管是生恩还是养恩,终究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才是。” 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凉淡。 窗外艳阳高照,他的周身,却似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琉璃般通透。 公仪音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只得用力地握住他的掌心。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日后秦默的真实身份如何,她定要与他共同进退。 只是这时的她还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如此快。 祖宅之事虽了,因北魏靖王之事,两人心中都有些不安。是以回程便加快了速度,一路车牛不歇,本该五六日的路程生生缩短成了四日半。 到了出发后第五日中午,帝姬府的车队终于进了建邺城。 进了城门,再次感受到建邺熟悉的气息,公仪音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他们总算是又回来了。 原本还不觉得建邺有多么好,只是去了一趟冀州,又去了一次秦州,才发现心中最惦念的地方始终是这里。这里有着她所有生活过的痕迹,有着她和秦默过去现在的点滴。 一行人疲惫不堪地回了帝姬府,秦默让莫子笙和其他同行的侍卫自行下去歇着了,自己则和公仪音往聆音园走去,阿灵和阿素两人在身后远远地跟着。 休息了一会,又用了饭,秦默离京大半个月,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便先出了门。公仪音便叫阿灵唤了宁斐进来。 “属下见过殿下。”宁斐很快过来了,朝公仪音行了个礼,眼中有淡淡的喜色。 “宁斐,坐吧。”公仪音在正厅中的长几前坐下,示意宁斐也坐。 宁斐以前是断不肯坐的,只是前几次公仪音都十分坚持,他这次也不推脱,照她的吩咐在公仪音对面坐了下来。 “我离京这段时间,府里头可都还好?” 宁斐点点头,肃然道,“殿下请放心,府里头一切都好。” “阿染那边可派人来找过你?” 宁斐摇摇头,“不曾。” 公仪音微微定了定心,既是不曾,说明阿染那边应该也一切都好才是。 她想了想,又问起了宫里的情况,“青樱青珞那边可有派人传信出来?”公仪音临走前曾吩咐过青璎青珞,若是宫里头有什么情况,务必要传信出来让宁斐知晓,再由宁斐定夺是否需传信告诉她。虽然她在天水没有接到宁斐的传信,但这并不代表宫里和京里没有发生什么事。 果然,听到公仪音这问话,宁斐沉默了片刻。 见他这幅神情,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她最是了解宁斐,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就是心中有事却又不知该不该说的时候了。 公仪音凝了目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宁斐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事,说吧。” 宁斐无奈,应一声,低头道,“青璎和青珞那里传了一次信出来,说的是说的是”宁斐支吾了片刻,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公仪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待要再问,却见宁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来,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公仪音面前道,“殿下还是自己看吧。” 公仪音接过纸条张开一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眼中闪烁着盈盈波光,显然内心十分不平静。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 今主上后宫佳丽渐多,主上头疼宠幸之序,听信奸人进言,每每到了黄昏,便在宫中坐羊车随意行走,羊车停于何处宫殿外,主上当夜便宠幸宫中所住嫔妃。不知为何传到了宫外,人人称奇,直道羊车望幸之法,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青璎和青珞是公仪音亲自挑选出来的宫女,对于宫中的风向最是敏感,两人为人亦是机敏机灵。照说,此事本是安帝的私事,是不该报与公仪音知道的,如今两人却特意写了纸条传信出来,只能说明这件事情的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快要失控的地步了。 公仪音将手中纸条攥紧了一团,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解。 父皇何时,竟昏庸至此了?果然皇家之人多凉薄! 她心中愤愤,抬头偶然一瞥,却见宁斐似仍有些欲言又止,不要皱了眉头道,“宁斐,还有什么事吗?” 宁斐点点头,斟酌着道,“还有一事,并非从宫里传出,而是属下打听到的情况。” “说。”公仪音直觉他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语声有些冷凝起来。 宁斐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道,“主上近日不知因何故,大兴土木,修建佛寺,苛捐重税,导致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你说什么?!”公仪音大骇,猛地伸手一拍面前的几案。 她忽然发怒,宁斐尚好,却把身后的阿灵和阿素吓了一条,脖子一缩,受惊般地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却似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紧紧盯住宁斐不可置信道,“你说父皇他他苛捐杂税导致百姓怨声载道?!” “是。”宁斐低垂着头应下,不敢看公仪音那灼灼发亮的目光。 公仪音“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去。 “殿下!殿下您去哪里?!”阿灵阿素见她这般怒气冲冲地就往外冲,忙上前拦住了她,“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去宫里,见父皇问个清楚!”公仪音意难平,胸前剧烈地起伏着。 “殿下!”阿素突然在公仪音面前跪了下来,见阿素如此行事,阿灵虽不知为何,也跟着跪了下来。 阿素跪在公仪音面前,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殿下要去宫里找主上,婢子本没有资格阻拦。只是殿下如今正在气头之上,若如此怒气冲冲地冲进宫里去质问主上,主上难免心中不快。您想,主上如今这般行事,定然是受了奸人挑唆,您再这般,万一被那不怀好意之人趁机向主上进献谗言,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殿下您啊!就算殿下您要去找主上,好歹也等九郎回来之后同他商议再去吧!” 公仪音看着跪在身前的阿素,她的眼眸明亮如星,看在公仪音眼中,满腔的怒气渐渐消了下来。 她叹一口气,伸出手道,“罢了,你们起来吧,是我太冲动了。” 阿素见状,也舒一口气,站了起来。 公仪音转身又坐回榻上,秀眉蹙成一团,一脸心绪不宁的模样。 宁斐见状,也不敢多说,只起身站了起来。 良久,公仪音反应过来,看向一旁垂首而立的宁斐道,“宁斐,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再来告诉我。” 宁斐应一声,看着公仪音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下,行礼退去。 公仪音歪在榻上,无力地朝阿灵阿素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灵和阿素对望一眼,应一声是,退了下去,只不敢走远,依旧在门口候着,以防公仪音突然叫人。 好在秦默没有出去多久,很快便回了帝姬府。 进了院子,阿灵和阿素忙迎上前朝秦默行礼,“见过九郎。” 见她俩这忙不迭的模样,又瞟一眼公仪音房间那紧闭的房门,秦默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开口道,“阿音怎么了?” 阿素定了定神,将方才发生的事同秦默说了一遍。 秦默听了,眸光微闪,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进去同她说说。” 阿灵阿素忙应了,走到门前小声通禀了一声,“殿下,九郎回来了。”说着,推开门请了秦默进去。 秦默踏进房中,见公仪音正懒懒地卧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洒在公仪音的身上,她的周身沐浴着金光,散发着通透的琉璃之色。眼神淡淡地看向窗外的景致,带了一丝忧愁,退去了平日的明朗之色,却愈发显出楚楚韵致。精致的下颌微扬,优美的侧颜弧线又带了几分流光飞舞的媚。 秦默看着她,缓步上前。 公仪音知道秦默进了屋,半晌才懒懒地转头看去,轻启红唇抬眼看秦默一眼,“阿默,你回来了。” 秦默点点头,就势在她身旁坐下,抬手抚了抚她微蹙的眉尖,语声清润,“阿音心情不好。” 用的是肯定句。 公仪音知道刚刚阿素在外头定然将先前之事告诉了秦默,也没有多说,只道,“父皇的做法实在让我寒心。” 秦默轻轻握住她白皙如玉的双手,轻声道,“阿素制止得很对。” 公仪音叹口气,“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怒气上涌,没有控制好自己。” “我看,后宫之事暂且不说,修建佛寺一事,仍需从长计议。我方才在璇玑楼见子琴时,她也同我略提了此事,我已经让他去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待了解清楚之后,我们再打算下一步不迟。” 公仪音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便按你说的办吧。” “只是你如今从天水回来了,主上那里,是必然要去的。明日我陪你进宫如何?” “好。”公仪音轻轻应了,只觉心中一阵凉意袭来。 明明窗外艳阳高照,她却觉得心里有些冷。 秦默握了握她的指尖,怜爱地抚了抚她脸颊的肌肤,温声宽慰道,“阿音,我知道此刻你的心里一定很乱,我只想让你知道,不管日后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公仪音的耳中。 原本故作坚强的眉目在这一刻突然软了下来,心中的委屈之情就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泛滥上来。她眼角一湿,扑到了秦默怀中,紧紧锢住他的腰身,有些疲累地闭上双眼,有凉凉的泪珠自眼角滑落。 秦默轻轻叹一口气,知道公仪音这会子因安帝这些日子的作为而心里难受,虽则心中怜惜,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得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在自己怀中安静下来,一面又掏出帕子替公仪音轻轻拭着泪珠。 果然,在秦默怀中躺了一会,公仪音方才复杂起伏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接过秦默手中的帕子,将眼角残存的泪珠擦干,从秦默怀中退了出来,深吸一口气看向秦默道,“阿默,子琴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听到公仪音的问话,秦默的目光下意识闪了闪。 公仪音心中一紧,紧紧凝视着秦默的神情,目光也变得冷静起来,“阿默,子琴是不是打探到了什么?” 秦默避开她灼灼的目光,神情悠远,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树木随风轻摇,凌霄花架下的秋千也在风中轻轻摆动着。春暖花开,枝繁叶茂,太白山石下的清泉中那几尾游鱼正在欢快地游曳着,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切仿佛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可秦默知道,尽管如此,很多人和事,已经渐渐开始走上与从前全然不同的轨道。 见秦默不出声,公仪音心中不免沉了几分。 她与秦默一路走来,大大小小的事也经过了不少,秦默从未对她有过隐瞒,今日却这般吞吞吐吐,只能说明他心中藏着的事那件是关系重大! 他方才分明是去了璇玑楼,这段时间他吩咐璇玑楼查的事也只有北魏靖王一桩了,难道这事起了什么变故? 公仪音心神不定,只得紧紧凝视着秦默精致的侧颜,抓住他手臂的手指不由自主收了收。 片刻,秦默转回目光,眼神中带了一丝看不懂的神色,仔仔细细看了公仪音一番,忽而沉凉开口道,“阿音,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你会怎么办?” 公仪音先是一愣,有些不明白秦默这话的意思。 她微狭了一双雪瞳,将他方才那话在心里细细咀嚼了几遍。他不再是他?这究竟是何意? 公仪音皱了眉头,本欲出声发问,然后目光触及到秦默带了些凉意的眼神时,忽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难道秦默说的是他的身世?莫非他的身世有什么进展了? 可是他方才出去不是为了北魏靖王之事么?缘何又扯到他自己的身世上去了? 除非 公仪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顿时将她惊在原地动弹不得。 除非 秦默的真实身份与北魏有关?更有甚者,有可能同北魏皇室有关? ------题外话------ 好了秦九的身世快粗来鸟 第282章 秦九的身世 这个念头一起,公仪音顿时脸色一白,又惊又疑地抬头朝秦默看去。 公仪音是何其通透的人,秦默自然明白,现在见公仪音这样的神情看向自己,秦默便知道她猜到了些许,不由又是轻轻叹一口气。 他却不立即开口,而是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了门外的阿灵阿素两句,这才缓缓关了门朝公仪音走来。 公仪音紧紧盯着秦默,一颗心在胸腔中跳得飞快。 她总觉得,秦默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有可能颠覆了她的想象,是以心中充盈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眸光却一错也不错地落在秦默精致如玉的面上。 秦默复又在她身旁坐下,拉过她的手,放在掌中轻轻抚摸着。 终于,他沉沉开口道,“阿音,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公仪音紧紧盯着他,急急出声问道。 “在天水发现了北魏靖王的身份之后,我便命人传了信给子琴,让他务必动用一切力量查出所有关于这位宇文澈的消息。这几日,子琴派出去的人有了进展。” 公仪音不敢说话,只凝神屏息地听着。 “先前我们已经知道了,宇文澈是炎帝和北魏皇后之子,排行第四,封靖王。” 公仪音点点头,这些消息他们在天水郡时便已知晓,不知秦默此时再次提起,是否有其他深意? 秦默被朝窗户而坐,窗外是一派绿意春光,生机勃勃,唯有他是一袭月牙白的素袍,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银线绣了海水纹,愈发显得他周身笼了一圈冷光,清透而薄寒。 公仪音不敢说话,深恐打断了秦默的思路,只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秦默看她一眼,眼中的神情依旧明湛,眼底笼了一层薄雾。他顿了顿,接着往下说,“我们也知道,宇文渊排行第三,乃炎帝和贵妃所出。” “那又如何?”公仪音不解地问道。 “宇文澈和宇文渊,一个排行第四,一个排行第三。这是北魏皇室中如今唯一两个成年的皇子。” 公仪音听到这里,也听出了几分端倪。皇室之人的排行是按年龄来的,如果两人是北魏皇室中唯一成年的两个皇子,而宇文渊又是排行第三,那么排在宇文渊前头的北魏大皇子和北魏二皇子去了哪里? 她惊疑未定地抬头看向秦默,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北魏大皇子和二皇子难道没有成年便去世?” 皇室内部勾心斗角,尤其涉及到皇位继承时,更是腥风血雨。不排除宇文渊前面还有两位皇子,只未及成年便因什么天灾而去世了。人虽亡,排行却在,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宇文渊在北魏众皇子中居长,却依旧只排行第三的缘故。 秦默握住公仪音的手微微一紧,眼中依旧是平静的神色,却似带了几分迷离,让公仪音有些看不透彻。 他低垂了头,淡淡开了口,“北魏二皇子是炎帝与另一名妃子所生,长大两岁因一场高烧夭折。” 秦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公仪音便知道这位早夭的北魏二皇子身上并没有什么疑点,这么说那位北魏大皇子倒有些不妥了? 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 “那位北魏大皇子却并非年少夭折,也非成年后去世。他他是一岁不到的时候失踪了。”秦默终于缓缓地接了下去。 “什么?!”公仪音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默,“一国皇子,又是皇上的长子,如何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秦默的目光看向虚无的前方,仿佛透过房中的摆设,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声音也如同他的目光一般,变得有些虚无缥缈起来。 “不知阿音是否知道,十九年前,南齐趁着北魏皇室内乱之际,曾出兵打到过北魏境内。” 公仪音点点头。 关于此事,她也有所耳闻。那时,北魏先帝去世,朝中动乱不堪。南齐趁机发兵北上,一举打到了北魏境内。当时身为太子的炎帝匆匆登基,为了鼓舞士气,只得亲自披上战甲上阵杀敌。却不巧那个时候,太子妃元氏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已身怀六甲。 朝中反对炎帝势力众多,上有先帝之弟在封地虎视眈眈,下有炎帝之弟亦是不服。炎帝刚继位,便遇上此等内忧外患,只得先腾出手来解决了南齐之患再说。可又恐元氏留在京中性命堪忧,左右权衡之下,只得带了元氏一同赴边境迎敌,只是他带兵先行,元氏的车队则由高手保护着,跟着押送粮草的车马在后慢行。 元氏本已怀胎八月,又兼一路车马颠簸,竟然十月不到便早产下一个男孩。虽身体有些弱,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妥。消息传到前线,炎帝大喜,只当这是上天降下的吉兆,带领士兵一鼓作气,一直焦灼不下的战局终于出现了转机。 现在南齐凉州境内本属北魏的领土,也是在当年一战中被攻下的。原本炎帝想趁胜追击挥军南下,但京中突然传来急报。先帝之弟终究按捺不住,在封地举兵造反,一路势如破竹,已经快攻打到都城附近了。 炎帝无法,知道自己若再打下去,领土虽收回,皇位却是保不住了。只得匆忙之下与南齐签订了休战协议。当时南齐征战许久,国力也已支撑不住,老百姓怨声载道。既然北魏主动求和,便顺势应承了下来。于是,作为主动求和的诚意,原属北魏的凉州便在当时割让给了南齐,成为南齐的一个州。 她将自己知道的那段历史说了出来,又听得秦默补充了一下,终于对当时北魏的情形有了准确的了解。 秦默又道,“炎帝匆匆班师回朝之际,不想那刚出生的皇子竟然莫名其妙失踪了!” “什么?!”公仪音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不由大惊,“一国皇子,那么多人看守着,怎么会失踪了?!” “不知道。”秦默摇摇头,“只当时情况紧急,耽搁不得。在便寻无果的情况下,炎帝只得留了一小部分人在边境处继续搜寻,他则带着皇后和大军匆匆赶回了朝中,又是一番恶战,终于杀死了他那造反的皇叔,将皇位夺了回来。只是” 秦默的语气无波无澜,没有半分起伏,唯独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顿了一顿,“只是那刚出生的小皇子却是再也找不见了。” 听完秦默的话,公仪音心有唏嘘,这么小的皇子,好端端的就丢失了,定是北魏皇后身边有内鬼罢。只可怜既然那么小就已失踪,现在想来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只心中有些不解,为何秦默将这北魏失踪皇子一事同自己说得这般清楚,抬了眸光看向秦默刚要发问,目光猝不及防跌入秦默深邃的眸光中,忽然似想到了什么,面上神情变得僵硬起来。 方才秦默说的这段历史,发生在十九年前,而而秦默今年,却正好亦是十九岁。 而当时,绫姬和百里行正是在凉州边境捡到的秦默。 这这些难道只是巧合么? 公仪音一对杏眸瞠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只紧紧看着秦默,似乎想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来。 秦默也只紧紧凝视着她,眼角一丝淡淡的无奈。 公仪音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心中的猜想问了出来,“阿默难道难道你你很有可能就是那失踪的北魏皇子?!” 话一出口,仍旧有些难以置信,惊魂未定的四下瞟了瞟,见周遭无人,这才微微定了神。 秦默沉默片刻,终于低低“嗯”了一声。 公仪音原本因紧张而直起的身子在听到秦默这声几不可闻的“嗯”之后突然就失了力,不由自主向后一仰,跌坐在榻上。 她想过无数种秦默可能的身份。也许是平民之子,也许是高官之子,甚至可能是天玑族萼族之人,却独独没有想到他会是北魏人,更没想到他会是北魏皇子! 虽然事情还没有最终定论,但这么多巧合,还有那莫名其妙出现在建邺和天水郡的宇文澈。现在想想,如果秦默当真是北魏皇子,他和宇文澈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那么自己数次看见宇文澈的原因,很有可能不是因为他在跟踪自己,而是因为他想通过自己观察秦默! 公仪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的眼中透出茫然,冰雪一般的眸子愣愣地看着秦默,眼中闪过情绪杂糅的神色。菱唇一张,似想说些什么,可喉头却像被堵住了一般,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秦默心中何尝不是五味杂陈? 若他当真是北魏大皇子许多事情就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着公仪音呆呆的样子,心中颇有些心疼,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道,“阿音,你先别急,事情还没有最终盖棺定论,也许只是我们想太多了也说不定。再者,就算我是北魏皇子又如何,我的家是在这里的。” 他顿了顿,凝视着公仪音的双眼道,“阿音,不管将来如何,我一定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秦默的话语掷地有声,也让公仪音原本有些冰凉的心渐渐回暖。 她眨了眨眼,眼眶中充盈的泪珠终于簌簌落了下来,本以为她和秦默终于苦尽甘来,谁曾想上苍又同他们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只是看着秦默郑重其事的神情,公仪音终于忍住了哭泣,重重点点头道,“嗯,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秦默轻轻低头亲了亲公仪音的额头,声音愈发柔软和低沉起来,“阿音,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一个字也不能同别人提起。” 公仪音重重点头,哽咽着道,“我明白。” 她忽又抬了头,有些泪眼婆娑地看着秦默,“阿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当真是北魏皇子,你你会回去吗?” 秦默摇摇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神柔软道,“放心吧阿音,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好吗?” 得了秦默的保证,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心,只想起一事,又问,“那宇文澈现在何处?” “宇文澈似乎没有跟来建邺,直接回北魏了。” 见宇文澈一走,公仪音大大舒了口气。有他在,自己总有些不得安心。 秦默自然明白公仪音如今患得患失的想法,一面轻轻拍着公仪音,一面又在她耳边柔声安慰着。说了一会,公仪音眼中的悲伤和震惊的神色才退去些许。 见此,秦默又道,“阿音,如今我的身份只是次要的。我看那个幕后之人似乎愈发蠢蠢欲动起来。明日我们进宫,我想有必要提醒提醒主上了。” 提起安帝,公仪音又是一阵头疼,无奈地点头应了。 这夜,两人都睡得不大安稳。 第二日一早,因惦记着要进宫,公仪音和秦默早早便起来了。 洗漱完毕用过早饭,算准了安帝已经下了朝,两人便坐上了去皇宫的车辇。 一路畅行无阻到了甘泉殿。 不想,甘泉殿却是大门紧闭。见到公仪音和秦默过来,殿门外候着的两名小内侍忙不迭朝他们行礼。 公仪音不由皱了皱眉头,看向两人道,“父皇可在殿内?” 两名内侍点了点头。 “那为何还关着殿门?!”公仪音不解道。 两名内侍面面相觑,半晌,一人才犹犹豫豫开口道,“回殿下的话,主上他还未起” “什么?”公仪音一惊,抬头看看渐起的日头,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这都什么时辰了,父皇怎么还没起来? 她抿了抿唇,又问,“父皇可是龙体欠安?” 两名内侍摇摇头,很快垂了头,似有些欲言又止。 公仪音心中生出几分疑惑,正要细问,忽见旁边偏殿的大门打开来,从里面走出一人来,正是刘邴。 见这名小内侍说得不清不楚的模样,公仪音也不理他们,径直朝刘邴走去。 见到公仪音和秦默来了,刘邴忙不迭迎了上来,给两人行礼。 “刘中人不必客气。”公仪音有些心烦意乱地摆摆手,“我听说父皇还没起?今儿父皇不用上早朝吗?” 不想,刘邴也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公仪音心中愈发狐疑起来,正要细问,却见刘邴朝她让了让,道,“殿下和驸马还是请进偏殿说话吧。” 见他神情有异,公仪音也存了几分疑惑,不多说,同秦默一道跟着刘邴进了内殿。 进了殿,刘邴请了两人坐下,又要吩咐人上茶进来。 “不忙。”公仪音摆手制止了他,“刘中人,父皇究竟怎么回事?为何这个时辰了还没有起床?可是身体欠安?” 刘邴面上显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半晌,才斟酌着语气道,“殿下,主上昨夜昨夜睡晚了些,所以今日” 公仪音眉头皱得更紧了,“睡晚了些?父皇第二日还有早朝,为何要睡那么晚?刘中人,你怎的也不劝劝?” 刘邴搓着手,面上神情有几分奇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公仪音本有些不解,忽然想到青璎和青珞传来的消息,脑中一道光芒划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刘邴道,“刘邴,昨夜有谁宿在甘泉殿么?” 刘邴身子一颤,低垂着头结结巴巴道,“回回殿下的话,是是慧才人” 慧才人?! 公仪音眸色一冷,这又是哪里来的才人,她居然听不曾听过,这么说,又是新进宫的嫔妃之一了! 想到这里,不由心下一怒,秀眉微竖看向刘邴道,“岂有此理!父皇便是因这什么慧才人今日才未去早朝的?!” 刘邴身子又是一抖,抖抖索索刚要回话,却见有内侍急急走了进来,朝公仪音和秦默行了一礼后看向刘邴,“刘中人,主上醒了,正在找您呢。” 第283章 父女嫌隙 刘邴听言,只得战战兢兢地看向公仪音。 秦默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轻轻伸手按了按公仪音的手背,示意她先冷静下来。 公仪音喘了几口粗气,微微平复了一下内心汹涌的情绪,这才撩起一双玲珑妙目道,“罢了,你先过去伺候。告诉父皇我从天水郡回来了,进宫来看看他。” 刘邴忙不迭应了,躬身退了出去。走之前,指了方才来通报的那个小内侍在此伺候着公仪音和秦默。 见公仪音面色冷冽,显然心情不大好,那小内侍不敢多说,大气都不敢出的站在一旁。 公仪音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愈加烦躁,摆摆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内侍应了,忙躬身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了公仪音和秦默两人。公仪音心中犹意难平,胸前剧烈地起伏着,眼中是深浓的雾色,神情清冷。 秦默依旧握着她的手,并不说话,只用大拇指指腹在公仪音光洁的手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说来也奇怪,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公仪音心中旺盛的怒火却渐渐平息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谁也没说话,静谧中的气氛在殿中流淌。 公仪音起身走到窗前站定,看着有一名华服女子从正殿中走出,下巴微扬,神情有些倨傲,一脸喜形于色的模样。 这便是那位慧才人了么? 公仪音勾勾唇,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只眼中的神情更冷了。 又等了一会,殿外的小内侍终于慌慌张张进来通报,说主上有请。 公仪音收起面上讥诮的神情,转头看一眼秦默,“阿默,我们走吧。” 进了殿,安帝正坐在上首的席位上,见到公仪音和秦默相携而来,满面笑意道,“重华啊,你们可算回来了。” 因着来时秦默的提醒,公仪音尽力敛下方才面上的不快,朝安帝扯出一抹笑意道,“是啊父皇,虽然才走了半个多月,却感觉好久没见父皇了似的,所以特意一大早就进宫了,不想父皇方才还未醒呢。” 公仪音面上带了丝埋怨之色,却因着用这样俏皮的语气说出,倒不显得刺耳。 安帝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意,“好不容易贪睡一次,倒教重华撞见了。” 公仪音微微垂了眼睫,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看父皇是沉醉在温柔乡中了吧。” 安帝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显然,被自己的女儿这样说来,心中自然有些不是滋味,一时眸色也冷了下来。 身旁的秦默淡淡看了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知道自己方才那话冲动了些,敛下心中的不快,眼波一转,上前两步替安帝按着肩膀道,“父皇可要保重龙体呢,不然重华心里头也着急。” 见她这般撒娇的语气说来,安帝僵硬的脸色也缓了缓,拍了拍她放在肩头的手道,“父皇知道了,重华别担心。”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刘邴,“给重华和驸马赐座。” 刘邴应一声,引着两人在下首的席位坐下。秦默向着安帝微微欠了欠身子道了谢。 安帝便问,“你们此去天水郡,一切可还顺利啊?” 秦默浅笑着点点头,“托陛下的福,一切顺利,没有出什么差错。阿音的名字也顺利录入族谱了。” “好。”安帝笑一声,又看向公仪音,“阿音,这新阳城可好玩?” 公仪音尽力掩下心中的不悦,朝安帝展颜一笑道,“江南水乡,与建邺有一番不同的滋味。” “既如此,怎么不索性在新阳城多待几天,玩够了再回来?”安帝看着她笑眯眯道。 公仪音抿唇一笑,“这不是怕父皇想重华了,所以巴巴赶了回来么?不过”她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微微抬眼看安帝一眼,复又垂首道,“看样子,父皇似乎并不想重华呢。” “谁说的!”安帝吹胡子瞪眼道,“谁说父皇不想你了。” 见安帝还是从前那般宠她的模样,公仪音微微定了定心,想了想,试探着道,“父皇,我听说近日您在大兴土木修建寺庙?” 安帝并未否认,应一声道,“是啊,朕决定日后在国内大力推广佛教。” 公仪音面有忧色,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阿音也知道的,前段时间天心教发展迅猛,势不可挡,这等邪教,怎能任其猖獗下去?必须由朝廷出面扶持另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宗教才行。朕觉得佛法宣传的教义对朝廷的统治有很大的帮助,故决定大力扶持。” 说到这里,他摆一摆手,“这些朝政上的是重华就不要管了。” 公仪音嘴一张,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安帝问起了旁的话,“对了,你们不之前不是来信说秦氏祖宅里发生了一个什么案子么?那案子可破了?” 秦默点点头,“已经破了。” 公仪音无奈,只得吞下了还想劝说的话。 安帝却又道,“对了,你们在信中说是什么案子来着?朕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他皱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公仪音神情微暗,将孔氏的案子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安帝听了,语带唏嘘道,“这个妇人心可真狠,怪道人说最毒妇人心。”说完这话,似觉得有些不妥似的,看向公仪音笑笑道,“重华可别多想,朕说的只是少部分人。” 公仪音扯出一抹笑意,忽然想起了皇后,想了想,不知怎么借此将话题引到皇后身上去才好。忽然,目光落在安帝脖子上一个淤青之上,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垂了头。 只是,这个小插曲,也让她灵机一动。 “父皇还是说最毒妇人心,您这后宫的妇人,可是数不胜数呢,那您怕不怕?!” 安帝一怔,见公仪音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很快意识到她在开玩笑,便也笑着答道,“如此,朕可要擦亮眼睛了。” “可不是。”公仪音状似随口一接,“说不定啊,父皇您的枕边人就在筹谋着些什么您不知道的事情呢。” 似乎听出了公仪音的意有所指,安帝面上的笑意淡了淡,看一眼秦默道,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只讪讪一笑,说起了旁的话题。 秦默知道自己在这里,安帝和公仪音之间的谈话必然有所顾忌,当下也未表露出来,依旧附和着闲聊了几句。 见时机差不多了,冲公仪音使了个眼色。 公仪音会意,轻轻嗓子道,“父皇,阿默延尉寺中还有事,他便先回去吧。我陪您吃过中饭再回府。” “好啊。”安帝自然满口应下,让刘邴送了秦默出去。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示意她自己注意些,便随着刘邴一道出了甘泉殿。 公仪音冲安帝笑笑,起身走到他身边道,“我坐父皇身边来吧,似乎好久没有跟您一起坐了一样。” 安帝笑着看她一眼道,“有了驸马自然忘了父皇了。” 公仪音唇一嘟,佯装委屈道,“父皇说这话,重华可要喊冤了。明明是您忙着招呼后宫中那些妃嫔们没空理重华才是。” 许是因秦默不在安帝放松了些,又或者是公仪音撒娇的语气取悦了安帝,当公仪音再次提起这个话题时,安帝却没有像方才那样有明显的不喜,而是伸手捏了捏公仪音软软的脸颊道,“哎哟,重华,你什么时候也管起父皇的私事来了。” 听到安帝这回答,公仪音心中生出几分不悦。 便是从前,她也同安帝提过后宫嫔妃之事,什么时候,父皇竟然只用私事二字来敷衍自己了? 她看着眼前的安帝,依旧是那般熟悉的眉眼,慈祥,笑容满面,可公仪音却突然觉得心里有几丝陌生的感觉浮上。 她眯了眯眸子,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安帝,可不知为何,越看心中却越凉。她好像觉得,她和安帝之间有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好了。”见公仪音一直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安帝难免生出几分不悦,不耐地打了个呵欠道,“别用这种看犯人的眼神看着朕。要我说啊,重华先好好管管自己的事呢,朕还等着抱外孙呢。” 公仪音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抱外孙?! 这还是她从前那个将自己捧上天的父皇么? 她垂下了头,一直挽在安帝胳膊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几分。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心有不甘,想了想,抬头看向安帝。 “父皇,重华还有一事想同您说。” “说吧。”安帝随口道,拿起几上茶盏喝了一口。 公仪音尽量压下自己语气中的不悦,一字一顿道,“关于王韵一案” 听到这里,安帝捧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公仪音,“王韵一案不是已经结了么?” “父皇就不感到疑惑?”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帝,“父皇当真相信流珠杀害王韵的?就算王韵知道了她与人私会之事,也不一定会说出来,流珠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再者,流珠到死都没有说出自己的情郎是谁,是为了保护他,还是压根就没人此人?父皇有没有想过?” 安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重华是什么意思?” “父皇我觉得王韵的死,另有隐情。流珠可能是指使阿正杀害王韵的人,但一定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 安帝没有说话,只目色沉沉地盯着公仪音。 一旁躬身而立的刘邴不由替公仪音捏了把汗。重华帝姬说这话,也着实大胆了些。 安帝看了公仪音许久,终于沉声开了口,“重华心中,似乎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公仪音不躲不闪,直面安帝的注视,“想来父皇心里也有了猜测。” 安帝看一眼身旁伺候着的刘邴,冷声道,“你出去,没朕的允许,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刘邴忙不迭迎了,躬身退了下去。 等他退出了殿外将门关上,安帝这才重新看回公仪音,面上已然没有了笑意,一片冷冽,“你怀疑皇后与王韵之死有关?” 公仪音秀眉一挑,眼中有水光氤氲,只回答了一个“是”字,然而语声却是掷地有声,没有半分犹疑。 安帝的神情却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看向公仪音吼道,“重华,凡事要讲究证据!你贸然指认于皇后,可知会在后宫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公仪音被安帝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弄得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道,“我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 话音未落,却被安帝粗暴的打断,“既然没有证据,此事休要再提!刘邴!” 刘邴应声而入。 安帝看一眼公仪音,冷冷看向刘邴吩咐道,“朕累了,送重华帝姬出宫!” 刘邴虽不知两人方才到底谈了什么,但见安帝一脸不悦的模样,心中一惊,却不敢多说,忙应一声是,走到公仪音面前恭谨小心道,“殿下,请吧。” 公仪音此时心中一团乱麻。 她不知道方才还好好的安帝为何现在确实一脸暴躁不安的模样,本想再试一次,只目光触及到安帝冰冷的眸子时突然心就寒了,轻声一应,站了起来,对着安帝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重华告退,改日再来看父皇。” 说着,随着刘邴出了甘泉殿。 到了殿外,刘邴刚要唤了人过来送公仪音出宫,公仪音却出声制止了他,“刘中人送我出宫吧。” 刘邴吃惊地抬头看向公仪音。 尽管方才似乎与主上闹了不愉快,眼前的重华帝姬脸上,依旧是那种淡淡如水的清新气质,眼中的眸色透明得几乎能倒映出人的影子。薄薄的红唇抿成一条直线,平添了一抹坚毅之情。 不夸张地说,刘邴是看着公仪音长大的。 可再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重华帝姬,他不得不承认,重华帝姬当真不再是过去那个笑容明媚而张扬的小女孩了。她在这一年中,实在成长了太多。 刘邴收回目光,微微叹一口气,朝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吧。” 两人出了甘泉殿的院落,往宫门处走去。 “刘中人,你应该知道我有些话想问你。”走了一小段路,公仪音沉沉开了口,亮晶晶的眸光往刘邴面上一望。 凭借两世的经验,公仪音知道刘邴对父皇忠心不二,对自己也算得上恭谨有嘉,所以才打算从他这里入口。 刘邴忙点点头恭谨道,“殿下请问。” “父皇这两日有没有什么异常?!”方才在甘泉殿的时候,公仪音的确有些生气而失望,不明白记忆中和蔼可亲的父皇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模样,可方才出了大殿,走了一段路冷静下来,她才隐隐觉察出这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刘邴微微皱了皱眉头,“奴才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你有没有觉得父皇的性格与从前有什么变化?比如易躁易怒之类的?” 听到公仪音这么问,刘邴才恍然,迟疑着点头道,“殿下这么一说,主上最近的性子似乎要比从前暴躁一些,发怒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变化?”公仪音心里沉了沉,追问道。 刘邴想了想,又道,“陛下最近也变得易困易累起来,比从前嗜睡不少。” 公仪音一听,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有顾贵嫔的前车之鉴在前,由不得她不多想,微微凝了目色,又问,“最近皇后可有来甘泉殿?” “来过一两次,但并不经常来,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公仪音一双秀眉拧成一个好看的结,心里头的狐疑之感更甚,正想着还要问些什么时,刘邴却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迟疑着开口道。 “不过最近入宫的那几个嫔妃,听说有好几个都是皇后选上来的。” 第284章 长帝姬生辰 “什么?!”听到刘邴这话,公仪音秀眉一挑,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 她是当真没想到,皇后居然会行这等事! 这这不是主动把父皇往别人怀里推?她记得刚重生之时,皇后还想方设法要维持住父皇的宠幸呢,为何现在却? 公仪音百思不得其解,一时沉默下来。 又走了一会,承天门已历历在望。 刘邴送公仪音到了承天门处,朝公仪音行了个礼,“那奴才便送殿下到这里了。” 公仪音点点头,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刘中人,我总觉得父皇那里有些不对劲,你帮我看着些,若有什么异常,可以派人去重华殿告知青璎和青珞。”说着,郑重其事地朝他行了个礼,“刘中人,父皇就拜托你了。” 刘邴忙回了礼,嘴里道,“殿下折煞奴才了,这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奴才一定不负所托。” 公仪音点点头,这才转身出了承天门。 出宫门一看,帝姬府的车辇正在城墙处等着,黎叔见公仪音出来,忙笑着迎了上来,“殿下出来了。” 公仪音见仍是黎叔在此候着,不由有些奇道,“黎叔,你方才送驸马回府了吗?” 黎叔笑吟吟看一眼车厢内,“驸马在车里等着殿下呢。” 公仪音心中一暖,收起面上的冷意挑帘上了车。 秦默正拿了一卷书在手中,就着从窗帘处洒进来的阳光认真看着,眉目温柔。见公仪音进来,抬眼望来,淡淡一笑道,“阿音,谈完了?” 公仪音耷拉着嘴角,在他身旁坐下,“阿默,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怎么了?”见公仪音神情有异,秦默放下手中书卷认真地朝她看来。 公仪音便将方才安帝突然翻脸之事说与了秦默听。 秦默一听,神情也沉了下来。 “阿默,你说皇后该不会对父皇也下了毒手吧?”公仪音无不担忧道。说到这里,她懊恼地垂下头,“要是能早点想到这一层,我方才就应该找个机会替父皇把个脉了。” “罢了。”秦默宽慰道,“事已至此再懊恼也没有什么用。而且,方才主上正处在暴怒之中,若发现你在给他偷偷把脉,说不定又会勃然大怒,我看还是再找机会试试也不迟。” 公仪音“嗯”了一声,神情忧虑道,“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很快便到了长帝姬的生辰。 许久未曾大办过的长帝姬今年却不知为何,决定在自己的府中办一场生辰宴,并邀请了不少士族和皇族之人参加。公仪音和秦默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因着秦默和公仪音的婚事,皇族和士族之间的关系有了破冰的迹象,长帝姬亲自相邀,得到邀请的士族自然不敢拒绝,遂应了下来。 这日,公仪音和秦默装扮妥当,便登上了去长帝姬府的车辇。 贤嘉长帝姬府与重华帝姬府隔得距离并不远,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府门口已经停了不少华贵车辇,正在仆从的指引下赶到一侧的小巷中挺好。 秦默下了车,又牵了公仪音下来。 公仪音目光一扫,只见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倒瞧见了不少熟人。果然长帝姬的面子不小,各大士族都派了人来参加。 “无忧!”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不远处便响起了一声兴高采烈的呼唤,公仪音转头一瞧,却见是一脸兴奋之意的萧染,不由也勾了唇角,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 萧染朝她身侧的兄长萧玄铮说了几句,便朝这边走来。 她先朝秦默见了礼,这才转向公仪音,语声兴奋道,“无忧,来之前我还在想着会不会碰到你呢,没想到你果然来了!” 见萧染和公仪音似有说不完的话,秦默目光一扫,看向公仪音道,“阿音,你同萧家女郎先聊,我去那边找子沐便是。” 公仪音顺着秦默手指的方向一瞧,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刚刚下车的谢廷筠,不由心下微奇。没想到这样的场合,谢廷筠居然愿意过来。 她心中这个念头闪过,看向秦默点点头道,“好,那待会儿再见了。” 秦默便朝萧染一颔首,示意身后的阿灵阿素好生跟着公仪音,往谢廷筠的方向去了。 萧染看着公仪音嘻嘻一笑,眉眼间全是灼灼亮色,“阿音,不好意思啊,打扰你同你们家驸马相聚的时间了。” 公仪音啐她一口,一面往府里头走去一面道,“别贫嘴了。”她目光四下一扫,见周围无人注意到这边,方压低了声音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和五兄的进展怎么样了?” 听到公仪音问起秦肃,萧染的脸色不由红了红,却只攥着衣角不说话。 公仪音轻轻拿手肘捅了捅她道,“你别光害羞不说话啊,别告诉我压根没有进展呀。” 萧染这才扭扭捏捏地开了口,“照你教我的法子那个假装与秦五郎偶遇了几次。” “然后呢?”公仪音一听顿时来了劲,眼神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染。 被她这么目至灼灼的看着,萧染的面上更红了,轻咳一声掩下心中的羞赧和尴尬,声若蚊吟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怎么能没有然后呢!”公仪音一急,声音便大了些,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朝这里看来。 她忙压下声音,拉着萧染往前快走了几步,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好啦,无忧,这里人太多了,回头我再跟你细说。”萧染看向她抿唇道,带了几分无奈。 见萧染这么说,公仪音也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遂只古灵精怪地一笑,不再多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由女婢引着进了帝姬府。 帝姬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奢华大气,行走间,两侧有隐隐的翘角飞檐从绿意森然中露出,雕栏玉砌间显出皇族的大气和富贵,让人叹为观止。 今日天气甚好,生辰宴便设在了长帝姬府的花园里。 女婢引着公仪音到了花园,盈盈一礼后离去。 公仪音四下一扫,见园中整整齐齐摆满了紫檀木长几,在满园花木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壮观。花树间站着各色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显得热闹非常。 萧染和公仪音选了个角落站定,说起了闲话。 正没说几句,却又听得有人在唤公仪音的名字,两人转身一瞧,原来是叶衣衣带着女婢走了过来。 算一算,公仪音也已经好久没见过叶衣衣了,此时一见,自然欣喜非常,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叶衣衣来。 好些日子不见,叶衣衣似乎出落地愈加脱俗了,神情清丽,眼神明澈,行走间娉娉袅袅,带着说不出的韵味。 行到两人跟前,叶衣衣眉目一舒,扬起一抹笑意,“无忧,阿染,好久不见!” “是啊表姊,好久不见了。”公仪音和萧染同叶衣衣笑意吟吟打了招呼。 “表姊,今年皇姑母怎的想起办这生辰宴了?我记得往年都没有这一出的?”既然碰到了叶衣衣,公仪音便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叶衣衣微微低了声音,朝两人走近了些,“母亲想借此机会,替阿姊相看相看合适的郡马人选。” 听得叶衣衣这么一说,公仪音恍然。 容蓁蓁早已到了适婚年龄,却一直没有嫁出去。如今自己都招了驸马了,想来长帝姬也替容蓁蓁急了,所以借此机会邀了建邺许多青年才俊来,为的就是看看有没有适合容蓁蓁的郡马人选。 只是请了这么多世家儿郎,看来因自己之故,长帝姬也将目标瞄向士族了。 毕竟比起建邺普通的儿郎来说,士族子弟无论是教养还是家世自然都略胜一筹,从前是没有士族和皇族联姻的先例,如今自己和秦默破了例,要再依葫芦画瓢倒也不难了。 只是长帝姬如意算盘打得好,也不知最终能不能如愿呢? 叶衣衣知道公仪音和萧染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她说破便能明白长帝姬的意图,也不多说,只顿了顿又道,“听说最近皇后也替昭华着急起来了。” “你是说皇后也有意为昭华找个士族子弟做驸马?”公仪音微惊。 “不是有意,是真的这般打算。” 叶衣衣到底前段时间在建邺,又是宗姬,知道的内部消息也不少,声音愈加低了些,看向二人道,“我听说昭华似乎有了心上人。” “什么?”这下,公仪音是真的吃惊起来。原本因洵墨之事,她以为公仪楚对秦默有几丝隐秘的情愫,可后来仔细一想,公仪楚对秦默,也许更多的是因为自己而产生的嫉妒,所以才对秦默有种求而不得的执念,并非真的心慕他。 可现在叶衣衣突然说公仪楚有了心上人,从前可一点征兆都没有,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是谁?”萧染也是好奇。 “是谢家三郎。” “谢廷笍?”公仪音眉一挑,愈发惊奇起来。公仪楚和谢廷笍,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怎么会突然有了交集? “听说有一次昭华外出时,驭车的牛突然受了惊,是谢廷笍出手救下的她。”叶衣衣虽然都是用的听说二字,但听她这笃定的口吻,公仪音知道事实也怕是不离十了。 她嘲讽地勾了勾唇。 英雄救美?还真是老套的戏码呢。 不过公仪楚虽然性子有些高傲,但其实很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一直觉得自己抢走了她所有的好东西,所以性情中还有几分阴郁。若是遇上了只对她好的人,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自然要紧紧抱着不放了。 谢廷笍在建邺的排名仅次于秦默,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公仪楚会喜欢上他倒也不是奇事。 “皇后也知道了?”公仪音敛下心思,看向叶衣衣又问。 叶衣衣勾了勾唇,眼中闪过几抹流光,“皇后不仅知道了,还很赞同,似乎还同主上提了一提,想请主上为昭华赐婚。只是不知为何,主上却拒绝了。” 萧染和叶衣衣面上都有几分不解,公仪音心中却是了然。 父皇虽然想同士族搞好关系,但骨子里又有着皇族的傲气。他已经嫁了一个帝姬给士族子弟了,若再嫁一个,未免有自降身份,迫不及待想同士族搞好关系之嫌。父皇自然不愿意显得这般急切的,若真这般,日后在士族心目中的地位怕是又会降了下来。父皇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也许对父皇来说,既然有一个女儿已经嫁给了士族,另一个女儿,自然是要嫁给寒族出身的郎君才好,最好,还是他的心腹,如此,才能更好地巩固公仪氏的统治。 公仪音心中千回百转,但因此事牵涉到安帝,她也不好多说,只得跟着笑了笑,“那皇后和昭华岂不是非常生气?” “皇后尚好,昭华是的确很生气。大概是觉得自己又不如你了吧。”叶衣衣同公仪音这一世的关系比前世要好了不少,所以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公仪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要嫉恨我,自然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也不差这一个。” “这倒是。”叶衣衣浅浅一笑,“你倒是看得通透。” 浅笑间,叶衣衣眉眼弯弯,显出几分让人心旌摇曳的美来。不知为何,看到她,公仪音突然想到了谢廷筠,鬼使神差道,“表姊,今日谢七郎也来了,你知道么?” 叶衣衣一怔,没想到公仪音会突然提到谢廷筠,愣了愣才摇摇头道,“来参加宴会的人是母亲亲自挑选出来的,我并不知道。” 公仪音“哦”了一声,忽然朝叶衣衣挤眉弄眼道,“表姊,皇姑母已经开始替静和表姊相看了,那你呢?是不是也很快了?” 叶衣衣的脸颊浮上两抹红霞,嗔了公仪音一眼道,“说什么呢?阿姊的事还没个着落呢,怎么就轮到我了。” 公仪音嘻嘻一笑,凑近叶衣衣的耳边道,“表姊,你也知道的,皇姑母对你一向不如对静和表姊上心。我看啊,你还是趁早为自己做打算的好。” 叶衣衣面上笑容淡了淡,虽然知道公仪音是为自己好,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酸。 见叶衣衣如此,公仪音直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岔开了话题道,“好啦好啦,既然表姊现在没有这个打算,那我便不瞎做媒了。” 叶衣衣怕她多心,收敛起心中浮上的悲凉之意,朝公仪音笑笑道,“行了你,好好管好自己就行了。若我当真需要你的帮忙,我一定找你。” 公仪音笑嘻嘻应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女婢便过来请几人入座了。 三人的位置自然不在一处,便道了别,各自随着女婢入座去了。 公仪音与秦默同坐一席,到了给自己安排的席位处时,秦默已经坐在长几前等着来。见公仪音过来,抬眼朝他笑了笑。 明明满园花木,其他人亦是言笑晏晏,可他的笑容一起,周遭的景色顿时失了颜色,恍如万里江山如画的画卷在眼前展开。 公仪音亦是回以明灿一笑,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不巧,两人一旁的席位正是公仪楚坐着,她瞧着公仪音和秦默如此眉目传情的模样,一双手攥得紧紧的,露出条条青筋,眼中是嫉恨的目光。 凭什么,凭什么重华能得到所有最好的东西,她却连比她差的都得不到!父皇实在太不公平了?! 盯着秦默和公仪音低头私语的模样,公仪楚心中似有一团怒火在燃烧,这嫉恨之火烧得她几乎失去了理智。 她目光落在公仪音那张莹然发光的脸上,尖利的手指掐入了掌心。 重华,你现在与秦默如此琴瑟静好,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不在了,你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想到这里,她紧了紧袖中藏着的纸包,嘴角勾起一抹怨毒的微笑。 第285章 女人的嫉恨心 公仪楚嫉恨的目光公仪音不是没有注意到,她只是懒得费神去管而已。 对于公仪楚这种喜形于色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好怕的,心中稍有什么想法便写在了明面上,连脑筋都不用动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前世自己之所以会死在她派来的一个小小的洵墨手里,一则是自己太大意,二则自己前世的性子也比较单纯,并不提防。 但重生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因此,公仪音面色未变,依旧同秦默言笑晏晏地说着话。 公仪楚毒蛇一般狠毒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公仪音身上太久,因为——长帝姬很快就在女婢的簇拥下出来了。 因着是生辰,长帝姬今日打扮得颇为艳丽,一身绯色百折裙配上同色的云纹水色上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虽则已三十多岁的年纪,因保养得当,看上去才二十有余一般。容貌亦是极美,带着张扬魅惑的艳丽,眼波流转间有流光飞舞的媚在眸中转动,端的是容光照人,艳压群芳。 陪在她身侧的是容蓁蓁,一袭鹅黄色曳地长裙,面上是喜气洋洋的神色。容蓁蓁的容颜亦是貌美,同长帝姬也有几分相似,只是,缺少了长帝姬身上那种独特的风韵,反倒让她并不如长帝姬那般吸引人的眼球。只是好在容蓁蓁年轻,虽不及长帝姬娇艳,却别有一番清纯动人的气质。 两人相携进了园子,在上首的席位上坐下。 公仪音心中微叹,看了看不远处的叶衣衣一眼。她的神色清透,面容平静,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容蓁蓁和长帝姬一道进了园子,眼中却连半分波动也没有。 便是自己处在叶衣衣这样的位置,怕是也做不到这般无欲无求。 可惜叶衣衣生在了这样的环境下,否则,定然能大放光彩吧。 公仪音心中唏嘘,怕叶衣衣发现了端倪,很快又转了目光看回长帝姬和容蓁蓁。 长帝姬看着座无虚席的园子,显然十分满意这样的盛况,举起两手在空中拍了拍。随着掌声落下,有一列粉衣女婢鱼贯而入,手中都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中有酒盏酒杯。 女婢走到各人席位前站定,将酒盏酒杯放下,又替众人斟了酒,这才退了下去。 长帝姬举起酒杯,娇媚的目光往座下一扫,娇声道,“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生辰宴,这一杯,我先敬大家。”说着,仰头干了手中那杯酒。 其他人自然也纷纷恭祝生辰,端起酒杯喝了一杯。 一时间,园子里的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方才退下去的女婢又接二连三地拿着食盒进来了,在众人面前的长几上摆上各色佳肴,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看上去十分可口。 长帝姬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正要让众人开席,却听得园外有内侍高唱道,“主上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一听,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酒杯,忙不迭朝园子入口处望去。 果然,穿着一袭绛紫色海水纹常服的安帝与同样盛装打扮的皇后并肩而来,身后跟着一众女婢内侍等人。 众人忙跪地行礼。 长帝姬则忙不迭站起来迎了上去,毫不避讳地挽住安帝的手,亲亲热热道,“哎呦,陛下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只说安帝,却不提皇后,一双媚眼也一直紧紧黏在安帝面上。 皇后心中有些不悦,只今日是长帝姬的生辰,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安帝看着长帝姬笑呵呵道,“阿姊的生辰宴,朕当然是要来了。”又看一眼匍匐在地的众人,朗声道,“大家平身吧,不必拘礼。” 长帝姬一面请了安帝和皇后往园子里走去,一面又命人赶紧在上首加一张席位。 很快,长帝姬原本那席的旁边便加了一套长几软榻。 行到坐席前,长帝姬却开口叫了原本坐在她身旁的容蓁蓁挪过去,又看向安帝笑意吟吟道,“陛下同妾同坐可好?” 皇后的脸色黑了黑。 长帝姬却视若不见,只拿那双媚意玲珑的眼看着安帝。 安帝欣然应允,让皇后与容蓁蓁去同坐,自己则跟着长帝姬一道在同一席坐了下来。 于是,众人也纷纷重新入席。 安帝往下首扫一眼,看向长帝姬道,“阿姊,今日来得人可不少。”还大多是各士族的青年才俊,阿姊这是要做什么?安帝心中隐有不安,微微拿眼睨了长帝姬一眼。 长帝姬何尝不知道安帝心中想的什么?掩唇娇媚一笑,在安帝耳边低声道,“陛下想哪里去了,妾就算是要找郎君,也不会让陛下为难啊。我啊这是为了替蓁蓁择婿呢。” 听得长帝姬这么说,安帝略松了口气。 若是替容蓁蓁招郡马,那倒还好,左右容蓁蓁也是一国宗姬,士族子弟配她,也不辱没了去。且她的情况与公仪楚又不同,只是长帝姬的个人行为,传达出来的讯息自然不一样。 安帝心中这般想着,微微定了心。 一旁的皇后沉着脸看着两人亲亲密密地咬着耳朵,一双手拢在袖中,似乎都能攥出水来了。只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低了头,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同样觉得心中不悦的还有下首的公仪音。 看着安帝和长帝姬这般亲密的模样,公仪音心中颇不是滋味。就算父皇同长帝姬要好,也不需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这般明显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成何体统? 好在长帝姬与安帝的“悄悄话”并没有说多久,安帝很快直起身子,也端起酒杯,看向下首的众人道,“朕今日来迟了,这一杯,朕先干了。”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其他人哪敢让安帝单独喝,忙给自己斟了一杯也陪喝完了。 几杯酒下肚,众人便也没了方才的拘谨,又听长帝姬宣布开席,顿时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起来。 长帝姬只笑意盈盈地坐在上首,观察着下面之人的行为举止,偶尔有感兴趣的,便低声同安帝讨论一回。 两人这般亲密,与安帝同来的皇后反倒被冷落了。 她如何甘心? 看一眼又在“咬耳朵”的两人,皇后压下心中的不满,带上一抹和蔼的笑意看向一旁百无聊赖的容蓁蓁道,“静和似乎有些无聊啊?” 见皇后同自己说话,容蓁蓁点点头,撇了撇嘴道,“是啊,光坐着这里吃酒有什么意思?又不让我下去同人聊天。” “哦?这是为何?静和若是想下去找人,大可以直接去啊?”皇后眉微挑,一脸关心的神色。 容蓁蓁耷拉了嘴角,看一眼一旁笑得花枝乱颤的长帝姬,闷闷道,“母亲说了,让我不能到处乱跑,要仔细看看今日来的郎君。” 她嘟了嘟嘴,语气中带了些埋怨,似自言自语道,“这些郎君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也好看不过秦九郎去,可秦九郎都已经是重华的驸马了” 容蓁蓁说得漫不经心,皇后却是听出了几分端倪,眼中一抹深色闪过。 这么说,长帝姬今日这么大张旗鼓,竟是为了替容蓁蓁择婿来了?她眼帘一挑,看一眼一旁长帝姬和安帝说得热火朝天的模样,心中的不甘油然而生。 凭什么?! 阿楚堂堂一国帝姬都还不曾招驸马,容蓁蓁不过一小小宗姬,凭什么这么大张旗鼓大肆张扬?而且,凭什么安帝这么上心?! 想到这些年安帝对自己和公仪楚的不闻不问,皇后心里就恨得牙痒痒,有如百爪挠心,无法安生。 许是感到皇后的目光有些可怖,容蓁蓁神情微有些怔忡,试探着唤了一声,“皇后?” 皇后蓦然清醒,忙扯出一抹笑意掩盖下面上的狰狞,眼中又恢复了那样和蔼可亲的神色,“这么多大好儿郎呢,除了秦九郎,静和就没有看上的?” 容蓁蓁嘟着嘴摇了摇头,眼皮子抬了抬往下方一扫,很快,又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没有。” 皇后笑笑,安慰了两句,“不急,静和还小,长帝姬也是想早作打算罢了。”说着,自己的目光也往场上唆去。 她看的,自然是谢廷笍处。 原本她看谢家这个三郎不错,以为有着公仪音的先例在前,安帝怎么着也该同意才是。不想,他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说什么两个帝姬都嫁给士族,在士族中好不容易维持上来的形象又会倒塌下去,以为是他们公仪皇室的帝姬没人要,才巴巴地想塞给士族。 皇后十分不悦地撇了撇嘴。 什么士族皇族的关系,要她看来,都是借口!凭什么公仪音嫁就是巩固关系,阿楚嫁就是破坏关系?主上这心,实在太偏了些。 皇后越想越气,手中攥着酒盏,恨恨地收紧,仿佛要把对安帝的所有的怨恨和不满都发泄在这个小小的酒盏上。 她心中恨恨,手上一时太过用力,青瓷酒盏瓷胎薄透,本就脆弱,被皇后用这么大力握着,很快不堪重压,“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皇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闻得一声瓷裂声,不由吓了一跳,慌忙一看,原来是自己竟不小心将手中的酒盏攥碎了,忙低了眉目敛下眼中炽烈的情绪。 “皇后,你的手”一旁的容蓁蓁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撩眼来看。 皇后抬眼望自己手上一瞧,却见掌心被瓷器碎片割出一条深深的口子来,方才太过慌张并未觉得,这会子发现了,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呀。”身后跟着的女婢云芙和云意一见,忙上前来,一人跪在皇后跟前清理着地上几上的碎片,一人则小心翼翼地替皇后看着伤口,一面命人去请太医过来。 原本那声瓷裂淹没在了园子里嘈杂的交谈声中,只是这会这边一阵忙乱,安帝和长帝姬也发现了,朝这边看来。 见是皇后受了伤,安帝皱了皱眉头,“皇后,你没事吧?好好的怎么受伤了?” 皇后勉强抬眼望去,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道,“妾没事,陛下无需担心。” 安帝见她手上不过一道细细的口子,料想也没什么大碍,又见已经去请太医了,便也不多问,依旧转回头,同长帝姬说了起来。 见安帝这番做为,皇后眼中的眸色更冷了,只一言不发地任由云意和云芙清理着。 公仪音一直注意着上首的动静,自然也注意到了皇后这边闹出来的响动。见安帝看到皇后受伤后只默然地问了几句,并未表现得有多么关心,心中不由生了疑惑。 原本前几日进宫时说起皇后的嫌疑,见父皇反应那么大,还以为他心中对皇后仍尚存几分情意。只是结合这段时间在宫里头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皇后和父皇之间,究竟有什么?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转了眼帘,拿起面前酒盏喝了一口。 这时,有相熟的士族子弟邀了秦默过去喝酒,秦默看向公仪音,公仪音笑道,“去吧,我等下找表姊和阿染她们去便是,不用担心我。” 秦默这才笑笑,跟着来邀的人去了。 公仪音的目光从他的背影上收回,不知为何,明明身处这样热闹繁华的场景中,她的心里,却觉得有一丝寂寥和落寞之情,如藤蔓一般在心中滋长。那种空空的感觉,让她看着周围的一切似都变得虚无来。不由叹一口气,抬手替自己又斟了杯酒。 “怎么?这才刚走,便不甘寂寞了?”耳旁传来一道讥讽的声音,不用转头,公仪音便知道是身旁的公仪楚发出的声音。 她也不看她,依旧自斟自饮着。 公仪楚似被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给激怒了,柳眉倒竖凑过来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公仪音仍充耳不闻。 公仪楚终于怒了,一拍面前的几案,压低了嗓子吼道,“公仪音!” 公仪音这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端着酒盏施施然朝公仪楚望去,眼角微睨,神情懒惫,“原来阿姊是同我说话呢?抱歉,我见你叫喂,不知你叫的是谁,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公仪楚盯着公仪音看了一瞬,忽然冷笑道,“哼,公仪音,你别同跟我耍嘴皮子。” 公仪音也懒得跟她多费唇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公仪音眯了一双恨恨的眼眸,十分不甘道,“公仪音,你到底给父皇灌了什么汤?!” 公仪音挑了挑青黛的秀眉,“阿姊这话我听不大懂。” “别给我装无辜!”公仪楚最见不得她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一双玲珑妙目似能喷出火来,紧紧黏在公仪音面上。 公仪音见她一直在胡搅蛮缠,也懒得理她,撇撇嘴不说什么,依旧端着酒盏浅浅斟酌着。 见公仪音这般对自己视若无物,公仪楚肺都气炸了,凑到她面前紧紧盯着公仪音,一字一顿道,“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女儿,你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却什么也得不到?!” 公仪音放下茶盏,微微直了身子朝公仪楚回望过去,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讽笑意,“我看阿姊如今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知道还想得到什么?” “你!”公仪楚本就是因为安帝不肯赐婚一事而心怀怨恨,又见公仪音和秦默琴瑟和鸣的模样,心中嫉恨才出言不逊,不想被公仪楚这般反问回来,一时竟哑了口。 公仪楚的这点小心思,公仪音哪有不明白的?轻笑一声,忽然凑近一些,在公仪楚耳边一字一句道,“皇姊不说,我也明白,春天来了,你这是思春了罢?!” 第286章 合欢散 公仪楚被公仪音这么满不在乎地说中心事,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恶狠狠瞪一眼公仪音道,“瞎说什么?!” 见到她这幅不打自招的心虚模样,公仪音反倒被逗笑了,以袖掩唇笑了一笑,“原来不是啊?!那当我没说便是。” 说着,又转回了目光,再不看她,兀自喝起酒来,留下公仪楚一人独自生着闷气。 公仪楚狠狠地盯着公仪音,看着她一举一动皆有股令人心旌摇曳的美态,心中妒意更甚,想起来时的打算,原本压下去的邪恶想法又冒出了头。 她看着公仪音精致流畅的侧颜曲线,露出一抹怨毒的笑意。 公仪音,既然你不仁,可就别怪我不义了! 公仪楚四下一看,见无人注意到她这边,遂垂下眼睫,接着宽大袖袍的遮掩,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来。 又伸手取过另一只酒盏,在面前的两盏酒盏中斟满了酒,然后打开纸包,将里头的白色粉末下在了其中一杯酒里。做完这一切,她又重新将纸包包好收回袖袋中,目光四下一瞟,装作没事人一般端起那杯下了粉末的酒摇了摇,唇角勾起一抹一闪即逝的笑意。 公仪音楚收拾好心情,端着这两杯酒盏重新看向公仪音,红唇轻启。 “重华。” 公仪音正胡乱想着心思,忽然听到公仪楚又在耳边叫她,不由抿了抿唇,掩下眼底的不耐,慵懒地朝公仪楚看去。 “阿姊,还有事吗?” 公仪楚递来其中一盏酒盏,朝公仪音笑得可亲,“重华,方才我心下着急,所以才态度不好了些,你你别放在心上。” 公仪音盯着面前笑得有几分勉强的公仪楚,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更何况,她不认为公仪楚会这般大度,居然主动来向她赔礼道歉,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猫腻才是。 她心中存疑,面上却不显,眼波盈盈一转,伸手接过那酒盏,装作不经意地晃着里头的酒液,实则是在暗暗闻着那酒水,看是否有什么端倪。 果不其然,公仪音很快辨出了这酒里除了甘冽的酒香,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 公仪楚想给自己下药?却不知是何药? 公仪音看着公仪楚也笑得欢愉,一面假意将酒盏往唇边送去,暗中嗅着那酒水中的药味,虽然酒中药味被稀释,闻不太出具体是什么药,但公仪音还是隐隐嗅到了一丝紫梢花和的气息,眼中的神情顿时一暗。 紫梢花、这两味药,再搭配上其他几味药材研制出来的粉末,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合欢散! 何谓合欢散?自然是一夜合欢,妙不可言了。 公仪音垂下眼帘,掩下眼中汹涌的怒气。 她没想到公仪楚竟然这般丧心病狂,既然在给自己的酒里下了春药!她这是想让自己与谁? 见公仪音端着那酒杯,却不喝下去,也不做声,公仪楚生恐她发现了什么端倪,忙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重华,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性子急,但但我并没有坏心,你若是不喝下这杯酒,就说明你不肯原谅我了。” 公仪音抬起长长眼睫,似笑非笑地睨公仪楚一眼。 公仪楚眼看这那酒盏都要送到公仪音的唇边了,她却怎么也不喝下去,不由着急起来,刚要再说,公仪音却是勾了勾唇,将那酒盏放下,然后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 公仪楚一愣,不知她要做什么。 公仪音凑到公仪楚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语气带了几分好奇道,“我自然不会生阿姊的气了,只是要想让我喝酒啊,阿姊得先同我说实话才行。” “什什么实话?”被公仪音这般笑意莹然地看着,公仪楚却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踏实,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的面上神情。 公仪音灿然一笑,顺势夺下公仪楚手中高举着的酒杯,一面趁其不注意手下一动,将两人的酒杯掉了个转,一面又神秘兮兮地在公仪楚耳边道: “我看阿姊方才的模样,分明是有了心上人罢?阿姊若是不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谁,这酒我也就懒得喝了。”说着,身子朝后一仰,靠在几案上微眯了眼眸,慵懒地看着公仪楚。 公仪楚低头看着两人面前的酒杯,澄澈的酒酿因为公仪音这么一靠,有些许的晃动,晃得公仪楚的眼眸似有些刺痛。 她抬头看着公仪音似笑非笑的神情,颇有些头痛,看来若想哄得她喝了那杯酒,少不得自己要真真假假说几句了。 公仪楚面上堆起一丝笑意,带了丝羞怯看向公仪音道,“重华,你别来打趣我了。” “阿姊若是不说,我可就当你方才那道歉没有任何诚意了。”说着,目光似不经意往几上的酒盏上一扫。 公仪楚心中一慌,生怕她不喝这杯酒,那自己今日的筹谋岂不是白费了?!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仪音毫发无伤地走出长帝姬府? 这么一想,哪里还顾得上方才的扭捏,忙道,“好吧好吧,真是拗不过你,你过来,我偷偷说与你听。” “真的?”公仪音假意一喜,目光晶亮地凑了过去。 “是是谢家三郎?!” “当真?!”公仪音面上愈发做出个惊奇的模样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公仪楚。 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公仪楚的面色当真浮上一丝绯红,不好意思地垂了眉眼。 公仪音心中冷笑连连,看着眼前公仪楚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暗道,公仪楚,希望你给自己的第一次,别找个太差的人才是。 公仪楚娇羞了一会,见气氛差不多了,这才抬起头看向公仪音,一面重新端起酒杯递给公仪音,一面自己也将面前的酒杯断了起来,嘴里道,“这下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公仪音“嘻嘻”一笑,“放心吧阿姊,回头我偷偷跟父皇说说,让他给你赐婚。” 公仪楚笑容一僵,并不想告诉公仪音安帝已经拒绝替她赐婚之事,只讪笑两声,举起酒杯道,“好啊,那我先敬你这杯了。”说着,似乎怕公仪音不喝的模样,急急将自己这杯喝下了肚。又紧紧地盯着公仪音的举动。 公仪音盈盈一笑,端起酒杯也将杯中之酒喝了下去。 公仪楚这才暗暗舒了口气,心中升起一抹得逞的快意。公仪音,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公仪音喝完,只做不知,复又说回了方才的话题,拉着公仪楚聊起她是如何同谢廷笍认识的事情来。 公仪楚为了稳住她,只得虚虚实实说了一些。 另一侧,秦默吃酒间隙,往公仪音处看一眼,见她和公仪楚“相谈甚欢”的模样,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异色。 聊了一会,公仪音怕药效在这里便发作了,那可不是白费公仪楚的一番苦心了,所以盘算着怎么将公仪楚引出园子去,看她下一步的打算。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嗅到的那几味药的浓度,估摸着按方才的分量,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发作出来,只是公仪楚第一次干这种事,大概也不知道药效发作的真实时刻,遂抬手沁了沁额头,眼中露出一丝迷蒙道,“阿姊有没有觉得这园子里突然热了起来?” 公仪楚一愣,没想到这药效居然这么快便发作了。她本就心中没底,见公仪音脸上红扑扑的,眼中又一派迷迷蒙蒙,生怕她在这里露了馅,忙道,“我也觉得有一点。许是我们方才喝了酒,酒在胃里头发散开来,所以才觉得热。这里头人又多,自然有些不通风。我看不如我们去外头走走再回来吧。” 公仪音自然道好,同公仪楚一道站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见状,怕公仪音出了什么事,也要跟着出去。 公仪楚看一眼身后碍事的两人,皱了眉头道,“我跟重华出去转一圈,很快便回来,你们不用跟着了。” 阿灵和阿素面露为难之色,拿眼去看公仪音。 自家殿下同昭华帝姬之间从来不对盘,今日却这般言笑晏晏的模样,不得不让她们心中升起几分警惕。 见两人不听自己的话,公仪楚只得又看向自己身后的女婢道,“沉香、紫檀,你们也不用跟着了,我跟重华帝姬很快便回来。” 沉香和紫檀虽不知道自家主子的打算,但主子的话她们不敢不应,行礼应了下来,并不多说。 公仪楚便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笑笑,看向阿灵道,“你去同九郎说说,就说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让他不用担心。”说着,趁公仪楚不备,朝阿灵眨了眨眼。 阿灵虽不明白公仪音这眨眼是何意,不过看殿下眼中清明的模样,倒也安心不少,应一声往秦默那边去了。 公仪音看回公仪楚,指着阿素道,“她们如今都不大听我的话了,早上出门时阿默吩咐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想来是不敢离开我身边的。这样吧,我们尽管散我们的步,让她在后头远远跟着便是。阿姊觉得如何?” 公仪楚怕她太坚持公仪音会生疑,再者,只有一个女婢,到时候随便找个什么法子打发了便是,便也没坚持,应一声,与公仪音一道出了园子。 秦默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公仪音那边的动静,见她突然起身与公仪楚一道出了园子,长眉一皱,脚下刚要动,却见阿灵匆匆往这边而来,心知她是来找自己的,心中微动,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果然,阿灵行到秦默这边,朝秦默行礼后请他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旁侧,阿灵便将方才公仪音同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向秦默复述了一遍,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殿下最后还朝我眨了眨眼,只是婢子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默让阿灵将先前发生的事也都说了一遍,听完,心中大致有了猜想。虽则公仪音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可秦默还是不愿意存任何侥幸心理,让阿灵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着,一面偷偷向隐在暗处的莫子箫打了招呼,让他跟上公仪音暗中保护她,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要现身,以免坏了公仪音的盘算。 吩咐完这一切,秦默依旧回了方才的人堆中,同众人一道觥筹交错起来。 另一侧。 公仪音和公仪楚相携着出了长帝姬府的园子,果然被风一吹,公仪音脸上的热度退了不少。公仪楚生怕她药效在半路就发作了,所以行得十分快。 公仪音不知她接下来是什么打算,也不多说,只浅笑着跟在她身侧走着。 走了一会,前头不远处出现了几间并排的屋子。 公仪音也来过长帝姬府几次,知道这几间屋子正是做客房用的,平日里里头都空着。且离设宴的花园有一定的距离,就算有人喝醉了或者身体不适想要休息时,也会就近在花园附近的房中歇着了,不会走到这边来。 她见公仪楚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心知她怕是要引着自己进那屋子了,便也配合着踉跄了一下,身子往公仪楚身上一歪。 “重华,你怎么了?”公仪楚眼中闪过一抹得意,面上却只作焦急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身上很热,而且头也晕了起来。”公仪音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看向公仪楚道。 公仪楚一听,面上装出一副焦急的模样,四下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排屋子道,“那里正好有几间客房,我扶你先去里面歇息一下吧。” 公仪音应一声,靠在公仪楚身上,脚步虚浮无力地同她一道朝那几间并排的房子走去。 两人很快行到了那房子前,公仪楚目光在左边那间房上一顿,最后伸手推开了中间那扇门,然后扶着公仪音进了去。 后头跟着的阿素见情形不对,忙小跑着跟了上来,也进了屋。 一踏进屋内,便见公仪音有气无力地靠在窗旁的软榻上,阿素心下一急,忙小跑着上去单膝跪在公仪音身前道,“殿下,您怎么了?” 公仪音摆摆手,嘴里道,“没事。” 公仪楚假意好心道,“重华,我看,不如让她去请了太医过来吧。” “不必了。”公仪音摇摇头,看向阿素道,“你去花园里,叫阿默过来接我便是。” 公仪楚一听,眼中眸光一闪,叫秦默过来,亲眼见到公仪音同别的男人颠鸾倒凤的模样,岂不是比她打算得还要好?!当下也不出声阻止了。 阿素磨蹭着不动,显然有些不放心公仪音单独和公仪楚在一起。 公仪音举起袖子掩面咳了咳,却是趁着公仪楚不备偷偷向阿素递了个让她快去的眼色。见公仪音并不似方才那虚弱的模样,阿素愣了一愣,很快意识到公仪音怕是有什么打算,自己在这里反倒碍事。 想了想,试探着道,“殿下,那我便去找驸马过来了?” 公仪音点点头,“去吧,我没什么大事,你慢慢来,叫驸马也不用太着急。” 听明白了公仪音的暗示,阿素这才点点头,走出了房间。 公仪楚扶着公仪音在窗旁的软榻下半躺着,起身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脚下有些绵软无力,似乎使不上劲来,一把跌坐在了公仪音身边。 公仪音见状,知道公仪楚的药效上来了,却只假装被唬了一跳,坐起身来看着公仪楚道,“阿姊,你怎么了?” 公仪楚摆摆手,刚要说什么,眼前却一阵眩晕,身子也觉得热了起来。她隐隐觉察出了有些不对劲。 公仪音坐起来,伸手在公仪楚额头上一探,惊得缩回手道,“呀,阿姊,你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可是发烧了?这可不得了!” 她忙起身扶了公仪楚躺下,“我这么走一走,倒觉得好了不少,可我看你似乎有些不对,莫不是生病了?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太医过来。” “不用!”公仪楚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出声想要唤住公仪音,只是发出来的声音绵软而娇媚,把她自己都给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再抬眼时,发现公仪音已经走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将房门给带上了。 ------题外话------ 都说不会下春药的女配不是好女配啦啦啦啦 第287章 捉奸在榻 公仪楚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刚要下榻,身子却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来,脚刚一落地就一软,再次跌坐在榻上,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热火似愈烧愈旺,烧得她脑中残存的清明也渐渐糊成一团浆糊,只得大口喘着粗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公仪音当然听到了公仪楚那声软绵绵的呼声,可是她怎么会停下来?只做没听见,脚步匆匆一脸急切地出了门,四下一看,很快朝前走去,走了一会,身影渐渐隐入葱郁的花木丛中,不见了踪迹。 她自然不可能就此离去,不搞清楚公仪楚给她安排的“奸夫”是谁,公仪音如何甘心?只是又怕被人撞见到时候反倒给自己惹得一身腥,正踌躇之际,忽然想起方才自己派了阿灵去跟秦默说一声,以秦默周全的性格,定然会派人暗中保护自己才是。 想到这里,轻轻对着空气喊了一句,“子箫。” 果然,只见眼前一阵风过,很快,一身劲装的莫子箫便出现在了公仪音面前,双手抱拳低着头道,“殿下有何吩咐?” 他出现得太快,公仪音不禁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前让自己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这才看向莫子箫道,“子箫,你再返回方才那排屋子处,看看何人进了昭华帝姬休息的那间房间。” “可是殿下的安危?”莫子箫有些犹豫。 公仪音抬头往前边一指,“你看,召开宴会的地方就在那里,我很快就过去同阿默会合了,你快过去看看,然后速速来告诉我。” 见公仪音坚持,莫子箫只得应了,很快又消失不见。 公仪音勾了勾唇,调整了面上的情绪,朝花园处走去。 没走多远,便见秦默匆匆出了花园,正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阿灵阿素,想来是找自己来了。 公仪音心下一暖,迎了上去。 “阿音,你没事吧?”秦默见公仪音毫发无损地走了过来,心中微定,上上下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 公仪音摇摇头,朝秦默微微一笑道,“我没事放心吧。” 说着,朝秦默走近了些,然后在他耳边悄悄将方才发生的事说给了她听。 秦默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低沉着声音道,“看来她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 公仪音挽上他的手道,“放心吧阿默,我都已经还回去了,既然这么喜欢害人,就要做好被人害的觉悟,我们待会就等着看好戏便是。” 见公仪音笑得狡黠,秦默心中定了定,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也罢,左右你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公仪音笑得愈发欢愉,“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还要给我的好皇姊请太医去呢。” 正说话间,秦默的面色却突然一凝。 公仪音先是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子箫回来了?”看秦默这模样,应该是莫子箫给他传音入密告诉了他公仪楚给自己奸夫是谁。 秦默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是谁?!”公仪音急问。 秦默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古怪,公仪音微怔,正要再问,却听得秦默清朗中带了丝磁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急不缓地吐出两字。 “洵墨。” 公仪音心中一突。 居然是洵墨! 她先是怔愣,继而很快明白过来。是了,就算自己中了药,可若是普通的男子,自己定会百般挣扎反抗,只有同秦默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洵墨,才最有可能得手。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没想到前世栽到了洵墨手里,这一世,差点又因为洵墨而毁了自己,看来洵墨此人,定然不能留! 就是不知道,洵墨见到房中之人是公仪楚时,又会如何做呢? 不过以自己前世对洵墨的了解,他那样为了向上爬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是不会错过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才是。 洵墨,你可别让我失望了! 公仪音呆呆地想着心事,殊不知,她的神色却尽数落入了一旁的秦默眼中,原本深沉的眸色愈加幽暗下来。 公仪音很快意识到秦默还在旁边,浑身一激灵,朝秦默露出个笑意,“原来是他!公仪楚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阿默,我先去请大夫了,待会我们等着看好戏吧。” 说着,不敢在秦默面前多待,恐自己露出了端倪,朝他笑笑后带着阿灵阿素匆匆离去。 秦默看着公仪音步履匆忙的背影,清冷的眸中划过一抹流光。 却说另一边。 公仪音走后不久,方才左侧那间房屋的门被悄悄地打开来,从里面探出一个人的头来,正是洵墨! 他一脸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见周遭无人,忙闪身出了房门,又小心翼翼伸手推开中间那间房的房门,一个闪身又躲了进去,顺手将房门给闩上了。 这间屋子分内外两间,以珠帘隔开,珠帘后是内间,珠帘轻闪间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洵墨倚在门后,喘了几口粗气,让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脑中思考着现在的情形。 今日殿下来长帝姬府赴宴时,不知为何竟也带上了他。到了长帝姬府里,听说宴会是在府中花园内开的,殿下却不带他往花园去,只带了他来此处,然后让他在左边那间房里等着。又吩咐他道,待会若旁边的房间有动静,让他先不要声张,待动静平息之后再偷偷到中间那间屋子里去。只要他去了,日后就定然能飞黄腾达了。 洵墨虽然不解,却是不敢多问。 这些天,他在昭华帝姬府的地位颇有些尴尬。原本,他以为昭华帝姬是看中了自己的美貌,所以收入府中做郎君,毕竟,有贤嘉长帝姬的例子在先,这也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之事。 可殿下却并不碰他,偶尔看着他时,眼中有柔情闪过。可有时再看他,却又是一副恨极的模样。他心中愈发惴惴不安,在帝姬府的生活也是如履薄冰。 这个时候,殿下却跟他说,有一个机会摆在了自己面前。 方才他躲在房中时,隐隐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似乎有两个女子的声音,一个是昭华帝姬,另一个,他隐约听着竟像是重华帝姬的声音。 洵墨是聪明人,他知道昭华帝姬同重华帝姬的关系并不好,眼下两人却亲亲密密地出现在了这里,由不得人不生疑,心中隐隐浮上一丝猜测。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他连着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时,内间突然传来一声令人血脉喷张的呻吟声。 洵墨身子一颤,脚下却止不住朝内间迈去。 掀开珠帘,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眼前的情形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只见靠窗的软榻上躺了个人,身形窈窕有致,锦衣半褪,露出雪白的肌肤和莹润的肩头,还有红通通似要灼伤人眼的大红肚兜,双手不住地撕扯着自己玲珑有致的躯体上的单薄衣衫。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映在榻上之人的面上,洵墨眯了眯眼,待看清榻上之人时,不由又吓了一跳。 因为,软榻上躺着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重华帝姬,而是——昭华帝姬。 这为什么会是昭华帝姬躺在这里? 洵墨心中不解,照理,他该立马掉头离开才是,可心中却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自己,上前去!上前去! 这时,榻上之人也似意识到有人进来了,抬起一双朦胧妙目朝这边看来。 见到公仪楚那双含情带媚的眼眸,洵墨心跳一滞,脚下已经不受控制地走了上去,嘴里假意关切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说着,伸手欲将公仪楚的落至肩头的衣衫给拉上去。 “走开”公仪楚现在脑中已接近混沌状态,身上热火焚身,只得凭着最后一丝清明想将洵墨赶走。 她的话音还未落,洵墨的手便已经触上了她的肌肤。 两人同时一震。 公仪楚最后一个音节吞没在了自己的喉中,看着眼前俊朗的洵墨,模模糊糊间,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 脑中“哄”的一声,一团火焰炸了开来,仅存的一丝清明也被炸得荡然无存,伸出一双藕臂环上了洵墨的脖子。 ,一碰即着,房中很快响起了暧昧的声响。 公仪音别过秦默,带了阿灵阿素往上首的席位走去,长帝姬和安帝等人都在,皇后似乎因着方才被碎瓷片割破了掌心,已经带着女婢先下去歇着了。 见公仪音过来,安帝笑着道,“重华,有什么事吗?”他依旧那般慈爱地笑着,看向公仪音的眼中满是宠溺之情,仿佛前些日子在宫里的争吵只是幻觉一般。 公仪音心中颇不是滋味,然而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平复了情绪朝安帝和长帝姬行了个礼,“父皇,不知道方才太医替皇后包扎完后去了哪里?” 安帝龙体贵重,每次出宫必定会带一个太医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方才替皇后看伤口的就是从宫里带来的太医。 听公仪音这么问,安帝看向身后伺候着的刘邴道,“刘邴,吕太医替皇后看完后去了哪里?” “回陛下的话,方才替皇后包扎好后,吕太医依旧回了这园子前面的房中候着,以备您能随时传召。”刘邴恭谨道。 安帝看回公仪音,口中关切道,“重华啊,你找太医做什么?” “父皇,方才我同阿姊有些喝多了,便一起出去散散步,只是阿姊似乎身子有些不适,我让她在那边的客房中歇着了,自己赶过来想找太医去替她看看。”公仪音言简意赅。 “昭华怎么了?”长帝姬眯起一双妩媚凤眼,审视的目光似有若无在公仪音面上打转。 “重华也不知,许是喝多了些吧。”公仪音摇摇头,面上一派澄澈。“方才阿姊邀我出去走走,也没有带女婢,所以重华只得自己回来找太医了。” 安帝一听,也没有生疑,看向刘邴道,“刘邴,你带了重华去找吕太医吧。” 刘邴应一声,引着公仪音去了。 才走到吕太医歇着的院子门口,远远便瞧见皇后带了云意云芙往这边而来。见到公仪音,皇后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见过皇后。”既然碰上了,公仪音也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重华不在花园中,来这里做什么呢?”皇后眼中带了几分审视,打量了公仪音几眼。 “阿姊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来请太医去给她瞧瞧。” “阿楚?”皇后一愣,似乎不大确定公仪音口中的阿姊是不是指的公仪楚。 公仪音点点头,将方才同安帝说的话又跟皇后说了一遍。 皇后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中有几分不安,一面命了云意去将吕太医请出来,一面又急急问道,“好好的,阿楚怎么会觉得不舒服?” 公仪音摇摇头,“方才我与阿姊喝了酒,都觉得有些热,阿姊便提议出去走走,岂料走了一会,阿姊却突然觉得头有些晕,我见她面色不大好,身上有有些发烫的样子,怕她着了风寒,便赶紧过来找太医了。” 皇后仍有些疑心,“紫檀和沉香呢?” “还在园子里呢。”公仪音随口道,“阿姊方才说我们就出去随便走走,也没叫人跟着,所以我只好亲自来请了。” “那这么说阿楚是一个人留在了房中?”皇后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急色。公仪楚是什么性子,她是再了解不过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又是同公仪音喝酒又是邀她出去透气?别是想暗算公仪音不成反被暗算了才是?! 想到这里,心中一紧,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些端倪来。 但公仪音哪能让皇后看出什么来,怔忡地点点头道,“是啊,不过阿姊只是头有些不舒服,没什么大碍,皇后放心吧,我这就带了太医过去瞧瞧。” 说话间,吕太医已经跟着云意匆匆走了出来。 皇后心中哪里放心,忙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公仪音巴不得皇后同她一道去见证公仪楚那狼狈的时刻,哪里肯不应?若无其事地点头应了下来。 许是心中有些不安,一路上,皇后行得很急,匆匆照着公仪音的指点往方才那处房子而去。 公仪音只当没感受到她焦急的心思,关切地问道,“方才似乎见到皇后割伤了手掌,您没事吧?” 皇后这会子哪有心思应付公仪音的“关怀”?草草一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包扎一下就好了。” 公仪音“哦”了一声,露出一丝天真的神情,“皇后要保重凤体呢。” 她越是这般笑得纯粹,皇后心底就越没底,只恨不得能长了翅膀飞到公仪楚身边去才好。 两人急急走了一会,终于到了方才公仪楚休息的那排房屋前。 公仪音指了指中间那间道,“就是那间,阿姊在里面休息呢。” 皇后看着周遭静悄悄的一切,不知为何,心里的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地强烈了。她四下看了几眼,见没什么一样,便吩咐云芙上前开门。 云芙推了推,门却纹丝不动。 公仪音“咦”了一声,奇道,“奇怪,我记得方才我走的时候只带上了门并未上锁啊,难道是阿姊觉得不安心所以起来锁了门?” 皇后没有出声,心里头却心跳如鼓起来。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得房屋里头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呻吟声,听着似乎像是公仪楚的。 皇后是过来人,哪里能不明白这饱含着的呻吟意味着什么,当下脸色一白,看着一旁一头雾水的吕太医道,“你将门撞开。” 吕太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抗旨,“砰”的一声将门撞了开。 皇后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踏进了房中。 一进屋子里,房间里弥漫着的那股糜烂而旖旎的气息,让皇后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急急忙忙掀起帘子走到了里间,待看清眼前的那一幕时,彻底傻了眼。 还未回过神来,耳旁便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第288章 我要杀了你! 这声尖叫正是从一旁的公仪音口中发出。 她假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双玲珑妙目瞠得老大,面上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嘴也吃惊地张大着,仿佛方才那声尖叫还是没有让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果然公仪楚没有让自己失望呢 只见公仪楚和洵墨衣衫不整地纠缠在榻上,衣服扔了一地,唯见眼前交缠的两具,以及公仪楚玉白的肌肤上各种青紫色的痕迹。 公仪音并不想看到这么香艳的场景,片刻的震惊过后,很快转了目光,满脸羞愤之意。 被公仪音方才的那声尖叫声惊到,公仪楚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抱住洵墨腰身的手,迷迷茫茫朝面前的人看去。 皇后见到这一幕,早就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又见公仪音方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叫,不定惊动了多少人,当下也顾不上生气,快步走到公仪楚面前,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 “你给我清醒些!”皇后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只盼着这个巴掌能把公仪楚扇醒才好。果然,公仪楚面上一痛,眼前的景致却骤然清晰起来。 原本一番颠鸾倒凤之后,她的药性就解得差不多了,又被皇后这猛地一巴掌打过来,顿时清醒过来。她瞟一眼面前目瞪口呆的众人,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羞愤难当地捂脸尖叫一声,竟伏在榻上哭哭啼啼起来。 皇后见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在这里哭,恨不得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才好。好在理智占了上风,她阴沉着脸看向身后的云意和云芙,“还愣在这里坐什么?!还不快去伺候殿下穿好衣服!” 云意和云芙知道自己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事,心中都是叫苦不迭,可又不能违抗皇后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捡起了地上的衣物朝公仪楚走去。 见公仪音和皇后突然闯了进来,洵墨大概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慌忙也紧着穿起衣服来。只是方才两人似乎太过热情了些,地上的衣服被撕碎了许多,就算勉勉强强穿在了身上也有几分衣不蔽体的意味。 可他哪敢吭声,只得匆匆忙忙穿着衣服,什么话也不敢说。 皇后瞟他一眼,只恨不得立马将此人杀了才好。可是公仪音还在这里,她不能轻举妄动。想到这,阴沉着脸色往公仪音看去。 公仪音却抢在皇后面前开了口,一脸的羞愤,以袖掩面道,“皇皇后我我去外面等着。” 皇后知道眼前这情形定然有公仪音的“功劳”在里面,可她没有证据,再者,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得尽量将此事的影响降低到最小。否则,事情传出去,阿楚以后的名声可就毁了。 可偏偏,有的时候就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公仪音刚转身,还未出门,便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由心中暗喜,推开门朝外看去。 皇后也听到了,脸色更加阴沉起来,刚要制止公仪音的动作,却见她已经跨了出去。只得恨恨地示意云意和云芙的动作快一点,一面也跟了出去,以防公仪音乱说些什么。 公仪音方才那刻意的尖叫,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地将人引过来,方才进去时,阿灵阿素和吕太医留在了门外,她一面暗暗吩咐阿灵瞅准时机跑去向安帝报信,一面朝来人看去。 没想来,来的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人。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身劲装的秦肃和满院子的虎贲军,半晌才惊奇地开口道,“五五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照理,安帝和皇族出行,负责护卫安全的应该是期门骑才是。秦肃所领导的虎贲军属于北军,平日里是负责屯卫帝都的。 “今日长帝姬生辰宴,主上担心人来人往容易出事,便临时抽调了我过来负责府中的安全和巡视。”他顿了顿,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道,“方才我似乎听到了这边有尖叫声传来,发生什么事了?” 公仪音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却并不出声,只面上的红晕和难堪之色更甚。 秦肃一见,愈发狐疑起来,刚要再问,却见又有一人从房中走出,定睛一看,竟是皇后! 这下他愈发不解起来,皇后和公仪音都在此,那方才那声尖叫是何缘故?! 想到这里,心中愈发生疑,冲着皇后抱拳行了一礼,又道,“还请皇后和殿下告知方才那声尖叫是因何而起?!” 公仪音神情尴尬地看皇后一眼,低头不语。 见她这么一副“纯善”的模样,皇后心中气急,偏生还有着一脸严肃的秦肃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将这个局面圆过去时,房中却突然又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这下秦肃可管不了这么多了,朝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得罪了。” 说着,也不待皇后反应过来,手一挥,身后的虎贲军便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给我站住!”皇后怒吼一声,可惜已经晚了,冲在前面的虎贲军似乎定了一瞬,很快神色古怪地飞速退了出来。 皇后看着这些虎贲军面上一个个古怪的神色,脑中只余一个念头,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秦肃还未踏进房中,便见进去的虎贲军一个个神情诡异地退了出来,心中的疑惑愈加堆积,喝住一个人问道,“看到了什么?!怎么都这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那人不敢不答,结结巴巴道,“昭华帝姬她她”她了半天却是实在说不出口了。 秦肃看一眼他涨得通红的脸色,又想起方才公仪音面上那羞愤的神情,再联想起方才皇后的态度,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不由一惊。 看来自己似乎卷入到什么不该卷入的事情里面了。 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十分为难起来。 公仪音低垂着头,面上仍旧是错愕羞赧的神色,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看来公仪楚这时彻底清醒过来了,一见自己竟然同洵墨搞到了一块,自然又是气又是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方才那声尖叫怕是她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而变得歇斯底里了吧。 她心中冷笑一声。 公仪楚闹得动静越大,对她自己就越没有好处。这下倒好,也省了她推波助澜之力了,看她能作出一朵什么花来。 刚这么一想,里头果然又闹出了动静! 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类似房中物什倒地的声音过后,房门被人从里头猛地撞开,洵墨从里面连滚带爬跑了出来,身后跟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公仪楚,手中拿了根从头上拔下的金簪,尖尖的一头指着洵墨,眼中通红含煞,似乎要将洵墨生吞活剥一般,嘴里还疯疯癫癫叫嚷着,“我要杀了你!”身后跑出慌慌张张的云意和云芙,显然没有拉住公仪楚。 看着眼前这幅鸡飞狗跳的情形,公仪音心里头愈发乐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公仪楚猛然清醒,发现自己被洵墨占了便宜,心中羞愤难当,竟要杀了洵墨泄愤?! 这么一想,愈发气定神闲起来,面上仍维持着方才的错愕,心中却是优哉游哉得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公仪楚的名声以后都没得救了。 皇后一见公仪楚不仅不乖乖地待在房中等着,反而还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一副衣衫不整披头散面的模样,洵墨也好不到哪里去,明眼人一眼便能猜到方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顿时气得嘴都歪了,眼前一黑,脚步不由踉跄了一下。 云芙发现皇后的不对劲,忙上前来搀扶住她。 皇后却一把将她推开,恨恨道,“扶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拉住殿下?!” 云芙站稳了身子,不敢反驳,只得同云意一道又往公仪楚追去。 公仪楚拿着簪子,神情疯癫,追着洵墨在院子里头乱跑。照理,秦肃一出手,或者唤了虎贲军一出手,公仪楚就能很快被控制住了。 只是公仪楚是千金之躯,他们这些外男哪里敢轻易碰她?更何况又是这样诡异的情况下,更没有人敢动了。 正在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心中一惊,战战兢兢朝院门处一看,果然看到一脸肃然和不郁的安帝站在那里,正沉了脸色打量着面前的情况。身旁,还有一脸看好戏模样的长帝姬。 皇后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下意识往公仪音处一瞟,看来,那个小贱人偷偷叫人去给主上通风报信了。 她心中恨极,脑子里又是一片嗡嗡嗡的响声,身子软得随时可以倒地。只是她知道,一旦自己晕过去,这里就再无人帮公仪楚讲话了,只得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让疼痛使自己清醒过来。 公仪楚因为方才安帝的那一声喝,有一瞬间的怔忡,云意和云芙见状,忙扑上前去抱住了她,又夺下了她手中尖锐的簪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安帝扫一眼疯疯癫癫衣冠不整的公仪楚,又看一眼神情怯弱站在一旁的洵墨,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他是谁?!”安帝指着洵墨问皇后。 关于洵墨,皇后知道得也不多,只隐约见过一两次,本以为只是公仪楚身边一个普通的仆从,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心中虚的没有任何的底气,但到底是经历过风雨之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只能费力镇定了神思,勉强朝安帝行了个礼道,“是是昭华府上的仆从” “仆从?!”安帝眼中透出一抹不悦的精光,“仆从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昭华这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还未想好怎么解释,却听得安帝身旁的长帝姬娇笑一声,声音酥媚入骨道,“殿下妾看这小郎长得着实不错,昭华不会是以妾为榜样,在府里头偷偷养了小郎君吧。”说着,“咯咯”笑两声,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公仪音低着头,唇角却勾了勾。 长帝姬还真是神助攻啊。 安帝的面色彻底垮了下来,看着面前公仪楚和洵墨的模样,越看越觉得长帝姬方才的话很有可能,当下眉头一挑,怒喝道,“胡闹!昭华,你怎可如此荒唐?!” 公仪楚原本安静了下来,一脸呆呆的模样,突然听到安帝暴喝一声,身子猛地一颤,抬头迷迷蒙蒙看安帝一眼,忽而又似意识到了什么,眼底迸出强烈的羞愧之情,捂住脸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安帝见她这幅模样,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怒气反而消了些,耐着性子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昭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给父皇听听。” 皇后一见,顿时来了主意,忙走上前,在安帝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竟然有这事?!”安帝一听,带着怒气滔天的神色看向皇后,显然怒火已经到了临界值。 公仪音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皇后怕是把过错全都推到了洵墨身上。毕竟,此事若细查起来,很容易查到公仪楚对自己下手之事,到时候,公仪楚可就由一个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了,不但不会引起父皇的怜惜,反而会惹得父皇震怒,不光公仪楚,便是皇后想来也会受牵连。所以皇后才没胆将她心中的猜想说出来。 公仪音自然不能让皇后的计谋得逞。 一见安帝怒气滔天地看向洵墨刚待启唇,公仪音忙上前两步,装作义愤填膺开口道,“父皇,此事定要严查才是,这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戒备森严的长帝姬府的?!又怎会如此当大包天?!幕后是不是有人在指使?!可别平白叫阿姊蒙受了这等羞辱!” 她又羞又愤的说出,活脱脱一副为了皇姊忧心不已的模样,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长帝姬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安帝却是一怔,是啊,就算是此人对昭华行了不轨之事,他是如何进来如此戒备森严的长帝姬府的?!又是怎么知道昭华在此处的?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指使他?以借机羞辱皇室?! 他心中偏疼公仪音,自然不可能将此事怀疑到公仪音头上,眉头一皱,正好看到秦肃在此处,想起自己特命他负责长帝姬府的安危,不由沉了脸色看过去道,“秦肃,朕叫你负责长帝姬府的安危?!你就是这么负责的吗?!怎么会将这种闲杂人等放了进来?” 秦肃忙抱拳行礼道,“启禀陛下,微臣奉了陛下之令,对长帝姬府的守卫丝毫不敢怠慢,也派人四下巡逻,并未发现此等可疑人等的存在,依臣之见,此人怕是从正门进来的。” 安帝一惊。 这时,长帝姬身后跟着的雪绾上前两步,在长帝姬耳边说了几句话。 长帝姬一听,唇边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味道,娇声开口道,“陛下,妾在府门口负责迎接来客的女婢说,她清楚地记得,这昭华帝姬府的仆从,是跟着昭华帝姬进来府里的。” 听长帝姬这么一说,安帝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 看来症结就在那个唤作洵墨的仆从身上了。 他犀利而冷冽的目光倏地往洵墨身上一扫,见他颤抖着身子,脸色惨白如纸,一副吓得不知所措的模样,当下心里便起了疑惑。 此人既然有那样的胆子,为何现在又这般畏缩胆怯的模样。 想了想,刚要开口,皇后却抢在他面前悲戚地开口道,“陛下,求您先将无关人等都清理出去,再细细地审问可好?阿楚她实在太可怜了。” 安帝朝蹲在地上的公仪楚看去,见她在云意和云芙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眼中却是虚无一片,仿佛失去了焦距。 的确,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此事还是不要叫太多人知道的好。他悲叹一口气,忙开口命刘邴帮忙清场。 第一个要清理出去的,自然是那些目瞪口呆的虎贲军了。 得了刘邴的指示,他们忙一个个往院外走去。 眼见得人快走得差不多了,公仪楚却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把从她面前走过的哪个虎贲军腰中抽出了剑,毫不迟疑地刺向一旁的洵墨! 第289章 洵墨死,公仪音坦白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便是秦肃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公仪音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她惊愕地转头望去,正好瞧见公仪楚一把将手中的剑刺入洵墨腹部。洵墨一脸错愕和猝不及防的神情,很快,转为显出痛苦之色,精致的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块,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公仪楚,眼中闪过糅杂着痛苦和愕然的神情。 公仪楚却是一脸冷漠,冷冷地看着洵墨痛苦的神色,眼底甚至浮上一丝快慰的神情,一副终于大仇得报的模样。 “殿殿下”洵墨伸出手想去抓什么,却只是徒劳,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了一番便垂了下来。他瞪大了那双满是复杂之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公仪楚,仿佛想从她面上看出她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他从公仪楚的脸上只看到了深深的憎恶。 洵墨突然觉得全身发寒。 他以为他以为他从此可以飞黄腾达,他以为,他再也不必过从前那种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他以为,哪怕只有一丁点,殿下总归还是喜欢自己的,可是他低了头,看着不偏不倚插入自己腹中的那柄宝剑,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 原来所有的他以为,真是只是他以为。 殿下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一阵哀凉从洵墨心底升起,浑身忍不住打起颤来,身上的力气像是一丝丝被抽干,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也似被堵塞了一般。 公仪楚悲愤交加地看着眼前这张与秦默有三分相似的脸,觉得下身隐隐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然而比身上更痛的,是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这么狼狈不堪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不是公仪音而是自己?!她不甘心!如果说方才她脑中还有些迷糊不清,这会被刺眼的阳光一照,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公仪音压根就没有喝下那杯加了药的酒,喝下那杯酒的,是自己! 她垂下凛冽而含恨的眸光,握住剑柄的手更紧了。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这把剑抽出狠狠地刺向公仪音,可是她知道公仪音警惕得很,这会远远地站在秦肃身后,有秦肃在前,自己是不可能碰到她的。 她好恨! 恨所有人! 她虽然低垂着头,却能感到周遭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们凭什么?! 公仪楚心中的愤怒已经达到了临界值,她眸色通红,紧紧盯着洵墨,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恨意。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居然趁人之危!自己中了药失去理智,那他呢?他为什么不推开自己?!为什么要与自己行那行那苟且之事?! 公仪楚脸上滚滚不断地留下簌簌的泪珠,死死地咬住下唇。 安帝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地看着公仪楚,大喝一声道,“昭华!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洵墨的腹部正源源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迹,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抬头看向公仪楚,眼中是空洞的绝望,吱吱呀呀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公仪楚此时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又怕他活在世上终究会是个祸害,哪里还容得下他活在世上?手下一用力,将那柄刺进去的剑猛地抽了出来。 寒光抽出的同时,鲜红的血液也喷涌而出,洒了一地,有少数溅到了公仪楚的面上,鲜红的血液让她的脸色更加狰狞起来。 洵墨终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手按住汩汩流血的腹部,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眼底已经没有了光泽。 公仪楚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剑,浑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 秦肃这个时候也从方才的震惊中回了神,一见公仪楚还将那把滴血的剑紧紧握在手中,深恐她会伤及无辜。脚下一动,已经行到了公仪楚身后,又趁公仪楚还未回过神来,一记利落的手刀砍在了公仪楚脖子上。公仪楚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手中的剑也因失力而“当啷”一声坠了地。 秦肃伸手一接,扶住了公仪楚的腰身不让她摔倒地上,一面又看向安帝沉声道,“陛下,昭华帝姬情绪不稳,臣只得失礼了。” 安帝眉头皱作一团,面上是暴躁不安的情绪,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恕你无罪。” 秦肃示意一旁呆若木鸡的云意和云芙上来接手,打了两次眼色,云意和云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了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已经没了知觉的公仪楚。 秦肃将地上掉落的剑捡起,递回给方才那个不小心被公仪楚抢走剑的虎贲军,面上神情十分严肃。那虎贲军知道因自己方才反应太慢已闯了大祸,大气也不敢出,双手接过秦肃递来的剑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公仪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的眸光缓缓移到倒地的洵墨身上,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看向昏迷不醒的公仪楚,唯独公仪音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洵墨。 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已经惨白如纸,似乎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眼中再无任何神采,整个人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破布偶。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他。 第一次在这一世见到洵墨时,她的心中一直翻江倒海,许久才平静下来,从此心中就生了些隐忧。 她很矛盾。 一方面,她心中对洵墨的恨意未消,又恐他终究会坏事,因此,她在夜深人静之时曾想过无数次,自己应该如何报前世的仇,如何手刃仇人,如何消除洵墨这个隐患。 可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却又开始犹豫。自己这辈子同洵墨已没了交集,真的要因为他而让自己双手沾上血腥么?况且,秦默那边该如何交代?或许让前世的仇恨纠葛随风而散也不失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最终下定决心,便眼睁睁地看着这张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恨的脸倒在了自己面前。 前世,洵墨最后被秦默用承影所杀,这一世,他又死在了公仪楚的剑下。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 洵墨他当真是与剑逃不开关系啊。 她此时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情绪翻涌。 许是感受到了公仪音的注视,地上的洵墨终于缓缓转了目光看来,原本空洞无神的目光在对上公仪音的眸光时似乎迸出了一闪即逝的亮光。 他此时脑中还剩最后一丝清明。 他看着公仪音,心中的疑惑更甚。他在想,为何重华帝姬每次见到自己的眼神都十分捉摸不透,似有厌恶,似有熟悉,再如今日,竟带了一丝淡淡的怜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重华帝姬十分面熟。 也许他们上辈子是相识的吧? 洵墨勾了唇角,如果如果当日他碰到的是重华帝姬,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好累,眼皮好重。 缓缓转了目光重新看向蓝天。 天上的白云悠悠荡荡地漂浮着,如同白色的棉花一般,看得人心中宁静非常。这一刻,他已经听不到周遭其他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那抹纯洁的白。 这一世,他活得太累了,也许,死亡是他最好的解脱。 终于,眼皮缓缓地合了上来,脑中再也没有了知觉,唇角勾起最后一抹释然的浅笑。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洵墨闭上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一瞬最终静止,呆呆地看着一抹浅淡的微笑在他唇角凝固。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就好像,你恨了很久的一个人,恨到你以为自己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可有一天,他却死在了你面前,于是突然间,你觉得自己浑身气力似被抽空,满腔饱满的恨意却再也找不到安放之处。 公仪音呆呆地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到秦默也闻讯赶来了这里,正站在院子门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将她面上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 洵墨死,公仪楚晕,似乎都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便是安帝,此时脑中也一片乱哄哄的,院子里竟一时无人出声。 这时,长帝姬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昏迷的公仪楚面上一转,看先安帝道,“陛下,依妾看,还是先派人将昭华赶紧扶下去好生检查一番。至于这胆大包天的仆从,死了就死了,并没什么可惜的,赶紧派人拖出去处理了便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她微微压低了声音,声音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媚意,“是该想着如何阻止这件事传出去才好吧?否则昭华的名声可算是毁了。” 安帝阴沉着脸色看一眼长帝姬,从鼻缝中哼出一个“嗯”字来。 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面吩咐云意和云芙赶紧扶着公仪楚回帝姬府休息,一面又看向秦肃,“速速将此等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喂狗,另外”他冷冽的眸光在在场的虎贲军面上一扫,“管好你的人。” 秦肃一凛,沉声应了,吩咐人抬了洵墨出去不提。 公仪音的目光随着虎贲军的动作一路看去,却猝不及防地在院子门口看到了秦默清俊的身影,不由一怔。秦默他来了多久了? 方才自己面上的神情变幻他又看了多少去?! 这么一想,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云意和云芙扶着公仪楚往外走去,皇后终于从巨大的刺激中反应过来,小声尖叫一声,“我也去!”又看一眼安帝,匆匆一礼,“陛下,妾要去跟着看看昭华。” “去吧去吧。”安帝摆摆手,一脸不耐烦。 一直缩在一角大气也不敢出的吕太医见状,生怕安帝会把自己怎么样,忙跟着走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就走得差不多了,公仪音不待安帝开口,面色苍白,似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喃喃开口道,“父皇重华身体不适,也也先告辞了。” 安帝猜想公仪音怕是把那不堪入目的情形全都看到了,闻言叹一口气,软了语气道,“去吧。”正要多说什么,余光瞟到身后的秦默,脸色缓了缓,“秦九郎也来了?快!你来得正好!快带重华回府歇着去。” 秦默应一声,走上前来揽过公仪音的腰。 公仪音无力地倚在秦默怀中,朝安帝略略行了礼,便随着秦默一道,带着阿灵阿素出了那满是血腥味的院子。 秦默扶着她,一路无话行到了长帝姬府府门口。 想来花园里赴宴的人还没有得到消息,所以门口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之人。见秦默和公仪音过来,守门的仆从忙迎了上来行礼,一面又赶紧派人去将帝姬府的车辇赶了过来。 公仪音一言不发地上了帝姬府的车辇,听得外头驭车的车夫喝一声,身下的车辇便缓缓动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知道秦默和公仪音怕是有很多话要说,识趣地没有跟进车厢,而是同车夫一道坐在了车辕处。 公仪音低垂着头,身子无力地倚在车壁上,竟没有半分力气开口。 见她神色颓丧,秦默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坐在公仪音身旁,偶尔淡淡地抬眼看她一眼。 公仪音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前世今生的片段,她双目微阖,只觉心中疲累不堪。她知道秦默在看自己,也知道秦默心中疑惑,只是她仍旧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这事终究要向秦默坦白的,以秦默这般观察入微的性子,如何能发现不了自己的异样? 太阳渐渐西斜,金橙色的阳光从车帘的缝隙中透进车内,照在公仪音的面上,让她的肌肤呈现一种玉瓷般透明的白。她长长的睫羽覆满细碎金光,在阳光下如蝴蝶一般轻轻起舞。 秦默知道公仪音现在内心很矛盾,虽然他很想弄清楚她与那个叫做洵墨的男子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仍旧不想逼公仪音。 他让子琴去查这个叫洵墨的男子,查到的却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公仪音曾经认识,甚至,两人连面都不曾见过。 璇玑楼经营数年,早已有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少有查不到的事,可这件事,却什么蛛丝马迹也查不出。 可是公仪音第一次见到洵墨时那震惊的情绪秦默都看在了眼底,若只是普通的陌生人,不会露出那般复杂而炽烈的眼神。而今日,洵墨死时,公仪音的脸上神情又再一次出卖了她。 他们之间,绝对有过过往。 秦默并不嫉妒,因为他能感觉到公仪音对洵墨并无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慕心悦之意,更多的,像是一种憎恨的情绪。他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憎恨情绪从何而来,甚至,他觉得洵墨自己也不知道。 他再次抬眼看向公仪音。 不想公仪音也正好抬头,目光直落进秦默深邃的眉眼间。那双眼一如既往的幽深,似笼了深雾。他的唇边带着温润的笑意,似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久久流连。 见到秦默依旧对自己笑得这般心无芥蒂,公仪音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心中有事瞒着她,却依旧选择无条件地相信自己,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她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原本躁动不安的心也刹那间安静下来。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体,看向秦默道,“阿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秦默眸中闪现一抹极明亮的火花,不由自主也坐直了身体,温柔地看着公仪音,语气也温柔地似能滴出水来。 “嗯阿音,你说,我听着。” 公仪音一双杏眼圆睁,目光如同初春的拂晓天气,清亮的直望进人的心底,“阿默,此事说出来,太过匪夷所思,请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见公仪音说得这般郑重其事,秦默也不由蹙了蹙眉头,再次坚定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公仪音微凉的手掌,“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侧。” 看着秦默缓缓勾起了薄唇,露出一个梨花映雪般坚定的笑意,公仪音的心中有暖流缓缓流过,终于轻启红唇,缓缓开了口。 第290章 逆转时空,再叙前缘 “阿默,你相信前世之说吗?”公仪音眼中水汽朦胧,微微狭了雪眸看向秦默。 秦默一怔,定定看了公仪音许久才斟酌着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许是真有前世也未可知” 他说得有几分含糊。 公仪音知道秦默一向不信鬼神之说,让他接受这个事实自然有些困难。他会这般回答,大抵是见自己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心里也许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公仪音淡淡一笑,将目光从秦默面上移开,接着往下说。 “你不信很正常,原本,我也是不信的。”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看向秦默,声音压低了些,却是一字一顿毫不含糊,“阿默,如果我说我重活了一世,你会信吗?” “你说什么?”秦默一愣,握住公仪音的手不由自主加重了几分力道,公仪音一疼,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秦默很快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忙不迭松开,一面抚着她的手,一面抬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公仪音,嘴里迟疑道,“阿音你你方才说” 公仪音点点头,“你没有听错。” 车内一下落针可闻,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缠。 秦默无意识地松开了握住公仪音的手,素来凉淡如水的眸底裂开丝丝缝隙,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错愕和震惊。 公仪音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安,抬手掀开车帘朝外头看了看。好在此时已快到帝姬府了,遂按捺下自己心中那颗躁动的心,深吸一口气道,“阿默,快到帝姬府了,此事事关重大,待回去后我我再同你细细说明” 秦默愣愣地点点头,颇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模样。 公仪音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样子,但是转念想想,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普通人听了怕是早该尖叫出声了吧,秦默如今的反应,已经算得上克制了。 她虽然很想立马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秦默全盘托出,但现在是在外面,并不隐秘。这样的事,称得上怪力乱神,若是不小心叫别人听去可就麻烦了。再者,阿灵阿素也在外头,她虽然信任她们,却并不想让她们徒增烦恼,所以也只得忍了这段路,等到了府里再说。 正好,也给震惊不已的秦默一个缓冲的时间,自己也可以利用这一炷香的时间好好理理思绪,想想如何解释她重生的始末。 终于,在车内沉默的气氛和两人焦急的心境中,牛车驶到了帝姬府。 阿灵和阿素挑起帘子,迎了两人下车。只是,秦默和公仪音下了车,二话不说便急急往府里走去,面上神色也有些古怪,不由让阿灵阿素有些生奇,面面相觑看了一眼。 “阿素,你说殿下和九郎不会吵架了吧?”阿灵跟在他们后头,不解地看向阿素问道。 阿素摇摇头,不解道,“可是方才并未听到车里传来动静啊。”抬眼一瞧,两人已经走到前头去了,只得双双敛下心中的不解,小跑着跟了上去。 到了聆音园,秦默和公仪音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公仪音刚想跟上,忽又想起什么,转身肃然地看向跟上来的阿灵阿素,“你们在外头守着,没我的吩咐,别让任何人靠近这房间。” 她说得太过郑重其事,阿灵和阿素不由一愣,心中愈发急了起来。 公仪音一见她们的神情,知道她们怕是误会了什么,只是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遂言简意赅道,“你们放心吧,我跟阿默没有吵架,只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你们好生在外头守着。” 阿灵和阿素这才放心下来,忙应了,看着公仪音转身关门进了房间。 公仪音一转身,见秦默还呆呆地立在原地,神情怔忡,不由叹一口气,拉着秦默进了内间坐下,又顺手将窗户推开了些。 窗外清凉的风带着院子里的花草香吹了进来,令人精神一震,秦默也觉得脑中的混沌似乎散去不少,深吸一口气,清泠的目光落在公仪音面上,示意她可以继续往下说了。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缓缓开了口,从自己和秦默前世的关系说起,说起自己当时的年少无知,说起了洵墨,又说起了自己是如何重生的,重生后又是如何下定决心要再次追到他的,零零总总,事无巨细。 等到她将所有的事情说完,原本西悬的夕阳早已落山,夜幕笼罩下来,窗外一片黑暗,连半点星光月色也无。 公仪音说完这一切,觉得心中久久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然而轻松过后,却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她不知道秦默会是何种反应。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公仪音终于抬了头,一对明眸紧张地往秦默看去。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扉烈烈吹来,吹起秦默鬓边的散发。说来奇怪,明明窗外没有任何月色星光,可秦默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淡而潋滟的银光。 身披琉璃色,不染凡尘埃。 公仪音觉得眼前似有些模糊起来,她呆呆地望着秦默,一如前世第一次惊鸿一瞥地望见他的容颜,一如身死后在半空中凝视着他的悲伤,一如重生后在车内擦身而过的对视。 清风徐来,吹起了他的鬓发,也扬起了她的衣袖。 秦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脑中像突然间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烟火,素来平静淡然的神情像是投下了石子的湖面,激荡起阵阵涟漪。 他很震惊。 他从来没有想过公仪音隐瞒下的事实竟然是这样的!若是换了别人,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说出方才那番话的是公仪音,他知道,阿音不会骗他,那么也就是说,她当真是逆转时空而来,只为了同自己再续前缘?! 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过方才公仪音说的那些情形,他并没有经历过那些,也并没有那样的记忆,可不知为何,刚刚听公仪音娓娓道来后,脑海中却自动浮现出了一幕幕清晰得仿佛亲身经历过的片段。 他的心,也随之不断起落。 终于,当公仪音停下了讲述时,秦默的心,也渐渐归了原位,可心里的震撼之意,却久久不能平静。 房间一时没有人说话,静得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公仪音已经说完了前尘后世种种因果,再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秦默不出声,她不知说什么,只得揪着一颗心,怔怔地凝眸看着秦默,眼中似有晶莹的水花在闪烁。 忽然,她看到对面静坐着的秦默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公仪音恍惚间如坠梦里,她不明白秦默为什么要笑,甚至这一瞬,她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见到的并非现实。她伸出手,缓缓地抚上秦默的脸颊,缓缓地掠过他上翘的唇角。 “阿默,你为什么笑?”公仪音轻轻问出了声,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如水波一样飘忽。 “因为,这一刻,我才终于觉得完完全全拥有你了。”秦默轻轻说着,似在她耳边呢喃一般。他伸出手,覆上公仪音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背,然后缓缓将她的手拿下来,十指交缠,看向她的目光缠绵悱恻,烈烈情深。 公仪音怔住,她没想到秦默听完她重生之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的。 “阿音,我知道你一直有事瞒着我。”秦默清朗中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是,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强迫你。”秦默的眼睛中仍有未退去的震惊之色,然而更多的,是释怀。 “可是你现在却选择向我敞开心扉。你我都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却选择原原本本地同我说出来,这说明,在你心目当中,我已经是你最信任的人了。”秦默长长吐尽一口浊气,“阿音,上一世是我没有珍惜好你,幸得上苍开眼,让我们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阿音,我好高兴。” “傻瓜”公仪音没想到秦默会这么快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更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暖心的话语,眼中一下涌上了满眶的泪水,语气也变得哽咽起来。 氤氲水花终于凝结成颗颗泪珠,顺着眼角滑下。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一定是上辈子不上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两世为人,更能两世都遇到秦默。 公仪音抽泣一声,看着眼前秦默精致的脸庞变得模糊起来,心中长久以来堆积的不安和惶恐在这一瞬间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倾泻出来。她猛地扎入秦默的怀中,抱住他紧实的腰身放声大哭起来。 秦默说,这一刻他的心才终于落了地,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每每在幸福欢愉的时候,她就会突然想起自己重生一世的事实,又开始担心起如果秦默得知这个真相,会怎么看自己?于是,本来晴空万里的心总会蒙上一层阴影,如同在心底落了一块石头,时不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她终于鼓足勇气倾吐了出来。 出乎预料的是,秦默听完这所有的一切,却没有任何怀疑,也没有任何疏远,反而对她愈加怜惜起来,这让她如何不感动?! 秦默知道公仪音说出了一个这么大的秘密,定然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只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柔声哄着。 哭了一会,公仪音渐渐收了声。抬起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看向秦默道,“阿默,你你真的不介意我重生的事实?” “为何要介意?”秦默淡淡勾唇一笑,“前世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解,虽然相爱却不能相守。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能弥补这个遗憾,我当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介意呢?” “万一”公仪音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小心翼翼撩眼看秦默一眼,“万一你前世其实不喜欢我呢?” “傻瓜”秦默捧住公仪音的脸庞,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语气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因为我了解我自己呀!那些举动,那些言语,不是爱又是什么?只是那时的我们,都不懂得如何表达罢了。” 他亲亲吮去公仪音眼角的泪花,嗓音微沉,分外好听。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 秦默拥着怀中的公仪音,最终的巨大震惊过后,脑中恢复清明,方才她话语中的某些细节也重新浮了上来。他松开贴在公仪音面上的唇,双手仍旧捧着她的脸,只是一双墨瞳微微一狭,透出几抹令人琢磨不透的光芒来。 “阿音,你方才说前世你在府里养了许多郎君。嗯?”说最后一个“嗯”字的时候,他捧住公仪音脸颊的右手微微一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公仪音的肌肤。 公仪音却是身子一颤。 糟了她怎么就没想到,秦默这般细致的人,怎么会遗落掉这么重要的“细节”? 公仪音小心翼翼避开秦默凉如美玉的眸光,呐呐道,“那时年少不更事,又见你不怎么搭理我,心中一气,便” 说完,忙又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那个我我从来没碰过他们。” 话音一落,公仪音敏感地看到秦默眼中的眸光一沉。 糟糕! 她心中暗道不好,自己说的什么鬼话,这不是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公仪音闭了闭眼睛,一脸后悔莫及的神色。 忽然,鼻端的寒竹气息一浓,似乎是秦默身子前倾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果然瞧见秦默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双墨瞳如上好的黑曜石,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 “从来没碰过他们,嗯?那洵墨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秦默的尾音微微上扬,飞扬的眼角也微微一曳,生生曳出几抹邪肆的气息来。 公仪音心中一沉,连连摆手,嘴里慌慌张张道,“不不是” “不是什么?”秦默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腕,脸却凑得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打在公仪音脸上,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公仪音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偏生手却被秦默禁锢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阿音,你第一次见那洵墨时我就生疑了,原来你们竟然还有一段这么旖旎的过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秦默特意在那“旖旎”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什么叫旖旎?!”公仪音欲哭无泪,身子被秦默禁锢在怀中,只得慢慢向后仰去,一面急急忙忙解释,“他分明是我的仇人!杀我的仇人!哪里来的旖旎?!” 秦默动作未停,只是松开抓住公仪音的手,改为扣住她的后脑勺,一面在她耳边有意无意吐气道,“阿音若是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阿音从前还有那么丰富多彩的经历呢” 公仪音心中想哭的冲动都有了,早知道秦默如此睚眦比较,她就该隐去某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了,可是话都已经出口了,再后悔已然来不及。 只得扯出一抹笑意,一面警惕地同秦默保持着距离,一面装出乖顺的模样,“阿默,你你先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秦默却视若未闻,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吸一口气,语声闷闷道,“阿音,我吃醋了。” 公仪音欲哭无泪。 他这是吃得哪门子醋啊别说她和府里头那几个郎君连手都没拉过,便是拉过了,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呀呸呸呸,刚这么一想,忽然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忙收回跑远的思绪,双手环住秦默的背道,“好了,阿默,你别吃醋了,我发誓,就算是上一辈子,我的心里眼里也只有你!” 公仪音见秦默这幅闷闷不乐的模样,忙捡着好话说来与他听。 秦默的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语声却仍旧闷闷的,带了几分怀疑道,“真的?” “真的,比珍珠还真!”公仪音生恐他不信,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你证明给我看看。” 公仪音一怔,不解地抬起长长的睫羽望向秦默道,“怎怎么证明?” 秦默眼中闪过一丝一闪即逝的狡黠,语声却带了丝似有若无的落寞,“阿音从来没有主动过,若是你主动一次,我便信了。” 第291章 要了三次水 公仪音一怔,不解地抬头望去,“主动什么?在什么事情上主动?” 秦默佻达地勾了勾唇,低垂了头,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了暧昧的两个字,“情事。” 公仪音抱住秦默的手一僵,脸上“腾”地浮上一片绯红。她放在秦默背上的手拳了拳,突然意识到秦默似乎在调戏她,一把将秦默推开,手握成拳头朝秦默的胸口捶去。 “瞎说什么?!” 秦默眼疾手快,飞快地伸手包住公仪音的拳头,然后就势往自己的怀中一拉,头微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唇瓣在公仪音的耳廓上轻轻一擦。 一阵酥麻的战栗自公仪音的脚趾尖儿升起,连心里都忍不住跟着颤了颤。 “我是认真的。”秦默墨色的深瞳紧紧凝视着公仪音,唇角微勾,带着丝惑人的笑意。 “我”公仪音抬头看着秦默的眼眸,他的眸深邃而幽深,如一潭深深的湖水,让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公仪音看了一会,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要被秦默的眸光吸进去了,身上一阵酥麻,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见公仪音只顾呆呆地望着他,却迟迟没有动静,秦默叹一口气,松开了揽在公仪音腰上的手,面上一抹落寞之情,“罢了,阿音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了。” 他眉眼微微下垂,唇角虽然依旧上扬着,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怅然和落寞之意。 “不不是”公仪音急急否认。 秦默却恍若未闻,叹一口气,脚下一动,似乎想起身从榻上站起。 “阿默不是”公仪音心中一急,就去抓秦默的衣角,不想方才被秦默那般半压着,脚下有些麻,直起身子去够秦默时重心不稳,虽然抓住了秦默的衣角,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秦默听到身后的动静,急忙转身,见公仪音摇摇晃晃的模样,忙伸手去搂她的腰,往旁边的榻上一带。 尽管被秦默搂住了,但还是迟了一步,秦默自己也被公仪音往前扑的力道带倒,两人双双倒在榻上。 好在秦默垫在下面,公仪音并没有伤到。 “我”公仪音看着身下尽在咫尺的秦默,脸上烫得厉害,一颗心也“噗噗”跳得厉害,仿佛要蹦出来了一般。 秦默的嘴角翘起一个上扬的弧度,“方才还害羞呢?这会子怎么这么主动了?” 公仪音嘴一张,刚想出声辩驳,可眼神落在秦默水润殷红的唇上,却愈发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窗外的凉风源源不断地从半开的窗扉中吹进来,但公仪音和秦默两人身上的热度却丝毫没有降低。烛台中点燃的烛火被风吹得簌簌直响,光影摇曳间给暖黄色的屋子里平添一抹暧昧。 公仪音舔了舔舌。 身下是秦默健硕的身体,眼前是秦默精致的脸庞,脑子糊成了一团浆糊。 公仪音在看秦默,秦默也在看她。眼前的公仪音,小脸蛋儿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洁白的贝齿咬着殷红的唇瓣,似乎在紧张着什么,却又像在期待着什么。眼中一汪水润盈盈,让人怜惜不已,却又只想压在身下好生蹂躏一番才好。 可是,秦默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别看公仪音两世为人,平日里看上去也是个大胆的姑娘,于房事和情事上却是生涩害羞得紧,每次都是自己千般诱万般哄,今儿,他定要让阿音主动一回才好。 主意打定,秦默也不急,搂住公仪音纤腰的手紧了紧,只是这么一来,公仪音的呼吸似乎更急促了些,上面的饱满起伏得更加厉害了。 秦默望了一眼,方才装出来的气定神闲差点就破功了。 他费力压下心中的躁动,装作有些口渴一般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莹润的银丝在灯火下显出愈发诱人的色泽。 公仪音正愣愣地盯着秦默发呆,忽然见得他做出这么诱人的动作,脑中“哄”的一声炸开,什么理智都荡然无存,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秦默那微张而饱满的唇。 再也顾不上其他,俯身吻了下去。 一室烛火摇曳,人影晃荡。 第二日,天光已大亮。 清晨的天气,明亮而薄寒,带着淡淡的湿意。阳光从东边一点一点升起,温暖的光芒洒下,衬得凌霄花架上的花骨朵格外娇嫩。 聆音园中,公仪音和秦默的房外,阿灵和阿素正站在门口,手中端着洗漱用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谁也不敢伸手敲门。 “阿素,你出声问一句看看?”阿灵用胳膊肘捅了捅阿素,压低了声音道。 阿素身子一扭,瞪阿灵一眼,“我不问,要问你先问。” 阿灵张了张唇,最终还是不敢出声,只竖起耳朵听了听里头的动静,见没有任何响动传来,顿时又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我们等等再来吧?”她看向阿素商量着道。 两人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心中泛起了嘀咕。 昨日殿下和驸马一从长帝姬府回来便双双进了房间,还关了门吩咐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们本以为殿下和驸马吵了架,可殿下却说他们并没有吵架,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只让她们在外头候着。 她们等啊等,等到太阳都落山了,还不见两人出来。 眼见着已经快戌时了,殿下和驸马既不传饭,屋子里头又没有任何动静,两人不由急了起来。阿灵大着胆子走到房门前,刚想出声,却突然听得屋子里传来一声细小的呻吟声。 声音虽小,只现在夜深人静,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阿灵和阿素在公仪音婚后都伺候她许久了,之前又有宫里的嬷嬷来提点过,自然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哪里还敢出声,忙不迭退了下去。 只是——谁知道后来殿下和驸马没有出房间不说,一晚上,还连着要了好几次水。这两人都是未出嫁的姑娘,见此,都臊得说不出话来,一晚上都没睡好。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见时辰不早了,迷迷糊糊见起了床,洗漱好后过来准备伺候公仪音起床,哪曾想,等了一会,都这会子了,里面的两人竟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的样子。 这驸马的体力会不会太好了些? 阿灵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臊得满面通红,“呸”了一口自己的胡思乱想。 阿素看着她渐渐变红的脸,自己也跟着害羞起来,轻声道,“那我们就先下去吧,待会再来,这里叫个人看着。” 阿灵应了,唤了个早起的小女婢过来,让她留意着些房中的动静,若是殿下和驸马起了,再来叫她们。 见那小女婢应了,阿灵和阿素才安心地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房间里的公仪音悠悠醒转,只是,醒虽然醒来了,不过因全身酸涩,还躺在榻上,一点也不想动弹。 清晨的阳光从鲛绡纱中射进来,照在公仪音的剔透玲珑的面上,恍如美玉莹光,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显露了心底的不平静 她的身旁,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以手撑着头,侧躺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清朗,嘴角微勾,端的是美貌惑人。 公仪音转过头狠狠瞪他一眼,嘴里佯怒道,“看什么看?” 秦默轻笑一声,并不恼,笑声似羽毛轻轻刮过她的耳廓,让公仪音心中不由一酥。他含笑开口道,“阿音好看。” 公仪音不理他,嘴里仍旧气呼呼的。 昨天明明是坦白前世之事的,怎么到了后来却成了大战三百回合了?从软榻上到几案上再到床榻上,也不是被秦默要了多少回,最后她是直接晕过去的,现在想想,真是丢死人了! 只因秦默之前在情事上一向节制,又怜惜她的身体,所以每次都是适可而止,没有哪一次是像昨夜那么疯狂的,仿佛自己前世的事刺激到他了一般,缠着她又是哄又是强的,真真是招架不住。脑海中闪过那些片段,忍不住面红耳赤,羞得低下了头。 秦默看着公仪音渐渐转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不点破,只道,“阿音可还要再睡会?”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外面早已升高的日头,虽然心里很想在床榻上再躺一天,只是昨日洵墨被公仪楚杀死,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心里头总有些心神不安,还是起来叫人去探探才好。 再者 她抬起眼眸看向秦默,叹口气道,“阿默,昨儿就被你糊弄过去了。我知道我重生一世的事,你心底当真没有任何芥蒂么?” 秦默挑了挑眉,眼中一抹邪肆淌过,“我以为我昨夜的行为已经能说明我的态度了。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啊”说着,身子就往公仪音这边凑来。 公仪音忙伸手挡住他的脸,嘴里嚷道,“阿默,别闹了,我说正经的。” 知道公仪音这会子再禁不住第二轮折腾了,秦默也收敛了些嘴角的佻达之意,拉下公仪音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看着公仪音绯红的脸庞正色道,“阿音,你重生的事,我感激上苍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任何芥蒂?诚然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觉得震惊不已,有些难以接受,但后来转念一想,这实在是上苍给我的最好礼物,我日后定当更加好好珍惜你!” 他说得郑重其事,公仪音忍不住又是一阵感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秦默如此待她,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背弃天下,她也定不负他! 秦默拿起公仪音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印下一吻,“不管是我的身份也好,还是你重生之事也好,现在事情都说开了,阿音,日后我们当更加珍惜对方才是。” “我会的。”公仪音重重一点头,忍不住氤上满眼的泪花。 秦默用指腹轻轻替她擦掉眼角的泪花,柔声道,“别哭了,这是好事,高兴都来不及,干嘛还要哭呢?只是”他似笑非笑地觑一眼门外,“阿音,我们若是再不起,阿灵和阿素怕是要急得团团转了。这样吧,我先起来跟她们说一声,也好让她们好心。” 原来阿灵和阿素下去歇了一会,还是不大放心,又巴巴地赶来在门外等着了。 经秦默这么一说,公仪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灵和阿素,看一眼门外闪动着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又想到昨晚秦默要了要几次水的事,从脖子到脸一下子又全红了,就像个熟透的大番茄一般。 见公仪音如此可爱的神情,秦默轻笑一声,也不多逗她了,掀开被褥坐起来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了,阿音怎的还这般害羞?” 公仪音瞪他一眼,也跟着坐了起来。 这时,门外的阿灵阿素终于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忙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驸马,你们起了吗?” 公仪音穿上里衣,对着外头道,“起来了,你们进来吧。”说着,瞪秦默一眼,绕过屏风走到了外间。 秦默勾了勾唇,也拿过衣服穿了起来。 阿灵和阿素进了房间,也不敢乱看,伺候着公仪音洗漱完毕。阿素便伺候着公仪音在几前坐好,拿过牛角梳替她梳起发髻来,正顺着公仪音那一头秀发,忽然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她细嫩白皙的脖子上。 只见那里,莹白如玉的肌肤之上赫然绽放出点点红梅,暧昧不已。 阿素脸一红,拿着梳子的手也不由一顿。 见阿素突然间停下了手,公仪音心中狐疑,正要出声发问,忽然从镜中瞧见了阿素满脸通红的样子,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所落之处,不由也是面上一红。 忙拢了拢衣襟,轻咳一声看向正在替公仪音挑选衣衫的阿灵道,“阿灵,替我拿件立领的衣服过来。” 阿灵不明所以,欢快地应一声。 唯独阿素低了头,不敢再看,手下动作愈发快了起来。 两人洗漱完毕,又一起用了早饭。 秦默今日虽然不需上早朝,但延尉寺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遂换了衣服往延尉寺去了。公仪音心中惦记着昨日公仪楚和洵墨之事,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长帝姬找叶衣衣打探打探消息。 主意打定,公仪音收拾一番,很快带着阿灵和阿素出了门。 重华帝姬府和贤嘉长帝姬府相隔并不远,是以公仪音很快便到了帝姬府门口。 门口守卫的仆从见她下了车,忙迎了上来。 “你们初云宗姬可在?” “回殿下的话,在的。” “我今日是来找她的,你们也不必通知皇姑母了,只派个人带我去初云宗姬那里便是。”公仪音淡淡道。 公仪音的话,那些仆从哪敢不听,很快便有仆从出列,引着她往叶衣衣的院落走去。 到了叶衣衣住的院落,听到女婢来报,叶衣衣忙走了出来。 “重华。” “表姊。”见到叶衣衣,公仪音笑嘻嘻迎了上去。 叶衣衣面上也带上一丝浅淡的笑意,目光在公仪音面上停留片刻,微微抿了抿唇道,“重华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 公仪音“嘻嘻”一笑,朝叶衣衣眨了眨眼睛。 叶衣衣本是一愣,见到公仪音这调皮的模样,忽而明白过来,秀眉一挑,挥手屏退了众人,只留了阿灵阿素和她的贴身女婢轻竹轻柳,这才似笑非笑地觑着公仪音道,“重华今日,是为了昨日之事而来?” 公仪音浅笑着点点头,眼中一抹流光闪过,“什么都瞒不过表姊的眼睛。” 叶衣衣转身往房间里走去,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一眼公仪音淡淡道,“进来再说吧。” ------题外话------ 不说话,看置顶评论 第292章 初云宗姬的郡马 公仪音应一声,带着阿灵阿素跟了上去。 两人在房中的长几前相对而坐,轻竹轻柳又上了茶,见两人有要事要谈,便带着阿灵阿素退了出去,留下二人在房中。 叶衣衣拿起杯盏喝一口茶,眼中一抹浅淡的笑意,觑着公仪音道,“重华要打听昨日之事,可以去宫里,也可以去昭华帝姬府,怎么来我这里来了?” 公仪音灵动的眸中眼波一转,露齿一笑道,“父皇现在明显还在气头之上,我现在入宫,不是自讨没趣么?至于昭华帝姬府”她眉眼一挑,“表姊又不是不知道,皇姊与我向来不对盘,我此时过去,没得还以为我是去看她的笑话的呢?” “难道不是?”叶衣衣落在杯口上的唇一顿,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微带戏谑之色。 公仪音勾唇笑笑,开着玩笑道,“所以我才没去嘛,免得别人也同皇姊一样,以为我心怀不轨呢。” 她与叶衣衣相识已久,自然知道她说得是玩笑话,并不放在心上,反而顺着她方才的话头也打趣了一通。 说罢,看向叶衣衣央求道,“好表姊,你跟我说说,昨日我走了之后怎么样了?” 见公仪音一脸渴求的神色,叶衣衣收起了戏谑的神情,微微正色道,“昨日你走后,那死掉的洵墨被秦肃带人抬了出去,听说主上下了命令,让人扔到茔山上的乱葬岗去了。” 公仪音心中微一“咯噔”,没想到这一世的洵墨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这可真是两世都不得好死啊! 见公仪音似有些走神,叶衣衣微有些生疑,唤了她两声。 公仪音回了神,歉意一笑,“抱歉,表姊接着说吧。” 叶衣衣“嗯”一声,又道,“皇后自然同昭华一道回了昭华帝姬府,这个你也知道了。” 公仪音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今日来此,她最想知道的,是所有人走后安帝的反应。 叶衣衣明白公仪音的心思,也不卖关子了,“你们都走了之后,我听到主上和母亲在讨论这事该如何处置。事关皇族颜面,两人自然不想此事流传了出去,只是到底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估计不大好瞒下,现在洵墨又已死,左右只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洵墨身上便是。” 公仪音挑了挑眉,“意思是,对外只称是洵墨对昭华行了不轨之事?” “不。”叶衣衣摇了摇头,“重华,你也不想想,若此事坐了实,昭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自然对外只称洵墨喝醉了酒,欲对昭华行不轨之事,恰巧巡逻的虎贲军路过,及时杀了洵墨救下了昭华。”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 果然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洵墨头上呢。虽然明知父皇此番行事并不一定是为了公仪楚的名声,更多的,是为皇族的颜面考虑,可公仪音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我猜主上大概会先派人将流言压下去,若是压不住,便再放出这一套说辞,此事应该是就此打住了。只是我看经过此事,昭华的婚事怕是会愈加的艰难了。” 叶衣衣有几分唏嘘,公仪音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公仪楚的婚事愈加艰难,那么皇后会不会铤而走险做出什么事情来?她的狼子野心还没有向父皇揭露,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又或者公仪音临机一动,又或者正巧可以利用这次机会,逼得皇后现出原形呢?也许,还能找出她暗中联系着的高琼也说不定。 公仪音心中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叶衣衣微微皱了眉头打量着她,神色有几分欲言又止。 半晌,叶衣衣终于试探着开了口,“重华,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公仪音抬头看去,“什么事?表姊请说。” 叶衣衣斟酌了一下语气,缓缓道,“重华,这件事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见公仪音眼中闪过一抹吃惊,叶衣衣忙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听说当时是昭华一个人在客房里,你来了花园替她请太医。可是方才你也说了,你同昭华的关系并不好,她怎么会让你来替她请太医?” 公仪音脸上神情冷了几分,一眨不眨地看着叶衣衣,“皇姊在怀疑我?” 叶衣衣微叹一口气,眼中是一派澄澈之情,“重华,你别多想。以我对你和昭华的了解,我看此事十有是昭华算计你在先,却被你反过来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吧。” 公仪音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皇姊倒是看得通透。”笑意却不达眼底,眼中的神情也有几分琢磨不透。 她同叶衣衣虽然关系不错,但知人知面,谁也不能保证叶衣衣此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所以还是谨慎些得好,只模棱两可的答了。 叶衣衣也是聪明人,知道怕是自己方才的语气引起了公仪音的误会,想了想,决定不再深究此事,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又何必苦苦相逼从而引得对方的不快呢? 想到这里,朝公仪音笑了一笑,轻轻开口道,“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定。不过,重华,你没事,我很高兴。” 比起傲气十足的公仪楚来说,自然是公仪音更得叶衣衣的心。所以让她在两人中间做出选择时,她当然毫不犹豫地就选择公仪音了。 公仪音原本已经做好了向叶衣衣和盘托出的准备,不想她却突然放弃了追问,先是一愣,呆呆地看了叶衣衣澄澈透明的眉眼片刻,继而绽放出一个灿然的笑意。 叶衣衣她,当真是个看得通透的人。 这么一想,方才自己的警惕和怀疑似乎有些小肚鸡肠起来。不过,叶衣衣的好意她领了,毕竟那下药之事并非什么光彩事,若真的抖落出来,难免引起皇后那边的嫉恨。现在只要自己不说,公仪楚肯定是再没脸将此事说出来的,就让此事这么过了吧。 若日后公仪楚再想对自己下手,后果可就没有这次这么简单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见双方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相视一笑,说起了旁的事。 “昨日我同你说的事,你回去想了没有?”公仪音看向叶衣衣认真道。 叶衣衣微怔,“何事?” 公仪音白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招郡马之事啊?” 叶衣衣的耳根处浮上一抹绯红,微微低了头避开公仪音审视的目光,嘴里只道,“此事不急。” “怎么不急?”叶衣衣自己不急,公仪音倒替她急了,“表姊,皇姑母明摆着对你的事情不上心,你若自己再不上心,我看你日后该怎么办?” “怎么办?”叶衣衣凉薄地勾了勾唇,“大不了一辈子不招郡马便是。” “不招郡马,你便要一辈子待在这长帝姬府里了!你愿意?”宗姬不同于帝姬,是没有自己建府的权利的,成亲之后自然要同普通女子一般住到夫家去。若是叶衣衣当真一辈子不嫁,就真的要一辈子住在长帝姬府了,长帝姬本就不待见她,如此一来,叶衣衣在长帝姬府的处境不是会愈加的艰难? 叶衣衣的眸色暗了暗,幽幽地抬眼望向窗外,“婚姻本就是一桩大事,哪能说定就能定下来的。” “那表姊心里头就没有中意的郎君?”公仪音一心一意地想撮合她和谢廷筠,却见叶衣衣似乎没有半点表示,不由心里头有些着急。 见公仪音一脸急色的模样,叶衣衣反倒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声道,“你怎么比我还急?” 公仪音懊恼地喝一口茶,“你是我表姊啊,我自然想你幸福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地探探叶衣衣的口风。 叶衣衣睨她一眼,“昨儿还说不替我瞎做媒,怎的今日又操心起来了?” 想起昨天自己说的话,公仪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昨天是昨天,只是昨天夜里回去一想,觉得表姊这婚事啊,还是得我催催才行。” 见公仪音如此郑重其实的模样,叶衣衣虽然面上仍是淡淡的,心里头却涌上一丝感动。 因着她的身份尴尬,尽管身为宗姬,在府里头却并不大得众人敬重,长帝姬对她自然也是不咸不淡的,公仪音是第一个如此发自肺腑关心她的人。 她的眼眶中似有几分酸涩,又不想公仪音看出自己内心的唏嘘,低了头掩下眸中的神情,假意轻快道,“这重华想怎么帮我?这姻缘之事,也不是想有便有的啊。” 公仪音一脸无奈,“表姊,你认识的人当中,不就有个极好的人选么?” 叶衣衣沉默不语。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公仪音说得是谁。 只是他们两人终究是不可能吧。 公仪音一直仔细观察着叶衣衣的神情,见她虽不说话,眼中的神采却暗下去几分,心中有了几分计较。看来,她也知道自己说的人是谁,而且并非对他没有情意,否则就不会有情绪的波动了。 只要双方都对对方有意,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想到这里,盈盈一笑开口道,“看来表姊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瞥一眼公仪音浅笑盈盈却是无比认真的面容,叶衣衣也正色道,“知道,你说的是谢家七郎吧。” 公仪音眉头一挑,凑近些道,“表姊觉得他如何?” 叶衣衣无奈地叹一口气,“阿音,先前我便同你说过了,我与他之间,是不可能的。” 公仪音满不在乎道,“表姊,你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只需要回答我,你觉得谢七郎为人怎么样?人人都说谢七纨绔子弟,你也这般觉得吗?” “我”看着公仪音认真执拗的神情,叶衣衣无奈,只得一五一十道,“谢七郎为人真挚热情,外表看着玩世不恭,实则心里却有自己的准则,依我看,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 公仪音抚掌一叹,兴高采烈道,“阿姊,你果然是谢七郎的知音啊!” 叶衣衣无奈地抿一抿唇,刚要说话,却听得公仪音手一挥,制止了她的话头,“阿姊,你先听我分析。我觉得,你说你与谢七郎不可能,无非是因为你为皇族他为士族的身份是不是?你见父皇拒绝了昭华和谢三郎的婚事,心里想着你同谢七郎就更不可能了,表姊,你实话告诉我,你心里可是这般想的?” 叶衣衣不忍拒绝了公仪音的一番好意,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承认了公仪音的猜想。 公仪音唇角一勾,“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表姊大可放心。” 叶衣衣不解地抬头朝公仪音看去。 公仪音面上显出几分狡黠,先抿了抿杯中的茶水,才神秘兮兮开口道,“表姊的情况,与昭华又有不同。一则,你只是宗姬,你的郡马人选,更多的只是代表你自己,或者皇姑母的选择,上升不到父皇的心思层面去,父皇自然也用不着忌讳什么。二则”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在想着怎么斟酌语气才好。 “你想说,二则,谢七郎和谢三郎在士族中的地位也不一样,是不是?”见话题都说开了,叶衣衣索性也不扭捏,接过了公仪音的话头。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点了点头,眉目亮晶晶地看着叶衣衣道,“表姊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叶衣衣低头沉默。 是的,公仪音分析得十分有理。正因为她和谢廷筠的身份地位不如公仪楚和谢廷笍那般重要,所以他们两人的联姻应该不会激起太大的火花,端看两人愿意不愿意了。 这么一想,心中不由起了几分波澜。 虽然面上不显,可叶衣衣在无人的时候,的确会为自己的前路暗自担忧。身为皇室女子,因利益而联姻之事比比皆是,更何况母亲又如此不待见自己,一旦出了什么情况,第一个被推出去的绝对是自己。比起到时候随随便便被嫁给什么不知底细的人,嫁给谢家七郎倒不是什么坏的选择。 公仪音一直盯着叶衣衣的面上神情,见她此时显出几分松动之色,心中不由一喜。 看来,她是被自己说动几分,接下来,自己再去探探谢廷筠的口风便是。 心中打好了算盘,面上的笑意更深了起来,又道,“过几日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过去一些,我请表姊出府逛逛吧,你成日憋在府里也没意思。” 叶衣衣隐隐听出了几分公仪音的打算,只是她不明说,叶衣衣也不好拒绝,遂只做不知,点点头应了。 公仪音又同她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见快午时了,便告辞离开。 叶衣衣留着她在府中吃午饭,只公仪音还有别的安排,便婉拒了,只说下次再来看她。叶衣衣也不强求,派了轻竹送了她出府。 出了长帝姬府,公仪音却吩咐车夫驭车往来庭坊去。 阿灵不解道,“殿下,咱们这是去哪里?” “去延尉寺。”早上秦默出门的时候说中午会回来吃午饭,下午便不用过去了。正巧她出来了,也不着急回去,便打算去延尉寺接了秦默一道再回府便是。 车辇一路出了崇仁坊,往永兴坊而去。 许久没有出来逛了,阿灵自然做不出,兴致勃勃地掀起帘子一角看着街道上的热闹场景。 到了永兴坊,因道路两旁店铺众多,四周的热闹喧嚣之声愈发大了起来。 公仪音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忽然听得阿灵惊奇的语气在耳边响了起来,“殿下,那那是太子吗?” 公仪音微讶,睁开眼顺着阿灵看的地方望去。 虽然身着常服,又只给了公仪音一个侧影很快便上了车,公仪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的确是太子公仪颢,不由皱了皱眉头。 太子怎么会出现在永兴坊? 第293章 明月夜瑶光 公仪音抬起头看一眼太子走出来的店铺,“凝碧阁”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色的光线反射到她眼中,让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太子方才是从凝碧阁出来? 他来凝碧阁做什么?买首饰? 因着皇后和那躲在暗处的高琼之事,公仪音最近对朝政之事十分敏感,太子关系着南齐日后的江山社稷,又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公仪音难免上心了些。 如今太子还未纳妃,若说想买首饰来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因太子的身份特殊,就算是微服出访,身边也不可能只带这么几个人,而且他方才所上的车辇只是一驾普通得不能再不通的牛车,从外头看去,根本就不会想到里面坐的竟然是南齐的太子。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隐瞒自己的行踪?难道太子此次出来的事,并不想让他人知晓? 而且,公仪音眉头一皱,又想起了一个疑点。太子若想送礼,有大把的宫中贡品可以挑选,为何非得来凝碧阁购买?难不成这送出去的东西,并不想被记录在案? 她心中起了疑心,看一眼渐渐驶出视线的太子所乘车辇,当机立断吩咐驭车的黎叔道,“黎叔,速速跟上前头那辆车。” 阿灵不解地看着她,“殿下,我们这是要这是要跟踪太子殿下?” 公仪音沉了脸色点点头,用手将车窗帘挑起一条缝,恰恰好能透过这条缝隙看到前头太子的车辇去向。 黎叔的驭车技术没得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前边那辆车,既不会让太子的人发现,又不至于跟丢了去。 阿灵和阿素见公仪音神情肃穆,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跟踪起太子的车辇来,只得安静地坐在一旁,尽可能不给公仪音添麻烦。 太子的车辇一路驶过了永兴坊往来庭坊而去,公仪音本以为他是要去来庭坊的各部找什么官员,没想到车子却一路未停,穿过来庭坊直接往长乐坊去了。 公仪音愈加狐疑起来。 长乐坊乃乐坊楚馆聚集之地,好端端的,太子去那里做什么? 她紧紧盯着前头的车辆,终于行到某一处时,太子的车辇停了下来。 “殿下,前头的车停了下来,我们怎么办?”黎叔出声问道。 “靠边停下吧。” 黎叔依言将车在一条巷子边上停了下来,公仪音挑起车帘,却见太子并未下车,那车辇绕了个弯,绕到旁边一条巷子里去了。 “殿下,他们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的跟踪了呀?”阿灵露出些许急色。 公仪音摇摇头,觉得方才那车辇停的位置似乎有些熟悉,因隔得远了,看得不大真切。 她想了想,吩咐黎叔在原地等着,自己带着阿灵阿素下了车往那处走去。 走得近了,公仪音面露讶然之色。 原来,方才那太子府车辇停下的地方,正是她曾经来过的明月夜! 她的目光在旁边太子车辇转进去的那条小巷口一顿,眼底一抹异色闪过。之前在明月夜调查的时候,公仪音知道了旁边这条小巷子里头正是明月夜的侧门所在。许多达官贵人不想被人看到大摇大摆地进了这乐坊,很多时候都是偷偷从侧门进的。 公仪音眉头愈发蹙成了一团。 怎么太子什么时候也学着某些不务正业的达官贵人干起这偷香窃玉的勾当来了?要是被朝中大臣知道一国太子居然偷偷摸摸来这烟花之地,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难怪他方才那般谨慎。 阿灵和阿素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小楼,张大了嘴道,“殿殿下,方才方才太子是想进这乐坊吗?!” 公仪音“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先前她假扮宫无忧来查案的时候并没有带阿灵阿素在身边,所以她们不知道那旁边的小巷子里头就是明月夜的侧门,还只当太子发现了什么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进去。 此处人多耳杂,公仪音也不便多加解释,含糊地应了,抬起头打量起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明月夜来。 先前瑶瑟一案,因明月夜的两大台柱瑶瑟和轻絮双双死去,听说明月夜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有段时间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只是今日看起来,似乎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啊。 因建邺城晚上实行宵禁,虽则仍有人偷偷摸摸出来,但到底不如白日里明目张胆来得痛快。朝廷不禁民间乐坊,世风又推崇风月之事,因而逛秦楼楚馆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反而成了一种流行的社会风气。太子之所以要遮掩,只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同寻常罢了。 如今似乎正是明月夜生意最好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客人络绎不绝,门口站着的一排龟奴也是兴高采烈地迎来送往,楼里头有细细香风扑鼻而来,呛的公仪音不住地咳了几口。 放眼往楼里头一瞧,只能瞧见环佩叮当,锦衣华服,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口里娇嗔缠绵,好不热闹。 “殿下”阿灵和阿素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见着这里头娇娇绕绕的女子,矫揉造作的笑声,身上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怯怯开口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眉头蹙得更紧了,看如今明月夜这模样,分明又“活”了过来,这却又是为何?莫非里面又来了什么厉害的角色? 她今日做女子打扮,想来是不能混进去了,看来得回去叫秦默仔细查一番才是。 心中主意打定,便也不再这儿多做停留,带着阿灵阿素又回到了方才停车的地方,算算时辰,秦默怕是已经回去了,遂不在延尉寺做停留,直接往帝姬府去了。 回到帝姬府一问,秦默果然已经回来了,这会正在归云阁。 公仪音便叫阿灵阿素回了聆音园,自己往归云阁去了。 进了房间,秦默正坐在几前看着什么,见公仪音进来了,抬头望来道,“阿音回来了?方才出去了?” 公仪音应一声,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去长帝姬府找初云表姊聊了一会。” “昭华帝姬怎么处理的?”秦默自然知道公仪音去找叶衣衣做什么,淡淡开口问道。 “果然父皇还是想压下来,若是压不下来,便将事情推到洵墨身上去了。”公仪音心不在焉道。公仪楚的事情已成定局,她现在关心的,是太子到底去明月夜做什么。 秦默凉薄地勾了勾唇,“自己既然有胆量做这种事,就得有承受相应后果的觉悟。” 公仪音抬头看秦默一眼,见他眸光微冷,知道他心中因公仪楚算计自己之事而不快,自然不会这么放过公仪楚去。公仪音也不是什么烂好心之人,公仪楚心思这么阴险,她当然也乐见公仪楚的声名一败涂地。 闻言笑笑,“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父皇又得头疼了。”就算此事一出影响了皇族的名声,她心底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士族对皇族的看法不是这一件事就能改变得了的,至于老百姓,与其关心这些花边新闻饭后杂谈,他们更关心赋税什么时候能减免一些。 什么时候父皇能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本质,南齐才不会继续衰败下去。 可惜 公仪音叹一口气,又想回到了方才太子的问题上。父皇统治不清明,现在看来,太子似乎又有了自己的秘密。公仪氏在南齐的统治,似乎越来越摇摇欲坠了起来。 见公仪音目有忧色,秦默关切地抬眼看来,“阿音还有心事?” 公仪音点点头,将方才在路上偶遇太子,并一路跟踪太子到明月夜的事说与了秦默听。说完,忧心忡忡道,“阿默,好端端的,你说太子去明月夜做什么?” “明月夜。”秦默缓缓念了一遍这三个字,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声音中也带了一丝琢磨不透的波动,“我叫子琴派人去查查。” 公仪音点点头,暂且放宽了心等着消息。 璇玑楼的情报网果然厉害,第二日秦默从延尉寺放衙回来的时候,已经带回了明月夜的消息。 “如何?”公仪音今日一整天都在惦记着这事,听秦默说有了消息,忙不迭迎了上来,一双玲珑剔透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 “已经查到了。”秦默拉着公仪音在软榻上坐下,缓缓开口道,“明月夜前几个月来了位新的乐坊女,听说色艺双绝,十分受那些达官贵人们的欢迎,所以明月夜的生意渐渐又好了起来。” 公仪音蹙了眉头,“是什么人?” “那女子名唤瑶光,来明月夜之前的身份成迷,所有家世经历一片空白。”秦默沉声道。 “瑶光?取自北斗第七星?”公仪音面露沉思之色。 秦默点头。 “这个瑶光是何人物?居然会查不到她的身份?!”公仪音心中生奇,以璇玑楼的势力,极少有查不到的东西,此次居然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这个瑶光,究竟有何身份背景? “子琴说,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一般,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不过,我已经命他继续追查了,应该会有收获的。”见秦默说得笃定,公仪音也微微安了心,毕竟,这才调查了一天的时间,很多埋在表面之下的信息没找到也很正常。 秦默又道,“我觉得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听说明日黄昏时分瑶光会登台表演,我想亲自去看看。” “登台表演?”公仪音不解地看向秦默。 “瑶光很少单独接客,但每个半个月会在明月夜有才艺展示,明日又是半月之期了,说不定亲眼见了她之后,会有意外的发现。” “我也要去!”公仪音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秦默勾出一抹笑意,似笑非笑地觑着公仪音道,“阿音去做什么?” “自然是去亲眼会会这神秘的瑶光了。”她顿了顿,见秦默面上笑意不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眸色一转,朝秦默抛了个媚眼道,“阿默一人去,我可不放心,当然要亲自去看着,免得被什么人勾走了魂。” 秦默轻笑一声,明知道公仪音在开玩笑,心里头却还是很受用。 “对了,明日不如叫上谢七郎一起?”公仪音提议道。 “子沐?”秦默不解地挑眉。 “你想,子沐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最是了解,叫上他,或许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也说不定。而且,我还有事情要问他呢。” “什么事?” 公仪音神秘兮兮一笑,将几日去找叶衣衣时同她说的话跟秦默讲了一遍。 秦默眉眼间闪烁着光亮,带了几分忍俊不禁,“阿音这是喜欢上替人做媒了?” 公仪音微怔,却见秦默挑了挑眉道,“先是五兄,现在又是子沐,可不是喜欢上替人做媒了?”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仅此两对,再无他人。”抬眼看向秦默眉目含笑的眉眼,“如何?明日我还同先前一样,只扮作宫无忧跟在你们身后便是,想来窈娘也不会生疑。” “阿音既然这般想去,我怎会拒绝?”秦默笑笑,应了下来。 第二日。 谢廷筠果然准时应约来了帝姬府。 虽则瑶光在明月夜登台的时间是黄昏时分,但因听说公仪音有事要找他,谢廷筠便来早了些。 在仆从的引导下进了帝姬府,很快有公仪音派来迎接的阿素从内院走了出来,谢廷筠不是外人,便由阿素直接引着到了归云阁。 这是谢廷筠第一次来重华帝姬府,不免四下看看,颇有些新奇。 到了归云阁,阿素在门外轻轻通报一声,“殿下,驸马,谢七郎来了。” “进来吧。”公仪音清泠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素便朝谢廷筠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并不入内。谢廷筠笑着谢过,跨进了房中。 秦默和公仪音正并肩坐在房内的紫檀几案前,抬头看一眼走进来的谢廷筠,指了指对面的坐榻道,“子沐,坐吧。” 谢廷筠与他们熟识已久,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公仪音伸手替他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嘴里笑吟吟道,“谢七郎,好久不见了。” 谢廷筠喝一口水,佻达一笑道,“倒也不能这么说,前几日长帝姬生辰宴,我都还见着你了呢,只是人多口杂,便没上去同给你打招呼。”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含笑打量着眼前的谢廷筠。 好些日子没有仔细瞧过他,谢廷筠身上似乎收敛了几分从前那纨绔不恭的气质,反倒多了几分出尘飘逸的名士风度来,想来最近收心不少。 见公仪音这般打量着自己,谢廷筠剑眉一挑,“怎么,无忧觉得我可是长俊朗了?” 公仪音抿唇笑笑,“谢七郎一向俊朗。”说着,弯了眼角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说是不是?” 谢廷筠以为秦默会损自己两句的,不想秦默却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不由张大了眼睛,狐疑地看一眼秦默,又看一眼公仪音,嘴里嘟嘟囔囔道,“你们两人,是不是有事求我?” 公仪音忍俊不禁,轻笑两声道,“为何这么说?” “无忧你倒罢了,只熙之居然会乖乖地赞同你夸奖我的观点,半分没损我?这换作从前可是不可能的事!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们有求于我,所以熙之才收敛了他毒舌的本性。”谢廷筠看秦默一眼,大大咧咧道。 公仪音唇角笑意愈深,掩唇娇笑两声,眼中闪烁着熠熠星光,“七郎,你倒是了解阿默。” 谢廷筠挑一挑眉毛,“可不是?”顿了顿,又问,“说吧,何事?” 公仪音收起了面上乐不可支的神情,清了清嗓子道,“有一事求你帮忙,有一事问你意见,两件事,你想先听哪件?” 谢廷筠面露好奇之色,沉吟片刻道,“先说说问我意见的那件事吧。” 第294章 明月夜之行 公仪音轻笑一下,眉目清透地觑了谢廷筠一眼,道,“我想给谢七郎做个媒,不知谢七郎可愿意?” 谢廷筠一惊,手一指自己吃惊道,“给我给我做媒?” 公仪音含笑点头。 谢廷筠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神情,看一眼秦默,又看回公仪音,“无忧,你你想给我介绍哪家女郎啊?” 公仪音抿唇笑笑,“七郎觉得我皇表姊如何?” “初云宗姬?”谢廷筠神情更讶。 公仪音点点头。 谢廷筠面上浮上一丝几不可见的红霞,别开眼道,“无忧别说笑了,我同初云宗姬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公仪音眉头一挑,反问道。 “我”谢廷筠咽了咽口水,抬头看公仪音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神色,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我同宗姬不可能联姻的。” “是因为你们皇族和士族的身份?” 谢廷筠点点头,面上收起了一贯的佻达神色。 “这点七郎大可不必担心。我就问问你,你对我表姊感觉如何?”公仪音笑盈盈道。 谢廷筠愣了一瞬才怔怔道,“初云宗姬自然是极好的。” 公仪音抿唇一笑,“那这意思是你也喜欢我表姊咯?” 听到她话中的那个“也”字,谢廷筠怔了怔,才似反应过来般抬眼看向公仪音,喃喃重复了一遍,“也?” 公仪音目光一闪,毕竟叶衣衣是女子,倒也不好把她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以免显得太不矜持了,遂吐吐舌头道,“我觉得表姊也喜欢你呀?谢七郎没有察觉出来?” 谢廷筠心跳一滞。 方才无忧说什么?她说初云宗姬也心悦自己?谢廷筠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脑海中蓦地浮上叶衣衣清清冷冷的面容。 从一开始在延尉寺阴差阳错的相遇,再到后面几次偶然的碰面。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这个清丽女子的身影。 只是自己如今事业未成,且在家中又是那样的地位,她若嫁过来,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知她在长帝姬府中过得不顺遂,若是嫁人之后还不能过上舒心的日子,谢廷筠想想便是惋惜。他虽然心悦于她,却更想看到她幸福。 他心中想着心事,呆呆地看着公仪音,半晌才眨了眨眼,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模样,只耳根处飞起的一抹流霞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谢廷筠素来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何曾有过这般呆愣愣不知所措的神情,公仪音一见,心里便有了底。 知道一时半会也不能得出什么定论,况且两人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不过是先探探两人的口风,便也不多说,伸手拍了拍谢廷筠的肩膀道,“好啦,谢七郎的心意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当好这个媒人的。” 见公仪音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秦默颇有几分忍俊不禁,含笑开口道,“哪有你这样赶着给人当媒人的?” 公仪音咧嘴冲秦默一笑,“到时少不得还要来寻阿默帮忙,阿默先记下。” 秦默笑,“自己做媒还不过瘾,还得将我拉上一道?” “你娶了个媒婆做夫人,自己自然就成了媒公了,叫你帮忙可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她伶牙俐齿,说话间语声清脆,听得秦默眼中愈发笑意莹然。 见两人如此琴瑟和鸣的模样,谢廷筠不由生了几分艳羡。 公仪音见谢廷筠脸色微变,大概也想到了什么,止住同秦默打趣的话头,微微正色道,“这是一事,暂且不提。还有一事,需要七郎的帮忙。” 谢廷筠敛了心底飘上来的那丝隐秘的落寞之情,朝公仪音点点头道,“无忧请讲。” “听说前段日子明月夜来了个叫瑶光的乐坊女,七郎可有耳闻?!” 谢廷筠微一思索,便点头道,“先前曾有人邀我去明月夜饮酒,当时似乎提到了这么一号人。不过我当时并未赴约,所以无缘得见。” 公仪音稍有些失望,“这么说,七郎也是没见过这位瑶光女郎的?” 谢廷筠摇摇头,“不曾。”见公仪音耷拉了眉眼,不由好奇道,“怎么了?这瑶光有什么稀奇不曾?” 公仪音想了想,也不瞒他,将昨日自己见到太子进了明月夜的事同谢廷筠说了一遍。 谢廷筠听罢,也是颇为吃惊。公仪颢虽然已被立为太子,但三皇子的才干亦是有目共睹的,又得安帝欢心,公仪颢这太子之位坐得并不安稳。眼下又正是多事之秋,他却非但不谨言慎行,反而出入这烟花之地,若是传了出去,于他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勤谨敦厚的形象可是有很大的出入,也不怕惹得安帝不快? “只是这与这个叫瑶光的乐坊女又有何关系?”谢廷筠想了一会,不解道。 “我也不确定。只是子琴去查明月夜的时候发现这瑶光有些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 “她来明月夜之前的事,竟然全都查不到。” “全都查不到?”谢廷筠一惊,“一片空白?”子琴管着的情报网有多厉害他也见识过,少有他派人查不到的事情,现在居然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这么说来,这个叫瑶光的乐坊女身上的确有些可疑。 “对,一片空白。”公仪音点点头,“所以我和阿默决定亲自去明月夜看看。”说到这里,她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我想起谢七郎可是风月场上的高手,指不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叫人请了你过来。只是没想到谢七郎也没有见过这瑶光呢。” 听了公仪音的话,谢廷筠脸一黑,瞪着公仪音道,“什么叫风月场上的高手,无忧这话可不能瞎说。” 公仪音吐吐舌头,“是是是,现在看来似乎改邪归正了。不然如何连这么出名的瑶光都不曾见过?” 谢廷筠下意识就想反驳,只是想想自己从前为了逃避现实,很多时候是常常流连于秦楼楚馆,虽不曾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但到底是孟浪了些。 这么一想,也不好意思再出声辩驳,只得闷闷咽下这口气。低头之前还不忘狠狠瞪了秦默一眼。 秦默忍俊不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掩下了上翘的嘴角。 喝了一口茶水,方才淡淡道,“好了,时辰也快到了,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吧。” 公仪音应一声,先回了聆音园换衣裳去了。 她很快准备妥当,换上小郎衣衫,来了归云阁与秦默和谢廷筠会合。 她身穿锦绣轻衫,素衣素冠,衣冠博带翩然而入,那般风姿翩然的模样,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她扮作宫无忧的那些日子,一时让秦默和谢廷筠都有些恍惚。 公仪音久不扮小郎,再次这般打扮倒生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又见秦默和谢廷筠均怔怔地望着她不出声,当下脸红了几分,小声道,“你们这么瞧着我作甚,又不是没见过我扮小郎的模样。” 谢廷筠和秦默双双回神。 秦默嘴角噙了笑意,温润地看着公仪音。谢廷筠忙敛了几分怔忡,别开方才盯着她看了几秒的眼神,轻咳一声道,“久不见无忧做此打扮,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公仪音“咯咯”一笑,“别说你们,我自己都有些不适应呢。”她转头看一眼窗外漫天的晚霞,“走吧,瑶光的登台表演怕是也该开始了。” 三人一同出了帝姬府,登上车辇往明月夜驶去。 还未到明月夜,便听到了前头传来的阵阵喧哗之声,公仪音将车窗帘挑开一条缝朝外一瞧,果然见明月夜楼前车水马龙,往来客人络绎不绝,不由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下这瑶光的魅力。 行到门口,三人下了车。 门口的龟奴认出了谢廷筠,忙不迭迎了上来,点头哈腰道,“谢七郎许久未来了。” 听到这话,公仪音抿唇笑了笑。 想起方才公仪音说他是风月场上的高手被自己急急否认了,现在这龟奴却这么巴巴地来套近乎,岂不是“啪啪啪”打了自己的脸? 他尴尬地看一眼公仪音,很快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嗯,给我们安排一间雅间。” 明月夜前头的小楼呈环状,中间是表演用的高台,以红毯铺地,从房梁处垂下素色鲛绡,风起绡动,如坠云海。 要看表演,一般有两个地方。第一便是高台前的空地,一般会摆上几十张席位,先到者先入座。第二处便是二楼的雅间,雅间一面开向高台的方向,以红木为栏,又有丝绒帘子遮上。表演前可以关上帘子以保持私密性,表演后则可以拉开帘子直接欣赏高台上的表演。 谢廷筠口中的雅间,便是指的第二种。因他从前是明月夜的常客,又出手阔绰,一般楼里都会给他留上一间雅间。 只是,今日那龟奴听了谢廷筠的吩咐,却未立刻应下,而是面露为难之色,“谢七郎许久未来,今日又是瑶光女郎亲自上台表演,楼里的雅间早已被预定完了。” 谢廷筠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一则是他许久没来明月夜了,二则,他也没想到这个什么瑶光居然这么受欢迎,以前就算是瑶瑟和轻絮,也没有如此盛况。只是,公仪音身份尊贵,又是女子,若是坐在大厅内,难免有些不方便。 正纠结之际,秦默淡淡开口道,“无妨,我已经叫人定了雅间了。” 那龟奴一听,忙朝着秦默鞠了一躬道,“不知这位郎君怎么称呼?” 谢廷筠白他一眼,“秦九郎你不认识?” 那龟奴一怔,迟疑着看向秦默结结巴巴道,“秦氏九郎?延尉寺寺卿?” “难不成这建邺还有第二个秦九郎?”谢廷筠不耐烦道。 “没没有”那龟奴见眼前这芝兰玉树般的郎君居然是秦九郎,一时竟惊得合不拢嘴来。他的确没有见过秦九郎,可是,这建邺谁不知道秦九郎前些日子已经重华帝姬招为驸马了,怎的还怎的还来这种风月之地?莫不是在家中受了重华帝姬的气,所以来这温柔乡找安慰来了?果然帝姬哪是那么好娶的?便是士族儿郎也消受不起! 龟奴心中绕了几个弯,却不知他面上神情悉数落到了一旁的公仪音眼底。公仪音知道他怕是想歪了什么,瞟一眼秦默,心中偷笑。 秦默看着龟奴的神色冷了几分,凉淡开口道,“可以引我们进去了吗?” 龟奴这才回了神,忙不迭歉意道,“几位郎君里面请。”说着,找人核实了秦默预定的雅间号,便让人带着他们上二楼去了。 在二楼坐定,有人上了茶,很快便退了下去。 公仪音将面向高台那面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往下一瞧,不由咋舌道,“下面那么多席位,这么快便坐满了?” 谢廷筠玩味地勾了勾唇,“看不出来,这个叫瑶光的女郎居然这般受欢迎。” 公仪音也颇有些吃惊,一时对这个瑶光愈发期待起来。 谢廷筠伸手给自己和秦默公仪音都斟了杯茶,端起来喝一口,眉头皱了皱。 “怎么,不好喝?”见谢廷筠神色有异,公仪音也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她是喝惯了好茶的人,细细品来,这明月夜的茶的确算不得上品,不过勉强能入口罢了。 谢廷筠是精致惯了的人,哪里喝得习惯这样的粗茶,想了想,唤了人进来。 “郎君有何吩咐?” “上两坛沉梦来。”谢廷筠看向他吩咐道。 岂料,那进来的龟奴又是一脸为难的神情,“郎郎君,坊中的沉梦已经卖完了。” “什么?”谢廷筠气得一拍长几。 先是没了雅间,这会又说沉梦卖完了,他谢七几日不来,这明月夜就不把他贵客看了? 况且今日秦默和公仪音又在,谢廷筠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皱着眉头冷声道,“叫窈娘过来。” 这进来的龟奴是个新来的,并不认得谢廷筠和秦默,只瞧得见谢廷筠几人衣着光鲜,想来定然家世显赫,也不敢忤逆,只小心翼翼道,“不知郎君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你只说谢七来了,找她讨几坛沉梦喝!”谢廷筠不郁道。 那龟奴叠叠应一声,刚要退下,却听得谢廷筠在身后又喝住了他。 “郎君还有何吩咐?”那龟奴小心翼翼道。 “若是我的面子不够大,你只跟窈娘说,秦九郎也在,我看她还敢不敢托大!” 谢七郎,秦九郎,这都是建邺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哪怕这龟奴是新来的,这会子也明白眼前几人不是自己能得罪得了的,忙不迭应了,退了下去。 待那龟奴退下了,公仪音看一眼气鼓鼓的谢廷筠,轻笑一声道,“你又何必跟这些人动气?!” 谢廷筠“哼”一声道,“我不过才个把月没来,这明月夜就感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光景了一般,真是让人生气!” 知晓他做事一向随性,公仪音也未多说,只抿唇笑了笑,让谢廷筠消消气。 秦默到底比公仪音更了解谢廷筠一些,知晓他这般行事,一则的确是为了沉梦,二则却是为了将窈娘叫来问清楚那瑶光的情况。 只是他觉得没必要放到明面上来说,秦默便也随着他去了,只抬头朝谢廷筠笑笑,算是领了他的情。 公仪音许久未来明月夜,如今再次踏入这熟悉的地方,一时间有些唏嘘。 想当初,她和秦默的缘分便是在这里悄然滋生发芽的呢。 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象征性地被敲了两下后,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走进来的正是许久未见的窈娘。 第295章 瑶光一舞 窈娘瞧着似乎老了些,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但是比起瑶瑟和轻絮刚死时的颓丧样,现在明显气色好了不少,腰也肥了一圈。只头上依旧插着许多金光灿灿的钗环珠玉,晃得人眼睛疼。 她一进门,滴溜溜的目光四下一扫,很快堆起满面笑意,“蹬蹬”走上前道,“哟,这不是谢七郎吗?七郎可是许久没来过了!” 说着,又笑容满面地朝秦默丢了个媚眼,捏着嗓子道,“秦九郎也来了!真是稀客啊!”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转,“要是奴没记错,这位是重华帝姬府上的宫小郎吧?” 窈娘面上笑意满满,心思却是转了好几个弯。 这三个人今日怎么上她这明月夜来了? 虽说上门是客,但窈娘心里,其实是不大欢迎这几人的。原因无它,只上次他们仨来了明月夜之后,这里顿时就发生了轻絮和瑶瑟的命案,怎么着也有点不详的意味在里头。上次轻絮和瑶瑟死了,明月夜的生意一落千丈,她可是被郎主好一顿训斥,差点就小命不保了。 好不容易最近主上又弄了个瑶光过来,楼里的生意才渐渐好了起来,怎么这三人又同时过来了? 窈娘心中叫苦不迭,只三人身份特殊,秦默前些日子还娶了重华帝姬为妻,自然圣眷正渥,窈娘哪里得罪的起,只得巴巴地陪着笑套着近乎。 公仪音点一点头,淡淡道,“窈娘好记性。” 谢廷筠看着窈娘面上笑开了一朵花的样子,冷哼一声道,“窈娘,你们这里可真是翻脸不认人啊。从前我给你们投了多少银子,怎么我这才多久不来,就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窈娘忙不迭告罪,“谢七郎这是说的哪里话,来者都是客,哪里就敢怠慢几位郎君了。” 谢廷筠拿眼睨她一眼,冷冷道,“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你这沉梦,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窈娘眼珠子转了几个弯,知道不能得罪了眼前这几人,又见谢廷筠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忙笑道,“哎哟,我的七郎啊,你别急呀。这沉梦,原本今日楼里是真卖光了的。不过谢七郎可是我们这里的贵客,谢七郎想喝,那便是没有也得弄两坛来不是?!” “那就是有咯?!”谢廷筠眉一挑,微眯了眼眸看向窈娘。 “奴那里还藏了两坛,原本是想自己喝的,既然谢七郎开了口,便立马叫人取了给谢七郎送来。”窈娘笑容满面,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明知窈娘只是在自己面前卖乖,谢廷筠却也不戳破,轻轻一笑,只道,“窈娘果然是个爽快人啊。” 窈娘用帕子捂住嘴刻意娇笑两声,又走到门口对着门外的龟奴低声吩咐了两声,这才复又走了进来,目光在三人面上睃了一圈,“几位郎君可要叫女郎进来唱唱曲儿弹弹琴助兴?” 谢廷筠手一摆,“弹琴唱曲就不必了,我们今日是冲着瑶光来的。” 窈娘一听,眼珠子一转,故作神秘地“哟”一声道,“我说呢谢七郎怎么要么不来,要么来还带上了秦九郎和宫小郎,原来是为着瑶光女郎而来的。” 秦默淡淡瞟她一眼,“这位瑶光,是什么来头?” 窈娘一听,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方才那殷勤的模样,“瞧秦九郎说的,坊里的女郎还能有什么来头?干我们这一行的,左右不都是家中穷,没法子了才被送来乐坊学艺的?” 秦默冷淡地勾了勾唇,“我查过了,瑶光并不是在明月夜长大的,而是几个月前凭空出现的。” 窈娘一听,知道眼前这几人是有备而来,心里头慌了一慌。不过,她到底是见过世面之人,面上的僵硬也不过一瞬,“哟,秦九郎还查了瑶光的身份啊,小心殿下知道了会吃醋的。” 公仪音心中翻了个白眼,自己就坐这儿,前因后果知晓得一清二楚,吃个哪门子的醋? 秦默也不答话,只冷冷地觑着窈娘。 窈娘被他看得生了几分心虚,清了清嗓子半真半假道,“秦九郎,奴跟您说实话,这瑶光的身份啊,奴也不知晓。前几个月前她突然来了明月夜,说是家中遭难,没有容身之处,只得来这个谋个营生。我见她歌舞乐器俱通,又见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便将她收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觑秦默一眼,见他依旧是方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头愈发没了底。只是话都说到这里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奴也曾问过瑶光家住何方,可她却一概不说,只是沉默。奴想着她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没有再问。” 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抬头看向秦默求证道,“秦九郎,瑶光不会犯什么事儿吧?”否则好端端的,秦九郎干嘛要去查人家的身份? 这么一想,愈发着急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秦默不说话,只玩味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 见他这种含糊的态度,窈娘心中愈发干着急起来,但又知秦九郎素来是个面冷心冷之人,只得去求谢廷筠。 谢廷筠挑了唇角,玩味地看她一眼道,“怎么?难道窈娘觉得瑶光像是犯过事的人?” “不不是”窈娘赶忙否认,“只是见几位郎君突然一起来明月夜,心里头有些不安。” 谢廷筠轻笑一声,似笑非笑地觑着她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窈娘若是无心无愧,便没什么好害怕的。” 听出她话里的怀疑之意,窈娘张嘴刚要解释,门外却正好传来一阵敲门声。 窈娘朝谢廷筠和秦默笑笑,走到门口开了门。 进来的是手中端着沉梦的龟奴,窈娘接过,放在秦默和谢廷筠面前的几案上,陪着笑道,“几位郎君,沉梦来了。” 谢廷筠“嗯”一声,又看向帘子拉上的一侧,“瑶光的表演也该开始了吧?” 公仪音应声起来,走到帘子前拉开了一半,往下一瞧,果然看见下面表演的高台上有人在准备起来,便回头冲着谢廷筠点了点头。 谢廷筠这才笑着看向窈娘,“窈娘,你别多想了,我们几个就是慕瑶光的名而来。你也知道的,秦九郎是延尉寺的人,遇到个不认识的人总要先查清楚底细再说,并不是瑶光犯了事,你就放宽心吧。表演也要开始了,我们就准备认认真真看了,回头要是好看,一定多给赏钱。” 听谢廷筠这么一说,窈娘这才微微安了心,面上挤出一抹微笑,知趣地行礼退了下去。 等窈娘一走,公仪音看一眼两人,开口道,“我现在越发觉得这个瑶光的确有点问题了。” “怎么说?”谢廷筠挑了挑眉。 “窈娘经营这行已久,自然知道这行当稍有不慎便容易惹祸上身,就算这瑶光的才艺再好,也不会轻易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要么就是她知道瑶光的真实身份只是对我们撒了谎,要么就是她的确不知道,但是” “但是怎么样?”谢廷筠追问道。 “但是有人替这个瑶光做了担保。”公仪音沉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谢廷筠一听,吃惊地挑了挑眉。 “你是说瑶光的背后有人?” “我不确定。”公仪音摇摇头,这也不过是她的一个猜测罢了。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仿佛都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推动着,如今明月夜又同太子扯上了关系,谁能保证瑶光不是另一颗棋子呢? 谢廷筠看向秦默,“熙之,你怎么看?” “我看表演快开始了,我们不如先见见这个神秘的瑶光再说。” 谢廷筠应一声,起身走到帘子前,将剩下的一般也拉了开来,然后透过镂空的栏杆往下看去。 一阵风过,楼下的灯笼忽然全都熄灭了,四周一下暗了下来。 短暂的惊叫过后,大家很快意识到瑶光快要出场了,忙屏住呼吸深恐错过一个细节。 这时,房顶上垂下的鲛绡开始缓慢轻晃起来,鲛绡上缀着银粉,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如漫天繁星一般叫人看花了眼。 忽然一阵悠然的琴声传来,众人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琴音,便见房顶上亮起了一盏灯笼,柔和的光芒下,有一人顺着鲛绡而下,裙裾飞扬,随风而动,如坠入云海间的仙子一般。 公仪音睁大了眼睛瞧着,她倒要看看,这位神秘的瑶光到底是何方神圣。 灯火朦胧间,瑶光顺着鲛绡滑下,稳稳地落在了铺满红缎的高台之上。 方才纱幔起舞间没看清她的容貌,现在定睛一瞧,发现瑶光居然带了轻纱遮面,容颜在半透明的轻纱后若隐若现,又兼着四周灯火朦胧,显得她愈发神秘起来。 瑶光落了地,高台四周的灯笼也跟着亮了起来,柔和的灯光笼在瑶光周身,愈发显得她通体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如梦如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只见瑶光对着众人盈盈一福,又抬头在二楼扫视了一圈,然后轻轻拍了拍手。 方才还舒缓清泠的乐声一变,紧接着,曲子变得柔和旖旎起来。瑶光广袖一挥,露出涂了丹蔻的十指尖尖,衣袖飞舞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头上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而叮铃作响,和着清泠的乐声,愈发显得悦耳动听。 瑶光穿的是一件浅碧色的衣衫,细细瞧去,袖口和裙摆处似乎绣着大朵开得正好的凤仙花簇和翩翩起舞的蝶。随着她的旋转起舞,衣袖和裙裾处的凤仙花和蝴蝶也随之在空中翩然而动,栩栩如生极了。 此时,琴声愈见清越高亢,瑶光的舞蹈也愈发妙曼起来,云袖轻摆,回旋往复,双足旋转得更急了,恍如一朵开的艳至灼灼的花,素雅中带着清丽非常的姿色。 一时间,明月夜中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瞧着那高台之上旋转的美貌女郎,无人出声。只闻瑶光身上佩着的珠玉相击之声,清泠若广寒之音。 琴声减缓,瑶光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水袖轻摆,裙裾徐徐铺开,绽放成一朵最艳丽的花。 公仪音也随着众人一道,一眨不眨地瞧着,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去。 瑶光的舞姿的确很美,一举手一投足间都带着心旌摇曳的魔力。公仪音一时倒忘了此次起来的目的,沉醉在瑶光妙曼的舞姿当中惊叹不已。 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飘荡,因她虽然看不见瑶光的面容,却总觉得她的身形有几分熟悉,只是不知在何处见过。 她随意朝秦默和谢廷筠两人瞟去。 谢廷筠也同她一般,目露惊叹之意,看得正入神。秦默却是低头喝着沉梦,偶尔才抬头看一眼高台上舞得热烈的瑶光。 似乎感受到公仪音的注视,秦默凉凉抬目看来,瞧见公仪音略显怔忡的神色,不由勾唇一笑,将手中的酒盏递了过来抵在公仪音唇边,白玉般的手指握着青釉色的酒盏显得通透若琉璃。 公仪音闻得鼻端有幽幽寒竹香袭来,神思微有恍惚,一时竟忘了张开嘴。 秦默见她不张口,微微一笑,身子朝她这边一靠,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乖,喝一口。” 公仪音这才轻启了樱桃小嘴。 秦默手微微一抬,有澄澈而沁凉的酒液顺着杯壁流入公仪音的口中,甘冽清甜,果然还是记忆中的沉梦。 一口下肚,公仪音意犹未尽地咋了咋舌,一时勾起了她的酒瘾。突然想起了从秦州带回来的那两坛醉红颜,似乎倒现在还未开封,不如今日回去同秦默对饮一杯才好。 见公仪音似有些神情恍惚,秦默轻笑一声,又轻轻一抬手,将剩下的酒液也喂入了公仪音口中。 只是公仪音正在想着心事,一时猝不及防,慌乱间喝下,却仍有几滴从她的嘴角留了出来,晶莹剔透的酒滴在幽暗的灯光下反倒散发出别样的光泽。 秦默眉眼轻动,瞟一眼谢廷筠,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瑶光的表演,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不由勾起一抹佻达的微笑,手撑着坐榻,身子却靠了过来,在公仪音嘴角印下一吻,趁着她僵硬之际又伸出舌头轻轻一舔,将公仪音嘴角的酒渍悉数卷入口中。 公仪音不妨他这般大胆,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好在灯光昏暗,瞧不大真切。 她心虚地瞟一眼一旁的谢廷筠,见他正看得起劲,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微微定了心,转头狠狠瞪了秦默一眼。 见她一双妙目似能喷出火来,秦默正因偷香成功而心中愉悦,见此也只轻笑一声,朝公仪音做了个告饶的表情出来。 这时,琴声悠悠而止,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公仪音转头一瞧,原来是瑶光一曲舞毕,俏生生站在台上朝众人盈盈一福。公仪音定睛一瞧,见她方才那般剧烈的舞姿,遮在面上的面纱却看不出任何剧烈抖动的迹象,想来气息仍旧很稳,不由愈发生了几分疑心。 父皇喜这些歌舞声乐,她跟着他也看了不少,便是再专业的舞女,这么一曲激烈的舞蹈下来,也不可能做到气息如此平稳,这个瑶光还真是个奇人。 她心中这般想着,眉头不由跟着一蹙。 这时,谢廷筠却忽然转头朝他们看来,眉间带着一缕讶异之色,目光往不远处斜对面的雅间一飞,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看,那边坐着的那位,可是太子?!” 第296章 在哪里见过瑶光? 公仪音心中一惊,顺着谢廷筠看得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不远处斜对面的那间雅间里隐隐绰绰坐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人,隐在黑暗当中,面容看不真切,但公仪音哪里认不出来?一眼便看清了那坐在正中被其他几人簇拥着的人,正是太子公仪颢。 她不由皱了皱眉头。 前天才刚来过,今日便这么按捺不住巴巴地来了? 公仪音的目光往下面的高台上一望,见瑶光不知何时已经退了下去,也不知是去休息了还是她的表演就此结束了。另上来了其他的乐坊女在上面弹琴跳舞,只是远不及方才瑶光的一舞那般吸引人,下面的众人也是懒懒散散地交谈着,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致。 只是瞧着人也没散,公仪音估摸着瑶光待会还会上场。 秦默看一眼那边雅间,见太子正对着身旁的仆从低声吩咐着,眼中眸光一动,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啊?”谢廷筠看着他的背影奇道。 秦默却没有答话,径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谢廷筠只得转了目光看向公仪音,嘴里不解道,“无忧,熙之这是去哪里?” 公仪音面上一抹狡黠的微笑,朝太子在的那雅间淡淡看了一眼,微微压低了声音道,“自然是让人盯着太子去了。” 谢廷筠“哦”了一声,心道,果然还是无忧了解熙之。 他一低头,见公仪音面前的酒杯还空着,微诧地挑了挑眉,伸手给公仪音斟了杯酒,奇道,“无忧,你怎的不喝酒?莫不是这沉梦不合你的口味?” 公仪音笑笑,“没有,若是沉梦我都挑剔,这世上怕是没有多少酒能入我眼了。只是方才见瑶光的舞太精彩,一时忘了斟了。”说着,抬手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清冽的酒水下肚,又想起方才秦默亲昵的举动,脸不由又红了红。 好在谢廷筠这会在低头给自己斟酒,倒也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无忧,你有没有觉得这瑶光总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澄澈的酒酿被注入青釉色的酒盏中,谢廷筠端起喝了一口,看向公仪音道,语气中带了几分狐疑。 公仪音秀眉一挑,惊讶地看向谢廷筠,“七郎也这么觉得?!我也是!” “当真?!”谢廷筠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得到了公仪音的认同,心中愈发狐疑起来,“她虽然蒙着面看不清脸,但看她的身形,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她,没想到无忧也有同感?”他皱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是在哪里呢?” 公仪音也绞尽脑汁地回忆着。 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秦默便推门而入,见他们都凝了眉头的模样,不禁奇道,“你们怎么这样一副痛苦的样子?” 公仪音起身拉着秦默坐下,急急问道,“阿默,我和七郎都觉得这个瑶光有些眼熟,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听得公仪音这么一问,秦默面上的表情凝了凝,忽而眉头一皱,似想到了什么。 公仪音一见,刚要发问,却听得楼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叫好声,目光一转,便瞧见瑶光换了身衣衫重新上了台。 这次,她穿的是一件绛色的窄袖改良骑装,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方才高束的发髻被打散,编成了数十条小辫子垂了下来,面容依旧用绛色的锦缎遮住,只露出一双妙曼媚眼出来,欲说还休地看着几近疯狂的观众。 公仪音看着她这么一副异域风情的装扮,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衣衫,瞧着倒像是北魏那边的服饰样子,莫不是瑶光接下来要跳扶舞? 扶舞? 脑海中浮上这两个字,忽然似触动了什么尘封的记忆一般,有一道白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公仪音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呆呆地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场下激扬的乐声起,果然,瑶光开始跳起了娇艳奔放的扶舞。 不同于与北魏接壤的那些州,在建邺,会跳扶舞还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在场众人更是没有多少见过真正的扶舞,此时得见瑶光一舞,眼睛都看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瑶光的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柔软起伏的胸前,还有一双含娇带媚的眼眸,只觉得全身都酥了。 谢廷筠也吃惊地长大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 公仪音却是没了欣赏的心情。 只紧紧地盯着瑶光的面庞,试图看清面纱后她的容颜来。这时,瑶光恰好抬目朝楼上看来,在公仪音他们这处一扫,很快又面色如常地转回了目光。 公仪音却是如遭雷击。 方才那双眼睛,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果然没有猜错,没想到瑶光居然是她! 因着扶舞更为热烈奔放,所以也需要更强的体力,是以舞曲没有方才第一支舞蹈那么长。公仪音怔忡之际,已经听得如雷的鼓点渐渐慢了下来,只见瑶光轻轻一旋,手臂舞成了一朵花,最后对着沸腾的人群柔柔行了个礼。 高台四周的灯火灭,瑶光很快又退了下去。 谢廷筠意犹未尽地转头朝公仪音和秦默看来,嘴里叹道,“真是精彩啊!没想到扶风族的舞蹈竟如此别具一格,我看啊不输汉舞。”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却见秦默和公仪音两人面色都有些沉重,不由住了嘴,好奇地看向他们道,“你们怎么了?” 公仪音沉沉开了口,“七郎,你可知你可知为何会觉得瑶光有些熟悉?” 谢廷筠摇摇头,狐疑地看着她,“莫非你记起来了我们在何处见过她?” 公仪音重重地点点头。 “在哪里?” 公仪音看一眼秦默,又看一眼楼下空无一人的高台,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冀州,洙妙。” “洙妙?!”谢廷筠先是一怔,忽然眼神一滞,不可思议地盯着公仪音道,“洙妙?!你说瑶光是冀州杨柳风的洙妙?!那那她岂不是”他忽然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那她岂不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 公仪音的神情变得严峻起来,郑重其事地应一声。 “这这这”谢廷筠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一脸发懵的模样。半晌,才吞了吞口水,阶级爸爸开口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转头看向秦默,“熙之,你知道吗?” 秦默摇摇头,眉宇间也有一丝凝重,“我也是方才才发现的。” 谁能想到,在冀州失踪的洙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建邺的明月夜,而且公仪音往方才太子坐的雅间一瞅,发现里面已经没了人,不由面色一沉。 “待会瑶光还有表演吗?” 谢廷筠往楼下一瞧,见高台上虽然又有了人在弹琴起舞,但观看的宾客已经有人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了,看样子,瑶光应该是不出来了,遂朝公仪音摇了摇头。 公仪音银牙一咬。 这么看来,难道太子是去找瑶光去了?难道他前日来明月夜,也是来偷偷找瑶光“私会”来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就头疼得紧。 太子怎么会好巧不巧地迷上了瑶光,而这个瑶光,不仅身份成谜,还与天心教扯上了关系?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谢廷筠和秦默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面色都有些凝重。 “阿默,你派了人跟踪太子?”想了想,公仪音还是暂且压下心中的担忧,看向秦默问道。 秦默点点头,开口道,“现在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无济于事,依我看,我们暂且不要自乱了阵脚,先回去等我派去的人传来消息再说。若太子当真是来明月夜找瑶光的,此事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事已至此,也没了别的法子,公仪音忧心忡忡地点头应了下来。 谢廷筠从怀中掏出片金叶子放在了几上,同秦默和公仪音一道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候着的龟奴见几人出来,忙点头哈腰道,“几位郎君,这就走了?不再坐坐?” 谢廷筠摇摇头,冲这龟奴招招手道,“怎么才能单独见瑶光?” 龟奴一怔,裂开嘴道,“不好意思七郎,我们瑶光女郎啊,不单独见客。” 谢廷筠眉目一转,从袖中掏出了一吊五铢钱塞到龟奴手里,“我是这里的常客了,你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只乖乖告诉我怎么能单独见到瑶光,少不了你的好处。” 龟奴将手中的钱掂量了一番,很快眉开眼笑道,“七郎真是爽快人啊,只要是爽快人,阿妈那边都不会拒绝的。只是瑶光女郎那边,有些不好办了” 这是说窈娘是可以用钱买通的,但是除此之外,还得得到瑶光的同意才是。 一听这话,公仪音心中狐疑之色又增了几分。 便是从前的瑶瑟和轻絮,面子也没大到这个程度,看来这个瑶光的身份果然不一般,潜伏在此,绝非是生计所迫。 谢七郎皱了皱眉头,冷声道,“话说清楚点。” “见不见客,全凭女郎的喜好。首先,七郎您得下个帖子,若是您给的这个足够,阿妈自然会替你将这帖子交给瑶光女郎。”说话间,他捻了捻食指,做出个银钱的手势,见谢廷筠面色无异,知道他不差这些钱,遂接着往下道,“女郎接到帖子后,会自行决定见不见您,若是同意了,自然会派人告诉您过来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不过谢七郎这般风度翩翩的郎君,想来女郎也不会拒绝。七郎若是对我们女郎感兴趣,便早日下帖吧。听说,阿妈手中已经有好几张帖子了。”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谢廷筠不耐烦地挥挥手,同秦默公仪音一道出了明月夜。 一出小楼,谢廷筠恨恨地“呸”了一声,嘴里不服气道,“这个瑶光面子还真够大的,真把自己当成世家贵女了?不过是见个面而已,还需这般层层筛选。” 听了谢廷筠的话,公仪音也轻笑一声。 男人就是这种性子,越是难以见到,就会越觉得宝贝得不得了。这么看来,这个瑶光还真是深谙其道呢。 谢廷筠抱怨了一会,又看向秦默道,“熙之,你看我要不要下个帖子试试?” 秦默沉吟片刻,“暂且不必,以免打草惊蛇了。”在建邺的时候,洙妙是见过谢廷筠的,若他贸然求见,瑶光定然会心中起疑。如果她幕后真的有人,只会让他们过早暴露出来,得不偿失。 见秦默这般说,谢廷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也没坚持点头应了下来。又见天色已黑,四下已亮起了灯火,便出声告辞,“今日我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派人去我府上找我便是。” 公仪音和秦默应了,目送着他上了车,然后看着车辇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方才秦默出去之时,已派人又叫了一辆车过来,谢廷筠既走,两人也不多做停留,上车往帝姬府驶去。 一路无事。 回到帝姬府时,已是漫天繁星。公仪音下了车,仰头看一眼浩瀚的星空,眼角有一丝酸涩涌上。看来这样平静的日子似乎没多久了。 感受到公仪音异常的沉默,秦默上前牵起公仪音的手,温声道,“阿音也别多想了,该来的总归会来,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公仪音不想秦默太担心自己,收起面上的愁苦之色,笑着点了点头。 行到聆音园,阿灵和阿素听到动静从两侧的耳房里迎了出来,“殿下,驸马,你们回来了?” 公仪音“嗯”一声,往房间里走去。 “殿下,方才秦府有人送了帖子来。”阿素跟在他们身后笑意盈盈道。 “什么事?” “婢子不知,来人只说要交给殿下和驸马,让殿下和驸马务必赏光。”阿素应了,又道,“帖子已经放在房间里的几案上了。” “知道了。” “殿下可要传饭?”阿灵适时地插话。 “传吧。” 阿灵阿素应一声,自下去安排了。 公仪音和秦默进了房间,往几案上一扫,果然看到一封印了秦府家徽的帖子在上面。她走上前拿起来,展开一看,不由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抹意料之外的神色,伸手将帖子递给了秦默。 秦默目光在她微有波动的面上一顿,接过帖子低头一看,眸光也跟着波动了几许。 原来,五日后正是秦默三房族妹秦芷和王家七郎王懿的大婚之日,秦家特意下了帖子来请二人参加。 秦默又合上帖子放在几上。 “五日后?居然这么快?”公仪音脱下外衫,好奇地看向秦默。之前她怎么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秦默“嗯”一声,“前面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已经过了,就在我们去秦州的那段时间,我也知道。只是见你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便没有同你说。” 公仪音笑笑,也不在意。脑海中浮现出秦芷那张温柔可亲的脸庞,不由弯了唇角。 上次去秦府便是秦芷招待的她,真真是难得的性子柔和之人,又没有世家女惯有的骄矜之气,公仪音瞧着倒是投缘得紧。 “那个王懿阿默可熟?”因着王泓之故,公仪音对王家的子弟都没有多大的好感,故而有次一问。 难得在秦家碰到一个顺眼的女郎,若是所嫁非人,真是替秦芷不值。 似看出了公仪音的心思,秦默浅笑着道,“放心吧。阿芷和王七郎从小便熟识,他们的亲事也是小时便定下来了的。我瞧着王懿倒好,没有世家子弟那些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恶习,待阿芷也挺好。” 公仪音闻言舒一口气,秦默看人一向准,他都这般说了,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不过,她想起一事,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王韵的事没有给秦家和王家的关系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吧?” 第297章 醉红颜,红颜醉 秦默淡淡一笑,温润的神情在灯火中显得格外动人,“放心吧阿音,王家和秦家的关系早已是盘枝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不是一个王韵就能破坏得了的。况且,阿芷和王懿的婚约是早就实打实定下了的,不会再出什么变故。” 公仪音一听,似乎也是这个理。 这么多年下来,四大家族早已结亲无数,王韵之事,顶多只能算一个小小的插曲吧,若王韵能同秦家成功联姻固然好,若是不能,对两家的关系却也没有实质性的损害,更不会因为此次联姻不成而断了其他联姻的可能。 王懿和秦芷的成亲,来得正是时候,正好弥补一下因王韵之事而产生了些许裂缝的两家关系。 她心中定了心,微微舒一口气,在榻上坐下,用手撑着后脑勺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说阿芷成亲,我该送什么好呢?” 秦默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这个我可就帮不了阿音的忙了。不过女孩子家家的,左右不过是珠宝首饰之类的?” 公仪音“唔”了一声,摇摇头道,“珠宝首饰之类的,似乎不够特别啊。”她正摇头晃脑地想着,阿灵和阿素走了进来,说饭已经准备好了,用不用现在传? 公仪音便暂且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点头应下。 与秦默一道用过了晚饭,公仪音先去了后殿沐浴。 等她沐浴完回来,秦默起身道,“我也去了。” 公仪音点点头,顺手拿起一本杂谈躺在榻上看了起来。 烛台里的蜡烛一点一点矮了下去,烛火摇曳,气氛宁和。公仪音看了十几页的时候,秦默洗好回来了。 抬头一瞧,只见秦默身上松松地罩着一件素色轻衫,黑发散下来垂在胸前,有氤氲水汽散开,衬得秦默胸前露出的肌肤如玉一般莹白。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看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秦默走到公仪音身前,拿起一旁的帕子递给公仪音道,“阿音替我擦擦发吧。” 公仪音从美色中醒过来,应一声,让秦默坐在了自己的身前,半跪在榻上给秦默轻轻擦起头发来。 因她半直着身子,秦默身上的衣服又系得松松垮垮,从公仪音这个角度望去,恰好能瞧见秦默肌理分明的胸膛和大片莹白的肌肤,还有那若隐若现的粉红,看上去惑人得紧。 公仪音看得入了神,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手上的动作自然慢了下来。 她的这点小动作小心思,秦默哪里不知,只是不戳破罢了。 公仪音越看越觉得心里头痒痒的,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开啃才好,只是到底有几分抹不开面皮,心里这般想着手下却迟迟没有动作。 自从上次被秦默诱惑着主动开啃之后,公仪音经常满脑子里就想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要不是心里头还有道小小的槛,估计秦默要日日被她吃干抹净了。 正想入非非之际,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公仪音忙收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清了清嗓子看向门口道,“进来。” 进来的是阿灵和阿素。 阿灵手中捧了一坛子酒,阿素则拿了两只白玉酒盏进来。 公仪音搂住秦默的脖子弯腰侧头看向他道,“阿默,你叫她们送来的?” 秦默轻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有细碎的微光一闪即逝。 阿灵和阿素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几案上,一人走到烛台前将烛芯挑亮了些,一人则往窗台一角的银质铜雀镂空熏炉里又添了快香料。 袅袅白烟淡淡升起,一室馨香。 “这是醉红颜?”公仪音看着阿灵放在几案上的那坛子酒,好奇道。 秦默点点头,挥手示意阿灵和阿素退了下去,握住公仪音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拉入怀中道,“刚从秦州回来便疲于奔波,也没有同阿音好好对饮一杯,正好今夜无事,便让阿灵和阿素将上次唐掌柜赠的醉红颜拿了出来。” 他抬头看一眼窗外皎洁的月色,“又逢今夜月色正好,对月小酌,岂不美哉?” 公仪音粲然一笑,“方才在明月夜喝沉梦时我便想到这两坛醉红颜了,没想到你倒是跟我心有灵犀。” 秦默淡淡一笑,可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他眼中的流光有几分灼人。 只是再定睛一看,似乎又是自己的错觉。 秦默下了榻,将一旁的梨木小几放到了窗边的软榻上,如此一来,两人便能就着这皎洁的白月光对饮了。 公仪音便将那坛子红颜醉和两个白玉酒盏取了过来。 秦默伸手要去拿那坛子酒,却见公仪音兴奋道,“别动别动,让我来开。” 见她如此兴致勃勃的模样,秦默宠溺地一笑,收回了手。 公仪音正要将坛上的封泥揭开,忽然皱起了鼻头,四下一嗅,奇怪地看向秦默道,“阿默,你叫阿灵她们将房中的香给换了?这是紫丁香的味道?” 秦默笑一下,亲昵地伸手在公仪音的鼻头上轻轻一刮,“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灵敏的鼻子,这香是方才从子沐那里得来的,说是有凝神静气的作用,我见你最近有些心神不宁,便叫阿灵给换上了。” 公仪音“哦”一声,心里头却有几分狐疑,方才她一直同秦默和谢廷筠在一起,怎么没见谢廷筠把香料给秦默? 正泛着嘀咕,秦默温声道,“阿音不是要开酒坛子么?” 公仪音一听,倒也不管方才那各疑惑了,兴致勃勃“嗯”一声,伸手将酒坛上的封泥拍开,顿时一阵酒香从瓷盖的缝隙间冒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鼻端都充盈着那浓郁的酒香,醉人的很。 “果然是好酒!”公仪音忍不住赞叹出声。说着,将酒坛上的瓷盖揭开来。瓷盖一开,酒香愈发馥郁扑鼻,醇冽浓郁。 秦默伸手将两只酒杯取来摆在公仪音面前,公仪音朝他娇俏一笑,兴高采烈地抱起酒坛子,给自己和秦默各斟了一杯。 杯中酒液轻轻晃着,公仪音闻着扑鼻的酒香,只觉得还未喝人便先醉了。 她端起酒盏放在底端深深一嗅,面上显出一副陶醉的神情,叹道,“真香啊!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见她这幅孩子气的神情,秦默面上宠溺的微笑愈发加深,眸中星光点点,一错不错地落在公仪音面上。 公仪音拿起另一杯递给秦默,“来!” 秦默接过,看着公仪音微带酡红的面色,喉结几不可见地滚了一滚。 公仪音笑嘻嘻地直起身子,手肘撑在小几上,凑近秦默,目光紧紧凝在他面上,“阿默,今夜月色这么好,酒又这么香,我们不如再来喝个交杯酒吧。” 她兴致如此高,秦默怎会扫兴,含笑着应了,与公仪音挽着手臂,喝了杯交杯酒。 一杯酒下肚,公仪音忍不住咋舌道,“果然是甘甜醇冽,实在是好酒!要我看,竟比沉梦还要更甚一筹!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偷偷找唐掌柜要了这酿酒的秘方来。”说着,又给自己和秦默各斟了一杯。 几杯酒下肚,公仪音的话愈发多了起来,缠着秦默说这说那。秦默本就宠溺于她,见她抱着自己又是笑又是亲,反倒乐得被占便宜,也不阻着公仪音喝。 夜色渐深,一坛子酒也很快见了底。 公仪音意犹未尽地拿起酒坛朝下倒了倒,嘟了嘴道,“怎么这么快便没了?”她扫兴地放下酒坛,转头朝门口望去,似乎还想叫阿灵和阿素将剩下那坛也搬进来。 秦默忙将她拉到怀里,低声道,“今晚喝的够多了,就到此为止吧。” 公仪音嘟了嘟嘴,神情变得迷蒙起来。 说来奇怪,她分明酒量好得很,今日虽然喝得多了些,但也不至于脑中这么混沌才是?公仪音略有奇怪,莫不是唐掌柜酿的这醉红颜酒劲格外大些? 公仪音一边心中狐疑,一边下意识地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阿默,你有没有觉得房子里好热啊?” “嗯,是挺热的。”秦默应一声,顺手将腰间系着的腰带解了开来。他身上的衣衫本就穿得松松垮垮,再将衣带这么一抽,胸前的已经顿时散开,玉白紧致的胸前肌肤一览无余。 公仪音眼睛一直,顿时觉得腹部一阵热烈涌上。 秦默却只做不知,起身趿着木屐将榻上的小几搬了下去。行动间,衣带当风,黑发飘飘,恍如开在深夜的一朵纯色昙花,幽香扑鼻,引诱着人不断靠近。 公仪音觉得身上越来越热了起来。 她半倚在软榻上,眯了眼眸,眼角一曳,朝秦默勾了勾手指,娇声道,“阿默,过来。” 秦默依言上前,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坐在了公仪音身侧。 公仪音抓住他的手臂,就势一滚,很快滚入了他的怀中,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秦默莹润的胸膛。 她“咯咯”笑了两声,小手在秦默身上不老实的动了起来。 感到热的,并不止公仪音一个。 秦默抓住公仪音四下点火的小手,嘴里却是一本正经道,“阿音这是喝醉了在发酒疯呢?” 公仪音睨他一眼,嘟了嘟嘴道,“谁谁说我喝醉了?我酒量这么好,怎么会喝醉?”说话间,酡红的小脸已经贴上了秦默的胸膛,顿时觉得一阵凉意传来。 “阿默,你身上真舒服啊”公仪音微眯了眼眸,一脸享受的模样。说话间,又如同小猫一般又蹭了蹭。 温香软玉在怀,秦默早已把控不住。 怀中的公仪音媚眼如丝,双颊绯红,眼中带着湿润而迷蒙的神色,红唇微张,衣领在她方才滚来滚去的过程中也已打开,露出衣领下雪白的风景,直教人血脉喷张。 秦默如今心里早已蠢蠢欲动起来,见公仪音这幅引诱人犯罪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刚要俯身吻下去,公仪音的动作却比他还快!伸手勾出他的脖子,一把拉了下来,然后仰头吻了上去。 喝醉酒的公仪音似乎格外热情,一面如狂风骤雨般急切地吻着秦默,一面胡乱扯着秦默身下的衣衫来。 秦默亲吻的嘴角微微上扬,在公仪音耳垂处轻轻一啃,用磁性而沙哑的嗓音道,“阿音这么热情,我们上榻可好?” 公仪音胡乱点头应了,手又开始上下游移起来。 秦默被她撩拨得血液奔腾,低吼一声,将公仪音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旁,将公仪音轻轻放了上去,很快,迫不及待地欺身压下,在公仪音那双水波潋滟的眼上印下一吻,很快,沿着身体的曲线一路轻轻吻了下去,他的唇每到一处,都留下暧昧的水光,酥痒的力度让公仪音不住战栗。 房内烛火欢快地晃了一晃,燃了一夜。 窗台一角上的银质铜雀镂空熏炉里的袅袅轻烟也一夜未散。 翌日清晨。 公仪音醒来之时早已天光大亮,身旁似乎没了秦默熟悉的气息。转头一瞧,果然被中一空,用手摸了摸,早已冰凉,想来秦默已起床许久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眶,起身坐了起来。却觉身下一酸,不由轻声“嘶”了一声。这么一动,顿时响起昨晚的孟浪来,不由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没想到那醉红颜会那般上头,公仪音依稀自己昨夜的举动,一时羞得满脸通红。若不是仗着酒劲,她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那般大胆吧!现在想来仍是羞愧万分,也不知秦默会怎么想自己。 心中一羞,用锦被蒙住头长吁短叹了一会。好在此时秦默已经出去了,若是还在,自己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实在是太丢脸了。 公仪音抱着被子在榻上纠结放空了一会,终于渐渐回了神,清了清嗓子冲着门口唤了一声,“阿灵,阿素。” 门外早已候着的两人应一声,推门而入。 阿灵在外头准备着洗漱用具,阿素则绕进了里间。 “阿素,驸马呢?” 阿素轻轻一笑,“殿下忘了?驸马的假已经休完,今日该上朝了。” 公仪音这才恍然,她怎么都忘了这码事了?悻悻地从榻上起身,随着阿灵阿素走到了外间洗漱起来。 洗漱完毕,又叫阿灵阿素传了早饭。 吃完后,公仪音推开门走到院子里舒展了一会筋骨,又给太白山石下那一汪清泉中的游鱼喂了些鱼食,这才伸伸懒腰站了起来。 推开门进入房间,昨夜的酒香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只是这隐隐的酒香里头,似乎还夹杂着一股隐隐的幽香。 公仪音一愣,耸了耸鼻子用力一吸,那香味便浓郁了些。 她辨别了片刻,很快意识到这是昨夜秦默换上的紫丁香香料发出来的气味,目光顺势往窗脚一瞟,却见里头的轻烟已断,似乎已被人熄灭。 公仪音拐到窗边,揭开熏炉盖子一瞧,却见里头的香料和烟灰都已经被情理得干干净净了,只有一缕余香萦绕。 她心中有几分疑惑,唤了阿灵进来。 “殿下?”阿灵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公仪音将熏炉盖子盖上,看向她问道,“这里头的香料是你清理的吗?” 阿灵点点头,“早上驸马说整天燃着香料不好,让我将其熄灭后清理了出去。” 公仪音“哦”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刚要吩咐阿灵取了百里行的那本医药笔记过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一僵。 “殿下,您怎么了?”见公仪音面色有些不对,阿灵奇道。 公仪音看她一眼,神色莫辨,“昨日那坛醉红颜的酒坛可还在?” 阿灵想了想道,“早上阿素收出去了,应该还在厨房里堆着吧。” “去把那坛子取来。”公仪音咬牙切齿道。 见公仪音神情似有忿然之情,阿灵刚要多问一句,却见公仪音凉凉的眼神瞥了过来,忙一缩脖子,应一声是退了下去。 很快,她就抱着那酒坛子过来了。 公仪音迫不及待地接过酒坛子,放在鼻端一嗅,脸色顿时阴转雷阵雨,盯着手中的酒坛子狠狠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秦!默!” 第298章 瑶光的真实身份 见公仪音突然间就变了脸色,一旁的阿灵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道,“殿下驸马他怎么了?” 公仪音侧头瞧见阿灵一脸好奇的模样,有些神色古怪地清了清嗓子,不自在道,“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阿灵狐疑地“哦”一声,没有多问,只看向她手中的酒坛子道,“那那婢子将这酒坛拿出去?!” “不必了!”公仪音慌忙道。 她的声音急促而尖锐,唬得阿灵伸出来的手猛地一缩,圆睁着大眼睛惊魂未定地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了些,忙不好意思地笑笑,“这酒坛就留这吧,我看看能不能研究出醉红颜的配方来。” 阿灵不疑有他,应一声退了下去。 待阿音走后,公仪音气呼呼地醉红颜的酒坛子放在高几上,自己则猛地坐在了榻上,面上一脸纠结的神色。 坐了一会,她的目光又看向高几之上的酒坛,终是伸手又取了过来。 放在鼻端一嗅,昨晚浓郁的酒香已经消散了不少,但隐隐还能嗅出其中的甘醇而清冽来。公仪音面上神情变幻了一番,最终冷冷“哼”一声,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黄昏,踏着天边如火的夕阳,秦默从延尉寺回了帝姬府。 一踏进聆音园,他就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公仪音正坐在凌霄花架下的秋千上,悠悠懒懒地晃着秋千架,手中执了本书卷。夕阳暖暖地从她的头顶洒下,宁静而祥和,微风缓缓拂起她肩头的碎发,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副宁和的画卷。 秦默远远一扫,认出她手中的书卷似乎像是百里行的那本医毒笔记。 他微微勾了勾唇,迈开步子朝公仪音走去。 走到公仪音面前定住,秦默温润开口道,“阿音。” 公仪音从鼻缝中“嗯”了一声,却并未抬头,目光一动不动地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秦默一愣,却终于明白方才自己踏进来时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为何了。 换作往常见到自己回来,公仪音早就欢快地迎了上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对自己视若不见恍若未闻的。 秦默想了想,以为是自己昨晚将她折腾得狠了些,所以公仪音才生气。便顺势在公仪音身旁的秋千上坐下,温声道,“阿音,昨晚是我太过纵情了,你别生我的气,日后不会那样了。” 公仪音又是冷冷的“嗯”一声,依旧抬头没有看他一眼。 秦默颇有些无奈,从公仪音手中抽走书卷放在膝上,两手捧住公仪音的脸庞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却见公仪音眼中泛着清冷的眸光,隐隐似有丝生气的情绪。 她果然是生气了。 秦默忙开口保证,“阿音,你相信我,日后我一定不那样了。”说到这里,想到公仪音昨晚的主动和香艳场景,喉结还是忍不住滚了一滚。 公仪音清清冷冷睨他一眼,终于开了口,语声却也是冷冷清清的,如同初春拂晓薄寒的天气,“昨夜倒也不怪阿默,我记得似乎是我主动为多吧。” 见公仪音这么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讨论昨晚谁主动谁被动,秦默也隐隐地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觑着公仪音的神情,斟酌着开口道,“阿音也是情到浓时,我我很喜欢”话虽出口,却是带了几分心虚。 公仪音忽然勾唇笑了一笑,似一朵温软而清亮的花,然而这花朵开得虽漂亮,却似带了些张牙舞爪的刺。 只见她用手撑着膝盖,一眨不眨得凝视着秦默,语声轻轻脆脆一字一句道,“难道阿默昨夜没有情到浓时?” 听得公仪音拿自己的话反过来将自己一军,秦默一怔,长睫一敛,清了清嗓子无奈道,“阿音,我不是这个意思” 公仪音却不让他把话说完,轻笑一声接着道,“我想可能是我喝的醉红颜比阿默多吧?所以我醉了,阿默没有。” 听到“醉红颜”三个字,秦默的眼皮几不可见地跳了跳。 他心中隐隐升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听到公仪音“咯咯”笑了两声,又接着开口道,“原来人家常说的酒后乱性,是真的呀?”说晚间,撩起清泠的眉眼睨秦默一眼。 她这般大喇喇地说出这么直白的话,真不是她平常的作风。 秦默比公仪音还了解她自己,一听这话,顿时察觉出了不对劲。 却见公仪音身子微微前倾,仰着小脸看着他,脸上挂满了欢愉的笑容。只是秦默清清楚楚的看见,她深邃的眼底,一片凉淡,并无半分笑意。 阿音果然是生气了。 更糟糕的是,自己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秦默垂下长长睫羽,思索了一瞬,决定还是老老实实问她的好。清了清嗓子,眼眸微眯,盯着公仪音道,“阿音,你在生气。” 用的是肯定句。 公仪音也不否认,凉凉一点头,嘴角微勾,依旧带着那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秦默凝视着他,“为何生气?” 公仪音眼睫一抖,“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想问问阿默,你觉得我为何要生气?”她的嘴角维持着方才的弧度,容颜在夕阳的光晕下美得惊人,只是有眼中的凉薄,让秦默颇有些无奈。 因为,他并不知道公仪音为何生气。 她昨晚还好好的还 这么一想,脑子里又浮现出昨晚令人血脉喷张的场景。只是他很快意识到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敛下脑中的绮思,心道:难不成是在怪自己今天早上不告而别? 可是,阿音不是会为这种小事而生气的人。 想了好几个可能,都被自己一一否决了。 最后一个想法跃入脑海当中。 难不成阿音发现了? 想到这个可能,秦默的脸色僵了僵,略带狐疑地抬眼朝公仪音望去,尽量不让自己的神情显出端倪来。 公仪音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清冷神情,见秦默看来,眉目一挑,“阿默可想明白了我为何生气?” 目光触及到她眼底隐隐流转的清泠光华,秦默刹那间就确定下来。 阿音知道了。 是啊秦默略带自嘲地笑笑。她可是阿音啊,自己这些小伎俩怎么能瞒得过她? 这么一想,也不打算再隐瞒了,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足以倾倒众生的微笑。 “阿音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见到秦默那完美的弧度,公仪音的心跳忍不住一滞。他笑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所以明知他是在“色诱”自己,公仪音还是有些没能把持住。 她低下头咽了咽口水,确认眼中的痴意退下去了,这才敢抬头继续与秦默对视。 秦默摊了摊手,眼中全是无辜之色。 “阿音,当时唐掌柜说了,只有加上紫丁香的香味,醉红颜才称得上是真正的醉红颜。” 他摊开的手掌莹润似玉,指节修长分明,公仪音看一眼,突然想起昨晚令人羞赧的一幕,脸一下子就红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秦默方才说的是什么。 “强词夺理!”她抬眼瞪秦默一眼,气鼓鼓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要生气,得去生唐掌柜的气不是?!” “当然不是了。”秦默嘴里说着,伸手将公仪音揽入怀中。 公仪音挣扎了片刻,见挣扎不过秦默的气力,索性便放弃了挣扎,安静地倚在秦默怀中,只胸前剧烈的起伏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平静。 秦默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温柔地顺着她的气息,嘴里告罪道,“阿音,不将此事提前告诉你,的确是我的不对。只是”他的动作愈发轻柔起来,语声也变得嘶哑了几分,低头在公仪音耳边低低道,“我并不后悔呢。阿音不知道,昨晚你的模样有多诱人” “别说了我不想听”公仪音臊得满面通红,忙用双手将耳朵捂住。 秦默轻笑一声,却是听话地住了嘴。 公仪音恨恨瞪他一眼,有些不甘地喘着粗气。 她之所以秦默一回来就向他兴师问罪的原因,是因为酿制醉红颜的材料中有一味药材,这位药材与紫丁香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有有催情的功效。闻之不会对人体产生什么危害,只是会更容易情动而已。 难怪她昨夜那般大胆 原本她也没发觉,只是今早看到那被清理干净的熏炉时就生了几分疑,后来又恰巧在百里行的笔记上见到讲不同药材混合在一起会产生不同功效的内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再叫阿灵拿了那醉红颜的酒坛子一嗅,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秦默轻抚着她的脸颊,低低道,“阿音,你别生气了,我我也是一时好奇,没想到这醉红颜当真有这么奇妙的功效。” 他这般软软地向自己赔礼道歉,虽然公仪音知道他说的话并不真,气还是莫名消了下来,只嘴上仍不肯服软,硬邦邦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才怪了。” 她盯着秦默看了一瞬,“老实交代,你是怎么知道的?若是你老实交代了,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秦默知道公仪音此时已经消了气,眉梢一扬,勾了勾唇角道,“之前唐掌柜不是说这醉红颜还有个好处么?当时因为被其他事情打断了,他便没有继续往下说。我心中存了几分疑惑,告辞的时候便顺带问了问,才知道了这醉红颜的另一个妙用。” 公仪音狐疑地审视了他几眼,见他神情坦荡,心中这才信了。 想起唐掌柜酿造这酒的初衷,一时又有些唏嘘。他也许是怕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之后夫妻不和睦,所以才酿了这能调节夫妻间情调的酒出来吧? 虽然说出来有些让人脸红,但这其中的拳拳父爱,也当真令人感动了。 想到这里,便想起了安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见公仪音原本还有些气呼呼的情绪忽然之间蔫了下去,秦默眼眸一转,就猜中了公仪音此时心中在唏嘘什么,不忍看她情绪低落,遂转了话题道,“昨夜阿音不是说不知道该送阿芷什么新婚礼物么?今儿可想好了?” 被秦默这一打岔,公仪音果然转了心思,偏头一笑道,“想好了。” 见她眼中点点狡黠,秦默也勾起了几分兴致,温和地笑着问道,“是什么?” 公仪音脸颊一红,“受你的启发。” “受我的启发?”秦默微有不解,只是目光触及到公仪音颊边的绯红,忽然福至心灵,不确定道,“你是说醉红颜?” 公仪音小声“嗯”一声,声若蚊吟道,“你说若是我调配出一味香料出来送给阿芷可好?” 秦默一怔,“你是说闺房香?” 公仪音红着脸点点头。 秦默眼眸一垂,眼底有流光一闪而过,声音含笑道,“阿音若是要配,不如多配点,日后也好用在我们房内不是?” 公仪音嗔他一眼,伸手在他胸口一捶,“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秦默便也一本正经地答道,“阿音觉得好便好。”心里却想着,阿音若真配出这香料来,可是便宜王懿那小子了。 公仪音“唔”一声,“让我再好好想想。”她敛下此番心思,看向秦默道,“今日延尉寺可有什么事?” 秦默摇摇头,“还好,没有什么大事。” 公仪音便高兴道,“五日后正好是你休沐,倒也不用再请假了。” 秦默“嗯”一声,见她因秦芷的婚事如此兴致勃勃,一时有些不忍破坏她美好的心情了。 只是公仪音到底了解他,见他方才有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情,便开口道,“阿默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话一出口,忽然想起昨日明月夜之事,忙问,“可是昨日派去跟踪太子的人有消息了?” 秦默无奈地点一点头。 “如何?” “太子他的确是去了瑶光房间。” 公仪音的眉目一沉,心底刚刚压下去的担忧又浮了上来。 “太子身边跟着许多人,我派去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只远远地看到太子进了瑶光在明月夜的房间,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出来。其间房中有琴音传出。”秦默言简意赅道。 公仪音蹙了眉头。 呆了两个时辰太子和瑶光究竟是什么关系?一开始,他觉得太子是被瑶光的美色所惑,所以频繁出入明月夜。可后来转念一想,若是瑶光背后还有幕后之人,那太子会不会通过瑶光在与那幕后之人商议着什么?! 只是太子如今已是太子,父皇也颇为看好他,他实在没有理由再横生出什么枝节来才是。 “另外”秦默接着又道,“先前我们派人查的洙妙,或者说瑶光,她的身世终于有了进展。” “当真?”公仪音一喜,急急地看向秦默,“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出生的那年,南齐和北魏爆发过一次大规模的战争,想必你也知道。” 公仪音点点头,这场战争,她当然知道,那是她为何被称作南齐福星的原因。 炎帝继位之后,一直对十九年前南齐趁虚而入侵占凉州的那场战役耿耿于怀,所以三年后终于发动了对南齐的进攻。 北魏士兵骁勇善战,南齐屡战屡败,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眼见凉州不保,安帝万般无奈之下启用了当时早已解甲归田的连城大将军。大将军虽已过花甲,却是宝刀未老。他赶赴前线之后,力挽狂澜,终于赢来了第一场战争的胜利。 战争的捷报传到朝中时,母妃刚巧平安产下自己,父皇大喜,不仅给自己赐名为音,从此便视自己为南齐福星,对自己疼爱有嘉。 “当时北魏领兵的是北魏大将军裴光,他与我军交战的过程当中,不幸被连城将军斩于马下,马革裹尸。而瑶光,很有可能是北魏大将军裴光的独女裴雪沁。” 第299章 向安帝坦白 “什么?”听完秦默的话,公仪音大吃一惊。 她有想过瑶光是北魏人,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是北魏大将军的独女! 别说是公仪音,便是秦默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吃惊了一瞬。他抬手抚了抚公仪音的后背,等她的情绪平复了些许后,接着往下说,“裴光死时,裴雪沁不过四岁。因裴光的夫人去世的早,裴光又未续弦,族中只有些疏远的旁支,所以裴光一死,裴雪沁在这个世上基本就没什么亲人了。” “裴光十分喜欢他这个独女,自小亲自养大,听说是当男孩子养的,性子倔强又不服输,还从小跟着裴光习武。裴光死后,他的副将怜惜裴雪沁孤苦一人,本想接过府中抚养,不想却被裴雪沁拒绝了,只请求裴光的副将教自己武功。那副将见她坚持,只得应了。” 听到这里,公仪音愈发觉得匪夷所思起来,见秦默顿了顿,忙急急开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裴雪沁十八岁那年,却突然失踪了。” “失踪了?难道是来南齐了?”公仪音一惊,结合洙妙——这个裴雪沁出现在冀州的时间,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留下的书信只说自己去找杀父仇人报仇去了,让裴光的副将不要担心。其他的一概未说。但在我看来,她的确很有可能来南齐了。毕竟,这与洙妙出现在冀州的时间恰好吻合。” “她的杀父仇人是说连城大将军?可是连城大将军早已去世了呀?”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连城大将军早在五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裴雪沁来南齐之前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她信中所说的仇人是谁? 公仪音长睫一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秦默,“裴雪沁她不会是想覆灭南齐吧” 秦默神态微有些凝滞,听到公仪音这般问,迟疑着点了点头道,“或许她当真有这个打算” 公仪音身子一软,有些无措地跌坐在榻上。 是啊,只有这样,关于洙妙,哦不,关于裴雪沁的一切才解释得通了。 譬如,她为何会先来建邺,又为何会突然去了冀州。 譬如,她为何会心甘情愿地做那天心教的朱雀圣使,又如何能全身而退以瑶光的身份出现在明月夜。 裴雪沁定然与天心教的那幕后之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会同意为他办事,意图共同颠覆南齐公仪氏的统治。 现在她怀疑,天心教的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高琼! 高琼恨公仪氏,因为先帝灭了他的族。裴雪沁也恨公仪氏,因为他的父亲死于与南齐的战争中。这两人有着共同的敌人,自然也可以成为盟友。 原本以为洙妙只是高琼的一颗棋子,现在看来,她在整个连环计策中的作用远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 见公仪音突然见沉默下来,面上也一派忧心忡忡的神色,秦默想开口劝慰什么,嘴一张却又不知从何所起。 公仪音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 这些都已是既定事实,所有的安慰都太过苍白无力。现在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出高琼来。 果然公仪音同他想到了一块,很快眉眼一凛,抬眼看向秦默道,“阿默,关于高琼的下落,还没有消息么?” 秦默摇摇头,也有些无奈,“军中人数实在太多,我们手中的线索又少之又少,只能海底捞针般的去查,进展十分缓慢。” 公仪音一听有些失望,低垂了头,怔怔地看着衣裙上绣着的海水纹。 如今,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实在是太被动了。是否能想个法子,将这个偷藏在暗处的高琼引出来呢? 公仪音绞尽脑汁地想着,面上神情一时有些严肃。 “阿音在想什么?”秦默缓缓开口看向他。 “我在想我们现在实在是太被动了,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将高琼引到明处来。”公仪音看向秦默道。 “你是说引蛇出洞?” 公仪音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自己否认了这想法,“不行,我们手中没有任何足以引他出来的东西,引蛇出洞并不实际,我看不如来个守株待兔如何?” “高琼是兔?那谁是株?”秦默剑眉一挑,凝视着她问道。 “如今公仪楚因洵墨之事名声受损,若公仪楚当真是皇后与高琼的女儿,这个高琼一定会想法设法见公仪楚一面的,你觉得我们是否可以从她这里着手?”公仪音沉吟着分析道。 “有道理。”秦默赞同地点点头,“我会在昭华帝姬府附近加派人手,务必找出这段时间同公仪楚接近的官员。” 公仪音点点头,“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说到这里,公仪音又想起情况不明的安帝,心中又是一阵苦闷,思索良久,终是抬了头,坚定道,“阿默,明日我要再进宫一趟。” “你想同安帝和盘托出?”秦默看着公仪音凝重的神色,心中已有了猜想。 公仪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如今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了,就算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也不能再将父皇蒙在鼓励,否则再这么被动下去,父皇的处境堪忧!” “我陪你去。”既然公仪音已下定了决心,秦默也没想着阻止,坚定地开口支持。 “不。”公仪音凝素地摇了摇头,“我一人进宫。希望父皇还能念在曾经对我的偏疼上,能够相信我的话。” 秦默沉吟。 他虽然担心公仪音的安危,但是不得不承认公仪音说得对,有他在,安帝不容易卸下心房。而公仪音一人前去,更容易以父女情分打动安帝。 既如此,他也不便坚持,只道,“那好吧,只是,我会让子箫在暗中保护你的周全。” “好。”公仪音应了下来。如今皇宫已经不再是个安全的地方,有莫子箫在,自己也能安心一些。 此时夜色四合,天色完完全全暗了下来,一轮清月挂在头顶,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 秦默抬头看一眼天,起身站了起来,将手伸到公仪音面前,“夜晚风凉,我们进去吧。” 公仪音“嗯”一声,将手放入了秦默温暖的掌中,手牵着手往屋内走去。 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好长,有一种寂寥的美感。 第二日一早,秦默照例上朝往延尉寺去了。 公仪音在帝姬府用过早饭,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带上阿灵阿素坐上了去往皇宫的车辇。 轻车熟路驶到承天门处。 公仪音下了车,急匆匆往建章殿而去。此时父皇刚下朝,应该不在甘泉殿。 果然,行到建章殿,远远便看到殿外站着不少随侍的仆从。只是不巧的是,安帝虽然在建章殿,却是同人在正殿里头议事。 公仪音不敢打扰,只得现在偏殿候着,又命人悄悄去告诉刘邴一声。 也不知安帝在里头同何人议事,公仪音茶都喝了三盅了,还不见人出来的迹象。正焦躁之际,刘邴从正殿来了偏殿。 “奴才参见殿下。” “刘中人不必多礼。”公仪音摆摆手,也从坐榻上起身道,“刘中人,不知父皇是在同哪位官员议事?” 刘邴朝公仪音鞠了一躬,“奴才过来正是要同殿下说这事的,主上正在同梁将军议事,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特命奴才过来告知殿下一声,请殿下先回重华殿歇息片刻吧。” 公仪音挑了挑秀眉,“梁将军?可是军中出什么事了?” 刘邴口中的梁将军,是南齐大将军梁璟,如今的北军统帅。 刘邴叹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不瞒殿下,这些日子我国和北魏边境处有异动,探子探得北魏似乎在边境有增兵的迹象。” 听了刘邴这话,公仪音不由一惊。 难道北魏知道了南齐如今国内局势不稳,想趁机出兵?如果是这样的话,如今这局势可真的是外忧内患了! “父皇什么打算?!”公仪音急问。 “主上的意思,似乎想派梁将军领兵开赴凉州,以免失了先机。现在正在里头同梁将军讨论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呢。”虽然照理来说这些事是不该说出来的,但公仪音身份特殊,刘邴信她,便也没有隐瞒。 公仪音愈发心惊起来。 看父皇这意思,是准备同北魏开战了?可是内忧未除,如何平外患?!若到时候戍卫皇城的兵力都被调走了,躲在暗处的高琼再趁机作乱,父皇和整个建邺的处境不就危险了。光是想想就觉得胆战心寒。 她咬了咬下唇,看来今日定要将所有事都同父皇和盘托出了。 “殿下,奴才派人送您去重华殿吧。”刘邴见她久不出声,又恭恭敬敬开口道。 公仪音心中焦躁不安,也不肯去重华殿,只说就在这等着便是。又想起一事,看向刘邴开口问道,“刘中人,最近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刘邴眉中一抹忧色,“不瞒殿下,还是那个样子,嗜睡易累,脾气也比以前暴躁不少。”刘邴也不敢过多谈论安帝的不是,只是知道公仪音是关心安帝,这才尽量客观地说给了公仪音听。 公仪音眉头蹙成一个结,心中忧色更甚。她想了想抬头又问,“刘中人,父皇的吃食,一直还是你负责的吧?” 听到公仪音这问话,刘邴心中一惊。他是久居深宫之人,哪里不知道后宫那些腌臜下作的害人手段?重华帝姬这话,似乎是在怀疑有人在主上的吃食中动了手脚。而他是直接负责人,若真是这样,哪里逃得了干系? 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回话道,“回殿下的话,主上的吃食一直都是由奴才负责,奴才不敢有丝毫懈怠,任何送给主上的吃食,奴才必定先用银针试过再亲自试过之后才敢呈给主上食用。” 公仪音叹一口气,“刘中人别多想,你对父皇的衷心我都看在眼底,我不过是在考虑所有可能性罢了。你先起来说话。” 刘邴应一声,站起来垂首恭立在一旁。 公仪音陷入了沉思,有了前一世的经验,刘邴对父皇的衷心她自不会怀疑。如果真的有人在吃食中对父皇动了手,刘邴同父皇吃了同样的东西,不会没有任何异样发生。难道说是自己想多了?父皇最近的易躁易怒嗜睡等症状,其实是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的? 看来,待会要好好替父皇把把脉了。 她一抬头,见刘邴还诚惶诚恐地在一旁候着,摆摆手开口道,“父皇那边离不得刘中人,刘中人先过去吧,若父皇谈完了再派人过来叫我便是。” 刘邴无法,应了下来,命人好生伺候着公仪音,自己又回了正殿。 又等了两盏茶的时间,终于听到正殿梁璟行礼告辞的声音,公仪音起身走到窗边一瞧,果然很快便见到他从正殿走了出来,神色肃穆,看上去忧心忡忡的模样。 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瞧,原来是刘邴过来请她了。 公仪音微微一颔首,随着刘邴往正殿走去。 到了正殿,安帝正在看着手边的折子,眉头紧皱,神情不郁。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一眼公仪音,“阿音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公仪音行了礼,恭恭敬敬道,“父皇现在可是不得空?” 安帝看着她道,“重华有什么要紧事吗?”言下之意便是,他现在有些忙,若没有什么要紧事,便改日再来吧。 不想公仪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是。” 安帝一愣,这个时候,重华能有什么要紧事同自己说? 只是突然想到重华是自己和南齐福星的这个事实,躁动的心思平复了几分,叹口气道,“过来坐吧重华。” 公仪音应一声,走到安帝旁边坐了下来。 “什么事?说罢。”安帝将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推到一旁,有些头痛地揉着眉心道。 公仪音扫一眼殿中随侍的仆从,郑重其事道,“请父皇屏退众人。”皇后和高琼的势力不定在父皇身边渗透了多少,还是谨慎为好。 安帝眉目一挑,露出惊奇之色。他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瞬,终于还是看向刘邴开了口,“刘邴,叫人都退下去吧,你亲自带人在门口守着,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刘邴应一声是,带人退了下去。 很快,殿中便只剩下公仪音和安帝两人,气氛有些凝重。 “父皇近日身体可好?”经过上次安帝的突然发怒,公仪音有些吃不准他的脾性,只得试探着开了口。 安帝挑了挑眉,显然不明白公仪音为何说起这个,只是看到公仪音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之情时,坚硬的心软了下来,叹一口气道,“朕怕是真的老了,最近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公仪音心中紧了紧,面上却不便流露出来,只看向安帝微笑着道,“父皇可否让重华替您把把脉?” 安帝惊奇道,“前段日子听说你经常往太医院跑,怎么?你还当真学出些东西来了?”看向公仪音的眸光中熠熠生辉。 公仪音展颜一笑,“重华如今在医术上也算得上略通一二,父皇若是信得过,便让重华替您把把脉如何?” 安帝幽深的眸光在公仪音面上打量了片刻。 公仪音不避不闪地看着安帝。 明明前几天才见过他,可再见这张熟悉的容颜时,公仪音还是觉得安帝似乎又憔悴了许多,三十多岁的年纪,竟生生长出了鱼尾纹,不由心中愈加心酸。 人人都说当皇帝好,可谁有知道这背后的不易? 正悲伤心疼之际,安帝缓缓开了口,“既然这样,重华就替父皇瞧瞧,也让父皇看看重华的医术到底如何。” 公仪音浅笑着应一声,将手搭在了安帝伸出来的手腕之上。 第300章 盛极而衰 安帝的手腕似乎比前段时间消瘦了些,苍白的皮肤上蓝绿色的青筋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公仪音愈发鼻酸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了波动的情绪,手扣在安帝的脉搏上,沉下心来仔细听着他脉搏的跳动。 这一听,不由皱起了眉头。父皇这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重按则显空虚,分明是气血两虚,气血不足的迹象。 不过好在并未发现有什么中毒的迹象。 公仪音这才缓缓舒了口气。看来皇后还没有这般大胆,敢将毒手伸到父皇身上来。 见公仪音神情有些凝重,安帝开口道,“怎么了重华?可是父皇这脉象有何不妥?” 既然证实了安帝并未中毒,公仪音一颗心也放回了原处,不想安帝太过担心,遂扬唇一笑宽慰道,“父皇不必担心,父皇只是最近身子骨有些虚弱,却并没有大碍,想来是睡眠不足肝火旺盛导致的,父皇这些日子有空得好好静养静养才是。”顿了顿,略微迟疑道,“那那些后宫之事父皇不如先略微放一放吧。” 她话说得隐晦,但安帝还是听出了公仪音这是在隐晦地规劝他不要耽于女色,原本火气又涌了上来,只是目光触及到公仪音忧心忡忡的眉眼,终究又熄了下去,长长叹一口气道,“重华担心父皇,父皇知道。父皇这些日子会多多休息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见安帝应承了下来,公仪这才舒展了眉头,露齿一笑道,“父皇可不要骗我,回头我得好好嘱咐嘱咐刘中人才是。若是父皇只是嘴上答应得好,重华可不依。” 又见公仪音重新露出这般澄澈明净的笑容,安帝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上次他莫名其妙地失控朝公仪音发了火,事后心里也是后悔不已,只是又拉不下面子同公仪音赔礼道歉。现在见她仍是这幅心无芥蒂的模样,心中对她的疼爱更甚。 再想起屡屡让他头疼的公仪楚,公仪音的懂事之处便显现出来了,一时更加怜惜不已,伸出手搂住公仪音,慈爱道,“重华方才说有要事要对父皇说,可就是指父皇的身体状况?” “父皇的身体状况当然也是要紧事,不过重华还有另外一事。” “哦?”安帝扬了扬眉头,“什么事?” 公仪音咬了咬下唇,上次提到皇后有可能是杀害王韵的幕后黑手时安帝便勃然大怒,看来这次得换个切入点才行。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沉沉开口道,“父皇可还记得高琼?” 一听这个名字,安帝的脸色骤然一变,紧紧盯着公仪音道,“重华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公仪音叹口气,“父皇,重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虽然不是男儿身,不能同父皇分担些朝政上的重担,但有些事情,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她的眉眼间,悄然滋生出超脱年龄的沉稳和精干来,看得安帝眼中一酸。 是啊,重华大了,他也老了。 安帝深吸一口气,看向公仪音道,“为何突然提起高琼?” “父皇应该知道高琼并没有死,并且很有可能是天心教的幕后首领。”秦默曾说过会找机会向父皇提醒高琼的存在,那么父皇一定也知道他同天心教的关系了,只是不一定知晓他和皇后的关系而已。 安帝沉沉地点了点头,一双眸子紧紧凝着,一动不动地落在公仪音面上。 “我和阿默经过这段日子的调查,推测出高琼很有可能就潜伏在朝中,而且很有可能跟军队扯上关系。也许,是自己本身就是军队之人,也许,是他安插了心腹在军队的要职上。”时间紧迫,公仪音也顾不得安帝听到这消息会有多震撼,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 高琼极有可能潜藏在朝臣中的事安帝已经从秦默那里听说了,但是当时证据不足,秦默并未提到高琼很有可能同军队有关,现在一听,安帝不由胆战心惊。 粗粗一想,心中也明白过来,压低了声音惊骇道,“他想做什么?造反吗?!” 看着安帝眼角的爬上来的鱼尾纹,公仪音心中有些不忍,但事到如今,安帝必须采取强有力的手段,才能应对躲在暗处的高琼随时有可能发起的出其不意的进攻。 公仪音迟疑着点了点头,“我觉得极有可能。” 安帝握成拳头的手骤然一松,有些不敢相信地跌坐在软榻上,“你是说这个高琼蛰伏多年,就是为了推翻朕的统治?” “皇祖父已去世,高琼对皇祖父灭族的恨,自然就全数转嫁到父皇身上来了。” 安帝自嘲地笑笑,“可叹我竟然蒙在鼓里这么久!还是要我的女儿来告诉我这个事实。”一时间,安帝对自己的执政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公仪音知道父皇其实并不擅长治国,但她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见安帝面有颓丧之色,忙安慰道,“父皇也不必自责。高琼此人心性狡诈,又因心中有恨,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自然难以找到。我也是在和阿默一起破案的过程中隐隐发现了些蛛丝马迹,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才发现了他的狼子野心。” “破案,什么案子?”安帝收起心中挫败的情绪,看向公仪音沉沉问道。 公仪音思索片刻。 廖青风的案子相隔已久,且那张名单始终下落不明,不适合现在提出。 天心教的案子父皇已经知晓,也没必要再多赘述。 看来,这是个利用王韵的案子引出皇后来的好机会了 她抬了目光看向安帝,眼中是坚毅的神色,“哪怕知道我说出这话来父皇可能会生气,但为了父皇的安危,为了南齐的江山,今天这话,我是一定要说的。” 见公仪音这般郑重其事,安帝心中愈发打起鼓来,忙道,“你说,不管是什么,朕一定不会生气的。” “之前天心教的案子让我们将天心教的幕后之人和高琼联系在了一起,而前不久王韵的案子,让我们觉得皇后极有可能与高琼有着密切的联系。” “你说什么?!”安帝大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公仪音。 “我说皇后很有可能也有不轨之心。” 安帝瞳孔蓦然放大,呼吸也变得气促起来。 公仪音生怕他会因此气昏过去,忙伸手替安帝顺着气,一边取过茶盏递到安帝唇边。 安帝就着公仪音的手喝了一口茶水,暖暖的热水下肚,才觉心中乱跳的心平静了些许。 “重华,把你知道的全部一字不落地说给朕听。”安帝深吸一口气,神情冷凝道。 “是,父皇!”公仪音的面色也变得沉肃起来,缓缓说起了当日之事,“高氏灭族之后,嫡子高琼和嫡女高楹侥幸逃脱。高楹在薛公一案中自杀身亡,高琼却是下落不明。后来冀州天心教一案,我们猜测出那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高琼,并且,很有可能就藏在朝中。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便没有同父皇说。” 安帝“嗯”了一声,示意公仪音继续往下说。 “后来王韵出事,流珠认罪,我心中便有些奇怪。流珠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就算她同羽林卫私会时被王韵撞见了,也没有必要将其杀人灭口。更何况,若真是如此,她为什么不让她的情郎杀了王韵,反而要去找一个不相关的阿正?她就不怕阿正非但不同意,还将此事给捅了出去吗?再加上她临终前对皇后说的那番话,我推测她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皇后而认罪自杀。” 安帝的的手握成拳,微有些颤抖,心中有什么猜想呼之欲出。他勉力压下如雷的心跳,颤抖着声音问道,“可是皇后为什么要杀王韵?” “王韵死时身上的玉佩上被摔出了一条裂缝,据我推测,她应该是不小心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本来已成功逃脱,但因为玉佩掉落在了原地,被人发觉,这才引来杀身之祸。”公仪音顿了顿,喝一口茶水接着道。 “当时我就在想,皇后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竟然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杀了王韵?后来我知道了当年的一件事。” “什么事?”安帝神情紧张。 公仪音叹一口气,“父皇可知道,当年皇后和高琼乃青梅竹马,而且互相心悦。” “你说什么?!”安帝捧着茶盏的手一松,茶盏“啪”的意思掉落在地,很快碎成了无数块尖锐的瓷片。 公仪音无奈地点点头,“此事是我从舅父那里得知的,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查当年之事。” 安帝眼睛圆睁,瞳孔紧缩。 当年顾陆容朱高几大士族关系盘根错节,顾景淳他们那一辈人自然也关系不错,他若说皇后和高琼是这样的关系,那么十有便不会错了。 “然然后呢” “高氏一族被皇祖父下令灭族,皇后被迫入宫,一对有情人就此分开,心中定然十分怨念。如果高琼意图颠覆我公仪氏统治,宫中必然要有眼线才好办事。而皇后,难道不就是最好的眼线么?这么一想,很多事情突然就想得通了。譬如我有一日在宫中偶然看到皇后在鬼鬼祟祟地同一个羽林卫说话,再譬如母后当年为何要对母妃下毒手” “什么?!”安帝又是一惊,双手抓住公仪音的胳膊,不可置信地晃着她道,“你说阿宜之死,跟皇后有关?” 公仪音眼中一阵酸涩,然而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郑重点点头道,“是!母亲去世之前,给我留下了一本手札,手札中记录了她去世前一年间的生活点滴,其中也描写了她的病况。我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本萼族的医书,发现母亲去世前的症状竟同萼族一种名叫醉清风的毒药中毒后的迹象十分相似。后来,我又发现皇后身边的流珠竟然是萼族人!” 她顿了顿,想起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母妃,眼中的泪水终究是止不住地掉落了下来,“我知道父皇当初因为母妃的病,四处求医问药,终于找到了能解百毒的寒箭草给母妃服下。母妃服下后的确好了半年,可很快又旧病复发。这并非是寒箭草的药效出了问题,而是皇后又丧心病狂地给母妃下了醉清风!” 她不顾安帝越睁越大的眼睛,继续沉凉而不带一丝感情地往下说,“后来,母妃突然去世,我想极有可能是母妃不小心知道了皇后的什么秘密,所以被她杀人灭口!这跟如今的王韵,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情形!” 安帝怔怔地愣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公仪音最终吐出一个一个凉薄的字,心也一寸寸凉成了冰雪。 他不敢相信 他对皇后虽然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但到底是少年夫妻,陆氏当年又在他上位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所以他对皇后一直是敬重有加,也给了她在后宫应有的地位,为何她要这般对自己?!为何为何要对阿宜下毒手? 他心中实在难以接受,便喃喃问出了声。 公仪音冷笑一声,“她既然要在宫中做内线,这个皇后之位是必须要保住的。父皇当时那么宠爱母妃,皇后难道就不会有危机感么?万一父皇一个不高兴将她给废了,那么她和高琼所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岂不是就付之一炬了?” “不不可能” 见到了这个时候安帝还在下意识维护皇后,公仪音的心也渐渐凉了起来。 她冰冷地看一眼一脸颓丧的安帝,眉目凉薄,声音冷厉,“不瞒父皇,皇后做的这些事,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很多都是一件件事串起来之后得出的推测罢了,所以父皇若不信,重华也没有别的办法。但重华只想说一句话,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 公仪音见安帝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知道自己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公仪楚到底是谁的孩子一事她只是推测,并没有多少把握,所以不敢妄言,只将自己能肯定的事全部向安帝和盘托出。至于信不信,只能看父皇自己了! 她站起来,强忍住内心的酸涩,朝安帝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如今高琼潜藏在暗处,朝中不稳,外又有北魏虎视眈眈,父皇若再不狠下心清理掉后方的毒瘤,后果将很难设想!”她又朝安帝行了个大礼,“父皇,重华该说的都说完了,至于后面的路该如何走,最终还是需要父皇定夺。只是,父皇虽不大信,但重华既身为南齐的帝姬,就不会袖手旁观,我一定会找到确凿的证据让父皇心服口服!” 说罢,毅然决然行礼离去。 踏出殿门的瞬间,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转头看一眼安帝,只见他颓然跌坐在榻上,面上是灰败的神色,嘴里头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恍惚看到阳光下,他的鬓角已经生了一丝白发。 公仪音心内一酸,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对着迎上来的刘邴道,“刘中人,父皇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说着,大袖一挥,匆匆带着阿灵阿素离去。 温柔的阳光笼罩在公仪音的周身,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四周的九重宫阙琼楼玉宇在眼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一时恍若天上宫阙。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远处被金色阳光笼罩的翘角飞檐,不知为何,竟看出了一丝盛极而衰的意味,心中有哀凉之感,如同疯长的藤蔓,缠绕滋生,让人无法呼吸。 第301章 暗流涌动 这日,秦默依旧到了夕阳快落山时才回。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公仪音正准备穿屐下榻相迎,却已听得珠帘叮咚,秦默已经掀帘走了进赖。 目光落在秦默沉郁的神情上,公仪音一怔,开口道,“阿默,发生什么事了?” 秦默一拳垂在软榻旁的高几上,恨恨开口道,“青龙死了!” 公仪音呆住,半晌才愣愣回了神。 青龙,或者说冀州监军江一哲,死在牢里了?! 她不可置信地抬了双眸看向秦默,“不是说派人好生看着的么?怎么会突然就死了?!”而且,他如果早就抱了自杀的决心,为何偏偏要等到现在? 秦默语声忿忿,“江一哲是查出高琼身份的关键人物,为了防止他出现意外,我们一直将其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由主上亲自派人看管。我们的人则一直在做他的思想工作,想让他开代。好不容易前两天终于有了进展,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本想以此为突破口让江一哲开口,谁曾想今天他却被人发现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他少有这般怒气外露的时候,眸底映着无边的暗色,目光带着凌厉之色,定定地盯在窗外,眸色中黑中带着隐秘的蓝。 公仪音片刻的震惊过后,总算恢复过来。 她起身走到秦默身前,低低开口道,“这么说来,又是高琼暗地里搞的鬼?” “除了他还有谁?”秦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显然心里被藏在暗处的高琼搅得烦闷不已。 公仪音咬了咬唇。 这个高琼,每次都能赶在他们之前下手,难道他其实就藏在他们的身边?这么一想,心里头忍不住“咯噔”一下,忙开口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秦默。 秦默沉默片刻,终于若有所思地“嗯”一声,“你说的对,或许我们排查的范围没必要撒那么广。” 青龙好端端的死在牢里,最关键的线索断了,安帝自然怒不可遏,又因着公仪音那日同他说的那番话,心中更加焦躁,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说什么?!”听完眼前青璎和青珞偷偷派过来给她报信的小内侍说的话,公仪音一惊,从坐榻上站了起来,盯着那小内侍郑重其事地反问了一遍。 小内侍肩膀一缩,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回殿下的话,奴才是青璎阿姊派来的,青璎阿姊让奴才告诉殿下,皇后因为涉嫌加害舒美人腹中的龙种,被主上禁足了。” 舒美人,似乎是上次那个在宫中养波斯猫的美人?她什么时候怀上的身孕?皇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害她肚中的胎儿? “还有何话?”公仪音冷冽的目光直直看向那小内侍。 小内侍被她身上清冷的气质吓到,愣了愣才结结巴巴道,“没没有了” “知道了,你先回宫了,小心点。”公仪音挥挥手吩咐道。 “是,奴才告退。”小内侍行了礼,忙不迭退下了。 公仪音呆呆地在厅里的坐榻上坐了下来,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那小内侍说的话,“皇后涉嫌加害舒美人腹中的龙种,被主上禁足了。”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舒美人得宠不过一时,就算真怀上了父皇的孩子,对皇后也构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她为何要这么沉不住气? 更何况,她爱的人,并不是父皇。 除非 公仪音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性,难道是父皇将她那日的话听了进去,这是借机对皇后动手了?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 没有确凿的证据,父皇不能当真将皇后怎么办,只能借这种后宫争宠之事先将皇后软禁起来,以制止她同高琼的进一步接触。等到查清楚了高琼是谁,再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公仪音面露欣慰之色,长长舒一口气。 还好父皇没有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他还是那个信任自己偏疼自己的父皇。现在只希望秦默那边能尽快传来好消息才是。 日子便在这样的忐忑不安和焦急的等待中又过了几日。 明日便是秦芷大婚的日子了。 关于秦芷的大婚礼物,公仪音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送她几味自己调配的香料。因为珠宝配饰啊什么的定然很多人送,并不稀奇,再者秦芷又是士族女子,也不缺这些,还是以心意为上。 公仪音又犹豫了许久,想想秦芷那样温婉的性子,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吓到她,就配几味普通的凝神静气的香料好了。 用过午饭,公仪音让阿灵将她昨日晾在外面的香料收进来,想要细细包装一番明日好送给秦芷。正在忙碌之际,听得阿素进来来报说叶衣衣在府外求见。 她一奇,忙道,“快请进来。” 正好此时她也已经完成了香料包装的工作,吩咐阿灵将其收好,将几案上收拾干净,又净了净手,这才安安心心地等着叶衣衣的到来。 听得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公仪音迎了上去。 “表姊!”她看向跟在阿素身后款款而来的叶衣衣笑意盈盈道。 叶衣衣笑着同她打了招呼,两人一同进了内室。 “表姊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公仪音看向她好奇道。 叶衣衣四下看了看,见没有闲杂人等,方淡淡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见她目色微凝,公仪音不由也敛了面上的笑意,偏了头问道,“何事?” “是关于阿姊的。” “静和表姊?她怎么了?”听到容蓁蓁的名字,公仪音愈发不解。容蓁蓁有什么事,是需要叶衣衣特意跑来告诉自己的? “上次母亲的生辰宴,我不是跟你说母亲正在暗中替阿姊物色郡马人选么?” 公仪音点点头,一挑眉梢,“怎么了?难不成皇姑母心中已经有看中的人选了?” 叶衣衣低低“嗯”一声,抬头看她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是秦五郎。” 秦肃? 公仪音讶异地瞠大了眼睛。 “皇姑母怎么会看上他?”她不解地看向叶衣衣问道。 叶衣衣摇摇头,“具体原因我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是昨日我去找母亲时,恰好碰到阿姊在她那里,便听到了母亲问阿姊对秦五郎的印象如何。听母亲的口气,好像是上次她生辰时秦五郎凛然的气度让她印象很深,所以问问看阿姊的意思。” “那静和表姊怎么说的?” “阿姊一开始听说是秦家的郎君,便应了下来。只很快就意识到秦五郎早就同秦家脱离了关系,便有些不愿意了。”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感情容蓁蓁这是挑身份嫁呢,既然如此,倒不如把公仪楚看中的谢廷笍赐给她便是。 叶衣衣抬头看着公仪音,“我我今日之所以来告诉这事,是因为” 她说到这里,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公仪音好奇地挑了挑眉头,“是因为什么?” “重华,阿染女郎是不是喜欢秦五郎?” 公仪音目露讶然之色,“表姊怎么?” 叶衣衣淡淡一笑,“同为女子,我能看得出来,她看向秦五郎的目光不一般。我就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想着过来想知会你一声。阿染女郎喜欢秦五郎,那秦五郎呢?我不想因为母亲和阿姊的缘故,让这世上又多一对怨偶。” 说这话的时候,她单薄的眉眼间有淡淡忧愁闪过,黛眉微蹙,眼中轻烟笼罩。 公仪音知道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当年若不是长帝姬执意让叶述入府,也许叶述如今正同他的青梅竹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是那样就不会有叶衣衣了。 世事就是这般无常。 叶衣衣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目光澄澈看着公仪音,似在等着她的回答。 公仪音点点头,“表姊说得没错,阿染她的确心悦秦五郎。只是我并不知道秦五郎心中是如何想的。你也知道的,五郎那样的性子,比阿默还冷,我同他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叶衣衣淡淡一笑,“阿染女郎是个敢爱敢恨的,所以我才想着来同你说一声。” “多谢表姊了,我也替阿染谢谢你。”公仪音拉着叶衣衣的手诚恳道。 叶衣衣唇边笑意一勾,“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她顿了一顿,喝一口茶道,“母亲最近心情不大好,我也不能出来太久,既然话带到了,我便先回府了。”说着,便要顺势起身。 “表姊等等!”公仪音拉住她的手腕。 “重华还有什么事吗?”叶衣衣不解地看向她。 公仪音露齿一笑,拉着叶衣衣复又坐下,捧着手中杯盏笑意莹然地看向叶衣衣道,“表姊,那个上次我问了谢七郎” 听到谢廷筠的名字,叶衣衣长长的睫羽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只面上仍旧一片清冷。 公仪音见叶衣衣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有些泄气地放下杯盏凝视着她道,“表姊难道不好奇谢七郎怎么说的吗?” 叶衣衣微微垂了眼帘,淡淡的声音飘来,“怎么说的?” “我看啊谢七郎八成也对你有意思。” 叶衣衣的心里那根弦,似被什么轻轻撩动了一下,微微的酥痒自心里传来,慢慢地传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表姊”公仪音将头凑过去,“你说我请父皇替你和谢七郎赐婚可好?” “重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真的不用了。而且我不想你惹得主上不满。”叶衣衣抬眼看向她,语声清泠。 “为什么?”公仪音一脸不解,叶衣衣分明对谢七郎有意,为何拒绝得这么干脆? “我听说皇后前几日被禁足了,昭华又出了那种事,而且听说最近边关不稳。”叶衣衣没有直接回答拒绝的原因,而是说了两件看似不相干的事出来。 公仪音却一下子明白过来。 如今是多事之秋,父皇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自然腾不出精力再来替叶衣衣和谢廷筠赐婚。她是怕自己此时提出让父皇赐婚的要求,会让父皇觉得自己不懂事吧。 知道叶衣衣说的有理,公仪音叹一口气。又想起另一层干系在里头。如今父皇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若自己正好撞上这个时候,被父皇一口回绝,日后再想让父皇给叶衣衣和谢廷筠赐婚可就难了,倒不如暂且按捺下急切的心情,等这些糟心事都过了,再找合适的机会提也不迟。 这么一想,公仪音也不再坚持,幽幽叹口气趴在桌上道,“哎既然表姊这么说,我就先不同父皇提了,等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再找机会。” 叶衣衣淡淡一笑,“感情之事,还是随缘吧。重华也不用替我操心了。” “是是是。”看着叶衣衣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公仪音也颇为无奈。表姊这凉淡的性子平日里倒好,只是这种时候,未免太不着急了些。 罢了罢了,感情终究是两人的事,看来得让谢七郎自己加把劲了。 叶衣衣同她又聊了几句,因不敢在外久待,便告辞离去。公仪音亲自送她出了府,这才回房。 第二日,秦芷同王懿大婚。 秦默和公仪音是作为娘家人被邀请的,自然是往秦府而去,因此天还未亮便动身了。 行了一盏茶的时间,秦府到了。 今日整条乌衣巷都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来来往往道喜的宾客车辇络绎不绝。 公仪音和秦默下了车。 门口候着的仆从一见,忙不迭迎了上来,“九郎,殿下,里面请。” 府里头比府外还要热闹,处处都挂着大红灯笼,透着一片喜气洋洋,来来往往的仆从女婢面上也带着欢快的笑意,让人看着都觉得轻松起来。 “真好!”公仪音有感而发。 秦默淡淡拿眼觑向她。 公仪音一笑,露出整齐如瓠犀一般的齿,清澈的眸光落在长廊下随风微微打着转儿的灯笼上面,声音清脆得好像出谷的黄莺一般,带着朝气蓬勃的气息。 “阿默,你想啊,这世上的感情,多的是无奈和错过,可总有这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一路甜甜蜜蜜,举案齐眉,岁月静好。” 她说着,回头朝秦默又是一笑,眼中流光逼人。 “嗯。”秦默宠溺地看着她,拉着她的手也紧了紧,又趁着众人不注意,俯首在她耳旁低低道,“你我虽非青梅竹马,日后却定可做到举案齐眉岁月静好。” 公仪音撩眼看他一眼,心中幸福得冒起了泡泡。 此时前面出现一个台阶,前头带路的仆从好意转头提醒,正好见到秦默和公仪音含情脉脉相视一笑的神情,两人俱是容颜气质出众,阳光暖暖地打在他们身上,直把那仆从看呆了去,半晌才回过神。 到了垂花门处,那仆从停下脚步,看向公仪音和秦默道,“殿下是同九郎一起去前院宴饮处呢,还是想先去看看我们女郎?” 公仪音想了想,“我先去看看阿芷吧?”说着,歪头看秦默一眼,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秦默点点头,吩咐那仆从唤来的女婢好生伺候好公仪音,目送着她穿过垂花门往秦芷住的院子去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迈开步伐跟着仆从往前院而去。 公仪音在女婢的带领下又走了一小会,便看到前头出现了一个院落。远远望去,院子里一片红彤彤喜气洋洋的场景,有热闹喧嚣的声音传来。 她勾了勾唇角,快步走了上去。 推开院门,便见秦芷的房门口围着不少女子,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女婢看向公仪音道,“殿下可要见阿芷女郎?” 公仪音点点头,“若是方便的话,帮我通报一声吧。” 女婢应了,请公仪音在门外候着,分开众人走进了房中。很快,她又走了出来,行到公仪音面前行了一礼道,“殿下,阿芷女郎有请。” 第302章 我曾心悦于你 公仪音笑笑应了,在女婢的引导下进了秦芷的房间。 秦芷的房间布置得十分雅致,房中摆设既不失世家大族的底蕴,又带了几分年轻女郎特有的活泼和清雅,望上去赏心悦目。 公仪音进去的时候,秦芷正坐在梳妆小几前由女婢们在伺候着梳妆,听到脚步声她转头看来。 “九嫂!”看见公仪音,秦芷眸光一亮,扬唇朝她欢快地一笑。 公仪音的目光落在秦芷的面上,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她看上去已经上好妆了,只剩发髻未挽。一双明眸蕴着秋水的神韵,眼角微微弯成月牙状,看上去十分温柔可亲。莹润的面庞上泛着淡淡的绯红,不知是涂抹的胭脂,还是因今日大婚心中略有羞涩所致。整个人沐浴在窗外照进来的晨光中,有种通透的微光。 难怪人家都说新娘子是最漂亮的,公仪音心中微叹,笑着迎了上去。 秦芷见时辰尚早,便也不急着挽发,让女婢先去外间候着,让她先和公仪音略说会话。 女婢应一声,退了出去。 秦芷起身拉住公仪音的手,在一旁的长几前对坐了下来,含笑看着公仪音道,“昨日父亲说派人给九兄和你下了帖子,我还在想你们会不会有空来呢。” 公仪音抿嘴笑笑,“阿芷的婚礼,我们当然得来了,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像样的新婚礼物。” 她从怀中掏出自己调配的香料递到秦芷面前,“这是我亲自调配的香料,白日里点着能安神静气,晚上也有安眠的功效。”说着,眨了眨眼道,“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哦。” 秦芷噗嗤一笑,双手接过新奇地看了看,抬眸看向公仪音道,“没想到九嫂还会自己配香料呢。” 公仪音点点头,“小小兴趣爱好罢了。” 秦芷由衷道,“真好。难怪九兄会那么喜欢你。” 公仪音忍俊不禁,撩眼看向秦芷,开玩笑道,“这是为何?难不成你九兄喜欢香料?” 秦芷摇摇头,语带慨叹,“倒不是这个缘故。我只是觉得九嫂同我想象中的帝姬样子,很不一样。” 她看一眼公仪音,眼角弯成美好的月牙形,由衷道,“九嫂身上,似乎永远有着生机勃勃的活力,让人忍不住就想靠近。好像每见一次,你的身上就总有些同上一次不一样的地方在闪闪发光。” 公仪音抿唇笑笑,“阿芷,你把我说得这么好,我都不好意思了。”她伸手将鬓旁垂下来的碎发绕至耳边,看向秦芷道,“别光说我了,说说你吧。” 秦芷勾了勾唇,“九嫂想说什么?” “听说你和王四郎是亲梅竹马?”公仪音朝她眨了眨眼。 秦芷不好意思地笑笑,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真好。”这下轮到公仪音慨叹了,说出了与方才秦芷一模一样的话。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很快相视一笑,伏在几案上笑得嘻嘻哈哈。笑够了,公仪音才直起身子道,“看看我们,怎么在这里互相羡慕起来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公仪音见时辰差不多了,怕自己耽误了秦芷的正事,也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秦芷将她送到门口,公仪音转身道,“别送了,快去准备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秦芷点头应下。 公仪音看她一眼,真诚道,“阿芷,祝你幸福。” “谢谢九嫂,我会的。”秦芷重重点头应了,目送着公仪音在女婢的带领下离去,这才重新返回了房中。 见过秦芷,公仪音随着女婢往招待宾客的前院走去。 不想刚走到一半,忽然瞧见前头有一队人朝这边走来,放眼一瞧,竟是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年轻郎君。 公仪音没有细看,随口问自己旁边那引路的女婢道,“这些是什么人?” 女婢看一眼那群年轻郎君,很快低垂了头恭恭敬敬道,“回殿下的话,那些都是王家郎君,是来给王四郎打头阵的。” 公仪音“哦”一声,原来是王家的迎亲队伍呀,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看来王家果然十分重视这门亲事呢。 她见人群渐渐朝这边走来,便停下了脚步低头避至一旁,想等他们走了之后再往前院去。 耳边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公仪音也没有多加注意,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时,她低垂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绣着回旋纹的墨色重头履。 公仪音一怔,缓缓抬头朝来人看去。 她的面前站了一个年轻的郎君,公仪音的目光缓缓上移,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不由大吃一惊,因为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王家八郎王泓。 想来他方才正是在那迎亲队伍之中,只是公仪音方才只惊鸿一瞥,是以并未注意到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觉得王泓周身的气质比上次一见时沧桑了许多,眼底也有了掩不住的颓色。 她不知王泓突然走到她面前是想干什么,刚要开口,王泓却是抢在她前面朝她行了个礼。 “见过殿下。” “王八郎。”公仪音微微一颔首。 王泓紧紧盯着公仪音精致如玉的面庞,声音中带着些许波动,“许久未见,殿下别来无恙?” 他的神色带了几分古怪,公仪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是微微点一点头,“一切安好,多谢王八郎挂念。” 王泓盯着公仪音的眼眸,眼睛一眨不眨,嘴唇蠕动了几分,似想说些什么。 公仪音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王泓欲言又止了一番,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公仪音渐渐失去了耐性,神情微冷,看王泓一眼,清冷开口道,“王八郎有事找我么?”她看一眼快要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王家迎亲队伍,“好意”提醒道,“王八郎再在这里待着,怕是就赶不上迎亲队伍了。” 王泓已经紧紧盯着公仪音,不知为何,脸色渐渐涨得通红。 他嘴唇一张一合,终于小声地吐出了一句话。 王泓的声音实在太小,公仪音又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话,一时没听清,不由瞠了双目看向他,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王泓深吸一口气,似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看着公仪音凉淡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说,我过得不好。” 公仪音先是一怔,继而失笑。 王泓他,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一些了?他过得好不好,同自己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关心不成? 想到这里,她耸一耸肩,微微抿了唇角道,“那王八郎还是回家好好调养调养吧,同我说又有什么帮助呢?” 她不想再同王泓多耗时间,说完这话,提步欲走。 不想王泓却忽然伸出一只胳膊拦在了她的面前。 公仪音警惕地退后一步,不让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身体,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要做什么?” 王泓看向公仪音的眼眸中显出一丝淡淡的落寞,“殿下,这般讨厌我么” 公仪音怒极反笑,“王八郎到底是何意?莫名其妙地在路上截住我,又莫名其妙地说这些话。王八郎今日来秦府,难道不是替王四郎迎亲来了?怎么反倒找上了我?”她心中不郁,一连串问题跟着抛了出来,声音也跟连珠炮似的,颇让王泓有些招架不住。 王泓面上的神情愈加苦涩起来,盯着公仪音看了一瞬,终究神情落寞地开了口,“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殿下不要误会。” “误会?”公仪音冷笑一声,“王八郎突然之间在路上拦住我,又不说想让干什么,如何能不让人误会?”她顿了顿,清冷的目光在王泓面上一扫,“王八郎如果没事,就请让开,我的驸马还在前院等着我呢。” 看着王泓看向自己的眼神,公仪音心中隐隐明了了几分王泓今日突然找上自己的目的,可是她并不想同王泓有过多纠缠。过去的事早已随风散去,更何况她又从未对王泓上过心,自然没兴趣在他的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听到公仪音刻意咬重的“我的驸马”四个字,王泓原本还有些亮意的眼眸蓦然一暗。 一见他这个样子,公仪音心中暗暗惊了惊。 难道当真是自己想的那样,王泓他还对自己没有死心?可就算没有死心又如何?自己都已经有了驸马了,难不成他存着什么侥幸不成? 王泓定定地看了她一瞬,终于沉沉开口道,“殿下,我曾心悦于你。” 公仪音一怔。 她没有想过王泓会这么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他这么直接,让公仪音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半晌,才似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清了清嗓子道,“王八郎现在再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泓盯着她,目光暗沉中带着一抹狂热,听到公仪音的问话,他摇摇头,“没有意义,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 公仪音的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乍一看,带着拂面的暖意,然而那眼底深处,却映上了淡淡的嘲讽,“如果王八郎只是想对自己过去的感情有个交代,那么我知道了。” 王泓一愣,呆呆地看着公仪音,那神情,似乎是在说,为什么你是这种反应? 公仪音愈发觉得好笑起来,也不再主动出声,只似笑非笑地觑着王泓。 既然他不急着去迎亲,那自己陪他耗耗又如何? 僵持了一会,王泓眼中的狂热和灼亮渐渐退去,他颓然地低了头,语声惨淡,“殿下,从来就不曾将目光分一丝一毫在我身上,是么?”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公仪音神态如常,轻轻眨了眨眼睫,“是的,至始至终,我都只喜欢秦九郎一人。” 听到公仪音这话,王泓感到自己的心仿佛一碎,有伤口迸裂的疼痛感传遍全身,心口一阵绞痛。他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缓缓抬头看向公仪音,“早到阿韵还和秦九郎有婚约的时候么?” 公仪音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 感情王泓今日过来,一是为自己鸣不平,二是为王韵鸣不平来了? 公仪音从来就不是烂好人,她自问自己在此事中的举动全是问心无愧的,听到王泓这质问的话语,不由面色一冷,“王八郎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王泓死死盯住她,“只是求个真相。” “王八郎方才那话说得不对,至始至终,所谓王家女郎和秦九郎的婚事都只是停留在口头协议的阶段,既是口头协议,就有随时改变的可能,所以请王八郎收起一副我插足你妹妹和秦九郎之间的口吻。”公仪音一字一句冷冰冰道。 听到公仪音一语切中要害,王泓脸色一白。 可是他心中始终心有不甘,咬了咬下唇又开口道,“我知道殿下曾经女扮男装入延尉寺的事。” 公仪盯着他,忽而娇俏一笑,眼中曳出流光飞舞的媚来,声音中也陡然失了方才清冷,只剩下勾人的慵懒。 “那又如何?”她不以为意地反问,“方才我便说了,我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秦九郎,所以你猜的很对,我一开始扮男装入延尉寺,就是为了秦九郎。” 说完这话,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笑眯眯地看着王泓,“王八郎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说出来,我一次性替你解惑。” “你”王泓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巧笑倩兮,看着她的冷嘲热讽,看着她的眼底全然没有自己,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一直以来的坚持轰然倒地。 他自嘲地一笑。 是啊,他今日来找殿下到底是来干什么了呢? 方才在队伍中一眼便看到了殿下清丽窈窕的身姿,想起这么多日自己的辗转反侧,他头脑一热,腿便迈出了队伍。 他想问殿下,曾经有没有那么一丝对自己的好感?如果她先认识自己而不是秦九郎,那么自己是不是还有一线可能? 他甚至想问殿下,阿韵之死,她心中是不是有着隐秘的高兴? 可是,目光落在公仪音清冷的面容之上,这些所有没有问出口的问题都通通都堵在了喉中,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公仪音的答案。 前者,一丝可能也没有。 后者,她不屑。 是啊,她是重华帝姬啊,她有这样的资本啊,自己根本就没有入过她的眼,而王韵,也从未被当成过对手看待过。 这样蔑视对手的从容和清冷,王泓只在一人身上看过。 秦九郎。 这么一想,唇角勾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殿下和秦九郎,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自己从前种种,还当真是自不量力。 公仪音看着王泓眼中最后一抹亮色也渐渐熄灭,心知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也不再多说,趁着王泓发愣之际,朝一旁引路的女婢递了个眼色。 女婢会意,忙抬步继续往前走去。 公仪音绕过王泓的身旁,衣带当风,不经意间拂过王泓的手背,让王泓心中猛地一颤。他伸手去抓,柔软顺滑的飘带却是从他的手掌间滑过。 现在抓不住,从来也不曾抓住过。 他猛地转身抬头,看到公仪音的背影已经走远,眼见着要融入金色的光芒之中,王泓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着公仪音的背影猛地喊出了声,“殿下,我没有后悔过!” 公仪音的身形一顿。 没有后悔过? 没有后悔过喜欢自己么? 那又如何呢?她抿了抿唇角,脚步未停,终究是消失在王泓的视线中。 日光金灿明亮,清风和暖香甜,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夏日清晨。 ------题外话------ 来啊,造作啊,出来浪啊姑娘们 第303章 我是媒婆,你是媒公 公仪音在女婢的带领下来到了前院,见前院已经熙熙攘攘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着。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将方才发生的那个小插曲抛之脑后。目光环视一圈,正在人群中寻着秦默,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人叫她的名字,语声清脆而熟悉。 “无忧!” 似乎是萧染的声音。 公仪音转头,果然瞧见萧染正兴高采烈地朝她走来,身侧跟着的人,正是她的兄长萧玄铮。公仪音曾多次见到萧玄铮和萧染一起参加各种宴会,不由心中明了,看来两兄妹感情不错。 萧染同公仪音打了招呼,萧玄铮自然也看到了她,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走开,而是同萧染一道向公仪音迎了过来。 “见过殿下。”萧玄铮走到公仪音面前,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宽袍大袖,一头黑发用小玉冠束住,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公仪音记得萧染曾说过,她的兄长萧玄铮是典型的世家儿郎,待人接物永远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公仪音勾唇一笑,“萧十郎不用客气。” 萧玄铮笑笑,“一直听阿染说起殿下,只是无缘一叙,今日一见,果然同阿染说得一样,十分平易近人,没有帝姬架子。” 公仪音抿嘴笑笑,“阿染是我的好友,萧十郎自然也不是外人,不必讲那么多虚礼。” 萧玄铮应了,又问,“秦九郎没有同殿下一起?” 公仪音扫一眼方才看到秦默的地方,“我刚刚去了阿芷那里,他便先过来了。”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同人聊天的秦默,“他在那里,萧十郎可以去找他。” 萧玄铮过来本就只是想跟公仪音打个招呼,便也未多留,告辞后往秦默那边去了。 “无忧,你方才去找阿芷了?”目送着萧玄铮离开,萧染看回公仪音道。 公仪音含笑着点了点头。 “啊,我也想去,可看时辰估计来不及了。”萧染一脸惆怅道。 “没关系,等过些日子我们再叫她出来玩玩便是。”公仪音安慰道。 “也只能这样了。”萧染面露怅然之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流光一闪,浮上些许艳羡的神情。 公仪音盯着她的神色,不由失笑,“阿染这是羡慕阿芷了?” 萧染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对上公仪音灼灼的模样,有些心虚地别开眼道,“没没有” 公仪音笑着挽上她的胳膊,把她往一边拉了拉,“别否认了,脸上写得清清楚楚呢。” 萧染叹一口气,“不过我还真的挺羡慕阿芷的,从小便同王家郎君定了亲,又是亲梅竹马,婚事上都是一帆风顺的。” “这倒是。”公仪音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朝萧染睨一眼,揶揄道,“不过你若是真定了亲,这会难道甘心?” 知道公仪音说的是秦五郎之事,萧染的颊边浮上一丝红晕,眼中带了几分娇羞之色。 公仪音面上带笑,只是忽然想起昨日叶衣衣同她说的事情,那笑容便淡了下来,看着萧染有几分欲言又止。 萧染恰好抬头看来,一见公仪音的目光,不由愣了一愣,开口道,“怎么了阿音?” 公仪音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开了口,“那个昨天我皇表姊来找了我。” “初云宗姬?” 公仪音点点头,“她跟我说了件事,是是关于秦五郎的” 听到秦肃的名字,萧染长长的睫羽一抖,见公仪音面色微有凝肃,心中隐隐有了几分不好的猜想,咬了咬下唇问道,“何何事?”手无意识地放在了一旁的花枝上,目光紧紧凝视着公仪音。 “我表姊说皇姑母她似乎有意将秦五郎招为静和表姊的郡马。” “咔擦”一声,萧染手中握成的树枝被她折成了两半,面上有着错愕,半晌才呆呆开口道,“长长帝姬怎么会看上秦五郎的?” “似乎是皇姑母在她上次生辰宴时见了五兄一面,觉得五兄很不错,便动了这个心思。只是暂时还只同静和表姊提了提,并未跟父皇说。” “那静和宗姬什么态度?”萧染急急开口道。 见她这幅神情迫切的模样,公仪音忍不住轻声一笑,“阿染先不要着急,静和表姊她似乎不大看得上秦五郎的身份,只是后面有没有变数我便不知道了”她顿了顿,见萧染面露些许忧色,想了想道,“阿染,你不是说前些日子见过五兄几次么?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可有把握了?” “我”萧染张嘴吐出了个“我”字,却是没有继续往下说。 公仪音挑一挑眉,示意自己在等着她的下文。 萧染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微乱的心绪,才轻轻开口道,“我也摸不清秦五郎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日见面的时候他倒是对我彬彬有礼的,但却并没有其他明确的举动或言语,我我心里也没有底” 秦肃一向清冷,萧染看不出他心中怎么想的倒也情有可原。只是看萧染的说法,他既然对萧染有几分和颜悦色,想来心中也是不讨厌她的。 想到叶衣衣,想到萧染,公仪音不由露出一抹苦笑。这两对迟迟都没有进展,看来自己这媒人并不好当啊。 萧染有些无措地看向她,“无忧你说我我该怎么办?”她的心思,也不知道秦五郎明不明了,可是她又没有办法明明白白将自己的心迹在秦五郎面前剖析出来,若是长帝姬当真看中了秦五郎,并且请求主上赐婚的话,秦五郎他是不是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她本就有些摸不透秦肃的心思,这会又听到这么个消息,顿时心里头惶惶不安起来。 公仪音咬着下唇,显然也有些为难。 如果长帝姬当真向父皇请求赐婚,而父皇又同意了的话,到时事情就很难收场了,为今之计就是秦肃赶在这之前向父皇表明求娶萧染的决心,可是这事又岂是那么好促成的? 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容蓁蓁对秦肃的态度了,希望她能保持之前对秦肃的不屑态度,这样的话,也能为萧染争取到一些时间。 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系之后,公仪音看向萧染开口道,“阿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先让初云表姊帮忙看着些,现在静和表姊的态度还不明,若是她自己拒绝了皇姑母的提议,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过另一方面,五兄那里你也得加把油。” 萧染一脸无奈,委屈道,“我我就差没直白地跟他说出来了,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她带了几分惶恐看向公仪音,“无忧,若是若是五郎不喜欢这样主动的女郎该怎么办?” 公仪音抿了抿唇,若说秦五郎会讨厌萧染这种行为,那倒不至于,只是现在的重点在于,秦五郎对于萧染,到底有没有几分情愫? 她抬眸往秦默那边扫去,发现他正巧就在同秦肃说话,不由心中生了几分讶异,提醒萧染看向那边道,“那不是秦五郎吗?他怎么来了?” 秦肃同秦家的关系并不好,此番秦芷成亲竟然请了他来,显然不是秦芷或是三房自己的意思,依她看,极有可能是秦氏宗主的意思。这么说秦家是打算重新同秦五郎搞好关系了? 毕竟,现在秦五郎在军中的地位也算得上是炙手可热了。 这么想着,倒觉得有几分可能性。 萧染见到秦五郎熟悉的身影,也十分诧异,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公仪音想了想道,“这样吧,趁着今日五兄也在,我让阿默探探他的底,若是他对你也有几分情愫,这事情便好办些了。” 萧染一双美目琳琅,微微带了些水汽看向公仪音,点点头道,“嗯,无忧,多谢你了。” 公仪音淡淡一笑,“阿染这就同我见外了,都是朋友,有什么谢不谢的。”她顿了顿,接着道,“那我先过去同阿默说说,你在这里等等?” 萧染眼带谢意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公仪音往秦默那边去了。 秦默此时正在同人交谈,忽然目光瞟到公仪音朝这边而来,向几人点头示意了一下,朝公仪音迎了上去。 “阿音。”他看向公仪音浅浅一笑。 “阿默,你现在有空吗?”公仪音扫一眼他身后之人。 “有空,阿音有什么事吗?”秦默淡笑着问道。 公仪音狡黠地朝秦默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灿若朝霞的笑容,伸手拉着秦默往一旁避了避。 见她这幅神神秘秘的模样,秦默也不由勾起了几分唇角,却也不出声制止,只任由公仪音拉着他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这儿没有人了,阿音说吧。”秦默淡笑着道。 “阿默,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么?”公仪音仰头看向他。 秦默忍俊不禁,“阿音之前同我说的话有千千万万句,不知阿音说的是哪一句?” 公仪音“嘿嘿”一笑,眨了眨眼道,“就是那句我是媒婆你是媒公那句。” 秦默“噗嗤”一声轻笑出声,宠溺着凝视着公仪音道,“阿音这是又要给人做媒了?” 公仪音又是灿然一笑,露出洁白如玉的贝齿来,却是没有否认。 秦默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望一眼方才她站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萧家女郎和五兄的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公仪音点头应是,眸中神色亮如辰星。 “阿音想让我怎么帮忙?”对于公仪音的任何决定,秦默都是无条件支持,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公仪音叹一口气,“阿默你不知道,昨天初云表姊来找了我。” “说什么了?”公仪音既然特意提起这事,就说明叶衣衣找她一定不是普通的事,秦默挑了挑眉,温柔地凝视着公仪音。 “她告诉我,长帝姬看上五兄了。”公仪音一脸无奈。 听了公仪音这话,秦默也有几分生奇,诧异道,“长帝姬看上五兄了?你谁说她想让五兄做静和宗姬的郡马?” 公仪音点点头,眼中的无奈之情更甚。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秦默面露沉思之色。 “可不是?”公仪音嘟了嘟唇,“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五兄。这让阿染怎么办?” 秦默眼中闪过点点亮色,看着公仪音道,“阿音想让我怎么做?” 公仪音清了清嗓子,“听初云表姊说,静和表姊对五兄并不是很满意,现在似乎还没有应承下来。但万一她拗不过长帝姬,长帝姬再请父皇赐个婚可就完了。我有预感,父皇既然这么看重五兄,应该很乐意他促成他和静和表姊的婚事才是。不过在我看来,此事的关键还在于五兄。” 见秦默一脸认真地在听着自己的分析,公仪音想了想,接着往下说,“所以我想,让阿默帮忙问问五兄对阿染的感觉,正好趁着他今日也在。若是他们互相倾慕,此事的可能性便大了许多。若是没有” 她略带苦涩地顿了顿,“若是没有,我也好劝阿染趁早打消了这心思。” 秦默凝视了她一瞬,微微勾唇,点头应了下来,“好,放心吧阿音,我帮你问问。” 公仪音舒一口气,看一眼不远处的秦肃,微微低了声音道,“对了,五兄今日怎么来了?难道是秦氏宗主的意思?” 秦默眼中划过一抹赞许的神色,“阿音果然看得通透,你说得没错,此次阿芷成亲会请五兄赶过来,的确是祖父的意思。” 公仪音笑了笑,“秦氏宗主为了秦家,也算是呕心沥血了。”她的话语中并没有嘲讽,有的是淡淡的感叹。 的确,如今秦肃深受安帝器重,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若是秦家同他的关系能有所缓和,自然于秦家有利。只是,为何秦肃竟会同意来参加? 公仪音看向秦默,问出了心底的这个疑问。 秦默微微一笑,长长的眼睫上覆满了温柔的光线,衬得他的神情愈发柔和起来,只听得他淡淡道,“是我劝五兄同意的。” “为何?”公仪音一惊。 “此事不光对秦家有益,对五兄的好处也不小。毕竟,如今秦家和其他三大家族在朝中为官者数不胜数,五兄想在朝政上有所建树,多一个敌人倒不如多一个朋友。好在五兄也不是那种拘泥顽固之人,听到我的分析便应了下来。”秦默淡淡解释道。 听了秦默这番话,公仪音不由生了几分感触。 原本以为秦肃面冷心冷,性格也应该是那种执拗之人才是,却不想却如此知变通,倒是大大出乎公仪音的预料了。不过这样,反倒让她对秦肃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如果他是一味拘泥原则不知变通之人,那么他同萧染在一起的可能性就愈发小了。幸好,他并非那种人。 “对了。”见公仪音面露淡淡喜色,秦默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想起方才秦肃同他说的事,淡淡开了口。 “怎么了?”公仪音问询似的朝他看去。 “方才五兄同我说了件紧要的事,我想若你想要在近期撮合他和萧家女郎,此事不可不知。” 听秦默这么一说,公仪音愈发好奇起来,刚要发问,余光却瞟见不远处有一人正气喘吁吁朝这边跑来,那身影颇有几分熟悉。 公仪音心下生奇,转身一瞧,却见是原本留在帝姬府的阿灵。 只见她急匆匆跑到公仪音面前,也顾不上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压低声音开了口,语气十分急促,“殿下,大事不好了!” 第304章 主上晕倒了! 见她眉头紧锁,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公仪音心中“咯噔”一下,忙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灵声音中带了几丝哭腔,“殿殿下,大事不好了,主上主上他他突然在宫中晕倒了。” “你说什么?!”公仪音大吃一惊,身子一软,朝后踉跄了两步,秦默忙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她。 公仪音微微稳了稳摇晃的身形,一把抓住阿灵的胳膊急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父皇怎么会晕倒了?” 秦默上前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往怀中轻轻一拉,然后在她耳边低低道,“阿音,你先镇定下来,此事不宜声张。” 他的声音凉而低,却带了丝莫名的魔力,让公仪音剧烈的心跳渐渐平静了些许,眼中泪花闪烁,抬头看一眼秦默,低低“嗯”一声吞下了眼中的泪花。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战栗的身体和剧烈跳动的心微微镇定下来,然后抬头看向面前一脸慌张的阿灵道,“谁来跟你说的?你慢慢说,不着急。” 阿灵大口喘了几口气,也镇定了些许,吞了吞口水道,“是是刘中人派人来府中通知的,见殿下不在,便让婢子们赶快赶来告诉您。” “你进秦府里的时候可有人问你原因?”秦默比她们两人都要冷静不少,镇定地开口看向阿灵问道。 “有不过我没说,因为因为刘中人派来的人说让我暂时不要声张此事。所以我只说府中出了急事,需要来找殿下。”阿灵断断续续道。 “嗯,你做得很好。”秦默难得的开口宽慰了一句,然后在公仪音耳边低声道,“阿音,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我先陪你进宫,看看情况再说。” 公仪音此时已经冷静下来,知道秦默说的有理,她在这里干着急并没有什么用,还是先进宫看看父皇的情况再说。 便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看口道,“那阿芷这边。” “你等我片刻,我派个人同阿芷和祖父说一声,他们会理解的。”秦默道,似怕公仪音不放心,遂又开口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会找个另外的借口。” 见公仪音应下,他便招手换来一旁侯立着的女婢吩咐了一句,又走到交谈的那些人那里略略解释了几句,很快衣带当风朝公仪音走了过来。 “走吧,阿音。”他的眉目还是一贯的清朗雅致,公仪音看在眼里,仿佛被感染了一般,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略略安定了下来。 于是两人连同阿灵便急急朝府门口走去。 见公仪音行色匆匆的模样,萧染一脸惊诧,迎过来不解道,“阿音,出什么事了?” 尽管信任萧染,但公仪音现在也不便同她多说,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她不用担心,“府中出了点事,我要赶回去看看,阿芷那边我派人同她说了一声,改日我们再详聊。” 见公仪音一脸着急的模样,萧染识趣地没有多问,况且秦默也在,心知出不了什么大事,遂点头应了,目送着她和秦默匆匆离去。 公仪音出了秦府,一路未停,直接让黎叔载着他们往宫城去了。 到了承天门,阿灵下车迎了两人下来,又一路匆匆往甘泉殿去了。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甘泉殿终于到了。 公仪音顾不上其他,匆匆上了高阶。 门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如往常一样守着几名内侍,只是面上神色带了几分肃穆。见公仪音过来,忙不迭行礼。 公仪音不知这几人可不可靠,也不知他们知不知道父皇昏迷之事,遂敛下面上的急色,清冷道,“我来看看父皇,你们去告诉刘中人一声。” 一名内侍应声进了殿。 很快,刘邴亲自迎了出来,见到公仪音和秦默,面上似有一分如释重负的神情,“奴才见过殿下,见过驸马。” “刘中人不必客气。”公仪音忙扶了他起来,因顾忌着隔墙有耳,也没多问。只与刘邴对视一眼,见刘邴点点头,道,“殿下和驸马请随我来,主上有情。” 公仪音应了,吩咐阿灵在外头等着,自己与秦默一道在刘邴的引导下进了甘泉殿。 进了殿,刘邴也没有多说,只径直带了两人往内殿的寝殿走去。到了内殿门口,他伸手将门推开,请了两人进去。 一踏进寝殿,公仪音一眼便看到最里的堆漆螺钿描金盘龙榻上躺着的安帝。她心中一紧,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榻旁,俯身趴在榻旁,眼中有晶莹的泪水泛上。 安帝双目紧闭,面色有些苍白,只好在看得出来呼吸还算平稳。 公仪音扭头看向刘邴,“刘中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父皇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刘邴也是一脸的焦急和无奈,哑着嗓子道,“此事说来也蹊跷,主上明明这两日都好好的,今天中午用过午饭,说是还有很多折子要批,便没有午休。不想突然看着看着折子,就倒了下来。奴才吓坏了,赶紧吩咐人将主上抬到了榻上。主上的身子是大事,奴才便斗胆叫人先瞒了下来,另派了人赶紧去请您过来做定夺。” 公仪音点点头,“嗯,父皇晕倒一事事关重大,若贸然传出去容易引起朝中动荡,你做得很好。”她略带担忧地看一眼安帝苍白的脸色,又问,“可请太医过来看了?” 刘邴点点头,“请了赵太医过来,找太医说主上的脉象看不出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虚弱罢了,许是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了,便给主上开了几味凝神补气的药材,奴才已经吩咐人下去煎了。” 公仪音“嗯”一声,目光落在安帝紧闭的双目上,很快看向刘邴道,“我来看看父皇的脉象。” 刘邴知道公仪音这些日子在医术上颇有研究,闻言点点头,将安帝的胳膊从锦被上轻轻拿了出来。 公仪音坐在榻旁,深吸一口气定下浮动的心绪,将手指搭在了安帝的脉上。 同上次给安帝诊脉时的脉象并无什么两样。 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头,看来果然如太医所说,父皇的身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才是,难道真的只是太过操劳了所以才导致如此? “赵太医可说父皇什么时候能醒来?”公仪音又问。 “赵太医说,吃过两副药,大概明日就能醒了。” 听得刘邴这么说,公仪音的心这才定了不少。 “阿音,如今是多事之秋,主上晕倒之事,我看不能外传。”秦默在一旁提醒道。 公仪音郑重地点了点头,看向刘邴,“刘中人,驸马说的有理,凡是知道父皇今日晕过去的人,一定要好好敲打一番,不能让他们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了。” 刘邴忙行礼应了,“殿下请放心,奴才一定让其他人管好自己的嘴。” 公仪音“嗯”一声,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刘中人办事,我一向放心。这几日父皇就要辛苦你照顾了。” 刘邴忙道,“殿下折煞奴才了,这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之事。” 公仪音“嗯”一声,见殿内似乎有些闷热,便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扉推开了一半。忽然,她似乎隐约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不由微微蹙了眉头。 这个香味,以前似乎并没有在父皇的殿中闻到过,难道父皇最近换香料了? 她顺着香味的来源望去,见是床榻一旁高几上的双环耳镂空雕花白玉香炉中发出来的,便上前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将香炉上的盖子揭了开来。 盖子里还留着昨晚未燃尽的香料,公仪音用指甲盖挑出一块闻了闻,是安神的苏合香,并没有什么异常。 奇怪,方才那个香味似乎又不见了。 公仪音蹙了眉头,目光在那白玉香炉上顿了顿,凑近了些细细闻着,忽然脸色一变,猛地伸手将那香炉拿在了手中。 第305章 是我太轻敌了 见公仪音脸色骤变,秦默知她可能发现了什么,面露沉思之色,沉稳地走上前来问道,“阿音,怎么了?” 公仪音却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那个白玉香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细碎的金光落在薄透的白玉之上,显得莹润而柔和。这个白玉香炉雕刻精美,玉质上乘,颇受安帝喜欢。 她的指腹细细摩挲着香炉的外壁,入手微有粗粝的颗粒感,似乎验证了自己方才的猜想,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幽深之色。 “怎么了?”见公仪音不说话,秦默也生了几分疑色,紧紧盯着公仪音手中的那香炉,想试图看出什么端倪来。 秦默虽问了两遍,公仪音却依旧没有接话,但好看的眉头蹙成了一个结,显然心中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秦默见状,便不再多问,只凝神注视着公仪音,这时,他看到公仪音突然眉头一舒,眼中却有一道寒芒闪过。 这是想通什么了。 秦默挑了挑眉,伸手从公仪音手中接过方才那白玉香炉,也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阳光穿透白玉薄胎,手中的散发出莹润的色泽,的确非凡品。 正细细研究之际,公仪音却突然抬了头,眼中一抹冰凉而锋利的神情,带着一丝想通后的恍然,“阿默,你闻闻看这个香炉。” 秦默依言将香炉放在鼻端细细嗅了嗅,半晌才放下香炉,有些迟疑地看向公仪音道,“阿音,这香炉有什么不妥么?” “你有没有觉得,这香炉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公仪音眸色微凉,定定地看着那白玉香炉。 秦默点点头道,“如果仔细一闻,的确能闻出淡淡的香气来。可是香炉熏香久了,沾染上香气不是很正常的么?”他不解地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点点头,复又摇摇头,眼中寒芒并未消退,“你说的没错,香炉熏香久了,上头的确会留下香料的气味。但父皇寝殿中常燃的是苏合香,可这香炉上的味道却是一种陌生的淡香,这难道不奇怪么?” 秦默歉意地一笑。 他的嗅觉不如公仪音灵敏,并不大能分辨这两种淡淡香气有什么区别。 公仪音这才想起自己嗅觉较常人灵敏的事实,也没再多问,只拿着那香炉在鼻端又细细嗅了嗅,眉头紧皱,似乎心中有一些疑惑。 秦默知道她在认真思考着问题,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只安静地站在一旁温柔地凝视着她。 公仪音想了一会,眼中突然迸出一丝光亮,继而却很快一暗,取之而代的是愤怒而不可置信的神色。 “阿音可是想到了什么?”秦默试探着开口问道。 公仪音握住香炉的手抖了抖,面上带了一种深深的绝望,她缓缓开头看向秦默,眼中是深深的自责,“阿默是我太轻敌了!否则父皇也不至于会晕厥。” 听得公仪音话中有话,秦默皱了眉头追问道,“什么意思?难道主上昏倒的原因并非操劳过度?” 公仪音肯定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咬牙切齿道,“父皇之所以会昏厥,是有人暗中对其下了毒手。” “跟这香炉有关?”秦默很快明白了什么,目光紧紧定在公仪音手中的香炉上。 公仪音重重一点头,神色变得冷冽起来,“方才我也说了,这香炉上沾染的香味,并非是父皇惯常燃的苏合香的香味,而是另一种陌生的味道。” “为什么?”秦默不解地问道,这香炉上沾染的另一种陌生味道,从何而来? “据我推测因为这香炉被人在特制的香料水中浸泡过很长一段时间,香味已经完全渗入了玉中。这样,当香炉里面燃起香料的时候,玉里头本身混杂着的香料就会慢慢渗透到燃烧的香料中去。” 秦默听到这里似乎听明白了什么,迟疑着道,“难道这两种香味中和,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反应?” “嗯!”公仪音恨恨地从鼻中哼出一个音节来,愤然道,“我虽不知这白玉香炉到底是浸泡在什么香料当中的,但却能隐约辨认出这里头掺杂着一味观音莲,而父皇喜欢的苏合香中有一味青嵩,这两位药材中和,散发出的香味能使人嗜睡无力,若是闻得多了,还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说到这里,她愈发觉得心口难受起来,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根根扎进,难以呼吸。 公仪音伸手揪住自己的心口,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父皇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嗜睡易乏,而且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我原本想着会不会是皇有人对父皇暗中下了毒手?只是父皇的吃食用度一应经过了刘中人的手,按理不该出什么纰漏才是,所以才没有细想下去。” 她大口呼吸了几口空气,似离开了水的鱼一般,面上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灰白之色,“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她的心思竟然这般毒辣,竟然想到从父皇的熏香中下手!” 公仪音的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刘邴听得略有些吃力。 秦默却是听明白了,眼中不由浮上浓重的诧异之情。 谁能想到,这人下毒的法子,竟然这般“缜密”而“巧妙”?!若不是公仪音嗅觉过人,怕是没有人能察觉出这其中的猫腻来吧?! 公仪音的手微微颤抖着,手上戴着的镯子相碰,发出叮铃的声响。她的面上神色有些颓丧和自责,似乎在责怪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这其中的诡计来。 秦默伸手搂了搂她略显单薄的肩膀,在她耳边用低低却浑厚的嗓音道,“那人的心思太过狡诈了,没能发现这其中的阴谋诡计,也不是阿音的错。阿音此刻自责,乱了心绪,反倒正中那人的下怀不是?” 他手掌中的热量,透过单薄的外衫传遍公仪音的全身,原本因窥到真相而冰凉的四肢终于渐渐回暖。 公仪音点点头,脑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秦默说得对,好在现在发现得早,香味的毒性还没有完全渗透到父皇的体内,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遂不再耿耿于怀,看一眼榻上依旧双目紧闭的安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定下心来。 这时,一旁的刘邴见公仪音面色回转,迟疑着开口道,“殿下您是说有人故意要害主上?!” 考虑到此事事关重大,公仪音没有同刘邴细说,只点点头道,“我是这般想着,所以父皇最近的吃食用度什么的,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刘中人尽力亲力亲为。” 刘邴面露惊愕之色,忙道,“这是奴才的本分,奴才定当竭尽全力。只是”他迟疑地看一眼公仪音,张大了眼睛颤抖着道,“不知殿下和驸马可知是谁人竟这般大胆,竟然敢竟然敢对主上下此毒手?!” 听到刘邴的话,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微妙的流光。 公仪音心中自然怀疑的是皇后,但没有真凭实据,她自然不可能贸然地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模棱两可道,“我和驸马暂时也没有头绪,但为了防止她再次下毒手,还请刘中人务必要提高警惕,一旦发生什么异常,马上派人来帝姬府通知我。” 刘邴忙不迭点头应了,看一眼那闪烁着琉璃般光彩的白玉香炉,不解地开口问道,“殿下,奴才还有一事不明。” “刘中人请问。”公仪音心中仍有些波涛翻涌,只是面上不显,凝视着刘邴问道。 “方才殿下说,这香炉被人放在特制的香料水中浸泡了许久,可是奴才记得这白玉香炉一直便放在甘泉殿中,从未被人拿走过啊?那么此人是什么时候将其浸泡于香料之中的?!” 第306章 怀疑皇后 听到刘邴的问话,公仪音不由陷入沉思。 他说得没错,既然这白玉香炉从未离开过甘泉殿,那么皇后又是如何在香炉上做手脚的呢?一时间公仪音也想不明白,不由陷入了沉思。 忽然,公仪音想起一事,抬眼看向刘邴问道,“刘中人,我记得这个香炉当初是由下边进贡上来的,当时似乎是一对而非一只?” 被公仪音这么一问,刘邴也隐约记起了的确有这回事,点点头道,“似乎是这样的。” “那你可知这另一只香炉去了哪里?” 如果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香炉,那么皇后这手法就很简单了。先将另一只备用的香炉取出,用香料浸泡透了,再找个机会与甘泉殿中的这只香炉对调便是。 刘邴想了想,有些犹豫道,“当时主上只留了一只,另一只,似乎存到了库房里。” “你派人去查一查,当初存到库房里的那另一只香炉,现在到了谁的手里。”公仪音吩咐道。 刘邴忙应了。 公仪音见安帝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自己待在此处帮不到任何忙,且她若是在甘泉殿中待太久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只得先行离开。只是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又细细嘱咐了刘邴一番,让他好生照顾着安帝,自己明日再来看他。 又恨恨看一眼那静静立在高几上的香炉,咬牙切齿道,“这个东西,拿出去摔碎扔了!若是父皇问起,你就说是我不小心摔碎了便是,我自会亲自同他解释。” 刘邴连连行礼道是,又派人送公仪音和秦默出了甘泉殿。 一路上,公仪音都有些沉默。 秦默知她是因安帝中毒一事而心有戚戚,温声出言安慰道,“阿音,此事往好的方面想,也算是因祸得福。若是主上今日不晕,我们怕是很难发现这香炉中的诡计不是?” 公仪音闷闷“嗯”一声,“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如果此事当真是皇后所为,她的心思,实在是太狠毒了些。” “虽然我们是这般推测,但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们也拿她无可奈何。并且,任何时候,我们需要保持客观冷静的态度才行。”秦默冷静分析。 公仪音知道秦默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明白。权且等明日刘邴那边查到的结果出来了再说。”说到这里,又叹一口气,“只希望父皇能早日醒来才是。” 秦默点点头,两人一路无话行到帝姬府不提。 第二日。 秦默因要去延尉寺点卯不能陪公仪音去宫里,公仪音早起用过饭,惦记着安帝的情况,便早早带上阿灵和阿素往宫里去了。 轻车熟路到了甘泉殿。 刘邴听到人来报亲自迎了出来,“见过殿下,殿下今日来得好早。” 公仪音朝他略略一点头,急切道,“父皇怎么样了?可醒来了?” 刘邴面露喜色,点头应道,“托殿下的福,主上已经醒来了。” 公仪音一喜,眸中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急急道,“太好了,快带我进去看看!” 刘邴应一声,急急忙忙前头带路引着公仪音进了内殿。 一进殿内,公仪音一眼便看到安帝正躺在榻上,就着宫婢的手喝着药。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望来,见是公仪音,虚弱地一笑,面上浮现出一抹略显苍白的笑意。 “父皇!”公仪音快步上前,接过宫婢手中的药碗,在榻旁坐了下来,“父皇,我来喂您喝。” “让重华担心了。”安帝沙哑着声音道。 公仪音摇摇头,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送到安帝唇边,“父皇能好起来重华就放心了。” 安帝就着公仪音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很快一碗药汁便见底了。 公仪音将药碗顺手放在一旁刘邴手中的托盘之上,一面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一面看向安帝关切道,“父皇可觉得身体好些了?” 安帝点点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父皇不用担心。” 公仪音看一眼四周侯立着的宫婢,朝刘邴使了个眼色。刘邴会意,带着那几名宫婢退了下去,给公仪音和安帝留出一些私密的空间。 安帝见状,不由挑了挑眉奇道,“怎么了重华?可是有什么事要同父皇说?” 公仪音点点头,看向安帝郑重其事到,“父皇可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昏倒了?” 安帝先是一愣,继而笑笑道,“原来是这事。重华不必担忧,这几日折子太多,晚上睡晚了些。许是有些劳累所以才突然间晕倒吧,好好歇歇就没事了。” “不!”公仪音猛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安帝狐疑地皱了眉头,不解地看向公仪音,“重华这是何意?” “昨日父皇昏迷之时我来看父皇,却偶然间发现父皇的昏迷并不是过度操劳所致,而是有人刻意想要害您!” “你说什么?!”安帝眼睛一瞪,猛地看向公仪音。因太过激动,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嘴里也不停地咳嗽起来。 公仪音忙伸手替他顺着后背,又倒了茶过来给安帝喝下。折腾了一会,安帝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匆忙吞咽一口口水,不可思议地看向公仪音情绪激烈道,“是谁?!是谁想要害朕?” 公仪音的手腕被安帝抓得有些生疼,微微蹙了眉头,柔声宽慰道,“父皇,您先冷静下来,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您听重华跟您慢慢说。”说罢,将她昨日是如何发现那香炉的异常一事说给了安帝听。 安帝一听,脸色转为煞白,显然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这般大胆,竟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对自己下手。他勉强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抬眸看向公仪音道,“刘邴可查出了库房中另一只白玉香炉的去向?” 经安帝这么一提醒,公仪音这才想起自己早上过来惦记着安帝的身体,还没来得及问刘邴此事,便摇摇头,朝着殿外唤道,“刘中人!” 刘邴应声而入,朝公仪音和安帝行了个礼,“请问殿下和陛下有何吩咐?” “昨日我叫你去查那另一只香炉的下落,可有线索了?” 刘邴一听,面上浮现出一丝颓败的神色,摇摇头道,“奴才无能。昨日奴才派人去库房一查,发现那香炉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内务府那里,却没有任何的记载。” 公仪音不禁皱了眉头沉声道,“也就是说,另一只香炉的下落到这里又没了下文?!” 刘邴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 “岂有此理!”公仪音一拳垂在床榻边上,神情冷冽,素来柔和而娇艳的脸上此刻呈现出一种凌厉的怒容。 “重华!”安帝一见,忙有些心疼地开了口,拉起她的手道,“小心打坏了手。” 公仪音看着安帝关切的面容,娇艳的唇瓣有一丝苍白之色,蠕动着唇瓣道,“父皇,重华真是心有不甘!” 见公仪音似乎话中有话的模样,安帝想了想,挥手让刘邴先退下了,然后看向公仪音,语重心长道,“重华,你老实跟父皇讲,你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怀疑的人选了。” 公仪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安帝。 他的容颜虽还是记忆中那般俊朗,但眼底已有了淡淡的皱纹,鬓旁也生了丝丝白发,残酷的时间终究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皱纹。 哪怕他这段时间的情绪诸多反复,对自己也没有从前那般尽心和宠爱,但在公仪音心中个,他永远都是那个疼着自己宠着自己的好父皇。如今眼见父皇一次次陷入危险之中,这让他如何不焦虑,如何不自责。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凝视着安帝的眼睛道,“父皇,请您告诉我,您为何要将皇后禁足,难道当真是因为皇后涉嫌谋害舒美人腹中之子么?” 安帝一愣,呆呆地看了公仪音片刻,忽然似明白了什么,瞳孔一张,颤抖着嘴唇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你你怀疑皇后?!” 第307章 选择相信重华 公仪音没有立即回话,只冷静地盯着安帝。她的目光似落在安帝震惊的面容之上,又似透过安帝,看向一个虚无而遥远的地方,神情冷静地让人有些心颤。 良久,她终于沉沉开了口,“父皇终究还是因我当日之话,而对皇后有所怀疑了,难道不是么?” 安帝哑然。 那日重华跟他说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震撼,让他的心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他自然知道皇后从前与高琼有些瓜葛,但高氏一族已灭,过去的事早已随风而逝,他便也没将此放在了心上。 他虽然对皇后并不大喜爱,但一则陆氏对他的统治起了很大的帮助,二则他对皇后虽没有男女之情,但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有了几分亲情,乍一听得皇后竟然背叛自己,自尊心作祟下哪里肯相信?!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理解和不甘心,所以那日听公仪音向自己和盘托出所有的事情时,潜意识里是拒绝的,才会失态地对公仪音表示反驳。 只是后来静下心,再细细一想公仪音那日所说的话,却是越想越心寒。因为他发现公仪音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都有着蛛丝马迹可寻。也就是说,她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那一刻,他的心里寸寸凉如冰雪。 谁能想到,每夜同床共枕的枕边人竟是怀着这样的异心,那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在怀中揣着一把尖刀,然后带着温柔的笑意将那尖刀插入自己的胸膛?! 所以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诚然,正如重华所说,她没有证据,安帝自然也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治皇后的罪,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再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旁放任她在自己的身旁,所以他用了一个后宫中常用的法子,简单却很好用。 舒美人根本没有怀孕,这一切,自然只是他设下的一个局。 他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皇后听到自己宣布将她禁足那一刻的表情,有不甘,有错愕,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还见到了一丝隐隐的恨意。 她只微笑着说了一句话,“陛下,您会后悔的!”那时她的眼神,凉如吐着性子的毒蛇,让人从心底一寒。 以后会不会后悔他不知道,至少现在这一刻,听到皇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安帝仅存的内疚和不安也随之烟消云散。 虽然重华手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重华和皇后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重华。 公仪音看着安帝的脸色由沉思转为铁青,最终却还是平静了下来,抬眸看向自己,一字一句道,“重华,你说的对,我信你。” 他的声音凉而淡,似远还近,在公仪音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回旋盘桓。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想哭。 父皇说,他信自己! 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坚强,冒着与父皇决裂的风险,终于迎来了这一刻。有了父皇的这一句话,一切的艰难和困苦都是值得了。 看到公仪音眼眶中冒出来的晶莹泪珠,安帝也有万千感慨。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的不足,不管是作为君王,还是作为丈夫,亦或是作为父亲,唯独对重华,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在宠的。 他看着重华从小小的胖乎乎的人儿出落成如今这般倾国倾城的模样,过去种种,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喉中忍不住有几分哽咽。又想到这几日冲着重华莫名其妙发的脾气,安帝愈发觉得不安和歉疚。 安帝抬了目光,凝视着公仪音,缓缓开口道,“重华,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是朕的不是!” 公仪音原本还只是含着泪,有些泪眼朦胧,只是听到安帝这句话,就像突然被打开了泪闸,眼中的酸涩之意再也忍不住,泪珠簌簌地顺着精致的脸庞留了下来。一滴一滴打在她放在膝上的手背之上,氤氲出一朵朵瑰丽的泪花,也让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通通烟消云散。 “父皇!”她哽咽着叫一声,扑入安帝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心中知道父皇这几日的反常很大程度是受那香料的影响,原本的心凉又渐渐回暖,心中对安帝的埋怨之情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却冷不防听到父皇对自己道歉,这一刻,感动铺天盖地而来。 安帝是君王,他有着君王惯常的通病。自负,自傲,拉不下脸面。可所有的这一切缺点在自己面前却通通消弭于无形。 公仪音抱着安帝,一如小时候撒娇似地抱住他的模样,心中被满满的感动充满。 上天待她何其优渥?有秦默,有父皇,还有那么多真心待她的朋友。一时间,竟感动地不能自持,只不住地流着眼泪。 安帝轻轻地拍着公仪音的后背,柔声地宽慰着。 哭了一会,公仪音终于止住了啜泣声,想到自己方才那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红了脸。半晌才扭扭捏捏地退出了安帝的怀抱,只不敢抬头去看安帝。 安帝轻笑一声,拿过方才公仪音放在榻上的帕子,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个样子,要是被人看到了可要笑话你了。”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我方才一时情难自控,让父皇看笑话了。” 安帝感慨良多地拍了拍公仪音的手背,“朕知道,难为你了。” 公仪音摇摇头,“没没有父皇能平安是最重要的。” 安帝微微一笑,想起方才未完成的话题,沉了目色看向公仪音道,“所以重华怀疑是皇后将朕殿中的香炉给掉包了?” 公仪音点点头,“我问过刘中人了,那段时间,皇后的确来过几次甘泉殿,要下手也是很简单的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安帝的脸色倏地暗了下来,咬牙切齿道,“那个毒妇!”他顿了顿,带了几分犹疑看向公仪音道,“重华,你那日说的皇后她和高琼是真的么?” “父皇,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再没抓到高琼之前,我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了去。” 安帝恨恨地捶了锤一侧的床榻,眼中露出一股狠厉的情绪来,“朕要杀了她!”说罢,掀开床褥就要起身下榻。 “父皇!”公仪音忙按住他的手背,“请父皇暂且再忍耐些许。” 安帝被他按住,身子没有动,眼中神色却认识恨恨而凌厉,“重华觉得朕不该杀了这般狼子野心的人?!” “父皇,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公仪音生怕安帝一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举动来,忙柔声劝慰道,“一则,对于皇后的罪状,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流珠已经自裁,亦没有了人证。如果贸然动她,陆家定然会不满。现在北魏已经在边境虎视眈眈,我们不能再自己挑起内斗了。二则,如果皇后当真与高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我们动了皇后,高琼就会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极有可能铤而走险,我们现在在明,敌人在暗,若他当真突然发难,很难招架得住。” 听了公仪音的分析,安帝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恨恨地叹一口气,“你说的确是有道理,看来朕也只能姑且忍下这份气,依旧如往常一样麻痹着她为上策。” 公仪音赞同地点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不过阿默那边说,高琼的身份已经有了些眉目,相信很快便能查出。到时我们再打他个措手不及,皇后这边也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父皇觉得呢?” 安帝“嗯”一声,看着公仪音欣慰道,“重华,朕多亏了有你这么一个好女儿和秦九郎那么一个好女婿啊,若你是男子,这公仪氏的江山,朕就不担心了。哎” 看着安帝略有些慨叹的眉眼,公仪音蓦地想起太子,心中不由琢磨起来:太子去明月夜的事,究竟要不要同父皇说呢? 第308章 前线失利 安帝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依旧自顾自说着话,“太子虽然没有大错,但为人心性不够坚定,缺少自己的主见,很容易被人带偏了去。三皇子倒是比他兄长更为灵活机敏些,能力也够,就是太有功利性,容易急功冒进。我有时候都在想,若以后太子真的坐上了这个位子,三皇子当真会服他么?” 听到安帝这话,公仪音一惊,忍不住出声问道,“父皇这是何意?难道三皇兄他竟对”她的话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两人都心知肚明。她想问的自然是:难道三皇子竟然对太子之位存着野心? 安帝叹一口气,没有出声,但眼中的隐忧却表明了他的答案。 公仪音瞠大了眼睛,嘴巴大张久久不曾回过神来。没想到三皇兄看着与世无争和和气气的模样,肚子里却有这么多的弯弯肠子,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殿中陷入片刻的沉默。 窗外是风拂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公仪音转头看一眼,才发现院中已是绿意葱茏,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洒下来,带着热烈的燥意。 公仪音这才惊觉,原来夏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安帝抬头看向公仪音,勉强笑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希望太子和老三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公仪音看着安帝略显无奈的脸庞,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也朝安帝勉强勾出一抹笑意来,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父皇大病初愈,若是自己现在跟他说太子去明月夜之事,他怕是又得好一阵气了,到时候身子难免吃不消。公仪音权衡了一番利弊,还是决定暂且瞒下不说。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决定暂且不动皇后,但调查高琼的事情需要加快脚步了。公仪音答应安帝回去会再问问看秦默那边的情况,又叮嘱安帝好生照顾自己,这才告辞离去。 出了殿外,清风带着热气而来,公仪音看着满庭森碧,心里头却升起了一抹淡淡的愁绪。 内忧未除,外患未定,南齐的江山,如今是愈发地风雨飘摇了。 许是探查到了如今南齐朝中动荡的情况,不久后,北魏果然在边境发动了进攻。安帝大怒,派了北军大将军梁璟率领五万大军开赴边境,先行迎战。 北魏由靖王宇文澈亲自领兵,宇文澈年纪虽轻,却是用兵奇才,摆兵布阵样样精通,再加上北魏士兵个个骁勇善战,南齐竟节节败退,损失惨重,梁璟大将军只得上书安帝请求增兵。 消息传回朝中,安帝愈发勃然大怒,但战局紧张,刻不容缓。安帝亲下圣旨,赐京中虎贲军校尉秦肃“昭武”二字封号,授予其调动凉豫两州州郡兵的权利,速速前往凉州支援梁璟。 圣旨下达,朝中一片哗然。 虽然秦肃如今仍然是校尉的职称,但赐了这“昭武”二字,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品阶上也比单纯的校尉高了一品,相当于是升官了。 纵观南齐史上,校尉赐封号的情况从未有过,秦肃这也算是开了先例,又是如此年纪轻轻的人,自然惹得不少人眼热和议论纷纷。 战局刻不容缓,秦肃的出发日期就定在明日。为了鼓舞士气,表达自己对秦肃的重视之情,今日,安帝特在宫中为秦肃设宴送行。 这些日子天气渐暖,和风融融,践行宴便设在了御花园内。葱郁成荫的花树下,长条形的几案一字排开,人群穿梭其中,好一派热闹非凡的场景。 虽则是为了秦肃践行,安帝却请了许多士族来参加,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时辰未到,御花园却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秦肃如今虽风头正盛,但到底年轻,且与秦家的关系尚未和缓,各大士族既不想得罪了安帝面前的红人,又不想让秦氏多心,因此纷纷派了本族年轻一辈来参加此次的践行宴,既不会落了安帝的面子,又不会惹得秦家太过不快。 因此放眼望去,全是一个个或俊朗或美丽的郎君女郎,衣冠博带大袖翩然间十分的赏心悦目,微风轻拂,带来阵阵香风,伴随着环佩叮当的声响,阳光下愈发显出生机勃勃来。 秦肃是今日的主角,自然早早来了,此时正被人群围在当中,听着众人的恭贺和道喜,偶尔露出微笑点一点头,却显得不甚热络。 他的冷是出了名的,围上去的众人也不过就是表示表示罢了,也不期望能得到秦肃多热情的回复,是以聚了一会也就散了。 公仪音和秦默自然也参加了这次践行宴,此时正好刚到。见围在秦肃身侧的人群渐渐散去,秦默向公仪音打了声招呼,走了上去。 “五兄。”秦默笑着同秦肃打招呼。 “老九。” “五兄一切事宜可都准备好了?”秦默面露关心之色。 秦肃点点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左右是去上战场,也没什么东西好带的,带上我这个人就好了。” 秦默笑一声,“此次去战场,定然会有凶险,五兄务必保重。” “嗯,我会的!”秦肃淡淡应了,眼中闪过一丝真挚的神情。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说完这几句话,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秦肃大概也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些尴尬,便随意找了话题来说。 “前线来报说此次北魏是靖王宇文澈带兵?我听说宇文澈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小小年纪,却有这等本事,实在是个劲敌。” 听到秦肃的话,秦默一时有些恍惚。 尽管这些日子一直刻意回避,但并不代表问题就不存在了。虽然还没有最终的结论,但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十有都有可能是北魏炎帝和皇后当年失踪的那个皇子,也就是说宇文澈是他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 如今南齐北魏两国开战,领兵的又是宇文澈,他的立场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情绪也颇有些复杂。只是为了不让公仪音多心,也不想让她太担心,秦默并没有将这些话出来,此时听得秦肃这般说,不由陷入沉思。 见秦默面色有异,秦肃微露诧异之情,轻轻唤了声,“老九?” 秦默这才回神,朝秦肃歉意一笑,“五兄太自谦了,你与靖王的年纪也相差不了几岁,想来靖王定然也将你视作劲敌吧。” 秦肃微微摇头,“我自己的能力我自己清楚,梁将军亦是排兵布阵的良将,却被靖王领兵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足以见得靖王的能力远在我之上。” 秦肃的话,自然带了几分谦逊的意味在里头,但也算说出了事情。 秦默微露沉吟之色,片刻才道,“我与梁将军谈不上相熟,因此并不了解他的领兵能力。但至少目前在我看来,论排兵布阵,无人敌得过连将军,可惜连将军已经去世了,否则今日这战局定有不同。” 秦默口中的连将军,指的就是十八年前将北魏大将军裴光斩于马下的大将军连城,可惜他已经于几年前去世了。 说到了裴光,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明月夜中的裴雪沁,原本还有几分轻松的心情蓦然又变得沉重起来。 外有北魏大军逼境,内有裴雪沁高琼等人蠢蠢欲动,如此内忧外患双重夹击下,南齐的前景着实堪忧。 虽然极有可能身为“北魏人”,但秦默私心还是不想南齐输了这场战役。毕竟,这个国家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也是养育了公仪音的地方,他着实不想见到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的场面出现。 听了秦默的话,秦肃赞同地点了点头,面露敬佩之色,“可惜我生得晚,没能一睹连将军的战场风采,也算是一大憾事了。” 刚说完这话,便听得御花园入口处有内侍尖锐的通报声传来,“主上驾到——” 第309章 听说秦爱卿还未成家 人群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御花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入口处望去。 只见安帝身穿一身明黄色出海蛟龙常服,脸上带着浅笑走进了园中,身后跟着一众女婢内侍。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侧没有了皇后那端庄秀美的身影。 皇后被禁足,打的是意图谋害舒美人腹中胎儿的名号,虽只是个借口,但到底属于皇室秘辛,是以园中知晓的人并不多。此时见帝后并未一同出现,不由有些诧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园中一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 不过这些小声的议论很快被一浪高过一浪的请安行礼声给覆盖,“参见陛下——” 虽然前方战事吃紧,但安帝此时面上的神情还算柔和,他走到院中,扫一眼两侧匍匐在地的众人,摆了摆手朗声道,“大家都起来吧。” 一阵裙摆窸窣环佩叮当声过后,众人重新按方才的座次入了座。 安帝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走到上首的席位上坐了下来,很快有宫婢上前,将安帝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安帝端起酒杯,示意底下的众人安静下来。 议论声渐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安帝面上。 安帝清了清嗓子,沉沉开口道,“大家也知道,如今前线战事告急。这第一杯酒,我们敬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希望他们早日得胜归来!”说罢,举杯朝众人示意一下,然后仰头喝下了杯中酒酿。 底下众人也纷纷举杯,喝了这第一杯酒。 安帝示意宫婢替自己再斟一杯,然后端起酒盏看向下首第一席的秦肃,眸光沉沉,语带鼓舞道,“这一杯,朕要替即将奔赴战场的秦爱卿践行。秦爱卿,希望你和所有将士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旗开得胜!平安归来”底下众人纷纷附和,一时呼喊声震耳欲聋,就连花树的枝叶也被这喊叫声震得树叶簌簌,抖动连连。 秦肃忙起身,端起酒杯朝安帝举杯遥相示意,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朗声道,“微臣谢过陛下!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说罢,头一仰,杯中酒酿喝得涓滴不剩。 “好!”见秦肃答得如此爽快,安帝不由大喜,抚掌叹道,“那朕就等着秦爱卿的好消息了!秦爱卿坐吧。” 秦肃谢了恩,一掀袍角坐了下来。 今日的践行宴,一切从简,席位的座次也没有事先排好,大多都是来客的自由选择,所以公仪音便同叶衣衣和萧染坐到了一起。 公仪楚已经久未在人前露面,今日自然也没有出现。 容蓁蓁倒是同长帝姬一同来了,此时正状似乖顺地坐在长帝姬身侧,偶尔轻轻抿一口杯中酒酿,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公仪音看一眼身旁的萧染。 她没有意识到公仪音在看自己,一双漂亮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落在不远处的秦肃面上。此时安帝已经宣布开席,各种珍馐佳肴源源不断地上了上来,而秦肃的席位前,正围着许多敬酒寒暄之人。 秦肃性子虽冷,但今日宴会是为他而设,自然没办法拒绝这些人的敬酒。既然避不过,也不扭捏,来者不拒一一喝了。短短时间,萧染粗略一数,怕是已经喝了十来杯了。看着他面上浮上来的酡红之色,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忧色。 公仪音此时正好朝萧染看去,见她双手握成拳头,微微颤动着,下唇也紧紧咬着而不自知,不由轻笑出了声。 萧染这才回了神,带了几分茫然朝公仪音看来。 她的容颜清晰而明净,带着一丝尚未掩去的忧色,看在公仪音眼里,不由出声打趣道,“心疼了?” 萧染玉白的肌肤忽的染上几缕绯红。 她避开公仪音灼灼审视的目光,低声嗔道,“你别瞎说了无忧。” 公仪音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地神情,凝视着她道,“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有?” 萧染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了头,“我是怕他喝太多了头疼,明日上不了路。” 听得她这欲盖弥彰的解释,公仪音颊畔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抿了抿嘴道,“行了,在我面前还掩饰什么?就你那些小心思,我难道还不知道。” 萧染愈发红了脸,攥着自己的衣角不再出声。 她一向都是大气爽朗的性子,只有在碰到关于秦肃的事情才会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娇态,公仪音见着不由生了几分玩闹之心,凑近了些,在她耳边低低道,“怎么办?五兄明日便要上战场了,阿染有没有觉得十分不舍呀?” 萧染抬眸看她一眼,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道,“没有啦,这些都是国事,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才好。” 看出萧染的笑容有些勉强,公仪音出声安慰道,“阿染,你也别多想。五兄是去为将,并不需要冲锋陷阵,且他武功了得,定能平安归来。” 萧染点点头,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公仪音看一眼不远处同安帝言笑晏晏的长帝姬,看向另一侧的叶衣衣道,“表姊,皇姑母那里还有没有什么动静了?” 叶衣衣知道她指的是长帝姬想替容蓁蓁招秦肃为驸马的事,摇一摇头道,“我没有听说什么。不过母亲似乎对今日的饯行宴颇为重视,还叫阿姊盛装出席。” 一听这话,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 盛装出席? 莫不是为了让容蓁蓁给秦肃留下给好印象? 她不动声色地抬目看一眼长帝姬身旁的容蓁蓁,却见她正看着手中的杯盏发呆,目光半分也不曾落在秦肃身上,这才微微松口气,转头看向萧染道,“阿染,往好处想,五兄此去凉州,长帝姬那边就算再有什么心思,也只能缓缓了,你也能暂且放宽心了。” 萧染朝公仪音笑笑,“阿染,我没有事,你不用担心我。” 见她眉目清澈,眸中的忧色也退去不少,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心,也扬唇一笑。正在这时,不远处的秦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清冷的目光往这边一瞟,恰好落在萧染面上。 萧染一怔,呆呆地看着秦肃。 日光透过稀疏的花木枝叶,洒在秦肃的面容之上,他微微侧了脸,侧颜轮廓极其干净清透,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显得格外的鲜明而夺目。 见萧染这般痴痴的神情,公仪音只得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 萧染这才回了神,抿了抿唇,朝秦肃不好意思地一笑。 秦肃的嘴角似也弯出一个弧度,缓缓收回了目光。 因着方才萧染那出糗的模样,公仪音自然又是笑着打趣了一番,说得萧染愈发脸红起来,细腻的脸庞像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阳光下分外好看。 两人又嬉笑了一会,忽然听见安帝出声叫大家安静下来,便停了交谈朝上首望去,众人也纷纷落了座,场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见安帝双眸微狭,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面带些微醉意的秦肃面善,逡巡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要是朕没记错的话,秦爱卿今年也已二十有四了吧?” 秦肃点点头,“承蒙陛下记挂,微臣今年的确是二十四岁的年纪。” 听到安帝问秦肃的年纪,公仪音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安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看了秦肃一瞬,忽然开口道,“秦爱卿年纪也不小了,朕听说你还未成家?” 秦肃面色未变,眸色清冷地微一颔首。 安帝爽朗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秦肃一眼,眸中浮上一丝琢磨不透的神色,似玩笑又似认真地觑着他问道,“那么朕替你介绍个合适的女郎如何?” 第310章 有喜欢的人了 安帝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场中刹那间静了下来,静到落针可闻。 萧染更是脸色一白,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帝,心跳得飞快,仿佛随时都会从胸腔中蹦出来一般。 秦肃却是姿态清冷一如方才,看着安帝行了一礼,“让陛下费心了。只是微臣如今尚未立业,不敢轻言成家之事。” “诶”安帝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成家和立业,两者本就不是互相矛盾的事,为何非得分出个先后出来。”说着,也不待秦肃回话,目光瞥向场中一人,笑意盈盈道,“秦爱卿啊,你觉得静和怎么样?!” 话音落,众人不约而同朝容蓁蓁看去,只有公仪音身旁的萧染,面色倏然间惨白如纸。 容蓁蓁似也有错愕之情,眸中闪烁着点点微光,唇一张似要说些什么,不过被长帝姬犀利薄寒的目光一扫,心中一突,不敢再出声。 秦肃微怔,愣了愣方道,“陛下,微臣身份卑微,不敢高攀静和宗姬。” “诶。”安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年纪轻轻便已做到虎贲军校尉的位置,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谁敢说你身份卑微?” 听安帝这口气,是要打定主意做这个媒了。 公仪音心中虽着急,可她的身份和立场却容不得她打岔,只得焦急地等着秦肃的回话。心里头微微泛起了嘀咕,莫非父皇当真听信了长帝姬的话,心中还是对派秦肃去战场有几分怀疑,所以想借联姻一事拉拢秦肃,以确保他对公仪氏的衷心? 秦肃瞥一眼一旁有些坐立不安的容蓁蓁,微微勾了唇角道,“陛下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微臣有自知之明,想来静和宗姬并不中意微臣,陛下还是替宗姬另觅合适的郡马人选吧?” 安帝眼睛一瞪,“胡说!”说着,往容蓁蓁处瞥去,微微冷声道,“静和,你说!秦爱卿一表人才,又是难得的良将,你难道看不上?” 容蓁蓁尴尬地咧了咧嘴,瞟一眼秦肃冷肃的面庞,眼中闪过一抹瑟缩之意。她自小是娇养着长大的,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哄着,可秦肃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之人,想来便是同自己成了亲,也不会有什么好话说出。 只是母亲十分看好秦肃,说他日后定然前途无量,比那些士族子弟好了不少,让自己一定要同意这门亲事。她虽然心中不愿,却也不敢忤逆长帝姬的意思,只得支支吾吾地回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在安帝眼中,却只当她女孩子家家有些娇羞,“哈哈”一笑道,“静和这是害羞了?你要是不说话朕就当你愿意了啊。” “我”容蓁蓁有几分着急,嘴一张,刚吐出一个音节,却蓦地被一旁插进来的娇媚声音给打断,“陛下看中的郎君,自然是极好的,蓁蓁她哪有不愿意的?” 容蓁蓁神色一黯,母亲对此事这般上心,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促成这门亲事了。罢了,嫁谁不是嫁呢?她可是长帝姬府最得宠的静和宗姬,想来秦肃若是娶了她,自然也不敢怠慢。 而且母亲说若是自己同意了这门亲事,她便去求安帝,让其同意自己可以建府另住,郡马自然也要跟着住到宗姬府来,如此一来,也就不存在什么婆媳妯娌关系要处理了。虽然她有些不以为意地瞟了瞟秦肃,虽然他一个与家族断绝关系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婆媳妯娌关系存在。 这么想着,原本还想拒绝的心也就淡了,只低了头沉默不语,任由长帝姬在一旁说得天花乱坠。 安帝方才本就是受长帝姬所托,又想着若秦肃当真能娶容蓁蓁,这么同皇族一结亲,其衷心就愈发有了保证。他乐见其成,便顺水推舟地在今日的践行宴上提出了此事,为的就是赶在秦肃去前线之前将他的心定下来。 安帝和长帝姬的如意算盘都打得好,可他们偏偏忽略了当事人秦肃的想法。 秦肃并不想娶容蓁蓁为妻,也丝毫不稀罕当什么郡马。他虽然同容蓁蓁私底下没有什么接触,但也一同参加过几次宫宴,知道她亦不过是个普通的皇族女郎,骄矜傲慢,从小被宠惯了,凡是都喜欢顺着自己的性子来。 他秦肃的妻子,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秦肃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否则也不会当年毅然决然地就同秦家断绝了关系。如今就算是安帝亲自做这个媒,他也不会畏于强权而勉强同意。 他面上神色依旧淡漠如常,只眼中情绪有几抹波动,看在不远处的公仪音眼中,也愈发焦急起来。 那日本想请秦默帮忙试探试探秦肃对萧染的心思,只是因为安帝忽然晕倒,她和秦默急着进宫,便没有说成。后来还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探探,便得到了秦肃要赶赴前线的消息。 本以为这也算是一个缓冲的机会,等到秦肃从战场回来,长帝姬对秦肃的心思也许就淡了,到时再让萧染加把油也不迟。谁能想到长帝姬竟然对秦肃如此上心,竟然急着在他去战场之前就想将此事定下来。 她咬了咬下唇,偷偷瞟一眼一旁的萧染。 萧染的面容在逆光下有一瞬间的模糊,只是玉白的肌肤依旧显得通透无暇,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翅般轻颤,长睫下那双如朝露般明澈的双眼此时正透着浓浓的忧心和震惊。 显然,她此刻的心情十分不安。因为她还没有弄清楚秦肃对自己的感情,便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如果如果秦肃只把自己当做普通朋友,想来在安帝和长帝姬的双重高压之下,这桩婚事,他不一定拒绝得了,自己的一腔痴情,怕是只能空付了。 然而哪怕心中再不愿,她此刻也不能说一句话,只能死死地盯着长身玉立的秦肃,眉眼间情绪翻涌如惊涛骇浪。 秦肃很快注意到了萧染的注视,心跳没来由地一快。 他虽然性子冷,却并非迟钝之人,萧染对自己的情感,他自然也有所察觉。前段时间几次有意无意的偶遇,让他对萧染的为人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她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女子,身上没有那种或傲慢骄矜或墨守成规的性子。她是灵动而机敏的女子,进退举止十分得宜,与人交谈也总让人如沐春风,如同向阳的太阳花,永远带着明灿而动人的笑意。 他此前从未对如此关注过一个女子,哪怕对薛静仪也没有过。 仿佛在不知不觉间,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已经悄然进驻了自己的心房,如同一颗绿意盎然的种子,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 他在此之前从未想过成家之事,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一辈子,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如果对方是萧染的话,与人成亲,似乎也不是一件什么为难之事。 只是眼下显然要先将安帝这做媒的心思给打消了才是。 安帝听了长帝姬的话,唇角一扬,眉眼间带着愉悦的笑意,又笑眯眯看回秦肃,略带打趣道,“秦爱卿,看来阿姊对你也颇为满意呢。你意下如何?若是愿意的话,朕立马就给你赐婚。” 虽然安帝极力想促成这么亲事,但也要得到秦肃的同意才是。若他当真十分抗拒,自己也不能逼太急了,否则可就得不偿失了。容蓁蓁的郡马可以再找,阿姊的情绪也可以事后再安抚,但一旦逼得秦肃同自己离了心,自己可就失去一员大将了。 安帝虽然有时候有些糊涂,但大是大非上却从不含糊,所以面上仍旧笑眯眯的,只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肃面上情绪。 秦肃薄唇蠕动了几下,忽然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猛地抬头看向安帝,眼中充满了坚毅之情。他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微臣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第311章 我喜欢的人是她! 秦肃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原本躁动不安的御花园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园中的安静程度似乎比方才更甚。 甚至连拂过枝叶的风都停了下来,只听得到众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诧之情,愣愣地看着负手而立面容清朗的秦肃,半晌回不过神来。 因为安帝亲自做媒已是稀奇,足见秦肃如今深得圣心。可更稀奇的是,秦肃却说自己有了心上人,这等于间接拒绝了安帝的好意,而拒绝同静和宗姬的这门亲事,就等于是拒绝了唾手可得的权利和荣宠。试问,在面对滔天的权势前,有几人能如此坚定而轻易说不? 再者,静和宗姬不光身份尊贵,还遗传了长帝姬的美貌,自是极俏丽貌美的女子,普通男子哪里会不动心? 可秦肃偏偏就不是那普通之人。 众人心中诧异非常,只死死地盯住秦肃清冷的面容,等着他接下来说出的话。 如此冷心冷清的秦五郎,究竟是什么样的女郎能入她的眼?让他竟不惜得罪陛下而长帝姬?片刻的震惊过后,人们心中又涌上铺天盖地的好奇,纷纷屏住了呼吸,目光一错也不敢错。 而此时萧染的心思,却与众人有些不大相同。 她的心里,更多的是忐忑和煎熬。 她愣愣地看着面容疏淡的秦肃,耳边不断回响着他方才说出的那句话,“微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秦五郎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萧染的纤纤十指,在不知不觉中收紧,指甲掐入柔嫩的掌心也浑然不觉。只死死地咬住下唇,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秦肃的面容,脑中一片混乱,时而清明得如同明澈的天空,时而有混沌得如同出不去的泥潭,眼中只有长身玉立的秦肃身影。 秦五郎喜欢的人是谁?自己为何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 会是静仪吗? 亦或者有可能是自己? 萧染呆呆地想着,浑然不觉秦肃的目光正状似不经意地往自己面上一扫。 公仪音心中,此刻亦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没想到秦肃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到底只是为了拒绝父皇赐婚的意图,还是当真有了喜欢的人? 若他口中的喜欢的人是萧染,那自然是皆大欢喜,想来父皇那里也不会为难于他。可是若他口中喜欢的人不是萧染,萧染该如何自处?又会如何伤心欲绝? 公仪音忽然变得十分忐忑起来,甚至希望秦肃方才没有说那句话才好。 可惜,大家心中想得再多,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生活中来。 安帝眼睛猛地睁大,身子微微前倾,一眨不眨地看着神情清冷如常的情绪,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诧异和震惊。他似没有听清秦肃方才的话一般,又喃喃地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秦肃微微吸一口气,朝安帝行了个礼,一字一句恭恭敬敬道,“微臣方才说,微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陛下的好意微臣只能心领了,静和帝姬定能找到比微臣好许多的郡马。” 安帝的睫毛一抖,听着秦肃这清清楚楚的话语,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本以为撮合秦肃和容蓁蓁这事定然能十拿九稳,不想千算万算居然遗漏了秦肃已经心有所属的可能,感叹片刻,很快回了神,为了给长帝姬和容蓁蓁一个交代,再者自己心里也有些好奇,眨了眨眼睛看着秦肃笑笑道,“原来秦爱卿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不知这位幸运的女郎是谁?” 秦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本正经道,“微臣对她,只是单相思,为了不给她造成困扰,还是不要说出她的名字来了。” 人群闻之,一片哗然。 原来这般清冷的秦五郎,对喜欢的女郎竟然是单相思?除去秦肃有些尴尬的身份,剩下的无论是能力还是外貌,他在建邺的郎君当中绝对排得上头几位,如今排名第一的秦默已经成亲,剩下的几名单身郎君在建邺女郎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起来。 人们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起来,心中泛起了嘀咕,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俘获淡漠的秦五郎的心? 眼见着人群中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安帝只得清了清嗓子让大家安静下来,脑中却在飞快地运转着。看秦肃这模样,分明是不想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自己若贸然相逼,会不会引起他的反感和抵触?如今正是敏感的时期,若因为这样的事引得君臣离心,着实有些得不偿失。 正在犹豫之际,一把尖利中带着不悦的嗓音响了起来,“没想到秦五郎居然有了意中人,平日里也没有任何迹象,这还真是出乎我和主上的意料呢。”出声的自然是长帝姬了。 她眉头微皱,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秦肃,眼中是怀疑的神色,似乎并不相信方才秦肃的那番话。她看了秦肃一瞬,忽然冷哼一声道,“秦五郎别是不想娶蓁蓁,便找出这种理由来吧?” 她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怀疑,在场众人包括安帝,都听了出来,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安帝没有说话。 长帝姬的话,其实也问出了他的心声。他看重秦肃,却并不代表能容忍秦肃挑战自己作为君王的权威。如果秦肃当真有了心上人,那么他拒绝自己的赐婚也算是情有可原。如果他只是随口找的一个托辞,那么安帝心中难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来。 怪道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有的时候君王的心思,就是这么难以琢磨。 秦肃的面上一直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彬彬有礼,骨子里却透露出常人难以接近的疏离。听到长帝姬的质疑,他面上没有任何慌乱的神色,只微微一挑眉,语声淡漠,“长帝姬殿下过虑了,微臣的的确确有了心上人。” 长帝姬利剑一般的目光死死盯住秦肃,便是方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容蓁蓁,此时也瞪大了眼睛看着秦肃,面容有些涨红,似乎因秦肃的话而感到了一丝侮辱和不甘。 她虽然不喜欢秦肃,但听到秦肃这般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心中自然不好受。我可以不喜欢你,但是你没有权利先拒绝我。傲慢如容蓁蓁,心中自然是这样的想法。 心中隐秘的不甘和愤怒让她有些愤愤然地开了口,“既然如此,你便说出那人是谁,否则,你方才的话就是你找的一个拙劣的借口而已。” 秦肃眼中的神情,终于微微波动了几许。他轻轻阖上了双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暮春已过,初夏来临,林间偶尔响起一声蝉鸣之声,让所有人的心思,愈发揪在了一处。 秦肃心中,的确有些犹豫。 他知道,此番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人的名字,日后她就会打上了自己的烙印,未免有些趁虚而入的感觉,他私心是不想让她处于这样为难的境地的。 只是 此番他前去凉州,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而自己与她,既没有表明心迹,又没有父母之命,若自己归来时她却已嫁做人妇,那自己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所以方才他明明可以找别的借口拒绝安帝的赐婚,譬如此去战场,极有可能生死未卜,不能耽误了静和宗姬幸福之类的话,可他还是不由自主选择了这个最会让人误会的解释。 或许,他自己潜意识里,其实是想在她身上打下自己的烙印的? 秦肃心中这般想着,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已经自私了一次,那便让自己再自私一次吧。 他蓦地睁开了双眸,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只见他缓缓转身看向一处,眼中有着熠熠的光辉,声音不大,却再度让场中所有人陷入惊诧不已的安静中。 他说,“我喜欢的人——是她!” 第312章 敢爱敢恨 秦肃的这句话,如同六月晴空中骤然响起的一个惊雷,震得众人身子一颤,瞠目结舌,怔怔地顺着秦肃的目光望去。 公仪音也怔了一瞬。 当她看清秦肃目光所及之处的人竟然是萧染时,面上的怔忡转为狂喜,方才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去。 原来原来秦肃竟然也喜欢萧染?! 这可真是这段时间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勾起了唇瓣,偷笑着往萧染看去,却却萧染正一脸发怔地坐在席上,黑曜石般透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秦肃,全然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模样。 萧染此时的脑中,的确一片空白。 她能感到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自己面上,有好奇,有不解,也有嫉妒,一道道目光汇成了光束,似要照到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怔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只呆呆地看着秦肃发愣。 秦肃原本清晰可辨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眼前似笼了一层迷雾,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那双明澈如六月晴空的眼眸,此时正闪烁一丝浅淡的波动,仿佛被轻风拂过的平静水面,荡起了阵阵涟漪。 这似乎说明,秦肃此时的内心,也并非他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平静。 公仪音见萧染一直这幅呆呆地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忙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萧染的腰际。 萧染吃痛,这才蓦然回了神,忙垂下眼帘,敛下呆呆看着秦肃出神的眸光,面上飞起一抹薄薄的红晕,显出不胜娇羞的美态。 安帝失神片刻,很快回过神来,见秦肃所看之人竟然是人群中的一位面容清丽的女郎,不由有些吃惊,皱了眉头回忆道,“这位是萧家的女郎?” 公仪音一听,忙笑意盈盈看向安帝道,“父皇好记性,她正是萧家的萧染。” 听到公仪音说出自己的名字,萧染不敢再坐着,起身朝上首的安帝行了个礼,语声清悦道,“民女萧染见过陛下。” “嗯。”安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审视的目光在萧染面上流转片刻,这才从从容容收回目光道,“你不用多礼,先坐下吧。” 萧染应一声是,又端庄地坐了下来。 公仪音趁人不注意,捏了捏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太过担心。既然秦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自己心仪之人是萧染,那么安帝就不会再执意将容蓁蓁赐婚给秦肃了,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会主动替他们二人赐婚也说不定。 萧染的手有些凉,显然这突然的变故让她心中有些慌乱,不过有了公仪音的安慰,原本“噗通”直跳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这是,一直看向上首的秦肃清冷的目光忽然不经意般扫来,在萧染面上一顿,趁着众人不注意之际,对着萧染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清清水面上荡起的一圈涟漪,很快消散在风中,然而萧染却像吃了剂定心丸似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晕又再度浮了上来。 安帝沉吟了一瞬,身子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看向秦肃道,“秦爱卿是怎么同萧家女郎认识的?” 秦肃略有迟疑,毕竟这么多眼睛看着,万一说得不妥当的话,难免会影响萧染的清誉。 看出秦肃的为难,公仪音浅笑着接口道,“父皇,此事重华知道。” “哦?”安帝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转向公仪音,挑了挑眉道,“重华怎么会知道的?” 公仪音抿唇一笑,“我与阿染本就熟识。此事啊,还得追溯到几个月前的薛公一案。” 听到“薛公一案”四个字,安帝面上笑意淡了淡,大概是想到了在薛公一案中身亡的高氏嫡女高楹了吧。 公仪音看明白了,却不说透,只挑重点说着秦肃和萧染相识的经过,“我和阿染与薛公之女薛静仪相识,那日薛公的夫人生辰,静仪邀了我和阿染去薛府参加。正好秦五郎因为同薛公相识,也参加了那次生辰宴,所以他和阿染才认识的。”虽然她心知萧染真正认识秦肃的时候,可能要追溯道那日王夫人生辰之时秦肃大闯秦府一事,但此事对秦肃无益,她自然也就不拿出来提了。 说到这里,公仪音顿了顿,笑意盈盈地看秦肃一眼,“后来大概秦五郎和阿染又一起参加了几次宴会,所以才渐渐熟识起来了。秦五郎,我说的是也不是?” 她这话说得巧妙,点出秦肃和萧染认识的场合都是有他人在场的,也就是说,两人并没有发生私相授受的情况,只是见了几次面,渐渐被对方吸引了罢了,挑不出任何礼数上的差错,自然也不会对萧染的名声有什么损害。 秦肃是聪明人,哪里能听不懂公仪音的言下之意,此番见她将话题抛给了自己,便顺着她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他看向安帝点一点头道,“重华殿下说得没错,微臣的确是在薛公夫人的生辰宴上结识萧家女郎的,后来又见过几次面,深觉女郎性情温和,且与微臣志趣相投,因而渐渐对女郎产生了好感。只是微臣如今事业未成,不敢想成家之事,是以迟迟未向女郎吐露心迹。” 他的语声虽浅淡,却带着些似有若无的情愫,眼中凉薄的情绪也柔和不少,看在众人眼中,原本的狐疑和顾虑也打消了。 看来,秦五郎方才所言非虚,他的确心悦萧家女郎才是。 安帝将秦肃的神情尽收眼底,心思转了几转,浅笑着点点头,别开眼看向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萧染道,“萧家女郎呢?你对秦爱卿的感觉如何?” “我”萧染看安帝一眼,似有些不好意思。 公仪音本想开口替萧染回答了,后来转念一想,感情毕竟是两人之间的事情,日后的路还得他们两人携手去走,自己也只能帮到这里了,便住了嘴,关切地看着萧染。 萧染微垂了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情绪有些紧张。 秦肃的眸光也一错不错地落在她清丽的面庞之上,平生第一次,他竟然生出了些许紧张的感觉,手心里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虽然他下意识觉得萧染也是喜欢自己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突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万一万一她碍于女孩子家家的羞怯不敢承认,那自己该如何收场?岂不是给她挖了一个坑? 大概谁也想不到,素来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秦五郎,也有这样患得患失的一天。 萧染低头沉默了一瞬,很快似想通了似的,长舒一口气,起身从榻上站了起来,朝着安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语声清越道,“民女不敢欺瞒陛下。民女的确也心悦秦五郎!” 她的语声不算大,却是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听在秦肃耳中,仿佛心中突然被什么间撞了一下,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过他毕竟是秦肃,很快从吃惊的情绪中回转过来,看一眼眉目清雅神情坚毅的萧染,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自己怎么忘了,她是萧染,并不是那些普通的世家女子。 她从来就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安帝大概也没有想到萧染会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一时竟没有接上话,场中的气氛静下来,又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公仪音自然不会让此事就这么尴尬地晾着,轻笑一声看向安帝道,“父皇,难怪我与阿染交好,阿染这大方敢说的性子,倒与我有几分相似呢?父皇你说是不是?” 她虽然话中也夸了自己,但因着是用这样打趣的语气说出来,听上去就如同玩笑话一般,语声又是轻轻脆脆如珠落玉盘一般的悦耳,自然不让人生厌。 安帝很快回过神来,笑一声附和道,“是啊,果然是敢爱敢恨的性子呢。” 见安帝接了自己的话,公仪音清泠绽唇一笑,颊边梨涡微现,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流光,“既然如此,父皇不如接着把这个媒人做下去,给阿染和秦五郎赐婚如何?” 第313章 赐婚 在场的众人再一次瞠目结舌。 整场饯行宴的亮点爆点太多,一次次下来,都快让他们的下巴都惊掉了,此时又听得公仪音用无比自然的语气说出请安帝赐婚的话,大家纷纷瞪大了双眼等着看安帝的反应。 方才那样的状况,谁都能看出长帝姬分明十分属意秦肃,安帝先前说要将容蓁蓁赐给秦五郎,显然该是长帝姬的意思才是。 现在重华帝姬却如此公然说出让安帝给秦肃和萧染赐婚的话,这不是直接断了长帝姬的心思? 建邺之人都知道安帝与长帝姬的感情甚好,但也极宠重华帝姬。如今两人都请求他替秦五郎赐婚,赐的,却是不是同一人,一下子让安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关系极好的阿姊和极其宠爱的女儿之中,安帝最终会选择谁呢? 于是,所有人的八卦之心都被调动了起来,凝神静气地听着安帝接下来要说的话。 公仪音自然知道自己这话一出,无疑将安帝推上了两难的境地。但若她此时不将此话明确地说出来,依她对安帝的了解,他定然会将此事就这么揭过。 可长帝姬那样极度自恋又睚眦必较的性子,很有可能因此被激起胜负欲。等此间风浪一平,也许不择一切手段想要为容蓁蓁得到秦肃。她不敢拿萧染的幸福来赌,所以才不得已想求安帝一个明确的态度。 再者,在萧染父母长辈的眼中,秦肃也许并不是一个好的世家夫婿人选,如果此番没有个定论,到时候他们说不定会棒打鸳鸯,甚至会因为此事而急急地替萧染另择夫家。如果真是这样,萧染和秦肃可真就是有缘无分了。 听完公仪音的话语,安帝面上的笑意果然僵了几分。 他定定地盯着公仪音面上的神情。 却见她依旧是一副浅笑宴宴的模样,眼中有着让人不忍斥责的天真和无邪。有多少次,她都是用这样孺慕的神色望着自己,刹那间,安帝想起了看着公仪音从总角垂髫长成如今倾国倾城模样的过往,原本冷下来的心又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他心中思绪飞快翻涌。 除开个人因素,从自己要想达到的目的来看,的确是满足公仪音的请求较好。秦肃已经明明白白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如果自己顺着他的心意替两人赐了婚,他自然会对自己感恩戴德,那么日后自会对自己忠心耿耿忠贞不二。 反之,如果现在自己就将此事这么揭过去,阿姊被拒,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若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逼着秦肃就范,尽管不是自己的授意,可自己终究还是会失去秦肃这员大将。 安帝清楚地意识道,秦肃这样的人并非池中物,他有着惊世的麒麟之才,如果不能收服,一旦他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后果将十分棘手。 安帝不想冒这个险。 几番思索下来,他终究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如安帝这种坐在君王位置上的人,所有的举动都必须考虑到对自己统治的最大利益化,所谓骨肉亲情,在利益面前其实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换句话说,如果今日拒绝了公仪音的请求对自己的统治有利,那么,安帝也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虽然残忍,却是现实。 也只有这样,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坐稳。 公仪音其实深谙这个道理,这也是她为何敢说出方才那话的原因。她不动声色地盯着安帝的面上神情,见他紧抿的唇角放松下来,眉头也舒展开,不由松一口气。 看来父皇是准备答应自己的请求了。 果然,安帝很快缓缓开了口,“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秦爱卿和萧家女郎两情相悦,这个媒人,朕自然是要做的。” 听到他的话,一旁的长帝姬脸色更黑了。容蓁蓁倒还好,只是面上有几许尴尬,恨恨地盯着公仪音,似乎将公仪音当成发泄对象了。 公仪音只做不知,面上依旧是天真纯粹的笑容。 安帝顿了顿,看向秦肃意味深长地问道,“秦爱卿,重华想让朕替你和萧家女郎赐婚,你意下如何?” 秦肃神情肃穆,朝安帝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能娶到萧家女郎,是臣莫大的福分。若陛下能成全微臣的这个心愿,微臣自是感激不尽。” 他眉目沉稳,说得郑重其事,安帝听在耳中也有了底,爽朗一笑又看向萧染道,“萧家女郎的想法呢?” 萧染是何其通透之人,自然知道如今这个机会是公仪音好不容易才替自己争取而来的,如果此番拒绝,日后她和秦肃怕是真的就再无可能了。 趁着此次宴会上家中长辈不在,若是能得安帝赐婚,就算他们事后再想反对也无济于事了,毕竟,君无戏言。士族虽然不满皇族的统治,却也不敢公然反抗。 想到这里,她忙轻盈脱席而出,恭恭敬敬地在场中跪下,朝安帝行了个大礼,语声清悦道,“民女多谢陛下成全!” “哈哈哈”安帝敛下眼中的情绪,抚掌大笑几声,“既然如此,刘邴,替朕拟旨——” “陛下”长帝姬娇俏的声音插了进来,双眉紧蹙,面上带着心有不甘的神色。 安帝看她一眼,笑容未减,只眼中神色淡了几分,话语中带着深意道,“阿姊,看来你只能替静和重新物色郡马人选了。你放心吧,我南齐如此多的大好儿郎,朕定当为静和找出个不输秦爱卿的郡马来。” 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长帝姬知道自己再反对也没有任何用了,只得恨恨吞下心中的不甘,冷冽的眸光似有若无地在公仪音面上一划,垂首静坐不再言语。 一直未出声的秦默突然抬眸,眼光在愤恨不语的长帝姬面上一顿,眸底闪过一抹深色。很快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嘴角浮起一丝一闪即逝的冷淡笑意。 刘邴一声上前。 安帝扫一眼恭敬跪在园中的萧染和立于席上的秦肃一眼,沉声开了口,“秦氏五郎,萧氏阿染听旨——” 秦肃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席位,在萧染身侧并肩跪下,与萧染一道朗声道,“微臣(民女)接旨!” “兹闻萧氏嫡女阿染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乃宜家宜室之人选,朕闻之甚悦。又有秦氏五郎秦肃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萧氏阿染待字闺中,尚未婚配,与秦氏五郎堪称天造地设的良配。为成人之美,特赐婚二人,并交由钦天监择良辰使两家完婚。” “谢主隆恩!”秦肃和萧染忙磕头谢恩。 两人的手掌撑地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秦肃的指尖触碰到了萧染的手掌边缘,惹得她心中一颤,长长的睫羽抖动着,十分惹人怜爱。 “你们先回席。”安帝道,等两人重新入了席,复又看向刘邴,“替朕拟两道旨意,传与萧家与秦家,先将两人的婚约定下来,等到秦五郎凯旋归来之日再替两人完婚。” “诺!”刘邴应了,自下去安排不提。 听到安帝的吩咐,秦肃眼中神色微微波动了些许。 照理,他已同秦氏断绝了关系,自己的那份圣旨,直接交与自己便是,可安帝却让刘邴去秦府传旨,这说明,他其实是想自己重新认祖归宗的,毕竟若自己是秦氏子弟,那么皇族和士族之间的关系自然又进了一步。 秦肃心中想得通透,知道这是安帝能答应赐婚的隐形条件。他虽然不喜秦府,但如果能娶到自己心仪之人,就算与秦府缓和一下关系便又如何? 左右不过是族谱上的一个名字,自己成家后依旧可以分出来单过。 他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因此心中明了了安帝的打算,也没有提出异议,便当默许了安帝的这个条件。 安帝见秦肃没有出声反对,眸光一闪,心中定了定,唇边笑容扩大了几分。 ------题外话------ 看得爽了吗?哈哈哈,接着来哟 第314章 家庭地位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安帝最终还是达到了自己一开始想要的笼络到秦肃的目的,因此心情还算不错,又勉励了秦肃几句,便依旧还是让大家自由宴饮,不必拘束。 于是园中又恢复了方才的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大局已定,便是长帝姬和容蓁蓁心中有再多的不郁,这会子也没法再做反驳,只得垂首默立地坐在一旁。又坐了一会,终是心中愤愤不平,遂向安帝告辞。安帝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们,自然不好挽留,点头应了。 长帝姬和容蓁蓁起身,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公仪音和萧染身上一顿,倨傲地扬长而去。 有好事者见了,自然又是窃窃私语好一番讨论。 公仪音倒是不以为意。 左右长帝姬从来就不曾喜欢过她,这次之事,不过是给她不喜欢自己的理由中又添了一笔罢了。若是她日后见着自己能撕破那张伪善的面具,自己还要阿弥陀佛烧高香了呢。 可是萧染心中却十分过意不去。 方才长帝姬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冰冷眼神她自然看在了眼里,也心知长帝姬因自己和秦默被赐婚的缘故,连带着连公仪音也恨上了。 她不好意思地抬眸看向公仪音,语带歉意道,“无忧,我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萧染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是对上公仪音那澄澈娇艳如桃花般的脸庞时,喉头突然像哽住了一般,最终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公仪音娇俏一笑,眼神中带着灼灼亮色,“阿染,你要谢谢我,这很好理解,只是为何要向我道歉呢?” 萧染面露歉意之色,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的缘故,长帝姬和静和宗姬怕是恨上你了。” 公仪音冲着萧染心无芥蒂地笑了笑,也压低了嗓音道,“如果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阿染完全不用多虑。因为就算没有这事情,长帝姬和静和宗姬也并不待见我。” 萧染听了面露讶异之色,不解道,“静和宗姬我能感觉出来,可是长帝姬我觉得她从前对你似乎还不错的样子呀?” 公仪音略带讥讽地一笑,垂了眼帘,声音中透出几分凉薄,“有的人,不过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 说完这话,因着叶衣衣就坐在自己身侧,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抬眸朝萧染笑笑,“总之,此事你无需再担心了,你现在啊,应该感到十分高兴才是呀,可别因为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听了公仪音这打趣的话语,萧染面色一红,低垂着头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脖颈来,再次情真意切地重复了一句,“无忧,谢谢你!” 公仪音笑笑,轻快道,“好啦,别老是谢来谢去了,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推波助澜了一下而已。方才那么情真意切告白的,可是你和五兄两人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笑得愈发狡黠起来,“阿染,说说看现在的心情呀,终于得偿所愿了,是不是开心得想要大叫两声?” “我”虽然已经被安帝赐了婚,但萧染此时依旧云里雾里如坠云中,迷迷蒙蒙间仍似没有回过神来,听到公仪音这话,“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见萧染这般傻愣愣的模样,公仪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阿染,你不会是欢喜过头了吧?”说着,伸手替她斟了杯茶水递过去,嘴里打趣道,“好了,先喝杯水定定神。” 萧染眨了眨眼,呆愣愣地接过一口气将杯中茶水都喝完了。温热的茶水下肚,萧染这才觉得回了几分神。 她咽了咽茶水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公仪音不好意思一笑,颊边灿若流霞,“让你看笑话了。” 公仪音“嘻嘻”一笑,“太过欢喜了,也可以理解的嘛。不过”她顿了顿,拖长了语调在萧染耳边神神秘秘道,“没想到五兄竟然也早就对你有意思了,他这心思可藏得真够深的啊,难道你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萧染摇摇头,想起方才秦肃在安帝面前说的话,虽然不长,但一字一句都似镌刻在了她的心中,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心中像吃了蜜一般甜蜜,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见萧染这份少女怀春的模样,公仪音也不由受了感染,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替她欢喜不已。 本来她以为萧染秦肃和谢廷筠叶衣衣这两对中,该是萧染和秦肃这一对的前路更加艰难才是。毕竟秦肃如今的身份有些尴尬,而萧染又是萧家嫡女,更关键的是,秦肃的性子太冷,压根看不出心中所想,却没想到正好有这样一个契机,倒成全了两人的姻缘。 这般想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还得感谢长帝姬和容蓁蓁才是。 她浅笑着开口道,“阿染,回头你可得好好拷问拷问秦五郎,他既然早就对你有意,为何心思隐藏得这么深,白叫你担心了这么久。” “他他方才也说了,觉得自己还未立业嘛”听到公仪音略带埋怨的语气,萧染下意识地就想替秦肃说话。 公仪音翻了翻白眼,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瞅着萧染,“你说你,还没嫁过去呢,就想着替人家说好话了,你这要是真嫁过去了,还不得被吃得死死的?” “我没有”萧染脸上一红,小声地辩解道。 “还说没有。”公仪音拍了拍她的后背,微微提高了些声调,“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不能太顺着他的意思了,否则到时候你在家里头可就什么地位都没有了。” 一旁的叶衣衣见她们聊得热火朝天,也含笑凑了过来,正好听到公仪音这话,不由抿嘴笑笑,看着她道,“这么说,重华在家中的地位一定很高咯。” “可不是!”公仪音一抬胸脯,眼中闪耀着自豪的光芒。然而她很快就感到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心虚地转了目光一瞧,果然是秦默正似笑非笑地觑着这边,眼中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她心中一突,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心里头泛起了嘀咕,怎么觉得方才秦默那笑容有鬼?莫不是听到了自己方才说的话?可是隔着那么远,他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听到啊。 见公仪音的目光有些闪躲,叶衣衣好奇地顺着她方才看得地方瞧去,正好瞧见秦默正似笑非笑地收回目光,不由也抿唇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之意。 叶衣衣素来是善解人意的性子,见公仪音此时有几分难为情,便也没有顺着方才的话往下说,而是看着萧染真诚道,“阿染,恭喜你了!” 萧染眉目间染上绚烂的光芒,抿唇朝她一笑,眼角微微一扬,“谢谢!” 看着萧染笑得灿烂的眸色,叶衣衣也似被感染了一般,情不自禁地翘了唇角。只是笑着笑着,心间一抹苍凉涌上。 萧染和秦肃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自然高兴,只是自己的良人又在何方呢? 这么想着,嘴角的笑意终究淡了淡。 放目远眺,园中花团锦簇四处一片生机勃勃,人们依旧在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着,仿佛每个人都活得那般恣意而快活。 叶衣衣也跟着笑着,然而精致的眉眼间,终究染上了几分凉薄。 正看着虚无的前方出神之际,忽然觉得一道目光朝自己看来。那目光,带着清幽的朗阔之意,让叶衣衣想起了六月明澈无际的天空。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却撞上一双清幽如深潭的眉眼。 不是别人,正是谢廷筠! 第315章 阿染,你可怨我? 她先是一怔,忽然想起那日公仪音同自己说的话,耳根处没来由地一红,略带心虚地垂下了凉淡的眉眼。 谢廷筠怔怔地看着叶衣衣清丽的身姿。 不知为何,方才他也不过随意一瞟,却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叶衣衣清丽的身姿。她的坐姿很优美,双手交握在膝上,脊背微挺,如一只优雅的白天鹅,一行一止间自有一副动人的清韵。 她似乎在同重华帝姬和萧家女郎说着什么话,唇角含笑,眉眼清朗。她明明是在笑着,可谢廷筠却觉得,她的心里,似乎并不快乐。她就那样姿态优美地坐在那里,却仿佛与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凭空开出一身凉淡的荒芜,让人没来由地心一疼。 谢廷筠不自觉的伸手捂住了心口处,原本热闹欢愉的心不知为何竟也淡了下来。 这样美丽的女子,不该有这样寡淡的情绪才是。 因着方才那惊鸿一瞥,谢廷筠的情绪不知不觉低落下来。旁人不查,只秦默看出了端倪,看一眼他闷闷不乐的神情,又看一眼远处与公仪音萧染闲聊的叶衣衣,唇一勾,淡淡开口道,“都是宗姬,初云宗姬可没有静和宗姬好命啊。” 谢廷筠下意识反驳道,“怎么会?” 秦默戏谑地一笑,目光紧紧定在他面上,“怎么不会?明明两人的年纪相仿,长帝姬却只费心为静和宗姬张罗亲事,对初云宗姬却是不闻不问,难道不让人心寒?” “她不需要长帝姬替她张罗。”谢廷筠脱口而出。 “哦?”秦默一挑眉头,“这是为何?难不成初云宗姬已经有郡马人选了?”说到这里,秦默似笑非笑地凑近了一些,打量着他道,“是你吗?” 谢廷筠白他一眼,嘟哝道,“你们夫妻怕是做媒做上瘾了吧?” 秦默轻笑一声,“有何不可?这不是做成功一对了吗?你若是态度好些,我们也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谢廷筠瞪他一眼,“你也真是心大,就不怕长帝姬因为这件事记恨上了无忧?” 秦默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便是没有这件事,你以为长帝姬对阿音就很好么?” 不得不说秦默和公仪音果然是夫妻,就连想问题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谢廷筠无奈地撇了撇唇,“罢了罢了,有你护着无忧,谁还能在你的手下讨到什么好处不成?” 秦默不置可否地敛眉一笑,长长的睫毛浓密而卷翘,细碎的阳光在他眼睫上跳跃着划过,光华流转,清雅非常。 他微微凝视着低头不语的谢廷筠,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郑重,“子沐,若是喜欢就要大胆地追求,可别等到佳人名花有主之时再来后悔。” 谢廷筠一愣,怔怔抬头看了秦默一眼,眼睫上也落满了阳光,心中的那根弦似被秦默方才那句话打动了一般,漆黑的眸中水波轻轻一颤,很快消弭于无形,幽深如许。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安帝见此次目的已然达到,便宣布散席,让宫婢内侍引着众人出了宫。 公仪音向安帝打了招呼,同秦默会合后也随着人群往承天门走去。 本想叫萧染同他们一起走,余光却瞟到萧玄铮朝这边走来,这才惊觉今日萧玄铮也是在场的。想着他兄妹二人怕是有很多话要说,便识趣地先行告辞,随着秦默一道离去。 萧染和萧玄铮点头应了,目送着二人走远后,萧玄铮才无奈地叹一口气。 “阿兄”萧染眸中带了几分试探,心虚地抬眸看向萧玄铮。 “阿染,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萧玄铮看着萧染明澈如天空的眉眼,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秦肃如今虽然得宠,但毕竟是这样尴尬的身份,如果能选择,父亲母亲祖父祖母都不会同意将阿染嫁给秦肃的。谁想到阿染的心竟这么大,竟然直接应下了安帝的赐婚。如此一来,家中哪里还敢拒绝?但阿染这顿责罚,是定然跑不了了的。 “我”萧染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我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你”见萧染还是这般强硬的态度,萧玄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想说些什么,看着萧染固执而清秀的眉眼,却又觉得有些无力。 自己的这个妹妹,自小便是有主意的。从小只要是她认定的事,便会用尽一切方法去实现。偏生她胆子又大,性子又机敏,少有做不成的事。并且嘴巴又甜,颇得长辈们的喜爱,只是婚姻大事,可不同于从前那些胡闹的事情,也不知她这次能不能逃脱长辈的责罚。 萧玄铮叹一口气。 罢了,事情都已经成定局,自己再责备她也无事于补,这会子家里怕是已经接到圣旨了,不定会闹出怎样的人仰马翻来,自己还是好好想想待会怎么替阿染求求情吧? 看出萧玄铮态度和软下来,萧染忙冲他讨好地笑笑,拉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好阿兄,我知道你最是心疼阿染了,回头父亲母亲和祖父祖母问起的时候,你可得帮阿染说说好话啊。” 萧玄铮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我尽量吧,以后切莫这般先斩后奏地行事了。” 萧染听他这么说,心里头有些叫冤。毕竟今日这事,她也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的。只是她不想萧玄铮对秦肃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便没有多说,只含糊应了下来,又冲萧玄铮明灿地笑笑。 萧玄铮叹一口气,见时辰不早了,家里头此时定然炸开了锅,怕是还在巴巴等着她们回去呢,遂开口道,“走吧,回家吧。” 萧染“嗯”一声,同萧玄铮一道往承天门走去。 出御花园时,趁萧玄铮不注意,萧染偷偷四下一瞟,却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生出了几分失望,只是怕萧玄铮生疑,很快敛下面上的情绪不提。 出了承天门,两人刚要上车,却忽然瞟见宫墙处立着一人,眉目沉稳,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萧染随意一瞟,脸顿时全红了。 那等在宫墙下的人,不正是方才在御花园不见了踪影的秦肃? 萧玄铮看一眼负手而立面容清冷的秦肃,又看一眼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自家妹妹,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我去车里等你,别说太久。” 萧染“嗯”了一声,呆呆看着萧玄铮进了车厢,这才转了目光重新看向秦肃。 太阳渐渐西斜,他的影子在日光下被拉得老长。他今日穿一身天水碧的锦袍衣,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翻腾的云纹。这样温暖的颜色和花纹,倒将他素来清冷和疏淡的眉眼衬得有了几分暖意。 萧染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却见秦肃已经迈开了两条大长腿朝她走来。 他行到萧染面前,微微低头凝视着他,语声是一如往常的沉朗,“借一步说话可好?”他的音质有着清冷的低沉感,说话间有些微声带摩擦的声响,带着莫名的磁性,听得萧染的心莫名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红着脸点了点头。 秦肃看她一眼,率先往一旁的角落处走去。 萧染忙低垂着头跟在了他身后。 行到角落无人处,秦肃站定,萧染也跟着停了下来,却是不敢抬头看秦肃。 好不容易才感觉回到现实中的心,却在见到秦肃的这一刻又飘了起来,脸烫得灼人,脑子里也仿佛烧成了一团浆糊。 秦肃凝视着她一瞬,却见萧染一直不敢抬头看她。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萧染温雅的眉眼,还有紧紧攥着衣角的双手。 不知为何,秦肃突然就觉得心里一软,忍不住勾唇撇除一抹浅淡的笑意。 “阿染,你可怨我?”深吸一口气,秦肃终于缓缓开了口。 第316章 让我抱一抱 萧染原本紧张的心里似被什么突然一击,根本没有听清秦肃后面的话,只余“阿染”两个字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这是秦肃第一次唤她“阿染”。 从前,他都是生疏而礼貌地唤她“萧家女郎。” 她的眼中有薄薄的水汽涌上,玉瓷般的肌肤上涌上一抹淡淡的红霞。她缓缓地抬头看向秦肃,眼中的水汽氤氲衬得她的面容如梨花映雪般清澈。 秦肃诧异地看着她眼中的泪花,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泣。 想了想,只当她心中感到委屈,抿了抿唇,微微低了头直视着萧染,认真道,“阿染,是我对不住你,方才情形所迫,只得行这突然之举了。” 萧染一怔,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秦肃。 和暖的夏风烈烈而来,带着清新的青草香,眼前的秦肃,一袭锦缎轻衫,色泽清朗明素,似笼着潋滟的水光,嘴角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暖意。 这样惊才绝艳的男子。 他逆光而站,模糊了面容,也让萧染原本定下来的心里又生了一丝不确定。 她怔怔地望着秦肃,缓缓开口道,“如果如果今日没有主上想将静和宗姬赐婚给你的这件事,你是不是就不会娶我?”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秦肃所说的“情势所迫”那四字。 萧染对秦肃用情极深,忽然得此喜讯,自然有些患得患失。 秦肃微愣,他看到对面女子紧抿的唇角,带着微微的倔强。一袭锦绣罗衫,如同刚发芽的新笋,带着饱满的生机。他在感情上一向迟钝,可这一刻,他将女子眼底的复杂情绪看得清清楚楚。 鬼使神差般的,他伸出指腹轻抚上女子的眼角,嘴里喃喃道,“阿染,你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手指因常年练武,带着些微的粗粝,磨在萧染娇嫩的皮肤上,有些许的刺痛感。可萧染的眉头都不曾蹙一下,只紧紧盯着秦肃的面容,眼中情绪翻涌。 她不知道秦肃心中到底怎么想的,如果他娶她,当真只是“情势所迫”,那么她也不会强求。 看出面前女子的坚持,秦肃叹一口气,紧紧凝视着她软了语气道,“阿染,你不要多想。我原本,是没想着这么快便能娶到你,毕竟我此去战场,归期未定,万一我不想连累你。方才主上想将静和宗姬赐婚给我的时候,我本可以找其他的借口,只是我突然想到,万一我从战场上回来之时,你已经嫁给了别人怎么办?那一刻,我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神情愈发柔软起来,“阿染,我知道我这样的举动有些自私。但如今我们已得主上赐婚,你家中人定然不会再帮你安排亲事,我也就能放心地去战场了。万一万一我真的回不来了,我们的婚约自然就自动解除,你也可以重新” “不要说!”萧染轻声尖叫一声,眼中水波潋滟,不自觉地扑上去捂住了秦肃的嘴。 她扑得太急,秦肃压根就没有预料到她会有此举动,一下子没站稳,朝后倒退了几步。萧染也跟着他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晃,扑入秦肃的怀中。 秦肃忙伸手揽住她的腰,定住了她的身形。 等到两人重新站定,他们才发现自己同对方的身体已经紧密贴合在了一起,没有任何缝隙。 萧染靠在秦肃胸前,脚底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如同做梦一般,耳边响起了秦肃有些急促的心跳。 那心跳一声一声震动着她的耳膜,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躺在了秦肃怀中,脸顿时一片灼红,下意识地用手抵住秦肃的胸膛想要离开。 “别动,让我抱一抱。”秦肃略带嘶哑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萧染的身子蓦地一僵,秦肃短短的一句话如同咒语一般,让她再也迈不开手脚。 头顶是秦肃温热而略显急促的呼吸,耳边是秦肃有力的心跳。这一幕,她以为只会在她的梦中出现的,谁曾想,现在她已经靠在了秦肃怀中。 秦肃静静地抱了一会,缓缓开口道,“阿染,你不要多想,我自然是心悦你的,否则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方才那话。” “我我知道”萧染泪眼婆娑地开口道,心中涌上铺天盖地的感动。秦肃说,他心悦自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情话么?有了他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语,方才心中所有的怀疑患得患失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他是真的想娶自己的。 萧染紧紧揪着秦肃胸前的衣襟,忽然觉得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感到怀中的萧染在抽泣,秦肃忙握住萧染的肩头焦急地看向她,见她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顿时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一面从袖中掏出帕子替萧染拭着泪,一面柔声劝哄着,“你你别哭,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秦肃是铮铮汉子,又一直跟军营里的弟兄们生活在一起,从未同女子相处过,哪里猜得到女孩子家家的心思,见萧染哭成这幅模样,只当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安慰人,只得轻轻替萧染拍着后背。 萧染摇摇头,抬眼瞥见素来清冷的秦肃一脸焦急手忙脚乱的模样,那模样着实有几分滑稽,不由破涕一笑,眼角泪花犹在,唇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甜美的弧度。 见萧染突然间又笑了出来,秦肃愈发搞不清状况起来,仔细凝视着萧染,小心翼翼开口道,“阿染,你你没事吧?” 萧染噙着眼泪笑着摇摇头,“没事,我我很高兴。” 虽然不知萧染为何情绪波动得这般激烈,但见萧染如今重新绽开笑颜,心中也定了几分,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方才的话说完。 “阿染,我在上战场之前与你匆匆定下婚约,着实有些对你不住。万一我当真回不来了,我们的婚约便作废,你无需有任何顾虑,自行婚配便是。”他怕萧染又不让他说完,是以说得飞快。 萧染一听,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瞳孔一缩,紧紧凝视着秦肃。 秦肃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起来,怕她多想,忙解释道,“阿染,我你不要多想,你还年轻,我不想你因为我耽误一辈子。” 他本意自然是为了萧染好,但他哪里能明白热恋中的女子的心思。 萧染恨恨地盯了他一瞬,忽而一咬牙,双指朝天一指,一字一顿发狠道,“我萧染在天发誓,今生今世,生是秦肃的人,死是秦肃的鬼。就算他此去战场再也回不来,我也会替他守一辈子。若有违背,不得好死,永堕阎罗!” 她眼中蓦地迸发出激烈的情绪,声线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萧染素来都是言笑晏晏笑语莹然的模样,何时在秦肃面前沉过脸色?如今这般意态决然地发起誓来,让秦肃心中猛地一震。 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轻衣罗衫容颜姣好的女子,她对自己的感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热烈而坚贞。 秦肃的心中,蓦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感动。 他自小身世坎坷,见惯了世间冷暖,早已练就了一颗凉薄的心。可此时,他心底那处沉凉如雪覆满冰棱的地方,平生第一次照进了一缕阳光,温暖而和煦,四肢百骸都有一种暖意涌上。 “阿染”他想说些什么,可突然觉得所有的言语在这样一份热烈而真挚的感情面前都显得有些苍白。 “秦肃,你若是当真对我有一份情意在,那么,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萧染盯着他,待激烈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后,一字一句开了口。 第317章 肉麻的情话 “我答应你!”秦肃心中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和欣喜,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能从她清澈的眸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那颗漂泊的心已经找到了归宿。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轻轻抚上了萧染的面颊,顺势将萧染颊边因方才扑入自己怀中而掉落的几缕鬓发挽至她的耳后。 动作轻柔和怜惜,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 “阿染,我明日便要上战场了,你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到时我们便成亲!”秦肃一字一顿沉声道。 萧染心跳一滞,怔怔地看着眼前男子的容颜,终是噙着泪花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肃看一眼不远处的萧府车辇。 他知道萧玄铮还在车内等着,因此也不能同萧染说太久,只是两人才刚互相表明心意便要分开,实在有些太过残忍。 他看着萧染娇艳如桃花般的容颜,心中也颇为动容。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凝视着对方,一眨不眨。气氛一时沉静下来。 这时,秦肃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东西,递到萧染面前。 萧染低头看着秦肃摊开的手掌。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块用红线系着的环形玉佩,对于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萧染来说,她一眼便认出了这玉佩算不得上乘,可是这块玉佩对于秦肃的意义,一定不一般。 因为那红绳的结环处已经有了些许磨损,应该是佩戴了很多年。而且他方才掏出玉佩的地方,分明是他贴身的胸前。 萧染伸手接过。 指尖触碰到碧绿色的玉料时,还能感到上面犹带着秦肃温暖的体温。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秦肃淡淡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和悲凉。 萧染手指收紧握拳,将玉佩紧紧攥在手中,那温暖的体温似乎更加明显了。 她抬头凝视着秦肃,缓缓启唇开口道,“这是送给我的?”她知道秦肃的身世,也知道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既然是唯一的遗物,想来已经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了。如今,他要把这么珍贵的玉佩送给自己?! 秦肃点点头,声线愈显沉缓,“母亲去世的时候说,她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见到我长大成家。这玉佩,她留给我,让我日后交给自己的妻子。也算是,她做婆母的一点心意了。” 说着,他将萧染紧握的手指打开,拿起玉佩上的绳子,看向萧染道,“阿染,你可愿意带上这枚玉佩?” 萧染眨了眨眼,缓缓低下头。 秦肃的目光在她露出来的那段洁白如玉的脖颈上一顿,神色变得幽深了几分。他敛下旁的思绪,缓缓将玉佩给萧染带上。 萧染握住胸前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贴身的衣物里面,抬眼看向秦肃,郑重其事道,“我一定会好好带着的。” 秦肃“嗯”一声,想了想,最终还是犹豫道,“如果如果想我的话,就就看看这玉佩。”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扭捏,想来还不大适应说这么“肉麻”的情话。 萧染难得见他这般局促的模样,不由“噗嗤”一声轻笑出声。见萧染笑了,秦肃也咧了咧唇,绽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两人这么相视一笑,原本离别的伤感情绪倒被冲淡了不少。 这时,秦肃的余光瞟到不远处萧府车辇的车帘被一只手掀开,萧玄铮从中露出头来,朝这边看了看。 秦肃朝他做了个很快的手势,萧玄铮微微一点头,又退了回去。 萧染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秦肃朝萧玄铮做的手势,只是感觉到秦肃的神情似变了变,不由好奇地扬了扬眉问道,“五郎,怎么了?” “没什么。”秦肃摇摇头,忽又想起什么,眉头一皱,紧紧盯着萧染。 萧染见他神情有异,又这般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面容,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或者方才哭过,眼睛肿了,忙伸手揉了揉,嘴里嘀咕到,“你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阿染方才叫我什么?”秦肃眉头微蹙,语声低沉。 萧染一怔,“五五郎” 秦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还叫我五郎?” 萧染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试探着抬眼看秦肃一眼,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阿阿肃” 听到她的声音,秦肃脸上显出一抹满足的神色。 “嗯。”他浅笑着应了,伸手摸了摸萧染的头,“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知道不能在外头待得太久,回去还有好一顿解释呢,萧染也不再坚持,只有些不舍地点点头,刚准备转身,忽然又想起什么,抬头看向秦肃,“我我明日不去送你了,我怕我忍不住哭出来。” 她的眸中带着秋水般水波潋滟的神色,长长的睫毛抖啊抖的,抖得秦肃的心里都跟着颤抖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下移,却正好落在萧染饱满湿润的红唇之上,眼神一怔,喉结下意识地抖了抖。 “五阿阿肃”见秦肃久久没有回应,只呆呆地看着自己,萧染有些生奇,又出声唤了一声。 萧染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下意识“嗯”了一声。但其实他现在满心满眼里都只剩下了萧染那一张一合的红唇,心中有一团从未有过的火花在跳跃。 萧染不知他的想法,以为他也因离别而有些伤感,心中也是闷闷不乐,怕再多说又会哭出来,遂叹一口气,转身欲朝萧府的车辇走去。 岂料脚下刚一动,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 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手上便传来一股力道,身子跟着一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觉得后背已经抵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似乎是方才那堵宫墙。 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她低头一瞧,正是秦肃在拉着自己的手。 萧染心中诧异,不明白秦肃为何又突然拉住自己,惊诧地抬头一瞧,却正好撞上秦肃幽深的眼神正目至灼灼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眸如同黑曜石一般闪亮,带着神秘莫测的光泽,看得萧染心跳一滞。 秦肃一手拉住她,另一只手撑在墙上,正好将萧染禁锢在了自己的臂弯中。他身子微微前倾,温热的呼吸浅浅地打在萧染的面上,让她愈发地意乱情迷起来。 她勉强压制住不但乱跳的心,结结巴巴开口道,“阿阿肃,怎么了?”许是因为紧张和燥热,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落在秦肃眼里,哪里还把持得住?好不容易维持的清明轰然倒塌,脑子里再也没有了其他想法,只遵循本性地俯身吻了下去。 感受到落在自己唇瓣上的柔软之物,萧染的脑中“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她瞠大了眼睛,似有些吓住了一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尽在咫尺的秦肃的容颜。 秦肃这是这是在吻她? 萧染虽然在追秦肃一事上颇为主动,但到底是个女子,哪里想得到秦肃会突然吻下来,身子蓦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嘴唇也紧绷着,不敢有半点反应。 秦肃的动作似乎也很生涩。这是他第一次吻女孩子,颇有些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房,只得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手仍旧撑在墙上,也正好隔绝了有可能飘来的视线,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萧染的手,手心里都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的嘴唇带了些冰凉,在萧染的唇上浅尝辄止地点了几点,便松开了她的唇。 第318章 他才不会欺负我 饶是如此,萧染还是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怔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一双琳琅美目中写满了惊诧和羞涩。 尽管秦肃那一吻不过蜻蜓点水,萧染却觉得此时自己的唇瓣上,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温热而柔软的触觉。 不光是萧染怔愣在原地,同样感到震撼的,还有秦肃。 这是萧染的初吻,又何尝不是他的?他以前从未想过,女子的唇瓣竟然会这般柔软而美好,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香甜,仿佛在诱惑着人不断深入。 差一点,他这么做了。 可是他不想吓到萧染。 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都不曾捅破,今日又是赐婚,他又是亲吻萧染,难免让萧染有些招架不住难以接受。 若是太过猴急,很容易唐突了佳人。 他虽然没有追求女孩子的经验,但偶尔也会听着军营里的士兵兄弟们胡吹海侃一番,别的他倒也没放在心上,唯一记得的事便是那些兄弟们说对待女孩子要温柔,要耐心,要徐徐图之。 所以在方才的紧要关头,他的理智总算冒了出来,及时地刹住了车。 虽然秦肃的心中是一万个不情愿。 清风徐来,吹起了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许是被衣衫发出的窸窣之声给拉回了现实,怔了片刻,萧染终于回了神,眼中的震惊渐渐退去,羞涩的神情却渐渐浮起,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如同黄昏天边的流霞,瑰丽非常。 见她这幅羞羞怯怯的模样,秦肃心中升起无限的怜惜之情,刚要开口说话,余光却瞟到不远处的车辇帘子再度被掀起,只见萧玄铮从车内探出头来,对着驭车的车夫低声吩咐了一句。紧接着,那车夫应一声是,朝这边走来。 秦肃心知是萧玄铮派人来催了,便咽下还想说的话,只简短道,“阿染,你阿兄派人过来催了。” 萧染侧头一看,果然见到车夫往这边走来。 “我”她嘴一张,刚要说话,却发现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说。”秦肃凝视着她,沉沉道。 “我我走了”萧染看他一眼,千言万语最后只凝结成了一句话,“你保重!一定要平安归来!” 说罢,一狠心,转身朝车辇处走去。 转身的瞬间,眼角的泪花终于簌簌落下,掉落在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甬道上,氤氲开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秦肃看着她的身影,眼中也浮上动容的神色。 萧染狠下心思没有回头,她怕自己若再回头,会忍不住要泪崩,只勉强撑着到了萧府的牛车旁,掏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渍,又深吸几口气调整了心中的情绪,确定萧玄铮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了,这才挑帘进了车厢。 萧玄铮撩眼看向她,淡淡道,“终于说完了?” 萧染淡淡嗯一声,情绪有些低落,什么话也没有说,只低垂着头坐在一旁。 萧玄铮看了她一瞬,忽而开口道,“阿染,你哭了?” 萧染摇摇头,“没有,只是方才风迷了眼睛。” 萧玄铮轻笑一声,“阿染,这么拙劣的借口便不要拿到我面前来说了。” 萧染咬了咬下唇,没有再出声反驳。 萧玄铮叹一口气,凝视着萧染道,“阿染,我是真没想到,你对秦五郎竟当真用情至深。”他顿了一顿,见萧染仍没有接口的打算,只得继续往下说,“阿染,你别哭了。你得了赐婚,本是一件大好的事情,若是回到家见你这副模样,父亲和祖父还只当你不愿呢。” 听到萧玄铮这话,萧染才闷闷地吸一口气,抬头看向萧玄铮。 见自己妹妹这幅闷闷不乐的模样,萧玄铮也有几分无奈,抿了抿唇道,“阿染,你快别这样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了,小心父亲和祖父一怒之下找主上退婚去了。” “不准!”萧染忙出声道。 “既然不想这样,那就赶紧收拾好情绪,露出一个高高兴兴的样子来,这样,我也才好有理由帮你说服父亲和祖父啊。”萧玄铮摊了摊手道。 萧染知道萧玄铮的性子,每次嘴上说的毒舌,但其实心里是最疼自己的,听得他这么说,露出一个灿然的笑意,朝萧玄铮“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阿兄对我最好了。” 萧玄铮睨她一眼,“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阿兄呢?方才同情郎诉衷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这个阿兄?”语气颇有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仿佛她昨天还是跟在自己后面的小跟屁虫,今日就已经同人订了亲,跟其他男人亲亲热热了,这让萧玄铮如何不吃醋?更何况,他连自家妹妹何时喜欢上别人的都不知道。 见萧玄铮这个模样,萧染愈发乐了,露出一排整齐如贝的牙齿来,“阿兄,你妹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该高兴才是呀?怎么这么一副酸溜溜的口吻。” “萧染,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要是日后他欺负了你,你可别回来哭。”萧玄铮依旧是一副硬邦邦的语气。 “他才不会欺负我呢。”萧染小声嘟哝道,不过余光敏感地瞥到萧玄铮的面色一黑,忙改口道,“我才不怕呢,他若是欺负我,还有阿兄保护我替我报仇!” 萧玄铮铁青的脸色这才好了几分,故作冷酷地“嗯”一声道,“嗯,我们萧家可不是没有人的!” “知道啦阿兄!”萧染露齿一笑,亲亲热热地挽住萧玄铮的胳膊,“那阿兄,待会父亲和祖父那里,就拜托你啦?” 萧玄铮嫌弃地看她一眼,“还不快把眼泪擦擦干净?!丑死了!不过是去上个战场,又不是多大点事,至于哭成这样?你当初既然看上了一个武将,就得做好他随时要上战场的准备。” 萧染知道萧玄铮向来是这般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也不恼,听话地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地将脸上的泪渍擦了赶紧,然后讨好似的凑到萧玄铮面前道,“现在好了吗阿兄?” 萧玄铮瞥她一眼,又是冷淡地“嗯”一声,然后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阿兄想问什么?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萧染笑意盈盈道。 萧玄铮顿了顿,终于硬邦邦地问出了口,“你你和秦五,当真是在薛公府上认识的?” 萧染笑一笑,“阿兄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殿下吗?我们可不敢在主上面前撒谎。”话虽这么说,心里头却有几分心虚。因为她第一次见到秦五郎,其实是在王夫人的生辰宴上。不过,阿兄若知道秦肃贸然闯入秦府,心中大概会对他不喜,所以知趣地没有提。 萧玄铮看她一眼,“后来呢?怎么就看上他了?” 萧染脸一红,睨一眼萧玄铮道,“阿兄,你问得这么直白,叫阿染怎么回答?”她清了清嗓子,含含糊糊道,“感情这种事,大概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吧?就是突然发现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有些不一般了” 萧玄铮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说得这么含糊?该不是心中有鬼吧?” 萧染轻咳一声,道,“我能有什么鬼?阿兄,你就别审犯人一样盘问阿染了。” “秦五郎军务繁忙,你平常能经常见到他?总不能一见钟情吧?”萧玄铮又详细地问了一句。 萧染哪里敢说自己故意创造机会偶遇他的事,忙讨好一笑,“没有经常见到啦,后来又见过几面,觉得他这人不错。” 萧玄铮还想说什么,萧染却抢在他面前开口道,“哎呀,阿兄现在没有喜欢的女郎,是体会不出这种微妙的情感的啦,等你有了心悦的人,你会发现什么见面次数什么喜欢的理由通通都不是事。喜欢就是喜欢上了。” 第319章 奔赴前线 萧玄铮哪里想到萧染会拿这话来堵他,语声一滞,要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中,吞也不是说也不是,哽在那里难受得很。 他清了清嗓子,白萧染一眼,“你这小丫头,居然敢拿这种话来堵我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着,作势伸出手就要拧她的胳膊。 萧染身子一扭,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攻击”,在他对面坐定,“嘻嘻”一笑道,“阿兄,我说的是实话呀。你看看,如今我已经有了着落,阿兄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结亲人选呢?难怪父亲和祖父这段时间发愁。” 萧玄铮瞪了瞪她,“胡说,父亲和祖父哪里有为我发愁?” “怎么没有?”萧染挑了挑眉头,“你以为母亲这些日子时不时带我去其他大家士族拜访是为的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替你物色夫婿人选?”萧玄铮皱着眉头。 “当然不是了!”萧染抿了抿唇,端起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继续往下说道,“你想啊,若真是替我物色夫婿人选,哪有巴巴把我带上门去让人相看的道理,岂不是自降身价了?我啊,那根本就是个幌子,母亲其实是替你去物色合适的贵女去啦!” 听了萧染的话,萧玄铮不由怔在原地,半晌才呆呆道,“阿染,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萧染耸了耸肩,“当然是真的了,我骗阿兄做什么?你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再想想母亲是不是经常有意无意地在你面前提到某家贵女的名字?” 萧玄铮眼中原本沉凉的情绪渐渐碎裂开来,他回忆起过往一幕,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若是细细一想,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 似乎正是阿染说的这个样子。 这么说家里当真在给他相看妻子了?可是他并不想成亲啊。 一时间,心中有一丝苦涩和隐秘的担忧涌上。 萧染没有发现萧玄铮的异样,因方才讲了太多话,早已口干舌燥,又喝了一大口水,这才放下茶盏好奇地看向萧玄铮道,“阿兄,你干嘛这般闷闷不乐的?家里在替你相看结亲人选不好么?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成亲了呀。” “未立业,何以成家?”萧玄铮沉默了一瞬,却忽然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萧染一愣,很快意识到这是方才秦肃拒绝安帝赐婚是说的话,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阿兄,你和秦五郎的情况又不一样。他如今早已与秦府脱离了干系,立业自然要紧。可是你是家中嫡长子,你的婚姻自然是大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萧玄铮似乎并不怎么想谈这个问题,轻轻“嗯”了一声又说回到了萧染身上,“对啊,如今秦五郎的身份有些尴尬,你可想好了怎么同父亲和祖父说?” “这有什么?”萧染颇有些无所谓,“我嫁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的身份。” 萧玄铮颇有些无奈,萧染生在这样盘根错节的士族之家中,居然还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果然还是平素太得宠了,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联姻在各大士族关系的维系中有多大的作用。 罢了,他叹一口气,希望这次父亲和祖父能继续宠她一次,毕竟,这可是主上亲下的圣旨赐婚。而且又同样传往了秦府,若是秦府接下了旨意,想来就等于间接承认了秦肃秦家子弟的身份了吧。希望这样一来,父亲和祖父那边能好接受一些。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如今秦默刚刚娶了重华帝姬,秦家和皇族的关系正处在回暖的过程中,应该不会因为这样一件事而让两方的关系重新降到冰点吧? 他分析了一番这才微微放了心,只是一想到自己的亲事,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萧染哪里想得到萧玄铮此时心里已经转了这么多个弯?又因为终于得偿所愿,心里高兴地很,压根没有注意到萧玄铮的异常,依旧叽叽喳喳地同萧玄铮说着。 萧玄铮时不时点头应一声,挑起车窗帘,顺着镂空的车窗看向窗外,外面的熟悉无比熟悉无比的街景缓缓移动着,一一映入眼帘。 乌衣子弟穿梭其间,大袖翩然。 萧府到了。 进入五月,天气愈发变得温暖宜人起来,连吹来的风里都带着和煦的暖意和青草的香气,如同薄薄的轻纱拂面,带着温柔缱绻的诗意。 在这样本该美好惬意的季节里,前线的战事却愈发吃紧,南齐连连败退。 这日,秦肃奉旨领兵出城奔赴前线,以整合附近两州的州郡兵,支援连连败退的南齐军队。 建邺城门处。 秦肃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只跟着两百亲兵。建邺的北军和南军是为了戍卫宫城和皇城而存在的,并不能贸然调动,所以秦肃也没办法从建邺带太多兵力去前线,只能从虎贲军抽调了两百亲兵一路跟随。 更何况,人越少,行军的速度就越快,也能早日感到凉州。 安帝对他此次出征颇为重视,亲自出宫相送。 秦肃已经得了安帝要来相送的消息,故早早带了亲兵立在城门处等着,果然没等多久,远处有浩浩荡荡的车队蜿蜒而来。 前头是开路的红衣内侍,后面跟着安帝的车辇。 清风猎猎,吹起明黄色伞盖下垂下的流苏,在风中荡啊荡,一如离人的心,带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黄色伞盖下正坐着面容肃然的安帝。他的身后,跟着秦默和公仪音所坐的车辇。 见到安帝的面容,秦肃忙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立在原地等着安帝的车队行进。 很快,安帝的护卫队伍行到秦肃面前。 安帝端坐步辇之上,凝视着负手立在前方的秦肃,沉声道,“秦爱卿今日便要启程去凉州了,朕来特意送送你。” “陛下厚爱,微臣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秦肃行礼回道。 “你此去凉州,朕对你寄予了厚望,希望你能不辜负朕的信任,早日得胜,朕等着你凯旋而归的消息。”安帝的话语中饱含了厚重的期许,目光紧紧定在秦肃的面上,仿佛把所有南齐的希望都压在了秦肃的身上一般。 如此大的压力,落在一般人的身上怕是早就色变了,可秦肃依旧是方才那副冷肃的神情,听了安帝的话,连眉头都未眨一下,只沉声抱拳道,“臣定当竭尽全力!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好!”见秦肃这般沉稳的气势,安帝原本有些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他知道秦肃的能力,虽然经验可能不够,但绝对是用兵的奇才。有他的能力,再加上梁璟的经验,前线的战局一定有望扭转。 他看一眼天色,扭头望向一旁的刘邴道,“时辰不早了,去叫重华和驸马上来同秦校尉道个别,他们也该出发了。” 刘邴应一声是,匆匆往后头走去。 很快,公仪音和秦默下了车,跟在刘邴身后走到了安帝身旁。 “父皇。” “陛下。” 公仪音和秦默朝安帝行了礼。 安帝摆摆手,看一眼秦肃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同秦校尉告个别,他们也该出发了。” 公仪音和秦默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在秦肃面前站定。 秦默与秦肃谈了几句,无非也是希望他能保重身体,早日得胜归来的话。秦肃一一应了,让他不必担心。 轮到公仪音时,公仪音想着方才嘱咐的话秦默都已经说完了,若再重复一遍倒也没什么必要。况且她本不喜欢离别,更不喜如此伤感的气氛,眼波一转,朝秦肃笑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五兄就放心地去前线吧,阿染这里,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第320章 阿染拜托你了 秦肃倒是没想到公仪音会提到萧染的名字,微微一愣,素来清冷的面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浅淡的微笑。 公仪音只当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一看,只见他的面上神情果然柔和了不少。 不由心中暗叹。 原来还担心萧染对秦肃的感情会不会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倒是多余了,看秦肃这模样,分明也对萧染十分上心啊。 想到这里,发现并没有在队伍中看到萧染的身影,不由好奇道,“咦,阿染呢?她怎么没来?”她原本带了几分自言自语的意味在里头,话一出口忽然想到了什么,怕秦肃误会,忙看向他解释道,“许是她不喜欢离别的场景,所以才没有来送你吧,五兄不要多想了。” 心中却暗暗打起了鼓。 阿染不会是因为家里人发对她和秦肃的婚事,被禁足在家中不能出来了吧? 秦肃凉淡的目光在公仪音的面上一扫,唇角依旧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嗯,阿染昨日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公仪音一听,不由愣了一下。 很快反应过来,抬头不解道,“昨天?”他和萧染昨天什么时候说上话了?而且秦肃居然叫她阿染,他们之间一下子进展得这么快了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肃点点头,“昨日饯行宴散了之后,我和阿染聊了一会。” 他没有多说,公仪音却已经脑补出了一出大戏,不然,秦肃方才的口气怎么那么亲热?这么一想,嘴角浮上一丝打趣的笑意,“原来阿染早已经亲自跟五兄说了啊,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会。”秦肃淡淡道。 公仪音没想到他会正儿八经地来接自己的话,一时有些忍俊不禁,刚要说话,却听得秦肃又道,“我走后,阿染就拜托殿下照看一二了。” 听得他用这种自然的口气拜托自己照顾阿染,公仪音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快溢了出来。这语气,分明是将阿染当做了自己人啊!可惜阿染不在,否则她听了定要心猿意马起来了。 这般想着,公仪音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忙郑重其事地点头,“放心吧五兄,我一定不会让阿染少一根头发的。” 秦肃却是一本正经地扬了扬眉道,“这倒不劳烦殿下了,只求若是阿染有什么烂桃花,殿下能帮忙挡回去才好。” 见到一旁的秦默神色不明地挑了挑眉头,似乎意识到方才那话有些歧义,秦肃忙补充道,“也不是叫殿下亲自挡,只是让人知道阿染已经有主就行了。” 公仪音见到秦默和秦肃这幅模样,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处。 真不愧是兄弟啊,一个两个都护短得紧。 没想到秦肃看着冷冷清清的性子,真正对一个上了心时竟也是这般性情中人,回去她要是将这话说给了阿染听,她定然要乐好几天吧,到时肯定会后悔没有跟来才是。 见公仪音又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秦默宠溺地看她一眼,尔后朝秦肃歉意地一笑,开口道,“时辰不早了,阿兄也该启程了。” 秦肃“嗯”一声,走到安帝面前行了一礼道,“微臣告辞了,陛下保重龙体。” 安帝应了,挥挥手道,“去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说着,示意刘邴吩咐下去。车队很快掉了个头,浩浩荡荡往皇宫而去。 公仪音和秦默的车辇却避至一边,没有跟着皇宫车队启程。 他们二人立在原地,目送着秦肃清点了一遍所带的亲兵,然后翻身上马,刚准备扬鞭启程,忽然,秦肃的目光望着一处定住了,眼中水波隐隐流动,眼底情绪似有些翻涌。 见秦肃面色有异,公仪音好奇地转了身,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却见不远处临街茶楼二层,窗户大开,窗台后站着一人,雨过天青色的轻衣罗衫,容颜清丽,面容似有愁绪。 正是方才公仪音才念叨着的萧染。 原来她不是没有来,而是没有勇气面对这离别的一幕。 萧染似乎没有想到秦肃居然能一眼便看到她,身子动了动,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藏到窗扉之后。只是,脚步挪动了一下,便再也迈不开步伐,只怔怔地盯着一袭戎装盔甲的秦肃,眼中有酸涩之意涌上。 她见过秦肃穿窄袖骑装的样子,也见过他穿宽袍大袖的样子,唯独很少见过他一身戎装的模样。 黑色的盔甲勾勒出他紧致健硕的身材,也衬得他身上那份沉凉的肃杀之气愈加地明显了。穿上盔甲的秦肃,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初见他时的场景。 那日的他,也是这样一袭黑色盔甲。 他闯入厅中,侧颜轮廓有如斧削刀刻般精致,一双眼眸带着永夜的黑,寒冷迫人。身上散发出的肃杀凛冽的气质,如同肆虐的寒风一般,让人心底生寒。 重文轻武的世风,使得本朝男子多推崇弱不胜衣的美态。她见过无数的士族男子,多是姿仪风雅,举止柔美,何曾见过这么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当时便对秦肃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象。 后来兜兜转转间,没想到她对秦肃的关注越来越深,直到有一天,无忧的无意点醒,才让她勇敢地正视自己的这份感情。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可是,那时的他和她之间,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和她不同的身份,他对她不明的态度,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前尘未卜。那时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同他结下婚约,更没想过,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秦肃和萧染遥相而望。 似隔着万水千山,却又似近在咫尺。 两人都从对方缱绻的目光间读出了依恋和不舍。 清风柔柔,拂面而过,拂起了他的鬓发,拂起了她的衣袖。 多情只有仲夏风,犹为离人拂落花。 终究还是到了转身的那一刻,秦肃遥遥看着萧染,张了张唇。明明隔了一段距离,萧染却仿佛清晰地读出了秦肃说的那两个字。 他说“保重!”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萧染心里,却重逾千斤。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秦肃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转身打马,扬尘而去,身影渐渐化作一个黑点,只余滚滚烟尘残留在视线当中。 这一刻,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 绿绮和碧绡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走上前柔声宽慰道,“女郎,您也不用太过伤心了,都说秦五郎用兵如神,想来他很快便能得胜归来的。” 萧染点点头,接过绿绮递来的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拍了拍有些冰凉的脸颊,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然后弯了唇角勾出一抹笑容。 秦肃一定不喜欢看到自己成天以泪洗面的模样,绿绮说的对,他这么厉害,一定能很快凯旋而归的!到时自己就能幸福地嫁给他了! 想到这里,离别的愁绪被冲淡了不少。 又想起方才见到公仪音在城门处,便抬眼望去。 公仪音果然还在,似乎在同秦默说着什么。很快,萧染见到秦默点点头,往帝姬府的车辇走去,公仪音却是脚步未动,带着阿灵阿素在原地看着秦默上了车,等到帝姬府的车辇朝城中驶去,她这才移动了步子,朝萧染所在的酒楼处走来。 见公仪音似乎想来找自己,萧染忙仔仔细细地将脸上泪渍又擦了一遍,又看向绿绮和碧绡急急问道,“快帮我看看,我脸上的泪渍可擦干净了?” 绿绮和碧绡见萧染的情绪似恢复了不少,也抿唇笑笑,齐声道,“女郎放心吧,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萧染这才定了心,带着绿绮和碧绡往楼下走去。 第321章 好久不见 萧染心中想通,脚步也变得欢快起来,很快便在楼下和公仪音会面了。 公仪音一见萧染眼眶红红,一看便是哭过的样子,心中明了,只嘴上不说,朝她笑笑道,“都来了这里了,怎么过来送他?” 萧染有些难为情地咧了咧嘴,“我怕我哭得太难看了。” 公仪音忍不住抿唇一笑。 她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自然很能理解萧染的心思。 两人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总恨不得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对方,生怕对方会因为自己的不好而减少了对自己的喜爱,难免有几分患得患失。 殊不知,其实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是她的全部,难看也好漂亮也罢,都是这个人的一部分,对方自然不会介意。 不过这样的担忧也算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吧,便让萧染慢慢经历这个过程便是。公仪音想得透彻,也不多说,只点点头道,“放心吧,五兄一定会很快回来的,我看啊,你得着手开始准备绣嫁衣什么的了吧?” 公仪音是帝姬,她成亲乃招驸马,自然不用自己亲自准备。但其他女子又有不同。 普通民间女子的嫁妆大多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做绣活。大到屏风、床幔、小到鞋面、手帕、荷包等,绣功越精致,就越能体现一个女子的心灵手巧,婆家和娘家也有面子。 当然了,这些都是普通民间女子出嫁的情况。 如萧染这类的士族女郎,自小是娇养着长大的,自然有绣娘和女婢帮忙,不需要事事自己动手,只是仍需要择一些简单的活计亲自来绣,也算是一种诚心的体现了。 听到公仪音这么一说,萧染的脸红了红,声音低低道,“我的嫁衣母亲和祖母很早便开始叫人准备了,到时候只需要我在上面绣几个花样便成。不过我想我想”说到这里,萧染的脸愈发红了起来,声音也细若蚊吟。 公仪音好奇道,“你想什么?” “我想替他绣些鞋面帕子荷包之类的小东西。” 看着萧染耳根泛红一脸娇羞的模样,公仪音忍不住以袖掩面笑了笑。 “没想到你和五兄发展得竟然如此神速呢。对了”想起方才秦肃说的那些话,公仪音忍不住露出一丝兴致勃勃的情绪。“你可知方才五兄同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萧染好奇地抬目看向她。 “他说”公仪音正准备将方才秦肃的话学给萧染听,眼角余光却瞟到有一辆车辇匆匆从她们身边驶过,往城门而去。 原本公仪音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可刚一收回目光便觉得那车辇有些熟悉。 她细细一想,忽然面露讶然之色,转身看向那车辇惊讶地出声问道,“阿染,你看那可是薛府的牛车?” 萧染一怔,顺着公仪音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脸上的笑意不由僵住。 公仪音说得没有错,那辆车辇,的确是薛府的。 这么说车内坐着的人是静仪? 两人正讶然怔忡之际,见到那辆车辇在城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只见车帘被人掀开,从车厢里走下来一位身穿素色衣衫的女子,看背影,竟果然是薛静仪! 好些日子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不少,腰身愈发显得不堪一握起来。 公仪音看着她在城门口怅然地眺望了几眼,又心神不定地走到城门处向守城的士兵问着什么。 “她这是想来送五兄的?”公仪音看回萧染,诧异地问道。 萧染的面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神色,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薛静仪了,此时再见,一时竟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她。 看出萧染心中的不自在,公仪音善解人意地收回了想说的话,只依旧朝城门处望去。 薛静仪向那守城的士兵问了几句,很快露出悻悻的神色,无精打采地转身朝车辇处走去,想来是知道秦肃已经离开的事实了。 她行到车前,正准备抬步上车,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朝公仪音和萧染这边看来。 三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阳光逆照在薛静仪的脸上,刺眼的光芒中,她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带着苍白的冰凉,一眨不眨地朝公仪音和萧染望来,寒凉如雪。 公仪音看不清她的面容,可这样凉薄而料峭的眼神,让她知道,她们和薛静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有些怅然地垂下眼帘。 罢了,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既然无缘,便不要强求。 不想,余光却瞟到薛静仪顿了步伐,很快朝她们这边走来。 公仪音一惊。 她没有想到薛静仪居然会主动上前来找她们!可是她想同她们说什么呢? 公仪音有些心神不定地朝萧染看去,却见她面上的神情也十分复杂,眼中流露出一抹同自己一样的震惊之色,显然也没有想到薛静仪居然会过来她们这边。 只是都已经看到了,自然不可能再避开。 公仪音和萧染都没有出声,只安静地立在原地,看着薛静仪带着女婢,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 终于,她在她们面前停住了。 公仪音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中泄露一丝不该有的情绪,只沉沉地打量着面前的薛静仪。 她的眉眼似乎比记忆中的单薄了几分,带着一种锐利的神色,凉而虚无,让公仪音想起了严寒的冬日结在屋檐下的冰棱,刺骨的寒冷。 薛静仪也直直地打量着她们。 三人都没有出声。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诡谲。 沉默了片刻,还是萧染先开了口,“静仪,好久不见。”素来清脆的声线中染上一丝凉薄的沉郁和无可奈何。 薛静仪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声音亦带了一丝尖锐,“好久不见。” 两句话过后,却又陷入了沉默。 公仪音无奈,只得开口道,“静仪是来送五兄的?” 薛静仪轻轻点头,面容上带着些许苍白,仿佛许久不曾见过阳光一般。正巧这时,有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之上,她有些刺痛地眯了眯眼。 “你们也是吧?”薛静仪侧了身子避开直射下来的目光,缓缓开了口,鬓边步摇上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举动而轻轻晃动着,银质的流苏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映得她的脸色,愈发地苍白。 公仪音点头,一时又不知如何将话接下去了。 薛静仪却是转头看向萧染,沉沉打量了她一瞬,缓缓开口,“阿染也是来送义兄的?”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尖锐。 仿佛在问,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送秦肃? 听出了薛静仪话中的敌对,公仪音不由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一事,心中讶然。 难道薛静仪还并不知道父皇给萧染和秦肃赐婚之事?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薛家并非士族大家,薛公退隐已久,想来在朝中已经没有什么眼线了。再加上人走茶凉,薛公已死,只留下薛静仪一个女儿,薛家早已没有了复出的可能,那么从前薛公结识的那些人,大概也不会与薛府有什么往来了吧。 如此一来,薛静仪自然没有什么途径知道这个消息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从秦肃口中得知。 但秦肃这几日自顾不暇,忙着准备去前线之事,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功夫顾得上薛静仪,说不定连此去凉州一事,也是临时派人去通知薛静仪的。那么薛静仪来晚没能见到秦肃的原因也就说得通了。 公仪音能听出薛静仪的话外之意,萧染自然也能,面色变了变,浮起一丝尴尬。 她知道薛静仪喜欢秦肃,也能感受到她的敌意。薛静仪既然这么问,那就说明她还不知道自己和秦肃被赐婚的事实了。 只是,她到底是心善之人,一时竟不忍用这个消息来刺激她。 公仪音无奈地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薛静仪总归会是要知道这个消息的,想到这里,她沉沉开口道。 “静仪不知道吗?昨日父皇已经给阿染和五兄赐婚了。” 第322章 决裂 她的话音一落,公仪音清晰地看到薛静仪眼底凉淡的神情寸寸碎裂,最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苍凉和颓败。 薛静仪颤抖着双唇,寒凉的目光紧紧定在公仪音面上,沙哑着嗓音不可置信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事已至此,公仪音只能当做不知道薛静仪对秦肃的那些情愫,勾起嘴唇笑了一笑,“父皇昨日给阿染和五兄赐婚了呀,所以阿染今日过来,并不奇怪呀?” 公仪音知道自己现在面上的表情一定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这种明澈的天真和纯粹,其实更伤人,可是她只能当做不知。 薛静仪和萧染当中,总要伤一个,她既然选择了萧染,就只能放弃考虑薛静仪的感受。 听得公仪音清晰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吐出,薛静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眼中带着惨烈的神色。 “不不可能”她紧紧盯着公仪音的眼眸,终于压抑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见到她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公仪音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她并没想到,薛静仪竟然对秦肃用情如此之深,深到听到他的婚讯时,眼底便再无光芒,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她的一切喜怒哀乐。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萧染却忽然开了口,“是真的。”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一丝波澜,似乎不带感情,可公仪音还是从她的瞳孔深处,看出了浅淡的不忍。 萧染到底心善。 她不忍伤害薛静仪,却也更不想让公仪音一直替她背锅。她同公仪音一样,如果要在薛静仪和公仪音之间两者选一,她选的,自然也是公仪音。 听到萧染的声音,原本有些怔忡的薛静仪却似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抬头,通红含煞的眸子直直盯在萧染的面上,似乎想将她的面容剜出一个洞来。 那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憎恨,便是公仪音看着,也忍不住打了寒颤。 “主上为什么会给你和义兄赐婚?”薛静仪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紧紧黏在薛静仪的面上,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色彩,说出来的声音,也冷得像是从九泉之下爬上来的厉鬼一般。 明明五月的盛夏,公仪音却觉得周身一阵寒气涌上。 萧染身子一颤,很快调整了情绪,保持着声音的平稳,看向薛静仪一字一顿道,“主上本想将静和宗姬赐婚给阿肃,可阿肃说,他喜欢的人是我,所以主上便转而给我们俩赐婚了。”她的声线带了丝清冷,如同三月清晨薄寒的天气,没有带一丝主观情感,这也是为了不刺激到薛静仪。 她陈述的是客观事实,用的也是平静的语气,可听在薛静仪的耳朵里,却如同在她原本就空洞的心里又狠狠地插了一道刀,鲜血淋漓。 薛静仪呆呆地看着萧染,眼中通红如血,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方才萧染说的话。 阿肃说,他喜欢的人是我 她亲亲热热地叫他阿肃,她说义兄喜欢的人是她 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自己才是最先认识义兄的那一个,明明她跟义兄才不过见了几次面,为何义兄会喜欢上她?! 薛静仪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裂开来了。 她双手抱住头,无力地蹲了下来,面上是痛苦之色。 萧染一见,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出声问道,“静仪,你你没事吧?”说着,将手伸到薛静仪面前想看看她的情况。 却只听得“啪”的一声,萧染伸出去的手被薛静仪“啪”的一下打开了,萧染不妨,身子朝后仰,幸好公仪音眼明手快,上前两步扶住了她,才使得萧染不至于跌倒在地。 公仪音瞥一眼萧染的手背,见已经被薛静仪打出了通红一块,足以见得她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了声音道,“静仪,有话好好说,干嘛要打人?!” 薛静仪猛地抬了头,充满戾气的目光在公仪音和萧染面上一转,恨恨道,“我不需要她来假惺惺的装好人!” 见薛静仪这样一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模样,公仪音终于来了些气,盯着薛静仪道,“静仪,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你和五兄本就是以兄妹相称,又何必徒生妄念?!” 薛静仪身子一颤,在身后跟着的采月采星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空洞无神的目光落在公仪音清澈中带了些许犀利的眼眸中,忽然自嘲地笑一声,“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她又是干笑两声,语气中带了淡淡的讥讽,“是啊,这世上有什么能瞒得过你的呢?!你可是赫赫有名的重华帝姬啊,断案如神,料事如神,你能查清楚谁杀了我父亲,对我的这些小心思自然也早就看清了不是?!” 她的目光猛地又转向萧染,语带控诉道,“那她呢?你也早就发现了她对义兄的心思了对不对?可叹我还一直蒙在鼓里,以为你们是真心为我好的。我真是太天真了,怎么就不仔细想一想,为何你们每次来我府上的时候,总能碰上义兄?你们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说方才公仪音还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这会便只剩下满满的心寒了。 诚然,在萧肃的问题上,她的确选择了帮萧染,但是从始至终她对薛静仪的心,没有半分是虚假的,包括从一开始她们因常夫人和萧染而认识,但薛府突遭巨变,她都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的,也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想帮助她。 可现在她却说,当初她们的那些好心,其实都是另有目的,这让公仪音如何不心寒。心中对薛静仪仅剩的那几分情意,也因为她的这番话而寸寸烧成了灰烬。 这世上最伤人的,抵不过言语二字。 想到这里,公仪音不再有任何顾念,冷冷地盯着薛静仪道,“你若是这般想得,就当我和阿染从前对你的心都白费了。至于五兄,他和阿染的婚约已定,你便是再不满,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了。只希望你日后能好自为之才是!” 说完这话,她再也不看薛静仪,拉过萧染道,“阿染,我们走吧。” 萧染点点头,跟着公仪音离去。 转身的瞬间,她看到薛静仪原本故作从容坚强的面容上,终于被撕开了斗大的口子,一寸一寸,皲裂成灰。 再见,薛静仪。 萧染在心中默念一句,终于不再留念,跟在公仪音身后,大步离去。 因着方才薛静仪之事,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谁也没有说话,只漫无目的的走着。还是公仪音先回了神,见她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闹市,收拾好情绪看向萧染道,“阿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萧染点点头,抬头见对面便是一家茶楼,便伸手指了指道,“去那间茶楼坐坐如何。” 公仪音应了,同萧染一道走了进去。 两人叫小二开了间雅间,从从容容地坐了下来。 小二很快将茶上了来,行礼后又知趣地退了下去。 公仪音看一眼萧染面上略带苦涩的神情,出声宽慰道,“阿染,方才她的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爱情总是让人盲目而冲动的。” 萧染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方才还要多谢你替我解围了。” “阿染又何必同我这般客气?我也是看不过眼了,不想她竟然偏执成了这个样子。”公仪音心中唏嘘,目光落在手中的青釉色杯盏上。 萧染又何曾不是心有戚戚呢?毕竟都是曾经要好的朋友,如今反目成仇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心痛那是假的。 两人心思各异地沉默了一会,公仪音想起方才就想问萧染的一事,沉沉开口道,“对了阿染,你昨日回去,家中长辈没有为难你吧?” 第323章 出现转机的战局 论理,秦肃定然不是萧家长辈眼中合适的萧染夫婿人选。 萧染是萧家嫡女,又深受萧氏宗主的喜爱,她的夫婿,本该是千挑万选的世家儿郎才对。秦肃虽然姓秦,身份却有些尴尬。若不是安帝赐婚,想来秦家长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萧染嫁给秦肃的。 听了公仪音的问话,萧染摇摇头,吐了吐舌头道,“倒是没有为难我,不过祖父和父亲突然之间接到圣旨,又是生气又是震惊,将我好一通审问。” “没有责罚你吧?”公仪音担心道。 萧染“嘻嘻”一笑,“还在父亲和祖父素来疼我,说了几句见我泪眼婆娑的模样也不敢再多说了,而且还有阿兄在一旁帮我说话呢,说说也就过了。” “那他们这是同意你和五兄的亲事了?”公仪音好奇道。 提到秦肃的名字,萧染勾起了唇角,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娇羞,“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哪里还能不同意呢?我跟阿秦五郎的婚事可是主上亲自赐婚的,说句大不敬的,若是祖父父亲不同意,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公仪音听罢,舒一口气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怕中间会出什么差错来呢。” 萧染和秦肃的亲事,秦家那边基本不可能反对,唯一棘手的便是萧家的态度,还好事情顺利地解决了,也不枉她这些天一直不遗余力促成萧染和秦肃的好事了。 听到公仪音如释重负的语句,萧染甜甜一笑,“放心吧无忧。说起来,无忧,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她的眸光紧紧落在公仪音的面上,眉目间清雅若流雪回风,眼中的感激之情看得公仪音心中一暖。 这世间,有不分好歹质疑你帮忙动机的人,但也有如萧染这般点滴帮助都铭记于心的人。 也正因为世界上有了萧染这类人,这世界才让人感到温暖,人性才不至于令人感到绝望。 她压下心中的慨叹之意,眼波流转别萧染一眼,语声清泠地嗔道,“你呀,就是太客气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谢的,这些都是作为朋友该做的事呀。”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同秦五郎的亲事,若不是无忧从中相帮,这件事定然不会这么顺畅。”萧染看着公仪音,眉眼间写满了真诚。 她紧紧盯了公仪音一瞬,忽而长叹一口气开口道,“无忧,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完美的人?” 听得这话从萧染口中一本正经地说出,公仪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替她斟了杯茶,将茶盏推到她面前道,“你这话对我的评价太高了,简直让我飘飘然起来。” 见公仪音语带戏谑,萧染无奈地撇了撇嘴道,“人家同你说正经的呢,你偏不信。” 公仪音“嘻嘻”一笑,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好了,我信了成不?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萧染这才听话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两人说了一会,不知怎的扯到了南齐和北魏如今的战局之上,想到远赴凉州的秦肃,萧染眼中一抹忧色浮上,看向公仪音问道,“无忧,听说北魏领兵的这个靖王十分厉害?排兵布阵样样精通?” 北魏靖王宇文澈。 公仪音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陌生男子的身影,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说起来,这个宇文澈,还很有可能是秦默的弟弟呢? 只是如今南齐和北魏交战,秦默的心里,应该不大好受吧,虽然他长于南齐,但若当真是北魏人,想来北魏于他,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想起秦默这几日一如既往平静的容颜,公仪音不由佩服起秦默的定力来。如果是她碰到这样的事,定然会整日发愁才是,那里能做到如今这般平静而从容? 秦默的强大内心,果然不是他人可以企及的。 见公仪音愣愣出了神,萧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得出声又问了一遍。 公仪音这才蓦然回神,歉意一笑道,“抱歉。” 萧染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想起她方才问的那个问题,公仪音想了想道,“对于这个宇文澈,我知道得也不多,不过听说的确在军事上有些天赋,这样的消息,想来不会是空穴来风。” 萧染“嗯”一声,眉间忧色更甚,“难怪梁将军那样身经百战之人都不敌。只是”她担忧地抬眼看向公仪音,“五郎的加入,当真会给战局带来转机么?” 公仪音朝她笑笑,示意她放宽了心思,“放心吧阿染,要对五兄有点信心啊,我就很看好他!” 听到公仪音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知为何,萧染的心里便定了几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方才散去各自回府。 日子一天一天从指缝间溜走,转眼又过了大半个月了。 秦肃的加入,果然让南齐节节败退的战局有了转机。原本北魏已经占领了凉州的两个郡,正与南齐军队在郡与郡的边境线处胶着。 因着秦肃出其不意的计谋,北魏失了先机,反倒将原本已经得到手的一郡又让了回去。 消息传到朝中,安帝大喜,在御花园宴饮群臣。 如今已道六月,御花园中花开正艳盛,争奇斗艳。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间,身着各色锦绣轻衫,大袖翩然间如同一只只迎风起舞的蝶。 浮翠流丹,香风细细。 皇后还是没有被解除禁足,此次的宫宴依然没有来。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的话,就说明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了。 有好事者千方百计打听来,终于得知皇后涉嫌下毒谋害后宫妃嫔腹中骨肉,因事情败露而被安帝下令禁了足,没有他的吩咐不得踏出长秋宫一步。 消息在人群中如风般迅速传播开来。 “你说皇后被禁足了?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你难道没觉得,皇后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吗?” “诶,见你说得这么笃定,那你可知为什么?” “听说呀”回话之人神神秘秘地看周围一眼,见没什么异常,方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皇后想要下毒谋害主上宠妃肚里的孩子,只是计谋未成,反倒被发现了。主上大怒,可是又不能轻易废后,只能先将皇后禁足在长秋宫了。” “当真?”其他几人不信,纷纷追问。 “我也是听人说的,你们若是不信就当我没说便是。”见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消息被人怀疑,方才那说话之人也来了几分脾气,白一眼周围的人,一副你们爱信不信的样子。 这时,另一人开口附和道,“我倒觉得有可能,我看皇后的模样,就像是那种心狠手辣的。” “是么?”一旁飘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 那说话之人正沉浸在自己的分析当中,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下意识点点头接口道,“是啊,你们难道不觉得?我看啊,她分明是怕那名宠妃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你们想啊,皇后只有昭华帝姬一个女儿,又无皇子傍身,万一这个宠妃生下皇子,是不是就有了同皇后竞争的资本?”他说得唾沫横飞,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自己连连点了几次头才看向周围一起说着话的几人问道,“诶,你们别光听着,也开口说说自己的分析呢?”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没有注意人们脸上渐渐浮上来的异常。 说话之人见众人都不接话,只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后面,不由起了疑心,扭头朝后看去。这一看,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后之人,半晌才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昭昭华帝姬” ------题外话------ 哈哈哈,明天白天再见哟 第324章 报仇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赫然是许久未见的公仪楚。 只见公仪楚一身素白色曳地长裙,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瘦了一圈,金光闪闪的步摇松松垮垮地插在她的头上,愈发显出脸色的颓败。 方才说话那人怎么也想不到昭华帝姬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而且看这阴沉的脸色,分明是将自己方才所有的话都听到了耳中,顿时眼前一黑,只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他钻进去躲起来才好。 他低垂着头,脸色涨得通红,偶尔抬头试探着看公仪楚一眼,生怕她会突然发怒。 公仪楚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质,阴冷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那个人的面上,凉淡而森冷,恍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人心底生寒。 说话的那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官吏,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场景?被公仪楚这般看着,脚早已发软,若不是硬撑着,怕是早就瘫软在了地上。 公仪楚森冷地盯了他片刻,终于沉沉开口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那小官吏一怔,狐疑地抬头看向公仪楚。 昭华帝姬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这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当真不知道皇后被禁足之事?不过听说昭华帝姬最近因前日那事一直闭门不出,许是不知道皇后之事也有可能? 他心中打着小九九,哭丧着脸斟酌着开口道,“下官下官也是听人说的,殿下别放在心上。” 公仪楚“嗯”一声,目光中满是阴鸷,神情冷淡道,“放心吧,我不放在心上。” 那小官吏听到公仪楚这么说,不由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想其他,却突然觉得眼前有风声而来。 他下意识错愕抬头,却见公仪楚的巴掌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神情一僵,还未来得及闪躲,公仪楚的巴掌便结结实实地扇到了他的脸颊之上。 空气中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我不会放在心上,只会当场解决了。”公仪楚语声阴冷,周身散发的森寒之意让四周之人都忍不住自动朝后退了退,生怕公仪楚一个不小心就将火气发泄到了自己身上。 那被打的官吏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他又是吃惊又是不甘地捂住自己的脸颊,嘴一张想说些什么,然而目光一触到公仪楚深不见底的眼瞳时,所有想说的话都被悉数吞入了腹中。 他不敢再同公仪楚起正面冲突,讪讪赔了个不是,赶紧捂着脸走开了。 其他人生怕公仪楚再度发怒,也不敢待在此处,人群很快做鸟兽状散去。 这边的动静却是引起了另一侧的公仪音的注意。 此时还未开席,她正同人先聊着,却忽然听得御花园一角有熙攘喧嚣之声响起,不由好奇地抬目望去。 正巧此时原本围作一团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原本站在人群中心的公仪楚便暴露在公仪音的视线中。 公仪音原不过随意一瞥,不想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目光僵住。 定睛一瞧,那个穿着素色裙衫一脸惨白之色的人,不正是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公仪楚吗? 公仪音心下不解。 公仪楚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出来了? 自从上次洵墨一事之后,公仪楚一直将自己关在昭华帝姬府里闭门不出,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也许是不想被人议论指点,所以想等上次那屈辱之事的风波过去之后再出来? 可如今也没过去多久,再加上最近皇后被禁足的内情传得沸沸扬扬,她此时出来,自然又站在了风尖浪口,公仪楚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公仪音心中生了疑惑,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正在这时,公仪楚却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转了目光朝这边看来。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激起了隐隐的火花。 在公仪楚的眼神中,公仪音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憎恨和厌恶。 她无所谓地一笑,转回了目光。 既然有这个胆量害人,就要做好被人害的准备。 不管公仪楚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管她心里面又在打什么算盘,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公仪音心中并未因她的出现而感到惊慌失措,依旧跟人聊天去了。 见公仪音这般无视自己,公仪楚心怀忿忿之情,恨不得上前将公仪音的那张言笑晏晏的嘴脸撕烂才好。 如果说她到现在还弄不明白的话,那她就真真是傻子了! 那日那杯下的药的酒,分明是公仪音找机会同自己的掉包了,再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哄骗自己喝下,趁机毁了自己的清白! 公仪楚这样的性子,一旦出了什么事,往往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所以明明这事因为她一开始存了害人之心才造成的,她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只觉得是公仪音害了她,心中自然对她恨极。 不过她此番出来,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日,她杀死洵墨之后,受了太大的刺激,被人送回了府中调养。因为心中羞愤恼怒不已,谁也不想见,就连皇后,来看了她许多次也连连吃了闭门羹。 她在家如死尸般躺了数日,才渐渐恢复了些许。 这其间,她曾经无数次想过死,那日那么多人在场,就算父皇和母后下令封锁消息,又怎能堵得住悠悠众口?这会子外面不定传了多少难听的话呢,所以她连踏出房门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是濒死的边缘,她突然又觉得不甘心。 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可是让她变成这个模样的罪魁祸首却还在外头逍遥自在着,每每想起这个事实,她就觉得心中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痛做了一团。 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要报仇! 想到报仇二字,公仪楚才渐渐生了几丝生的渴望,终于挣扎着从榻上爬了起来,有略略用了些饭,这才有了些许力气。 吃饱喝足之后,公仪楚便开始想起她的“大计”来。 首先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能用这件事情扳倒公仪音,甚至自己不能走漏一丝风声,只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因为一旦此事深查下去,就会暴露自己一开始给公仪音下药的事实。如今她还能凭着受害者的身份取得父皇的几丝怜惜,若是此事暴露出来,到时候她才是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既然此事不能泄露,她就得另谋它法。 但公仪楚本身不是擅长心计之人,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法子来,一时有些烦躁不已。 正抓狂之际,忽然想起一事,她自己想不出怎么对付公仪音没有关系,不是还有母后么?母后若是知道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全是拜公仪音所赐,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替自己报仇的。 这么一想,公仪楚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母后已经好些天没有来过帝姬府看自己了,甚至都没有派其他人来看过。 发现了这个事实,公仪楚的心中不由升起一丝隐忧。 难道是之前自己心情不好对着母后发了几次火,让她寒心了? 公仪楚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大可能。 母后最是疼爱自己,她一定知道当日自己是在气头之上,说出的话并非本意,定然不会弃自己于不顾的。 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母后出什么事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公仪楚便在府里坐不住了。如今皇后已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能连她也失去了。 所以便急急忙忙出府来了皇宫。 本想今日宫中竟然来了许多人,一打听才知道前线传来了捷报,父皇正在御花园里大宴群臣呢。她想着平日这种场合母后定然会出席的,所以急急赶了过来。 不想,母后没有看到,却听到了方才那番让人生气的话。 第325章 仇人相见 她心中因方才那番话乱了分寸,虽然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她怎么也不肯相信。 母后稳坐皇后宝座多年,怎么会因为一个一时得宠的妃嫔而失了分寸?而且还下手去害人家腹中胎儿?母后自己无子,所以就算这个妃嫔成功产下龙子,对母后的地位也没有任何威胁才是。 不得不说公仪楚虽然有时候蠢笨了些,但到底在皇后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偶尔也有开窍的时候。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这么一想,眼中的戾气退了几分,涌上来的是浓浓的担忧。 母后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这个想法一起,公仪楚顿时在御花园中待不住了,再环顾一圈四周,见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影,心一横,准备先往皇后的长秋宫去看看。 岂料刚走到花园入口,却正好撞上一行人,为首的,却正是安帝! 公仪楚一惊,敛下眼中的复杂情绪,低头朝安帝行礼。 安帝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素衣女郎,皱了眉头,迟疑着开口道,“昭华?” 公仪楚只得抬了头,朝安帝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道,“昭华见过父皇。” 安帝看着眼前的公仪楚。 大半个月不见,公仪楚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尖,脸颊处半点肉也没有了,眼底一片乌青,眼中也是黑黝黝的没有任何光亮。身上只随便穿了件素色的衣裙,愈发衬得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你怎么进宫了?”安帝看见公仪楚这幅模样,心中有几分不忍,微眯了眼眸开口道。 公仪楚听到这话,脸上神情一僵。 安帝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似乎有些歧义,不想公仪楚误会,忙补充道,“朕的意思是,你身子还没康复,怎么不在府里头再休息几天?” 安帝此时还不知道公仪楚极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孩子,虽然心中对公仪楚的喜爱并不如公仪音,但叫她如今这满脸苍白的模样,到底有几分心疼,不由放软了语气。 公仪楚却没有接话,只用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安帝,眼底带着浓浓的审视和控诉之情。 被公仪楚这般看着,安帝原本柔软下来的心又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昭华用这个眼神看着自己是何意?那件事分明就是她自己识人不明,现在难道还要怨在自己身上么? 这么一想,面上便生了几分不喜,沉了语气道,“你这么看着朕,有什么事吗?” 公仪楚仍旧愣愣地盯了安帝一瞬,这才缓缓开口道,“听说父皇将母后禁足了?” 安帝一怔,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样硬邦邦的口气,当下沉了脸色道,“昭华这是在质问朕?” 公仪楚向来有些怕安帝,方才也只是一时心中气血上涌才敢用那种语气同他说话,此时见安帝面露不郁之色,胆子也跟着一瑟,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低垂着头呐呐地应了一句,“没昭华不敢。” 安帝冷哼一声,甩出一句冷冰冰的话,“谅你也不敢。” 见公仪楚仍低垂着头站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又问,“你方才要往哪里去?” “想想去看看母后。”被安帝身上的气势所迫,公仪音这才不敢再用方才那种语气同安帝说话了,垂眸掩下眼底的恨意。 自己明明都已经这个样子了,父皇还这般严苛地对待自己!为什么?! 难道重华是他的女儿,自己就不是了吗?! 公仪楚心中愤愤,只面上不敢表示出来,低垂着头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听到皇后的名字,安帝却是眉头拧做了一团,语声严厉道,“你方才自己都说了,皇后已经被朕禁足了,这会还去做什么?!” 公仪楚诧异地抬头看向安帝,“母后真的被您禁足了?”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帝,只看得安帝心中升起几分渗人的感觉。 安帝瞥开目光,压下心中的不适,硬着嗓子道,“朕什么时候同你开过玩笑吗?” “为什么?!”公仪楚一惊,忙不迭问道。不想她心中一激动,声音便又大了些,听在安帝耳朵里显得愈发刺耳。 “你母后犯了错,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去看她。你既然来了,就参加完这宫宴再走吧。”安帝冷冷道。 “父皇”公仪楚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安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脚步已朝园中迈去,只得恨恨地收回还在喉中的话,心中权衡一番,知道今日定然是见不到母后了,只得悻悻作罢,不情不愿地跟在安帝身后进了园中。 公仪音自然瞧见了御花园入口处发生的那一幕,看到安帝脸上的神色由晴转阴,公仪音不由失笑。 公仪楚还当真是不会说话,怎么回回惹得父皇生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方才同父皇说了什么?是不是说出了她今日为何会出府的原因? 公仪音心中存了个心思,心里想着待会要找个借口从父皇口中套套话才是。 她收回目光,听得身侧的萧染说了句什么,只是方才心思没在这上面,有些没听清,便转过头看向她,歉意地笑笑道,“抱歉,没听清,你方才说什么了?” 萧染也回以一笑,刚要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却听得斜刺里插进来一个略带刺耳的声音,“哟,这不是敢爱敢恨的重华和萧家女郎吗?”在“敢爱敢恨”的四个字上,那人还特意强调了一下。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公仪音哪里能不知道是谁过来了? 真是去了一个瘟神,又来一个瘟神啊。 她心中叹一口气,无奈地转头看去,萧染也跟着转身。 果然是容蓁蓁。 她正吊着眼角,脸上带着浓浓的嫉恨和不满,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和萧染。 这是因为上次赐婚之事而来找她们的茬来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静和表姊啊。”公仪音浅浅勾唇一笑,面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静和表姊的郡马人选可物色好了?” 说着,不待容蓁蓁回答,便以袖掩唇一笑道,“不过,这次静和表姊可要搞清楚了,在请父皇赐婚前,可千万要搞清楚那郎君有没有心上人了呀?不然又得闹出个大笑话不是?” “你”容蓁蓁本来是想对公仪音和萧染冷嘲热讽一番的,谁想到公仪音这般巧言令色,四两拨千斤地就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还呛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重华,我告诉你,你别太张狂了。”容蓁蓁气狠狠道。 公仪音摊了摊手,眉眼间满是无辜和天真的神色,“静和表姊这话是从何说起呢?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呀,难道表姊丢了一次脸了,还想丢第二次?” “你说谁丢脸呢?!”容蓁蓁柳眉一竖,眼中迸射出愤恨的光芒来,手作势也扬了起来。 她本来就只是想吓唬吓唬公仪音,哪里敢真的下手,可一见公仪音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么清清淡淡的神情,半点被吓到了神情都没有,顿时觉得自讨了个没趣。 手一时悬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打下去也不是。 正在尴尬之际,忽然觉得一道极为冷冽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凉淡而清寒,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容蓁蓁心中一惊,顺着那目光射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那看她的人正是秦九郎。 他面容平淡如水,不起一丝涟漪,那目光轻轻淡淡地落在自己面上,幽深的瞳底似不含一丝情绪,饶是这样,容蓁蓁却觉得全身像掉入了冰窟之中,被冻得动弹不得。 容蓁蓁怔在原地,心中不解,都说秦九郎最是温润,飘然如谪仙,为何会有这样冷冽的目光? 第326章 人是会变的 疑惑归疑惑,容蓁蓁也不能老举着那扬起的手,只得悻悻地收回,刚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方才丢失的颜面,却见叶衣衣从不远处走过来,看一眼她,淡淡开口道,“阿姊,原来你在这里,母亲正派人到处找你呢。” 容蓁蓁正一肚子火气,公仪音一看便是伶牙俐齿的主,自己怕是说不过,正巧叶衣衣撞了上来,顿时把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叶衣衣身上了,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通,“我方才刚从母亲那里过来,怎么不见她找我?再说了,要找,母亲也会派女婢来才是,派你来算个什么事?” 看着她这样一副胡搅蛮缠的模样,叶衣衣神色微有些清冷,余光瞟到一人往这边走来,便没有说话,只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 “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了?”见叶衣衣这样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心里头憋屈得很,冲着叶衣衣嚷道。 话音刚落,一道沉稳恭谨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宗姬,长帝姬殿下请您过去。” 公仪音转脸一瞧,却见是长帝姬放在容蓁蓁身边的雪黛。 雪黛都过来了,方才叶衣衣的话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容蓁蓁没想到今日人人都在同自己作对,心中早就气炸了。可是公仪音她说不过,叶衣衣又没反应,至于雪黛,那是母亲的人,她自然也不敢贸然训斥,只得恨恨咽下心中那口气,瞪叶衣衣一眼,跟着雪黛去了。 叶衣衣朝公仪音和萧染歉意一笑,“抱歉,阿姊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公仪音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没关系表姊,她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也不必次次都替她道歉了,她是她,你是你,这点我们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说着,朝一旁的萧染眨了眨眼,“阿染,你说是不是?” 萧染也笑着点点头,“是啊。” 公仪音看一眼已经走到长帝姬面前的容蓁蓁,只见长帝姬面色沉郁,似乎在训斥着她什么。公仪音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叶衣衣道,“表姊,我看你就别过去了,待会跟我们一起坐便是。” 叶衣衣含笑着应了。 安帝今日办这个宫宴,无非是因为最近朝中乌云笼罩,大家兴致都不大高涨,于朝政并无益处,便借着此次打了胜仗的名义,请了各朝中官员过来一同玩乐玩乐。为了防止都是古板的官员有些无趣,还特意嘱了各人要带家属过来。是以园中也来了不少士族女郎和子弟,峨冠博带,气度翩然。 安帝举杯勉励了几句,没有多说,只让大家尽情地自由活动便是。 人群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萧染一眼扫过去,心中生了几分惆怅。 若是秦肃这会也在,该多好?可惜他这会正在前线浴血奋战,自己也只能遥相寄思念了。 见萧染似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公仪音忙出声安慰道,“阿染,你也便太担心五兄了。你看,他一过去便首战告捷,岂不正是说明了他的能力。而且此时正是士气高涨之时,说不定能再胜一场呢。” 萧染朝公仪音露出一抹笑意,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叶衣衣同她们闲聊了一会,忽然有些内急,便同公仪音和萧染说了一声,带了轻柳轻竹往恭房走去。 出完恭,她便依旧循着原路返回。 远远便能听到御花园里沸腾的人声,叶衣衣立在园外遥望了一会,忽然觉得生出些难以言喻的寂寥之感来。 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 她脑海中突然浮上来这样一句话,似乎有些矫情,却是现在的最好写照。 叶衣衣嫌园中有些吵,便也不急着进去,只带着轻竹轻柳在外头闲庭信步。 正随意走着,忽然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听着似乎像是在叫她。 她诧异转头,却见一人正身姿清绝往这边而来,面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灿然笑意。不知为何,心跳慢了一拍。 那人行到叶衣衣面前,朝她行了个礼道,“谢七见过初云宗姬。” 原来来人正是谢廷筠。 叶衣衣含笑打量着她一眼,颔首回礼,淡淡道,“谢七郎。” “初云宗姬也是出来透透气的?”谢廷筠眉头一挑,唇角噙着一抹佻达的笑意,眉目清雅间带着一丝灼灼的亮意。 不知为何,被谢廷筠这样清澈的眼眸一瞧,叶衣衣心中浮起一丝隐秘的悸动。 她避开谢廷筠亮晶晶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谢廷筠却是一眨不眨地在打量着她,一袭浅碧色曳地裙衫,整个人如同新抽枝的嫩柳一般清新可人,让人看着神清气爽,只是眉目含愁,轻笼薄烟,让人又生了几分怜惜之情。 看着她亭亭玉立的模样,谢廷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虽然清冷,却仍带着蓬勃的生机,会讽刺自己是“建邺第一没”,也会直白地说自己“没脸没皮”的这种话。 如今的初云宗姬,似乎被时光磨去了那些尖锐的棱角,身上的气韵越发温婉而清冷起来。 可谢廷筠能感到,现在的她,并不如那时的她那般快乐,她常常噙着浅浅笑意,可他分明看到,那笑意并没有半分落到眼底深处。 他叹一口气,忽然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慨来。 生长于那样的家庭坏境中,让她如何能够快乐得起来。看着眼前叶衣衣单薄的身形,谢廷筠突然生出一丝想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还未来得及动作,叶衣衣已经转头望了过来,眉眼间带了点点戏谑的笑意,“谢七郎这般看着我作甚?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谢廷筠心中的旖旎情思被她的清泠的话语打破,讪讪笑笑,“没有,只是觉得宗姬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叶衣衣挑了挑青黛般的秀眉,“哪里不一样了?” 谢廷筠咧嘴笑笑,正正好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来,“我记得宗姬第一次见我之时,还狠狠嘲讽了我一番呢,如今却是越来越和气了。” 被谢廷筠这么一说,叶衣衣也想起了和他初见时的旧事,不由也勾唇笑了一来,眉目间闪过一丝灵动,“人都是会变的,谢七郎不也变了么?” “哦?”谢廷筠暗暗挺了挺胸脯,“不知宗姬觉得我哪里变了。” 叶衣衣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定格在他腰间的环佩上,嘴角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谢七郎的穿衣水准,比以前提高了不少。” “啊?”谢廷筠张大了嘴,没想到叶衣衣会说出句这样的话来。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今日的装束。 深蓝色大袖宽袍,玉色腰带,上缀素白香囊和玉佩,似乎同往常没什么两样呀? 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解地看向公仪音,“我没有觉得哪里提高了呀?” 叶衣衣勾唇一笑,“以前谢七郎身上所有的颜色加起来怕是有五六种之多,如今却精简为了三种,而且还注重了深浅搭配,这难道不是进步吗?” 见叶衣衣说得头头是道,谢廷筠一怔,嘴巴张得越发得大了,半晌才怔怔道,“宗姬这都记得?看来宗姬当真是关注我啊。”他本是随口一说,但话出了口便觉得有些暧昧了,不由带了几分尴尬朝叶衣衣看去。 叶衣衣也是一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玉白的脸颊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桃花般粉嫩的颜色来。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暧昧。 这时,谢廷筠也不知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一句话脱口而出,“既然宗姬对穿衣搭配这般有研究,日后我得多多向宗姬请教才是。” 第327章 酒后失德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谢廷筠此时恨不得能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他心中回想着方才自己说的内容,愈发觉得那话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哪有向人请教穿衣搭配这种事情的?又不是夫妻 便是叶衣衣身后跟着的轻竹和轻柳,听到谢廷筠这句话,也忍不住抿唇偷笑两声。 谢廷筠面上写满了尴尬,忙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见他面露羞赧之色,叶衣衣善解人意地笑笑,“谢七郎现在已经很好了,想来不需要人再指导了。” 谢廷筠只得讪讪地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心里头却是泛着嘀咕,自己好像也没刻意注意到这个问题,若不是初云宗姬今日提起,他压根就没有意识到。难道是自己老了,所以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了?这么一想,谢廷筠的心里顿时泛上了一股酸水,看来,回去还得换回以前的衣服才行。 心不老人才不会老嘛! 谢廷筠心中自言自语念念叨叨,却不知道此时的面上神情十分丰富,看在初云宗姬眼里,颇有几分忍俊不禁。 他一抬眼,便瞧见初云宗姬看着他笑得温柔可亲,不由咧了咧嘴,露出一丝难为情的神色。 叶衣衣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的御花园,轻声道,“我出来一阵了,便先进去了。” “我我也出来一会了,也该进园了,一一起吧。”谢廷筠结结巴巴道。 不知为何,今日他见到叶衣衣总有几分紧张,说话也说得颠三倒四的,不由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叶衣衣虽然有些诧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温柔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御花园。 公仪音此时正在和秦默说着什么,余光瞟到两人一同进得园子里来,不由眼前一亮,面上浮上一丝八卦之情。 谢廷筠正侧头同叶衣衣说着什么,忽然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神情一怔,转了目光瞧去,却见是公仪音,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和叶衣衣,目光中写满了探究之色。 见他望来,公仪音还抿着嘴地朝他眨了眨眼。 谢廷筠不知怎的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了目光,避开公仪音探究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看向叶衣衣道,“那初云宗姬,下次见。” 说着,也不待叶衣衣反应,逃也似的汇入了人群中。 叶衣衣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颇有几分狼狈,忍不住又是轻笑一声,垂下眼帘,眼中有一抹欢愉之色闪过。 身后跟着的轻竹和轻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 她们怎么发现,方才跟谢七郎待在一起的短短时间内,宗姬笑得次数比她这几天加起来的总数还多? 叶衣衣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同,目送着谢廷筠消失在人群中,这才从从容容地收回目光,却见公仪音朝她这边走来。 “表姊。”公仪音笑意盈盈地走到她面前,嘴角带着浅淡笑意,眼中似落漫天星光。 见她的笑容有几分古怪,叶衣衣不由开口道,“重华,怎么了?” “方才表姊是和谢七郎一起进来的?”公仪音兴致勃勃。 “是啊。”叶衣衣应了。 “你们都聊些什么了?”公仪音一脸古灵精怪地神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眼中写满了好奇。 “聊了”叶衣衣张了嘴刚想回答,可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方才分明和谢廷筠没有说什么正儿八经的事,也没什么好同公仪音说的,便改口道,“没聊什么,随便扯了扯。” 心中却又升起了几分疑惑。 明明没有聊什么正事,为什么却觉得方才的时间过得格外快? 公仪音见她突然改口,还以为叶衣衣方才和谢廷筠聊了什么私密的话题,便识趣地没有多问,只道,“谢七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表姊若是有机会可以多跟他聊聊。” 她这么裸地夸谢廷筠,分明是存着做媒的心思,叶衣衣哪里听不出来?只是不便说破,抿唇笑笑,算是应了下来。 秉着过犹不及的原则,公仪音也没有再多说,转而同叶衣衣聊起了别的事情。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公仪音和叶衣衣循声望去,却见花园一角围了不少人,隐隐有争吵声从人堆里传了出来。两人前面相觑,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何事。 那声音越来越大,连上首的安帝都惊动了。 安帝招手唤了刘邴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刘邴应了,带人退了下去,很快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人堆后。 见到刘邴过来,知道他代表的是安帝旨意,众人也不敢多说,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人群一散开,公仪音一眼便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人。 居然是太子!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正在同人争论着什么,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太过生气了,面色涨得通红。 说是太子在与人争论,其实并不妥当,因为坐在太子旁边与他争论的那人,似乎慑于太子的身份,并不敢回话,只唯唯诺诺地应着。 刘邴上前问了旁人几句,似乎得了结论。 太子还在骂骂咧咧着什么,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刘邴往一眼安帝的方向,只得无奈向前,对着太子行礼后说了一句什么。 见到刘邴,太子酒劲终于似退去了一些,有些害怕地抬头看一眼上首的安帝,面色由潮红变得尴尬起来。 刘邴又跟太子问了几句,这才回到安帝身旁复命。 公仪音不由有些好奇,也不知那人究竟说了什么话,竟然让太子在父皇面前失态了,真是奇事一桩啊。 另一侧,刘邴回到安帝身边,微微躬了身子在安帝耳旁轻轻道,“殿下,已经搞清楚了,没什么大事,是太子殿下听到了几句不喜欢听的话,正好酒劲上头,便跟人理论了几句。” “什么不好听的话?”安帝皱了眉头,也压低了声音沉吟着问道。 刘邴面露一丝为难之色,见安帝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才硬着头皮道,“其他人也说得语焉不详,似乎跟什么乐坊有关。” “乐坊?”安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一眼已经消停下来阴沉着脸坐在席位上的太子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郁。 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太子不想着帮自己分担些政务,居然还有闲心说什么乐坊之事?他是在这个太子的位置上坐得太安稳了么? 安帝心中对太子生了几分不满的情绪,只是碍于如今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对太子斥责什么,便暂且将此事放在了心里没有多说。 酒过三巡,宴会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安帝说了几句,示意大家可以自行散去后,自己便先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回了宫。 见没有其他事了,公仪音自然也和秦默一道回了重华帝姬府。 临走时,正好在御花园的入口处见到一脸阴郁的公仪楚,她目色沉沉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停顿了许久,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恨意,许久,才缓缓挪开目光,形单影只地朝前行去。 公仪音被她方才那种凉而恐怖的目光看得起了几分鸡皮疙瘩,抖了抖身子压下心中的异样,同秦默一道往宫门处去了。 本以为战局的转败为胜是一个好的征兆,不想,过了两日建邺却又出事了。 而且,这次出的还是大事! 第328章 谁爱谁更多 这日,恰逢秦默休沐,公仪音见天气大好,便拉着他出府陪她逛逛街。 一直以来忙忙碌碌,两人很少能有时间出来逛街,这会子相携走在洒满阳光的青石板路上,公仪音总算觉得有时间喘口气了。 因今日天气和暖,微风宜人,两人也没有坐车,在城中闲庭信步地随意逛逛。 公仪音拉着秦默,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明明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但好久没有出来过了,公仪音的面上还是写满了新奇,看在秦默眼中,神色不由柔和了几分。 逛了好一会,公仪音觉得有些累了,见前面便是向晚楼了,遂看向秦默提议道,“阿默,我们去向晚楼坐坐吧。” 秦默自然含笑应了。 两人进了向晚楼,依旧让小二开了碧落阁给他们歇息。 许久没来过向往楼了,但碧落阁里的陈设布置依旧还是公仪音记忆中的样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两人入了坐,小二很快上了茶上来,见他们没有其他吩咐了,复又退了下去。 公仪音伸手替两人斟了杯茶,一杯推至秦默身前,一杯捧在手中。 许久没有来过向晚楼了,如今再坐在这里,颇忽然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的纤长手指在杯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偶尔抿唇啜一小口杯中茶水,面容在氤氲的雾气后显出几分不真实来。 过往种种在公仪音面前如跑马灯般一一闪现,一时竟有些唏嘘。 见公仪音眸光闪烁神情微叹的模样,秦默也细细啜一口茶水,看想她含笑道,“阿音在想什么?” 公仪音长长吁一口气,“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秦默浅笑,盯着公仪音的眸色愈发温柔起来,并不出声打扰。 公仪音想了一会,终于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看着秦默清淡如水的眉眼,微微蹙了眉头道,“阿默,调查高琼的事情可有线索了?” 听到公仪音问起高琼,秦默的脸色沉了几分。 “当日高琼从高府侥幸逃脱,辗转中入了军营,循着这蛛丝马迹找去,发现他很有可能入了北军。现在我已经派人在着手调查北军中各将领的身份背景了,高琼乃逃犯,一定会隐瞒自己的身份背景,若是找出谁的身份背景可疑,想来便离找到高琼不远了。” 听到秦默的话,公仪音微微舒一口气。 秦默笑言,“方才出府的时候不是说好不谈这些糟心事的么?阿音怎么食言了?” 公仪音无奈地抿了抿唇,“高琼一日不找出,我这心里一日不得心安。估计等我真正能放松下来的时候,大概是在找到高琼之后了。” 秦默知晓公仪音心中的担心和隐忧,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放心吧阿音,我们已经离真相不远了,相信一切很快就能水落石出的。” 公仪音“嗯”一声,朝秦默挤出一抹笑意,不想让他担心。 忽又想起一事,接着开口问道,“对了,裴雪沁那边是否有动静?” 秦默摇摇头,“裴雪沁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她几乎每天都是待在明月夜中,偶尔出门也只是日常的采购,并没有同什么人接触过。”他说着,眼中也闪过一抹不解。 公仪音皱了眉头,“莫不是上次我们去明月夜被她发现,打草惊蛇了?”这个裴雪沁不是一般的人,上次她曾经朝她们所在的雅间望来过,虽然当时光线昏暗,但难保她认出了他们,所以这几日一直低调行事。 “极有可能。”秦默点点头,“不过我已经派人一刻不间断地盯着她了,一旦她有什么举动,我们都能及时知晓。”他看向公仪音温柔地笑笑,“你也不用太过忧心了。” 公仪音“嗯”一声,又问,“太子那边呢?” “太子那边最近似乎收敛了些,这几日都没有去明月夜。我猜可能跟上次宫宴上他的醉酒闹事有关。” “这是为何?”公仪音侧头望去,不解道。 “我后来让人暗中查了查,为何当日太子会在宫宴上突然发怒,传回来的消息是当时席上有人拿瑶光开了几句玩笑,恰好被太子听见了,便起了冲突。”秦默缓缓道来。 公仪音不由咋舌,“你是说太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瑶光?这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面露沉吟之色,“不对,父皇那日便派了刘邴去问情况,这会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好像刘邴并未同主上细讲,只大概讲了一下缘由。”秦默道。 公仪音“哦”了一声,心想,这倒是像刘邴的作风。对于太子,他这也算是能帮则帮,对于父皇,也避免了他急火攻心旧病复发的可能。 “这个裴雪沁,究竟是为什么要接近太子呢?”公仪音喃喃自语道,眼中写满了不解。难道是想要让太子耽于女色不理朝政?可这对高琼和裴雪沁意图颠覆南齐统治的打算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啊。 一时间,公仪音陷入思维的死胡同,十分苦恼。 她想了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这个问题暂且丢至一旁,转而谈起了前方的战局。 “现在凉州的战况如何?有没有可能乘胜追击,再夺回一个郡?”公仪音看向秦默问道,眉眼间写满了焦虑。 秦默见不得公仪音这种忧心忡忡的模样,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轻轻熨了熨,缓缓开口道,“现在看来有些困难。之前那场战役之所以能取胜,是因为五兄打了个出其不意。现在宇文澈那边已经有了准备,要再想依葫芦画瓢怕是很难了。” 公仪音凝视着秦默,看着他眉眼清淡,神情冷静地分析着这一切,忽然有些心疼。 她缓缓地抬起手,握住秦默放在几上的手,语声中带了些丝丝颤抖,“阿默,这样对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秦默沉默,只有轻轻一挑的眉泄露了一丝内心的不平静。 他看着公仪音,她蹙了眉头,眉眼间如同笼了一层薄薄的青雾,唯独眼底的神色,明澈而透明,带着深深的关怀和不忍。 秦默反手握住她凉淡的指尖。 “阿音不必担心我,就算我当真是北魏皇子,我也并不想见到生灵涂炭的场面出现。战争既然已经开始,结束它的唯一方式便是另一场战争。所以南齐和北魏的这一战是必不可少的,而我,希望南齐赢。”秦默一字一句说来,声音虽轻虽淡,却是掷地有声。 公仪音心中一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得秦默又道,“更何况,这片土地,养育了我深爱的你啊,我如何能忍心看到它沾染上鲜血?” 这一次,他的语气有些沉,带着些淡淡的磁性,如同一坛上好的佳酿,甘醇而醉人。 公仪音心跳一滞,呆呆地看着秦默。 她从来都知道秦默对自己用情至深,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份感情,竟然可以深到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根。 眼中一涩,泪水又有些不争气地要掉落了下来。 公仪音吸了吸小巧的鼻头,不想让自己在秦默面前哭出来。只是心中的感动却怎么也止不住,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以前她总觉得,她两世为人,就只为追到秦默,那自己和秦默之间该是自己更爱他一些吧,可渐渐的,她发现,秦默对自己的爱一点也不比自己对他的少,只是他爱得更深沉一些罢了。 见公仪音眼中有泪花涌上,秦默从袖中掏出帕子温柔地替公仪音擦拭着,一面柔声道,“别哭了,哭了就不美了。” 公仪音撇一撇嘴,嘴一张刚要说话,却被门外蓦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给打断。 她蹙了眉头朝门口看去。 这个时候会是谁敲门?还敲得这般急促,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 秦默从公仪音面上收回手,看向门口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脸急色的莫子琴。 第329章 他薨了 莫子琴一向待在璇玑楼中,公仪音见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此时见他一脸急色地出现在这里,心头不由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秦默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沉了脸色问道。 “郎君,太子他太子他薨了!”莫子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声线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句话。 “啪”的一声,公仪音手中原本捧着的茶盏猝然坠地,响起一声巨大的声响。 公仪音却恍若未闻,只呆呆地看着莫子琴,眼中情绪波涛汹涌,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冲到莫子琴面前抓住他的手臂,一双美目瞠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连呼吸都屏住了,只颤抖着问道,“你你说什么?” 莫子琴此时心中也是巨大的震惊,吞了吞口水勉强定了定神,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太子他他薨了。” “怎么可能?!”公仪音呆呆地呢喃了一句,颓然松开抓住莫子琴手臂的手朝后踉跄了几步。恰好一个没站稳,绊倒了地上的坐榻,眼看着身子就要朝后倒去。 好在秦默眼疾手快,猛地站了起来,一个健步冲过来扶住公仪音的腰,才没让她倒到地上。 公仪音就着秦默手上的力道稳了稳身形,却顾不上看一眼秦默,只目瞪口呆地盯着莫子琴道,“子琴,你你没有搞错吧?好好的太子怎么会薨了?” 秦默也沉了目色看向莫子琴,语气沉沉道,“子琴,到底怎么回事?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 莫子琴吞了吞口水,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开始言简意赅地说了起来,“因为太子最近频繁出入明月夜的事,我们特意派了人在太子府门口守着,想看看能不能探出什么消息来。今日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可突然之间,太子府内变得骚动起来,许多仆从女婢都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着,更有太子心腹坐上了前去皇宫的车。”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说道,“我们的人察觉出事情有异,便偷偷潜入了太子府中太子的房内,却发现太子伏在书房的几案上,身旁站着手足无措的一群人,听他们的交谈议论声,似乎是突然发现太子已经咽了气。” 听完莫子琴的叙述,公仪音心中愈发震惊起来。 照他的这个说法,太子是在自己府中,莫名其妙死的? 这怎么可能?! 公仪音眼中的惊骇之色愈发浓烈。 前几日还好好地在宫宴上见到太子,今日却被告知他死在了自己的书房中,这让公仪音如何接受得了? 雅间内一时无人说话,只听得到莫子琴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秦默先开了口,“太子在府中离奇死亡,一定会先报至延尉寺。”他侧了身子看向公仪音,“阿音,我先去延尉寺看看。” 公仪音机械地点点头,一时心乱如麻,只能木然地听着他的安排。 秦默看一眼还有些难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公仪音,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阿音,你现在最好入宫去探探情况。你你可坚持得住?若是不能的话,还是先让子琴送你回府休息吧。” 听到秦默的话,公仪音迟钝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先是一摇头,后又猛地点了点头,“我没事,我这就入宫,你也快去吧。” “嗯。”秦默看一眼莫子琴,“务必护好殿下。” 莫子琴抱拳朗声应一声,秦默又担忧地看一眼公仪音,这才拉开房门,大步离去。 事态刻不容缓,公仪音也不在此多耽搁,深吸一口气,随着莫子琴出了碧落阁的房门。 出了门,秦默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公仪音顾不上其他,径直坐上牛车,往皇宫驶去。 到了承天门,公仪音急急忙忙下了车辇,让莫子琴在此处候着,自己焦急地往甘泉殿走去。如果按照莫子琴所说的,太子府已经派了人来宫里了,那么父皇这个时候应该得了消息才是。 只是她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地放慢了角度。 延尉寺知道消息是因为太子府的人去报了官,父皇知道消息是因为太子府派了人来通知,那么按理,自己是没有途径得到这个消息的。 为了不给秦默惹上麻烦,公仪音只得敛下眼中的震惊之色,装作没事人一样往甘泉殿而去。 刚一走到甘泉殿,果然觉得殿外的气氛都似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快步上前走到殿前。 门口侯立的内侍忙朝她行礼。 公仪音看一眼殿内,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父皇可在里面?” 话音刚落,门口的内侍还未来得及回话,公仪音便见面色铁青的安帝从殿内急急冲了出来。行到门口,他霍然看到公仪音不由一怔,脚步顿了片刻。 见安帝这种样子,公仪音心中一沉,面上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诧异地朝安帝看去,“父皇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往哪里去啊?” 安帝瞟她一眼,眼中浮上沉痛的哀伤。 “你太子皇兄薨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觉得安帝的嗓音中似带了一些沉痛的哭腔,双目通红,眼神颓丧,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公仪音心中唏嘘不已,装作惊诧无比的模样后退几步,紧紧盯着安帝道,“这这怎么可能?” 安帝此时心急如焚,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跟公仪音的解释上,便道,“你既然来了,便一起去太子府看看!”听安帝的话语间,似乎还存了一丝侥幸。 公仪音不想这个时候浇他冷水,应一声跟在安帝身后,坐上软辇朝承天门去了。 到了承天门,两人换上牛车。 只听得驭车的车夫吆喝一声,牛车便飞快地朝太子府驶去。 行到太子府门口时,门口正乱作一团,每个人都像无头苍蝇一般地乱窜乱跳。 公仪音先行下了车,又扶了安帝下来。 安帝扫一眼门口混乱的情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公仪音怕他气坏了身子,忙扫一眼门口的众人,厉声到,“这都是在干什么!都是死的吗?父皇来了怎的没人迎接?!” 门口众人这才发现公仪音和安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太子府门口,心中一慌,忙不迭下跪行礼。 “起来吧。”安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脚下已朝太子府内迈去。 他一定要亲自见到太子再说!在此之前,他不相信方才太子府派人传来的消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定的! 公仪音知道安帝此时正心急如焚,便没有过多追究,只道,“都给我从哪儿来打哪儿去!被让我发现有谁在偷懒,否则后果自负!” 被公仪音这么一威胁,其他女婢猛地一缩身子,唯唯诺诺地应了,不敢再直视天尊,低垂着头退了下去。 公仪音来过几次太子府,因此对府中的道路布局还算了解,便也没要人带,径直带了安帝往太子平日里办公的书房去了,刘邴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脸上也是愁云密布。 眼看着太子府的书房已经历历在目了。 公仪音眯起眼眸一瞧,却见书房四周还有不少胡乱跑来跑去的人,不由再度沉了脸色,刚要开口训斥几句,却听得身后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她转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带着延尉寺衙役而来的秦默,身旁还跟着许久未见的荆彦。 看来延尉寺的动作果然迅速。 安帝的目光在触及到秦默的那一刻迅速暗淡下来,垂在身旁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目露颓丧之色。 既然都惊动了延尉寺,那么说明太子他十有是真的薨了 第330章 死因成谜 脑子里这个想法一起,安帝顿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两晃。 公仪音忙伸手扶了他一把,皱了眉头关切道,“父皇,您没事吧?”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安帝深吸一口气,暗暗定了定心神,待眼前黝黑的迷雾渐渐散去,这才看向公仪音扯出一抹笑意道,“朕没事,重华不用担心。” 这会儿功夫,秦默和荆彦已经带着衙役行到了安帝和公仪音跟前,均是神色肃穆严整,眉头紧皱的模样。 “见过陛下。”秦默和荆彦朝安帝行了礼。 安帝颓然地摆了摆手,心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公仪音见状,十分担忧道,“父皇,要不您在外头等等,重华和阿默下进去看看。”她怕安帝如今情绪未稳,乍一见到太子的尸体会急火攻心。 安帝深吸一口气,面上是郑重其事的肃穆,“不,朕要进去看看!” 见安帝坚持,公仪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抬头看秦默示意一眼。秦默会意,让衙役先将院子里的女婢仆从都集合起来在一处好生看管着,又留了剩下的衙役在外,将太子的书房包围起来,这才和荆彦一道朝书房走去。 公仪音抿抿嘴搀,扶上安帝,跟在了他们身后。 方才房中的仆从出来之时,慌乱之下并未关门,如今书房房门大敞,明明已是夏日,眼光充足,里头却黑黝黝的似有些渗人。 公仪音暗暗深吸了口气,脚步未停,跟着秦默和荆彦进了房间。 太子的书房布置得很普通。 进门是待客的大厅,摆着几张长几坐榻,上头置着青白瓷描金鸾鸟花瓶等物,左侧是太子办公之处,掀起帘子进去一瞧,一眼便看见了太子正伏在案上,眉目看不真切,只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秦默皱了皱眉头,一面吩咐荆彦去将太医请来,一面走到了太子身旁低头凝视着他。 安帝紧紧攥着公仪音的手,脸色铁青,十分难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笨拙起来。 公仪音心中虽然也是有几分害怕,但因着秦默在,深吸几口气,到底镇定下来,一边拍着安帝的手背安慰着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默的动作。 秦默看了片刻,很快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太子的胳膊。 太子的身体被他推得晃动了几下,却并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反应。 公仪音看着这一幕,心中仅存的侥幸一点一点消失,原本还有些温热的心里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秦默皱了皱眉,伸手扶住太子的臂膀,将他给搀扶了起来。 公仪音不妨他会突然搀扶起太子,有些吓了一跳,眼睛眨了几眨,才镇定下来继续观察着秦默接下来的动作。 秦默一手扶住太子维持着直立的姿势,身子则半蹲下来,目光炯炯如炬,一眨不眨地落在太子的面上。 公仪音也顺着他视线所及的范围看去。 只见太子双目紧闭,面容平常,只微带了些苍白,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公仪音还是不敢相信,结结巴巴问出声道,“他他真的死了吗?” 秦默伸出另一只手在太子的鼻端一探,很快收了回来,语声凉淡地“嗯”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些许波动。 听到秦默的肯定回答,安帝抓住公仪音手背的手一紧,五指在剧烈地颤抖着。 公仪音此时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但父皇还在,不想引得他担心,遂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安维似地拍了拍安帝的手背,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太苍白。 秦默看一眼公仪音和安帝,语声沉凉,“阿音,你先带着主上出去吧,我和荆彦留下来看看太子的死因。” 公仪音同他对视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安帝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任由公仪音搀扶着出了书房。 公仪音始终放心不下书房里莫名其妙死去的太子,方才匆匆一瞥,见太子并无鼻孔嘴角处并无流血的症状,脸色也并未呈现出青紫色,应该不会是中毒才是。可是他身上又没有明显的外伤,那其致命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呢? 正思考间,刘邴走了上来,从她的手中将安帝接了过去搀扶着。 公仪音想了想,还是不想就这么待在外面被动地等着,遂同刘邴说了一声,嘱他好生看着安帝,便急匆匆地又进了房间。 听得公仪音步履匆忙的声音,秦默转头望来。 “怎么样?”公仪音焦急问道。 秦默和公仪音早就心有灵犀,自然知道她问得是太子的死因,脸色黑沉地摇了摇头,眼中蒙着一层黑雾。 公仪音心中一惊,果然找不到明显的死因么? 她急急上前两步,绕着太子的尸体转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外伤。 公仪音有几分泄气,颓丧地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在身前绞动着,面上是焦急无比的神色,脑子里在飞速运转着。 怎么会找不到明显死因呢? 不管是中毒也好外伤也好,怎么着都会留下痕迹才是啊?难道太子的死不是外力造成的? 脑海中刚飘过这个想法,便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公仪音转身一瞧,见是太医在衙役的带领下进了房间,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自己和秦默是外行,也许遗漏了什么地方也说不定。 秦默让人请来的是赵太医,不仅与他们相熟,并且口风很紧。 公仪音忙迎上前去,急急开口道,“赵太医,你来的正好!” 赵太医一路行得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然而他顾不上擦一擦,眼中满是震惊之色,看着公仪音结结巴巴道,“微臣微臣听说太子他” 公仪音面容沉痛地点了点头,嘴唇微有些苍白,迟疑着点了点头道,“是还请赵太医仔细看看,太子他究竟究竟是怎么死的?” 赵太医一听,拿住药箱的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 来的路上他还不大相信,好端端的,太子又无病无灾身强体壮的,怎么会突然就?可是来的太子府,看到路上行过的女婢仆从们惊慌失措的神情,看着院子里被刘中人搀扶着的安帝一脸哀恸悲凉的神情,赵太医的心就止不住往下沉。 而方才,他亲耳听到了重华帝姬说了出来。 公仪音见赵太医也是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模样,长叹一口气道,“我和驸马都看过了,却并没有在太子身上发现明显的外伤,也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所以还是得请你看看。” 她的医术虽然进步了不少,但仅限于看病治人,却并很少替人查过死因,因而并不擅长。 照理,太子的尸首该找延尉寺义庄的罗叔来检验更为恰当,毕竟他是仵作,接触的死尸更多,也更有可能查出来。但太子身份尊贵,自然不可能让一个小小的仵作来检查,哪怕是验尸也不能。 听了公仪音的话,赵太医抹一把额上的汗珠,战战兢兢地提着药箱走到了太子身旁。 秦默侧了身子将地方让了出来。 赵太医看向荆彦,请他派人将太子的尸体抬到了窗旁的软榻上平放着,然后仔细检查起来。 公仪音凝神屏气地站在一旁看着。 赵太医先是将太子的几处重要身体部位都检查了一遍,果然同方才公仪音说的那样,没有发现任何外伤,遂目光移到太子的面上来。伸手将太子的眼皮掀开瞧了瞧,见里头的瞳孔血色没有任何异常,不由心下生奇,又将太子的嘴巴撑开仔细检查了一番,眉头皱得愈发地紧了。 “怎么样?”见赵太医收回手,公仪音忙出声问道。 却见赵太医叹一口气,朝公仪音摇摇头,面上满是不解之色,“回殿下的话,真是奇怪了,微臣也找不出任何明显的死因。” 第331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怎么可能?”公仪音一听讶然,嘴巴张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太医。 若说她和秦默找不到太子的死因是因为不专业,可赵太医怎么也找不到?太子总能无缘无故就死亡了吧? 赵太医被公仪音这么一反问,也露出一丝愧色来,有些不确定道,“老臣不是太能肯定,但据老臣看,太子之死,也许不一定是外力造成的。” 公仪音瞠大了眼睛,不解地看向赵太医,“你这是何意?” 赵太医还未来得及回话,一直垂首沉默不语的秦默淡淡开了口,“你是说,太子之死,有可能不是人为,而是意外?譬如生病之类的原因?” 赵太医斟酌着点了点头。 “不可能。”公仪音下意识就反驳。一听到太子的死讯时,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这定是高琼或者裴雪沁搞的鬼,不想赵太医现在却说太子之死有可能是意外,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因此“不可能”三个字脱口而出。 赵太医有些惊奇地看向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这般笃定。 公仪音神情一僵。 高琼和皇后之事事关重大,自然不可能说与赵太医知晓,只得尴尬地笑笑,找个借口将自己方才那斩钉截铁的话语给圆回来。 “太子平日里都是身强体壮无病无灾的,怎么可能突然生病猝死?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隐情!”她抬目看向赵太医,恳切道,“赵太医,你再好好查查。” 赵太医无奈地垂了头,“容老臣再仔细想想,老臣实在是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死法呀。” 公仪音见状,也不好逼得太紧,点点头道,“那就麻烦赵太医了。”忽然想起一事,有些犹豫着开口道,“只是父皇还在外头等着,若是听到你说查不出太子的死因,难免会发怒。我看,你不如暂且说太子似乎有中毒的迹象,但还需进一步调查,先稳住父皇的心。” 赵太医感恩戴德地应下。 因为公仪音说得对,如果他出去同安帝说查不出太子的死因,安帝一定会觉得自己医术不精,到时候责罚肯定是逃不了的了,既然公仪音授意,他自然忙不迭应了,没有提出异议。 公仪音心中却是还有一番打算。 如果赵太医待会跟父皇说太子是自然死亡,那么很多调查她和秦默就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开展了。但如果太子的死因是疑似中毒,父皇一定会叫秦默继续往下查的,到时候他们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秦默没有出声,算是默许了公仪音方才的话。 公仪音便随同赵太医一起往门外走去。 见到他们出来,安帝勉强定了定心神,在刘邴的搀扶下下朝他们走来,战战巍巍开口道,“怎怎么样?”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安帝却像苍老了几岁。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个打击叫他如何受得住?何况,死的还是一国太子! 赵太医和公仪音对视一眼,不敢看安帝,低垂着头躬身道,“启启禀陛下,太子他他他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什么?!”听到赵太医的话,安帝大怒,一口气被呛到了喉中,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公仪音忙上前替他顺着气。 好不容易等到安帝平复下来,他眼眶通红,缓缓抬头看向赵太医,眼中怒气翻涌,“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太医便被安帝这样的眼神看得起了几分心虚,只张了张嘴,一时竟不敢借口。 公仪音一见,忙道,“父皇,请借一步说话,重华有话要跟您说。” 安帝沉沉瞥一眼赵太医,“嗯”一声,在公仪音的搀扶下随她避到了一旁,喘了喘气,沙哑着嗓音道,“重华想说什么?” “父皇,太子皇兄的死因有些蹊跷,便是赵太医也不能完全确定,需要回去仔细研究研究。但重华怀疑,太子之死,是有人从中作乱。”公仪音压低了声音道。 安帝大骇,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迸出一抹恨意,咬牙切齿道,“你是说是高琼和皇后?!” “现在还没有证据,但重华觉得,太子之死应该同他们脱不了干系。南齐这潭水被搅得越乱,他们就越能浑水摸鱼。”公仪音分析道。 “朕要杀了那个毒妇!”安帝再也忍耐不住了,挣脱开公仪音的搀扶,怒气冲冲就要朝院子外冲去。 “父皇息怒啊!”公仪音大惊,慌忙上前抱住他的手臂,一面开口稳住他,一面替他顺着气道,“父皇千万不可在这个时刻打草惊蛇,兔子逼急了都是会咬人的,高琼和皇后又在背地里筹划了那么久,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感应得到。到时若是将高琼跑了,或者铤而走险起兵了,我们的处境不就愈发岌岌可危了吗?” 安帝皱着眉头看向公仪音,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重华,你每次都劝朕要忍耐,可结果呢?只是换来一次次的措手不及!还有那高琼的身份,秦默那边到底有没有调查出来?” 听得安帝用这样质问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公仪音的心内一凉,怔怔地看着安帝怒容满面的脸。 父皇这是这是在怪自己和秦默?! 她颓然松开握住安帝胳膊的五指,低垂着头呐呐道,“如果父皇觉得此时解决了皇后能有所帮助的话,那重华也不敢阻拦。”说着,脚下一动,侧身站在了一旁,将路给安帝让了出来。 看着公仪音黯然的神情,安帝也惊觉自己方才的语气太重了,心中颇有几分不忍。 重华一直为了此事在忙前忙后,自己却这般说她,她定然心寒了吧? 想到这里,安帝愈发歉疚起来,深吸一口气压下肚中的怒火,看向公仪音迟疑着道,“重华,你你别生气,父皇不是那个意思” 公仪音仍旧低垂着头颅,语声清冷,面上却是没有一丝神情。 安帝愈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连连哄道,“重华是父皇不好父皇没有怪你的意思,父皇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了。” 公仪音叹一口气。 虽然她的心中的确有些发凉,但听得安帝这么“低声下气”地跟她说着好话,心里还是忍不住软了一软。 终于还是抬起了头,朝安帝挤出一抹笑意,“父皇别担心,我没有怪父皇的意思。不过父皇说的对,若您觉得现在是处置皇后的时候了,重华定然不会再阻拦您。” 安帝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目光定在公仪音面上,却又仿佛透过她看向虚无的前方。“不了,你说得对,现在不是打草惊蛇自乱阵脚的时候。朕就将太子一案交给你和秦默调查了。” 公仪音沉声应一声,想了想道,“父皇近来身子也不大好,还是早点回宫吧,这里有我和驸马,一定会尽快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的。” 安帝叹一口气,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而且安全也得不到保证,虽点点头应了下来,只用冰凉的双手握住公仪音的手道,“重华,这里就辛苦你了。” 公仪音点点头,“父皇放心吧。”顿了顿,清泠的目光在安帝面上一顿,“父皇切切要保重身体,不要中了贼人的奸计了。” 安帝长长吸一口气,语声中透出一两分冷硬来,“重华放心吧,朕不会让歹人的奸计得逞的。” 公仪音这才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唤了刘邴过来又叮嘱了几句,目送着刘邴跟在安帝身后出了院子。 夏日的阳光照射下来,打在安帝的背影之上,明明被光影笼罩着,安帝的身影却显得格外萧索。 公仪音叹一口气,转身进了太子的书房。 第332章 奇怪的无名书 走近房中,公仪音见秦默仍旧站在那窗旁的软榻前,清风徐来,掀起他宽大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的面容肃然,清冷的目光落在太子尸体之上,露出沉思之色。 公仪音走上前,在他的身旁站定,看秦默一眼,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太子的尸体。 太子离奇死亡,她的心中,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震惊更多一些。许是因为她和太子素日并不亲密吧,所以听到太子的死,心中第一个想到的是高琼和皇后的阴谋诡计,而非因为失去太子而感到悲痛。 公仪音微微叹一口气,虽然太子生前与自己并不亲厚,但到底有着血脉亲情,此时见到前些日子还生龙活虎的太子如今却了无生机地躺在了自己面前,不由心有戚戚。 她攥了攥衣襟,将飘远的心思收回,定了心神重新向太子看去。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苍白的脸色,紧闭的眼睛,微皱的眉头,公仪音又上上下下细致地打量了一番,希望能找出一些方才匆匆一瞥没看出的端倪来。 可仔细端详了一会,却发现仍旧只是徒劳,不由泄了气,眼波一闪看向秦默道,“阿默,我们现在怎么办?” 太子离奇死在府中的书房内,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这让他们如何下手? 秦默看向公仪音,抿了抿唇淡淡吐出二字,语声却轻,却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查案。” “查案”两字飘入公仪音的耳中,让她不由一怔,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般言简意赅,更没想到他说出这般显而易见的两个字来。 见公仪音面露不解之色,秦默微微挑了挑眉解释道,“阿音,你不需要有所顾虑,我们就把太子当做普通的受害者来看便可。我们以前是怎么查案的,现在就怎么查,不要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掣肘和顾忌。” 听到秦默这一番解释,公仪音这才恍然他方才那平平淡淡的“查案”二字是何意。 原本她总想着太子的身份尊崇,身后又牵扯到各方的利益,颇有些发愁,不知该从何下手。现在被秦默这么轻轻一点拨,心中顿时有了霍然开朗的感觉,恍惚间又回到当初化名宫无忧陪在秦默身边破案的日子。 想了想,侧了头看向秦默,眼中方才的迷雾已经散去,剩下澄澈的清明,清脆开口道,“我去叫荆彦将府里的仆从聚集起来问话。” 方才荆彦被秦默派出去安排带来的衙役了,这会已经不在房中。 召集仆从女婢这种事,自然要借他的手才行。 秦默淡淡点头应一声,看向软榻上太子的尸首,微微沉了语气道,“我先让人将太子的尸首送去义庄保存起来,再留在这里看看这房间里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公仪音应了,“那我那边准备好可以问话了之后便派人来叫你。” 见秦默颔首应了,公仪音抿了抿唇,目光中一丝坚毅之色,转身出门找荆彦安排去了。 目送着公仪音出了门,秦默这才淡淡收回目光,身形未动站在房间正中,面上神情端肃,如无波的清潭没有荡起一丝涟漪,清冷的目光却是不放过一个角落,四下扫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乍一看上去,太子的书房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靠墙的书架上垒着满满一墙的书籍,一眼扫去,发现太子的藏书十分繁杂,有消磨时光的游记杂谈等,也有治国安邦的经纬韬略之术。 秦默脚下一动,走到了书架前目光一排排扫去,发现书籍的排列并没有什么顺序,杂乱地陈列着,离手边最近的地方立着几本前朝大儒所著的治国之策,有一两本的书籍封皮还有卷起了边,想来经常被人翻阅。 他伸出手指在书架上摸了摸,然后手指一捻,发现书架上光滑如新,没有发现灰尘。 要么,就是太子府上的仆从十分勤快,要么,就是这几册书籍太子近日看得很多。 秦默凉淡如水的目光从书架上缓缓收回,又落到了别处。 书架前方摆着紫檀木的长条几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等物,皆是上品。正中方才太子趴着的地方放着一册摊开的书籍,想来太子遇害的时候正坐在几案前看书。 秦默眼神微动,走上前将那册书拿在了手中,先翻到了封皮处。 令人惊奇的是,这本书的封皮上并没有任何标题或著书者的名字,空落落的一片看上去十分奇怪,秦默将书侧翻过来,发现书脊上也是一片空白。 秦默素来清冷无波的面容上也不由地出现了丝丝裂缝,眼中满是沉思之色。 他修长的手指一动,将书的大意略略翻了翻。 这一看,心中的惊奇之感更甚。 这本书不知由何人手抄而成,字迹娟秀中却带了沉稳大气,辨不出抄写这书的人究竟是男是女。而更让人惊奇的是,这本书虽然没有写任何书名或者作者名,但书的内容却是十分精彩。书中写的是一些治国安邦的谋略,引经据典,深入浅出,所叙述的道理却十分精辟,让人读了顿觉茅塞顿开。 秦默只是粗粗一番,就觉得心境霍然开朗,恍如醍醐灌顶般清明。 他握着手中不算厚的这本书,十指紧紧攥住书脊,眼中笼了深浓迷雾,一个个谜团在脑海中不断浮上来。 这书到底是何人所著?又是什么人送给太子的? 看这书,书页颇新,有的地方的字迹却已有了几分磨损,似乎是不断揣摩研读所致,再加上太子死的时候还在看这本书,想来定然对这书宝贝得很。 难道是因为太子知道上次安帝对他在御花园撒酒疯的事生了几分不满,为了重新挽回在安帝心目中的印象,所以收敛了玩心,这几日变得勤奋上进起来? 可是这也只能说明太子这几日发奋看书的原因,但这无名书是谁送给太子的,还是不得而知。而这本书,跟太子的遇害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默又翻了翻,见那书似乎没有其他异常了,便重新放回了几案上。 检查完书架和书几,秦默在房中缓缓踱步走了一圈,将所有的犄角旮旯都检查了一遍,思考了一切的可能性,包括坐榻上有没有暗器,香炉中的香有没有问题,凡是他想到的能对太子的性命造成威胁的地方,他都没有放过。 可是一番仔仔细细的检查下来,还是没有在房中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秦默的眉头皱作一团,心中十分不解。 此时的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处在一团深浓的迷雾当中,以往虽然也有雾气障目,但不管如何他都能找到一丝指引前行的管线,可这一次,他只看得到面前那无边的黑暗。 秦默立在原地,静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朝房顶看去。 头上是他方才唯一没有检查过的地方了。 今日阳光正好,温暖和煦的日光正从屋顶排成排的瓦片缝隙中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房中有细小的尘埃在明亮的阳光中起舞,恍如流动的水波。 其中有一处,那光线似乎格外明亮。 秦默愣愣地盯着那屋顶片刻,神情有几分怔忡,眸光闪烁了几分,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终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秦默这般刚将书房检查完毕,正好公仪音就派了人过来请他,说是今日府中当值的人都已经在前厅聚集,就等着他过去问话了。 秦默应了,再度抬眼环视一圈整个书房,走出了房门。 吩咐门外的衙役好生在这里走着,秦默脚下未有迟疑,跟着那来请的衙役匆匆前厅去了,清冷如雪的眸中落一片幽深剪影。 第333章 审讯 一路脚步未停,行到太子府前厅。 公仪音和荆彦已经在厅里等着了,放眼望去,厅内黑压压站了不少人,面上或惊恐或慌乱,厅内流淌着一种杂乱的气氛。 见秦默过来了,公仪音和荆彦眉眼一转,迎了上去。 公仪音看一眼身后窃窃私语的人群,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人太多了,我看,我们还是一个一个分开审吧,关键人物我们亲自审,其他的人,让衙役帮忙做个笔录便是。” 秦默点点头,分开在人群走到了众人前头站定。 见秦默有话要说的样子,荆彦忙出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到荆彦的话,众人纷纷停止了交谈,各色各样的目光朝秦默面上望去。 秦默扫一眼众人,冷淡开口道,“今天这府里发生的事,想来你们也已经知道了。” 听到秦默这句话,大家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目光又变得慌乱起来,互相对望一眼,很快又惊恐地垂下了头。 想来太子身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秦默见等众人的议论声小了一些,才接着清冷道,“此事的兹事体大,相信不用我赘述了。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若是有人泄露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出去,可别就怪我不客气了!” 听得秦默这冷然的口气,众人神色皆是一凛,忙不迭应了是。 秦默见众人答得爽快,面上的冰冷之色退去些许,又问,“谁是这府中的管家?” 有一站在人群前面的三四十岁的男子出列,稳了稳心神,朝秦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回寺卿的话,小的是这府上的管家。” 秦默打量了他一眼,点点道,“怎么称呼?” “小的姓黄名洲。”那管家毕恭毕敬道。 “好,黄管家请先在一旁候着,待会有些人的身份,还请黄管家告知。”秦默淡淡道。 黄管家知道秦默这是要审问了,忙点头应了,躬身站在一旁,神情肃穆。 秦默清冷的目光又转向众人,“你们当中,是谁先发现太子身亡的?” 他的话音落,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向人群中的一名青衫仆从。 那人见避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是是奴才。” 秦默看向一旁的黄管家,“这人是谁?” “太子的贴身仆从,唤作阿清。”黄管家低低回道。 秦默应一声,复又看回阿全,“你现在旁边候着。” 阿全不知秦默是什么打算,但也不敢多加发问,只得呐呐应了,低头退至一旁。 “今日在太子书房里和院子里当值的仆从女婢,有哪些人?” 听到秦默的问话,又有几名女婢和仆从从列队中站了出来。 秦默又想了想,再问一句,“去延尉寺和皇宫报信的人,也出列。” 这么一来,站出来的仆从和女婢便有十来人。 秦默一一从他们的面上扫去,将个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看向荆彦道,“剩下的人你派人做好笔录吧,另外,再仔细敲打敲打,不要让他们出去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话来。” 荆彦点头应了,带着人下去安排了。 秦默便看向那跟案件有着密切联系的十来人,看向黄管家问道,“黄管家,不知府中可有是何审讯的地方?” 黄管家想了想,“后院有一间花厅,面积还算大,可以用来给寺卿审问。” “好,前头带路吧。” 秦默公仪音带了几名衙役,连同那十来个仆从女婢便在黄管家的带领下走到了后头的花厅,秦默点了阿清出来,看向剩下的人清冷开口道,“剩下的人先在这里候着。”又看向一同跟来的衙役,让他们好生看着些,这才带了阿清和黄管家走到了一旁的偏厅里。 秦默走到偏厅中站定,负手转身看向阿清。 他的神情清冷而幽深,带了丝难以捉摸的审视,看得阿清不由有些心虚起来。 良久,秦默才淡淡开口道,“把你发现太子尸体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一遍吧。” 阿清忙不迭应了,开口道,“今日殿下下了朝,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看书。殿下看书的时候不喜旁人伺候,奴才和阿宴便没有在房中,只在门外候着。按照往常殿下的习惯,一般是看一个时辰最后便会唤了奴才们进去换茶,可今日足足等了两个钟头,也没有听到殿下的声音。奴才们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叩了叩房门唤了殿下一声,不想里头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说到这里,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似回想到了什么,咽了咽口水才继续开口道,“奴才让阿宴在外头等着,自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奴才走进去的时候,书房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奴才朝几案处看去,便见到殿下一动不动地趴在长几之上。” “奴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走上前弯了腰在殿下耳边又唤了一声,不想殿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奴才心中生疑,便斗胆推了推,谁曾想殿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奴才当场就懵了,尖叫着唤了阿宴进来。我们两人合力将殿下扶起来,在他鼻端一探,发现他竟然咽了气!” 说到这里,阿清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还留着丝丝后怕。 “后来呢?”公仪音出声追问。 阿清唯唯诺诺看公仪音一眼,“后来后来奴才大骇,心中没了主意,只得赶紧去找黄管家过来。” 听到这里,公仪音和秦默的目光转向黄管家。 黄管家忙接过话头开口道,“是的,小的听到阿清慌慌张张来找,心中大吃一惊,忙跑到书房一看,发现殿下殿下当真莫名其妙地咽了气。”说到后面,黄管家的语声已经哽咽地有些泣不成声了。 公仪音看着一个大老爷们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一时也有些尴尬。不过体谅到他骤然间失去主人的悲痛心情,心里也就能理解了。 黄管家抽噎了一会,似也觉得有些失礼,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哽咽着看向公仪音和秦默歉意道,“让殿下和寺卿见笑了。” 公仪音安抚地一笑,“皇兄骤然去世,我们也十分震惊和悲痛,黄管家的心情都可以理解。” 黄管家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这才继续道,“小的当时便吓坏了,本想叫人去请太医,可又见殿下已经咽了气,请太医怕也是于事无补了,只得一面派了人去延尉寺请秦寺卿,一面派人去宫中通知主上。”说到这里,他抬了头看向两人,“后来的事,殿下和寺卿就都知道了。” “阿宴是谁?”秦默沉吟着问道。 “同阿清一样,都是太子殿下身边贴身伺候的。”黄管家道。 秦默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线索来了,遂叫他们先退下,叫了其他人过来。 一圈问下来,众人的回答都同阿清和黄管家的话大同小异,并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欣喜。 秦默沉吟片刻,让黄管家领了其他人去找荆彦录笔录了,单独留下了阿清和阿宴两人。 见秦默单独留下他们俩,阿清和阿宴的面上神色都有几分慌张,眼中神情闪烁。 公仪音沉沉打量了他们片刻。 两人看上去都是一副清秀机灵的模样,身量差不多,年岁也相仿,只阿阿清稍微比阿宴要胖一些。 阿清阿宴,河清海晏么?太子的愿望倒是好的,只可惜 秦默的目光在他们面上流转片刻,终于沉沉开口道,“太子殿下近日有没有异常之处?” 两人相视一望,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秦默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直直盯着阿清和阿宴,语声凉淡地问道,“那么他近日为何频繁出入明月夜?” 第334章 太子和瑶光 听到秦默这话,阿清和阿宴的神情俱是一僵,眼中神情愈发躲闪起来,不敢直视秦默冷意逼人的眼眸。 公仪音面色一沉,直直盯着他们道,“殿下都已经薨了,你们还想隐瞒什么?就不怕因此而耽误了殿下案情的调查么?” 两人还是咬着下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谁也不说话。 见他们这副躲躲闪闪的模样,公仪音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开口训斥,忽又想起什么,缓了语气道,“你们知道殿下是怎么薨的么?” 两人摇摇头,眼中也闪过一丝困惑。 阿清的胆子似乎大一些,抖抖索索看向公仪音开口道,“奴才见殿下身上并没有外伤,难道难道是中毒?” 听到阿清这么分析,公仪音脑中灵机一闪,却并不纠正他说的话,只道,“太子皇兄突然去世,父皇震怒,责令我和秦寺卿务必要尽快侦破此案,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太子前些日子频繁出入明月夜。一国太子居然数次出入明月夜那种乐坊,这难道不是反常之处么?” 她盯着两人冷笑一声,“若是因为你们的隐瞒而耽误了破案的最佳时期,你们说,该给你们治个什么罪好呢?!” 听到公仪音这冰冷的带着威胁的话语,两人的身子不由自主一僵。 阿宴试探着看阿清一眼,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公仪音敏感地捕捉到了阿宴态度的松动,锐利的目光往他脸上一刺,冷声道,“阿宴,你来说!” 在公仪音清冷目光的高压下,阿宴终于支支吾吾开了口。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前段时间,的确去过几次明月夜,只是知道的人不多,殿下吩咐奴才和阿清一定要保密,所以刚刚奴才和阿清才犹豫了一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为了怕公仪音降罪下来,阿宴先为先前他和阿清隐瞒的行为作出了解释。 听到他的解释,阿清也讨好而尴尬地朝公仪音笑了笑。 “嗯。”公仪音清冷地应一声,“我知道你们有苦衷,只是如今情形非同于过去,我需要你们将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阿清应一声,深吸一口气,“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子去明月夜做什么?”公仪音紧紧盯着他。 “太子太子是去明月夜见瑶光女郎的。”阿宴回道。 果然是去见瑶光的,公仪音心中定了几分,看来阿清和阿宴的确打算同他们说实话了,于是接着问道,“太子是怎么认识瑶光的?” “这个奴才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似乎是朝中同僚拉着太子殿下去明月夜喝了次酒,应该就是那次见到瑶光女郎的。” 公仪音皱了眉头。 被官员拉去明月夜? 莫不是有人刻意制造机会让太子碰上瑶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拉太子去明月夜的官员就很可疑了。 “那次喝过酒之后,太子总共还去过几次明月夜?” 阿宴歪了脑袋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大概大概四五次吧。”说着,看向阿清似乎想让他确定一下。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阿清再替太子隐瞒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点点头道,“奴才所知的,的确有五次。” “太子每此去明月夜都会带上你们吗?”公仪音盯着两人又问。 阿清想了想,摇摇头道,“殿下每次去明月夜都很隐秘,很少带上我们,只会带上几名府中的侍卫轻车出行,尽量不让人发现了。奴才跟着殿下去过一次明月夜,阿宴跟着去过两次。” 阿宴附和地点了点头。 “你们去的时候,太子都在明月夜做了什么?” 阿清沉吟片刻开口道,“奴才去的那一次,殿下是直接去找了明月夜的窈娘,然后由窈娘引着去了瑶光女郎的房间。至于”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至于殿下和瑶光女郎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奴才因为留在了外头,所以并不知道。” 听他说得含糊,似乎这其中还有什么暧昧的隐情一般,公仪音不由蹙了眉头,又看向一旁的阿宴,“你呢?” 阿宴咽了咽口水道,“奴才跟着殿下去过两次,有一次同阿清一样,也是殿下直接去了瑶光女郎的房间,奴才被留在了外头。还有一次是殿下先看了女郎的表演之后再去的房间,其间奴才隐约听得房中有琴声传出,其他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公仪音眼底幽光一闪。 阿宴口中的第二次同太子上明月夜,应该就是他们看到太子的那一次了。 “你们不知道太子和瑶光在房中做了些什么,那么太子出来之后呢?神情如何?有没有什么异常?” 如果太子当真喜欢上了瑶光,并且和瑶光在房间里行那不可告人之事,出来的时候阿宴和阿清应该有所察觉才是。 见两人似有犹疑,公仪音柳眉一竖,厉声道,“如实说,不准有任何欺瞒!” 听到公仪音的怒喝,阿清和阿宴神情一凛,不敢有任何欺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太子殿下出来之后神情似乎颇为愉悦,看上去就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阿清眯着眼回忆着,斟酌着语气道。 如释重负? 公仪音不由一怔,这是什么表情?太子从瑶光的房中出来,为何会是如释重负的反应?如果两人如果两人当真做了那等苟且之事,不应该是满足或者餍足的神色?怎么会是如释重负? 她狐疑地看向阿宴,“阿宴,你说。” 阿宴想了想,也迟疑着开口道,“阿清这么一说,似乎的确是这样的,殿下每次去明月夜的时候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但从明月夜一出来,就能明显感到殿下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公仪音愈发讶然起来,如果两人都是这样的反应,那便说明他们说的是事实,可怎么同预料中的不一样? 太子去明月夜,究竟是去干什么了?难道不是因为垂涎瑶光的美色? 她心中生疑,只是到底是女子,又是帝姬的身份,不大好讲这样的话问出来。 倒是秦默很快意识到了她想问什么,神情冷淡地看向两人道,“根据你们的感觉,你们觉得太子殿下和瑶光在房中有没有行鱼水之欢?” 虽然这个问题十分唐突,但因着秦默清冷的神情和幽深的颜色,这般问出来并不觉得下流,反而像在说一个严肃的问题一般。 阿清和阿宴一怔,嘴巴张得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他们愣愣地看了秦默片刻,才从喉中发出一个单薄的音节来。 谁能想到秦默会突然问出这么直白的话?这与他禁欲高冷的气质实在是太不符合了,难怪阿清和阿宴会如此目瞪口呆。 便是公仪音,在听到秦默这般直白地问出来时也忍不住红了红脸,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在查案,并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因此迅速调整了面上的神情,清冷地看向阿清和阿宴。 被两人的视线这么紧紧地盯着,阿清和阿宴终于回了神,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道,“不不太像” 两人的话语虽然是一前一后地说出,显得有些杂乱,但公仪音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他们要表达的意思。 难道说太子和瑶光的关系当真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的? 如果是这样的,太子为什么要频繁出入明月夜?出来之后又为何是那样如释重负的神情? 公仪音沉思片刻。 看来,要解决这个谜题,还是得走一趟明月夜会会瑶光了。 第335章 阿染被刺 她抬头看向秦默,却见秦默也正好朝她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各自想要表达的意思。 秦默点一点头,显然同公仪音想到了一块。 这时,秦默想起一事,又问,“太子的书房,平日里是你们打扫的吗?” 两人点点头,阿清开口道,“太子殿下的书房是府中的重地,没有殿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入,只有在太子殿下有要求的时候,我们二人才会进去打扫,但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动任何东西。” 秦默听罢,眸色微深,张开薄薄的唇又问,“那么太子死时看的那本没有书名和作者名的书,你们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阿宴一愣,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没有书名和作者的书”,似在回忆什么,不过很快摇摇头道,“不知道,奴才没有见过。” 秦默便又看向阿清,却见阿清眯着眸子想了一会方才开口道,“似乎奴才曾经在打扫的时候在书架上见过,因为书脊和封面上什么都没有洗,所以当时奴才还好奇了一下,有点印象。”他又想了想,补充道,“好像殿下很喜欢那本书,时不时会拿出来翻看一下。” “太子是从何处得到那本书的,你知道吗?”秦默追问。 阿清这才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殿下的书房里,奴不敢细问,只感觉得到殿下很宝贝那本书。” “你印象中大概是什么时间起第一次在书房里见到了那本书?” 阿清皱了眉头又想了想,“奴才印象中,似乎是最近才见到的。” 这么说,太子临死前看的这本无名书,也是最近才得到的吧?公仪音心中这般想着,听着秦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太子殿下平常的作息呢?他今日那个时辰在书房看书,是每天都是如此,还是只是今日偶尔为之?” “殿下只要有空,每日下完朝之后都会在书房中看一个时辰的书。”阿清老老实实道。 公仪音眼瞳一缩,眸底有深意闪过。 固定时辰做固定的事情? 这样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的。 秦默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沉吟了一瞬,又问,“你们确定今日在外头候着之时,书房里没有传来任何异样的动静吗?” 阿宴思索着摇了摇头,阿清倒是露出一分迟疑的神色,半晌才带了些不确定道,“奴才似乎听到了什么一两声窸窣的声响,但是十分轻,等我仔细一听时就没了动静。” 见公仪音和秦默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阿清怕自己听错了不敢担这个责任,急急忙忙又补充了一句,“那个奴才也没有听得很清楚,许是听错了也说不定。” 秦默又问了些太子死前的情况,见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叮嘱了阿清和阿宴几句,便放他们回去了。 阿清和阿宴一走,小花厅里便只剩下了公仪音和秦默两人。 两人都在回想着方才的问话,一时无人说话。 夏日的风从小花厅门口垂下的锦帘缝隙中吹了进来,带了些夏日的暖意。公仪音被吹得回了神,看向秦默问道,“你方才说的那本没有名字没有作者的书,是什么?” “是今日太子死之前正在看的书,我觉得有几分意思。”说着,便将他方才在太子书房中的发现说给了公仪音听。 公仪音听罢,眸中锐色一闪。 这么听来,这本书的确有几分奇怪,只是不知同太子的死因有没有关系。 想起方才的计划,公仪音又看向秦默问道,“阿默,我们什么时候去明月夜?” 秦默抬头望向窗外,见已近午时,遂转回目光看向公仪音道,“先回府吃过午饭,再直接去明月夜如何?” “好。”晚去不如早去,还是直接找瑶光调查清楚得好。 主意打定,两人留了荆彦在太子府善后,坐上了回帝姬府的车辇。 回去的途中,公仪音正有些疲累地靠在车壁上闭幕眼神,忽而想起一事,睁开双目望向秦默问道,“方才忘了问你,之前我们不是说派人盯住昭华帝姬府,看有没有朝中官员伺机接近昭华去探望,盯得怎么样了?” 秦默面露一丝懊恼颓败之色,摇摇头道,“没有收获。” 公仪音微惊,“没有守到任何人么?” “没有。” 公仪音眼中显出几分失望来,沉沉低了嗓音道,“怎么会没有呢?我以为肯定能抓到什么蛛丝马迹的。这个高琼,为何次次都能窥破我们的计划?”她心中浮上一丝不好的猜想,抬头看向秦默道,“阿默,你派人去昭华帝姬府门口蹲守的计划,都有些什么人知道?” 这话一出,秦默的神情显出几分微妙来。 公仪音既然问这话,就说明她怀疑这高琼极有可能是内鬼,而且,也许就在他们身边才是! 尽管心中不愿,但根据目前种种迹象来看,的确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秦默想了想回道,“除了你我,便只有子箫和派出去盯梢的暗卫了。” 听到秦默这话,公仪音心神微定,抿了抿唇道,“子箫肯定是不可能有鬼的,这么看来,这个高琼要么就是觉察出了我们的意图,要么就是近日不得空,抽不出时间去看公仪楚。”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好过高琼是内鬼的可能性。 秦默勾了勾唇,朝公仪音宽慰地笑笑。 正巧此时牛车停了下来,公仪音便暂且放宽了心思,同秦默一道进了帝姬府。 岂料,刚吩咐人下去传饭,便见阿素脚步焦急,一脸忧心忡忡地进来了。 “怎么了阿素?”见她这幅表情,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望去,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殿下,萧家女朗身边的绿绮求见,好像说是萧家女朗出事了。”阿素言简意赅道。 “阿染?”公仪音一惊,忙站起来道,“快让她进来。” 秦默见状便道,“我先去内室等着,你们说。” 公仪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阿染会出什么事。 这时,听得门外有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公仪音忙敛下乱想的心思,朝门口看去。 只见绿绮匆匆忙忙跟在阿素身后进了房间。 公仪音忙迎上去,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绿绮焦急道,“绿绮,你们女郎怎么了?” 绿绮眸中含着泪花,看着公仪音鼻子一耸,声音中带了浓重的哭腔道,“殿下,我们女郎我们女郎被薛家女郎刺伤了!” “你说什么?”公仪音大惊,一把抓住绿绮的肩膀道,“怎么回事?阿染现在怎么样了?” 绿绮的肩膀被公仪音的手攥得有些疼,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抽抽搭搭道,“婢子婢子不知,婢子出府的时候,女郎还处在昏迷当中。” “怎么会这样?!”公仪音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望着绿绮喃喃道。 绿绮摇摇头,“婢子也不知,方才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婢子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薛家女郎已经把匕首插到了我们女郎身上。” “那阿染现在在哪里?” “已经被送回府里头请大夫来看了。” “薛静仪呢?”公仪音冷了语气。 “她刺伤了我们女郎之后便跑了,听说现在十郎已经带人去找她了。”绿绮抽噎着道。 这时,秦默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些不对,便从内室走了出来,见绿绮满面泪渍,公仪音一脸惊慌失色的模样,不由皱了眉头,清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公仪音看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声音中带了些颤抖道,“阿染被薛静仪刺伤了!” 第335章 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秦默闻言也是一惊,眉头紧蹙沉吟着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公仪音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萧染现在怎么样了。想了想,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抬头看向秦默道,“阿默,我想去看看阿染。” 秦默自然毫不犹豫地应下,点点头道,“去吧,小心些,我让子箫送你。” “那明月夜怎么办?”公仪音有几分犹疑。 两边都很重要,可去了萧府就势必同秦默去不了明月夜了。 “无妨,我先过去,你去萧府看看萧家女郎,如果没什么大碍,你再去明月夜同我会合也不迟。”秦默沉声道。 他的声音是一如往常的沉稳和淡然,听在公仪音耳里,本来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平复了不少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不亲自去看看,始终放心不下阿染。若是她没什么大碍,我再直接去明月夜同你会合。” 秦默应了,唤来子箫,叮嘱他务必好生护着公仪音的安危。 子箫抱拳应下,随公仪音一道匆匆出了帝姬府,阿灵和阿素也赶忙跟了上去。 牛车一路未停,匆匆驶到了萧府。 因有着绿绮的引路,一路畅行无阻地行到了后院萧染的院子处。 一踏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女婢,面上神情都有些焦急。公仪音见此,脸色更加沉了沉。 绿绮带着公仪音往中间萧染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房间门口,便看到有一名女婢手中端了个铜盆出来了。公仪音随意一瞟,见铜盆里的水都被鲜血染红了,不由心下一惊。 那女婢见到公仪音,露出吃惊的神色,很快反应过来,端着铜盆给公仪音行了个礼。 公仪音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也顾不上让绿绮通传,快步走了进去。 绿绮打起珠帘请公仪音到了里间。 一进里间,萧染已经醒过来了,正躺在病榻上就着碧绡的手喝药。面色虽有些苍白,但好歹醒了过来,那就说明性命无忧了。 公仪音长舒一口气,目光往旁一扫。 却见床榻一旁还坐了个三十来岁妇人打扮的女子,端庄而素雅的面容,看着同萧染有几分相似。这应该就是萧染的母亲吴氏了。 听到脚步声,萧染和吴氏不约而同抬头看来,见是公仪音,萧染眼中一亮,将面前喝完的药碗推开,眼中一抹惊喜的神色,有些虚弱地开口道,“无忧,你怎么过来了?” 吴氏也忙站起来行礼,又将床榻旁的位子给她让了出来。 公仪音朝吴氏回了礼,看向萧染抿了抿唇,眼中带着忧色道,“听说你受伤了,我放心不下,来看看。” 萧染虚弱地笑笑,“我没事,让你担心了。”说着,看一眼她身后的绿绮,埋怨道,“绿绮,谁让你去找殿下的?不知道殿下最近很忙么?” 原来绿绮去找公仪音的事并不是萧染授意的,而是绿绮怕萧染在薛静仪手中吃亏,所以才瞒着萧染去请的公仪音。 绿绮肩膀一缩,面上显出几分心虚的神色,低垂着头道,“婢子擅自行事,请女郎责罚。” “好了,难不成她不去找我,你就以为能一直瞒着我么?”公仪音替绿绮说着好话,“我还得感谢她呢,若不是她,我哪里知道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见公仪音开了口,萧染又瞪了绿绮一眼,这才作罢。 公仪音忧心忡忡地看着萧染手臂上绑着的白纱和苍白的脸色,带着深深的担忧道,“伤到手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染看一眼一旁的吴氏,“阿母,您先回去吧,我没什么大碍了。我同殿下说说话。” 吴氏知道两人关系极好,闻言也没有拒绝,朝公仪音谢了几句,又吩咐绿绮和碧绡好生照顾着萧染,这才离开。 目送着无事离开后,公仪音顺势在萧染的床榻旁坐了下来。 “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来的路上可把我吓死了。”公仪音凝了眉头,面露忧色。 萧染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意,“抱歉,让你担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估计是绿绮那个小妮子夸大其词了。” 公仪音看一眼她手上绑着的白纱,“是伤到了手臂吗?伤口大不大?” 萧染点了点头,“对,幸好只伤到了手臂,所以没什么大碍,方才大夫来看过了,已经敷了止血的药物,说是吃几贴药补补血,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公仪音微微舒一口气,不过很快又皱了眉头,“听说是被薛静仪刺伤的?!” 如果说她原本对薛静仪还尚有几分情意在,今日这事一出,仅存的好感和情意都随之烟消云散了,是以说到薛静仪的时候,不光用了全名,语气也硬邦邦的。 听到薛静仪的名字,萧染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显然又忆起了方才发生的那不愉快的事。 她顿了一顿,调整好心中起伏的情绪,才抬眼看向公仪音点了点头。 公仪音眉头皱成了一个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我见天气不错,便想说带着绿绮和碧绡出去逛逛。岂料在锦绣阁门口却碰到了薛静仪。” 锦绣阁是建邺有名的绸缎铺和绣坊,大多数贵女都喜欢去哪里挑选布料,请阁里的绣娘制作衣衫。萧染会在锦绣阁门口碰到薛静仪倒也不奇怪。 萧染自嘲地勾了勾唇,接着道,“上次城门相见,我们闹得并不算愉快,但好歹曾经相识一场,我便也没有多说,朝她笑笑打了声招呼便带着绿绮和碧绡进了锦绣阁。”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我以为这事就算这么过了。谁能想到,她心中已然对我愤恨不已。当我挑好衣料走出锦绣阁的时候,她突然从一旁的角落蹿了出来,手里还拿了把锋利的匕首。” 萧染的身子微微颤了颤,面上浮上一缕心寒的神色,“她拿着匕首直接朝我刺来,幸好碧绡反应快,一把将我推开了去,薛静仪手中的匕首从我胳膊上划过,这才没有伤到要害。她一击不中,似有些怔住了,这个时候跟着我出府的侍卫也反应过来,叫嚷着朝她跑去。她便扔下匕首坐上车辇跑了。” 她叙述这段话的时候,声音还算平静,但公仪音光是听着,便有些后怕。 如果当时碧绡没有及时推开萧染,如果萧染今日没有带侍卫出去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公仪音知道薛静仪对秦肃用情至深,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薛静仪对秦肃的感情,已经偏执到了想要杀掉萧染的地步了! 她心中情绪复杂至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公仪音才缓缓抬了目光看向萧染,“听说萧十郎已经带人去找薛静仪了?” 萧染点点头,“我阿兄和父亲听说了之后,勃然大怒,不想事情就这么白白地算了,誓要替我讨个公道回来。”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露出一抹疲累的神情,“无忧,我以为,我们做不成朋友,那便做个陌生人吧。谁想到,她竟然恨我到如斯地步?!” 她撇开眼看向窗外,眼中有着虚无的神色,“无忧,换做以前,我一定会劝父亲和阿兄就此算了。可现在的我,心好累。既然她决定从此同我决裂,那么,我只当以后没有这个朋友便是!” 她转回目光看向公仪音,“我虽然平常性子温和,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没有脾气的人,更不代表人家捅我一刀我还要微笑着受着!”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染的目光中迸出灼灼而坚毅的亮色。 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这便是萧染的人生理念。 第336章 直面瑶光 听到萧染这话,公仪音原本还有些焦灼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是啊,萧染虽然善良,却并非愚善,既然薛静仪不顾从前的种种情意,为何她们还要对她手下留情呢? 她绽开唇瓣朝萧染笑了笑,如冬雪初融,清泠点点,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萧染也绽放出一抹梨花映雪的笑意,虽然面色依旧苍白,眼中的郁色却是退却了不少。 “无忧,绿绮贸然去请,没耽误你什么事吧?”萧染看向她,歉意道。 想起太子之死,公仪音的眼神闪了闪,只是想到萧染如今还受了伤,现在听到这事难免会有些情绪波动,对伤口的愈合不利,还是改日再跟她说罢。 便摇摇头,只道,“没什么事,但你受了伤,需要静养,我也不好多待,再跟你说会话便回去了。” 萧染含笑着应了,吩咐一旁的碧绡道,“还不快去给殿下上个茶来,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呢?” 碧绡方才担心萧染,一时有些分了神,此时听得萧染这般吩咐,忙轻快应了,下去替公仪音准备茶水去了。 “对了,最近前线有没有什么消息?”萧染看向公仪音问道,眼中有几分期待。 公仪音是帝姬身份,前线的消息自然比萧染知道得要快。她心中惦记秦肃,只苦于没什么知道前线消息的途径,正好公仪音今日过来了,便顺带问问她。 公仪音摇摇头,“没有什么大消息,听说现在两军正处于胶着状态,战局一时僵持不下。”她看一眼萧染微皱的眉头,柔声宽慰道,“放心吧阿染,五兄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染点了点头,不过眼中还是有几分忧心。 公仪音不想她多想,便浅笑着问道,“五兄去了前线没有给你来信么?” 听到这话,萧染的脸色微微红了红,抬头看公仪音一眼,很快娇羞地点了点头,“刚到军营的时候给我来过一封,不过也没有什么,只报了个平安,让我好好保重身体,后面就没有消息了。” “现在前线战事吃紧,五兄想来也是分身乏术,忙得焦头烂额吧,等他闲下来了,一定会再给你写信的。”公仪音轻声道。 萧染点点头,“我知道,只是心中总有几分心神不定。” 公仪音睨她一眼,打趣道,“先前不是说让你开始准备嫁妆了吗?你要是忙起来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目光下移,落在她手上的手臂上,有些惋惜道,“可惜你最近手受伤了。” 萧染笑笑,“没关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公仪音有几分好奇,看向萧染道,“对了阿染,你的绣功怎么样呀?” 萧染诧异地撩了撩眼帘,“还行吧,还算拿得出手。” “那等你好了,我来找你,你教教我怎么做绣活呗。”公仪音看着萧染,笑得一脸明媚。 萧染愈发诧异了,“无忧,你可是帝姬,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公仪音颊边浮上片片桃花色,她微微低了头,声音中带着一抹娇羞,“我我想给阿默绣几个小东西” 萧染这才恍然,打趣道,“我说呢,原来是想亲自给心上人绣东西呀。”她抿唇笑了笑,“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等我手好了,我就让人去请你。” “谢谢!”公仪音咧嘴笑了笑。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公仪音惦记着明月夜瑶光的事,再加上萧染面上已显出了几分疲倦,便不多待,起身告辞。 萧染的确有些累了,便也不同公仪音客气,点点头应了,叫绿绮替她送公仪音出府。 出了萧府,公仪音也不回帝姬府,直接吩咐子箫往明月夜去了。 牛车行到明月夜,一下车就发现衙役已经将明月夜给围了起来,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出入。 公仪走上前,为首的衙役自然认识她,朝她行了礼后恭恭敬敬放她入了坊里,又派人带了她去秦默所在的房间。 公仪音跟着那带路的衙役走到二楼,行到一间房前时,那衙役停了下来,举手叩了叩门。 “进来。”里头传来秦默淡然的声音。 衙役推开门,请了公仪音进房间。 一踏入房间,公仪音便闻得一股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定睛一瞧,原来这是间女子的闺房。布置摆设均是清雅素静,倒没有乐坊女子惯有的浮华香艳之气。 公仪音转了目光,视线落在房中的秦默和他对面的女子身上。 秦默静默房中,负手而立,神情清俊,正勾起一抹浅笑,朝公仪音看来,眼中落星辰点点。他对面的那人,一袭月牙白曳地轻衫,内着一件贴身的绯色短衫,上绣精美的凤仙花,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面上覆一张轻纱,只露出一双盈盈不语秋水剪瞳的双眸,这会子正似笑非笑地觑着公仪音。 正是瑶光! 又或者说是洙妙,是天心教朱雀圣使,是——裴雪沁。 秦默朝公仪音缓缓走来,轻声问道,“萧家女郎没事吧?” 公仪音摇摇头,“没什么大碍。” 视线越过秦默的肩头落在瑶光的身上,正对上她是笑非笑的眼眸,微微一愣,很快转了目光重新看向秦默,“问的怎么样了?” “才刚刚开始。”秦默道,话还未完,却被一道娇媚中带了几分喑哑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不是重华帝姬吗?” 说话的,正是瑶光。 只见她眼尾一曳,笑意仿佛更深了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公仪音。 不待公仪音回话,又带上一丝戏谑的口吻道,“殿下这是亲自上明月夜抓人来了?”她睨一眼秦默,朝他飞了个媚眼,掩唇轻笑一声,“驸马郎的胆子可真大,下次要来找瑶光,还是挑个月黑风高的时候来吧,保管让驸马郎满意。” 说这话的时候,她却并不看秦默,只盯着公仪音。 公仪音清清冷冷地一勾唇,却并不看她,只看着秦默道,“那接着问吧?” 秦默点点头,同公仪音一道走到了瑶光面前。 见公仪音听到自己方才那番话眉头都没皱一下,瑶光的眼中有一抹异色闪过,看向公仪音的目光中浮上几分幽深。 秦默与公仪音一样,只当没听到她方才听上去暧昧无比的话,依旧冷冰冰地看着瑶光道,“太子前段时间频繁出入明月夜来找你,为什么?!” 瑶光微怔,忽而勾唇一笑,觑着秦默道,“驸马郎这是吃醋了?!” 秦默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寒起来,利剑一般射向瑶光,浑身散发出的森冷之气让瑶光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忍不住一惊。 她定了定心神,微微收了笑意道,“来明月夜的人自然是来吃喝玩乐的了,如驸马郎这般一上来便带着这幅兴师问罪口吻的人,还真没有。” 秦默的语声愈发森凉起来,“我再问一次,太子来明月夜找你做什么?!” 瑶光眸中神色愈发闪动,紧紧盯了秦默一瞬,忽然收起了方才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到房中的长几前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又看向秦默和公仪音道,“殿下和驸马请坐。” 秦默眉头一皱,眼中的凉淡似要将人冻住,薄唇一张,刚要说话,公仪音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然后浅笑盈盈地拉着他走到瑶光面前,明亮的眸光在瑶光面上一顿,不紧不慢地在瑶光的对面坐了下来。 见公仪音这般沉得住气,瑶光微微有些心惊,眼底的浓雾似乎更深了,看不清心中所想。 她微垂了头,伸手替公仪音和秦默斟了杯茶,然后轻轻推到两人面前,玉色纤长的手指在青釉色茶盏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好看。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细细啜一口之后,这才不急不缓地抬头看向公仪音和秦默,“二位带着这么多衙役来明月夜,怎么着也得先跟瑶光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题外话------ 手已废 而且回家好冷,感觉手指都不是寄几的了来个姑娘给夭夭暖床呀23333 第337章 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 秦默看她一眼,沉默了一瞬,终于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太子薨了。” 瑶光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抬头追问道,“你你说什么?” 秦默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太子薨了。” “怎么可能?”瑶光眸中冷光一闪,露出些错愕的神色。 公仪音冷冷地盯着她,试图看出她面上的惊讶之色到底是真心还是装出来的,看瑶光的目中神色,的确带了几分诧异,莫非她当真同太子之死没有关系? 可不管如何,太子死前频繁出入明月夜与她相见,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对。 只是眼下的情况是,如何让瑶光开口呢? 秦默并不理会她眼中的错愕和惊诧之情,依旧冷冷道,“太子死前,与你相交甚密,若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便老老实实地说说看太子来明月夜到底是干什么饿的。” 瑶光眸光微闪,避开秦默审视的目光道,“就算太子薨了,他也是我曾经的客人,我不会将客人的任何信息透露出去的,这是干我们这行的规矩。” 公仪音忍不住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什么时候一个乐坊女还跟人谈起职业操守来了?真是好笑。 看来瑶光,还当真没把自己当做普通的乐坊女啊。 想到这里,忍不出出言讽刺,“瑶光女郎好大的架子,不仅见你的面要层层通传,现在连延尉寺来调查案情都如此不配合了么?我倒是有些不懂了,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利?” 瑶光轻笑一声,“殿下也别看不起我们这行的。在这一行,要想立足,就必须学会保守秘密。”说到这里,她勾唇朝公仪音魅惑地一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往秦默面上瞟去,“你知道的,来明月夜的不乏达官贵人,这越是地位显赫之人,心中藏着的秘密就越多。” 她晃了晃手中的茶盏,盯了那茶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一瞬,再度抬头道,“就算他们酒后吐真言说出些什么秘密来,我们也得当做没听到不是,若是这秘密这么容易便流转开了,日后还有谁敢上我明月夜来?” 瑶光说的有板有眼,面上神情也一脸端肃。 公仪音心中越发觉得好笑起来,只是面上未显,想了想又问,“那么听你的意思,太子也有什么埋在心里的秘密了?” 瑶光只是含笑不语。 公仪音愈发心中恼火,刚要出声呛她,秦默却冷冷地开了口,“你若是不想说,也没有关系,看来我们只能治明月夜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将这里给查封了,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才行。至于什么时候能开门营业,那可就说不定了。” 瑶光面上笑容僵了僵。 公仪音却在心中为秦默的机智拍手叫好。 瑶光身份特殊,可能并不怕秦默的危险,但是窈娘怕啊。而且,如果瑶光当真是因为高琼的缘故而来的明月夜的话,那么说明明月夜极有可能是高琼的产业,若是被查封了,必定要损失一大笔可观的收入。 到时候高琼的怒火,自然是要撒在瑶光身上的。 而现在她只要稍微开开口,便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又何乐而不为呢? 瑶光是个聪明人,她一定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更有利的。 果然,瑶光的面色变幻了几分,终于抬了头看向秦默,“太子来我这里,只是来聊聊天的。”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一双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瑶光,“你觉得,这说辞我们会信?” “这不是说辞,这是事实。”瑶光淡淡道,神情懒惫,一张一合的红唇在素色朦胧面纱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娇艳。 “太子要聊天,为何要找你聊?”公仪音皱了眉头。 瑶光勾了勾唇,烟视媚行地看向公仪音,“殿下知道干我们这行,最需要具备的能力是什么吗?” 公仪音神情一冷。 她又不是乐坊女,她如何知道? 看出公仪音眼中的不屑而嘲讽,瑶光的眼底有极暗淡的火花窜出,带了一丝淡淡的不甘。 她凭什么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若不是南齐当年趁北魏朝中不稳发动偷袭,阿父如何会死?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这些,都是公仪氏造成的! 现在她还能用这种不屑而嘲讽的目光看着自己,不过,公仪音这样的快活日子又还能持续多久呢?谁也不知道。 终有一天,她会将自己所经历过的苦难,原封不动地加诸于公仪氏身上。 既然公仪焕那么宝贝公仪音,那么,就让这些苦难和折磨,都落在公仪音身上如何? 她心中恨恨,不免有几分走神。 看出她眼中对自己的敌对和恨意,公仪音微微一惊,愈发坚定坐实了她是裴光之女的身份。只是,眼下还不是挑明这些的时候,还是先查清楚太子的事再说。 想到这里,不由蹙了眉头看向瑶光,“怎么?瑶光女郎自己也不知道么?我可是在洗耳恭听呢。” 瑶光这才从过往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扬了扬秀眉,语声慵懒,“做我们这一行,除了方才说的要学会保密之外,还有一个必备的技能,那就是——善于倾听。” 公仪音长长的眼睫抖了抖。 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困惑,瑶光接着往下说道,“那些平常在生活中身份显赫的人,身居要职,成日活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中,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平常说任何话都要加倍小心才是,以免被人拿住错处,泄露了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久而久之,他们心里便憋了太多的话,而这些话,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声清冷,“你是想说,你们便是那发泄的出口么?” 瑶光淡淡睨她一眼,“殿下若是不信,瑶光也没有办法。这都是实话,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瑶光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公仪音噙着抹浅淡的笑意,面上带着琢磨不透的神色,“信啊,为何不信?瑶光女郎接着往下说。” 瑶光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淡淡道,“说完了。” 秦默沉吟片刻,冷淡开口道,“你是说,太子之所以会频繁来找你,是因为他将你当做了倾诉的对象?” 瑶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秦默又问,“太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瑶光似有片刻迟疑,但目光触及到秦默清冷如霜的眼眸时,还是失去了拒绝的勇气,抿了抿唇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在太子这个位子上做得有些惶恐和不安罢了。” “说详细些。”秦默微微蹙了眉头。 瑶光耸了耸眉头,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神情,“太子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主上不喜欢他,又觉得三皇子对这个太子之位忧心忡忡,成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惹得主上不高兴,久而久之,心中自然积累了许多负面的情绪。” “难道来找你这些情绪便能解决了吗?”公仪音紧紧盯着她。 “不能解决,但将心中的不快吐出来之后,会觉得心里头爽快不少。太子也是第一次偶然来了,酒后同我说了些心里话,觉得十分畅快,所以后面才常来的。毕竟,处在他那样的位子,要找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也十分困难吧。” 说到这里,她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公仪音,又将目光转到秦默身上,声音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诱惑,“若是殿下或者驸马郎有什么烦心事的话,也可以来明月夜找瑶光一吐为快呀。说不定,还能解决殿下和驸马郎之间隐藏的矛盾呢。” 第338章 不一般的瑶光 见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自己和秦默之间的关系,公仪音心中升起一丝不悦。只是她知道自己若是生气就是正好中了瑶光的下怀了,深吸一口气,面上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平淡神情。 刚想着该说句什么话堵住瑶光的嘴才好,却听得秦默冷笑一声,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多谢惦记,我和阿音之间好得很。” 瑶光似乎没有想到回话的人会是秦默,也不知为何,眼中神情微微一僵。隔着面纱看不真切,但公仪音似乎觉得她的脸色有一丝丝的涨红。 心中正狐疑,听得秦默又道,“太子来过明月夜多次,难道他每次来明月夜,都是向你倾吐心事么?” “不然驸马郎以为呢?”瑶光眼中流彩波动,似笑非笑地觑着秦默,眼神一直停留在他的面上。看在公仪音眼里,不知怎的心里头有几分不舒服的感觉浮了上来。 秦默紧紧盯着瑶光,似乎想从她的面上神情分辨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瑶光丝毫没有害羞之意,也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秦默,眼中带着浅淡而莫测的笑意。 不知为何,公仪音总觉得瑶光没有说实话,可是她方才的话语又是合情合理,找不出反驳的地方,一时有些气闷。 见秦默和公仪音都没有说话了,瑶光反倒主动开了口,看向秦默问道,“不知太子是怎么死的?” 公仪音和秦默同时抬眼看向瑶光,眼中带了浓浓的打量神色。 瑶光先是一怔,继而挑眉一挑,“怎么?难道我不能问么?太子好歹也算和我有过几面之缘,他如今莫名其妙地薨了,想要知道他的死因也不过分吧?” 秦默神情清冷,也眉梢都未动一下,只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瑶光面上浮上一丝不以为意的神色,“怎么连死因也要保密么?这种事情想来很快就会传遍建邺吧,到时驸马郎和殿下还瞒得下?”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公仪音被瑶光的态度弄得有几分恼火,明明不过是个小小的乐坊女,凭什么态度这么猖狂?若不是顾及着她可能和高琼有联系,不想断了这条线索,公仪音早就治她个蔑视皇族的罪了。 这般想着,但心中实在愤愤难平,所以出声怼了她一句。 瑶光轻笑一声,“看来,殿下的确有不少秘密。”那双微微上扬的明媚凤眼微微吊着眼角,带着难以言说的意味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到底有几分忍不住了,不由出言刺道,“若论秘密,没有人的秘密比瑶光女郎更多吧?”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紧紧盯着瑶光的眼睛道,“我该叫你瑶光呢?还是洙妙?” 听到公仪音这话,瑶光的眸中闪现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微光,那神情有些莫测难辨,但绝对不是慌乱。 这么说,她早就做好了会被认出的准备。 公仪音心中冷笑连连。 这个瑶光,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胆一些,居然什么改变都不做,以为蒙了张面纱换了身衣衫就万事大吉了么?不过是仗着他们没有证据罢了。 果然,瑶光很快轻笑一声,眼中浮上一丝迷惑的神色,“什么洙妙?殿下这话,瑶光似乎听不大懂。” 公仪音轻笑一声,瞳底浮上一丝森凉的冰寒。 “你听不懂不要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弄懂这话的意思的。”总有一天,我会将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让我们看看,这张面纱之后,到底长了张怎样惊艳的脸吧? 心中想法一起,手下立刻行动起来,猛地站起身,伸出手朝瑶光的面上袭去。 虽然瑶光有武功,但一则她此时正因方才公仪音突然点出她洙妙的身份而有所晃神,二来公仪音打了她个突然袭击,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公仪音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慌忙朝旁避过,不想面纱一角却恰好被公仪音的指甲勾住,被她顺势一带,面纱便轻飘飘地从她面上脱落下来,如一只轻盈的蝴蝶一般掉落在地。 公仪音急忙转眼朝她的面上看去。 这一看,不由怔住。 瑶光她,的确很美。五官精致,下颚尖巧,红唇因错愕而微微张开,露出如白米粒般明亮的一口银牙,那双秋水剪瞳般艳而媚的眼,在这样精致无关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的勾人了。 然后她的右眼下方的脸颊处,却有一个十字形的艳红胎记,生生破坏了几分面容的美感。 公仪音微怔,愣愣地盯着瑶光。 她以为瑶光蒙了面纱只是为了故弄玄虚,没想到竟然是为了遮掉脸上那个“胎记?” 不过若是早看到这个胎记的话,也许瑶光身为裴光之女的身份很快就会曝光了吧?或者,这才是才需要蒙面纱的原因? 片刻的怔愣过后,瑶光回了神,俯身从地上拾起那块帕子给自己重新系上,这才冷冷地看向公仪音,“怎么,殿下看到我的容貌满意了?” 看见她仍旧是这么一副清冷而高高在上的嘴脸,公仪音仅有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去。她与瑶光本就处于敌对阵营,方才心中浮起的那一丝愧疚之情也只是出于本能而已。 这会见瑶光这样的态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满意谈不上,只是我现在倒相信太子之前来明月夜找你只是纯粹的聊天了。” 毕竟,这样的容貌,对于见惯了美貌女郎的太子来说,实在是难以下手不是? 她后半句话自然没有说出来,但瑶光那样的智商,哪里能听不出来公仪音的话外之意,顿时脸气得涨得通红,刚要出声讽刺公仪音几句,却又被秦默冷冷打断。 “在太子死亡一案没有查清楚之前,你暂时不得离开明月夜半步。在此之前,如果你有特殊情况需要外出,必须使人跟着,你可有异议?” 瑶光冷哼一声,“我能有什么异议?我不过是一介平民罢了,哪里有说不的权利。”她冰冷的目光睨一眼公仪音,“既然二位已经问完了,便请回了。恕瑶光身子不适,就不相送了。”说罢,唤了门外女婢进来,随口嘱咐了几句。 女婢应一声,请了秦默和公仪音往外头走去。 出门的瞬间,公仪音再转头看一眼瑶光,却见她低垂了眉眼,周身散发出一种清冷而生人勿进的气质,仿若开在空谷中的蓝色妖姬,孤独却妖冶。 出了门,一直焦急地在门外候着的窈娘忙不迭迎了上来。 方才秦默说要单独向瑶光问话,所以将她挡在了门外。她见秦默和公仪音迟迟未出,不免有些心焦,心中正七上八下之际,正好见到秦默和公仪音相携而出,忙搓了搓手,堆笑道,“殿下,驸马,你们可都问完了?” 公仪音“嗯”一声,面上神情有些不悦。 见她这幅神情,窈娘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起来,可仔细一看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讪笑着继续试探道,“那瑶光她没什么事吧?” 公仪音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她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我们还能吃了她不成。” 窈娘讪讪一笑,忙点头哈腰赔礼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息怒啊。”一边朝公仪音陪着礼,一面又时不时撩眼试探一下她面上的情绪,心中却是十分不安。 上次秦寺卿一来明月夜,瑶瑟和轻絮便死了。这一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带这么多人来,还单独跟瑶光聊了这么久,瑶光她不会重蹈瑶瑟和轻絮的覆辙吧? 这么一想,身子愈发抖得厉害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得秦默的声音响起,“窈娘,你老老实实交代,这个瑶光究竟是如何到明月夜来的?” 第339章 交代 听到秦默再度问起这个话题,窈娘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慌忙地别了眼不敢看秦默清透如炬的目光。 见窈娘这幅模样,公仪音眉头不由蹙了蹙,冷声道,“你可知我们今日来找瑶光是为何事?” “难道是瑶光跟什么案子有关?”窈娘试探着道。 见她说完这话,公仪音和秦默都不出声,心中愈发着急起来,想了想又抖抖索索道,“难道是瑶光自己犯事了?” 公仪音冷笑着看她一声,又与秦默对视一眼,心中有了主意,“只是兹事体大,找个清静地,我们自会告诉你的,不过瑶光的身份你是别想着能隐瞒下去了。” 窈娘见两人皆是一脸肃然淡漠的神情,心中不由地打起了小九九,又见此番秦默带人来的架势比上次更甚,难免愈发慌了神,只得忙不迭应了,带着两人找了间安静的房间走了进去。 “殿下,寺卿,你们坐。”窈娘定了定心神,朝二人讪讪一笑,有些讨好地说道。 公仪音和秦默脚下未动,只冷冷地看着窈娘。 窈娘被两人看得起了一头汗水,心中七上八下,只得搓着手看向秦默和公仪音道,“不知二位今日来明月夜” 她话音未落,便被清默凉淡的声音冷冷地打断,“太子薨了。” “什么?!”窈娘一怔,面上讪笑的表情僵在唇边。 秦默没有再说,但眼里的冷色足以说明他方才并不是在开玩笑。 窈娘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似铜铃,颊边敷的粉末也因为她如此惊讶的表情而起了一层褶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她愣愣地盯着秦默,半晌才结结巴巴说出几个字来,“寺卿,你说你说太子薨了?” 秦默冷淡地“嗯”一声,面上神色十分难看。 “怎么可能?!”得到秦默的肯定,窈娘一脸见了鬼的神情,看着秦默和公仪音连连后退,嘴里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可能他前几日还” “他前几日还来过明月夜是不是?”公仪音冷冷地觑着她,看窈娘面上惊讶的神情不是作伪,想来并不知情,也许只是高琼手下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窈娘见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脸色涨得通红,立在原地支支吾吾的,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公仪音凉淡如霜雪的目光直直盯着她,嘴里的话源源不断地吐出,一点一点地攻破窈娘的心房。“太子之死的重要性,相信不要我再同你说了。太子死之前,唯一的异常便是频繁来明月夜找瑶光,如果说瑶光同太子的死没有任何关系,相信没有人会信的。如果你到这个时候还在替瑶光隐瞒她的身份的话,你可就要落个窝藏罪犯包庇犯人的罪行了。这次的死者可是太子,就算是从犯,下场也会很惨烈。窈娘,你是明白人,这点应该不用我同你多说了吧。” 公仪音没说一句话,窈娘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砖石的花纹,半晌才木木然地抬头看向公仪音道,“瑶光瑶光他怎么说?” 公仪音冷笑一声,寒凉的目光定在窈娘惊慌不已的面上,“如果你杀了人,或者说,如果你同一桩杀人案有关系,你会承认吗?” 瑶光不同于窈娘,她心性坚韧,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可能因为方才她和秦默的一番恐吓便全盘托出。刚刚她说的话,极有可能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可窈娘却不一样了,从她方才的面上表情便能看出,她此时心里定然心神不宁,乱做了一团麻,这种情况下,只要自己再稍加逼问,很容易让她招架不住,从而说出她知道的事情来。 果然,窈娘愈发慌了神,眼神中的目光也愈发躲闪起来,支支吾吾着似想说些什么,又似乎有些害怕。 公仪音一见,又添了把火,“我不管你心中有什么顾虑,但你要搞清楚,如今明月夜同太子之死肯定脱不了干系,到时候首当其冲受到责罚的便是你。不管你后面有什么人,你以为他还能救得了你,你心中应该也很清楚,你不过是她手下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甚至瑶光的地位都比你要高吧?” 原本窈娘的面上神情还算镇定,只是越听到后面,脸色越加苍白,到最后已经是满头大汗,惨白如纸了。 公仪音眼中闪过一抹亮色,看来自己方才的话戳中她的心窝子了,这么说来,窈娘的上头果然还有人。 想到这里,她反倒镇定下来。 现在窈娘的心绪已经被扰乱,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寒凉地注视着她,然后冷静地等着她坦白。 果然。 没有过多久,窈娘颤颤巍巍地抬了头,看向两人,蠕动着苍白的唇道,“如果奴把奴知道的都告诉殿下和寺卿,你们能确保我的安全么?” “这是自然。”秦默沉声道。 得了秦默的保证,窈娘微微舒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这才缓缓开了口,“你们问奴瑶光的身份,说实话,奴也不知道。” 公仪音眉头一挑,见她面色诚恳,不似作伪,便问,“那她是怎么来明月夜的?” 窈娘叹一口气,“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一眼公仪音,“殿下说得没错,这明月夜的确不是奴的产业,而是奴的郎主的。” 似乎知道公仪音想问她郎主是谁,窈娘又苦笑一声道,“可是奴的郎主是谁,奴却并不知道。” “你没见过?”公仪音皱了眉头。 窈娘想了想道,“倒是见过几面,但是都是夜里的时候,郎主也不许点灯,又全身穿着黑衣裳,完全看不出郎主长什么样子。” “那你每个月难道不用上交所得的钱财么?” 窈娘点点头,“要的,但是奴都是将这个月所得的钱物用一个包袱包好,然后放在明月夜后面的花园中,郎主自会派人找机会将其取走的。” “那他平日里没有什么要交代你做的事情吗?” “奴识得几个字,若是郎主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奴去做,奴的房间里就会出现一封信,信上会写上所有的指示,我只需照办就行。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郎主找到奴管理明月夜时,特意问清楚奴识不识字的原因吧。” 听了窈娘的话,公仪音的眉头皱得越发地紧了。 窈娘口中的这个“郎主”,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这般谨慎,做事情滴水不漏? “那瑶光呢?” 窈娘叹一口气,“自从上次瑶瑟和轻絮死后,明月夜的生意一落千丈,郎主十分不满,差点要让奴打包东西滚蛋了,可有一日,奴的案几上又出现了一封信。信上说,不日有个女郎将来明月夜,她将会是明月夜复兴的希望。还说她身份特殊,不是一般的乐坊女,让我好生当贵客招待着,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有郎主的这个吩咐,奴不敢怠慢瑶光,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先是每半个月登台表演一次,因为她歌舞乐器样样都是翘楚,再加上长得又媚,很快在建邺城里有了名气。等到名气打出去之后,她却又说自己不单独接客,若要见她,得先下帖子,她看得过眼了,便会叫人去请那下帖子的人。” “那么,瑶光都单独见过一些什么人?” 窈娘摇了摇头,“除了太子,就再没有了。” “那么你一开始可知道太子的身份?”公仪音沉吟着又问,凌厉的目光紧紧盯在窈娘面上,以防她撒谎骗她和秦默。 第340章 字迹的端倪 窈娘却又是摇头,“太子来过几次,每次都是由瑶光直接派人带到她的房中。奴见他器宇不凡衣着华贵,知道他定然是非富即贵之人,只是没想到他会是当朝太子。后来有一次,奴无意间听到他身边的仆从唤他殿下,这才恍然大悟。” “这么说太子每次来在房中和瑶光干了什么,你也不知道?” 窈娘面露一丝尴尬之色,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明月夜的老板当得有些窝囊,咽了咽口水才道,“瑶光自己带了两名女婢过来,每次太子来的时候,这两名女婢便会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接近瑶光的房间。” 听完窈娘的话,公仪音陷入了沉思。 现在看来,这幕后之人十有是高琼,不过没想到他行事居然这般缜密,竟不留一丝把柄下来。 这时,一直听着公仪音和窈娘对话的秦默清冷开口道,“你说这幕后之人每次有事情交代你时都会送一封信过来,那么,这些信你是怎么处置的?” 窈娘面露懊恼之色,“郎主说,每次信看完之后便要烧掉,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奴都将那些信给烧了。” 说到这里,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她并不知道郎主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乐坊女,后来老了,干不动了。因年轻时并不貌美,所以也没攒下多少积蓄,过了一段穷困潦倒的生活。 这时,却突然有人找到了她,说可以给她提供一份工作,每个月能拿到足够的银钱,只要她按照自己的要求做便是。 窈娘当时已经差不多走投无路了,有这样的好事,自然忙不迭地应了。只是这些日子,她觉得郎主行事越发诡谲起来,还在纳闷犹疑之际,便出了这样的事。 难道郎主当真和太子之死有关? 这么一想,心里头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如果郎主当真同太子之死有关,自己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忽然想起方才秦默和公仪音的承诺,忙抬了头看向两人,忙不迭道,“殿下,寺卿,奴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奴跟太子之死没有任何关系啊,求殿下和寺卿一定要保住奴啊。” 秦默冷冷地看她一眼,“你说的信息,对我们的破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若想我们保你,你得拿出更多的诚意来才是。” 窈娘一听,瞬间快要急哭了。 她已经把她知道的事情都和盘托出了,哪里还拿得出什么诚意?却见秦默只是冷漠地盯着她,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顿时愈发心焦起来。 正急得原地打转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目色一亮,对着二人急急说了一句,“请等一下。”说着,脚步急促地走到了内间,很快,手中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公仪音定睛一看,却见她手中拿了个牛皮纸样式的信封出来。 窈娘行到两人面前停住,抖抖索索从信封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秦默和公仪音,嘴里如释重负道,“这个这个是有一次郎主写给奴的信,当时正好楼里出了点事,奴急着去处理,便将这封信随手一塞出去处理紧急事情去了,后来回来之时便忘了,也没有烧毁掉。方才那么一说才急了起来。” 秦默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展开信封一瞧,只见上头写了廖廖几句话,大意是最近明月夜生日一落千丈,让窈娘务必想些法子出来,否则就只能让她卷起铺盖滚人了。 那字迹看上去落笔有些生涩,下笔也不连贯,就像是就像是用左手写出来的一样。 公仪音愈发心惊起来。 这个高琼的警惕性实在是太高,居然连这种小地方都不留下任何把柄,一时间生了些挫败之情。 这时,秦默却忽然出了声,手指点上信上某处。 公仪音定睛一瞧,见他手指落下的地方是个“一落千丈”的“丈”字,不由好奇道,“这个丈字,有什么问题吗?” 秦默低了嗓音,手指在那个“丈”的右下角画了个圈,“你看这最后一笔。” 公仪音凝了目光瞧去,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丈”字的最后一笔本来该是一捺,可是这封信上面却写成了一个长长的点。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公仪音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这时,秦默的手又在信上的“娘”“人”两个字上连续一点。 公仪音这才发现,原来这两个字的最后一笔也是一捺,可这信上也写成了一点。她不由有些惊奇地长大了嘴,看向秦默道,“难道这是此人的书写习惯?” 秦默点点头,“他虽然刻意用了左手写,但有些书写习惯已经刻在了潜意识里,显然并没有意识到,我想,这倒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窈娘虽然不大懂秦默和公仪音在讨论什么,但见两人的口气都有所和缓,忙巴巴地看向秦默和公仪音道,“殿下,寺卿,这封信,是不是有用?那奴的安危?” 秦默淡淡睨她一眼,“你那郎主并不知道你同我们说了什么,你就安心地待在明月夜,只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便是。不过我会暗中派两个人保护你,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如果此时将窈娘带走,反倒容易打草惊蛇,听方才窈娘所说的信息,并不能对高琼产生威胁,想来他也不会冒着节外生枝的危险特意来结果了窈娘。只是为了安窈娘的心,也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派两个人暗中看守着窈娘便是。 窈娘听了,面上仍有些犹豫,结结巴巴道,“寺卿,你说的是真的么?郎主他当真不会派人来杀奴。” 公仪音忍不住笑了出来,睨她一眼道,“你既不知道人家叫什么,也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人来杀你?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听到公仪音这话,窈娘才长长舒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看向两人笑了笑,“那就麻烦寺卿了。” 秦默“嗯”一声,招手唤了门外的衙役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留几个人在此暗中保护窈娘,自己则带着公仪音出了窈娘的房门。 “阿默,现在怎么办?”下了楼,公仪音看向秦默问道。 秦默沉吟片刻,“有了这个字迹的特点,我们就有了搜查的方向。我会派人即刻去查军中校尉级别以上官员的字迹,看有没有同这相似的。” “可是”公仪音提出了不同意见,“万一这个高琼并没有亲自入军营,而是安插了人在军营中呢?” “原本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可今日听了窈娘的一番言语,我越发能肯定,在军营中的人,应该就是高琼本人。” “为何?”公仪音不解道。 “你想窈娘在整个计谋中不过是一个小角色,对于这样的小角色,高琼都不遗余力地亲自来联系,说明他定然是个掌控欲极强之人。那么,他若想造反控制军中兵力,定然不会放心假手于人,必然自己亲自上阵。”秦默不紧不慢地同公仪音分析道。 听了秦默这一番话,公仪音觉得颇有道理,赞同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又道,“阿默,你说,我要不要同父皇说一下这个情况。毕竟,父皇平日里接触过许多朝臣的奏折,说不定有什么印象才是。” “好。”秦默想了想,点头应下。 “而且”公仪音忽又抬了眼,清澈的眸光朝秦默望去,语声一字一句带着些坚毅,“我想去长秋宫会会皇后。” ------题外话------ 哈哈,今天不知道有几更望天 第341章 再起风波 听到公仪音这话,秦默面露沉吟之色,沉声道,“你想试试皇后?” 公仪音点点头,眼中笼着深浓薄雾,神情十分凝重,“阿默,你说太子之死,皇后究竟知不知情?” 说完,也不待秦默回答,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跟秦默商讨一般,喃喃自语道,“而且,虽然我们下意识觉得太子之死跟高琼脱不了干系。但到底是何人下的手,太子的死因又是什么,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头绪。” 这般说着,心中愈发生了几分挫败感。 说到这里,她似又想起什么事,抬了头看向秦默,“如果太子之死当真是高琼在幕后操作,那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一想到这个问题,公仪音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眼中浮起层层浓雾,想了想又道,“就算高琼想将让南齐后继无人,可太子死了,还有三皇兄呢,难不成他下一个目标就是三皇子了?” 这么一分析,越发感到心惊起来。先是太子,下一个若是三皇子,那再下一个呢? 莫非就是父皇了?! 这个想法一起,突然觉得心底生寒。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却像刚从冰潭里爬出来一般,浑身冷得打颤。 若照这个趋势下去,再不采取任何措施的话,南齐当真要完蛋了! 公仪音心底的担忧,秦默自然十分清楚,微微叹一口气,伸手握住公仪音冰凉的手,柔声宽慰道,“阿音,放心吧。如今我们已经有了突破性的线索,我会叫手下之人抓紧排查,一定会赶在高琼再次下手之前将他揪出来!” 听到秦默斩钉截铁的话语,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心,深吸一口气按捺下方才心中涌上的寒凉,点点头道,“好。” 想了想,又犹豫地问道,“那皇后那里呢?” “皇后已经被主上禁足了,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你去探探她的口风倒也好,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秦默冷静地分析道。 “好。”公仪音应了,心中打定了主意。 秦默便吩咐荆彦在此善后,自己则同公仪音先回了帝姬府。 第二日,秦默早早去了延尉寺,公仪音正准备入宫会会皇后,府里头却突然又来了人。 公仪音彼时正在梳妆,忽见阿素急急忙忙挑帘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见阿素面色有异,公仪音不由皱了眉头,抬眼向她看去。 “殿下,萧家女郎身边的绿绮求见。”阿素声音有几分急促。 “怎么了?”一听居然是绿绮来了,公仪音心中一突,也顾不上阿灵正在替她绾发,急急忙忙站了起来道,“出什么事了?” 阿素摇摇头,“婢子不知,只是见绿绮的面上神情似乎有些急切。” 难道是萧染出什么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心中愈发急促起来,忙道,“快带她进来。” 阿素应一声,急匆匆退了出去。 阿灵知道公仪音心中这会定然焦急万分,手下不停,十分灵巧地上下翻飞,很快替公仪音梳好了个垂柳髻。 刚替公仪音插好发簪,门外便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公仪音抬目一瞧,果然是阿素带着绿绮进来了。 “见过殿下。”见到公仪音,绿绮面上紧绷的神情一松,忙走上前对着公仪音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吧,不用多礼了。”公仪音忙示意一旁的阿素将绿绮搀扶起来。 绿绮恭敬地应一声,眼中有淡淡的微光闪烁。。 “绿绮,你怎么过来了?可是阿染出什么事了?”公仪音顾不上其他,忙出声问道。 “殿下不用担心,我们女郎没有事,只是”说到这里,绿绮的面上显出几分犹豫。 “不是阿染,那出什么事了?”公仪音心头微微一松,紧拧了眉头看向绿绮。 “昨日昨日十郎知道女郎被薛家女郎刺伤之后,心中气不过,一怒之下带人去了薛府想替女郎讨个公告,不想被薛家女郎拿主上亲赐的金牌挡了回去。十郎心中忿忿,折腾了一宿,今日一早又带人去了薛府。女郎怕十郎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又怕薛家女郎会拿着金牌为难十郎,不得已才叫婢子来请殿下。” 绿绮所说的薛静仪的金牌,便是当日薛公去世之时,安帝怜惜薛静仪身世悲凉,再加上当时公仪音从中斡旋,安帝便赐了块金牌给薛静仪。御赐金牌,见金牌如见安帝。 没想到今日薛静仪居然会用这块金牌来挡萧十郎。 公仪音心中有几分唏嘘。 若知道今日会有这种事,当初她就不该对薛静仪那般掏心掏肺。 她叹一口气,忽又想起一事,有些好奇道,“萧十郎去薛府,秦氏宗主和你们郎主知道吗?” 照理,事情闹得这么大,族里的长辈不可能不知道才是。 除非 除非他们是刻意抱着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的。 公仪音越想越觉得可能。 薛静仪刺伤萧染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薛府如今人丁稀薄,只剩薛静仪一个弱女子,若是由萧家长辈出面,难免会落个恃强凌弱的名声。 可若是由萧玄铮带人去讨个公道,事情的兴致便不一样了,就算传出去,众人也只当萧玄铮护妹心切,于萧家的名声却并没有什么损害。 想到萧染也定然想到了这一层,为了不让家中长辈难做,不得已之下才派人来请公仪音吧。 公仪音叹一口气。 生于这样的大家士族,果然一言一行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否则很容易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她心中明了,从沉思中回了神,抬头看向绿绮道,“你放心吧,我过去看看。” 绿绮这才松了口气,面露喜色地朝公仪音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公仪音向院中的丫鬟交代了一番,带了几个侍卫同绿绮一道往薛府去了。 还未到薛府,远远地便听到前边有熙攘之声传来。 公仪音掀开车帘一瞧,果然见薛府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除了萧家的人,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对着被围在中间的萧玄铮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不由目色沉了沉。 牛车行到薛府门口停了下来。围观的百姓见又来了一辆华贵的车辇,纷纷让开了一条路,不过心里头越发八卦和好奇起来。 阿灵和阿素先下了车,又挑起帘子迎了公仪音下来。 后头的绿绮也下了车,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时,萧家的仆从有人见到又有辆车辇过来了,便上前附在萧玄铮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萧玄铮皱了眉头朝公仪音处看来,见是公仪音,眉目一怔,眉头却是舒展了几分。 公仪音身份特殊,萧玄铮自然怠慢不得,忙亲自迎了过来。 “殿下怎么过来了?”萧玄铮朝公仪音行了个礼,眼神中浮上一丝不解。 公仪音轻笑一声,含笑觑着萧玄铮道,“阿染怕萧十郎冲动行事,请了我过来看看。” 萧玄铮面上露出一丝羞赧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道,“阿染就是喜欢操心,我能怎么个冲动法?她既然病了,就得好生歇着才是,怎么还操这个心?” 公仪音唇边笑意愈发明澈起来,“阿染也是担心十郎嘛。” 她的目光越过萧十郎的肩头朝他身后的薛府大门,却见红漆大门紧闭,任萧府的人如何叫门,里头都没有任何动静。 红漆大门上的虎头铜环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的金碧辉煌,然而这样的明灿背后,又显出凄凉的衰败来,看得公仪音目色微暗。 公仪音心中有一丝哀凉如藤蔓般疯长,一时有些唏嘘。 曾经她来过无数次的这个地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了? 第342章 好大的架子 见公仪音看向薛府的大门,萧玄铮也收敛了笑意,面上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 “昨日来的时候还有人出来,只是不放人进去见薛静仪,后来叫门叫得急了,便请了主上御赐的金牌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得先带人回了府中。只是昨夜想了一晚,越想越气氛,今早天刚亮便过来了。没想到今日薛府干脆门都不开了,只当没听到我们在外头的吵闹一般。”说到之类,萧玄铮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说起来,薛静仪到底是一届弱女子,若萧玄铮贸然带人闯入薛府,传出去到底不好。 里面的人不开门,外面的人不敢硬闯,因此才一时僵持不下。 公仪音扫一眼越聚越多的人群,在萧玄铮耳旁压低了声音道,“萧十郎,如今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了,都说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免会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去,到时坏的可是阿染的名声,到底不好。” 萧玄铮之前也是怒火攻心一时没有想得周全,此时被公仪音这么一说,心中也明白过来,皱了眉头压低了声音,声音中有几分自责,“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公仪音看一眼依旧紧闭的大门,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知道萧十郎也想替阿染讨个公道,不如,我们先将门敲开,进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萧玄铮微有沉吟,“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薛静仪一直不开门,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又顾忌着她手中的金牌,到底有些不敢放肆。” 公仪点点头,“我明白。” 她沉吟片刻,抬步走向薛府大门处,示意身后跟着的阿灵上前敲门。 阿灵先拿起铜环敲了三下,里头果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公仪音眸色一凝,刚想叫阿灵再敲,却听得身后似又传来一阵骚动。 她狐疑地转身朝后看去。 却见又一辆车辇缓缓朝这边驶来,看着有几分熟悉,似乎似乎是萧家的? 这个念头一起,公仪音不由蹙了眉头。 难道是萧染过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车辇之上,见其果然行到薛府面前停了下来,很快,锦缎车帘便一双纤纤玉手挑来,车帘后露出萧染清丽的容颜来。 居然真的过来了。 公仪音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萧染伤还未好,怎么就过来了? 她担心萧染的身体,便分开众人迎了上去。 萧玄铮显然也有些意外,也跟着公仪音一道走了上去。 两人走上前,正好碰到萧染在碧绡的搀扶下走了下来。见到公仪音和萧玄铮,萧染不由勾了唇角,露出一抹明澈的笑意。 “无忧,真是麻烦你了。” 公仪音嗔她一眼,上前走到她另外一侧,打量着她手臂上受伤的地方,嘴里埋怨道,“阿染,你怎么回事?伤都没好怎么就过来了?万一又感染了怎么办?” 萧染动了动手臂,笑得愈发灿然起来,眼中带着灼灼亮色,“已经没什么事了,就等着结疤了,你也别担心了。”说着,眼中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只是又叫绿绮去打扰你了。” 公仪音嗔她一眼,“跟我说什么客气话?若是我不来,难道你要让萧十郎在门外吃一上午的闭门羹吗?” 萧染甜甜一笑,知道公仪音不是外人,便没在客气,抬目朝薛府的大门看去,“怎么?还是不开门么?” 萧玄铮摇了摇头,眼中好不容易退下去的无奈和愤慨的神色又浮了上来。 萧染盯着那大门冷笑一声,“难不成她打算躲我一辈子么?”说着,看公仪音一眼,“走,无忧,我们去看看。” 公仪音应一声,跟着萧染一道,又走到了大门前。 萧染和公仪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灼灼的怒火,几乎是同一时刻开口吩咐道: “绿绮,敲门!” “阿灵,敲门!” 绿绮和碧绡朗声应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前,“啪啪啪”将大门敲得巨响,连门上的镀金金环都随着他们的节奏而抖动了起来。 公仪音知道光敲门没用,又看向阿灵道,“阿灵,叫门,就说我来了,看她能在府里躲到什么时候!” 阿灵大声应一声,很快,她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开门,重华帝姬驾到!快开门,重华帝姬来了,若再不开门,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阿灵叫了一会,门里面总算有了动静。 只见原本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灰衣仆从的头来,滴溜溜的目光在阿灵和绿绮面上一转,很快又落到她们身后的萧染和公仪音身上,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讶的神色,看来并没有预料到公仪音和萧染当真过来了。 他打量了几人一瞬,咽了咽口水,语气中带了几分惶恐道,“请请几位稍等片刻,奴才奴才立刻去通报一声。” 说着,似乎怕公仪音她们强行闯入,又将门给关上了。 公仪音和萧染对视一眼,决定先耐心等候片刻,若薛静仪再不开门,她们可当真要硬闯了。萧玄铮也一脸沉郁之色地站在一旁。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大门终于“吱呀”一声又开了。 这一次,两扇大门被人从里面彻底地打开来,有几名灰衣仆从从里头鱼贯而出,对着公仪音行了个礼道,“殿下,我们女郎有请。” 嘴里虽然恭恭敬敬的,但目光都只落在了公仪音身上,半分未看萧染和萧玄铮。 萧染冷笑一声,眉眼间浮上一丝清冷如雪的神色。 公仪音沉沉地打量了府中一眼,应一声,看向萧染道,“阿染,叫上萧十郎,我们进去吧。” 那仆从却是伸手一拦,面上没有一丝神情,只冷冷地看了萧染一眼,复又转向公仪音,“我们女郎说了,只请殿下入内。” 公仪音又是一声冷笑,清冷如冰棱的目光冷冷往那仆从面上一刺,嘴里说出的话像裹着冰渣子似的,“你们女郎这是心虚了?” 说着,也不看他,只看向萧染和萧玄铮道,“阿染,萧十郎,我们进去。”又看一眼萧玄铮带来的人,语声中带了丝不怒自威的肃穆,“至于这些人,不如就先让他们在府外候着,萧十郎意下如何?” 萧玄铮也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朝为首之人吩咐了几句。 公仪音便不再看那仆从,神情清冷地同萧染和萧玄铮一道往薛府里走去。 那仆从不过是奉薛静仪之命行事而已,见公仪音执意,哪里敢阻拦,只得喃喃地应一声,灰溜溜地跟在她们身后走了进去。 引路的仆从一路上神情肃穆而凝重,大气也不敢出,只一味恭敬地低头垂首在前头走着。 尽管已经来过薛府多次了,可这一次起来,公仪音却觉得薛府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变得全然陌生起来,再也不是当初常夫人在时那个古朴雅致的地方了。 她叹一声物是人非,终究是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的波动。 行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薛府待客的前厅到了。 门口已经站了书名神色肃穆的女婢,见公仪音一行人过来,不敢怠慢,纷纷行礼,迎了公仪音和萧染萧玄铮进去。 公仪音走进厅中一瞧,发现薛静仪并没有在厅里,面色愈发沉了下来,心中冷笑一声。 真是好大的架子! 心中这般想着,女婢已经请了三人入席,又上了茶过来,不敢多说,凝神屏气退了下去。 公仪音端起茶盏,波动着盏中的茶叶,目光也幽幽地落在幽碧色的茶盏之上,面上的神情在氤氲的雾气缭绕中看得并不真切。 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下,公仪音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第343章 心若荒芜 那脚步声带了几分虚浮,身后似乎还有杂乱的女婢仆从的脚步声。 公仪音闭了眼,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 虽然久未相见,甚至反目成仇,可公仪音还是一眼便听出了这就是薛静仪的脚步声。 她深吸一口气,沉了目色朝门口看去。 通透的日光下,她看到薛静仪正踩着金色的阳光而来,面容逆着光影,有几分看不真切,只是身上那种颓丧而阴暗的气质,却愈发地明显了,看得公仪音心中一突。 薛静仪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模样? 陌生到在她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曾经熟悉的气息了。 薛静仪带着女婢行到厅中,凉淡的目光在在场众人面上一扫,眼中有着深浓不见底的浓雾,看得公仪音心中起了几分渗人的寒意。 她的目光略过公仪音的面庞,最后在萧染面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还是淡淡地看回了公仪音,“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公仪音也凉淡而清冷地看向她,神情中带着静若明渊的静和冷。 “我今日为何前来,难道你不知道么?” 她心中早已对薛静失望之极,语气自然冷冰冰的没有带一丝情绪,只冷冷地睨着她,眸光一眨不眨。 薛静仪冷笑一声,反问道,“我看殿下是兴师问罪来了吧?” 公仪音也浮上一抹清冷的笑意,“这么说来,你也觉得自己有罪?” 薛静仪瞥一眼萧染,没有出声。 公仪音咽下心中源源不断冒上来的火气,耐着性子又问,“你为什么要刺杀阿染?!” 薛静仪眼中一抹嘲讽之意浮上,“殿下误会了,我并没有刺杀她,只是不小心将她划伤了罢了。”又瞥一眼萧玄铮道,“不想萧十郎连日带人上门叫嚣挑衅,我一个弱女子,实在心里害怕,只得闭门不出。” 公仪音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带着浓浓的审视之情。 这么看来,薛静仪是打定主意不认账了。 她睨了薛静仪一眼,没有说话。薛静仪也不躲不闪地看来,眼中有着破罐子破摔的颓丧。 “不小心划伤?那你告诉我,为何你出门去个锦绣阁,也会将匕首带在身上?” “方才我也说了,我一介弱女子,出门在外总有些不安全,所以随身携带了匕首防身罢了。” 薛静仪神情冷峻。 公仪音沉吟片刻,心里头估摸着她这话大概说的是实话。 昨日她在锦绣阁门口碰到萧染本就是巧合,自然不可能提前知晓准备把匕首在身上。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一直带着那把匕首防身,只是昨日见到萧染时怒火中烧,被嫉恨烧了头脑这才不管不顾地刺了上去。 也许她刺后就后悔了,也许她后悔没刺中萧染的要害。 可不管是何种心思,她这会子都不会承认了。因为一旦承认,便是个杀人未遂的罪名。她已经跌到了谷底,自然不想自己再跌入万丈深渊。 可公仪音不想薛静仪的心思得逞。 她的心已经黑了,一旦此击未中,谁也不能担保她下次会不会再行同样的事。 想到这里,公仪音的神情愈发地冷了,“既然是防不轨之徒,为何要朝阿染刺去?难道阿染是坏人?!” 听到公仪音这话,薛静仪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恨恨地看一眼萧染,心中已被仇恨填满。 她不是坏人,她是贱人! 夺走了她心爱之人的贱人! 察觉到薛静仪目光中迸出来的森寒之意,萧染也有些怒了,柳眉一竖,看向薛静仪斥问道,“怎么?!难道我当时有对你做任何动作吗?分明是你突然从一旁窜出,拿着刀朝我扑来。怎么,现在后悔了?” 萧染这话仿佛给薛静仪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再添了一把火。 她眼瞳一狭,直勾勾地看着萧染,语声中无波无澜,“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也不能因此而污蔑我呀。分明是当时有个不怀好意之人从你身边跑了过去,我拿匕首刺向他时才不小心伤到了你,这会你怎么把责任全都赖我身上来了?” 明明是漏洞连篇的借口,薛静仪的目光却没有半分心虚,面上的神色平静得有几分渗人。 公仪音和萧染听了,俱是一愣,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昔日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子,竟然变成了如今这面目全非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恼。 萧染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薛静仪,不知为何,心中的愤怒之情却渐渐平息下来。 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哀莫大于心死吧。 萧染心中不再有顾虑。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她睨着薛静仪,嘲讽地勾一勾唇,“薛静仪,你可真是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啊。可这么能说,怎么就说不动阿肃的心呢?” 打蛇打七寸,要想打击到薛静仪,就必须抓住她的软肋才行。 而她的软肋,是秦肃。 果然,听到萧染这话,薛静仪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黝黑的瞳孔猛地一缩,浑身散发出哀凉悲痛的气息。 她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萧染,耳边不断回响着她方才说的那句话。 “你这么能说,怎么就说不动阿肃的心呢?” 阿肃她在自己面前,亲亲热热地唤义兄阿肃 恍惚间,薛静仪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碎成一瓣一瓣的声音。 如果没有她 如果没有她 义兄是不是就会接受自己了? 薛静仪面前如跑马灯般闪过过往的一幕一幕,闪过她和秦肃的点点滴滴,恍恍惚惚间,忽觉面上一片冰凉,用手指一触,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上苍要对她如此不公? 心中突然荒芜的空无一物。 她愣愣地盯着虚无的前方,忽地从心底最阴暗的地方迸出一股无名的怒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朝萧染扑去。 公仪音一惊,手指摸到腰间的银针,刚想朝薛静仪射去,却见萧玄铮已经飞身朝薛静仪扑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空气中响起一声脆响。 公仪音定睛一瞧,原来是萧玄铮的巴掌扇到了薛静仪的面上。 虽然萧玄铮平日都是君子风范,但他更是疼爱妹妹的哥哥。眼见着薛静仪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萧染,他怎么能袖手旁观?所以脑中没有片刻迟疑,果断地出了手。 薛静仪猛地被萧玄铮这么一抽,原本那一股无名的力气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一般,忽然间全泄了气。 只见她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地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公仪音细细倾耳一听,仿佛间听得她在问“为什么”。 她看着地上泪流满面一脸狼狈的薛静仪,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感情这种事情,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爱了便是爱了,若是不爱,怕是拼尽全力也不能得到对方的眷顾,又何必再如飞蛾扑火一般痴傻呢? 可公仪音知道薛静仪已经魔怔了,她心中满是求而不得的执念,不管自己再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她也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这些,或许是个人的命数罢了。 跟在薛静仪身后的采星和采月见她突然瘫软在地,大惊失色,忙上得前来,一左一右地将薛静仪搀扶了其他。 她们人微言轻,自然不敢轻易出声,可此时心中也是无比的纳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明明她们女郎从前与殿下和薛家女郎关系那么好,如今怎么会这么反目相对? 她们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出声质问和反驳,只得扶着薛静仪,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仪音看着薛静仪。 萧染也看着薛静仪。 忽然,萧染转了目光看向公仪音,语气沉沉地开了口。她说,“无忧,我们走吧?” 第344章 兄妹情深 公仪音一怔,不解地看向萧染,低低开口道,“就这么走了?” 萧染点点头,语气中有一抹幽光闪过,“我突然觉得没意思了。我这般跟她纠缠下去,与她又有什么区别。而且,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这已经是个很大的惩罚了。” “若是她再次对你下手怎么办?”公仪音有些担忧,薛静仪现在的精神状态显然十分不稳,如果不好好敲打敲打她一番,她万一哪天情绪不对,又去伤害萧染该怎么办? 萧染凉凉地看着低头不语的薛静仪一眼,摇摇头,眼中有着自信而坚毅的神色,语声掷地有声,“我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了。” 是啊,薛静仪手无缚鸡之力,上次能得手不过是因为萧染没有任何防备罢了。现在萧染明明白白地知道了薛静仪对自己的嫉恨之心,又怎么会容忍她再次得手? 公仪音这么一想,遂定了定心。 却听得萧染又有些慨叹地开了口,“等阿肃回来,我会让他亲自跟薛静仪说清楚的。既然事情是因他而起,那便因他结束吧。” 公仪音赞同地点了点头。 薛静仪心中痴念太深,根本就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了,唯有秦肃亲自出马,才有可能断了她心中最后的念想。 她又看一眼薛静仪,却见她仍旧是方才那副呆呆的神情,眼中一片空洞。 可周身的浓烈恨意,却半分没有减退。 公仪音仿佛能听到她的控诉和不甘。 她当初看到萧染的那一瞬间,脑中定然只剩一个想法,“杀了她,杀了她义兄就是你的了。”心中已经被这样的妄念缠绕,所以那一刻,才会恍如被魔鬼附身一般对萧染下了手。 她为薛静仪感到悲哀。 可这样的路,终究是她自己选择的,怨不得旁人。 想到这里,公仪音重重叹一口气,点点头道,“罢了,你说得对,此事还是等秦肃回来之后亲自解决比较好。只是日后你多加小心了。” 萧玄铮听了二人的话,有些不服气道,“这就走了?她刺伤阿染的事就这么算了?” 萧染温声劝道,“阿兄,罢了,我的伤不重。况且你看她如今这模样,心中的伤比我手上的伤要难受千倍万倍,也算是对她的惩罚了。” 萧玄铮哼了一声,却还是听从了萧染的劝,没有再出声。 公仪音便看向一左一右搀扶着薛静仪的采月和采星道,“回你们女郎下去歇着吧,我们日后不会再来了,也希望你们女郎好自为之。” 采月和采星呐呐应了,搀扶着一脸木木的薛静仪退出了厅中。 待三人走后,萧染叹一口气,率先起身道,“走吧。” 萧玄铮心中虽然不开,但这毕竟是萧染自己的事,既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这个做兄长的也不好多加插手,只是心中对秦肃的印象又坏了几分,忍不住抱怨道。 “等秦肃回来,我定然要狠狠揍他一顿!” 萧染不由蹙了眉头,“阿兄,好好的,你这又是做什么?” 萧玄铮愤愤不平道,“若不是他留下的这摊子破事,你何至于会受伤?难道不应该揍他一顿?!” 萧染哭笑不得,“行了阿兄,你别给我帮倒忙了。” 萧玄铮瞪她一眼,“我给你帮倒忙?你受伤的时候可是我在给你出头!你这名义上的未婚夫又在哪里?!” 萧染只得柔声劝道,“啊呀阿兄,阿肃他也是奉皇命呀,如果他在建邺,他一定会给我出头的,你放心吧。” 萧玄铮冷哼一声,“还没嫁出去呢,就一口一个阿肃叫得亲热。我不管他在不在建邺,你要是听父亲母亲的话,乖乖地选一个世家儿郎,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烦恼?!更何况,他的归期又未定,万一” 说到这里,萧玄铮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当,忙及时收住了嘴,面上露出一抹讪讪之情。 萧染眸色暗了暗,只是见萧玄铮有些心虚的模样,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便也没放在心上,只看向萧玄铮笑笑道,“放心吧阿兄,等阿秦肃回来,我一定让他好好登门感谢你一番,感谢你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我。” 萧玄铮眼睛一瞪,不满地看向萧染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照顾自己的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还要他来感谢了?!阿染,你可得搞清楚,你现在跟他还不是一家人呢,我才跟你是一家人!” 见萧玄铮一副胡搅蛮缠的神情,萧染愈发哭笑不得起来,可她知道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自然也生气不起来,只得软了语气哄道,“好啦阿兄,阿染方才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通我计较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吗?” 她一边晃着萧玄铮的衣袖,一边用那双圆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萧玄铮。 萧玄铮被她这么一看,自然就心软了,虽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早就消气了。但又不想让萧染觉得自己这么快便妥协了,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故作生硬道,“罢了,这次我就先原谅你了,下次可别说出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话了。” “知道了。”萧染连连点头,朝萧玄铮露出甜甜的笑意,手顺势挽上了萧玄铮的胳膊。 忽然间意识到公仪音还在一旁,忙收回手,朝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无忧,抱歉啊,让你看笑话了。” 公仪音真心实意地摇了摇头,语带羡慕道,“哪里是笑话!分明是兄妹情深好嘛,看得我都好想要个兄长了。” 萧染一愣,刚想说你不是有兄长么?忽又想到公仪音生在皇族,她的兄长又是同父异母的关系,其间有太多的利益纠葛,想来也不会有这么纯粹的兄妹之情,难怪她会心生羡慕。 抿了抿唇刚想宽慰几句,却听得萧玄铮大大咧咧道,“殿下放心,你处处照顾阿染,我心中早就感激不尽。若日后你有什么需要人替你出头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便是。” 萧染捅了捅萧玄铮的腰肢,没好气道,“人家可是帝姬,府上那么多侍卫,难道还怕没受了委屈没人替她出气?” 萧玄铮仿佛这时才意识到了公仪音的帝姬身份,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挠了挠头道,“让殿下见笑了。” 公仪音抿唇一笑,“萧十郎的心意我收到了,多谢你!” 萧染又道,“更何况,人家自有秦九郎护着,哪里轮得到你出头?!”说着,笑嘻嘻看公仪音一眼,“无忧,你说是吧?” 听她提到秦默的名字,公仪音的脸色一红,眼中露出一抹娇羞。 萧染得意地看向萧玄铮,看着他一脸挫败的模样不由打趣道,“我看啊,你就别操这么多心了,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我自己怎么了?”萧玄铮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你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听到萧染说起这件事,萧玄铮的神情一暗,嘟哝道,“怎么又说起这个了?就不能让人消停一会吗?” 萧染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愿意说啊,还不是母亲和父亲着急?何况,你若是订了亲了,日后就可以为你的未婚妻出头了呀,哪里不好了?” 萧玄铮的神情似有几分烦闷,别开目光道,“我都跟他们说了,我现在不想成亲!” “成亲有什么不好的呀?”萧染十分不解。 怎么每次提到成亲的事,阿兄的态度就十分反常? 萧玄铮闷闷地低了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不懂!” “我的确不懂!”萧染也被萧玄铮的态度弄糊涂了,直直地盯着他道,“既然这样,你就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不想成亲?!” 第345章 太子的人选 萧玄铮面色一僵,原本脸上涌起的怒气和不悦忽然就退了下去,依旧没有抬头看萧染,半晌才神情难辨带了几分颓丧道,“算了,不说这事了。” 见气氛有几分不对,公仪音忙笑着打岔道,“好了,我们先出去吧。也别在薛府待久了。” 听得公仪音发了话,萧染才停止了追问,只是看向萧玄铮的目光中不由带上了几分狐疑。 公仪音见她还在上上下下打量着萧玄铮,生怕两人又争论起来,忙岔开话题道,“你们待会是直接回萧府么?” 萧染“嗯”一声,果然将目光转了回来,“无忧呢?” “我”公仪音本来也想直接回府的,可见此时天气尚早,想起了今日原本的打算,话临到嘴边改了口,“我要进一趟宫。” “找安帝?”萧染好奇道。 公仪音含含糊糊地应一声,为了便于调查,太子之死还没有被爆出来,所以她也不好跟萧染说自己是入宫去找皇后的。 她平日里也经常入宫去找安帝,萧染闻言倒没有多少吃惊,“哦”一声便说起了别的事。 几人带着各自女婢,一路闲聊出了薛府。 公仪音嘱咐了萧染几句,让她好好养伤,又向萧玄铮告了别,便坐上了去皇宫的牛车。 此时已进盛夏,迎面而来的风都带了些燥热。 公仪坐在车辇之中,半倚着锦缎织成的车壁,沉沉想着心事。 待会便要去见皇后了,她此时心中竟然没有意料之中的紧张或者期待,反而平静地像一潭湖水,没有半分涟漪。 她待会该从那里入手呢? 皇后定然不会承认同高琼的关系,也不会承认自己与太子之死有没有干系。看来,自己只能出其不意让她在慌乱中露了马脚了。 她沉沉想着,不多时,皇宫便到了。 公仪音在承天门下了车,本想带着阿灵阿素直接往长秋宫去,只是想到那日安帝在公仪楚面前说的,但凡去长秋宫找皇后之人,都必须经过他的允许。公仪音不想让安帝难做,想了想,还是先去甘泉殿,同安帝一道用完午膳之后再往长秋宫去吧,也好借此机会好好安慰安慰他。 于是,便临时改了道,往甘泉殿去了。 到了甘泉殿,大殿门口正站着两名神色肃穆的小内侍。见到公仪音过来,忙朝她行礼。 公仪音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看了看殿内道,“父皇可在?” 小内侍点了点头。 “进去通报一声吧,就说我来见见父皇。” 小内侍应了,脚步匆匆走了进去。 很快,他又出来了,朝公仪音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道,“殿下,主上有请。” 公仪音点点头,带着阿灵和阿素进了殿内。 安帝正坐在上首的席位上批改着奏折的样子,刘邴则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神色恭顺。 听到脚步声,安帝抬了眼朝公仪音看来,面上一片苍白,不过还是勉强朝公仪音挤出了一抹笑意,语声沙哑着开口道,“无忧,你来了。” 说着,示意一旁的刘邴引公仪音入座。 公仪音谢了,在安帝对面的坐榻上坐了下来。 “父皇,您还好吧?”公仪音担忧地看一眼安帝苍白的脸色,颇有几分忧心。 安帝摇摇头,似乎不想公仪音太过担心。 公仪音抿了抿唇,心中也有些无奈,仿佛所有安慰的话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旁人又如何能感同身受的去理会?说出来的话语也并不见得有多大的用处。 想了许久,公仪音才勉强憋出一句话来,“父皇,您您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安帝“嗯”一声,抬头看向公仪音,“重华今日来找父皇可有什么事?”说到这里,忽然似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一亮道,“难道是太子身亡的案子有进展了?” 公仪音不忍心让安帝失望,遂点了点头,“找到一个重要的线索了。” “是什么?”安帝急急问道。 “是关于高琼的。” 听到这里,安帝握成拳头的手抖了抖,眼中满是憎恨的神色,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查到他的身份了吗?” 公仪音摇摇头,见安帝眼中神色暗了下去,忙补充道,“不过,凭着这次找到的线索,应该很快便能将高琼揪出来了。” “什么线索?”安帝微微皱了眉头,语声沉沉。 “我们发现高琼下笔写字时有个习惯,那就是如果一个字是以一捺结尾的,他会下意识把那一捺写成一个长点。”公仪音言简意赅道。 安帝面色沉了沉,细细思索着公仪音方才的话,使劲在脑海中搜索着有没有对这样的笔迹有印象。 只是他每日经手的奏折数不胜数,哪里又会注意到这么细小的一点呢?只得悻悻地摇了摇头。 见安帝想了一会并没有想出这样的人来,公仪音也有几分失望,低垂着头,情绪一时有些低落。 不过转念又想,就算安帝这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是还有秦默那里么?她相信秦默定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么想着,心情好了几许,见安帝面露不甘,仍在仔细地回想中,遂柔声道,“父皇想不出来也没有关系,阿默那边已经在着手调查了。只要此人潜藏在朝中,我们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见公仪音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胸有成竹,安帝也不由定了几分神,紧抿了唇瓣道,“嗯,此案就靠重华和秦爱卿了。务必要尽早破案!朕一定要将这个高琼千刀万剐方能泄朕的心头之恨!” 见安帝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公仪音忙柔声道,“父皇息怒,重华和阿默一定会还太子皇兄一个公道的!” 听到公仪音提起太子,安帝眼中的神色暗了暗。 他叹一口气,看向公仪音道,“重华,太子去世的消息怕是瞒不住了。如今太子死了,太子之位空虚,朝臣一定会让朕早日定下太子人选。如今放眼望去,怕也只有你三皇兄能担此重任了。重华,朕想知道你的看法,你怎么看?” 三皇子。 想起她的这个三皇兄,公仪音不由陷入沉思。 如今太子已死,朝中成年的皇子便只剩下了三皇子公仪轩和四皇子公仪瑾。 三皇子才能出众,只母家的背景并不雄厚。他的生母原本只是个小小的宫婢,因为被安帝偶然临幸才有了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虽然在朝中少了强有力的支持着,但反过来想,外戚衰弱,对公仪氏的统治又何尝不是好事呢? 至于四皇子公仪谨,母妃是九嫔之末的充华,并不大得宠。而四皇子本人性子绵软懦弱,并无半分上位者的破例,十分不得宠爱,据说父皇曾私底下评其“不堪大用”,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比之三皇子或是太子都逊色了不少。 这么一想,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她点点头看向安帝,“三皇兄和四皇兄只见,三皇兄为长,能力和性格也比四皇兄更适合这个太子之位,我也赞同父皇的看法。” 安帝“嗯”一声,“我想,最多明日或者后日,太子遇害的消息就要传出去了,到时候对案件的调查怕是也会造成不少干扰,你们务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公仪音点点一一应了,让安帝放心。 她顿了一顿,抬眼看向安帝,声音中带了几分犹疑之色,似乎在犹豫着是不是该向安帝开口一般。 见公仪音面色有异,安帝带了一丝好奇开口道,“重华还想说什么?” “父皇。”公仪音那双湿润的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帝,一字一顿清晰道,“父皇,我想去会会皇后。” 第346章 公仪楚和皇后 此话一出,安帝的神情怔了怔,片刻才回过神来,皱了眉头不解地看向公仪音,“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见她?” “我想看看,从她口中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公仪音面色凝重。 安帝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担忧道,“那个毒妇的心思太过深沉,重华,你在她面前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公仪音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她一轻敌,无意识说漏了嘴也说不定。” 见公仪音坚持,安帝无奈地抿了抿嘴道,“如果你执意要去的话,朕陪你一块去。” 公仪音摇摇头,拒绝了安帝的好意,“父皇若是同我一道过去,皇后的心中定然会十分戒备,这种情况下不管说什么都会经过一遍大脑,很难套出她的话来。只有我一个人过去,她在轻敌和蔑视的状态下才会放松警惕。”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安帝也不好意思再坚持,只是仍有些担忧,“朕总怕你会在手上吃亏。” “放心吧父皇。”公仪音出声安慰道,“我们现在还没有同她撕破脸皮,她不敢对我怎么样了,否则不就给了我们治她的把柄了么?皇后没有那么愚笨。” 见公仪音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了,安帝只得无奈地应下,见已是午时,遂留了公仪音用过午膳再去。 两人一起吃过饭,公仪音心中不定神,开口向安帝告辞。 安帝只得应了,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这才不放心地派人送公仪音出了甘泉殿。 出了甘泉殿,公仪音脚下未停,一路往长秋宫走去。 夏日风景正好,御花园中一派花团锦簇,公仪音却无心观赏,顶着烈日快步走着。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得耳边的阿素小声“咦”了一声,然后指着不远处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您看那可是昭华帝姬?”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顺着阿素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碧树掩映中,果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匆匆行走的人影,那熟悉的身影,正是公仪楚无疑。公仪楚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米色裙衫,看上去并不显然。她身后只带了两名女婢,行色匆匆,时不时警惕地观察一下周围,颇有些神秘兮兮的感觉。 公仪音起了疑心,心中狐疑,看公仪楚这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知她要往哪里去? 她心中存了几分心思,决定跟在公仪楚身后看看她究竟意欲何为,便招手阿灵和阿素跟上,不远不近地跟在公仪楚身后走着。 公仪楚果然十分警惕,一直在不住地四下打量。 有好几次公仪音都差点被看到了,好在公仪音躲闪得快,才不至于将自己暴露了去。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公仪音看到前头公仪楚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也跟着放缓了脚步,朝公仪楚的前方看去。 这一看,不禁愣住了。 方才只顾着跟踪公仪楚和躲避她的追踪,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走的是哪条路,现在一看,才发现公仪楚竟然带着她来到了皇后被禁足的长秋宫! 她心中一惊,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身子小心地藏在树干之后,目光却是紧紧凝视着前头公仪楚的举动。 只见公仪楚在长秋宫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也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前头长秋宫的情况。 因为打的是禁足的借口,所以安帝也不能对皇后实行太严密的监控手段,以免让人生疑,所以这会子长秋宫的门口只有两个小内侍在守着。 这时,其中一个内侍对另一个说了句什么话,另一个点点头,离开了长秋宫门口。 公仪音心中一突,急急朝前方的公仪楚看去。 果然瞧见公仪楚身子动了动,很快从潜藏的地方走了出去。这一次她没有躲躲藏藏,径直走到了长秋宫门口剩下的那个内侍面前。 那内侍见到公仪楚,神色未变,警惕地看一眼四周,很快放了公仪楚进去。 公仪音脸色一黑,没想到皇后居然买通了看守长秋宫的内侍,如果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已经传出消息给高琼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的心情就变得无比烦躁起来,狠狠地剜了那私放公仪楚进去的内侍一眼,将他的面容深深刻在了脑海中,等待会公仪楚出来,自己定要找他算账才是! 只是,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皇后和公仪楚在里头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想了想,小声唤了一句子箫的名字。 这几日建邺的局势愈发动荡起来,秦默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公仪音身侧,可是又担心她的安危,便放了莫子箫在她身边暗中保护着她。 只听得“刷”的一声,莫子箫的声音便出现在了公仪音面前。他看向公仪音,双手抱拳恭谨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公仪音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长秋宫道,“方才昭华帝姬进了皇后被禁足的长秋宫,我想让你去听听她们在里面讲了什么,你能做到吗?” 莫子箫扫一眼长秋宫,见外头只留了一个小小的内侍看守,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能。” 公仪音舒口气,绽放出一丝笑意,勉励地看向莫子箫道,“好,你现在过去,注意不要暴露了自己。” “那殿下呢?”莫子笙看向公仪音问道。因为秦默曾经特意叮嘱过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将陛下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公仪音笑笑,“放心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去,可好?” 莫子笙四下看了看,见这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只要不走出去,躲在这里的确不容易被发觉。而且这里是皇宫,应该没有太多的潜在威胁,想了想,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公仪音一喜,嘱咐他注意安全,目送着子箫在林间一跃,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莫子箫一走,公仪音微微松了口气,在林子里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等着公仪楚从长秋宫中出来。 此时日头正中,火辣辣的太阳从头顶照射下来,画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斑。好在这林子里的树木都长得很茂盛,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便显得清凉了不少。再加上有清凉的风穿林而过,虽是正午,倒也不觉得十分燥热。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一开始离开的那个小内侍还没有回来,长秋宫里面却传来了动静。 公仪音定睛一瞧,果然见公仪楚从殿里走了出来。 隔得远了,公仪音没有办法看清楚公仪楚面上神色,只见她同那宫外守着的内侍又说了句什么,这才带着紫檀和沉香匆匆忙忙离去了,米色的很快消失在阳光的光晕之中。 公仪音目送着她的身影走远了,这才恨恨地收回目光,继续耐心地在林子里等着莫子箫回来向她汇报。 没等多久,公仪音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树叶窸窣声,心里知道怕是莫子箫回来了。 果然,一道凉风刮过,很快,一身黑色劲装的莫子箫又出现在了公仪音面前。 他朝公仪音抱拳行了一礼,唇角紧抿,语声恭肃沉声道,“殿下,已经查清楚了?” “怎么样?”公仪音眉头一挑,急急忙忙看向莫子箫问道。 “两人并没有交谈太久,一开始昭华帝姬向皇后哭诉了一会自己的悲惨遭遇,皇后自然心疼地好一顿安慰。两人好不容易止住了泪,这才说起了正事。” “什么正事?”听到这里,公仪音不由竖起了耳朵,凝神屏气地看向莫子箫,心里头那颗心早已被吊了起来。 第347章 他心中,从来就没有我 “皇后说自己很快会替她报仇的,让昭华帝姬最近这段时间务必要沉住气,稍安勿躁。还说”说到这里,莫子箫顿了顿。 “还说什么?”公仪音急问。 “还说殿下加诸在昭华帝姬身上的痛苦,她会加倍替昭华帝姬讨回来。”莫子箫双手握成拳,语声似有些愤愤不平。 公仪音眸色一冷。 近日沉住气,很快会替她报仇这是不是说明,皇后和高琼的计划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而太子之死,正是他们这出大戏的开端? 这么一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如今他们已经陷入了你追我赶的角逐之中,若是不能快人一步,就会错失了先机。到时候公仪音不敢想象后果会怎样。 “还有吗?”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抬眸又看向莫子箫。 莫子箫想了想道,“还有就是昭华帝姬问皇后为什么会禁足。” “皇后怎么说?”公仪音拧了眉头。皇后的回答,关系着她到底对他们这边的进展了解多少,所以公仪音不由提了心神。 “皇后说,主上不过嫌弃她人老珠黄,可碍于前朝局势不敢轻举妄动废了她,所以才想出这个蹩脚的借口来。” 公仪音瞳孔一缩。 皇后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模棱两可。这么看来,她很清楚父皇将她禁足并非是相信了舒美人之事,而只是以此为借口将她看管起来罢了。 但是她究竟知不知道父皇已然知道她和高琼之事了呢? “昭华帝姬听了,十分愤愤不平,但被皇后劝了下来,叮嘱她一定要沉住气熬过这段时间。后面就是两人互相安慰了片刻,昭华帝姬便出了长秋宫。”莫子箫接着又道。 公仪音从沉吟中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 莫子箫露出一丝憨憨的笑意,“殿下客气了。”说着,抱拳行了一礼,很快又消失了。 等莫子箫带起的那阵劲风过了,阿灵和阿素看向公仪音道,“殿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去长秋宫吗?” 公仪音点点头,嘴角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去啊,为何不去?现在正是她心神不稳的时候,自然更容易说漏嘴。”说着,挑了挑修长的秀眉,脚步一动,带着阿灵阿素往长秋宫去了。 方才不知去哪里的那个小内侍已经过来了,正同先前那个将公仪楚放进去的内侍在说着什么。余光瞟到公仪音一行人走来,定睛一瞧,忙不迭朝公仪音行了礼。 “见过殿下。” “免礼吧。”公仪音神情肃穆,冷凝的眸光在两人面上一扫,扫得两人起了几分心虚之意。尤其是方才将公仪楚放进去的那名内侍,眼中神情躲闪,不敢同公仪音对视,只低头哈腰地低垂了头,一颗心七上八下跳得飞快。 昭华帝姬才走,重华帝姬便过来了,两人不会碰上了吧?要是被重华帝姬发现自己私放昭华帝姬进去见了长秋宫,自己一定吃不了兜着走。这么一想,心里头愈发害怕起来,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父皇让我过来看看皇后。”公仪音清清冷冷地开了口,目光似有若无的在那名内侍面上流转。那内侍隐隐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垂在身侧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公仪音看了一瞬,终于转了目光看向身后的阿素,示意她将父皇的手谕拿出来给他们看。 阿素会意,从袖中掏出安帝的手谕递了过去。 另一名内侍伸手接过,打开看了看,很快还了回去,嘴上堆着笑道,“殿下请进吧。”说着,侧身将通道让了出来。 公仪音脚下却未动,目光清澈得仿佛都能让人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她嘴角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手指抖得厉害的那名小内侍身上,状似不经意道,“长秋宫就你们两人守着?” 另一名内侍点点头,殷勤道,“是的殿下,是刘中人吩咐下来的。两个时辰会换一班。” 公仪音勾了勾唇角,“父皇如今还在气头上,你们可得用点心,别将什么闲杂人等都放进去了。” 听到公仪音这似有指代的话,方才那小内侍的脸色更白了,头愈发地低了,只恨不得能钻到地下去才好,心里头不由打起了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不成是知道自己放昭华帝姬进去的事了? 只是公仪音不挑明,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面上愈发唯唯诺诺起来。 方才那内侍是被人支开的,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闻言也没有多想,讪讪地笑笑,点点头道,“殿下请放心,奴才们一定不会的。” 公仪音勾了勾唇,冷哼一声,没再看他们,提步进了殿内。 皇后如今只是被禁足,一应供给并没有减少,长秋宫看上去依旧是那般富丽堂皇,只是似乎多了一丝冰冷森寒之气。大概是住在里头的人心境不同,殿中的氛围自然也就不同了吧。 正殿里立着两个小宫婢,见公仪音进来了,都面露吃惊之色。 公仪音看她们一眼,凉凉出声道,“皇后在吗?” 小宫婢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淡淡道,“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来了。” “是。”那小宫婢应了,一人进去通传皇后去了,另一人则恭恭敬敬地引着公仪音上座。 公仪音在下首的席位上坐下,宫婢刚上了茶,内殿就响起了珠帘被挑起的叮咚声,公仪音微微转头一瞧,便见皇后从内殿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云意和云芙两个宫婢,流珠已死,皇后身边如今经常跟着的,也就是这两个宫婢了。 皇后走到殿中,双手在身前端庄交握,神情清冷地觑着公仪音。 许久未见皇后,她似乎清减了些许,但眼中那抹傲气却丝毫没有被抹去,下颚微抬,眼角向上微曳,射向公仪音的目光中带了浓烈的情绪。 “见过皇后。”公仪音从几案后走出,对着皇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免礼吧。”皇后淡淡睨她一眼,眼中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转身走到上首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公仪音也不待皇后发话,重新带着阿灵阿素入了座。 皇后坐下,重新看向公仪音,神情冷淡得没有一丝情绪,“重华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听说皇后最近在长秋宫闭门不出,重华来看看你。”公仪音嘴角带着浅淡笑意,只当没听出皇后话中的冷淡和敌意。 皇后嘲讽一笑,目光紧紧凝在公仪音面上,“重华这是多久没有进过宫了?” 公仪音歪头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茶盏细细啜一口,这才重新抬眼看向皇后,眼中是澄澈的天真之色,“皇后这是何意?” “我待在长秋宫闭门不出并非本意,不过是主上的意思罢了。” 公仪音淡淡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皇后被禁足的事我也听说了,只是”说着,面上显出几分羞赧。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是,她原本是怕皇后尴尬,所以没有挑明了说,没想到皇后一点也不领情,这么语带嘲讽地说出来,相较之下,皇后就显得小气了许多。 果然,皇后一听她这么说,脸色不由黑了黑。 公仪音面上假装出来的尴尬一闪即逝,不过很快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道,“舒美人之事,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皇后为何不向父皇解释清楚?” 皇后的神情愈发清冷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父皇若是信我,我什么话也不用说他便能还我清白,可若是不信,我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没有用,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公仪音垂首,勾唇浅浅一笑,“皇后倒是想得通透。”她顿了顿,又道,“可是皇后想过没有,父皇为何不信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蓦然抬眼朝皇后看去,眼中有灼灼亮意迸出,看得皇后心中一跳。 这个眼神,重华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皇后心中微有些惴惴,但到底是经过了大风大浪之人,面上不显,定了定心神,“我如今早已年老色衰,容颜不再,主上他许是看厌了我吧。只是又不能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所以索性眼不见为净,将我禁足了便是。” 公仪音盯着皇后,面上带着讶然的神色,瞳孔中的神情看上去无比真挚。 她微微长大了红唇,面带不解道,“怎么会?父皇不是这样的人。” 皇后盯了公仪音一瞬,“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本就是男人的通病,有什么不可能的?更何况,主上后宫中那些源源不断被送进来的莺莺燕燕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可是”公仪音装作有些气愤地反驳道,“我听说有好几个妃嫔都是皇后举荐的呀。” 皇后一愣,似乎没想到公仪音会这么说,顿了顿才开了口,语气中带了丝自嘲的意味,“我以为深明大义贤惠大度便能换回他的回心转意,现在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真是白白在后宫中浸淫这么多年了。” 公仪音紧紧凝视着皇后。 她的眼中有微光闪烁,并不看自己,只低着头望着几上的茶杯,眼神中有几丝微弱的波光在流动。 公仪音心中微惊。 重生两世,她已经能轻易地分辨出一个人面上的神情是虚情假意还是发自内心。她看着上首的皇后,忽然觉得这一刻皇后身上散发出的凉淡和哀婉,似乎并不似作假。 这个发现让公仪音有一瞬间的错愕。 她一直以为皇后对父皇只有恨,没有爱。 毕竟,当初她入宫是因家族的利益而被迫入宫,青梅竹马的情郎又因为公仪氏的缘故而家破人亡,一对甜蜜鸳鸯刹那间变成可望不可及的怨偶。种种缘故,她应该是恨着父皇的。 可为何她方才的语气,却真的带了丝落寞。 就仿佛 就仿佛 她曾经真心实意地对父皇抱有过希望,只是一颗满腔热忱的心,被时光伤得千疮百孔罢了。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皇后其实也是可怜人。 皇后说完这番话,忽然惊觉自己在公仪音面前吐露太多心声了,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收起语声中的落寞,依旧带上了那丝淡淡的嘲讽,若有所思地看公仪音一眼,“更何况,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过我。” 听到皇后这话,公仪音的脸色一沉,原本变得柔软的心刹那间又变得冷硬下来,盯着皇后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愤恨之情。 皇后她怎么敢! 她怎么有脸提起母妃?! 她根本就不配! 第348章 互相试探 若不是皇后,母妃怎么会死?!如今她却已这种云淡风轻地态度来提起,仿佛当年之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一般。 公仪音握住茶盏的手蓦地收紧,垂下的眼帘掩下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锋利。 可叹自己方才还大意了。 皇后是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她怎么可以为她感到可怜?!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好啊,既然你想提母妃,那我们就来说说看,我倒要看看,你这幅高傲的嘴脸是怎样的大言不惭! 公仪音猛地抬眼看向皇后,眼中的神情看得皇后心中一刺。 望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皇后心中蓦地升起一丝心虚,那些刻意尘封的过往忽然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幕幕闪过。 从前她觉得重华像极了顾相宜,可现在看来,重华的心思,远比顾相宜要缜密狠辣得多。 “那么,父皇心中的人是谁?我母妃么?”皇后正在晃神之际,却听得公仪音冰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一圈圈水波微荡。 她猛地从回忆中回了神,抬眸朝公仪音望去。 公仪音的脸色已经退去了方才的天真无邪,面容平静得没有裂缝,眉眼间与顾贵嫔有五分相似,然后这样清冷的神情,却衬得她与顾贵嫔的气质迥然不同。 皇后微微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垂下眼帘点了点头,“你母妃当初的确很受宠。” “若是母妃还在的话,皇后这些年这个位子一定坐得很惶恐吧?” 皇后的脸色蓦然一僵,恨恨盯着公仪音道,“重华,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公仪音浅笑嫣然,看在皇后心中,却愈发觉得刺眼起来。公仪音却不理会皇后的黑脸,接着往下道,“所以当年母妃的去世,皇后一定很高兴吧。” 这下皇后的脸色更黑了,声音中也迸出了丝丝恼意,“重华这是在怀疑什么?” “皇后有什么值得我怀疑的地方么?”公仪音浅笑着反问。 “重华,你不要得寸进尺。”被公仪音那双静若明渊的双眼看着,皇后觉得自己的心里愈发虚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被一个年轻的女郎被这样的眼神看到无处遁形。 公仪音死死盯着皇后,没有出声。 可此时心中却突然浮上来一个想法。 如果当年皇后下手毒害母妃,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怕母妃挡了她和高琼的路,而是而是当真有嫉恨的心在里头呢? 皇后对父皇的心,究竟是怎么样了? 公仪音微眯了一双墨瞳,想从皇后有些心虚的目光中看出几分端倪来。 可皇后毕竟是皇后,片刻的慌乱过后,面上很快恢复沉静。 “如果重华今日只是来胡言乱语的话,那便请回吧。”皇后沉着脸色,声音中带了怒气。 公仪音挑唇一笑,却突然说起了另一个不相关的话题,“我方才来的时候,正好见到皇姊了。” 皇后眼神一闪,不由自主追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公仪音勾了勾唇,“我看到皇姊从长秋宫中走了出去。”她顿了顿,凉淡的目光在皇后面上打转,“你说若父皇知道了皇姊不顾她的禁令来长秋宫中看你,会不会索性将她也禁足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皇后阴沉了脸色。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不习惯皇后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而已。”公仪音的语声明明清澈而悦耳,皇后却听出了几分凌厉的森寒。 她知道自己此刻有把柄在公仪音手上,只得咽下心中那口气,和缓了语气道,“重华,你皇姊之前经历了那样的事心中自然难受惶恐,她只是她只是想在我这里寻求一些安慰罢了。你你体谅体谅她好吗?” 公仪音不说话,只看着皇后。 皇后心中愈发没了底,眼中仅剩的那一丝不快也被她很好地隐藏了下去。 公仪楚现在明显处于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若这个时候安帝再去禁她的足,以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估计会完全受不住,到时候胡搅蛮缠起来,会愈发惹得安帝不快。 再他们的计划实现之前,她们都只能忍。 所以哪怕她心中对公仪音有再多的不爽,此时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 见公仪音沉默,皇后不得已,只得低下了方才高傲的态度朝公仪音道,“重华,我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方才说话的语气可能有些重,你别放在心上。” 公仪音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能看到皇后如此“低声下气”地对她说话,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不过,她不会忘记她此次前来的最终目的。 “皇姊上次之事”她欲言又止了一会,接着道,“我可以理解,也能理解皇姊想从皇后这里得到安慰的心里。只是这种瞒着父皇行事的做法,可千万不能有下次了。” “是,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了。”皇后费力咽下心中涌上的不满和愤怒,面上端出一副和善可亲的笑容。 公仪音便笑笑,“既然皇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此事我便当做不知了。” 听到公仪音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同自己说话,皇后气得牙痒痒,可丝毫却不能表现出来,心中憋了一团无名业火,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插入了掌心之中,一阵疼痛传遍全身。 她要记住这份痛意,记住这种羞辱的感觉,日后定会加倍还给公仪音! 皇后深吸一口气,朝公仪音笑得端庄,“重华这般善解人意,我替阿楚先谢谢你了。” 公仪音噙着一抹浅笑,淡笑不语。 皇后眸中眼波转了一转,看了公仪音一瞬,试探着开口道,“重华今日前来,可有别的事?” 公仪音面上的笑意收了收,神态显出几分肃穆之色来。 见公仪音变了脸色,皇后心中也“咯噔”一下,不由泛起了嘀咕。莫不是公仪音今日前来,当真有要事? 这么一想,愈发凝神屏气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的面容。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太子薨了” “你说什么?”皇后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紧紧盯着皇后面上的神情,将方才的话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太子薨了。”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眼神中既有震惊,又有些微的慌乱。 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头。 震惊可以理解,可慌乱是为什么? 难不成皇后当真与太子之死没有关系? “太子他怎么死的?”皇后失去焦距的瞳孔渐渐回了几分神,咽了咽口水勉强压下心中的不解,看着公仪音语声急促地问。 “不知道。”公仪音微微眯了眼眸。 “你怎么会不知道?”皇后皱了眉头,“这件事不应该是延尉寺管么?” 听到皇后这话,公仪音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延尉寺管?你怎么知道太子之死一定是人为?万一是生病或者意外呢?”公仪音很快想明白了自己这种异样的感觉是为什么,不由沉了目色,冷冷的看向皇后,语声中带了几分咄咄逼人。 皇后神情一慌,低垂了眼帘避开公仪音审视了目光,很快沉下砰砰乱跳的心开口道,“太子身体康健,自然不可能突然暴病身亡。他的出行都有人护着,又怎么可能出意外?所以我才觉得太子之死是人为,有何不可么?” 公仪音冷笑一声,“皇后的反应可真是快,我刚说出太子薨了的消息,皇后脑中就想了这么一大串可能了,真是让重华大开眼界了。” 听得公仪音话语中显而易见的怀疑之情,皇后眼中的神色愈发深浓起来,却知道眼下并不是同公仪音争论这些的时候,微微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所以太子之死究竟是何愿意?是人为还是意外?” 公仪音冷冷睨她一眼,才开口道,“还不知道,延尉寺正在查。” 皇后见公仪音一脸冷淡,知道就算她知道也不会透露更多的信息了,不想自讨没趣,只得悻悻作罢。 公仪音看着皇后的神情,心中有了几分主意,敛下心中的怀疑和不快,又同皇后随意说了几句,便出声告辞。 皇后有几分心神不定,自然不可能留她,便派了云芙送她到了门口。 公仪音走出长秋宫,见门外还是方才那两名内侍在当值。 她凉淡的目光在先前放公仪楚进去的那名内侍身上一顿,眼中有犀利的神色闪过。 虽然皇后和公仪楚暂时不能动,但还是可以通过杀鸡儆猴这样的手段,来泄一泄自己心中的火气的。 想到这里,她微微勾了勾唇,走到那名内侍面前停住。 那内侍本低着头不敢看公仪音,忽然见自己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绣云纹缀东珠的精致鞋履,不由神情一愣,怔忡地抬目朝前看去,却正好撞进公仪音那双清澈如许的眼眸当中。那样清透的眼神,让他心中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内侍只看了一眼,心中便七上八下地跳得厉害。 一是因为公仪音逼人的灵气和美貌。 二当然是因为他心中心虚了。 公仪音冷哼一声,清冷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奴才奴才阿广。” 公仪音沉默一瞬,忽然拔高了音调厉声道,“阿广,你可知罪?” 那唤作阿广的那名内侍身子一抖,忙不迭在公仪音面前跪了下来,嘴里抖抖索索道,“殿下息怒,不知奴才何罪之有?” 公仪音唇边绽放出一抹冷笑。 “你可知我方才来长秋宫的路上看到了谁?” 阿广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支吾着不敢出声。 公仪音也不理他说不说话,接着道,“你不说话是吧?你不说我来说,我看到——我看到——皇姊从长秋宫里出来。难道父皇没有下过命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长秋宫?” 听到公仪音的话,阿广的身子颤抖得不行了,结结巴巴道,“殿下奴才” “你如何?”公仪音冷笑连连,“难不成你要告诉我,皇子也有父皇的手谕?你知道的,你若说谎,我很快便能知道的,到时,你犯的罪可就不知私放人入长秋宫这一章了。” 听了公仪音的话,阿广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在公仪音清冷目光的注视下,他终于招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对着公仪音不断磕头心里,面上涕泗横流,嘴里嚎啕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知罪了!请殿下念在奴才是初犯,饶了奴才这一次吧!” 第349章 杀鸡儆猴 公仪音冷冷地看着阿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里头却丝毫不为所动。 等他哭够了,声音渐渐小了,这才冷冷道,“说吧,为什么会放昭华帝姬进去?” “奴才奴才”阿广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心虚,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说是吧?不说的话我想,慎刑司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公仪音神情愈发清冷起来,看着阿广面上的鼻涕眼泪,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既然当初有这个胆量将人放进去,就要做好承认一切可能后果的准备。 慎刑司是掌宫中内侍刑罚的地方,犯了事的内侍,很多都会被送进慎刑司去接受惩罚。只要进了慎刑司,出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听到这三个字,阿广猛地一抖,跪行着朝公仪音挪了一步,嘴里哭得愈发惨烈起来,“奴才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殿下不要将奴才送入慎刑司。” 公仪音冷冽地勾了唇角,半蹲了身子直视阿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眼中微有水波闪过,“我不需要你的保证,我需要知道的是,为什么你要违背父皇的命令,私放昭华帝姬入长秋宫,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奴才”阿广怯怯地抬眼看向公仪音,一脸被吓懵的神情。 公仪音却没有这个耐心陪他耗下去了,直起身子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阿广面上一慌,脸上又是害怕又是哀求的神情,一双透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公仪音,眼中蓄满了泪珠。这么一看,阿广倒长得有几分清秀,配上这样妙目玲珑泪珠将坠欲坠的神情,正常人都会心软几分。 公仪音却并不觉得,反而心里头愈发冰冷起来。 这个阿广看着年纪不大,心机倒是挺深,居然还想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来博取自己的同情,难怪皇后会找上他。这样的人,怕是稍微给他一点甜头他就会同意替皇后做事了。 而且看来皇后也只是把他当一颗棋子看待,否则他们在外头的动静这么大,皇后在殿中不可能听不到。可是她都没有派人出来瞧一眼,说明她压根不关心这个阿广的死活。这也从侧面说明,这个阿广并不是她的心腹或是安插的内心,而只不过是一颗用完即弃的棋子罢了。 公仪音猜得没错,此时在殿内的皇后,的确听到了殿外的动静。 她静默地立在窗旁,一脸幽深莫辨的神色,眼中是蓄着万千暗色的波光。 窗外是一片生机勃勃夏意盎然的景致,耳边却传来阿广断断续续的哭诉声。那声音一声声落在皇后的心里,划出一道又一道浅浅的痕迹,可她脸上的神色,依旧一片枯井无波,仿佛方才心中泛起的涟漪,只是错觉。 她知道公仪音这是在杀鸡儆猴。她要让所有长秋宫守卫的内侍都知道,违背主上命令私底下帮自己做事会是什么下场,这么一来,不管日后她出多么高的价码,不管日后她怎样的威逼利诱,相信都没有人敢再给自己做事了。 皇后勾出一抹冷冷的笑意,这个公仪音,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嘲讽过后,心中又浮起一丝淡淡的无奈和忧伤,如果如果阿楚能有她一半的精明,她们娘儿俩,又何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皇后心中有些恨恨,愈发觉得殿外的哭喊声烦人起来。 见皇后眉头紧蹙面露不虞之色,身后侯立着的云芙咽了咽口水,心里激战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上前两步,开口试探着道,“皇后,外面需不需要婢子?” “不需要!”她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后冷冷打断,身子一缩,哪里还敢再说,呐呐地应了,又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皇后的手搁在窗台之上,长长的指甲掐入紫檀木制成的窗台中,掐出一个浅浅的指甲印。忽然,空气中响起“咔哒”一声脆响,让一旁微有些走神的云芙下了一跳。 顺着声响定睛一瞧,却见皇后原本长长的指甲不知为何竟被掰断了,葱白透明的半截指甲躺在紫檀色的窗台之上,看着有几分渗人。 皇后只觉指甲断裂处一阵疼痛传来,然而她并没有在意,所有的心思都被殿外的对外吸引住。良久,才似想通了一般,长长舒一口气,再也不管殿外的动静,转身朝内殿走去。 此时的殿外,公仪音也停止了追问,面上已经冷得如同冰块。 这个阿广便是心思不纯澈之人,想来会答应替皇后做事,要么是为钱,要么是为利,不管是哪种原因,这个人都不能留。而且,处置了他,还能对其他有异心的长秋宫守卫内侍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心中主意打定,公仪音便不再犹疑,再不看伏地痛苦哀求的阿广,只沉了目色看向身后的阿素吩咐道,“去请慎刑司的李中人过来。” 阿素应了,疾步离去。 阿广一听,身子抖了抖,伸手扯住公仪音的裙角,哭得泣不成声,“殿下,殿下,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 “不必了。”公仪音伸了伸腿,甩开阿广扯住自己裙角的手,语声冷冽,“我已经给过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说着,又睨一眼一旁吓得目瞪口呆的另一名内侍,语气依旧冷如冰霜,“你们可看清楚了,如果有人再做出这种背信弃主的事来,后果就摆在这里,你们好自为之!” 那内侍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捣大蒜一般忙不迭点头应了,身子僵在原地,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更不敢抬眼去看伏在地上的阿广,慌忙垂了头,再不敢抬头看公仪音那冷冽的神情。 阿素很快带了个三十来岁的内侍过来了,正是如今慎刑司的司员,方才公仪音口中的李中人。 那李中人行得近了,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忙不迭上前两步朝她行礼道,“奴才见过殿下。” “李中人不必多礼。”公仪音微微抿了唇,面上一副不怒自威的神色。 “不知殿下召奴才前来,有何贵干?”那姓李的内侍恭恭敬敬问道,余光在瘫软在地的阿广身上一扫,心中大致有了猜想。 莫不是这个小内侍得罪了重华帝姬,所以帝姬想将他送入慎刑司? 可是印象中的重华帝姬,并非这么蛮狠不讲理之人呀?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公仪音看出这慎刑司的司员在看阿广,也不戳穿她,只看了看自己修得圆润的指甲,语声懒惫道,“李中人,我且问你,蔑视父皇的命令,明知不可为事而为之,该当何罪?!” 能做到慎刑司司员这个位置的人,必然不会是省油的灯。听完公仪音的问话,再结合自己如今所处的地方,心中大致有了几分猜测。 听说主上将皇后禁足了,又听说重华帝姬与皇后一向不合,莫不是这小内侍帮皇后做了什么事,惹得重华帝姬不快了? 他自是人精,皇后如今被禁足,重华帝姬却依旧风头正盛,傻子都知道在这两人中间自己刚选谁。 这个姓李的内侍眼眸一转,心中有了主意。搓搓手抬头冲公仪音讨好地笑笑道,“按照宫规,胆敢蔑视主上命令之人,需要发配到慎刑司一个月!” 一个月?! 慎刑司中有各大酷刑,还有各种你想不到的折磨人的法子。说是发配到慎刑司,实则就是待在里头遭受各种非人的折磨。 这样的情况,待一天就已经够呛了,自己如今还要待一个月? 阿广听得姓李的内侍这么一说,心中一阵绝望涌上,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350章 太子的死因 公仪音睨了倒在地上的阿广一眼,眼中无波无澜。 这晕得可真是时候,不过,晕了又如何?该入慎刑司的还得入,就算晕倒了也不可能逃脱这个责罚。 她别开眼看向李中人,凉淡道,“李中人,这里就交给你了。务必好好让阿广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是。” 听到她这意味深长的吩咐,一旁的另一个小内侍忍不住又抖了抖,吓得两股战战也差点晕过去了。 李中人忙点头哈腰应了是,让公仪音尽管放心。 公仪音“嗯”一声,再不看阿广,大袖翩然一甩,带着阿灵阿素径直离去。 她一路脚步不停,往承天门而去。 到了承天门处坐上牛车,便示意驭车的车夫往帝姬府去了。 眼下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他们和皇后高琼一派已经陷入胶着的状态,这个情况下,抢到先机的人就很有可能最后获胜。 太子之死的原因要查,但更重要的,是高琼的身份。 想到一大堆悬而未决的事情,公仪音不由觉得一阵头疼,掀开车窗帘朝窗外看去,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 见公仪音面色不大好,阿灵和阿素不敢出声打扰,亦是正襟危坐。 行到帝姬府的时候,秦默还未回来,公仪音在房中踱来踱去,颇有些心神不定。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静下心来,拿起百里行的笔记看了起来。 晚饭时分,夜幕渐渐笼罩下来,秦默披星戴月地回了帝姬府。 见秦默面露疲累之色,公仪音心疼地上前替秦默脱下了外衫,又吩咐阿灵下去传饭。 “怎么了?进展不顺利么?”待秦默在几案前坐下了,公仪音柔声道。 秦默伸手揉了揉眉心,眼中一抹幽深的情绪,“比想象中进展要慢一些。”他抬眼看向公仪音,“主上和皇后那里怎么样?有没有探得什么线索来?” 公仪音摇摇头,“父皇说他不记得谁有这样的笔迹。太子的事已经瞒不住了,父皇现在已经在考虑新的太子人选了。” “三皇子?”秦默眉头一挑,神情清隽。 公仪音点点头,“想来立三皇子,那些朝臣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秦默“嗯”一声,又问,“那皇后那里?” “我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公仪楚买通了守卫长秋宫的内侍进了殿中,我便派子箫去探听了一番。” “如何?” “皇后让公仪楚稍安勿躁,很快便会替她报仇。”公仪音沉了目色。 秦默眉头一蹙,“他们要动手了?” 公仪音点点头,“我觉得快了。” 凉风从未关的窗户中吹进来,吹起公仪鬓边的碎发,一时间迷了她的眼。她转目看向窗外已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深觉南齐的黑夜也快来了。 第二日,公仪音同秦默一道去了延尉寺。 太子死因未明,尸体如今还存放延尉寺后头的义庄当中。只是天气渐渐炎热,怕是也保存不了多久了。 因为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身份,征得安帝的同意后,秦默请了义庄的老罗检查太子的尸体,希望能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来。 不想便是老罗这样检查过无数具尸体的仵作,在将太子的全身上上下下检查个遍之后,竟然也没有发现半分端倪。 眼看着调查进展停滞不前,秦默心中也有了几分焦急,正好公仪音提出先来义庄再仔细看看,想了想以往公仪音总能发现一些别人难以发现的地方,秦默便同意了。 到了义庄,老罗正好在检查太子的尸体。见到他们过来,面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迎了过来。 “寺卿,殿下。”老罗向两人行了礼,面露惊讶之色道,“不知二位今日过来有何贵干?” “我们来看看太子的尸体。”公仪音面色微霁,目光落在一旁半开的棺材之上。 老罗应一声,侧身让了条路出来。 公仪音沉了脸色,走到棺材旁定住。 因天气炎热,太子的尸体已经有了阵阵尸腐气,公仪音皱了皱眉头,屏住呼吸凑近了些。 太子的面色呈现出一种没有生气的苍白,双目紧闭,面目微肿。好几天过去了,他的面上并没有出现中毒后会出现的青紫色痕迹,这么看来,是彻底排除了中毒的可能。 公仪音皱了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奈何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转头看向罗老头,“罗叟,你可检查出了什么?” 罗老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小的经手过这么多具尸体,各色各样的死因都有,可太子这小的实在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依小的看,倒有几分可能是猝死。” 猝死? 听到罗老头的这个推断,公仪音陷入沉思。 她是怎么也不相信太子好端端的会猝死的,可现在却既检查不出外伤又没有中毒的迹象,究竟是为什么? 公仪音转头看向秦默,“阿默,有没有一种武功,是可以将人的经脉尽断而亡,但是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的?” 秦默沉了沉目色,沉吟着分析道,“据我所知,太子也是有武功在身的人,就算真有人武功这么高超,也不可能让太子一招毙命。更何况,太子死的当日,房间窗户紧闭,门外又有人守着,根本没有人能够进去太子的书房,更不可能在杀掉太子之后再逃出去。” 听到秦默这一通分析,公仪音便又泄了气。 他说得对,就算真有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案发现场也不会那般干净整洁,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如此一来,脑中的思路又断了。 什么方法能杀人于无形呢? 公仪音冥思苦想着,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幽光,似乎有一个什么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仔细一想,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见公仪音皱了眉头一脸沉思的模样,秦默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 “我方才仔细一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杀人于无形的手法一般,可仔细一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公仪音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脸苦闷的神情。 既然是杀人手法,难道是在她看过的那些断案书籍中? 公仪音绞尽脑汁回忆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线索,不由有些泄气。 秦默见状,出声安慰道,“慢慢想,不要着急,说不定是很久之前在哪本断案书中见过也说不定?要不待会我们回去查查看?” 公仪音所有的事都对秦默和盘托出了,他自然知道她从前为了追自己而刻苦研究过各类断案书籍,顾才有此一说。 听到秦默的话,公仪音微微皱了眉头。 不应该啊,自己虽然没有秦默过目不忘的本事,但看过的书应该不至于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才是。 正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脑中忽又有一道灵光闪过。 难道难道是前世看到的? 公仪音神情僵了僵,顺着这个思路往下一想,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眼中涌上深浓雾气。 她总算记起了自己在何处看过类似的情形了。 正是在前世看的那本疑狱集上! 前世的记忆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涌入脑中。 因为疑狱集正是她前世死的那日在看的书籍,心中有了阴影,所以这一世这本疑狱集便被她束之高阁,再也没有碰过了,所以记忆才会有些模糊。 见公仪音眼中忽然恢复清明,秦默抬眸看过来,温声道,“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公仪音“嗯”了一声,“是在我看过的一本书上,似乎有类似的案件,只是我有些记不清楚了,我这就回去查看。” 秦默握住她的手,“我同你一起回去吧。” 公仪音点点头应了,与罗老头打了招呼,很快步履匆匆地出了延尉寺,坐上了回帝姬府的车辇。 回了府上,秦默和公仪音又马不停蹄地往聆音园赶去。 眼见着聆音园已经历历在目了,公仪音对着秦默说了声,“我先进去找找看。”说着,提起裙摆,小跑着进了房间。 阿灵和阿素正好听到动静从旁边的耳房走了出来,见公仪音一脸急急忙忙的模样,心中微惊,忙跟着走进了房中开口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才同驸马一道去了延尉寺么? 公仪音头也未回,只道,“回来找本书。”说着,一把打起帘子进了明日看书的暖阁里。 进了暖阁,她清泠的目光一瞟,很快落在了一旁的书架上,凭着记忆,她一眼便看到了那本疑狱集正放在书架的最上方,因为很久没看,所以放了个最偏僻的地方。 公仪音身高有些不够,便踮起脚尖想去拿,可是手指尖离书脊还差一点点距离,正想搬个什么东西过来垫垫脚时,却听得帘栊叮当声响起,转身一看,原来是秦默也跟着匆匆进来了。 他快步上前,朝公仪音温柔地一笑,伸手替公仪音将那本疑狱集取了下来。 因为很久没有碰过了,书封上落了薄薄一层灰。公仪音用手指将灰尘抹去抹去,封面上露出“疑狱集”三个烫金大字来。 脑中关于前世的记忆一瞬间涌了上来,让公仪音不由有片刻晃神,不过她知道此刻并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很快定了心神,往手中的书翻去。 她凭着记忆将书页往后翻,翻到一页时,手指不由自主地定住了,视线落在了这一页上所印制的字迹上。 上头记载了前朝发生的一桩案子,那桩案子是一起案中案。 外地有一名妇人为了替父母报仇而嫁给了仇人,特意定制了一根七寸长的钉子,刺入丈夫的头顶杀死了丈夫。因为当地的仵作检查不出死因,所以判了她无罪。 后来这名妇人辗转流落到他县,嫁给了当地的县令。后来县令遇上一桩奇案,丈夫离奇死于房中,妻子的嫌疑很大,却也因为查不到丈夫的死亡原因而迟迟没有定案。先前那名妇人听说了这个案情,见自己的丈夫因为破不了案而忧心忡忡,便叫其检查那丈夫的头顶。县令一查,果然也在丈夫的头顶处查到了一根七寸长的钉子。 正巧当时有京中官员路过此地,听说了这桩案子,因为觉得一个深宅妇人并不大可能想出这么刁钻的犯案手法,心中起了疑。那妇人让丈夫不被罢官,自尽身亡。 公仪音和秦默一目十行地看完,抬起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震惊和了然。 公仪音缓缓合上手中的书页,咽了咽口水压下心中的震惊之意,看向秦默结结巴巴问道,“阿默你说你说太子他他不会也是被这种法子杀死的吧?!” ------题外话------ 最后那个小故事是夭夭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故事杂谈上的,夭夭有点印象,便借过来用了。后来上网查了查,发现老版的包青天中有一集就是讲的这个故事,美妞们如果感兴趣也可以去看看 第351章 顺藤摸瓜 秦默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瞬,忽然同时眨了眨长长的眼睫。 “去延尉寺!”秦默当机立断道,牵着公仪音的手转身出了房门。 公仪音小跑了两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候在门口的阿灵和阿素见公仪音和秦默又脚步匆匆跑了出来,面上显出吃惊的神色,看着两人行色匆匆往外走的模样,忙出声问道,“殿下,驸马,发生什么事了?” 公仪音顾不上看她们,一边朝院子外急急走去,一边丢下一句急匆匆的话,“有急事,去延尉寺,你们待在府里便是。” 阿灵和阿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应一声,面面相觑了一眼,心中仍是不解,却也只能等着二人归来再说了。 公仪音和秦默急匆匆出了帝姬府,吩咐人套好车又往延尉寺而去。 两人一路未停行到了义庄前,“砰”的一声将门撞了开来。 罗老头此时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棺材中的尸体,冷不丁听到身后的门被人撞开,不由吓了一跳,手一抖转身往身后看去。 见进来的是气喘吁吁的公仪音和一脸沉郁的秦默,罗老头怔了怔,很快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激动地看向二人道,“寺卿,殿下,难道难道你们知道太子是怎么死的了?” 公仪音点点头,也顾不上多做解释,急急走到了太子的尸体旁。 罗老头也忙跟着围拢了过来。 公仪音盯着太子的头部看了片刻,转头望向罗老头道,“罗叟,请你帮我个忙。” 罗老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殿下请说。” 公仪音指了指太子的头顶,神色肃穆道,“麻烦你把太子头顶上的发掀开看看。” 罗老头吃惊道,“掀掀开头发?为什么?” 秦默道,“掀开你便知道了。” 罗老头咽了咽口水,不再多问,用帕子抱住手,将太子头顶的发髻打散,然后将头顶的发往两旁拨了拨,露出底下的头皮来。 公仪音屏住呼吸凑近了些,目光在太子的头顶四下一扫,忽然看到一处黑色的地方,身子再前倾了些,果然看到一个圆圆的东西。 她看向罗老头,指了指那圆圆的黑色之物道,“罗叟,你看这里。” 罗老头定睛一瞧,不由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 公仪音眸色一冷,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钉子。” 没想到,太子竟当真是是死于长钉之下,难道说凶手也是因为看过那疑狱集所以才知道了这个作案手法? 罗老头愈发震惊起来,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露出来的钉帽处,半晌才似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太子的头顶上怎么会有怎么会有钉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扭头朝公仪音看去,瞳孔紧缩,结结巴巴道,“殿下是说是说太子是被这钉子杀死的?” 公仪音沉吟着点了点头,“这跟长钉,直接穿过了太子的天灵盖,一招毙命,让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说着,转头看向秦默,分析道,“我想,这也是为何太子死之前门外的阿清和阿宴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的原因。” 秦默蹙了眉头,眼中仍似有几分不解。 公仪音心中最大的疑惑被解除了,神情有几分兴奋,看向罗老头道,“罗叟,现在麻烦你将这钉子拔出来吧。” 罗老头深吸一口气,应了下来。 秦默拉着公仪音站远了些,看着罗老头抬了个轻便的高几放在了太子的棺材旁,高几上放了一些称手的工具。 罗老头调整了一下震惊的情绪,拿起了高几上的镊子,一手摁住太子的头部,一手用镊子牵住那顶帽,用力朝上拔。 折腾了一会,只见罗老头似没站稳一般,身子朝后踉跄了几下。 秦默甩袖一拂,罗老头便觉得腰上有一阵力道将自己托扶了起来,他定了定身形这才站稳了身子。 公仪音往他手上一瞧,赫然瞧见他手上的镊子上夹着个几寸长的铁钉,铁钉上鲜血模糊,看着十分血腥。 她觉得一阵反胃涌上,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秦默忙伸手替她拍了拍背,柔声道,“阿音,你若是觉得不舒服,要不去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吧,这里有我在就好了。”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勉强眼下心中涌上来的反胃感,摇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秦默见她坚持,便没有多说。 罗老头将那沾满鲜血的铁钉放在了白瓷做的托盘之上,眼中的震惊之色紧紧未曾散去,半晌,才语带惊叹地看向公仪音道,“殿下,您是如何想明白这么巧妙的杀人法子的?” 公仪音面容有些苍白地笑笑,“凑巧记起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罢了。”她顿了顿,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又同罗老头确认道,“罗叟,这应该就是太子的死亡原因了吧。” 罗老头有些慨叹地点了点头,“是啊,若不是殿下博览群书,太子的死因怕是要永远成谜了。” 尽管知道了太子的死因,公仪音的心里却半分没有轻松起来。 因为,光凭一个钉子杀人的手法,谁都可能是凶手。 秦默仿佛看出了公仪音的心中所想,沉声道,“阿音,我想再去一趟太子府。” “怎么了?”公仪音诧异抬眼。 “我总觉得,我那日在书房里遗漏了什么东西。”秦默神情凝重,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顿了顿,又道,“阿音觉得身子好些了吗?若是还是不舒服的话,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吧。” 公仪音倔强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去。” 秦默抿了抿唇,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向罗老头交代了一番,叮嘱他务必先保守住这个秘密。罗老头应了,目送着两人又匆匆出了义庄。 走出延尉寺,一路上又是车马不停到了太子府。 太子府如今被重病把守着,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守门的衙役见公仪音和秦默过来了,朝二人行了一礼,开门放了二人进去。 两人径直走到了太子的书房处。 秦默和公仪音一前一后进了太子的书房。 不知为何,公仪音觉得空气中流动着一股奇妙的味道,让她忍不住耸了耸鼻尖。 秦默之前已经看过了一遍,所以并没有四处打量,而是直接走到书房的长几前停住,然后抬了头若有所思地朝书房的房梁和屋顶处望去。 见秦默这般意有所指的动作,公仪音心下好奇,也走到他身旁停住,跟着抬了头往上看去。 目光所及处只看得见纵横的圆木房梁和排列整齐的屋瓦,金灿灿的阳光从屋瓦的缝隙中漏下来,让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显得格外明晰,恍如飞舞着的细小的蝶一般。 公仪音定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不由转头看向秦默,奇道,“阿默,这屋顶和房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秦默沉吟了一瞬,伸出手指指了指头顶上一处道,“你仔细看看那个地方。”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仔细盯着秦默手指着的地方看了一会,有些不确定道,“那里怎么了?好像屋瓦之间的缝隙比别处要大一些。” 秦默点点头,“不光缝隙要大一些,那一片屋瓦的拜访也有些歪了。” 公仪音又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出了秦默说的这两个问题。 “这说明什么?”公仪音蹙了蹙眉头。 “太子府的建造都是请的能工巧匠,大到亭台楼阁,小到一砖一瓦,皆是精心建造而成。你看其他瓦片就可以知道,每片瓦片排列的角度,还有瓦片与瓦片之间的缝隙都是计算好了的,不差分毫,只有这一处有些瑕疵。我想,这并非是铺瓦的时候工匠不认真造成的。” 公仪音脑中灵光一闪,看向秦默的眸中眼波闪了闪,“难道那块瓦片被人动过。” 秦默点了点头,忽然纵身一跃,跳到了房梁之上,然后一手将方才那块瓦片给揭开来。 明亮的眼光刹那间倾泻下来,如一道巨大的光柱忽然间照到了书房中。 公仪音吃惊地看着那一道光柱,眼中的瞳孔渐渐锁紧。 因为,她看到那道明亮的光柱,照射下来的地方正好是太子死前伏着的那条书案上,而且,正正好就是太子伏案的地方。 她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呼出声道,“难道凶手就是从屋顶将铁钉射入太子头顶之上的?” 秦默将瓦片放回原处,又纵身跃了下来。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与公仪音相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而阿清和阿宴在门外听到的细微响动,应该就是凶手拿开瓦片发出的声响。 “只是”秦默忽又想起什么,微微蹙了蹙眉道,“太子素来警觉,如果有人在房顶将屋瓦掀开来了,他应该会听到动静才是。为何会这么一动不动地等着别人将他杀害?” 听到秦默这疑问,公仪音也不由陷入沉思之中。 太子身居这个位子,不可能警惕性这么低才是。 她忽然想起刚进来时候的那股奇异的香味,不由存了几分疑,小巧的鼻尖耸了耸,四下搜索着那香味的来源。 这时,她的目光被摊在几案上的那本书吸引住了,伸手将书拿起来看了看。 “阿默,这就是你说的那本奇怪的既没有封皮也没有作者的书吗?”公仪音好奇道。 “是。”秦默应一声。 公仪音又随意翻了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觉得鼻尖的香味又浓郁了些。不由狐疑地将书贴近了鼻端,仔细闻了闻。 这一闻,顿时脸色一变。 “怎么了?”见公仪音神情有些不对,秦默不由蹙了眉头问道。 “这书的香味有些奇怪。”公仪音说着,觉得脑中有一瞬间的迷糊,应该是方才那一吸气吸得猛了些。 “怎么说?”秦默追问道。 “这本书似乎是手抄的。” “是的。” “而且看着墨渍的痕迹,应该是没抄好多久。” 听到秦默的肯定,公仪音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抄写这书所用的墨汁中掺杂了少量的麻醉粉,虽然剂量并不大,但闻久了,脑子里便会昏昏沉沉的,反应和应变能力自然也随之下降了。” 秦默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本书的确有猫腻! 如此一来,太子遇害的经过就很明了了。太子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本书,对书的内容十分感兴趣,这几日都是手不释卷地在看着。久而久之吸入了墨汁中挥发出来的麻醉药,反应能力便降了下俩。而凶手正是趁着这个时候对太子下了毒手。 这么说来,只要找到赠书给太子的人,便能顺藤摸瓜地找到凶手了! ------题外话------ 这几天回了老家,更新有些不定时,抱歉抱歉。明日起会尽量调整成以前的发文时间和模式哒 第352章 前线急报 赠书之人自然不可能那么快找到,而如今太子的死因已经知晓,公仪音和秦默商量了一下,决定第二日便进宫同安帝说明这个情况。 翌日,秦默先去了宫中上早朝,而公仪音则等到早朝快结束的时候才坐车去宫里,两人约在承天门处汇合,然后一同去见安帝。 牛车一路行到承天门,公仪音下了车,果然见到秦默在宫墙处等着,唇角微微含笑,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公仪音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秦默立在逆光的光影中,眉目清浅,笑容缱绻,还是当初那个翩翩的世家儿郎。 不管如何沧海桑田,如何世事变迁,秦默依旧是自己一开始认识的那个秦默。这些天来,事态发展得太快,太过猝不及防,偶尔也会有感到疲累不堪的时候,偶尔也会怀疑,这条路,究竟走不走得下去。 可是只要一转头,看到自己身旁的秦默,心里的不安就会渐渐平息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秦默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直到天荒地老,那么,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有你在,便是心安处。 秦默浅笑着迎了上来,伸手扶着公仪音下了马车。 公仪音抬头朝他一笑,眉目间落满了光影。 “今日上朝没有什么事吧?”公仪音看着秦默问道。 秦默摇摇头,“暂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 公仪音一听,一颗心便吊了起来,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朝臣已经知道了太子离奇去世的消息,一片哗然,主上命我务必再加快进度。另外,已经有大臣提起了另立太子之事了。” 公仪音沉了目色。 太子去世这种大事,本来就没想着能瞒太久,这会被爆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太子尸骨未寒,便有人急着另立太子,是不是有些过于心冷了? “提出另立太子的人是谁?” “都是三皇子那一派的。” 公仪音眼中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先前太子之位虽已定,但三皇子肖似父皇,能力又比太子更为出众,本身又是有野心的人,暗中拉拢了一些朝中大臣拥护于他。此时太子刚死,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尾巴。 只可惜如今众皇子中只剩下了三皇子可担此重任,父皇心中再不舒服,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她微微叹一口气,又问道,“前线的战况呢?” “双方交战了几次,各有胜负,战局如今依旧僵持不下。”秦默微微蹙了眉头,神情有几分凝重。 公仪音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掩下眼中那一抹忧色。不过她很快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秦默道,“罢了,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走吧,去父皇那。” 秦默点点头,跟着公仪音一道向甘泉殿而去。 听到小内侍的通传,刘邴亲自从殿中出来迎接秦默和公仪音,走到二人面前行了个礼,满脸堆笑道,“见过殿下,见过驸马。” 公仪音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多礼。 刘邴拱手一让,请了两人入殿。 安帝依旧坐在正殿中上首的席位上,面上永远堆积着如山的奏折。公仪音一步一步朝他走去,走得越近,安帝面上的疲态便愈加的明显。这些日子,安帝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 公仪音知道安帝心事太重,她也劝过几次,可如今内外局势都这般紧张的情况下,他又如何轻松得起来? 听到脚步声走近,安帝抬起头朝他们俩看去,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重华,秦爱卿,你们来了。” 秦默和公仪音朝安帝见了礼,在刘邴的引导下入了座。 安帝以手背掩着嘴咳了咳,也没了心情寒暄,开口用沙哑的声音道,“秦爱卿今日来找朕,可是有什么事不能在早朝上说的么?” 秦默点点头,看了公仪音一眼。 太子的死因有些惨烈,由公仪音说出来,或许会比他说出来要好一些。 公仪音抿了抿唇,眼中浮上浓浓的担忧之情,看着安帝犹疑了片刻,才斟酌着开了口,“父皇,太子皇兄的死因查出来了?” 安帝一听,瞳孔中迸射出激烈的情绪,直了身子看向公仪音道,“是什么原因?” 公仪音吞了吞口水,语气愈发犹疑起来,“是是”她犹豫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 父皇如今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她真怕这个消息会让父皇受不住。 见公仪音支吾着不肯往下说,安帝的心沉了沉,沙哑着声音道,“重华,你尽管说吧,太子都已经死了,不管他的死因是什么,朕都受得住。” 听到安帝沉郁却坚定的口吻,公仪音这才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安帝,沉了语气道,“父皇,太子皇兄是被一根七寸长的铁钉钉入天灵盖而亡。” “你说什么?”安帝的眼睛蓦地瞠大,搁在长几上的手猛地握成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青筋爆出,脸上神情也是一脸惊骇。 公仪音沉痛地点了点头。 “岂有此理!”安帝握成拳的手在几案上堆得满满的奏折上一捶,眼中有着暴露的神色,“是谁?!到底是谁?!” 见安帝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公仪音忙起身走到安帝身旁跪坐下来,一面柔声安慰着他,一面伸手在他的后背上轻抚着。 刘邴见状,忙叫人上了茶上来。 公仪音拿起茶盏递到安帝面前,劝他喝了几口。 折腾了一番,安帝激动的情绪才平复了一些,蠕动着嘴唇看向公仪音道,“凶手有没有线索了?” 公仪音不忍安帝失望,含糊着点头应道,“已经有线索了,父皇您放心,我和阿默一定会尽快将凶手揪出还太子皇兄一个公道的。” 安帝长长吸一口气,勉强才让自己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点点头,“好,太子的案子,朕就只能靠你们了。” 隔得近了,公仪音才发现安帝的鬓边竟然生了根白发,明明他才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时觉得心酸不已。 “父皇,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南齐的百姓还要靠您呢。”公仪音哽咽着道。 安帝安慰地拍了拍公仪音的手背,点点头道,“放心吧重华,朕的身体朕知道。” 公仪音“嗯”了一声,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细细叮嘱道,“父皇,您可千万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啊。”说着,又看向刘邴道,“刘中人,要是父皇有什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举动,你可千万要督促他呀。要是父皇不听,你就来告诉我。” 听得公仪音这般娇俏的话语,安帝原本阴霾笼罩的心情倒晴了些许,抿唇微微一笑道,“知道了,有重华督促着,父皇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秦默抬眼看了看他们一眼,见公仪音和安帝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也微微够了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公仪音见安帝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便使出全身解数来逗得安帝发笑。安帝知晓公仪音一片好心,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一时间殿中原本的阴霾一扫而光。 “报——” 三人正闲聊之际,忽听得殿外有急报声传来。 安帝脸色一沉,朝殿门口看去,又看一眼刘邴道,“出去看看。” 刘邴应一声,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很快,他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士兵模样的男子,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 “小的参见主上。”那男子跪倒在地,朝安帝行了个大礼。 安帝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又开口问道,“什么事?” 那名士兵从袖中掏出一卷卷轴,双手举起呈到了安帝的面前,“殿下,边关来信,十万火急”! 安帝一听,原本就皱在一起的眉头愈发拧在了一起,“拿上来看看!” 刘邴应一声,从那士兵手中将卷轴取了过来,然后恭恭敬敬递给了安帝。 安帝接过,急急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去,不由脸色一黑。 “怎么了?”公仪音也跟着把目光投到安帝手中展开的卷轴之上。 这一看,不由也黑了脸,看到最后时,眼中更是有一抹异色闪过。 秦默坐在下首,并不知道那卷轴上写了什么,只是看着两人这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由出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公仪音怔怔地抬目看向他,眨了眨眼费力压下心中的震惊之感,苍白着脸色开口道,“前线的副将副将离奇死在了军营之中。” “五兄?”秦默捏着茶盏的手一紧,语气一沉,眉眼间难得显出几分波动和急促来。 公仪音摇摇头,“是杜副将,不是秦五郎。” 此次出征凉州的大军,本是以梁璟为主帅,杜瀚为副将。后来因战局对南齐不利,安帝才派了秦肃上战场,在军中的官职也是作为梁璟的副将。故而方才秦默才有此一问。 听到公仪音的回答,秦默微微松一口气,然后心很快又吊了起来,“好端端的,杜副将怎么会突然死在军营当中?”又是离奇死亡,这个情形,让他不由想起了太子之死,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公仪音想着,索性便将这急报给秦默看吧,刚要看向安帝征求他的而意见,安帝却已经开了口吩咐道,“刘邴,将军报给秦爱卿看。” 刘邴应一声,接过方才那卷轴转交给了秦默。 秦默飞快看完,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封十万火急的信正是出自秦肃之手,信上说,昨日秦副将忽然被人发现死在了军营当中,脖子上有一道致命的伤痕。但是凶手在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任何目击证人。梁将军十分担心,担心是北魏派了探子潜入了军营,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秦副将,可又苦于找不到任何线索,所以希望安帝能同意派秦默去军营调查清楚杜副将离奇死亡一案。 “秦爱卿,你怎么看?”见秦默看完了,安帝沉了脸色看向秦默问道。 秦默沉吟了片刻,带了几分保守的语气,“没有见到现场,臣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梁将军的担心也不无可能。” 一听居然真的有可能是北魏的探子,安帝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两道眉毛皱成了两个结。 公仪音此时也是心乱如麻。 一方面,杜副将在军营中离奇死亡之案似乎和太子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不得她不担心。另一方面,秦肃在信中提到了梁璟希望秦默能去军营调查只按,又让她生了一丝隐隐的不安。 安帝思索了片刻看向秦默,将问题抛给了他,“既然这样,那秦爱卿觉得,让你去军营调查杜副将死亡一案,是否可行?你自己又是否愿意呢?” ------题外话------ 嘤嘤嘤,又这么晚了,我有罪 推文:妃撩不可:污王滚下榻 作者/梦璇玑 本以为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殊不知,这只是一场追情逐爱的撩心之计。 初次见面,她睡了他。 再次见面,她在杀人,梨花树旁,他在观摩。 第三次见面。 他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答:“没有!” 他笑:“今日开始,你有了!” 从此,整个天阙王朝最想被男人女人们扑倒的吴王殿下在一条忠犬进化之路上一去不复返。 第353章 上前线调查 秦默的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安帝的话虽然带着商量的口吻,但他话中隐藏的含义秦默又怎么会听不出? 如今南齐处在内忧外患的情况,太子死亡一案的调查自然也很重要,但好歹延尉寺还有他人,可以转交给其他人接手此案。且太子之事已成定局,就算揪出了杀害太子的凶手,太子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而杜副将死亡一案,则迫在眉睫。若是不将隐藏在军营中的北魏奸细揪出,下一个死的又会是谁?也难怪安帝心中会如此惴惴不安。 而放眼整个南齐,若说谁能有本事将这隐藏得极深的奸细揪出,怕是也只有秦默了。所以安帝私心还是想将秦默派去军营调查此案的。可是他因着公仪音的缘故,他又有些迟疑,所以才将问题抛给了秦默。 秦默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为陛下分忧本是臣的本分,若陛下认为微臣应该先去军营调查杜副将一案,臣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安帝叹一口气,无奈地看向公仪音道,“重华,你觉得呢?” 公仪音的长睫剧烈抖动着,心中也是乱成了一团麻。 战场无情,她私心并不想秦默上战场,再加上,秦默极有可能是北魏皇子的身份,这让她潜意识里不想让秦默接触到关于北魏的任何人事。可如今局势迫在眉睫,这些事情,也由不得按照她的意愿来。 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意,看向安帝道,“自然是以大局为重,如果父皇觉得阿默应该去军营,那他自然是要去的。” 安帝又是长叹一声,语带无奈道,“重华,虽然这样有些对不住你,但如今放眼整个南齐,朕信任的,又这个能力的,便只有秦爱卿一人了。万一杜副将之死当真是北魏奸细捣的鬼,朕担心他还有后招。” 公仪音抿了抿唇,点点头道,“重华明白。”说着,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七上八下的心定下来,眸光闪烁,有些怅然和担忧地看向秦默。 秦默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别担心。 见秦默和公仪音都表了态,安帝心中微定,想了想道,“事不宜迟,秦爱卿交代好京里的事情便出发吧。” 这是将秦默要去前线调查杜副将一案的事彻底定了下来。 公仪音知道君无戏言,安帝这话一出,此事就几无其他的可能了。 她低了眉眼,心中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可眼前这种情形下,她却什么都不能说。 秦默微微颔首应了,看向安帝道,“其他倒没有什么,只是太子一案陛下想安排何人接手?” 安帝微微蹙了眉,“你对延尉寺大小官员都很熟悉,朕看,太子一案,就让你举荐一人接手如何?” 秦默想了想,淡淡开口道,“若依臣的意思,太子一案的调查,殿下全程都有参与,没有人比她更为了解案件的进展。若是陛下放心的话,倒不如由臣在延尉寺中选一人出来,协助殿下调查此案。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公仪音微愣。 她没想道到秦默会推选自己去调查太子一案,不由心中升生奇,侧眼看了秦默一眼。却正好见到秦默朝她清朗一笑,心中顿时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定了心神。 安帝亦是惊奇,狐疑地看一眼公仪音,“重华?”语气中带仍带了几分犹疑。 秦默点点头,“殿下心思缜密,观察细致,以往好些案子都是因为有了殿下的提醒,微臣才能在短时间将案子破了。而太子一案,殿下既了解整个案情的进展,又有着身份的便利,实在是接受调查的不二人选,至于延尉寺那边人员的调动,可以由臣指派一人协助殿下即刻。” 听了秦默的话,安帝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看向公仪音道,“重华,你意下如何?” 公仪音心中斟酌一番。 秦默说得没错,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整个案件的调查过程,而且,这个案子背后牵扯太多,也许随便一个真相爆出来都会是惊天的秘密,她不能冒着泄露机密的危险。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好,父皇,太子皇兄的案子,由我来接手。” 见公仪音神情坚毅,安帝便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再者,他如今已是草木皆兵的状态,旁人再接手这桩案子,怕是他也不会放心。 “既然这样,那太子的案子,便由你继续调查吧。”安帝深深叹一口气,眉眼间有着浓浓的无奈。曾几何时,他已经到了这般无人可用的境地了。 心中慨叹一番,安帝收回飘远的思绪看向秦默道,“不知秦爱卿想指派延尉寺的谁来协助重华调查?” ------题外话------ 今天有点事,只能更这么多了哭泣脸 第354章 驸马要去凉州了 秦默神情未变,依旧是那副清朗如云的模样,看一眼公仪音,又看回安帝道,“延尉寺司直荆彦能力不错,又与殿下舒适,臣想让他来协助殿下。” 安帝沉吟着点点头,“荆彦?朕记得他同你破过几次案子的。” 秦默微微颔首,含笑道,“陛下好记性。” “既然如此,那便定了他吧。”安帝伸手揉了揉眉心,眼中一抹疲累。 “是。”秦默温声应了。 安帝扫了秦默和公仪音一眼,迟疑了片刻,“事不宜迟,秦爱卿准备好之后,尽快启程吧。”目光落在公仪音神情未明的脸上,“重华,此事只能委屈你了。” 公仪音心中的确有些许酸意涌上,然而她也知道,此时并不是她可以任性的时候,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善解人意道,“父皇言重了,正如重华方才所说,能替父皇分忧,是重华和驸马的本分。”想了想,仍是不放心安帝的身体,又叮嘱了一遍道,“如今是多事之秋,父皇请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 安帝点点头,“朕明白。” 公仪音微微定了心,看向秦默,“那我们便先告辞吧?” 秦默点头应了,起身站了起来。 两人对着安帝行了礼,见他没有什么再吩咐的了,便先行退出了甘泉殿。 出了甘泉殿,入目处一片夏日深碧的景象,阳光正好,生机勃勃。可公仪音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却越来越重了。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宫殿的翘角飞檐上,神情怔忡,半晌,才怔怔地开了口。 “阿默,你怎么看?”她转头看向秦默。 秦默似也有些出神,眼中带着迷蒙的光影。听到公仪音的问话,他也转头朝她看来,微微抿了抿唇,思索着道,“我觉得,此时有两个可能。” “怎么说?”公仪音挑了挑眉。 “第一,就是我们方才分析得那样,杜副将之死,是北魏隐藏在军营中的细作所为。若是这样的话,此事刻不容缓。杜副将已死,下一个会不会是五兄?会不会是梁将军?由不得人不妨。” 秦默分析完这个可能性,神情微暗,沉吟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 “第二,此事是高琼一党所为。” 公仪音心中一惊,抬起眼帘看向秦默,“为何这么说?为什么高琼一党要加害于杜副将?杜副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才是啊?” 秦默的神情有些犹豫。 公仪音不由蹙了眉头,狐疑道,“阿默,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秦默摇摇头,“不是,只是”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说,“如果杜副将之死当真是高琼一党所为,我觉得,他们很有可能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公仪音眉头蹙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是,将我们的注意力由太子一案转移到杜副将一案上?为什么?难道太子之死的背后,当真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话一出口,公仪音愈发心惊起来。 秦默赞同地点点头,“如今太子一案我们好不容易取得了进展,便出了这种事,我看太子一案绝不简单。只是眼下我去凉州的事已成定居,京中的情况,就只能拜托你了。” 公仪音忧心忡忡地应一声,想到秦默很快就要离开自己去凉州了,心中一酸,眼里迅速浮上一层水汽。 秦默见公仪音的声音似有些哽咽,侧了头看过来,眉眼间似闪烁着耀眼星辰,眼中闪过不舍和心疼。 公仪音迅速地吸了一下鼻子,将眼中涌上的水汽收了回去,又低垂了头,不想让秦默看出什么端倪。 她这些小动作,秦默怎么会不懂?只是此时他们还在宫里,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伸手牵过公仪音的手,无声地握了握。 一路上气氛都有些沉闷。 秦默送了公仪音回帝姬府,因为延尉寺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自己并未下车,叮嘱了公仪音几句便吩咐车夫掉头去了延尉寺。 公仪音进了帝姬府,却正好见到一人迎面走来,抬头一瞧,却是宁斐。 自从秦默住进帝姬府之后,她和宁斐见面的次数是越发的少了。因为每次出行都有莫子笙莫子箫他们护着安慰,用到宁斐的地方自然没有从前多了。此时见到剑眉星目的宁斐,一时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宁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公仪音,眉目微怔,一时定在原地。 还是公仪音先反应来,冲着他甜甜笑了笑,走上前去,“宁斐。” 宁斐脸颊一红,看公仪音一眼,很快十分羞赧地低垂了头,结结巴巴道,“殿殿下” “你这是去哪儿呢?” “去看看他们训练的情况。”宁斐依旧低垂着头,不敢抬眼看公仪音。他话中说的他们,自然指的是帝姬府的侍卫。宁斐是帝姬府的侍卫长,平日里侍卫的训练都是由他负责的。 公仪音“哦”了一声,见他低垂着头脸颊通红的模样,不由觉出了几分有趣。 宁斐从前对她的心思她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两人之间的话也说开了,宁斐见到自己时还这么羞涩? 原本乌云密布的心情见到宁斐这般可爱的模样倒转晴了几分,轻笑一声看向宁斐道,“宁斐,我会吃人吗?” 宁斐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眸看向公仪音。 见他这幅呆愣愣的模样,公仪音愈发笑出了声,以袖掩唇道,“要是不吃人的话,你怎么每次见到我都不敢看我呢。” 宁斐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一笑,嘴唇蠕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属下不敢不敢直视殿下。” 公仪音又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发烫的耳根道,“宁斐,你都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般害羞呢?” 听到公仪音这么说,宁斐才犹犹豫豫地抬了头朝公仪音看去,却正好撞上她一双星子般翼翼发光的眼眸,不由心跳一滞。 公仪音示意他跟上自己的步伐,浅笑着道,“最近似乎许久没见到你了,你过得可还好?” 宁斐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与清冷外表不符的羞涩来,“托殿下的福,属下最近过得挺好的。” 公仪音在府中闲庭信步走着,偶尔抬头看一眼身侧的宁斐,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宁斐心中既有些不安,可又有一丝隐秘的欣喜。 他不知道殿下今日为何突然想跟他说起话来,可是他见到殿下面上的笑意,心里头就像是被蜜水浇灌了一般,生出甜滋滋的味道来。 他听说了太子离奇死亡的消息,也知道殿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偶尔他在暗处见到殿下同驸马匆匆而回的身影,眼角眉梢写满了疲累,只恨自己不能提殿下分担。如今见殿下重绽笑意,也顾不上深究原因,不由也跟着心情欢愉起来。 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帝姬府中走着,看看府中的花花草草,偶尔停下来闲聊两句,气氛十分恬淡而温和。 两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觉间,公仪音已经走到了聆音园附近。 宁斐跟在公仪音身侧走着,本就有些心生恍惚,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走到了哪里。直到偶尔抬眼一看,看到眼前熟悉的景致,这才意识到已经到聆音园了,不由心中一惊。 忙停下脚步抱拳看向公仪音道,“殿下,属下属下告退。”毕竟,聆音园已属于后院,非传召他们并不能过来。 公仪音笑笑道,“无妨,进去坐坐吧。”宁斐在她心中已经早非一般的仆从,更像是类似于兄长的存在,所以她觉得并不需要避讳这么多。更何况,院子里怕是还有人想要见他呢。 宁斐有些迟疑。 如今已不同于往昔,殿下是招了驸马之人,如今殿下又不在,让他进去,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公仪音并未考虑这么多,看向宁斐灿然一笑道,“来吧,你也许久没有来过聆音园了。”说着,率先推开了院门。 宁斐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跟在公仪音身后进了院子。 正巧阿灵正推门而出,见到公仪音回来了,面上一喜,笑着迎了上来,声音灿然如出谷黄鹂,“殿下,您回来了。”说完,视线往公仪音身后一瞟,先是“咦”了一声,继而眼睛瞪大,面上喜色更甚,“宁斐?!” 公仪看着阿灵喜形于色的模样,不由也跟着笑了笑道,“方才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宁斐,想着许久没见他了,便请了他来聆音园坐坐。”说着,看向身后的宁斐道,“我们进屋说罢。”又看阿灵一眼,“阿灵,去上茶来。” 阿灵欢快应一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公仪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同宁斐一道在长几前对坐下来。 “宁斐,最近府中侍卫的训练要加紧些。”闲聊了几句,公仪音说回了正体。 宁斐面上显出一丝吃惊和凝重之色,抬头看向公仪音道,“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驸马近日要启程去凉州,最近京里的局势有些异动,很有可能波及到帝姬府,府中的守卫务必要防守严密。”公仪音沉了声音道。 宁斐闻言一惊,却很快郑重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思索了片刻,迟疑着开口问道,“殿下,驸马他他为何要上战场?难道前线发生什么事了?” 公仪音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军营里发生了命案,父皇不放心,派了驸马去查。” “可是”宁斐拧了眉头,“太子一案怎么办?” 公仪音微沉了目色,“太子一案,由我接手负责。” 宁斐微讶,“殿下负责?可是”他本想提出异议,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说到一半的话语便咽了下去。 公仪音凉凉地勾一勾唇,“如今朝中无人,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不过延尉寺会派人从旁协助,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宁斐忙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到,“是。若是殿下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公仪音点了点头朝宁斐扯出一抹笑意,“我会的,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过操劳了。” 宁斐忙诚惶诚恐地应了,眼中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正说着话,阿灵端着泡好的茶进来了,笑意吟吟地将茶盏放到两人面前,然后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收手的瞬间,目光不经意落在宁斐的面上,不由怔了怔,好奇道,“宁斐,你怎么了?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公仪音取过茶盏喝了一口,淡淡地撩眼看向阿灵,语声幽幽道,“阿灵,驸马过几日要去凉州了。” ------题外话------ 回家就各种懒各种冷,让我再偷懒一天,明天恢复万更!顶锅盖抱头蹿走 第355章 永远不会与你站在敌对面 “什么?”阿灵闻言一惊,手一抖,手中的茶壶没端稳,壶身一晃,脱了手朝地上摔去。 阿灵“呀”了一声,伸手去接,只是手忙脚乱的根本没有用。 眼见着茶壶要摔到地上了,却见坐在一旁的宁斐眉眼一挑,身子侧倾,伸手一捞,茶壶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他的手中。 阿灵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忙慌慌张张地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一面将茶壶拿起放到了几案上,一面心疼地拿起他的手道,“没有被烫到吧?” 虽然方才倒了一些茶水,所以茶壶里的谁没剩下多少,方才那么一颠也不至于倾洒出来,倒到底里头的茶水是热的,刚刚宁斐是直接用手掌去接的茶壶底,一定很烫才是。 阿灵眉眼间满是心疼,慌忙掰开宁斐蜷缩在一起的手指,清澈的目光朝他掌心看去,果然掌心处看到一圈红通通的印记,不由惊讶出声,“宁斐,你真的烫到了!” 公仪音一听,也关心地直起了身子朝宁斐看去,“烫到了?严不严重?阿灵,快去拿药来给宁斐敷上。” 宁斐的手被阿灵柔软的小手这般握着,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漾上,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忽又听得公仪音这话,急忙回了神朝公仪音看去,急急摆了摆另一只手道,“殿下,不用了,属下没事。” “怎么没事?”阿灵快人快语,声音清脆若珠落玉盘,“都红了这么一大块了,你在这等着别乱动,我去拿药。” 被阿灵这么一“训斥”,宁斐不由红了耳根,呐呐地应一声,不敢再多说。 公仪音见状,不由抿唇偷笑一声。 宁斐这冰山脸,在阿灵面前倒是听生动的。 她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嘴角一抹似有所无的笑意,偶尔目光往宁斐面上一扫,却见她果然如方才阿灵交代地那般,低垂着头正襟危坐,不敢移动半分。 很快,阿灵从内室拿了药,“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又在宁斐身旁跪坐下来,柔声道,“把手摊开。” 宁斐的脸又红了红,喉结动了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听话地将方才那只手在阿灵面前摊开来了。 阿灵打开烫伤药的盒盖,用小银勺挑出一小块药膏来敷在宁斐手掌上烫红的地方,然后用指腹轻轻将药膏打着圈圈化开。 她微微低垂着头,鬓边有一缕碎发悄悄落了下来,在粉嫩的脸颊处微微晃荡着,而她的手指动作十分轻柔,宁斐觉得心底有一阵细痒的酥麻升起,那种感觉,十分奇特。 阿灵将药膏化开之后,又轻轻对着他的掌心吹了吹。 宁斐不妨,身子猛地一颤,心中那种酥痒感愈发地强烈了。 阿灵吃惊地抬眼看向他,不解道,“怎怎么了?” 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圆圆的十分讨喜,宁斐看着她这澄澈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绮念有些亵渎了这么单纯的女子,轻咳一声压下心中的想法,别开眼道,“没没什么。” 阿灵“哦”了一声,也没深究,将手中的药膏合上,递给宁斐,“这个你拿着,记得一天涂两次,很快就会好了。” 宁斐一愣,下意识推辞道,“我我不用了,没关系。” 阿灵拿着药膏的手又朝他伸了伸,“拿着吧,你要是不拿着,我可过意不去了。” 宁斐抿了抿唇,这才接了过来。只是心神有些恍惚,接过药膏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到了阿灵的指尖,一阵细微的电流从指尖传了上来,方才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更甚了。 阿灵也觉得指尖一凉,不由神情一愣,半晌才怔怔地收回了手。 见两人神情有几分不对劲,公仪音微微凝了目色看向他们道,“怎么了?” “没什么?!”两人竟异口同声慌忙出声,神情中带了几分不自在。 公仪音微眯了一双雪眸,清澈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一扫,很快笑出了声,“你们倒是默契十足。” 见公仪音不打算深究下去了,阿灵舒一口气,从宁斐身侧站了起来。 公仪音看一眼宁斐,见他手中拿着那药膏,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开口道,“宁斐,这药膏你就留着吧,不然阿灵可是要自责了。” 阿灵忙配合着使劲点点头。 宁斐这才应一声,将药膏收入了袖中。 公仪音又看向一旁的阿灵,嗔道,“下次别在这般毛手毛脚了。这次要不是宁斐,你可要伤到自己了。” 阿灵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呐呐应一声,忽然想到方才的事,又惊讶地抬起眼看向公仪音问道,“殿下,您方才说驸马要去凉州了?” 公仪音点了点头,嘴角笑意退去些许。 “为什么?!”阿灵十分不解。 “军营中出了桩命案,父皇要派驸马去调查。” “难道不能派其他人去么?”阿灵嘟哝道。刀剑无眼,战场无情,她并不想驸马去冒险。何况,驸马去了,殿下怎么办? 公仪音叹一口气,“此事已成定居,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 “可是太子一案怎么办?” “太子一案由我接受。”公仪音幽幽道,原本愉悦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父皇让秦默尽早启程,算来也就是这两日了。 “这怎么会这样。”阿灵一脸不解,自顾自嘟哝道。 “好了。”公仪音深吸一口气,“你也别这么愁眉苦脸了。若是你都愁眉苦脸了,我恐怕真的只能每天垂泪到天明了。” 听到公仪音这么说,阿灵才娇憨地一笑,“知道了殿下,原来阿灵是您的开心果呀?” 公仪音含笑睨她一眼,“你觉得你是不是?” 阿灵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瞬,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婢子觉得是。” 见她这般天真而明媚的神情,公仪音的心情朗阔了不少,便是一直低头不语的宁斐,此时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又随意聊了一会,宁斐不敢多呆,起身告辞。 公仪音见时辰不早了,也不多留,叮嘱了几句,便叫阿灵送了他出去。 两人刚一出门,阿素便挑帘进来了。 公仪音看向她好奇道,“阿素,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阿素笑了笑,“下去安排午饭去了,殿下找婢子有事?” 公仪音眼睫眨了眨,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 阿素面露惶恐之色,“婢子不敢,婢子站着便是。” “坐吧。”公仪音淡淡道。 见公仪音坚持,阿素这才恭恭敬敬地在公仪音对面坐了下来,抬头看一眼公仪音道,“殿下有什么话要问婢子吗?” 公仪音“嗯”一声,面露思索之色,手中捧着茶盏,顿了一会才抬头看向阿素道,“阿素,你觉得阿灵和宁斐怎么样?” “怎么样?”阿素蹙了眉头重复了一句,忽而眼眸一亮,有些诧异地望着公仪音道,“殿下是说他们俩?” 公仪音温和地笑笑,“我就问一问,阿灵平日里有没有对宁斐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关心来?” 听公仪音说得这般直白,阿素不由抿唇笑一笑,“阿灵她似乎的确对宁斐”她话没说全,但公仪音岂能不明白,不由也加深了几分笑意。 既然如此,自己不如撮合撮合他们? 想到这,不由心中一汗。先是秦肃和萧染,再是谢廷筠和叶衣衣,这会又是阿灵和宁斐,难道自己当真如秦默说的那般,当媒人当上瘾了? 不过,阿灵的意思她虽然知道了,但宁斐那边 想到害羞的宁斐,公仪音微微叹一口气。就宁斐那么薄的面皮,从前又对自己有那样的情意,也不知能不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做媒。 罢了罢了,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缘,自己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正想着心思,阿灵正好送完宁斐进来了,脸上还残留着浅淡的笑意。 公仪音看她一眼,忍不住打趣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阿灵的脸颊红了红,急忙摆手道,“没没什么?”又将阿素正襟危坐地坐在公仪音对面的模样,不由好奇道,“阿素,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阿素含笑应了,站了起来。 阿灵“哦”了一声,忽又瞪圆了眼睛看向她道,“阿素,殿下同你说了吗?驸马过几日要去凉州了?” “为什么?”阿素眉头一蹙。 阿灵便把方才公仪音告诉她的话跟阿素复述了一遍。 “当真?”阿素一脸惊奇之色。 公仪音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阿素面上的吃惊神色久久不曾退去,一时竟不知开口说什么好。 “好了。”公仪音长长吐尽心中浊气,“你们也不用担心了,驸马那样的身手和能力,相信很快便能查明案子回京的。” “对。”阿灵也重重地点了点头,“驸马那般惊才绝艳的人,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他的!” 公仪音淡淡一笑,敛下心中的担忧不提。 下午公仪音便哪里也没去,待在家中替秦默收拾着去凉州的行李。 黄昏时分,听到院子里有交谈声响起,似乎是秦默回来了。 公仪音挑帘迎了出去,果然看到秦默踏着夕阳朝她走了过来,大步流星,眉目俊朗。 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忙迎了上去。 “回来了。” 秦默应一声,揽过她的肩头,两人走近了房中。 公仪音一面替他将外衫脱了下来换上家中的常服,一面柔声问道,“今日没什么事吧?” 秦默应了一声,“我已经跟荆彦说了,你过几日直接去延尉寺找他便是。” “好。”公仪音顿了顿,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我不想拖太久了,就后日吧,阿音觉得如何?” 公仪音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秦默拥着她在软榻上坐下,温声道,“阿音,我走后,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公仪音哽咽着“嗯”一声,眼角已有泪花浮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她第一次同秦默分开,心中满是不舍和担忧。 秦默拉过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膝上,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手背,声音愈发柔和起来,“放心吧阿音,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公仪音哽咽着开了口,要说的话却又全堵在了喉中。她担心秦默的安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心中又有着隐秘的担心。 凉州是南齐和北魏的交界地,秦默的身份特殊,万一此去凉州他的身份暴露出来,两人又该何去何从? 这么一想,眼眸中的担忧之色更浓。 秦默凝视了公仪音一瞬,目光紧紧盯着她眼中流动的波光,心头划过一丝猜想。 他将公仪音的手握在手中,沉默了一瞬开口道,“阿音,你担心的,不仅仅是我的安危一事,是么?” 公仪音微怔。 不过很快释然的一笑。若说这世间上最了解自己的人,自然非秦默莫属了。只是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他就能发现自己情绪的不对。 她低垂着头,凝视着自己和秦默交缠在一起的十指,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到底,她那样的想法其实有些自私,所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同秦默说。 秦默也不催促,只静静地拥着公仪音在怀中,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喷洒在公仪音的头顶,心绪波动得愈发厉害了。 终于,她鼓足了勇气,从秦默怀中退出,抬起眼眸看向他道,“阿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北魏知道了你的身份怎么办?” 秦默神情一凝,定定地看着公仪音。 他看着公仪音如水波光影般跳跃的眼神,看着她紧抿成一条直线的红唇,看着她拧在一起的青黛色秀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公仪音在担忧什么了。 “阿音,你担心我总有一天会回北魏吗?” 公仪音低下了头,闷闷地应一声。 秦默长长叹一口气。 世事无常,随又知道日后会发生些什么?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公仪音感到心安。 他将公仪音再度揽入怀中,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阿音,我答应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和你站在敌对的一面。”至于会不会回北魏,他私心是不想回去的,但谁也说不准日后发生的事。没有把握的事,他不想轻易给公仪音承诺。 世事无常。 这四个字也正是公仪音所担忧的。她知道,北魏一定对秦默的身份有了怀疑,否则也不可能将靖王派过来调查。只是他们查到了多少,现在还不得而知。所以公仪的心中才一直惴惴不安。 只是如今听得秦默这般回答,她反而镇定下来。 如果秦默一口答应他绝对不会回北魏,她反倒觉得不真实,因为很多事情,不是人为能够控制得了的,如今秦默这么回答,说明他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而且,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 公仪音觉得心中陡然一松。 她伸出双手,紧紧环住秦默的腰身,头在他胸前无比依恋的蹭了蹭。 不管前路如何艰难险阻,只要有秦默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两人紧紧相拥了片刻,秦默开了口道,“去凉州之前,我会回秦府一趟,你要同我一起么?” 公仪音思索片刻,点头道,“好。”既然决定要同秦默共同进退,哪怕有些事她并不喜欢,也不能逃避。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只是回去同祖父说一声。另外,阿芷也会回去,到时候你可以去跟她聊聊。我走后,你也可以时常同她走动走动。”秦默温声道。 听到秦芷的名字,公仪音嘴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点点头应了,“好。” ------题外话------ 感谢 花花:狼狼讹狗、小玉、啊勒勒、涂涂、若卿、六六、小鸢 钻钻:小玉、六六、小萝莉 月票:六六、青桐、涂涂、微微、静静、暖暖、璃羽飞舞、ol123、酒酒、小鸢、糖叶糖、log518、l19、滋滋、0670妹纸、菀菀、柒柒、bgeo、绿豆百合、啊勒勒、清欢、小玉、elsog、铃兰、沐沐、烟雨蒙蒙、oss、杜雪红、咖啡霞、阳光、b513 评价票:小萝莉、青桐、涂涂、菀菀、璃羽飞舞、酒酒、小鸢、糖叶糖、六六、0670、柒柒、bgeo、elsog、静静、阳光 腾讯妹纸打赏:吴蓉、君无纯、betre :以后更新每章字数会增多,书币都是按字数来的,请腾讯妹纸知悉哟 第356章 秦衍的独白 第二日,公仪音跟着秦默去了秦府。 秦府早就得了他们要回府的消息,早早派了仆从在府门口候着。 秦默先下了车,又将公仪音搀扶了下来,门口的仆从忙笑着应了上来,“见过九郎,见过殿下。” 秦默微微颔首应了,牵着公仪音,在那仆从的引导下进了府。 那仆从引着公仪音和秦默到了待客的前厅,厅里已经有几人在等着了。公仪音随着秦默渐渐走近众人,定睛一瞧,只见里头坐着的人有秦氏宗主、秦氏二郎主和王夫人,出人意料的是,秦衍居然也在。因今日秦默回来只说是普通的回来探望,所以大房和三房并没有来。 公仪音的目光在几人面上不动声色地一扫。 秦氏宗主和二郎主的面色倒是如常,见两人进来,带上一丝浅淡的笑意。王夫人的面上神情是一贯的清冷而高傲。而秦衍,面容有几分阴鸷,并不看他们,只一味低着头,仿佛没听到他们走进来了一般。 公仪音和秦默走到厅中停住,对着上首的几人行了礼。 秦氏宗主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仆从引着他们入席。待公仪音和秦默两人落了座,抬目看向秦默道,“阿默今日怎的有空回来?” 秦默还没有说话,王夫人便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脸上神情十分不屑。 她这种态度,公仪音和秦默早已见怪不怪了,也未放在心上。秦默微微一勾唇,看向秦氏宗主到,“今日回来,一则是想回来看看祖父和父亲母亲。”他的目光在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面上一扫,微笑着道,“祖父和父亲母亲近日可好。” 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微笑着应了,“都好都好。”唯独王夫人,依旧是那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 如今再看王夫人这幅模样,公仪音心中早已没了芥蒂。左右秦默不是她的亲生骨肉,自己就权做视而不见才是。 秦默一顿,接着又道,“二则,阿默是回来想祖父和父亲母亲辞行的。” 秦氏宗主一愣,不解道,“辞行?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凉州。” “凉州?”秦氏二郎主接口道,“凉州如今不是正在打仗。好端端的,你去凉州做什么?”眉眼间倒真的带了几分关心。 公仪音心中微暖。放眼整个秦府,恐怕也就二郎主对秦默是发自内心的疼爱的。王夫人自不用说,至于秦氏宗主,对秦默虽然也有疼爱和怜惜,但更多的是因为秦默能对秦氏带来利益。 秦默点点头道,“军营中发生了一桩命案,主上派我前去调查。” “命案?”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愈发吃惊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默,“谁死了?” 秦默朝二人一笑,语声清俊,“祖父,父亲,抱歉,此乃延尉寺机密,暂时还不能泄露出来。” 秦氏宗主讪讪一笑,“倒是我糊涂了。”他眉目一转,接着笑道,“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事态紧急,明日便启程。” “这么快。”秦氏二郎主一惊,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心中不由思忖,居然动作这么急促,而且居然能让主上决定派出秦默去调查,看来,这军营中死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 秦氏宗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显然也有几分吃惊,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流转,又问,“殿下也跟着一同前去么?” 公仪音摇摇头,秦默也浅笑着道,“阿音留在京中,前线不安全,我不放心让她跟着去。” 秦氏宗主附和道,“留在京里好,以你的能力,应该也要不了多久便能破了那案子回京了。” “借祖父吉言了。” 秦氏宗主便又看向公仪音,一脸和蔼之气,“殿下若是在府中觉得烦闷,可以来秦府走走。” 听了秦氏宗主这话,王夫人阴阳怪气地轻笑一声,“父亲,人家是帝姬,要觉得烦闷,也是往宫里走,怎么会来我们府上呢?” 秦氏二郎主听了,忙瞪她一眼,示意她少说些。 王夫人不服气地哼一声,别开了目光。 公仪音清浅的目光在她面上轻轻一扫,面上笑容未变,很快转了目光看向秦氏宗主,微微一颔首,唇边噙着一抹笑意道,“多谢祖父好意,若是祖父不嫌麻烦,无忧有空就过来看看祖父。” “好!好!”秦氏宗主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知是真心开心还是装出来给公仪音看的而已,但不管怎么说,面上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公仪音便笑笑,又道,“听说阿芷今天也回来了?”她知道秦默可能还有些话要同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说,所以故意提起了秦芷。 秦氏宗主果然会意,见她如此识大体,不由对她高看了几分,捋着胡须点点头道,“是的,阿芷今日也正好和阿懿回来了,殿下可是要见见她?”说着,看向下首的女婢吩咐道,“去,将阿芷见来,就说殿下想要见到。” “祖父不必麻烦了。”公仪音忙出声阻止道,“想来阿默还有事要同祖父和父亲说,请祖父遣个仆从带无忧去找阿芷便是。” 秦氏宗主想了想,微笑着道,“这样也好。”说着,指了个女婢吩咐道,“将殿下带去找阿芷,好生伺候着。” 女婢福身应了,走到公仪音席位旁,盈盈一礼道,“殿下,请。” 公仪音笑笑,正准备起身,上首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袖轻拂和器皿碰撞声,公仪音抬眼一瞧,却见王夫人已然站了起来,面上是一如既往高傲的神情,也不看公仪音,只看向秦氏宗主道,“既然父亲还有事要谈,阿宓便先行告退了。” 说着,又看一眼身旁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秦衍,“阿衍,你同母亲一起走吗?” 秦衍冷冷“嗯”一声,也跟着起身站来起来。 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心知王夫人和秦默之间的关系已不可能扭转,既然她主动告辞,也避免了后续的尴尬,看一眼秦衍和王夫人,“也好,那你们便先退下吧。” 王夫人清冷地一甩袖,示意秦衍跟上,仪态万方地出了门。 临走的瞬间,秦衍抬头往秦默方向一瞥,眼中透出浓烈而苍凉的光芒。公仪音看在眼底,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秦衍对秦默的感情,注定只能是孽缘。他若是迟迟不放手,到最后只能酿成大错,到时还的不光是他自己,还有秦默。 可惜,秦衍似乎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秦衍的目光如此浓烈,秦默如何能没感觉到。只是,他依旧头也为抬,目光定格在手中的茶盏之上,神情清澈,然而眼底,亦笼着看不透的浓雾。 秦衍恨恨地一咬唇,低了头跟在王夫人身后走了出去。 公仪音也收回目光,看向方才那女婢,柔声道,“我们走了。” 秦氏宗主本因为王夫人的失礼而觉得有几分尴尬,但见公仪音压根没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由暗暗舒口气,示意那女婢领着公仪音赶紧去了。 公仪音在女婢的带领下也出了前厅。 她不想同先走的王夫人和秦衍撞上,便刻意放慢了步伐。 那女婢知她的身份高贵,自然也不敢催促,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偶尔说两句逗趣的话,倒也不显得太过局促和紧张。 走到汀溆池处,远远便瞧见池边站了一个人,衣带当风,侧脸凝重。 公仪音定睛一瞧,不由脸色沉了下来。 等在池边的那人,正是秦衍! 没想到自己千避万避,秦衍倒巴巴找上门来了。 她脚步未停,也没有刻意地向秦衍走去。既然是他来找自己,自己的姿态自然要做足了,哪里有巴巴去同他说话的理? 果然,见公仪音的目光并未看向自己,脚步也没有半分迟缓,就打算那么从自己身旁走过去了,秦衍的脸色愈发沉郁下来,转身看向公仪音道,“站住!” 公仪音眉头一挑,“你在同谁说话?” “这里难道还有别人吗?”秦衍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 公仪音勾唇清浅一笑,看上去并未把秦衍的无礼放在心上,“同自己说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秦衍上前两步拦在公仪音面前,“你同阿兄说了什么?” 公仪音嘲讽地一笑,清澈如许的目光在秦衍面上流离片刻,语气中亦带了一丝嘲讽之意,“你这话问得好生有意思,我与阿默是父亲,每日要说无数句话,不知你问的是哪一句。” 秦衍瞪她一眼,“别给我玩文字游戏!” 公仪音睨他一眼,似乎并不想跟他多做纠缠,抬步朝前走去。 秦衍手一伸,有些气急败坏道,“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有说完!” 公仪音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头,“有话就一次性说清楚,我还要去找阿芷呢!” 秦衍看她一眼很快又低了头,神情显出终于显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局促来,“你是不是同阿兄说了什么关于我的话?不然,他方才为什么不理我?!” 公仪音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不理你?我同他说的,都是事实。” “你!”听到公仪音这模棱两可的话语,秦衍愈发急了起来,“什么事实?你瞎说些什么?!” 公仪音被他的胡搅蛮缠弄出了几分火气,清冷的目光落在秦衍面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几莫为。”她突然身子微微前倾,在秦衍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音量道,“你既然敢起那些龌龊心思,难道还怕他知道么?” “你!”秦衍不妨公仪音居然这般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瞪着公仪音,一脸的阴鸷和气愤。 公仪音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女婢退后些。 女婢见此,知道和公仪音有话要说,朝公仪音盈盈一福,朝后退了退,静静侯立在远处等着。 公仪音这才懒惫地看向秦衍,“说吧,你今日特意在这里拦截我,到底想同我说些什么。” 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秦衍心中的怒火达到了鼎盛值,然而满腔的怒意对上公仪音那清澈得仿佛能映出自己倒影的眼眸,心中的怒意忽然又熄了下去。 他恨恨地喘了几口粗气,待心绪平静下来,方才抬眸看向公仪音,“阿兄知道我的心思了?” 公仪音浅浅一笑,“阿衍,你阿兄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你是再清楚不过了。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难道能瞒过他的眼?” 听到公仪音的这话,他的情绪陡然哀凉下来,眼中也再无亮色。半晌,他才怔怔开口道,“那他他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公仪音抬头清冷睨向秦衍,语声寒凉地不带一丝感情,“你也觉得,你自己这龌龊的心思很让人恶心是么?” “我”秦衍语声一滞。 那日被公仪音发现了自己对秦默的心思之后,他便一直处在惴惴不安的情绪中。他知道自己对阿兄的这种情感很龌龊,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阿兄的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心底缠绕蔓延。 从小,他就生活在阿兄的阴影下。 全建邺的人都知道,秦家九郎惊才绝艳,才貌无双,可似乎没有人知道秦家还有个十二郎。 就算有人见到了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拿他与阿兄做比较。 他没有阿兄聪慧,没有阿兄机敏,他什么方面都比不上阿兄。那时的他,心底对阿兄是满满的嫉妒。 所以他止不住开始关注他,止不住开始模仿他。 若阿兄今日看了两本书,那么他定然要挑灯夜读到凌晨,只为比他多看一本。 若阿兄今日写了十页字,那么他定然要练满二十夜才肯上榻。 后来,阿兄被母亲送去了幽冥山。 自己从小就听说过幽冥山的存在,他没想到母妃会那么狠心,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一刻,他的心似乎似乎被剜走了一块,那个时候,他才蓦然惊觉,阿兄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似乎变了。 不过,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因为他忘了,阿兄他是秦九郎,从来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 阿兄从幽冥山回来的那天,他远远地站在人群中看着他。明明只是半个月不见,那一瞬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看着阿兄,看着他一步一步迈入厅中,看着他周身的光芒清冷如月,再无半分温度,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那一日后,阿兄对他变得客气而疏远起来。 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可是他心中那团火焰,却似乎烧得更加猛烈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容忍别人的目光落在阿兄身上,更不能容忍阿兄的眼中出现别人。 后来,他终于开始发觉,自己对阿兄的情感,似乎早已不是那般单纯的兄弟之情。 他渐渐害怕起来。 他知道这样畸形的情感绝不容忍于世,他怕自己的心思一旦曝光,阿兄对自己仅存的关心都会不复存在。他只能死死隐藏住自己的心思,只能敛下自己每一次看向阿兄时那热烈的目光。 可是,不管他对阿兄的感情如何,阿兄终究还是娶了妻。 而且,阿兄似乎还很爱她。 他见到阿兄看公仪音时那缱绻温柔的眼神,那样的神色,他以前从来未在阿兄面上见过。原来,阿兄不是不喜欢笑,而是没有碰到让他能够展颜一笑的人。 阿兄大婚的那日,他本想去帝姬府,亲眼看看穿着大红喜袍的阿兄。 那样的阿兄,一定很美。 可是不知为何,祖父却将他禁足在了府中。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月色很美。 而他,在院中喝得酩酊大醉。 第357章 一道沐浴可好? 他知道阿兄一定会娶妻,但是他没有想到,阿兄的妻,居然是重华帝姬。 皇族与士族向来不通婚,可阿兄为了她,不惜触怒长辈,违背祖父的意思,甚至愿意为了她,放弃秦这个姓氏。 那一刻,他知道,阿兄动了真感情了。 他很早就见过重华帝姬,那时的她,还是化名宫无忧,扮作男装跟在阿兄身侧。他应该早就有所察觉的,因为,那个时候阿兄看她的眼神,就不一般了。 可是 他很快自嘲地笑笑,就算他有所察觉又能怎么办呢?他阻止不了阿兄喜欢别人,也阻止不了阿兄成为别人的夫郎。但是如果他可以选择,他宁可阿兄娶一个普通的世家女子为妻,因为至少那样,阿兄还是会住在府上,他还能时不时见到阿兄。 可现在,他却连见阿兄一面都很困难了。 这样他如何不恨面前这个神情清冷的女子? 见秦衍低垂了头陷入沉默,眼神中满是迷蒙的神色。公仪音的耐心已然用尽,冷冷睨他一眼,见他还没有回神的迹象,抬步就朝旁走去。 不想秦衍偏偏此时抬了头,利剑一般的目光射向公仪音。 公仪音再次停下脚步,冷冽的目光睨着他,一字一顿道,“秦衍,我言尽于此。你阿兄的态度,想来你也已经明了,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来自讨没趣了。” 说着,再不看她,示意那女婢接着带路,往秦芷的院子方向去了。 秦衍仍想制止,却是慢了一拍,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公仪音清逸飘然的身影走远,渐渐消失在汀溆池的那一边,彻底地融入了缥缈雾气之中。 他怅然而哀凉地收回了目光,在池边站了很久,这才一脸麻木地拖着疲累的身躯离开。 公仪音脚步未停,径直往秦芷的院子而去。 那引路的女婢见秦衍突然拦下了公仪音,两人说话时又将她遣退了下去,不免心中有几分好奇,趁公仪音不注意偷偷撩眼看了她一眼,却见公仪音面上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可是她刚刚明明瞧见十二郎的面上神情十分难看。 公仪音幽凉地转了目光朝那女婢看去。 女婢心中一惊,忙收回目光,再也不敢造次。 两人行到秦芷从前住的院中,公仪音怕王懿也在,便没有进去,只让那女婢先进去通禀。女婢应声去了。 很快,院中传来了脚步声和交谈声。 公仪音透过半掩的院门一瞧,便见一袭绛色衣裙的秦芷满面笑容地朝她走了过来。 “九嫂!”她推开门看向公仪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阿芷。”公仪音也朝她笑笑,语声温婉,“好久不见了。” “是啊。”秦芷笑意盈盈应了,上前来挽了她的手往院中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快道,“没想到这么巧,今儿九嫂和九兄也回来了。” 公仪音应一声,“阿默回来找祖父和父亲有点事。” 她见秦芷径直挽着她往房间走去,不由放慢了脚步,看向秦芷问道,“阿芷,王十郎他?” 秦芷“哦”一声,脚步未停,“他现在正同我父亲和兄长们在喝酒呢,没关系,我们房里坐坐。” 公仪音这才放宽了心,随着秦芷到了她房中。 秦芷房中的摆设依旧是她未出阁时的样子,简洁而明快,让人看着心里也很舒服。 秦芷拉着公仪音在几案前坐下,又吩咐女婢上了茶来,这才兴致勃勃看向公仪音道,“九嫂,今日你和阿兄回来,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虽然只是一届女子,但身为士族女子,对朝政之事也有所耳闻,知道这会秦默和公仪音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想来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回来。 公仪音点了点头,微微叹口气道,“阿默明日便要去凉州了,过来同父亲和祖父他们告个别。” “去凉州?”秦芷亦是一惊,“好端端的,九兄怎么会要去凉州?” “军营里出了点事,父皇派他去调查。” 秦芷眉头蹙了蹙,眼中浮上一丝担忧。只是她知道军中之事必属机密,顾而也没有多问,只道,“那九嫂这些日子可有些无聊了。” 公仪音淡淡一笑,“现在只希望他能早日解决那案子早日回来才是。” 秦芷“嗯”一声,朝公仪音笑笑,“九嫂也别太担心了,你若是在府里待着无聊,可以让人去府中叫我,我陪着九嫂出去逛逛。” 公仪音知晓她是一片好意,抿唇笑了笑,眼中闪过几抹流光,看着秦芷打趣道,“阿芷,你现在可是为人妻了,怕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了吧?” 听到公仪音这话,秦芷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倒也也没什么事” 公仪音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些,目光紧紧凝在她面上,笑意盈盈道,“看阿芷这模样,婚后的生活应该过得挺好吧?” 秦芷羞赧地抬眼睨公仪音一眼,语带娇羞道,“九嫂就别打趣我了。” 公仪音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难道不是?难道王十郎对你不好?” 秦芷的头埋得更低了,羞涩道,“阿懿他他对我很好。”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唔”一声,“你过得好不好,我从你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而且我看王十郎也是个有担当,知道疼人的男子,又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和你确是良配。” 秦芷也跟着笑了笑,抬眼看向公仪音道,“九嫂和九兄也很幸福啊。” 公仪音也不否认,含笑应了,眼中闪过一丝甜蜜。 秦芷歪着头想了想,“我虽然与秦五郎没什么接触,但我能看出来,他对阿染也是真心的。只是可惜他现在在战场,希望这场战争能早日结束,秦五郎能早日回来娶阿染才好。” “放心吧。”公仪音温声安慰道,“这场战争很快就能结束了。”话虽然这么说,可公仪音的心里,并没有多大的底气。 秦芷点点头,似又想到什么,眼中浮现出一抹怅然的神色。 公仪音看她一眼,好奇道,“怎么了?阿芷想到什么了?” 秦芷微微叹一口气,“也没有什么。只是想到姻缘一事,有的时候真的很难说明白。” 公仪微微一笑,眉眼间闪烁着亮色看向秦芷,“阿芷为何突然发此感慨?” “不知道九嫂有没有听说过王八郎?”秦芷思索了片刻开口道。 公仪音秀眉一挑,“王八郎王泓?” “九嫂认识?”秦芷面露惊奇之色。 公仪音摇摇头,并不算将她和王泓的“渊源”说出来,只淡淡道,“有所耳闻。”顿了顿又问,“他怎么了?” “八郎的年纪比阿懿要大,可是迟迟未娶亲,之前王家长辈也替八郎相看了好几家的女郎,可八郎总是不满意,可把他的父母和祖父都急坏了,左劝右劝,可八郎就是不松口。大家都说是因为”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有些迟疑地看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微微一勾唇,有些不解道,“因为什么?” 秦芷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想了想,还是继续往下说道,“大家都说是因为王家阿韵突然去世,八郎和阿韵兄妹情深,所以一时不想娶妻。” 公仪音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方才秦芷的犹疑是顾忌到王韵曾经和秦家的婚约。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公仪音怎会放在心上?遂朝秦芷善解人意地笑笑,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见公仪音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秦芷这才暗暗舒了口气,接着往下说,“可阿懿说,他觉得八郎迟迟不愿意娶亲并非是因为阿韵。” “那是因为什么?”公仪音配合着问道。其实她对王泓的事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见秦芷这般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 秦芷凑近了些,看着公仪音神神秘秘道,“阿懿说,他觉得八郎迟迟不愿意娶亲,是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女郎了。” 公仪音心跳一滞,眼中浮起一抹异色。 秦芷没有发现公仪音的异样,接着道,“阿懿也问过八郎,可八郎怎么也不肯说,但看那模样,分明就是心有所属的样子。” 公仪音微微舒一口气。 还好王泓没有把她的名字说出来,否则只是给两人徒增烦恼罢了。 秦芷眉目扬了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只是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八郎却突然松了口。” 公仪音抬眸看向她,“你是说王八郎同意成亲了?” 秦芷点点头,“对。也不知是突然想通了还是怎么的,但是我瞧着有几分不对劲。因为他虽然同意了长辈给他相看的亲事,神情却是恹恹,并没有那种要结亲的喜悦感,好像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她看向公仪音,面露狐疑之色,“九嫂,你说王八郎不会被她喜欢的女郎给拒绝了吧?” 公仪音心中有几分尴尬,可为了怕被秦芷看出端倪,也只得笑笑,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秦芷“哦”了一声,“那倒是可惜了。不过也许人家女郎也有了心仪之人也说不定。” 公仪音并不多接话,只微微笑了笑。想了想又问,“王八郎最后定了跟哪家女郎结亲?” “好像是容家一个旁支的女郎。”秦芷知道的内情也不多,想了想道。 容家?公仪音一挑秀眉,那不就是容蓁蓁父亲的族中?虽然比不上秦王谢萧四大家族那么显赫,但也算得上是世家大族了,配王泓倒也算不得差。 这样也好。她和王泓本来就没有什么瓜葛,如今他能收了对自己的那份心思,对两人都有好处。 这么一想,唇边不由浮起了几分清浅的笑意。 秦芷见公仪音忽然绽出一丝笑颜,心中有几分奇怪,看了公仪音一眼才道,“好像成亲的日子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两个月后。” 公仪音应一声,淡淡道,“不管怎么样,希望他能幸福吧。” 秦芷“嗯”一声,点点头慨叹道,“是啊。” 正说话间,院子里响起了交谈声,公仪音侧耳一听,似乎是王懿从前院回来了,便起身站了起来,秦芷也听到了王懿的声音,也跟着站了起来。 果然,很快有帘栊被打起的叮咚声响起,果然是王懿回来了。 他先朝秦芷笑了笑,然后看向公仪音道,“见过殿下。方才听女婢说殿下来了,草民还有些吃惊呢,没想到是真的。” 公仪音也回以一笑,“正好听说今日十郎和阿芷回来了,想着许久没见过阿芷了,过来找她聊聊天。既然十郎回来了,那我也正好告辞了。” “殿下再坐坐吧,草民就是怕阿芷无聊,回来看看她。”王懿腼腆一笑道。 公仪音不由抿唇一笑,看向秦芷的目光中带了几丝欣慰和戏谑,看来王懿的确对秦芷很好。她唇边笑意加深,看着王懿道,“不了,我就过来坐坐,前头阿默那里可能还有事找我,就不打扰十郎和阿芷了。” 见公仪音坚持,秦芷便也不强留,看向她道,“九嫂,那我送送你吧。” 公仪音应了,朝王懿笑笑,随秦芷一道出了房门。 秦芷将公仪音送到院门口,又招手唤来方才引着公仪音来此的那名女婢,吩咐她好生伺候着公仪音,又目送着公仪音走远了,这才转身进了屋。 回到前厅,正好秦默刚刚同秦氏宗主和二郎主聊完,两人还要回去准备明日秦默去凉州的行李,便没有在秦府多待,和秦氏宗主以及二郎主打过招呼之后,便离开了秦府。 下午将行李收拾好了,又互相细细叮嘱了一番,眼见着已经黄昏了,公仪音便让阿灵将晚饭传上来。 窗外月色皎洁,心头离别的愁绪弥漫,面前虽是珍馐佳肴,公仪音的食欲却并不好,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秦默知道她这会子没有食欲,便也没有多劝,自己也草草用完便叫女婢将餐具给撤了下去。 公仪音叹一口气,眼中含着盈盈秋水看向秦默,千言万语在心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定定地看着秦默,眼中波光潋滟。 那样湿润而依恋的眼神,看得秦默心中一软,轻叹一口气,拥着公仪音坐上窗旁的软榻。 公仪音倚在他怀中,把玩着他垂在胸前的发丝,神情恹恹,半晌,才闷闷道,“阿默,我不想你离开。” 秦默用手揉了揉她的发,在她耳边柔声道,“我知道。乖,我很快便回来了。不是都说小别胜新婚嘛,这也算是一种情调不是?”秦默知道公仪音此时心情抑郁,特意拣些逗趣的话来疏导她的心情。 公仪音嘟嘟嘴,“我不需要小别,我现在跟你就是新婚。” 秦默闻言失笑,在她额前轻轻印下一吻,“放心吧,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快找出凶手尽快赶回来的。” 公仪音闷闷地应一声。 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该耍小性子,但情感上总有些接受不了,一想到日后好些日子都要自己独守空闺,她就觉得一阵难受。 秦默又在她耳垂处亲了亲,忽然问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阿音想去沐浴吗?” 公仪音一愣,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秦默,半晌才愣愣开口道,“什么沐浴?” “时辰不早了,阿音可要去沐浴了?” 公仪音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应一声,“好。” 秦默忽而轻笑一声,恍如映雪梨花满树开,看得公仪音心中一荡。很快,她看见秦默凑近了些,在他耳边用一种迷蒙而沙哑的语气道,“为夫也想去沐浴了,不如我们一道可好?” ------题外话------ 对于秦衍这个角色,姑娘们什么看法?夭夭后期想将他洗白哈哈,会不会被寄刀片?还是大家想看到他领盒饭? 第358章 不说离别 公仪音先是一愣,凝视着秦默轻笑的眼眸,脑中有片刻的迷糊。然而很快她便意识到秦默这话是何意,脸刷的一下便红了。 “你流氓!”公仪音脸颊通红地睨他一眼,声音中又羞又恼。 秦默眼中笑意更深,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你我是夫妻,一起沐浴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阿音怎么能说我是流氓呢?” 公仪音瞪他一眼,嘟着嘴道,“还说不是?!”说着,起身趿着木屐朝外走去,嘴里道,“我不管你了,我要沐浴去了。” 不想双足刚刚碰到木屐还未站起来,手便被给身后的秦默给拉住,再被他顺势用力往后一扯,公仪音整个人便朝后仰去,倒在了榻上。好在秦默的力道掌握得刚刚好,背上倒也不觉得疼。 公仪音看向秦默怒目而视,“秦默!你做什么?!” 秦默勾唇佻达一笑,一个轻巧的翻身,人就翻到了公仪音的身上,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不让自己的身体重量压到她。 公仪音看着尽在咫尺的秦默,脸越发红了起来。再加上秦默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忍不住引起了一阵酥麻的战栗。 她伸手去推秦默的胸膛,却是纹丝不动,又见秦默依旧是那样戏谑地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口吻,眉目一转,知道秦默这会子肯定吃软不吃硬,只得清了清嗓子,放柔了声音道,“阿默,你先起来,起来我们好好说。” “不行。”秦默一脸委屈地撇了撇嘴,然后将埋下来在公仪音胸腔蹭了蹭,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委屈,“我若是起来了,你肯定就跑了。” “那那你想怎么办?”公仪音只得妥协,抬了那双玲珑美目水汪汪地看向秦默。 “我方才已经说了,我想要阿音跟我一起沐浴。”秦默也软了声音,语声中含了一丝落寞,“阿音,我就要有好些天见不到你了,你忍心让我带着失望离开么?” “我”公仪音最见不得秦默用这种可怜兮兮的口吻同她说话,毕竟,他一直都是清冷高贵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偶尔这般撒个娇,直教人心都快化了。 秦默对公仪音的心思知晓得一清二楚,见她面上出现松动,心中窃笑一声,再接再厉道,“阿音,这是我临走前最后一个愿望了。” 公仪音凝视着他片刻,终于被他那水光盈盈的眼神给打扮了,叹一口气妥协道,“好吧。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秦默得逞地一笑,眉眼间显出几丝狡黠来。低头在她额头上一啄,这才起了身从她身上离开。 公仪音赶紧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秦默只在一旁看着她温柔含笑,眼角眉梢尽是柔光,等公仪音胸前的起伏平静了些,这才含笑道,“那我叫人下去准备了。” 公仪音睨他一眼,并不出声。 秦默也不恼,又是轻笑一声,挑了出了外间。 很快,他去而复返。 “阿灵阿素她们早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见公仪音赖在榻上不动,秦默眉头一挑,戏谑道,“要是阿音不走的话,我就抱你过去了?” “别!”公仪音忙道,起身站了起来,“我自己去。”外头这么多人看着,叫秦默抱她去后殿,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秦默笑得愈发欢愉起来,上前牵过她的手,往后殿的沐浴处走去。 也不知秦默同阿灵阿素说了什么,进了后殿,两人绕过那道海棠花梨木十八扇屏风到了浴池旁,发现阿灵和阿素都不在里面,只是一应沐浴用品都准备好了放在浴池一角。角落的纯银镂花香炉里燃着凝神静气的苏合香,幽香袅袅,恍如人间仙境。 已经走到了这里,公仪音反倒没了方才的紧张,看向秦默清隽一笑,伸手脱起自己的外衫来。 秦默笑笑,温声道,“阿音,我来帮你吧。” 公仪音也不拒绝,轻笑一声,朝秦默张开了手臂。 见公仪音如此配合,秦默心中窃喜一声,压下心中的悸动,替公仪音脱起衣衫来,眼见着外衫褪地,里衣也被秦默轻柔地脱了下来,露出里面大红的鸳鸯戏水的肚兜。 秦默的手刚刚触碰上公仪音脖子上的系带,公仪音却是娇俏一笑,纵身跃入了浴池中。只见她身子灵活地在水中摆了摆,很快游向了泳池的另一侧,水波荡漾间,池底镌刻的鱼纹花影似活过来了一般,而公仪音灵巧的身姿,更似一尾锦鲤,不断变幻着妙曼的身姿。 秦默眼前雾气重重,目光随着公仪音的游动而四下游移,眼中幽深之色更甚。 很快,他将手放在腰间的腰带上一扯,外衫随即脱落在地,公仪扭头一看,不由红了脸,愈发朝另一侧游了游。 秦默勾起邪肆一笑,将身上的里衣也脱去,跟着跳入了浴池中,溅出大朵的水花。 公仪音见他如银鱼一般朝自己游来,不由尖叫一声,还未来得及游开,便觉得胸前一紧,是秦默伸手锢住了自己。她扭头刚要跟秦默说些什么,却见秦默头一低,低头吻了下来。公仪音的惊叫声被秦默吞入腹中,身子也忍不住跟着秦默的动作而上下沉浮起来。 水波荡漾,鱼戏莲叶间。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秦默终于放开了公仪音。 公仪音躺在秦默怀中,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酥软得完全没了力气。若不是秦默放在她腰间的手掌托着她,整个人怕是早就滑到池底去了。 秦默一脸餍足之色,看着公仪音光滑嫩白的肌肤上自己留下的点点印记,眼中落一片幽深剪影。 他转头看一眼窗外深浓的夜色,含笑看着公仪音道,“阿音还要再泡一会吗?” 公仪音双手环胸,警惕地摇了摇头。 再泡一会,谁知道秦默又想出什么花样来? 秦默轻笑一声,扶着她往池边走去,“那便上去吧。”见公仪音仍是眼睛圆滚滚地望着他,唇边笑意愈深了,“阿音,别这么看着我了,我保证在水里不碰你了。” 见秦默说得郑重其事的模样,公仪音这才放了心,却忽略了他话语中的“在水里”三个字。 秦默先从浴池中走了上去,又将公仪音也牵了上去。两人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衫,一起往房间里走去。 夏日的夜晚,月光皎洁,繁星闪烁,虫躁蝉鸣,四下夏意盎然。 走到院中,公仪音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愈发迷人起来。公仪音虚弱无力地靠在秦默怀中,仰头看着浩瀚的星际,眼中也似落满了点点繁星。 这一刻,心中忽有一种怅惘的感觉升起。 秦默怕公仪音在外久呆会着凉,拥着她看了一会,便带着她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公仪音一眼便看到了放在软榻矮几上的那瓮醉红颜,不由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身旁的秦默,指着那坛醉红颜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你叫人准备的?” 秦默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想着好几日要见不到你了,所以临走之前想同你对饮一杯,不可以么?” 看着他这幅无辜的神情,公仪音气得一咬银牙,一字一顿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饮酒便饮酒,为何还要燃那紫丁香的香料?” 秦默搂着她的腰往胸前一带,语声暧昧道,“自然是,助情了。”说着,将公仪音带上榻,伸手开了那坛醉红颜。 一阵馥郁扑鼻的香气传来,还未喝,公仪音便觉得脑中有些晕乎乎的。 秦默斟了两杯酒,拿起其中一杯递给了公仪音。 公仪音哭丧着脸道,“阿默,我我喝不动了” 秦默佯装伤心地看她一眼,“阿音还没开始喝呢,怎么就说喝不动了?” 公仪音瞪他一眼,想说的理由却是卡在了喉中,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 醉红颜配紫丁香的香料有什么功效她已经领教过了,方才在浴池中秦默已经将她折腾得全身都快散架了,这会如果在喝个醉红颜,今晚怕是不要睡了。 她没想到的是,这正是秦默的打算。 秦默又将手伸了伸,面上又浮起了那种可怜兮兮的神情,眼中流光溢彩,只波光盈盈地盯着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这般看着,心又软了。叹一口气,在心中说服自己道,罢了罢了,秦默都要走了,就就陪他再折腾一次吧。 这么想着,便嘟嘟嘴,伸手接过了秦默手中的酒盏。 秦默笑笑,朝着她举起杯盏道,“来,我们喝一杯。” 此时紫丁香的香味已经开始在空中挥发,公仪音看着杯中澄澈的酒酿,最终还是敛下心底神游的心思,索性放宽心思,抬头看着秦默一笑,“阿默,这一杯,我祝你。希望你能早日查明真相早日回来。” “好!”秦默朗声应了,率先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 公仪音也微微一笑,跟着仰头喝下。 一杯酒下肚,身上愈发觉得灼热起来,眼前秦默俊朗的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公仪音眨巴眨巴了长长的睫毛,看着秦默“咯咯”一笑。 秦默勾唇一笑,冲着公仪音曳了曳眼角,抬手又给她斟满了一杯。 几杯酒下肚,公仪音觉得全身滚烫得不行,而眼前的秦默,恍如沙漠中的一道清泉,吸引着她不断靠近。 公仪音起身跪行到秦默身侧,低垂了头在秦默身上蹭了蹭。 秦默方才沐浴完本就穿得单薄,又被公仪音这么一蹭,身上松松垮垮的里衣便歪到了一旁,露出胸前莹白紧致的肌肤。 公仪音喝了不少酒,又闻着这催情的紫丁香香味,脑子里酥成了一团浆糊,只凭着本能往秦默裸露的肌肤上蹭去。 秦默吞咽一声,低头吻上了公仪音紧闭的眼帘。 他这一吻很轻,但公仪音此时身子已经敏感得不行了,猛地一颤,一阵酥麻的感觉自脚趾尖升起。她砸吧砸吧了嘴,一手勾下秦默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烛火跳跃,香气缭绕,雨打花娇不堪怜。 翌日清晨。 公仪音从迷迷糊糊中醒转过来,只觉得身子酸软得很。她在床上赖了半天,好不容易脑子清明了些,这才朦朦胧胧转头朝一旁看去。 这一看,不由愣住了。 因为她的身侧已经没有了秦默的身影,用手一窝,秦默躺过的地方早已一片冰凉。 她一惊,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猜想,不由转头朝窗外一看。 窗外早已天光大亮,日头渐出,明澈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洒进来。看时辰,似乎已经到巳时了。 公仪音大惊失色,掀开被褥下了榻。 刚要开口唤阿灵和阿素进来,目光却突然瞟见窗旁的高几上似乎放了一封信。眉头一皱,趿着木屐走过去,伸手将那信拿了起来。 “阿音亲启”。 目光触及到信封上熟悉的四个字,公仪音脸色一暗,三下五除二将信封拆了开来。 手指捏着里头轻飘飘的那张信纸,目光一目十行望去,越往下看,脸色越来越黑了起来。 她就觉得昨日秦默的表现有些反常,原来竟存了几分故意之心。 秦默在信上说,他不想她去送他,以免徒增悲伤之情,他不想看到自己流泪,所以昨夜才把自己折腾得狠了些,又吩咐府里的女婢仆从谁也不许打扰她,今日一早便出发往凉州去了。 信中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让公仪音安心在京中待着,不要担心他,他有空就会写信回来的。另外,他只带了子笙上路,子箫、子瑟、子琴都留在京中,子箫就在前院住下了,若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便是。 公仪音匆匆看完,又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这才满心惆怅地垂下了手,愣愣地呆坐在软榻上,双目像失去了焦距一般,呆呆地看着前方。 半晌,她才似回过神来,缓缓吐了一口气。 说实话,公仪音并没有想到,秦默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同自己告别。一时间,眼眶中有点点酸意涌上,很快,眼泪如同被开了闸门一般,簌簌落了下来,正好低落在手中的信纸之上,氤氲出一朵一朵的墨色小花。 见秦默的字迹被氲开,公仪音有些心疼地拿起来吹了吹,深吸了几口气把眼中的泪水给咽了下去。 秦默说得对,他用这种方式离开,自己的眼泪都止不住了。这若是真的去了城门送行,自己不还得哭成个泪人?回来估计还得伤心难过好几天。他定然是想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这样也好。 公仪音长长舒一口气。 既然没有离别,她就当很快便能回来了。毕竟,他都不跟自己说个再见,难道还能个把月才回来见自己么? 这么一想,公仪音心中顿时好受了不少。 从袖中掏出帕子将眼角的泪渍擦干,又在软榻上稍稍坐了一会,等心情平复下来了,公仪音这才走到外间,出声唤了阿灵和阿素进来。 阿灵和阿素应声而入,神情有几分怯怯。 公仪音心知肚明,看她们一眼,淡淡道,“驸马走了?” 两人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忍不住撩眼去看公仪音的面上神情。 “什么时候走的?”公仪音神情依旧淡淡。 “卯时刚过就出发了。”阿灵低声回道。 果然很早,公仪音心中慨叹一句,见阿素和阿灵有些惶恐的神情,叹一口气开口道,“是驸马叫你们不要叫醒我的?” 两人又是怯生生地点一点头。 “罢了。”公仪音长长舒一口气,“具体的原因驸马已经在信中跟我说清楚了,你们也无需惶恐自责。” 阿灵和阿素对视一眼,面上显出几分无措的神情。 原本驸马还同她们说,若是殿下太过伤心,就去萧府请了阿染女郎过来开导开导她,没想到殿下居然这么平静地就接受了驸马离开的事实? 公仪音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也不想两人太过担心,遂淡淡开了口,“去传早膳吧。” ------题外话------ 除夕快乐哦美妞们可惜大家都要团圆,阿音和阿默却要分离了,哭泣/(tot)/ 第359章 可疑的花匠 阿灵和阿素互相看了一眼,应一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阿灵便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了,走到公仪音身侧低低道,“殿下,婢子伺候您洗漱吧?” 公仪音见她还是这幅怯生生的神情,不由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她道,“好了,你们不用再自责了,驸马决定的事情,就算你们想劝也劝不下的。再这般神情低落,我可真生气了哦?” 见公仪音用这样一副打趣的口吻,阿灵这才彻底放了心,朝公仪音娇俏一笑,声音中带了一丝不好意思,“婢子想着,婢子们本该是帮着殿下的,不想却帮着驸马瞒住了殿下,心里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公仪音睨她一眼,“你能有这个觉悟就算好的了。” 阿灵嘻嘻一笑,将帕子绞干递到公仪音手里,“婢子时刻记着呢。” 公仪音洗漱完毕,正好阿素挑帘进来,看向公仪音恭敬问道,“殿下,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可要现在传进来?” 公仪音点头应了。 用过早饭,公仪音在院子里走了走,见阳光正好,便见阿灵和阿素取了本杂谈过来,坐在凌霄花藤蔓下的秋千上看起书来。 看了一会,阿灵来报,说是荆彦在府外求见。 公仪音秀眉一扬,心中闪过几分纳闷。荆彦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太子的案子有进展了?这么一想,忙坐直了身子看向阿灵道,“快请他去前厅。” 阿灵应声退了下去。 公仪音则带了阿素也往前厅走去。 刚到前厅,荆彦便在阿灵的带领下过来了。 “无忧。”见到公仪音,荆彦心中一喜,大踏步跨进了厅里。 公仪音朝荆彦笑着示意一下,让阿灵引着他入座。 荆彦摆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今日来,其实是想请无忧去延尉寺一趟。” “太子的案子有进展了?”公仪音忙问。 荆彦点点头,“虽然九郎刚走便来麻烦你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件事,还真必须请你去看看。” “没关系。”公仪音微微点头,听到事情果然跟太子一案有关,顿时也坐不住了,急急看向荆彦道,“那我们现在便出发吧?” “你不用换衣衫什么的?” 公仪音低头看一眼身上穿的家常服,见还算得体,也不想花时间再去换衣服了,遂点点头道,“不用了,走吧。” 说着,看向阿素吩咐道,“去把子萧叫去府门处跟我一起去,你和阿灵便待在府中吧。” 阿素应一声,疾步走了出去。 公仪音则看向荆彦,点一点头道,“我们走吧。” 荆彦响亮应了,同公仪音一道快步朝府门口走去。 出了正厅,荆彦看一眼公仪音道,“无忧,九郎当真没同你讲便走了啊?” 公仪音睨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你也知道?” 荆彦“嘿嘿”一笑,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九郎同我提过一句,我当然是不赞同啦,但你知道的,九郎做的决定,谁能制止得了?不过我后来想想,他这也是为你好,你就别怨他了。” 公仪音轻笑一声,也不跟他多计较了。 到了府门口,子箫已经在候着了,见公仪音出来,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殿下。” 公仪音微微一点头,“辛苦你了。”说着,同荆彦一道上了车辇。 牛车行到延尉寺,荆彦先下了车,又打起帘子请了公仪音下来。 两人一同朝延尉寺里面走去,公仪音看向荆彦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 “九郎不是推测,凶手极有可能是在屋顶向太子下了毒手么?所以我让人仔细将屋顶检查了一遍,果然在屋顶上那块动过的屋瓦附近发现了一些端倪。” “什么情况?”公仪音微蹙了眉头。 “很快到了,无忧待会可以自己看看。” 公仪音点头,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问,跟着荆彦往办案的大厅走去。 到了大厅,荆彦招手唤了名衙役过来吩咐了几句,衙役点点头,领命退下。很快,方才那衙役又去而复返,手中还端了个托盘。 公仪音的目光往那衙役手中的托盘瞧去。 荆彦示意那衙役将托盘放在上首的高几之上,然后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公仪音上前两步走到那高几前。 只见托盘中放着一方雪白的帕子,帕子中间有一小撮泥土样子的粉末,微微泛着白色。公仪音用手捻起一小撮磨了磨,又放在鼻端下嗅了嗅,微带了迟疑道,“这这是石灰土?” 照理,公仪音养尊处优,对泥土的种类本不该有什么研究才是,但可巧帝姬府的青姨十分喜欢园艺,公仪音从前闲暇时间也听青姨说过一些土壤和花卉栽培的知识,故而才有所了解。 荆彦微有些诧异地点了头,看着公仪音由衷叹道,“无忧,居然知道这是石灰土?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公仪音清浅一笑,忽而想起什么,笑容僵了僵,“这些泥土末,难道是在太子府书房的屋顶上发现的?” 荆彦点了点头,“正是。我们的人发现那瓦上沾染了些许泥土的痕迹,便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下来,请来通园艺的花匠一问,才知道这是石灰土。” 公仪音迟疑道,“建邺城中的土壤并不是石灰土,我记得石灰土正是栽培某些花木的良性土壤。” 荆彦抚掌一叹,“无忧,难怪九郎要让你来接这个案子,你对案子的敏感度,实在是高啊!” 听得荆彦话中有话,公仪音不解地看向他,“莫非你还查到了什么不成?” “我当时从那花匠处得知建邺城中并没有天然的石灰土,若是有的话,大部分是从别处移过来为了栽培花木用的,所以我立刻派了人去太子府中查明情况,看有府中有没有什么地方有石灰土的存在,相信很快便会传回来消息了。只是” 说到这里,荆彦顿了顿,面上显出几分不确定的神色。 “只是什么?”公仪音抿了抿唇,看向荆彦。 “只是如果凶手不是太子府内部的人,而是从外面进来的那该如何?这样的话,岂不是要把整个建邺有石灰土的地方都查个遍?” “不。”公仪音沉吟片刻,肯定地摇了摇头。 “为何?”见她如此斩钉截铁,荆彦颇有几分不解。 “太子乃国之储君,太子府的守卫定然不可能弱了。要突破重重防卫,悄无声息地潜到太子府的书房,便是子笙和子箫,也不一定全身而退,我想凶手也定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我认为,凶手定然在太子府中潜藏了一段时间,借此摸清了太子府中守卫换班的规律和太子的起居规律,这才能一举得手。” 听到公仪音这般分析,荆彦也松了口气,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那我们就等着太子府中传来的消息吧。” 公仪音“嗯”一声,忽又想起一事,抬眼看向荆彦问道,“对了,明月夜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虽然上次同秦默和谢廷筠一道去明月夜找瑶光时并没有什么收获,她表现得也十分镇定,似乎并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地方,可公仪音心中,却始终觉得她有些问题。 瑶光如此野心勃勃,不可能在太子之死一案中没有任何瓜葛。 那么瑶光究竟在这个案件中充当着怎样的角色呢? “九郎走之前,也吩咐我们重点调查明月夜,我已经派了人去重新一一盘查一遍了,若是真有什么蛛丝马迹,相信这次一定能找出来。” 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定心。 又等了一会,果然听到厅外有人来报。 “进来。”荆彦忙沉声道。 应声而入的是一个行色匆匆的衙役,他先朝荆彦行了个礼,忽而看见公仪音也在,忙不迭朝公仪音也行了个礼。 公仪音示意他免礼,焦急道,“怎么样?可查出什么来了?” 那衙役不敢怠慢,低头回道,“回殿下的话,已经查明了,整个太子府中,只有一处有石灰土的地方。” “什么地方?”荆彦也开口急问。 “是太子府中的花圃,有一块地移植了石灰土过来,用来栽培千日红的。” 花圃? 公仪音眉头一蹙,看向那衙役清冷开口道,“还查到了些什么?” “还查到太子府的花匠前些日子突然离奇失踪了。” “什么?”公仪音放在膝上的手一紧,握拳看向那衙役,厉声道,“什么叫离奇失踪了?” “就是就是突然间找不到人了。”那衙役额上冒出了点点冷汗,硬着头皮道。 公仪音目色一沉,扭头看一眼荆彦。 荆彦眼中也满是震惊和沉吟之色。 “荆彦,我们现在去一趟太子府吧!”公仪音沉声提议道。 “好!我也正有此意。”荆彦朗声会合。 两人做了决定,很快乘上车辇往太子府而去。 太子府如今仍由重兵和延尉寺的衙役共同把守着,见到公仪音和荆彦过来,守门的衙役忙朝两人行了个礼,让了条路出来。 公仪音看向一人,沉声道,“去叫黄管家去前厅。” 那衙役应声去了。 公仪音和荆彦便急急朝前厅而去。 到了前厅没等多久,太子府的黄管家便在衙役的带领下匆匆而来。 如今太子一案未破,太子府的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太子府,黄管家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一听公仪音召见,赶紧急忙赶了过来。 “奴才见过殿下,见过荆司直。”荆彦之前来过好几次太子府,黄管家自然也认识他,忙不迭朝两人行礼。 “起来吧。”公仪音淡淡道,清冷的目光在黄管家面上一扫,沉沉开口道,“听说太子府上的花匠离奇失踪了?” 黄管家一听,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苦哈哈起来,忙不迭朝着公仪音作揖道,“回殿下的话,此事奴才当真是不知情。自从太子太子殿下薨了之后,这太子府都被团团把守住了,没有秦寺卿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出入,奴才奴才当真不知道这花匠怎么会突然不见的。” 公仪音睨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花匠不见了的?” 黄管家心虚地看公仪音一眼,哭丧着脸道,“奴才奴才也是刚刚听那名衙役问起,才才发现他不见了的。” 公仪音的脸色愈发沉了下来,想了想看向荆彦道,“荆兄,你派人去这府里问问,看这府里的人最后见到那花匠是什么时候。” 荆彦应一声,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 公仪音则看向身子有些发抖的黄管家,沉声问道,“那名花匠姓甚名啥?多大?哪里人?是怎么到太子府来的?” 黄管家定了定心神,抖抖索索开口回答道,“那花匠叫做田炎,三四十来岁的模样,哪里人不清楚,是两个月前来的太子府的。” “两个月前?好端端的,太子府的花匠为何要换人?”公仪音皱着眉头道。 “回殿下的话,原先的花匠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两个月前回老家去了。奴才便按照太子的意思,在府门口贴出了招花匠的告示。当时有几人来应征,不过因为这个田炎带来了一盆十分名贵而又难以栽种出来的天香牡丹,所以太子便点了他留了下来。”黄管家结结巴巴道。 天香牡丹? 公仪音的眉头皱得愈加厉害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太子最喜牡丹,尤其是名贵而稀有的品种。这个田炎带盆天香牡丹来应征,分明是有备而来,若说他没有居心,那可真是奇怪了! 正巧这时,荆彦已经吩咐好人回来了,公仪音便看向他道,“荆兄,我觉得这个叫田炎的花匠一定有鬼,我们去花圃和他的房中瞧瞧如何?” 方才公仪音和黄管家的对话,荆彦在门口也听说了大半,闻言也郑重地点头应了下来,“好。” 公仪音便看向黄管家,“黄管家,前头带路吧。” 黄管家哪里敢说个“不”字?忙不迭应了,朝荆彦和公仪音行了个礼,然后匆匆走在了前头带路。 太子府中的花圃是专门栽培名贵花木的地方,有专门的花匠负责。 两人在黄管家的带领下脚步匆匆到了花圃处,入目处只见各色名贵花木争相开放,争奇斗艳一片万紫千红的景象。 公仪音眼神一扫,目光定格在一片开得睁眼的紫红色千日红上。 她疾步上前,在那片千日红前半蹲了下来,清冷的眼神定格在花朵下方的土壤之上,果然是石灰土! 而从这里到太子府书房的路程并不远,若是清楚了太子府守卫的交班和巡逻时间,要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行到太子的书房处是轻而易举的事。 公仪音站起身,看向黄管家,“田炎的房间在哪里?” 黄管家伸出手,一指花圃后方并排而立的两间低矮平房道,“田炎就住那里。” 公仪音看一眼荆彦,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脚下一动,往田炎的房间走去。 刚走了几步,伸手却传来一声急切而短促的“报——”字。 两人转头一瞧,却见一名行色匆匆的衙役正朝这边而来。 荆彦停住脚步看向他道,“怎么样?问清楚了吗?” 那衙役点点头,顾不上喘一口气,急急道,“回寺卿的话,问清楚了,府中的人都说好些天没见过这个花匠了。唯一有印象的一人说,他见到这花匠的时间正是太子薨前的前一日。” 公仪音的脸色一沉,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这么说,这个田炎,当真有可能是杀害太子的凶手。他得手之后,便没有必要再待在太子府了,所以趁着混乱连夜逃出了府中,这会定然已经不知去向了。 公仪音握紧了拳头,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升起。 看来,只能看看田炎的房中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了。 第359章 可疑的花匠 阿灵和阿素互相看了一眼,应一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阿灵便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了,走到公仪音身侧低低道,“殿下,婢子伺候您洗漱吧?” 公仪音见她还是这幅怯生生的神情,不由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她道,“好了,你们不用再自责了,驸马决定的事情,就算你们想劝也劝不下的。再这般神情低落,我可真生气了哦?” 见公仪音用这样一副打趣的口吻,阿灵这才彻底放了心,朝公仪音娇俏一笑,声音中带了一丝不好意思,“婢子想着,婢子们本该是帮着殿下的,不想却帮着驸马瞒住了殿下,心里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公仪音睨她一眼,“你能有这个觉悟就算好的了。” 阿灵嘻嘻一笑,将帕子绞干递到公仪音手里,“婢子时刻记着呢。” 公仪音洗漱完毕,正好阿素挑帘进来,看向公仪音恭敬问道,“殿下,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可要现在传进来?” 公仪音点头应了。 用过早饭,公仪音在院子里走了走,见阳光正好,便见阿灵和阿素取了本杂谈过来,坐在凌霄花藤蔓下的秋千上看起书来。 看了一会,阿灵来报,说是荆彦在府外求见。 公仪音秀眉一扬,心中闪过几分纳闷。荆彦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太子的案子有进展了?这么一想,忙坐直了身子看向阿灵道,“快请他去前厅。” 阿灵应声退了下去。 公仪音则带了阿素也往前厅走去。 刚到前厅,荆彦便在阿灵的带领下过来了。 “无忧。”见到公仪音,荆彦心中一喜,大踏步跨进了厅里。 公仪音朝荆彦笑着示意一下,让阿灵引着他入座。 荆彦摆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今日来,其实是想请无忧去延尉寺一趟。” “太子的案子有进展了?”公仪音忙问。 荆彦点点头,“虽然九郎刚走便来麻烦你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件事,还真必须请你去看看。” “没关系。”公仪音微微点头,听到事情果然跟太子一案有关,顿时也坐不住了,急急看向荆彦道,“那我们现在便出发吧?” “你不用换衣衫什么的?” 公仪音低头看一眼身上穿的家常服,见还算得体,也不想花时间再去换衣服了,遂点点头道,“不用了,走吧。” 说着,看向阿素吩咐道,“去把子萧叫去府门处跟我一起去,你和阿灵便待在府中吧。” 阿素应一声,疾步走了出去。 公仪音则看向荆彦,点一点头道,“我们走吧。” 荆彦响亮应了,同公仪音一道快步朝府门口走去。 出了正厅,荆彦看一眼公仪音道,“无忧,九郎当真没同你讲便走了啊?” 公仪音睨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你也知道?” 荆彦“嘿嘿”一笑,面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九郎同我提过一句,我当然是不赞同啦,但你知道的,九郎做的决定,谁能制止得了?不过我后来想想,他这也是为你好,你就别怨他了。” 公仪音轻笑一声,也不跟他多计较了。 到了府门口,子箫已经在候着了,见公仪音出来,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殿下。” 公仪音微微一点头,“辛苦你了。”说着,同荆彦一道上了车辇。 牛车行到延尉寺,荆彦先下了车,又打起帘子请了公仪音下来。 两人一同朝延尉寺里面走去,公仪音看向荆彦问道,“找到什么线索了?” “九郎不是推测,凶手极有可能是在屋顶向太子下了毒手么?所以我让人仔细将屋顶检查了一遍,果然在屋顶上那块动过的屋瓦附近发现了一些端倪。” “什么情况?”公仪音微蹙了眉头。 “很快到了,无忧待会可以自己看看。” 公仪音点头,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问,跟着荆彦往办案的大厅走去。 到了大厅,荆彦招手唤了名衙役过来吩咐了几句,衙役点点头,领命退下。很快,方才那衙役又去而复返,手中还端了个托盘。 公仪音的目光往那衙役手中的托盘瞧去。 荆彦示意那衙役将托盘放在上首的高几之上,然后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公仪音上前两步走到那高几前。 只见托盘中放着一方雪白的帕子,帕子中间有一小撮泥土样子的粉末,微微泛着白色。公仪音用手捻起一小撮磨了磨,又放在鼻端下嗅了嗅,微带了迟疑道,“这这是石灰土?” 照理,公仪音养尊处优,对泥土的种类本不该有什么研究才是,但可巧帝姬府的青姨十分喜欢园艺,公仪音从前闲暇时间也听青姨说过一些土壤和花卉栽培的知识,故而才有所了解。 荆彦微有些诧异地点了头,看着公仪音由衷叹道,“无忧,居然知道这是石灰土?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公仪音清浅一笑,忽而想起什么,笑容僵了僵,“这些泥土末,难道是在太子府书房的屋顶上发现的?” 荆彦点了点头,“正是。我们的人发现那瓦上沾染了些许泥土的痕迹,便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下来,请来通园艺的花匠一问,才知道这是石灰土。” 公仪音迟疑道,“建邺城中的土壤并不是石灰土,我记得石灰土正是栽培某些花木的良性土壤。” 荆彦抚掌一叹,“无忧,难怪九郎要让你来接这个案子,你对案子的敏感度,实在是高啊!” 听得荆彦话中有话,公仪音不解地看向他,“莫非你还查到了什么不成?” “我当时从那花匠处得知建邺城中并没有天然的石灰土,若是有的话,大部分是从别处移过来为了栽培花木用的,所以我立刻派了人去太子府中查明情况,看有府中有没有什么地方有石灰土的存在,相信很快便会传回来消息了。只是” 说到这里,荆彦顿了顿,面上显出几分不确定的神色。 “只是什么?”公仪音抿了抿唇,看向荆彦。 “只是如果凶手不是太子府内部的人,而是从外面进来的那该如何?这样的话,岂不是要把整个建邺有石灰土的地方都查个遍?” “不。”公仪音沉吟片刻,肯定地摇了摇头。 “为何?”见她如此斩钉截铁,荆彦颇有几分不解。 “太子乃国之储君,太子府的守卫定然不可能弱了。要突破重重防卫,悄无声息地潜到太子府的书房,便是子笙和子箫,也不一定全身而退,我想凶手也定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我认为,凶手定然在太子府中潜藏了一段时间,借此摸清了太子府中守卫换班的规律和太子的起居规律,这才能一举得手。” 听到公仪音这般分析,荆彦也松了口气,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那我们就等着太子府中传来的消息吧。” 公仪音“嗯”一声,忽又想起一事,抬眼看向荆彦问道,“对了,明月夜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虽然上次同秦默和谢廷筠一道去明月夜找瑶光时并没有什么收获,她表现得也十分镇定,似乎并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地方,可公仪音心中,却始终觉得她有些问题。 瑶光如此野心勃勃,不可能在太子之死一案中没有任何瓜葛。 那么瑶光究竟在这个案件中充当着怎样的角色呢? “九郎走之前,也吩咐我们重点调查明月夜,我已经派了人去重新一一盘查一遍了,若是真有什么蛛丝马迹,相信这次一定能找出来。” 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定心。 又等了一会,果然听到厅外有人来报。 “进来。”荆彦忙沉声道。 应声而入的是一个行色匆匆的衙役,他先朝荆彦行了个礼,忽而看见公仪音也在,忙不迭朝公仪音也行了个礼。 公仪音示意他免礼,焦急道,“怎么样?可查出什么来了?” 那衙役不敢怠慢,低头回道,“回殿下的话,已经查明了,整个太子府中,只有一处有石灰土的地方。” “什么地方?”荆彦也开口急问。 “是太子府中的花圃,有一块地移植了石灰土过来,用来栽培千日红的。” 花圃? 公仪音眉头一蹙,看向那衙役清冷开口道,“还查到了些什么?” “还查到太子府的花匠前些日子突然离奇失踪了。” “什么?”公仪音放在膝上的手一紧,握拳看向那衙役,厉声道,“什么叫离奇失踪了?” “就是就是突然间找不到人了。”那衙役额上冒出了点点冷汗,硬着头皮道。 公仪音目色一沉,扭头看一眼荆彦。 荆彦眼中也满是震惊和沉吟之色。 “荆彦,我们现在去一趟太子府吧!”公仪音沉声提议道。 “好!我也正有此意。”荆彦朗声会合。 两人做了决定,很快乘上车辇往太子府而去。 太子府如今仍由重兵和延尉寺的衙役共同把守着,见到公仪音和荆彦过来,守门的衙役忙朝两人行了个礼,让了条路出来。 公仪音看向一人,沉声道,“去叫黄管家去前厅。” 那衙役应声去了。 公仪音和荆彦便急急朝前厅而去。 到了前厅没等多久,太子府的黄管家便在衙役的带领下匆匆而来。 如今太子一案未破,太子府的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太子府,黄管家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一听公仪音召见,赶紧急忙赶了过来。 “奴才见过殿下,见过荆司直。”荆彦之前来过好几次太子府,黄管家自然也认识他,忙不迭朝两人行礼。 “起来吧。”公仪音淡淡道,清冷的目光在黄管家面上一扫,沉沉开口道,“听说太子府上的花匠离奇失踪了?” 黄管家一听,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苦哈哈起来,忙不迭朝着公仪音作揖道,“回殿下的话,此事奴才当真是不知情。自从太子太子殿下薨了之后,这太子府都被团团把守住了,没有秦寺卿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出入,奴才奴才当真不知道这花匠怎么会突然不见的。” 公仪音睨他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花匠不见了的?” 黄管家心虚地看公仪音一眼,哭丧着脸道,“奴才奴才也是刚刚听那名衙役问起,才才发现他不见了的。” 公仪音的脸色愈发沉了下来,想了想看向荆彦道,“荆兄,你派人去这府里问问,看这府里的人最后见到那花匠是什么时候。” 荆彦应一声,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 公仪音则看向身子有些发抖的黄管家,沉声问道,“那名花匠姓甚名啥?多大?哪里人?是怎么到太子府来的?” 黄管家定了定心神,抖抖索索开口回答道,“那花匠叫做田炎,三四十来岁的模样,哪里人不清楚,是两个月前来的太子府的。” “两个月前?好端端的,太子府的花匠为何要换人?”公仪音皱着眉头道。 “回殿下的话,原先的花匠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两个月前回老家去了。奴才便按照太子的意思,在府门口贴出了招花匠的告示。当时有几人来应征,不过因为这个田炎带来了一盆十分名贵而又难以栽种出来的天香牡丹,所以太子便点了他留了下来。”黄管家结结巴巴道。 天香牡丹? 公仪音的眉头皱得愈加厉害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太子最喜牡丹,尤其是名贵而稀有的品种。这个田炎带盆天香牡丹来应征,分明是有备而来,若说他没有居心,那可真是奇怪了! 正巧这时,荆彦已经吩咐好人回来了,公仪音便看向他道,“荆兄,我觉得这个叫田炎的花匠一定有鬼,我们去花圃和他的房中瞧瞧如何?” 方才公仪音和黄管家的对话,荆彦在门口也听说了大半,闻言也郑重地点头应了下来,“好。” 公仪音便看向黄管家,“黄管家,前头带路吧。” 黄管家哪里敢说个“不”字?忙不迭应了,朝荆彦和公仪音行了个礼,然后匆匆走在了前头带路。 太子府中的花圃是专门栽培名贵花木的地方,有专门的花匠负责。 两人在黄管家的带领下脚步匆匆到了花圃处,入目处只见各色名贵花木争相开放,争奇斗艳一片万紫千红的景象。 公仪音眼神一扫,目光定格在一片开得睁眼的紫红色千日红上。 她疾步上前,在那片千日红前半蹲了下来,清冷的眼神定格在花朵下方的土壤之上,果然是石灰土! 而从这里到太子府书房的路程并不远,若是清楚了太子府守卫的交班和巡逻时间,要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行到太子的书房处是轻而易举的事。 公仪音站起身,看向黄管家,“田炎的房间在哪里?” 黄管家伸出手,一指花圃后方并排而立的两间低矮平房道,“田炎就住那里。” 公仪音看一眼荆彦,两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脚下一动,往田炎的房间走去。 刚走了几步,伸手却传来一声急切而短促的“报——”字。 两人转头一瞧,却见一名行色匆匆的衙役正朝这边而来。 荆彦停住脚步看向他道,“怎么样?问清楚了吗?” 那衙役点点头,顾不上喘一口气,急急道,“回寺卿的话,问清楚了,府中的人都说好些天没见过这个花匠了。唯一有印象的一人说,他见到这花匠的时间正是太子薨前的前一日。” 公仪音的脸色一沉,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这么说,这个田炎,当真有可能是杀害太子的凶手。他得手之后,便没有必要再待在太子府了,所以趁着混乱连夜逃出了府中,这会定然已经不知去向了。 公仪音握紧了拳头,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升起。 看来,只能看看田炎的房中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了。 第360章 天香牡丹 公仪音和荆彦对视一眼,点点头,让黄管家在花圃中候着,两人则一起朝田炎房中走去。 那并排而立的两间低矮房屋中,左侧那间是田炎居住的房间,右侧那间则是堆放花肥园艺用具的地方。 公仪音在房前脚步一顿,目光在两间房上扫了扫,率先踏进了田炎居住的那间。 田炎住的这间房并不大,一眼扫去,房中所有的摆设都尽收眼底。一床榻,一长几,一衣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公仪音四下转了换。 床榻上被褥铺得整整齐齐,伸手翻了翻,并没有发现藏匿的任何东西。公仪音又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瞧了瞧。里头空空如也,出了几件样式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衫,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总而言之,这里头虽然是人住的地方,却没有一丝人气。 公仪音不由蹙紧了眉头。 正常一件房子里若是住了人,不管如何总能留下主人家独特的气息。可能是摆设喜好,可能是服饰喜好,如这间房子这般,冷冰冰空无一物的情况,着实少见。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田炎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他极有可能是职业刺客,才能做到这般小心翼翼,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荆彦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抬头忧心忡忡地看向公仪音,“无忧,不管杀害太子的幕后主使是谁,他们一定很早就开始策划了。” 公仪音赞同地点点头,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破案的难度也愈发地大了。 两人又在屋里查看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公仪音长长叹一口气,不由有些泄了气。刚想放弃时,脑中却灵光一闪,利剑般的目光朝床榻下方看去。 见公仪音忽然神情有异,荆彦也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公仪音走到床榻前半蹲了身子,然后伸手一拨拉,竟从里面拽出个火盆来。 他低头一看,只见火盆里堆了不少灰烬,似乎是走得太匆忙,没有来得及处理掉。 公仪音看荆彦一眼,“荆兄,麻烦从外头捡根树枝进来。” 荆彦应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很快,他手中便拿了根树枝进来了,走到公仪音面前递给了他。 公仪音伸手接过,在火盆中扒拉了两下,忽然眼神一亮,目光落到了火盆中一小张未燃尽的纸张之上。 她掏出袖中帕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细碎的纸张给捡了出来,那纸张不过指甲盖大小,上头一片空白,什么字也没有,应该是一封信的边角之处。想来是田炎走得匆忙,许是等到纸张有字的部分烧干净了便匆匆走了,并没有想到会留下这么一小张空白的边角来。 荆彦见公仪音宝贝似的捡了张细碎的纸张出来,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不由也跟着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狐疑的目光在那纸张盯了半晌,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得不解地看向公仪音道,“无忧,这纸张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啊?” 公仪音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和大拇指夹起那张细小的纸片,然后放在阳光下看了看,眼中显现出一种凝重的神色。 半晌,她才沉声道,“你说得没错,这张纸上,的确什么都没有。有问题的,是这张纸本身。” 荆彦愈发狐疑起来,皱了眉头道,“有问题的是这张纸本身?什么意思?”他无奈地撇了撇嘴,看向公仪音道,“无忧,我可不是九郎,没有那一点即通的本事啊,你能不能说得透彻一些?” 公仪音转了目光看向他,眼中神色沉沉如墨。 “这种纸,叫做玉版纸。玉版纸纸笺制作精良,质地硬密,防蛀抗水,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模样,色泽莹润如玉,故而称玉版纸。” 荆彦张大了嘴,神情微讶,呆呆地看着公仪音道,“无忧,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公仪音的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玉版纸纸屑上,阳光下,它的色泽愈发莹润剔透起来。 她幽幽启唇,一字一顿道,“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玉版纸,乃皇族专用纸。” “什么?”荆彦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公仪音,“你是说,玉版纸,只有皇族才能用。” 公仪音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那这会不会是太子写给田炎的信?” 公仪音沉吟着摇摇头,“若是太子写给他的信,田炎完全没有必要烧毁。我想,这信,一定是田炎的幕后指使写给他的!” “那这么说莫非莫非高琼是潜伏在主上身边的人?!”荆彦心中愈惊,谨慎地压低了声音,看向公仪音问道。 荆彦是秦默在延尉寺的心腹,高琼之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否则秦默也不会派他来协助公仪音查案。 听到荆彦的疑问,公仪音陷入了沉思。 如果高琼当真是潜伏在主上身边之人,那么他极有可能是内侍?!可是这么一想,还是有许多问题想不通。 一则,高琼虽然恨公仪氏,但是会因此而甘心情愿做一个低人一等的内侍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辛辛苦苦谋划这么多想颠覆公仪氏的统治又有什么用了?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哪一个朝代是内侍为君的。 二则,先前种种迹象都表明,高琼想发动政变,最有可能是隐藏在军营当中。如果两种可能性相对比的话,她还是宁愿相信高琼是军中之人。 难道说,高琼果然与父皇相交甚密,因此才从父皇那里得到了这玉版纸? 公仪音眉头紧锁,眼中笼了深浓雾气。 见公仪音也面露不解之色,荆彦知道她暂时也没有想明白,遂也低头沉思起来。 片刻,公仪音抬了头,“这一小张玉版纸只是线索之一,我想我们还可以从另一方面着手。” “什么方面?”见公仪音又有了新的想法,荆彦不由眼眸一亮,抬头看向公仪音。 “就是从那盆天香牡丹着手。”她目露坚毅之色,“天香牡丹绝非凡品,据我所知,便是皇宫中也没有天香牡丹的存在。而天香牡丹的培育又是困难非常,想来整个建邺的存货也不多。田炎既然是个杀手,就不可能真正懂得天香牡丹的培育之法,他当初进太子府时献给太子的那盆天香牡丹极有可能是从别处买来的,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能定查出些什么来。” 荆彦赞同地点点头,“没错,要不要我派人去查?” “不用了,此事需暗中进行,我派人去查就好了。”太子一案涉及的各方利益错综复杂,动用延尉寺的力量,很有可能打草惊蛇,还是用秦默手下的暗势力更好。 荆彦自然也知晓这其中的利害,闻言也不坚持,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又在隔壁方面看了一圈,没有找出什么线索来,商量了一下,荆彦依旧回了延尉寺,而公仪音则另有地方要去,两人便在太子府门口道了别。 目送着荆彦上车走远了,公仪音目光微闪,一面吩咐人从太子府借辆车辇出来,一面行到暗处叫了子箫出来。 子箫很快现身,冲着公仪音行了一礼道,“殿下。” 公仪音点点头,声音微低,“子箫,子琴一般会在什么地方?” “子琴?”子箫没想到公仪音会突然问起子琴,愣了一愣方才答道,“子琴一般都在璇玑楼。” “我现在过去的话,能见到他么?” 子箫又是一点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我有事找他,你替我驾车吧。” 子箫应了,同公仪音一道从暗处走了出来。正好这时太子府的车辇已经讨好了,就在太子府门口停着。 公仪音便上了车,由子箫驾车,一路疾驰往璇玑楼去了。 璇玑楼明面上是专门拍卖奇珍异宝之处。只是因璇玑楼门槛颇高,没有专门的帖子,寻常人等根本无法进入一窥全貌,更别说参与拍卖了,而且平常没有东西拍卖的时候,璇玑楼更是闭门谢客,所以璇玑楼一直算是建邺一个神秘的存在。 便是公仪音,也从没有踏进过璇玑楼半步。从前她还未同秦默有交集之时,也曾托人买下过一两件楼中拍卖之物,不过自己确是没有去过。 在急切的心情中,牛车一路驶到了璇玑楼。 子箫跳下车辕,在车帘外沉声恭谨道,“殿下,璇玑楼到了。” 公仪音应一声,挑帘下了车,立在车前打量着眼前的璇玑楼。 璇玑楼是一栋二层的小楼,从外表看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只是此时楼中大门紧闭,楼前也是门可罗雀,冷清得很。看来今日并不是楼中拍卖人,公仪音心想,自己倒是挑对了来的时间。 若是拍卖日来,一则子琴不一定有空招待自己,二则人多眼杂,万一碰到什么不想碰到的人就不好了。 公仪音收回思绪看向子箫,“子箫,我们怎么进去?” “请殿下在此稍候片刻。”说着,子箫快步走到了璇玑楼左侧的地方,公仪音这才发现那地方还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子箫在门上三短两长敲了五下,然后静静地立在门前等着。 很快,那扇小门被人从里头拉开了一条缝,从公仪音这个角度,看不清里面的是何人,只是能看到子箫张嘴同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很快,子箫转头看向公仪音,“殿下,您过来吧,我们可以进去了。” 公仪音快步走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们的车辇怎么办?” “放心吧殿下,待会会有人出来处理的。”子箫应了,请了公仪音进了璇玑楼。 公仪音这才放了心,迈过门槛跨了进去。 进了里面,她才看清方才开门的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小童,那小童朝公仪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殿下请随属下来。” 公仪音点点头谢了,同子箫一道,跟在了那童子后头朝楼里走去。 原本公仪音还以为璇玑楼是什么神秘的存在,不过现在一见,倒觉得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整栋楼的构造与明月夜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许是看出了公仪音的心思,子箫在她身侧低低解释道,“处理信息情报的地方都在后头,这前面是做日常拍卖用的,所以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而且,殿下是不是发现这座楼的构造有几分眼熟?” 秦默身边四大心腹,公仪音虽然接触不多,但对他们的性格也算有所了解,知道莫子箫身为暗卫之首,性情较其他三个而言更为沉默寡言,听说说话十分言简意赅,这会子见他忽然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来,不由愣了一瞬。 她不知道的是,秦默临行前特意吩咐了莫子箫,让他在公仪音面前灵活些,否则回来可是要受罚的,所以莫子箫才硬着头皮找了话来说。 公仪音收回思绪,朝莫子箫笑笑道,“似乎跟明月夜有几分相似。” 莫子箫傲娇地轻哼一声,眼中显出一抹不屑来,“那是因为明月夜本身就是仿璇玑楼建的!也得亏郎主性子好没有计较,不然明月夜哪能有如今那般火爆的生意。” 公仪音微讶,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 不过难得见到莫子箫脸上出现这么生动的表情,公仪音心中不由偷乐了一下。 正说话间,前头引路的那小童在二楼一间房门前停下了脚步,然后抬手扣了扣门道,“阁主,殿下到了。” 里头应一声,门很快应声而开,从里头走出一袭青衫面容俊朗的莫子琴来。 与莫子笙和莫子箫相比,公仪音和莫子琴的接触虽然不多,但也算见过几次。莫子琴一见公仪音,不由眼神一亮,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冲着公仪音恭谨一礼道,“子琴见过殿下。” 公仪音也回以一笑,柔和道,“也未实现通知便贸然来拜访,希望不要给你造成困扰才是。” 莫子琴爽朗一笑,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芒,“殿下客气了,这璇玑楼本就是郎主的产业,殿下自然是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殿下这次大驾光临,实在是子琴的荣幸,日后属下在子箫子笙子瑟面前,也多了一份显摆的谈资了。” 公仪音知道琴瑟笙箫四人当中,数子琴的性子最为活泼开朗,这会听出他的玩笑之意,不由也抿唇一笑道,“这么说,我日后可要多来了。” “那属下可真是会乐得合不拢嘴了。”子琴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里面请。” 公仪音应一声,抬步进了子琴的房间,身后的子箫也跟了进来。 子琴的房间燃着淡淡熏香,一应布置十分古朴雅致,大到家具物什,小到陈设物件,无一不透露出主人的匠心巧运来。 秦默身边的这四名心腹,果然各个品味不俗。 子琴请了公仪音和子箫入座,又让人上了香茗进来,这才含笑地看向公仪音道,“殿下今日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璇玑楼调查的?” 他早就得了秦默的吩咐,知道公仪音如今接手了太子遇害一案,让他务必配合,故而才有此一问。 公仪音闻言,面上笑容收敛了几分,沉沉点头道,“正是。” “殿下请讲,属下定然派出得力干将调查殿下吩咐之事。” 公仪音点点头,说出了此行的来意,“两个月前,太子府来了一个新的花匠,叫田炎。当时他带了一盆名贵的天香牡丹,因而获得了太子的欢心,得以进入太子府。现在我们怀疑太子之死与这个叫田炎的花匠脱不了干系。因天香牡丹并非寻常之物,所以我想让你从天香牡丹着手,看能不能找出这个田炎的真实身份来。” 第361章 璇玑楼内有玄机 “天香牡丹?”莫子琴沉吟片刻,喃喃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对。”公仪音点点头,“你们可能查到?” “放心吧殿下。”莫子琴看向公仪音点点头,“璇玑楼成立这么久,还少有我们查不到的事。我会尽快吩咐下去,一有消息便会派人去通知殿下。” “好。”见莫子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公仪音这才微微定了心,谢过了莫子琴。 莫子琴自然诚惶诚恐地行了礼让公仪音不用客气,又问,“殿下还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查的么?” “暂时没有了。”公仪音微笑着摇摇头,“日后若有的话,会再来找你的。”说着,捧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听得莫子琴又问,“殿下可要参观参观璇玑楼?若殿下有兴趣的话,属下可以引着殿下四处看看。” 公仪音一听,来了几分兴趣。 左右现在也找不到其他线索,不如换换心情,说不定还能发散发散思维呢,这么想着,便应了下来。 莫子琴起身站了起来,冲着公仪音彬彬一礼道,“那殿下请吧。” 公仪音点头应一声,也站了起来。 见公仪音起身,一旁的莫子箫也跟着站了起来。 莫子琴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子箫,你也要去?你对璇玑楼不是很熟了吗?” 莫子箫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郎君特意吩咐过了,只要殿下出门,就让我在殿下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莫子琴翻了翻白眼,嘴里嘟哝了一句“呆子”,便也懒得再看他,任由他跟着,只看向公仪音道,“殿下,请吧。” 公仪音点点头,在莫子琴的带领下出了门,莫子箫果然乖乖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出了房门,莫子琴在廊前停住,立在栏杆后四下一指道,“前头这座环状小楼便是拍卖的地方,楼下和楼上的这些隔间都是给参与拍卖的宾客坐的地方,而对面那座高台,则是拍卖物品的展示之处。” 公仪音放眼一扫,轻轻颔了颔首。 莫子琴又道,“至于处理信息情报的地方,都在后头。”他朝公仪音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公仪音下了二楼。 三人穿过前头的这栋环状小楼,经过中间的院子,到了后面并排而立的一排房子前。 光从外表看,这一排房子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果然是大隐隐于市啊,公仪音心中慨叹,见莫子琴伸手推开了其中一间房子的房门。 出人意料的是,里头的摆设就是一间普通的待客用的房间,看上去同外表一样普通。公仪音不由蹙了蹙眉头。 莫非这房间里有什么玄机? 果然,脑中这个想法刚刚一闪而过,便看到莫子琴走到上首的席位前,掀开长几前的软榻,然后用手在软榻下的地板上按了个什么按钮,耳边便传来一阵“轰隆”的声音。 公仪音顺着声音的发源处望去,便瞧见一侧的墙体向两边裂开,墙上赫然开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 果然内中有玄机啊! 公仪音心中叹一声,朝莫子琴看去。 莫子琴朝她抿唇笑笑,率先走进了那个洞中。 公仪音没有迟疑,也跟着走了过去。 莫子琴进了洞,却是停在了洞口处,双手对着墙面一拂,只听得“刷刷刷”几声,墙面上固定着的烛台里的蜡烛便全都燃了起来,照亮了前方的路。 公仪音举目一瞧,只见前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阶梯,阶梯向下延伸,不知通往何方。 等三人都走进来了,莫子琴又伸手在墙上某处一按,又是一声“轰隆”声响起,公仪音扭头一瞧,惊讶地发现身后的那道门竟然又徐徐关上了。 等到门完全闭拢,公仪音好奇地伸手在墙上一摸,竟然发现没有丝毫的裂缝,若是不知道房中有机关之人,相信怎么也想不到墙后竟然另有一番天地。 瞧见公仪音脸上的赞叹之意,莫子琴笑笑,“这些都是郎君亲自设计的。” 公仪音一听,不由也勾了唇角,面上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心中不禁暗暗得意,秦默可真是厉害,这世界上,是不是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正想入非非之际,莫子琴清朗的声音又传来,“下面便是璇玑楼处理情报的地方了,殿下请吧。” 公仪音点点头,跟在莫子琴身后顺着阶梯朝下走去。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眼前的光亮似乎越来越亮,耳旁似乎也传来了隐约的人声,正好奇之际,瞧见莫子琴已经下了最后一阶台阶,定在原地转身朝公仪音看来。 公仪音也跟着转过了那个弯下了阶梯朝前看去。 这一看,不由瞠大了眼睛,怔在原地。 ------题外话------ 过年各种忙,码字的时间都木有,姑娘们先担待几天嘤嘤嘤,过了初七就能恢复正常更新了么么哒 不过估计大家这会也木有太多时间看文。 ,春节吃好喝好玩好哟 第362章 智多近乎妖 只见眼前霍然出现了无数个黄桐木制成的书架,每个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的卷宗,放眼望去,仿佛突然之间到了书卷的海洋。 公仪音诧异地转头看向莫子琴,却见莫子琴嘴角正挂着一抹微笑凝视着她,见她望过来,点点头道,“是的,这里储存着璇玑楼成立至今所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这”公仪音诧异地转头再次朝那些成排的书籍望去,心中惊诧万分。呆愣了半晌方才道,“可是这么多的信息该如何查找和整理?” “这些卷宗的排列都有一定的顺序,无论是添加或者查找,都是按照既定的顺序来的,并不会混乱。” 公仪音震惊地眨巴眨巴了长长的睫羽,看向莫子琴道,“不要告诉我,这些顺序的排列也是阿默制定出来的?” “正是。”莫子琴浅笑着点了点头。 公仪音此时心中的震撼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一直都知道秦默的智慧和才能远在普通人之上,可是如今见到璇玑楼中这样的盛况,这才惊觉,秦默这样的才干,怕是百年之内都无人能出其右! 她究竟是捡了个多大的宝?! 莫子琴接着解释道,“这里面所有的信息都经过了筛选,只有一些重要而隐秘的信息才会保存在这里。譬如如果殿下想找天香牡丹的话,就可以在花木这一类中寻找天香牡丹的相关记载,从而找出建邺城中有能力栽培天香牡丹的花匠。” “可是就算如此,这些卷宗里面,应该不会记载两个月前这个花匠手中某一盆天香牡丹的去向吧?” “正是。”莫子琴赞同地点点头,“所以在璇玑楼里,比这些卷宗更重要的,是璇玑楼培养的暗探。这些卷宗都是死的,而且世间仅此一份。郎君曾经说过,就算某一天,璇玑楼忽然着了火,这些卷宗全部付之一炬,但璇玑楼巨大的情报网依然能高速地运转。因为璇玑楼那些精英暗探还在。” 他顿了顿,接着道,“回到方才天香牡丹的问题,我们找出了有能力栽培天香牡丹的花匠的名字,然后派出暗探挨个调查,相信很快便能查到殿下想要的信息来。” “原来如此。”公仪音叹道。以前总觉得璇玑楼是个神秘的存在,也一直很好奇其是怎么运转的,然而真正知晓了它的运转原理,却又发现一切都是在自己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的。 只是,能想到这样一个办法并且有能力将其实现的,果然这世上也只有秦默一人了吧。 “那么这个密室,都有谁能进来?”公仪音不禁好奇。 “像这样的密室,整个璇玑楼有好几个。所以密室都能进的人,只有郎君和殿下,还有我们琴瑟笙箫四人。而每个密室又另有负责的人,但他们都只负责自己管理的那个密室,并没有权限进入其他密室所在,这样才能保证权力的分散和集中。” “当然了”莫子琴接着补充道,“在此之前经过所有密室的也只有属下和郎君两人,子瑟子箫子笙各自有各自负责的部分,来璇玑楼的次数并不多,更别说看过所有密室了。” “实在是妙啊。”公仪音称赞不已,算起来秦默建立璇玑楼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可这样的成就,毫不夸张地说,甚至让人毛骨悚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智多近乎妖了。 莫子琴也笑笑,真心实意道,“郎君的才能和风采,也着实令属下们惊叹不已。” 公仪音再看一眼那浩瀚的书架海洋,心里头的震撼半分也没有减轻。此处仿佛就像是一片神秘之地,便是多站一瞬,感觉都会亵渎一分。 她长长吸一口气,看向莫子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此处太过震撼,多呆久了怕是要昏厥了,我们还是回到正常世界去吧。” 莫子琴挑了挑眉应道,“好,殿下请吧。”说着,前头引路,依旧顺着来时的路往上头走去。 出了那道暗门,眼前重新又覆满了明亮的阳光,公仪音这才觉得一颗心渐渐落到了实处,刚要说话,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一旁的莫子箫身上,却见他双目圆睁,显然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心中不由偷笑几分。 看来,莫子箫看到那样的场景,心里头也觉得颇为震撼嘛。 三人又重新回到了前头的小楼,公仪音同莫子琴又聊了几句,见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不想过多耽误莫子琴的功夫,很快提出告辞。 莫子琴知道公仪音也是事务繁忙,便不多留,亲自送公仪音出了璇玑楼。 出璇玑楼上了牛车,一路往帝姬府去了,路上仿佛还沉浸在房中的震惊中,久久不能平静。 第363章 瑶光果然有鬼 自从那日从璇玑楼回来之后,事情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中。 秦默自去了凉州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算算时辰,若是快马加鞭的话,应该也就这几日该到了。莫子琴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璇玑楼查到了太子府那盆天香牡丹的来源没有。甚至连荆彦那里都没有新的线索传来。 公仪音不免有些焦急。 这日用过早饭,在房中心浮气躁地看了会书,终是放心不想,想了想,叫了阿灵和阿素进来替她梳妆。 “殿下要出门?”阿灵梳着公仪音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关切地问道。 公仪音点点头,面露几分焦急之色,“去延尉寺看看。” 阿灵和阿素知道公仪音这几日一直在为太子一案头疼,闻言也不敢多说,知趣地点了点头。 妆扮妥当,刚要出门,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公仪音看向阿素,示意她出去看看。 阿素应一声,挑帘走了出去。很快,阿素又匆匆而返,看向公仪音语带急促道,“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是主上有情。” 父皇? 公仪音一惊。 自从秦默去后,她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便是安帝那边,这些日子也因着事情又多,心情有不大好,所以也没有进宫去看安帝,不知道父皇今日派人来叫她是有事?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见见他? 公仪音心中存了几分疑惑,看向阿灵和阿素道,“既是去皇宫,你们便同我一道吧。” 两人应了,替公仪音整理了一下服饰,见一切都妥当了,遂一同出了门。 出了帝姬府,皇宫派来的车辇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驭车的内侍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请了她上车。阿灵和阿素也跟着上了车。 待三人坐稳,牛车一路疾行,往皇宫驶去。 到了承天门,三人照例下了车。 公仪音看先那驭车的内侍问道,“父皇是在甘泉殿?” 内侍行了个礼,恭声应了。 公仪音“嗯”了一声,带着阿灵阿素轻车熟路往甘泉殿去了。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甘泉殿便出现在了眼前。殿外伺候的小内侍见到公仪音过来,纷纷朝她行礼,并请了公仪音入内。 公仪音点点头,带着阿灵阿素跨入了殿中。 一进入殿内,就看到安帝正满面愁绪地坐在上首,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不过他的目光似乎并未落在眼前摊开的奏折之上,而是目露呆滞之色,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 安帝身旁伺候着的刘邴见得公仪音进来,忙躬身在安帝耳旁低语了几句。 安帝这才回了神,抬头朝公仪音歉意一笑,带了一丝不好意思道,“重华来了。” 公仪音朝安帝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重华见过父皇。” 安帝也笑着应了,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道,“来,坐父皇身边来。” 公仪音应一声是,走到上首安帝的身边坐了下来。 “父皇今日诏重华入宫来,是找重华有事么?”见安帝一脸愁绪心事重重的模样,公仪音不由看向安帝关切地开了口。 安帝神情沉重地叹一口气道,“重华啊,你太子皇兄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听到安帝问起太子的案子,公仪音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当初信誓旦旦说太子的案子很快就能破,如今却又陷入了僵局,真是不知该如何交差,只得斟酌着语气道,“重华惭愧,虽然已经有了线索,但还在顺着那条线索继续追查中,暂时还没能将幕后凶手揪出来。” 安帝脸上倒是没显出几分诧异的神色,只是语气愈发沉重了。他点点头,“父皇明白,那人既然敢下手谋害一国太子,想必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不可能这么快便被发现真实身份的。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中带了忧色和无奈看向公仪音,“只是太子的尸身已经在延尉寺停了大半个月了,朕在想,是否是时候该让他入土为安了?” 公仪音微有错愕。 她没有想到安帝考虑的是这一层。应该说,她这些天一直都醉心于案件本身,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太子不光是一国太子,他还是安帝的儿子。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生了些许心酸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是重华考虑不周了。如今太子皇兄的死因已经找出,的确可以入土为安了。” 安帝这才微微缓了神色,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叫钦天监好生准备了。” 公仪音“嗯”了一声,突然间觉得安慰的话有些苍白无力,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安慰安帝,殿中的气氛变得静默起来。 心中想了一番,还是开口道,“父皇,那朝臣还有再提另立太子之事么?” 一听公仪音说起这事,安帝忍不住皱了眉头,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怎么不提?!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朕省心!若不是出了太子这事,朕都不知道,三皇子在朝臣中的口碑竟然这么好了!” 安帝的语气,半是愤怒,半是讽刺,看不大出心里头究竟是怎么想的。 公仪音心中也微起了几分心思,眼波转了转,柔声问道,“那父皇的意思是?” “立太子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再者,朕如今还正值壮年,这些人便急着让朕立太子,究竟是何居心?!”说到这里,安帝语中的愤怒之情更甚。 听得安帝这口气,公仪音知道,三皇子到底还是触到父皇的逆鳞了。 父皇为君,一是疑心病重,二不喜人结党营私。如今三皇子这两样全占了,让安帝如何安得下心来?若是这个时候立了三皇子为太子,似乎有些太过顺着三皇子和三皇子一派的意思了。 虽然如今成年的皇子中可担大任的也就三皇子一位,但在安帝看来,一定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推着做了决定,所以势必会吊他一吊。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公仪音心中对安帝的心思明了得很,面上却不明说,只点点头附和道,“父皇说得有理,立太子一事,的确不可操之过急。更何况如今太子皇兄尸骨未寒,若这么着急便重立太子,若太子皇兄在天有灵,心中也不会高兴的。” 安帝叹一口气,语带慨叹道,“还是重华你懂朕啊!”说着说着,又谈起了之前总爱提起的那个话题,端详着公仪音道,“哎,要是重华你是男儿身就好了,朕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公仪音虽然也想替安帝分忧,但这种事明知不可能,自然也不会接着往下接,只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安帝也知道自己方才那话说得不大妥当,话锋一转,也说起了别的话题。 聊着聊着,公仪音响起了如今尚在冷宫的皇后,自从上次去长秋宫试探完皇后之后,她似乎再未听到有皇后的消息传来,也不知皇后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不由开口问道,“父皇,皇后那边最近没有什么动静吧?” 听到皇后的名字,安帝的神色凝重了几分,摇摇头道,“皇后这些日子倒是安静得很,不过朕总担心她还有后招。” 公仪音虽然心中也有担忧,但她自然不愿过多表现出来让安帝担忧,闻言也只笑笑,宽慰道,“放心吧父皇,如今有您派人看着,想来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若真是这样便好了。”安帝叹口气,忽又想起一事,看向公仪音道,“对了重华,你上次去见皇后的时候似乎惩罚了一个在外看守的内侍?我问慎刑司的人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你吩咐的,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公仪音是没打算将公仪楚去看皇后的事告诉安帝的,不过既然他问起,公仪音便也不瞒他了,抿了抿唇开口道,“因为上次我去的时候,正好发现那内侍将皇姊放进了长秋宫。” 安帝眉头一皱,“你是说那名内侍将昭华放进去看皇后了。” 公仪音点点头。 “真是好大的胆子!”安帝气得一拍几案。 “父皇别生气,为这些人生气不值得。”公仪音忙出声安慰,又道,“想来是被皇后买通了所以才有敢这般行事,不过重华当时就已经吩咐慎刑司好生关照他了,父皇也别放在心上了。” 安帝这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却是没方才那般气了。 公仪音想了想又道,“至于皇姊那里,当时她经历了那样的事心中的委屈无处诉说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重华觉得,父皇还是不要再追究此事为好,以免又让皇姊心里不痛快。父皇您觉得呢?” 听了公仪音这一番话,安帝叹一口气,“难得你皇姊那般对你,你还能有这番为她着想的心,真是难为你了。” 公仪音腼腆一笑,并不多做辩驳。 她会替公仪楚说话,不过是懒得节外生枝罢了,毕竟,现在她腾不出工夫来搭理公仪楚,若是父皇旧事重提,万一公仪楚破罐子破摔,回头还是得将这笔账记到自己身上来,着实不值得。 不过既然父皇误会她是好心,她也没什么损失,索性讲错就错便是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公仪音见安帝的心情似乎有好转,又惦记着延尉寺那边的事,也不在宫中多待,向安帝告辞后径直上了车朝延尉寺去了。 到了延尉寺,公仪音刚一下车,便瞧见府衙里头走出来一人。 定睛一瞧,却正是荆彦! 公仪音露出一抹笑意迎了上去。 荆彦见到公仪音,不由也是一喜,忙快步走上来欣喜道,“这可真是巧了,我刚要去帝姬府找无忧你呢。” 公仪音一听,心中不由生出了几丝希望,看向荆彦急急问道,“怎么了?可是太子的案子有进展了?” “正是!”荆彦点点头,一面请了公仪音进延尉寺,一面开口说道,“九郎走之前吩咐我们再将明月夜的人排查一遍,果然这次查出了些东西。” 听到是明月夜的事,公仪音不由睁大了眼睛看向荆彦,“莫不是跟瑶光有关?” “正是!”荆彦重重点点头,“无忧,你还记得在太子书房发现的那本奇怪的无名书么?” “当然记得。” “我们手下的人问出,有人曾见到太子从瑶光房中出来之时,手中拿了本牛皮封面的书!” 公仪音不由大惊,瞠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荆彦,“荆兄,此话当真?!” “事关重大,我怎敢胡说?”荆彦面上也是难得的正经之色,补充道,“那人是明月夜的女婢,之前并不知太子的身份,只是因太子每次入明月夜时都十分神秘,心中好奇,所以那日太子出瑶光房中时特意偷偷看了一番,正好见到了太子手中拿了本书卷模样的东西从瑶光房中走出。” “那第一次盘查之时她为何不说?”公仪音皱了眉头。 “我亲自审问过了,那女婢胆子并不大,当时听说太子薨了魂都吓没了,哪里还敢说别的事,这次也是我们百般询问,再加上心中始终不安,这才说了出来。” “那照荆兄来看,此女婢的话属实了?” 荆彦点点头,“我觉得是真的。” 见荆彦这般斩钉截铁,公仪音不由陷入沉思。 没想到,瑶光果然有鬼! 如果这名女婢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太子房中那本奇怪的无名书正是瑶光所赠。难道说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 难道说他们之前一直都想错了?! 太子之所以会去找瑶光,不是因什么风花雪月之事,瑶光的作用也不是什么解语花,而是而是谋士?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但联系前因后果一想,竟发现一环接一环竟然全套了起来。 如果太子每次去明月夜找瑶光是为了询问治国安邦之道的话,那么就不难解释为何太子每次从瑶光房中出来时都是一脸如释重负醍醐灌顶的神情,因为瑶光定然是同他说了什么精辟的治国之道,他心有所感,才会情不自禁露出那样的神情。 而太子书房突然多出来的那些治国安邦的书籍也说得通了,一定是有了提点了他,他才会有所领悟,才会在这上面多做文章。 按照他们先前所推论的,因为那本无名书的墨汁中掺杂了少许的蒙汗药,所以凶手在屋顶对太子下手时才能悄无声息地得手,那这么说来,太子的死果然跟瑶光脱不了关系?! 荆彦神情凝重地看向公仪音,“无忧,你看我们是否要先逮捕瑶光?” 照理,那女婢的话虽然算得上是人证,但并不能证明她看到的太子手中的那本书就是书房里的那本无名书,但是瑶光身份特殊,与高琼和天心教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她,公仪音不得不防。 上次在冀州时便让她悄无声息地逃脱了,这次一定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这么一想,郑重地点了点头,“瑶光此人生性狡诈,不得不防,我看,还是先关押起来为好。不如就随便找个理由先将她压入大牢好生看管着,你觉得如何?”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荆彦附和道。 “那好,瑶光这边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既然知道瑶光果然同太子遇害一案有关,公仪音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感又升了起来,决定派人去璇玑楼问问看天香牡丹查得怎么样了,便开口向荆彦告辞。 荆彦知道公仪音很忙,他自己这会也忙,没空招待她,便点头应了,派人送了她出延尉寺。 阿灵和阿素车里候着,见公仪音一脸凝重地出来了,也不敢多说,迎了公仪音上车,吩咐车夫驭车往帝姬府去了。 第二日,璇玑楼果然有了消息。 而且是莫子琴亲自上门来向公仪音汇报,还带来了一个令她无比震撼的消息。 第364章 晴天霹雳 听到阿灵来报说莫子琴竟亲自来了,公仪音一惊,忙命阿灵将其请到前厅去,自己又急急整理了一下妆容,然后带着阿素也急匆匆往前厅去了。 刚到前厅,很快莫子琴也在阿灵的带领下来了。 见到公仪音,他神色微凝,匆匆迎上来道,“殿下。” “怎么样?”公仪音面色焦急,也顾不上寒暄,急急问道。 莫子琴的面色愈发沉了下来。 见莫子琴这番神情,公仪音一颗揪着的心不由也跟着沉了下来,连连问道,“怎么了?可是查出那天香牡丹的来历了?” 莫子琴神色古怪地抬头看公仪音一眼,似有些欲言又止。 公仪音凝了神情,紧紧盯着莫子琴,沉声道,“子琴,不管查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能接受得了,你不需要瞒我。” 听到公仪音这话,莫子琴深吸一口气,抬头深深看她一眼,终于开了口。 “两个月前卖出的天香牡丹只有一盆,最开始是由一个普通的商人买走的,我们往深处调查后却发现这个天香牡丹到了他的手里却又几经转手,最后最后买走那盆天香牡丹的人是三皇子府上的管家。” “你你说什么?!”公仪音惊得往后倒退两步,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盯着莫子琴。 莫子琴神情肃穆地重重点了点头。 公仪音怔了半晌,许久才呆呆重复道,“你你说最后买走天香牡丹的人是三皇子府上的管家?那么也就是说也就是说田炎是三皇子安插在太子府上的奸细?”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砸得脑中一片空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是不是说明,太子的死,幕后黑手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高琼?!而是而是三皇子?! 这怎么可能?! 三皇子为什么要杀太子?难道是为了太子之位?! 公仪音的脑中闪过无数个想法,一时间像有数不清的蜜蜂围着她的耳边不断打转,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莫子琴并没有全程跟进太子一案的案情,所以并不清楚公仪音口中的田炎是谁,但以他的聪慧,自然也能猜出了个大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太子之死,就是一场手足相残的惨剧了。 他见公仪音神情有异,生恐扰了她的思绪,也不敢出声打扰,阿灵和阿素更是惊得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立在一旁。 不知沉默了多久,公仪音才缓缓回了神,只是眼中神情还微有几分呆滞,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看向莫子琴问道,“子琴,那个一开始买天香牡丹的商人,是否有派人在跟踪着?” 这个商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买了盆天香牡丹却只是为了转手卖出,如果太子之死当真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那么他一定也是三皇子安排得才是。 莫子琴点点头,“已经叫人暗中盯着了,殿下请放心。殿下可需要属下采取什么行动?” “暂时不用。”公仪音摇摇头,神情有几分恍惚,眼神中似笼了几分浓雾。璇玑楼的信息从未出过错,这又是子琴亲自去查的,自然不会有假,那么,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可能。 太子之死,的确是三皇子所为!可是就算这个事实摆在了她的眼前,她还是有些不肯相信。她与三皇子虽然接触不算多,但印象中三皇子一直是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的模样,怎么会怎么会是杀害太子的凶手?! 公仪音痛苦地皱了眉头,情感和理智在脑中不断纠缠。这时,她忽然又想起一事,不由神情一僵。 她突然想起了她和荆彦在田炎房中找到的那张玉版纸! 玉版纸是皇族专用纸张,当时她以为,这只能说明高琼与父皇相交甚密。可如果如果太子之死的幕后黑手是三皇子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那封用玉版纸所写的被烧毁了大半的心,的确是皇族之人写给田炎的,而那个人,就是三皇子! 脑中似忽然有一道惊雷劈过,将她炸在原地动弹不得,双腿竟然有些发软,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阿灵和阿素回过神来,忙伸手扶住她,焦急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公仪音摇摇头,有些虚弱道,“扶我扶我坐下。” 阿灵和阿素忙扶着公仪音在上首的席位坐了下来,又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的唇边。 公仪音接过喝了一大口。 温热的茶水下肚,这才觉得发凉的四肢有了渐渐回暖的迹象。 种种证据摆在眼前,就算她再不肯相信,事实也已经显而易见地摆在了眼前。 杀害了太子的幕后黑手,就是三皇子! 第365章 秦默来信 公仪音呆呆地坐在席上,手中捧着那茶杯,灼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有种轻微的疼痛感,可是她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般,依旧紧紧握着那茶杯。 莫子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见她神色有异,斟酌了片刻还是小心开口道,“殿下,您没事吧?” 听到莫子琴温和的话语,公仪音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朝莫子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说着,深吸了几口气,脑中渐渐恢复清明。 “子琴,你先回去吧,若是还有别的事要请你帮忙,我再派人去找你。那个商人那边暂且先派人跟着,不要打草惊蛇了。”公仪音看向莫子琴吩咐道。 莫子琴欲言又止地看一眼公仪音,见她面色虽然仍旧不大好,但眼中却满是坚毅,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做属下的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应一声是。 公仪音便派了阿素送了他出府。 待阿素和莫子琴出了大厅门,阿灵忧心忡忡地看向公仪音,“殿下,难道太子当真是”她到底还是没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有些担忧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眉头紧锁,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静。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之死居然是三皇子下的毒手。难怪难怪太子刚死,三皇子一派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让父皇立其为太子了,原来是老早就开始打这个算盘了! 不行! 公仪音“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此事事关重大,虽然证据不足,但她必须尽快让父皇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三皇子还在筹谋些别的什么事情,必须尽早提防才好。 见公仪音突然之间就站了起来,阿灵不由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看着她道,“殿殿下,您怎么了?” “我要入宫。”公仪音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绕过长几就朝门口走去。 可刚走了几步,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紧跟在身后的阿灵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也一脸懵懂和不安地跟着停了下来,不住地拿眼去觑公仪音的面上神色,却见她紧拧着眉头,虚无的目光落在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只得安静地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缓了些,不敢打扰公仪音的思路。 此时的公仪音,心里头却又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太子房中的那本奇怪的无名书。 现在已经基本上能确定那本书就是瑶光给太子的,并且能确定书中那掺杂了迷药的墨汁就是太子为何没有半分反抗便被凶手杀死的原因。换句话说,瑶光在太子一案中充当了一个帮凶的角色。 可现在事实是,太子之死的幕后黑手是三皇子,那是不是间接地说明,三皇子和瑶光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又有些说不通了。 瑶光的真实身份乃北魏大将军裴光之女,因为裴光在与南齐的战争中不幸身亡,瑶光痛恨整个公仪氏家族。她想太子死,这动机可以理解,可是,她为什么要帮三皇子?! 不管南齐的太子之位上坐的是公仪颢还是公仪轩,照道理应该同她没有半分关系才是?! 所以,她做这一系列动作的动机是什么? 公仪音呆立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时候,愈发念起秦默的好来,若他此时此刻还在的话,定然能提供一个不一样的视角来。 不知为何,一想到秦默,心中那种不安感就愈发强烈起来。 她总觉得,这些看似没有什么联系的事情,冥冥之中却似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着,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根线的线头在哪里。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前方,脑中乱成了一团麻。 如果她此时贸然进宫,会不会打草惊蛇?会不会反倒将父皇暴露在那看不见的魔爪之下? 公仪音一时纠结起来,双手抱住头,有些痛苦地弯下了腰。 身后跟着的阿灵吓了一跳,以为公仪音身体哪里不舒服,忙上前搀扶住她叠声问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不要吓阿灵啊!” 正巧这是阿素送完莫子琴回来了,刚一踏进厅内便听到了阿灵焦急的呼声,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也帮忙扶住公仪音,声音也焦急起来,“殿下,您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婢子去叫太医?” 公仪音闭了闭眼,将脑中的嗡嗡嗡之声赶了出去,这才朝阿灵和阿素摆了摆手,声音中带了几分虚弱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阿素咬了咬嘴唇,眼中仍是浓浓忧色,“那婢子扶殿下先去房里休息片刻吧。” “不用了。”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混乱的思绪,直了身子道,“我要去趟延尉寺,你么就在府里头等我吧。” 她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暂且按兵不动,先将此事告诉荆彦,听听看他的意见再做打算。 “殿下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再出去吧。”阿灵劝道。 公仪音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说了,阿灵只得担忧地闭上了嘴。 见她们不再制止,公仪音朝她们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转身朝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却瞧见不远处急急本来一个仆从,见到公仪音,忙高举着双手奔了过来,公仪音定睛一瞧,却见他手里头举着一封信件一样的东西。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便见那仆从奔到了她面前,气喘吁吁道,“殿殿下,驸马郎来信了!” ------题外话------ 姑娘们上班了吧,从明天起,夭夭也要恢复更新了望天 第366章 阿音遇险 听到那仆从的话,公仪音的心跳仿佛陡然间慢了一拍,就连拂面而过的风,也变得轻缓起来,似乎怕惊扰了她的呼吸一般。 秦默他,终于来信了么? 公仪音怔愣了一瞬,猛然间回了神,秀眉一扬,一把将那信从仆从手中取了过来,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双手将那封信打开来。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信封里竟然只有薄薄一张信纸。公仪音本以为秦默好不容易寄来的家书,怎么着也该有好几页纸才够他“诉衷肠”才是,怎么会只有一张信纸? 公仪音怀着满肚子的怀疑,将折好的信纸急急抖开,放眼粗粗一看,面色却愈发沉了下来。因为她分明看到,那薄薄的信纸上似乎只写了短短两行字。 秦默在搞什么鬼? 公仪音的眉头拧做一团,定下心神朝手中信纸上的字迹看去。 信上果然只有短短两句话,清晰明了,言简意赅: 已平安到达,勿念。另:有空去找子琴。 落款是两字:秦九。 公仪音呆呆地看着信上的这两句话,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脑中仍然是毫无头绪。 第一句话是抱平安的话,没有什么问题,也让公仪音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总觉得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地事情似乎冥冥之中都有联系一般,这让她不得不担忧起秦默去凉州一事也是有人认为策划的,所以一直很担心秦默的安危,现在见到秦默报平安的亲笔信,心中这才安定了不少。 可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第二句话。 秦默为什么要让自己有空去找子琴?而且,为什么要在给自己的家书上写这样一句话? 公仪音眉头越皱越紧,心中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璇玑楼出了什么事,还是说子琴掌握了什么重要的欣喜? 可是,子琴前脚刚走,若是真有什么十万火急事情的话,方才子琴就没有道理不同自己讲啊? 难道说,秦默也知道了三皇子便是杀害太子的幕后黑手这件事了? 可即便这样,事情还是有些说不通。天香牡丹的下落本来就是自己请璇玑楼帮忙调查的,他们既然查出了真相,就不可能不告诉自己,为何又要秦默特意写信来同自己说一声呢? 公仪音脑子在飞速运转着,同一时间里,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想法,可又一一被自己给否决了。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了这封信的落款之上。 秦九。 秦九? 公仪音眼中一道幽芒闪过,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 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一件事。 那日她和秦默用过晚饭,两人都靠在软榻上看着书。公仪音闲来无事,便捡起了一本民间话本来看。话本里正好说到有些江湖人士为了行走方便,会给自己起一个别名。公仪音觉得有趣,便抬目看向了秦默,笑嘻嘻开口道,“阿默,如果要让你给自己起给别名,你会叫什么?” 秦默入鬓的剑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觑着她道,“为何要取别名?” “因为”公仪音愣了愣,她总不能说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吧?正卡壳之际,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不由弯了唇角,语带戏谑道,“可以算作我们俩之间的一个暗号啊。万一哪一天我们要传递消息给对方,可是通信又被人给监视了,就可以在落款上做文章让对方知晓啊。” 秦默看着她愣了一瞬,忽而宠溺一笑,揉了揉她的发道,“阿音,你是不是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本看多了。我们之间的通信怎么会被别人监视?从来只有我监视人的份才是。” 公仪音嘟了嘟嘴,晃着他的胳膊道,“我不管,你就想一个嘛。” 见公仪音坚持,秦默也拿她没辙,只得柔和地一笑,看着她清澈的眉眼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种情况的话,我看,我们倒不应该起别名,而是应该想一个只有你我二人才能看懂的暗号。” “什么意思?”公仪音不解地皱了眉头。 “你想啊,如果我在给你的信上署了个奇怪的名字,那些监视我们的人难道不会起疑?依我看,不如在落款上做文章。” “比如?”公仪音瞠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 “你想,平常我若给你写信,落款会是什么?” “阿默?”公仪音犹疑着道。 秦默点点头,“对,因为你我关系亲密,所以落款也会体现出来。但我若给别人写信,自然又用不同的落款了,比如给子沐写的信,我的落款就会是熙之” “我明白了。”公仪音忽而抚掌一喜,“比如,你和别人同信,一般落款就会是秦九或者秦默,如果哪一天你给我写的信上落款是秦九或者秦默的话,就说明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秦默赞许地一笑,“正是这个道理。” “那么”公仪音侧头一笑,“如果我这边有什么情况不对劲的话,在给你的心中我便署名重华便是。” “好。”秦默柔声应了,将公仪音揽入怀中,“不过我希望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情况才是。” “殿下!殿下!” 眼前的景致渐渐模糊,耳边的声响似从云端传来,渐渐靠近。 听声音,似乎是阿灵的? 公仪音猛地一激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转身朝后看去,却见身后阿灵和阿素面上焦急之色更甚,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 见公仪音回头望来,阿素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可是驸马郎的信上?” “哦。”公仪音终于回了神,将那封信叠好收入袖中,朝阿灵和阿素笑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没事,驸马信上也没写什么,就是说他已经平安到达了,让我不要挂念。” 阿灵和阿素将信将疑地应一声,却也不敢多问。 公仪音看她们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扫,平静道,“走吧,先回聆音园。” 阿灵和阿素一惊,不解道,“殿下不是说要去延尉寺的?” “方才那件事忽然想通了,便不用再去找荆彦了,先回房吧。” 阿灵和阿素识趣地没有多问,恭谨应一声,一左一右伴着公仪音回了房间。 回到房中,公仪音嘱咐了阿灵阿素几句,让她们在门外守着,然后转身独自进了房间。 她在长几前坐下,定定地思考了一会,才从袖中将秦默那封信掏了出来,平平整整地摊在了自己的面前。 秦默既然在信上落款秦九,那就说明,他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很有可能被人监视了,所以才不能在家书上多写些什么,以免被人看到信中的内容泄露了秘密。他平素在外人面前便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如此言简意赅的家书在外人看来并不奇怪。 他既然让自己去找子琴,那是不是说明,他把真正要告诉自己的信息传到了璇玑楼,所以才让自己找子琴获知?而子琴之所以没有告诉自己的原因,是因为子琴在来帝姬府之前还并没有收到秦默传来的消息。 这么一想,心中的疑惑便解了几分。 秦默给自己的信自然是正大光明地寄出的,所以才给了人追踪的可能性。而璇玑楼的情报网遍布全国,秦默想通过璇玑楼的情报网从凉州传递消息回来定然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更为隐秘,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所以秦默才选择了这种方式。 至于他信上所说的让自己“有空”去找子琴这样的话,十有想表达的意思是让自己速速去找子琴。 方才有那么一瞬,公仪音的脚已经朝帝姬府门口的方向迈了一步,不过,她最终便收了回来。 能让秦默如此谨慎的原因一定不简单,说不定,此时此刻已经有人盯上自己了,若是贸然去璇玑楼,岂不是正好将璇玑楼暴露在了敌人眼皮子底下? 所以哪怕心中再焦急,公仪音也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去璇玑楼,而且也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因为这个缘故,这一日,公仪音便没有出门。 好不容易在忐忑和焦急中过完了这一日,第二日,公仪音用过早饭,稍作梳妆打扮,看向阿灵和阿素道,“你们去把宁斐和子箫叫去前厅,我要出去一趟。另外叫人将车套好在府门口等着。” 昨夜公仪音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同阿灵和阿素说了一遍,因此她二人也知道公仪音今日是要去璇玑楼的,听得她这般吩咐,不敢怠慢,匆匆下去叫人去了。 公仪音整理一番衣衫,也匆匆去了前厅。 不多会,宁斐和子箫在阿灵和阿素的带领下一前一后匆匆而来。 “见过殿下。”两人急急朝公仪音行了礼,带了几分不解看向她。 “不知殿下找属下前来有何吩咐?”宁斐开口问道。 公仪音扫了宁斐和莫子箫一眼,视线先定格在莫子箫身上,“子箫,我需要去趟璇玑楼,你跟着我吧。”见莫子箫应了,转而又看向宁斐,“宁斐,你好生带着府中侍卫守卫府里,不能让任任何可疑人等进府。” 宁斐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担忧地开了口,“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公仪音目色凝重,“暂时还没有,但防患于未然,你务必要带人守好府里,知道了吗?” “属下明白。”宁斐抱拳应下。 公仪音“嗯”一声,便又看向莫子箫,“子箫,我们走吧。” “殿下,婢子”身后的阿灵看着公仪音凝肃的神情,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自觉叫出了声。她心中担心公仪音,想跟着她一起去,而转念一想,自己没有武功,若去了反倒是个负担,所以一时又迟疑起来。 公仪音顿住脚步,转身回望过来,朝阿灵和阿素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道,“你和阿素就待在府里头,不要出门。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 阿灵眸中水波荡漾,略显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一番,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嗫嚅着道,“殿下一定要平安归来。” 不知为何,她这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总有些不踏实,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阻止殿下想要做的事,只得在心中替殿下默默祈祷了。 公仪音重重应一声,毅然转身,带着莫子箫朝府门口走去。 莫子箫跟在公仪音身后,落后公仪音半步。莫子箫是暗阁的阁主,平日里多是秦默的贴身暗卫,极少有这般出现在阳光中的情况,所以不自觉地跟在了公仪音身后。 公仪音脚步一顿,等着莫子箫赶上来,朝他柔和一笑道,“你跟在我身旁便是。旁人不知你是阿默的暗卫,只会当你是我的侍卫,所以无妨。” 莫子箫张了张嘴,看一眼公仪音,下意识本想拒绝,可眼神一接触到公仪音澄澈透亮的眸光时,终究什么都没说,点头应了下来。 “昨日阿默来了信。”公仪音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压低了声音同莫子箫说道。 莫子箫的眉毛微挑。 他素来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便是面上也少有神情,如此动作,说明他此时的内心也有几分波动。 公仪音接着往下说,“他给我的信有些奇怪,似乎像处在什么人的监视中一般,而且他在信上叫我去找子琴,我担心今日出门会有人盯上我们。” 莫子箫终于沉沉开了口,“殿下确定那是郎主的笔迹?” 公仪音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信的确是阿默所写。我猜,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却无法在心中写明,所以想办法通知了璇玑楼。”她顿了顿,微微看莫子箫一眼,“待会若是发现有人跟踪,务必要甩掉跟踪之人后才能去璇玑楼。” 莫子箫点头应下,有些不解道,“殿下为何不让子琴直接上帝姬府来?” “昨日子琴来帝姬府,打的是给我送珠宝的名义。世人皆知我喜珠宝玉石,他作为璇玑楼明面上的老板,亲自来给我送这些也不算奇事。可若他今日再来,短短两日便来了两次,难免引起人怀疑。” “还是殿下想得周到。”莫子箫低了头,不再言语。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帝姬府。 公仪音抬目一瞧,见牛车已经套好,就停在府门口处,而车辕旁正立着恭谨等候的黎叔。 见公仪音出来了,黎叔忙迎上来行了个礼。 公仪音笑笑,看向他道,“黎叔,今日不用你驭车了,你先好生回府歇着吧。”这次去璇玑楼,公仪音心中不知为何颇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次出去不会太平。黎叔没有武功,还是不要将他牵连进来得好。 因公仪音有时出去也是直接叫宁斐或者子箫子笙驭车,黎叔闻言也没有起疑,点头应了,躬身退至一旁。 公仪音便朝黎叔笑着示意了一下,转身吩咐了莫子箫一句,然后挑帘上了车辇。 莫子箫跳上车辕,待公仪音坐稳后,一扬手中的鞭子,牛车便飞速往璇玑楼去了。 公仪音半倚在绸缎制的车壁上,身下是车轱辘轴滚动的声音,“吱呀吱呀”一声声传入公仪音的耳朵里,让她的心也跟着这样的急促的节奏跳得飞快。 秦默在凉州究竟发现了什么? 算算去时的路程,再加上传信的时间,照理秦默写这封信的时间应该是在刚到达凉州军营没多久,难道他这么快便找出了杜副将离奇死亡的原因? 尽管公仪音知道秦默的本领,可是也不大可能在这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将案子给破了。那么他究竟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公仪音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心中笼着的那团迷雾仿佛更浓厚了。 这时,车外忽然传来了莫子箫压低了的嗓音。 “殿下,果然有人跟踪我们,请您坐稳了。” 公仪音神情一凛。 居然当真有人跟踪他们!难怪秦默那么谨慎!只是不知,跟踪他们的究竟是何人?! 公仪音应一声,紧贴着车壁坐好。 很快,她感到车辇的行驶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前头传来行人避让不急的咒骂声。这时,车厢忽然一个急转弯,似乎是莫子箫将车驶进了一个巷子里。 公仪音掀起车窗帘一角朝外看去,果然见到两旁擦着车身而过的长满青苔的墙壁。 忽然,她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冷箭破空的声音,不由一惊,慌忙低下头就势往前一扑。 第367章 高琼竟然是他! 只听得“叮”的一声,公仪音抬头一瞧,果然瞧见一支锃亮的利剑钉在了车厢壁上,插入了好大一截,足以见得射箭之人功力有多深厚。 公仪音双手撑地支起身体,面色仍有些苍白,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这时,车外传来莫子箫急促的声音,“殿下,来者不善,看来我们需要弃车了。” 公仪音点点头,莫子箫说得对,车辇目标太大,对方显然没有坐车,若是想驾车甩掉他们定然十分困难,眼下看来,果然只有弃车这条路了。 她深吸一口气直起了身子,一把挑开车帘,看着转过头来的莫子箫神情凝重地问道,“子箫,需要我怎么做?” 莫子箫微微低了头,面上闪过一丝的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这些人来势汹汹,属下只能用轻功带着殿下离开,还望殿下不要介意。” 公仪音点头应了,“你不用有所顾虑。他们快追上来了。”听着身后越来越多的箭矢破空声,公仪音心中愈发焦急起来。 看样子,对方似乎派了不少人,若是再在这里待下去,就算莫子箫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保证他二人全身而退。 莫子箫点点头,看一眼公仪音,“属下得罪了。”说着,一把揽过公仪音的腰,双足在车辕上一点,腾空跃上了屋顶。 身后的箭矢立马改变了方向,纷纷朝公仪音和莫子箫处射来。 莫子箫一手揽住公仪音,另一只手往后一挥,只见一阵巨大的力道将飞来的箭矢全都挡了回去。趁着下一波攻击还未到来之际,莫子箫带着公仪音从屋顶一跃而下,然后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跟踪的黑衣人见他们没了踪迹,恨恨地现了身,四下搜索一番见无果,只能铁青着脸色回去复命了。 莫子箫带着公仪音四处奔逃了一段时间,竖起耳朵一听,见身后已经没了跟踪之人的脚步声,这才放慢了脚步,松开公仪音,朝她行了个礼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公仪音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又喘了几口粗气,平静了一下剧烈的心跳开口道,“都甩掉了么?” 莫子箫点点头,“已经没有人再跟踪我们了。” 公仪音眉头一舒,高悬的心却仍然没有落下来。 她今日出行坐的是帝姬府的车辇,也就是说,别人也会知道车辇中坐的人是她。这些人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在闹市就想要她的性命,他们的背后黑手究竟是什么人?! 公仪音忽然觉得有些胆战心惊起来。 这可是在建邺,天子脚下,他们就已经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行事,难道? 公仪音咬了咬下唇,抬头看向莫子箫,神情紧张,“我们快去璇玑楼吧。”她有种预感,秦默要告诉他的事,绝对不是小事,而且极有可能同她今日遇到的刺杀有关。 莫子箫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神情凝重地点头应了,示意公仪音现在原地等着,然后走出小巷口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很快又折返了回来,“殿下,外面没什么异常,我们可以走了。只是只能委屈殿下走路去璇玑楼了。” 公仪音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便让莫子箫前头带路。 好在公仪音早有准备,知道今日出来有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特意穿了十分低调朴素的衣衫出门,一路上低着头跟在莫子箫身后,倒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璇玑楼终于到了。 莫子箫谨慎地四下打量几眼,然后走到上次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处,三短两长地敲了五下,很快,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来了。 他转头朝公仪音点点头,拱手一让,引着公仪音进了璇玑楼。 两人进了楼内,莫子箫看向那开门的侍卫道,“快去把子琴叫来,就说殿下有急事找他。” “不用了。”公仪音清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目光看向二楼。 莫子箫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便看到莫子琴急匆匆地从楼梯下走了下来,然后朝他们这边走来。 “属下正要派人去府上找殿下,可巧殿下便来了。”莫子琴朝公仪音行了礼,神情带了几分严峻和肃穆。 他看一眼公仪音和莫子箫,瞥见公仪音和莫子箫有几分形容不整的模样,不由讶异道,“殿下和子箫这是怎么了?” 公仪音抿了抿唇,“路上碰到有人追杀我们。” “什么?!”莫子琴一惊,“什么人竟敢这么大胆?可要属下去追查?” 公仪音摇摇头,“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她抬头看一眼莫子琴,“阿默那里是不是有信息传来?” 莫子琴神情严峻地点了点头,“属下正是为了此事要去找殿下。” “他说什么了?”公仪音勉强稳住心中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紧紧凝视着莫子琴。 “殿下说,他知道高琼的身份了!” “什么?!”公仪音大惊失色,目光紧紧黏在莫子琴面上,唇角抖动了几分,颤颤巍巍地问了出来,“是谁?!高琼是谁?!” “是梁璟!”莫子琴沉声道。 听到莫子琴这话,只听得心中“啪”的一声,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先骤然断裂开来。公仪音不可思议地看向莫子琴,“你是说?高氏的嫡子高琼,是南齐大将军梁璟?!” “正是!”莫子琴再一次斩钉截铁地肯定了公仪音的话。 公仪音身子一软,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忽然之间被人抽干了。她连连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稳定心神道,“阿默他他在信中是怎么说的?” 见公仪音面色陡然变得苍白,莫子琴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忍。 明明该是锦衣玉食的帝姬,却要成日里为了家国大事操心,如今打击还一个接着一个的来,也不知她瘦弱的肩膀如何承受得了。 不过莫子琴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偏了,抿唇看一眼公仪音,“殿下面色不大好,请随我来,郎君有封信让属下交给你。” 公仪音缓缓吐尽心中浊气,点点头跟上了莫子琴的步伐。 莫子琴引着公仪音到了房中。如今是特殊时期,莫子箫自然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公仪音以保卫她的安全,也跟着进了房间。 莫子琴请了公仪音在上首的席位上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公仪音,口中恭敬道,“这是郎君派人秘密传来璇玑楼的信,让属下转交给殿下。” 公仪音颤抖着接过,深吸一口气,将莫子琴递来的信拆了开来。 这封信依旧只有薄薄一页,而且看得出来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匆忙之中写下的。公仪音一目十行地看去,原本就凉淡的心思一寸一寸凉如冰雪。 信中简短地写了秦默的到达凉州后的经历,以及,他是怎么发现梁璟便是高琼的经过。 秦默到了凉州之后,两军正处在短暂的休战阶段,梁璟和秦肃自然也在军营中。秦默身份特殊,两人不敢怠慢,亲自相迎。 三人寒暄过程中,秦默偶然发现梁璟的右手手背上留有一块疤痕。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秦默对案子和线索的灵敏程度自然非常人可比,联想到之前顾琛所说的高琼右手手背上有一块黑痣,不由存了几分疑心。 若高琼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为了不被人发觉,将手背上的那颗黑痣剜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也正因如此,秦肃才一直没有发觉。 又联想到高琼的年龄,还有之前他们推断的高琼在军中的显赫地位,这些线索,梁璟都一一符合。秦默当时便生了疑心,所以很快便设法弄到了梁璟的笔迹。一对比之前从窈娘处得到的高琼的特殊自己,梁璟的真实身份便彻底地浮出了水面。 他,南齐大将军梁璟,的确是高氏唯一活在人世的嫡子,高琼! 第368章 三皇子他造反了! 公仪音一目十行地看到最后,握着信纸的手不由有些抖,心里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浪一浪地压过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一直苦苦追查的高琼,居然是梁璟! 梁璟是什么人?那可是整个北军的统帅,如今又在南齐和北魏的边境手握十万大军,他若是此时想造反,简直易如反掌! 公仪音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眼中浮现出种种情绪的糅杂之色,脸色黑沉得如同大雨倾盆前的天空一般。 她深吸了两口气,仍然觉得心里堵得慌,那种感觉,仿佛溺水之人在水中挣扎一般,却怎么也游不到岸边。 她和秦默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们甚至也推断出了高琼必定在军中身居高位,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个高位,居然高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想来,梁璟,或者说高琼的这局棋,应该很早很早的时候便开始下了!而他们,她,秦默,父皇,所有人,都被蒙在了鼓里。她虽然和梁璟算不得熟,但因着他在军中的地位,每次见面时对他也算恭敬有嘉,现在想来,却觉得讽刺得很。 高琼,梁璟,公仪音在心中默念几句,忽然似发现了什么,神情一僵,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原来,最明显的线索竟然藏在他的名字当中!璟字去掉右侧那个日字,不正是琼字了么?不管梁璟是出于对自己曾经名字的缅怀还是对他们的嘲弄,他们居然没有看出这个显而易见的巧合出来,果真是讽刺。 公仪音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时没法接受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这个消息带给她的震撼程度,甚至胜过了当她知道了三皇子才是太子之死的幕后黑手之时的心情。大概是因为后者她已经隐隐有了猜想,只是一直不敢去正视罢了,而前者,她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一想到所有人都被梁璟骗得团团转,公仪音心中的恶心之感更甚,忍不住干呕起来。 莫子箫和莫子琴见状,面上一急。 莫子琴上前两步走到公仪音身侧,眼中带了几分忧色开口道,“殿下,您没事吧?可要属下请个大夫过来?” 公仪音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恶心之感,“我没事。”她瞟一眼一旁的坐席,勉力道,“我去那边坐一下。” 因着身份之故,莫子琴不能出手搀扶她,只得给莫子箫使了个眼色,让莫子箫跟在公仪音身后护送她走到坐席处,自己则走到门口吩咐人上了茶过来。 公仪音用手撑着长几坐下,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又接过莫子箫递来的茶,这才觉得灼热的头脑冷静了一些。 她看一眼手中被她攥出几分褶皱的信,蹙了眉头道,“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昨日下午。”莫子琴沉声道。 此事事关重大,为了保持信息的隐秘性,璇玑楼此次传递信息的渠道必然更加隐秘和曲折,所以在速度上反倒比通过驿站传递的信要慢也就说得通了。 她一手握住那青釉色的茶盏,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扣着。 忽然,脑中又浮上来一件事,原本渐渐恢复平静的面色又沉了下来。 因为她想起了太子之死一案中的一个细节。 太子的死,与三皇子脱不了关系,十有就是三皇子在幕后指使田炎将太子杀害的,为的就是让自己成为太子。可是太子房中发现的那本奇怪的无名书却又被证明是瑶光给他的,并且,在此案中扮演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之前她一直有些不解,既然瑶光和高琼是站在统一战线的,那么必然对整个公仪氏皇族都恨之入骨才是,为何瑶光会去帮三皇子? 现在想来,这分明是高琼的离间计! 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浑身一阵发冷,上下齿忍不住打起颤来。 这一刻,他们先前所有查到的事实,所有猜测的可能,全都被一根线串了起来。而公仪音此刻终于得以窥到了高琼到底在下一盘怎样的棋! 高琼的目标,不仅仅是父皇,他想要对付的,果然是整个公仪氏家族。而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父皇、太子和三皇子三人了。 三皇子觊觎太子之位已久,想来高琼早已看出了他的野心,并决定利用这份野心为自己清除障碍。三皇子的狼子野心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对太子下手,一定是有人在他耳边吹了风。而这个撺掇三皇子对太子下手的人,如果公仪音没有猜错的话,十有是皇后! 高琼是臣子,若由他去劝说三皇子,显然并不合适,而且还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皇后就不同了,皇后无子,三皇子的母家势力也并不雄厚。如果皇后假意与三皇子联盟,承诺若他坐上太子之位后陆家定然会全力支持她,三皇子极有可能心动。 毕竟,论能力,他并不比太子查。而且太子的母家同样也没什么势力。他之所以能坐上太子之位的原因不过是比三皇子年长罢了,这让三皇子如何甘心?!心中的嫉妒之种早已播下,再被皇后这么一鼓动,必然心痒起来。 三皇子不知道皇后与高琼的关系,更不知道他们两人在筹划什么,只当自己和皇后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所以很容易就对她放下了戒心。再加上皇后又提出有瑶光做内应,三皇子愈发蠢蠢欲动起来,所以才想出这么个看似周全的计划,意在致太子于死地。 如果他们没有发现太子的死亡原因,这件案子很有可能成为一件悬案,或者以太子突发疾病结案,那么三皇子就能如愿以偿了。 可惜,他们最终还是发现了三皇子的阴谋。 只是如今太子已死,高琼和皇后接下来的阴谋是什么?会不会又要对三皇子下手了? 公仪音眉头紧蹙,心中的不安感愈加地浓烈。 她想了一会,怎么也猜不透高琼和皇后接下来的打算。而且,如今高琼手握大军,秦默又还在军营中,万一高琼对秦默不利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公仪音就觉得心中像是有百爪挠心般难受。 她抬眼看向莫子萧,“子萧,阿默身边有人保护吗?” 莫子萧点点头,“殿下请放心,郎君身边有数十名暗卫护卫着,不会有危险的。” 公仪音略略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放心不下。 就算秦默如今身旁有暗卫护着,可他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军营啊,那么多的士兵,若高琼当真想对秦默不利,就算有一百个十里挑一的暗卫也无济于事。 不行此事一定要尽快告诉父皇才行。 想到这里,公仪音“腾”地站了起来,神情凝重地看一眼莫子琴和莫子箫,“我要入宫一趟。” 莫子琴担忧地看着她,“殿下是要去同主上讲明情况?” 公仪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如今局势刻不容缓,我担心杜副将的死也是个圈套,极有可能是故意将阿默引过去的,所以这一系列的事情我都必须同父皇讲明白了,以防止他们突然发难。” “请殿下允许属下陪殿下一起入宫。”莫子箫沉声道。 公仪音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的安危,再者她也觉得如今宫里有些不太平了,有莫子箫在身边,她也能安心一些,遂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莫子箫点了点头,向莫子琴示意一眼,跟在公仪音身后朝门口走去。 莫子琴也跟着出了门,送他们下楼。 三人刚下了楼,公仪音却隐约觉得璇玑楼外有些不对劲,似乎隐隐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今日璇玑楼并不开张,外面怎么会这么吵? 公仪音正要转头询问莫子琴,却恰巧听见门外有人敲门,那敲门声也是两短三长,颇为急促。门口的侍卫开了门,外面那人便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目光四下一扫,最后定格在莫子琴面上,急急忙忙跑过来道,“阁主,不好了!”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莫子琴拧着眉头问道。 “三皇子他造反了!” 第369章 与三皇子结盟? “你说什么?”公仪音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侍卫,语气厉而急促道,“你说三皇子造反了?!” 那侍卫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 公仪音脚步一踉跄,面上满是震惊之色,好不容易恢复的红润之色在这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难道说,三皇子知道了自己和延尉寺在调查田炎,也知道了他们已经从天香牡丹这条线索查到了他的身上,深恐自己会告诉父皇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才抢在他们之前发难,为的就是抢占先机,不让他自己沦为一个阶下囚的下场? 要知道,谋杀太子,手足相残,这可是大罪!哪怕他是皇子身份,也很有可能丢了性命。也难怪三皇子会如此急急忙忙举兵起事了。 可是,三皇子是如何知道他们的调查进展的? 公仪音微带狐疑的目光在莫子箫和莫子琴面上一扫。这两人是秦默的心腹,没有任何理由背叛秦默转投到三皇子的阵营。至于璇玑楼的调查渠道,公仪音也充分相信秦默的用人眼光。这么看来,十有是那被三皇子买通的商人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告诉了三皇子。 三皇子知道此事兹事体大,不能存有任何的侥幸心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抢在父皇还没有作出反应的前面举兵造反。 不得不说,三皇子为人,的确比太子要狠辣果敢得多! 公仪音心中翻江倒海,莫子琴和莫子箫闻言也是震惊非常。莫子琴拧了眉头看向那侍卫,沉声开口问道,“外面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来龙去脉你给我们详细说一遍!” 那侍卫深吸一口气,急急忙忙讲述起来,“方才属下在外头打探情况,忽然发现城门处似有异动,偷偷潜过去一看,竟发现驻扎在城郊的期门骑倾巢而动,手中拿着武器,似乎往皇城的方向而去。属下心中生疑,赶到皇城一看,就看到身穿盔甲的三皇子站在军队的最前头,正在指挥着人攻打宫城。” “羽林卫呢?”公仪音急急问道。 期门骑和羽林卫同为南军,负责宫城和皇族的守卫。羽林卫主要负责宫城的戍守,而期门骑则主要负责皇族出行的安危。只是没想到,三皇子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控制了期门骑。 照理,皇城是由羽林卫守卫的,这个时候他们该誓死捍卫宫城才是。羽林卫和期门骑的人数相当,如果只有期门骑发难,羽林卫誓死一搏,应该是能抵挡得住期门骑的攻击的。 那侍卫面露焦急之色,“属下派去调查的人来报说,羽林卫中也被三皇子安插了内应,此时已有半数的人临阵倒戈了。” “什么?!”公仪音大骇。忽而想起很早之前在皇宫中曾无意中撞见皇后在同一名羽林卫说着什么,不由心思一沉。这么看来,与其说是三皇子在羽林卫中安插了内应,不如说是皇后或者高琼吧?! 大概是三皇子以为皇后与自己是站在同一战线的,所以毫不怀疑地就接受了皇后的援手。 公仪音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心情激愤得似乎能攥出水来,可是她知道,此时此刻,她最不需要的情绪便是愤怒和震惊,她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想出事情的解决方法。 “三皇子打的什么名号?”公仪音沉着脸色问道。 要知道,三皇子突然大举发兵,这可是造反之罪。就算他最后成功坐上了那个宝座,也难以服众,难以平复民心。三皇子那般心思缜密之人,必定会给自己的造反想一个正当的理由出来。 “三皇子派人四处散播消息说,如今主上身体大不如从前,又一味崇佛灭道,成日里烧香拜佛沉溺后宫不理朝政。如今太子已死,主上却迟迟不肯再立太子,十有是受了后宫妃子的蛊惑,想把皇位传给八皇子,还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三皇子治罪,所以三皇子才铤而走险,以期能将主上重新拉回正轨。”那侍卫咽了咽口水,镇定下来言简意赅地将他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八皇子如今才三岁,是后宫未成年的几位皇子之一,其母为充华,如今是后宫受宠的几位妃子之一。公仪音自然不会相信三皇子的这套说辞,但百姓不一定会知道真相,其他蒙在鼓里的大臣也不一定。而且父皇前段时间的确在朝政上有些懈怠,这愈发为三皇子的这个理由增添了可靠性。 这时,门外又想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听暗号,似乎也是璇玑楼的暗卫。 莫子琴和公仪音对视一眼,示意门前守卫的暗卫开门。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另一个神色匆匆的暗卫,显然也是分布在建邺城的暗卫之一。他走到莫子琴面前匆匆行了礼,神色焦急道,“阁主,方才我们的人探到,少部分北军也加入了三皇子的造反大军,如今三皇子已经攻破宫城,朝后宫攻去了。” 北军?! 公仪音闻言,一颗心愈发冷了起来。是啊,高琼本就是北军统帅,调动手下的士兵假意去帮助三皇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秦肃如今还在建邺,事情或许还有些许胜算,毕竟他手中还控制着部分虎贲军。而且据公仪音的观察,秦肃的驭下能力极强,虎贲军士兵对秦肃都是心服口服。 可惜,如今秦默不在,秦肃也不在,而且两人都在凉州,在高琼的严密控制之下,这让事情的发展愈发严峻起来。 高琼的这局棋,走得着实是算无遗策。 公仪音气得浑身发抖,深吸了几大口气才勉强让自己“扑通”乱跳的心平静了些许。 现在看来,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就是与三皇子结成同盟!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高琼和皇后之所以会帮助三皇子造反,不过是想借他的手除掉太子罢了。很有可能,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父皇。一旦父皇也惨遭他们的毒手,下一个极有可能就要对三皇子下手了。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彻底铲除整个公仪氏皇族的统治!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就忍不住全身发冷。 虽然三皇子造反也是大罪,但眼下显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一旦高琼和皇后的阴谋得逞,整个公仪氏可就真的完了。她只有赶在三皇子还未酿成大错之前将所有的事情同他讲清楚,希望三皇子能暂且放下同父皇的嫌隙,一致对外。 主意打定,公仪音抬头看向莫子琴和莫子箫,神情凝重道,“我要出去。” 莫子琴和莫子箫一惊,纷纷开口劝道,“殿下,如今外头太过混乱,殿下现在出去非常不安全,还是等属下派去打探的人传来最新消息之后再出去吧。” 公仪音肃穆地凝视了莫子琴和莫子箫一瞬。 是的,现在这种情况,的确是待在璇玑楼更安全。但是她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的安危,而眼睁睁地看着父皇和整个南齐陷入危难而不顾呢? 她抿了抿唇,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毅沉声道,“我知道,但我必须要出去找三皇兄。” “殿下要去找三皇子?”莫子琴愈发吃惊,皱了眉头再次劝道,“殿下,三皇子如今目的未明,您贸然出去找他实在是太危险。” “如果我不找到他说明情况,父皇和整个南齐可就危险了!”公仪音不知道莫子琴和莫子箫有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但是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同他们一一解释清楚了,紧接着又道,“我一定要出去的,子琴,子箫,你们不用再劝了。” 见公仪音主意一定,莫子琴和莫子箫无奈地闭上了嘴。两人对视一眼,莫子箫开口道,“子琴,我带几人护送殿下去找三皇子,若是有什么消息,及时派人通知我们。” “好。”莫子琴点头应了,派人叫了几名暗卫出来。 一切准备妥当,公仪音不再迟疑,由两名暗卫打头,跟着莫子箫走出了璇玑楼。 第370章 全城搜捕 几人小心翼翼出了璇玑楼,公仪音抬目一瞧,只见大街上果然一片狼藉。 三皇子的军队已经向宫城攻去,所以街上已经没有了军队的身影,只留下满目疮痍。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被踩踏推倒的小摊铺面,各种商品凌乱地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烂的菜叶,黏稠破碎的鸡蛋,还有各种已经瞧不出本来面目的绣品、小孩子的手工玩具等。 除开这些,街上一片冷清,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瞧见,想来为了避开这才灾祸,等躲到家中不敢出来了。 公仪音沉了脸色,收回目光,心中又是急又是恨, 这时,从旁边的小巷中驶出一辆牛车来,在公仪音面前停下。 莫子箫看向公仪音,恭谨道,“殿下,请您上车。”璇玑楼与皇宫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走路过去不定走到什么时候,所以还是坐车去比较迅速。 公仪音点点头,掀开车帘坐了上去。 莫子箫跃上车辕,一扬手中的鞭子,牛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公仪音坐在车中,双手在身前紧紧交握着,面上一片肃然之色。 她此行去找三皇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不过是眼下最后一根稻草了,所以只能死命抓住。万一三皇子并不相信她的话,又因父皇对自己的宠爱而担心自己对他造成威胁,那么自己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放手一搏。 现在只希望三皇子没有被蒙蔽了双眼,能够及时悬崖勒马同她一起共同对付整个公仪氏家族的敌人才是。 在公仪音忐忑不安的心情中行了一段路。 忽然,公仪音感到车辇行驶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刚要出声发问,却觉得车辇似乎转了个弯,往小巷中去了。 这不是去皇宫的路! 公仪音面色一冷,挑起车帘看向莫子箫。 “子箫,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略带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莫子箫的背影,一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银针之上。 不是她不信任莫子箫,而是眼下这种多事之秋,她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了去,哪怕她再信任莫子箫,也要随时做好被人背叛的准备。 莫子箫转过身来朝公仪音歉意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抱歉殿下,让您受惊了,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什么人?”公仪音神情一紧。 感受到公仪音紧绷的心情,莫子箫忙解释道,“殿下不必紧张,是璇玑楼的人,应该是子琴派来的。现在街上空无一人,我怕停在街上太打眼了,所以才拐到了巷子里等着。” 听完莫子箫的解释,公仪音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掏出袖中帕子将额上渗出的汗珠擦了干净。 果然,很快巷子外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人从拐角处现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一瞧,似乎正是方才在璇玑楼见过的暗探之一。 那暗探匆匆走到两人跟前朝他们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公仪音沉声道,“是子琴派你来的?” 暗探点了点头,神情有几分焦灼,“回殿下的话,阁主请殿下速回璇玑楼!” 公仪音的心一紧,沉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向他,声音清冷道,“出什么事了?!” “方才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来报说,三皇子已经占领了整个皇宫,主上也被他控制住了。方才三皇子派了人去重华帝姬府,见殿下不在,十分震惊,已经命人拿着殿下的画像全城搜捕了。”那暗探不敢耽搁,忙不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公仪音闻言大骇。三皇子这是何意?全城搜捕?他这事把自己当成犯人在对待了? 暗探朝公仪音行了个礼,“阁主说,三皇子如今用意未明,殿下若贸然前去,怕是正中三皇子下怀,还是请殿下先回璇玑楼,仔细商议过后再谨慎行事。” 莫子箫闻言也劝道,“殿下,子琴说得有利。三皇子这架势,似乎来势汹汹,若您现在去找他,万一他对您不利,岂不是自投罗网了?!属下们该如何同郎君交代?!” 公仪音恨恨地一咬牙。 这个公仪轩,到底打得什么算盘?!难不成当真想将自己一网打尽?!可是她又不是皇子,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公仪音心中狐疑,但明白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沉思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先回璇玑楼。” 莫子箫和那暗探同时松一口气。 莫子箫看向她道,“请殿下进车厢坐稳了。我们这就打道回府。” 公仪音“嗯”一声,退回了车厢。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再度响起,然而,没行多远,莫子箫低沉而焦急的声音便在车外响了起来,“殿下,不好了,外头有一群士兵拿着您的画像在四处搜捕!” ------题外话------ 姑娘们非常抱歉,这个春节跑了好几个城市,简直像是在机场和车站安家了的感觉,每天几乎没时间码字。现在夭夭已经到国外了,所以明日终于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了tot谢谢妞们的理解 第372章 立阿音为皇太女?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声响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指尖传遍公仪音全身。 公仪音低头一瞧,自己如葱的指甲被她无意识生生折成了两段。 她神情一冷,心中浮上阵阵戾气。她没想到,公仪轩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捉拿到她。为的是什么?难道他当真要对自己赶尽杀绝?! “殿下!”莫子箫焦急的声音再度响起,“坐车的目标太大,我们可能需要弃车了。”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冷静地点头应道,“好!” 莫子箫挑开车帘,请了公仪音下车,然后带着她往巷子深处走去。 “殿下不用担心,属下知道一条近路通往璇玑楼,不会被三皇子的人发觉的。”莫子箫在前头引路,转过头来沉声道。 公仪音“嗯”了一声,面上的沉郁之色却丝毫没有减轻的。 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公仪轩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果然,莫子箫带着公仪音在小巷中七拐八拐,行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一扇开在深巷中的不起眼的褐色小门处。 莫子箫转身看向公仪音解释道,“此处是璇玑楼设在另一处的后门,请殿下稍等片刻。”说着,伸出手扣起门扉。 他这次扣门似乎换了个规律,但根据敲门的频率还是能听出来,这敲门声里头依旧藏着暗号。 门很快便开了,同里头探出一人的头来。 见到莫子箫,他眼神一亮,沉声道,“萧阁主。” 莫子箫点点头,转头看向公仪音,示意她进去。待公仪音步入门内,莫子箫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也闪身进了门内。 那扇褐色小门很快从里头被合拢,紧闭的门扉一如方才的模样,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方才开门的暗探朝公仪音行了个礼,恭谨道,“殿下,萧阁主,阁主正在楼里等着二位,请随属下来。”说着,前头引路,带着公仪音和莫子箫往不远处的璇玑楼主楼而去。 进了楼内,公仪音一眼便看到莫子琴正在楼中焦急地踱着步,听到脚步声,他急急抬头望去。见是公仪音和莫子箫,不由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来道,“殿下,子箫,还好你们安全回来了。”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公仪音蹙了眉头问道。她知道璇玑楼在建邺许多地方都埋有暗线,皇宫里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这会能不能将消息传出。而三皇子府上,她有理由相信璇玑楼应该也有人在才是。 莫子琴微微一颔首,拱手一让道,“殿下请进房中,容属下将事情跟您详细一说。” 公仪音应了,跟在莫子琴身后进了房间。 三人落座,莫子琴上下打量了公仪音几眼,担心道,“殿下没有受伤吧?” 公仪音摇摇头,“子箫及时发现了军队的踪迹,带着我抄近路来的。” “这就好。”莫子琴微舒一口气,脸色沉了沉,声音肃然道,“方才我们在三皇子府上的暗线终于成功传出了消息。” 公仪音一听,紧张的心愈发吊了起来。 她果然没有猜错,璇玑楼的确在三皇子府上有人。不知道三皇子对她,究竟意欲何为? 公仪音紧紧地盯着莫子琴的唇瓣,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样的消息来,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我们的人打探到,三皇子的确对殿下怀有敌意。如今他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宫,深恐殿下会坏了他的事,所以才不惜出动全部兵力在全城大规模搜捕殿下。” 公仪音脸色铁青,双手握拳,沉默了片刻方道,“父皇他没事吧?” “如今皇宫被三皇子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埋在皇宫的暗线还没有消息传来。但是三皇子府上的暗线只提到了三皇子将主上控制住了,想来主上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公仪音淡淡“嗯”一声,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诚如莫子琴方才所说,父皇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因为三皇子打的旗号是想将父皇拉回正轨,巩固公仪氏的统治,自然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对父皇下手。可是公仪音担心高琼和皇后会有后招。 他们定然不会如此“好心而慷慨”地提供诸多帮助,只为了将三皇子推上太子之位。而且高琼和公仪氏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不可能真正同三皇子成为同盟。 所以公仪音十分担心,高琼和皇后下一个要下手的对象便是父皇! 可是她如今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不知什么原因,三皇子如今的矛头已经对准了她。 “可知三皇子为什么会对我怀有这么大的敌意?”公仪音瞳孔漆黑,嗓音清冷,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慌乱只是错觉。 见到这样的公仪音,原本有几分慌乱的莫子琴也镇定下来,“据派出去的暗探来报,不知为何,三皇子似乎深信主上迟迟不肯重立太子的原因是因为殿下。” “荒唐!”公仪音眉头一扬,“难不成他还以为,父皇为立我为皇太女不成?” 莫子琴抿了抿唇角,神情怪异地看公仪音一眼,竟点了点头,“您说得没错,三皇子似乎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可能?!本朝从来没有女子为王的先例,父皇怎么可能开这个先河。” 莫子琴无奈地扬了扬眉头,“我们的人没有查出是什么人给三皇子吹的这个耳旁风,但三皇子的确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才在攻占了皇宫之后,第一个就要对殿下下手。” “皇后!”公仪音面色沉厉,墨瞳如点漆,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如今想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后和高琼想将整个公仪氏皇族一网打尽。皇后假意与三皇子结成同盟,利用他杀死了太子公仪颢,又谎称父皇迟迟不重立太子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将皇位传给自己。三皇子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又为此将太子给杀害了,哪里肯就此善罢甘休?! 又得知自己和延尉寺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杀害太子的事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编出个名头来意欲逼宫。 他自以为将父皇掌控在手中,后宫又有皇后控制着,只要抓到了自己,一切就高枕无忧了。可是他怎么能想到,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在高琼和皇后的掌控之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所有的筹谋,其实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可是很明显,此时的三皇子已经利益熏心,而且视自己为眼中钉,就算自己将这一切与他摊开来说清楚,他也不可能相信自己了。而自己若此时去找他,只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公仪音清澈的眼中涌上滔天的怒意。 高琼,陆妙容,这两人这盘棋,着实步得巧妙。一环扣一环间,已经将所有人引入了他们所设的局中。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公仪音很不爽。 莫子琴也露出恍然的神色,显然,联系前因后果,他也弄明白了这一些列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殿下,属下已经派人飞鸽传书郎君了,在此之前,只能请殿下委屈些时日,待在璇玑楼里了。” 想到秦默,公仪音紧张而愤怒的心情冷静了些许。她清泠抬眸,眼中有着氤氲水汽,叫人瞧不出眼底的神情,“需要多久才能得到阿默的回信?!” “殿下请放心,属下动用了璇玑楼最快捷的信息传递方式。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多不超过五日,我们便能得到郎君的回信。” 果然是璇玑楼,这种特殊时机下,消息传递的迅速性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她微微定了心,忽又想起一事,抬眸望向莫子琴,“子琴,你可知长帝姬那边是何情况?” 三皇子公仪轩或许不会将长帝姬视为威胁,但皇后那边可就不一定了。据她所知,皇后和长帝姬的关系也算不得好,如今三皇子控制了皇宫,长帝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动作呢? “三皇子也派了人将长帝姬府看管住,不允许人进出。” 只是看管住,还没有实际下手,看来皇后知道此时高琼远在凉州,建邺还是三皇子控制,不敢暴露太多心思以免露出了狐狸尾巴。 “殿下请暂时先在璇玑楼安心住下,属下会派人再出去打探消息的。” 公仪音点点头,“如今是非常时期,你们也要务必谨慎小心,不要露了马脚将自己暴露了。” “殿下请放心。” “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殿下请说。”莫子琴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莫子箫身上,“子箫,暗阁的暗卫现在是否还能偷偷潜入我府中?” 莫子箫点头应道,“三皇子在帝姬府布置的守卫虽然森严,但拦不住我们的人,况且,帝姬府内部本就有我们的人在,如今没有得到我们的指示,所以暂时按兵未动。殿下可是有什么东西需要属下派人去取出?” “不是东西,是人。”公仪音神情凝肃。 莫子箫和莫子琴俱是一愣。 “殿下说的是谁?”莫子箫不解道。 “我的两个女婢,阿灵和阿素。” 她今日出门,本来只想着上璇玑楼打探一下情况,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并未带阿灵和阿素出门。 如今三皇子派人包围了重华帝姬府,如果全城搜捕后没有找到她踪迹的话,怕是很快会从阿灵和阿素身上下手了。她必须赶在三皇子之前将阿灵和阿素救出来。 自己平日里入宫都是带着阿灵和阿素,三皇子一定知道她们俩是自己的心腹。至于青姨、黎叔和宁斐等人,三皇子应该并不知道他们对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最多例行盘问一通,不会太过刁难,否则也没法向百姓和朝臣交代。 想到这里,公仪音忽又想起之前忽略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三皇子这么大肆搜捕她,究竟用的是什么由头?他就不怕众人起疑心? 听到公仪音这个问题,莫子琴开口道,“三皇子搜捕殿下用的理由是,希望能找到殿下进宫劝服主上,让主上花更多心事到朝政上来。” 公仪音心中冷笑。 公仪轩他果然想得周全,这么一来,事情的过错反而全到了父皇身上一般。父皇前段时间的确有些无心朝政,再加上崇佛灭道大肆修建佛事而引发的各种苛捐杂税,早已引得朝臣不满和百姓的怨声载道。公仪轩此举,反而像是在顺应民心一般。 不过他既然用的这样的理由,看来自己方才的推测应该没有问题。三皇子暂且不会对府中的其他人动手,自己也暂时可以安心了。但是阿灵和阿素对自己的意义不一般,三皇子显然也知道这个事实,所以定然会暗中对阿灵和阿素下手。 她目色一闪,重新看回莫子箫,“可以吗子箫?” 莫子箫郑重其事地应了,“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将阿灵和阿素安全带出。”他微一顿,又问,“不知属下将阿灵和阿素带出来之后,也是带来璇玑楼么?” “不。”公仪音沉吟片刻,摇头否认。 如今她的处境并不乐观,阿灵和阿素没有武功,留在自己身边反而不安全。 “送去顾家吧。” “顾家?”莫子琴微愣,“是殿下的外祖家?” “对。”公仪音点头,“我同外祖家明面上并不亲厚,三皇子应该不会为难他们。阿灵和阿素在顾府比较安全。另外,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又下落不明,外祖那边一定很担心,我想今日过去一趟,可行?”公仪音看向二人商量道。 莫子琴沉思片刻,与莫子箫对视一眼,“殿下若是想去顾府的话,最好等到晚上。那个时候三皇子搜寻无果,应该会放松警惕。” “好。”公仪音沉声应了。 见公仪音没有其他事情要吩咐了,莫子琴便唤了人过来,让人带公仪音先回房休息。公仪音刚准备转身,莫子琴略有犹豫地开了口,“殿下,楼中没有女婢,殿下是否会觉得不便?要不要属下从子瑟处抽调两人过来服侍殿下?” 公仪音摇摇头,“特殊时期,不用讲究那么多。说到子瑟,我听阿默说他只带走了子笙,怎么如今没有见子瑟?” “子瑟前两日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出了建邺,现在已经得了消息再赶回来的路上了,应该明日傍晚就能到。” 莫子瑟作为银阁的阁主,是秦默身边的四大心腹中公仪音打交道最少的。 公仪音曾听秦默说过,琴瑟笙箫四人性格各异,卫阁阁主莫子笙,掌秦默手下所有护卫,是唯一一个编入秦府仆从编制的人,性情温润有礼,最擅长待人接物。暗阁阁主莫子笙,管理秦默手下所有的暗卫,武功最高,性格有些呆愣,平日里话也不多。探阁阁主莫子琴,司璇玑楼情报暗探,性情外向,心思缜密。至于最后的商阁阁主莫子瑟,掌管着秦默名下的所有产业,是个商业奇才,俱秦默所说,性子也同他最像,淡漠清冷。 公仪音只远远见过莫子瑟一面,对于这个秦默评价与他性情最像的人颇有几分好奇,听说莫子瑟明晚就能到,心情又莫名安定了一分。 就算秦默现在不在建邺,有他手下三员得力干将在,相信自己定然能从目前看似僵持的局面中脱身,成功挫败高琼和皇后的阴谋。 她朝莫子箫和莫子琴微微一笑,跟着来人下去休息去了。 太阳渐渐落山。 很快,夜幕降临了。月明星稀,人烟寂寥。 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一声轻微的木门开合声响起。璇玑楼隐藏在巷子中的后门开了,从里头轻轻走出两人。 打头的是莫子箫,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身男装打扮的公仪音。 第372章 顾家之行 两人悄悄出了璇玑楼,在夜色的掩映下朝顾府所在的里坊而去。 因着已经宵禁,每到坊门处时莫子箫就会用轻功带着公仪音从屋顶越过去,守门的羽林卫本就瞌睡连连,再加上夜色昏暗,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如此一路行来,偶尔碰到一两个警醒一些的羽林卫,好在莫子箫武功高强,每每都及时避了过去,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行到了顾府。 莫子箫和公仪音隐在一旁黑暗的小巷中,四下环顾无人,这才现了身。 公仪音走上前,拉起府门上的铜环敲了几下。 门很快开了,从中探出一个灰衣仆从的头来。那人揉了揉几分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地问道,“谁呀?” “是我。”公仪音压低了嗓音。朦胧夜色中,她的容颜轮廓看不分明,只那双清澈的雪眸如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子一般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那仆从眯着眼看了公仪音一眼,忽然全身一凛,眼中睡意全无,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勉强说出几个字,“殿殿下?” “是我。”公仪音微眯了眼眸,亮如晨星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仆从,声音清冷道,“不要声张,速速带我去见外祖。” 被公仪音身上凛然而清冷的气息所唬住,那仆从愣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哪里敢怠慢,忙不迭点头道,“殿下快请进。” 公仪音“嗯”了一声,转身看向身后的莫子箫低声道,“子箫,跟我来。”又看一眼有几分怔愣的仆从解释道,“这是我的侍卫。” 那仆从应一声,忙拱手一让,前头带起路来。 公仪音后来来过顾府好些次,早已变得轻车熟路起来。看这仆从带的路,似乎是引着她往顾氏宗主的书房去的,遂放了心。 虽然顾家待她一向不薄,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凡事都不能太掉以轻心了去。 走了一会,顾氏宗主的书房便到了,门口同样候着两名灰衣仆从,见有人过来,纷纷放眼看来。 见到仆从身后的公仪音,两人俱是一惊。 引着公仪音前来的那仆从看向他们道,“快进去通报宗主一声,就说殿下来了。” 一人应了,匆匆走进了书房。 很快,公仪音看到书房中人影一闪,很快,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推门而出的正是一脸惊喜和焦急之色糅杂的顾氏宗主。 他的目光落在公仪音身上,眼眶中很快浮上一层朦胧的水汽。 “无忧!” 顾氏宗主快步上前,双手握住公仪音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方才哽咽着道,“无忧,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到顾氏宗主这般欣喜若狂的神情,公仪音心中一阵暖心的感动涌上,重重点了点头道,“嗯,外祖父,我没事,让您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氏宗主又连说了两句,抓住公仪音的手道,“来,进去说。”话音落,目光落到她身后的莫子箫身上,神情微愣,“这位是?” “这是阿默的暗卫,他特意留下来保护我的。”公仪音回道,又看向莫子箫道,“子箫,你在外面等等吧。” 莫子箫应了,退至一旁。 顾氏宗主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星芒,看莫子箫一眼,转头吩咐一旁的仆从,“去请郎主过来。另外,去告诉老夫人,就说殿下平安无事,让她放心。” 那仆从应了,转身退下去了。 顾氏宗主便拉着公仪音进了书房。 两人刚坐下,顾氏宗主便急急开口道,“无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三皇子怎么突然就?而且还在全城大肆搜捕你的下落?!” 公仪音抿了抿唇,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三皇子怕是生了反心。之前太子一案,我们查出幕后黑手也是三皇子。” “什么?!”顾氏宗主大惊。 “而且更可怕的是,三皇子也只是别人的棋子。”公仪音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顾氏宗主愈发惊骇起来,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你是说三皇子他他是被人利用的?” 公仪音沉吟着点了点头。 “谁人有这么大的能耐?!”顾氏宗主满脸不解。 公仪音面色冷峻地看顾氏宗主,沉沉吐出两个字,“高琼。” “居然是高琼?!”顾氏宗主紧握成拳的手止不住一抖,眼中满是惊骇的神色,“查出高琼的下落了?!” “外祖父可知道北军统帅梁璟?” 顾氏宗主沉吟着点点头,面露疑惑道,“听说过,似乎正是这次领兵迎战北魏的主帅?只是未曾见过。” 顾氏族人自顾贵嫔一事后便不再入朝为官,顾氏宗主没有见过梁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更何况,梁璟筹谋了这么多年的计划,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容颜而暴露身份,极有可能用了什么法子改变了面貌。否则朝中大臣,当年的士族子弟总有见过他的人。 公仪音神情愈发冷冽起来,“高琼就是梁璟!” 顾氏宗主的眼眸霍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公仪音,半晌才惊骇地开了口,“你说高琼居然就是梁璟。” “嗯。”公仪音应一声,如今情况情急,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同顾氏宗主细说,只言简意赅道,“当年高氏一族被皇祖父灭族,高琼侥幸逃脱,一直怀恨在心,这么多年暗中蛰伏,就是意图颠覆公仪氏的统治。如今三皇子逼宫,高琼的计划怕是事先了大半。”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道,“如今三皇子听信奸人挑拨,坚信父皇先前不立他为太子的原因是因为想将皇位传给我,所以视我为眼中钉,这才全城大肆搜捕。我的两名贴身女婢还留在帝姬府,我怕三皇子会对她们不利,所以想请外祖父暂且收留她二人,待事情解决了我再来接她们。” 顾氏宗主好不容易消化了公仪音说的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话,听到公仪音的请求忙点了点头,“当然没有问题,可是无忧你自己呢?” “阿默在建邺有隐蔽的产业,我留在顾府怕是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留在那处较好。好在三皇子并不知我和外祖家的关系已经修复,顾氏这些年又不理朝政,三皇子应该不会找你们太多的麻烦,外祖父暂且放宽心思。”公仪音急急说来。 顾氏宗主仍是不放心,“驸马那边可知晓了京中的变故?” “已经派人飞鸽传书了。外祖父请放心,阿默在京中的势力远比我们想得要庞大,躲过这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外祖父你们务必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一旦有人问起,只说许久未同我联系便是。” 顾氏宗主扼腕一叹,“外祖父真是无能,这样危急的关头居然护不了你的周全!” 公仪音浅淡一笑,“此事与外祖父没有关系,您不要自责,只务必护好自身周全。方才同我一道来的那个暗卫,明日他会亲自护送我那两名女婢前来,请外祖父好生安顿她二人。” “无忧,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护好她们的周全。”顾氏宗主沉声答应。 “这就好。”公仪音抿了抿唇,“这几日我会留在建邺等着阿默的回信,有事我会再派人来通知外祖父的。”她想了想,走到长几前摊开宣纸,提笔在纸上画了几笔。 顾氏宗主低头一瞧,见公仪音在纸上画的是一个太阳的样子,不解地抬头看向公仪音,“这是” “如果是我派人传来的信,信封一角我会画上这个图样,以防有人冒充。” “好。”顾氏宗主这才明白,见公仪音考虑周全,神情冷静,原本噗通乱跳的心也镇定了些许。 公仪音看一眼窗外的夜色,“我今日来就是向您报个平安。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外祖父,您请保重!” ------题外话------ 还在努力调时差中,今日二更先发这么多了 第373章 宇文澈来信 听到公仪音这话,顾氏宗主一愣。他没想到公仪音这么快便要走了,微微拧了眉头道,“无忧,怎的这么快便要走了?方才我已派人去请你舅舅了,他应该很快就过来了,你要不再等等。而且,我看今日时辰已晚,你赶来赶去的也麻烦,不如今晚就在这先睡下吧?” 公仪音抿唇露出一抹笑意,摇摇头道,“不了,等改日事态平息了我再来看外祖父和舅舅。现在正是事态紧张之际,我若留在这里,一则没办法及时打探到消息,二则也会给府里头带来潜在的危险。” 顾氏宗主还欲再劝,公仪音又笑笑,赶在他面前开了口,声音空灵清冷,一如窗外的夜色,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坚定,“外祖父就不用再劝了。无忧知道外祖父是一片好心,只是如今特殊时期,还是以安全为上。” 见公仪音去意已决,顾氏宗主无奈地抿了抿唇,咽下想说的话,略带担忧地看一眼公仪音,又殷切地嘱咐了一句,“有什么事情记得一定要派人送信过来,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知道了,外祖父。”感到顾氏宗主眼中的拳拳情意,公仪音眼眶微湿,点点头应下。 “我们若是有事找你,如何联系到你?!” 公仪音想了想,“为了府里的安全起见,短时间内外祖父还是不要联系我了,以免被三皇子察觉出端倪。我这边若有什么新情况,一定会及时派人来通知外祖父的。” 她这般小心谨慎,顾氏宗主也不愿坏了她的计划,闻言点了点头,眼中的神情有几分沉重。 公仪音扯出一抹浅淡笑意,转头看一眼窗外黑不见五指的深浓夜色,深吸一口气,终是狠下心来,开口向顾氏宗主告了别,大步走出了书房。 顾氏宗主亲自将她送了出来,又一路相送到了府门口,目送着公仪音在莫子箫的护送下隐入夜色之中,叹口气,转身叮嘱了守门的侍卫几句,这才朝府里头走去。 月影朦胧,夜色无边。 而此时的凉州边境,天上挂着同样的一轮清月,皎洁的光晕倾洒在大地上,也给营地上大大小小的军帐覆上一层洁白的薄纱。 夜已深,除去远处岗哨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大多数军帐内都是一片暗色,唯有一顶帐中摇曳着暖黄色的灯火。 灯下坐着一人,清冷而绝美的容颜,眸中墨色带蓝,翻涌着深浓的情绪,精致的侧颜轮廓被摇曳的灯火勾勒出淡淡的光晕。 身上着一袭素白色的宽袍大袖,颜色虽素,绣功却是精致非常,袖口处用银线绣出细密云纹。银线在灯光中泛着流转的光泽,衬得那张容颜愈发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寒玉。 灯下之人正是秦默。 他双目微闭,长长的睫毛似一把小扇子,在光洁的肌肤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好看的剑眉也蹙成一团,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忽然,他耳廓一动,猛地睁开眼朝大帐门口瞧去,眼中浮上碎玉浮冰般的清冷。 细碎的脚步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有清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寺卿,您睡了吗?若是没有睡下的话,将军请您过去。” 秦默的嘴角浮上来一丝凉淡的笑意,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暗芒闪过。 “好。”他开了口,不轻不重地应了,起身朝门口走去。 掀开军帐门帘,皎洁而清冷的月光倾洒进来,落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空灵的光晕,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 那前来请秦默的士兵抬头看向他,不由一愣,仿佛被秦默身上的光芒所灼到一般,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秦默微蹙了眉头,清冷的声音响起,“走吧。” 那士兵这才回了神,脸色一红,低了头忙不迭道,“是是是,寺卿这边请。” 秦默跟在那士兵身后,不紧不慢地往梁璟的营帐走去,眼中神色讳莫如深。 很快,梁璟的营帐到了。 引路的士兵停下脚步,示意门口的士兵进去通报一声。很快,进去通报的士兵又折返了回来,朝着秦默恭谨行了个礼,笑道,“寺卿,将军有请。”说着,替秦默打起了帘帐。 秦默轻“嗯”一声,抬步踏入了帐中。 梁璟正坐在帐中的长几前看着军报,听到脚步声抬头望来,嘴角带着无懈可击的笑意,“秦寺卿。深夜派人去请,多有叨扰,还望寺卿不要见怪才是。实在是梁某刚刚才巡视完军营,明日大早又要带兵操练,所以只得占用片刻秦寺卿的睡眠时间了。” “将军军务繁忙,下官明白。”顿了顿,他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抬头看向梁璟,“将军今日找下官前来,可是为了杜副将遇害一事?” 听到杜副将的名字,梁璟面上的笑容收了收,带上一丝忧心的神色点点头道,“正是。不知此案可有进展了?” 秦默眸色微晃,神情平静地看了梁璟一眼,不紧不慢开口道,“回将军的话,已经有了些许进展。” “哦?”梁璟浓眉一挑,身体微微前倾,一眨不眨地看向秦默,“秦寺卿果然断案如神啊!不知寺卿都查到些什么了?” “杜副将的死因是脖子上的伤口。那伤口薄而细,凶器应该是一柄利剑才是。而且伤口的方向是由右至左,说明凶手是个左撇子。” 听到这里,梁璟脸颊两侧的肌肉不自觉地抖了抖,昏黄的灯光下,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诡异。 秦默略带深意地看他一眼,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杜副将的武功并不弱,凶手却能一剑致命。一则,说明杜副将的武功也很好。二则,说明凶手和杜副将应该熟识,所以杜副将才放松了警惕。” “那秦寺卿心中可有嫌犯人选了?”梁璟眸光一闪,紧紧盯着秦默问道。 秦默面上敲到好处地浮上一丝懊恼之意,“单凭这两点,暂时还没办法查出凶手来,不过下官会继续追查,争取早日破案。” “好。”梁璟心中微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又笑着勉力了秦默几句。 秦默一一应了,流转的目光在梁璟的右手手背上一顿,那里,有一块细小的伤疤痕迹,虽早已结痂脱疤,但是比别处肌肤略浅的淡粉色还是能看出来。 他看了一眼,在梁璟发觉之前很快转回了目光。 听完梁璟勉力的话语,秦默点点头,行礼道,“夜已深,下官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告辞。” “好。”梁璟应了,目送着秦默出了营帐,看着秦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他唇角的笑意倏然隐去,眼中闪过复杂而莫测的神色。 秦默出了梁璟的军营,皎洁的清月恰好隐入云层中,四下一片朦胧之色。 他不急不缓地朝自己的营帐走去,脑中却是转得飞快。 梁璟并不是左撇子,杀害杜副将的人不是他。但这只能说明他没有亲自对杜副将下手,但杜副将之死一定同他脱不了干系,也许是他派自己的心腹偷偷潜入营中杀了杜副将。 左撇子,武功不弱,又是梁璟的心腹,而且还在军营中,几个条件一排除下来,答案就很明显了。 军中参将康林。 秦默不知道一开始梁璟为什么要派康林去杀害杜副将,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因为康林发现了什么,所以惨遭梁璟灭口。 军中副将突然离奇死亡,自然对安帝没法交代,所以梁璟才会故意将此案往北魏奸细身上引。可是,秦默有一事有些不明白。 调查杜副将之死一案,本不必他亲自前来,为何梁璟要请求安帝将自己派至凉州来调查?梁璟这般老奸巨猾之人,做任何事情一定都有自己的目的。那么,他千方百计让自己来凉州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秦默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的感觉。 算算路程,他写给公仪音的信也应该到建邺了,不知建邺最近情况如何。虽然有璇玑楼的传信,但凉州和建邺相去甚远,就算飞鸽传书再快,一来一去也需要好几日的时间。这让他不由生了几分掣肘之感。 他总觉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冥冥之中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到了一块,放公仪音一人留在建邺,他心中着实有几分担忧。 整个军中十万大军,不知有多少是梁璟的人,万一梁璟此时举兵叛变,他自己虽然可以全身而退,但远在建邺的公仪音他却是没法保护。梁璟若是举事,京中定然会留有内应,到时候拿来开刀的,第一个便是公仪氏皇族之人。 他必须赶在梁璟之前有所动作,才能打破这个僵局,他得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杜副将的案子显然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可若直接将康林指出,又怕梁璟会突然对自己发难。 军营里并不是自己的地盘,看来,自己得先争取个同盟军才是。等明日,他要好好找个机会同秦肃谈谈了。 一路想着心事,营帐已经历历在目。 秦默抬眼朝前一看,忽然神情一凛,脚步顿了下来。 方才他离开营帐的时候分明没有熄灭烛火,可此时看去,营帐中却是一片漆黑,没有透出半点光亮。 秦默警惕的目光四下一打量,四周仍旧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他的脚步又动了起来,不急不缓地朝营帐门口走去,只一双清澈眼眸在黑暗中发出凛然的光芒,深沉如墨。 秦默行到门口,手下微微一顿,很快猛地掀起了帘子,然后闪身躲到一旁。 营帐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秦默在门外等了一会,这才走了进去。他清泠的目光在营帐中四下一扫,并未发现什么潜在的危险,脚下一动,行到烛台旁将烛火点燃。 暖暖的烛光再度笼罩了整个营帐。 秦默的目光在营帐中的每一处一一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这时,他泠然的眼神忽然一顿,落在中间的梨花木长几之上。 原本空空如也的长几之上忽然凭空多出了一封信。 秦默目色一沉,走上前将信拿了起来。 牛皮纸制的信封上什么也没写,秦默将信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见上面并没有什么暗器阴招,这才将信封拆开,拿出了里头的信纸。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 秦默的目光首先落在了信纸的末尾,那里落款的地方,几个颇具风骨的小楷赫然映入秦默的眼帘。 北魏宇文澈拜上。 宇文澈?! 秦默神情一凛,怎么会是他给自己写的信? 他将信攥在手中,凝神屏气听了听帐外的动静,见周遭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绕到长几后坐了下来,又将几上的灯盏也点燃了,这才就着跳跃的火花一字一句地看起手中的信来。 第374章 北魏睿王 宇文澈写给他的信并不长,秦默缓缓看完,眼中跳跃着莫测的光芒。 他定定地看着手中的信,面上似乎依旧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宇文澈并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北魏南齐交战之事,他在信上只说,他知道秦默一直疑心自己的身世,而他恰恰对秦默的身世有所了解,因为秦默的身世同北魏有关!如果秦默想知道的话,就于明晚亥时三刻去南齐安营处十里地外的树林中同他见一面。他还在信中强调说自己会孤身前往,不会带任何人,希望秦默明日能准时赴约。 看到这里,秦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真实身份,的确就是当年北魏那位失踪的大皇子。而且,看宇文澈这态度,应该也已经确定自己的身份了。 秦默缓缓阖上双眼,有些疲累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没想到,如今梁璟这边的事情还没解决,宇文澈便已经找上门了。 宇文澈既然敢写这封信,就说明他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如果自己明日不去赴约,万一被北魏一方散布出来,他的处境将会十分尴尬。所以,要想占据主动权,他明日就只能去见宇文澈。在这个问题上,宇文澈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余地。 秦默向来不喜被人威胁,可此事却另当别论。因为,他发现,或许宇文澈的出现,给如今看似僵持的局面开辟了另一条新的路出来。 既然他当真是北魏大皇子,而且现下宇文澈主动要求同他见面,就说明他如今在北魏炎帝心中并不是一颗弃子。那么,如果这重身份利用得好的话,也许正是能够与梁璟抗衡的关键。 既然如此,他明日便去看看,宇文澈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主意打定,秦默将那封信连同信封,一起放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眼看着烟灰被穿堂而入的风一吹,很快消散在空中,他这才起身走到营中的水盆前净了净手,又吹熄了烛火上了榻。 一夜安眠。 因为宇文澈突然的请求,秦默决定暂且不将梁璟的真面目向秦肃揭发,等到他同宇文澈谈完,知道北魏意欲何为之后再多打算。 于是,日子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日。 夜幕很快降临。 今日的月色都藏在了云层中,连繁星的光芒似乎也变得微弱了些许。秦默营帐中的烛火熄得比平日要稍早了一些,帐中传来洗漱的动静,很快,一切重归平静,似乎是秦默已经上榻睡觉了。 不远处紧密盯着秦默营帐动静的两名士兵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回去复命去了。 夏日的夜晚,偶尔响起一声虫躁蝉鸣。 不知过了多久,在营帐中状似沉睡的秦默忽然睁开了双眼,黑夜中,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亮如辰星。 他侧耳听了一会,见营帐外没有什么动静,遂轻手轻脚地起身下榻。 秦默方才便是和衣而睡,此时也不用点灯,伸手取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黑色外衣穿上。准备妥当后,很快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营帐门口。 他伸手将门帘挑开一条缝隙,见四下无人,一个闪身,人便已经到了营帐外面。 借着夜色的掩护,秦默足尖轻点,运起轻功往十里外的树林行去。 他来了军营好几日了,早已对军营中巡夜的规律了若指掌,轻车熟路地避开巡夜的士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行去。很快,此行的目的地——那片茂密的小树林便历历在目了。 夏日夜间的风有些大,吹过林中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月色无光,星芒暗淡,眼前那片茂密的树林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狰狞,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般。 秦默却没有半分迟疑,抬步往林间走去。 这篇树林虽然从外头看着茂密,却也只是树木的枝叶繁茂,树干与树干之间的距离倒也算得上开阔。 秦默脚步未停,径直往前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眼前出现了一块圆形的空地,四周围着高大繁茂的树木,稀疏的光影从树叶的缝隙间投射下来,在地上绘出明灭的光斑。 空地中间正站着一人。 墨银色的窄袖骑装,腰间束着白玉腰带,头顶的黑发用一顶小玉冠束住。身材颀长,器宇不凡。 他正背对着秦默而立,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身望来。 恰巧此时,一直躲在云层中的明月探出头,给人世间洒下皎洁的光芒。洁白的明月光照射在缓缓转身的那人容颜之上。 精致的面容,肤色莹润如玉,一双剑眉如鬓,英秀如远山,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而最为吸引人的地方,却是他那双形状美好的凤眼,沉凉如墨,流彩逼人,望上去,同秦默恰有几分相似! 正是北魏睿王宇文澈! 第375章 阿兄,我不会放弃的! 秦默在离宇文澈几步远的地方顿住,沉凉的目光落在月光照耀下的宇文澈面上。 与此同时,宇文澈也在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秦默,眼中情绪杂糅。 两人互相对望了片刻,终于,宇文澈缓缓启唇开了口,声音中带了一丝捉摸不定的情感,“你果然来了。” 秦默清冷睨他一眼,“你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 宇文澈勾了勾唇,眼中愈发流光溢彩,“我以为,你应该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是。” 秦默淡淡地看着他,却并不出声。 宇文澈流转的目光在秦默面上逡巡片刻,忽而眼中亮色灼然,似满树梨花竞相盛放。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恍然的笑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顿了顿,他敛了几分笑意,缓缓吐出几个字,“我的哥哥” 见秦默眼中冰棱乍裂,宇文澈露出一抹狡黠而得意的神情,微微偏了头,用少年般清澈如朝露的嗓音接着道,“或者用南齐的叫法,我该叫你阿兄?” 秦默心中有片刻的震惊。他没想到,宇文澈居然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将他的身份说出来,一时有瞬间的错愕。不过他毕竟是秦默,眼底裂开的缝隙如湖面上漾起的波纹一般,风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神情平静地凝视着宇文澈,声音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可有证据?” 宇文澈朝前迈了两步,离秦默更近了些,伸出自己的手腕在秦默面前一翻转,指了指手腕内侧道,“你这里,曾经有一个月牙形胎记是不是?” 秦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宇文澈用了“曾经”二字,说明他很清楚自己如今手腕上的胎记已然不在。 见秦默不出声,宇文澈接着开口道,“我们已经暗中调查你很久了,所以不管那个胎记如今还在不在,我们都十分确定你就是当年失踪的那个皇子。”他顿了顿,见秦默微垂了头,神情看不真切,面色一顿,继续说道,“相信以你的本事,应该也查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听完宇文澈这段话,秦默终于抬眸朝他看去,神情仍旧清冷,“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同我说这些?” 宇文澈神情带上几分无奈,“因为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最终确认了你的身份。”他抿了抿唇,眼中似有微光闪烁,“母后自从你失踪之后,每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的念头。我长大之后,更是时不时向我提起。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你之后,母后十分开心,恨不得能立马飞过来看看你才好。” 他的语声并不大,带了丝柔和,被夜风一吹,显出几分柔软的细腻来。 听在秦默心中,不由生了几分触动。 当年之事,不管是北魏皇后也好,还是北魏炎帝也好,其实都没有任何过错。他若真要恨,大概只能恨那将幕后之人才是。 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以秦默的身份生存着。这个身份虽有不便和不快的经历,但这些,都是真实的过去。他无意再去成为另外一个人,更何况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 如今南齐内忧外患,公仪音在京中定然担惊受怕,他绝对不会此时弃她而去。 秦默沉默了片刻,缓缓抬头打量了宇文澈片刻,“你回去吧,只当今日没有来过。若再耽搁,怕是会被巡逻的士兵瞧见了。” 宇文澈一急,“你当真不愿同我回北魏么?” “北魏大皇子很多年前就不存在了,我如今只是秦默。”秦默清冷道。 宇文澈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轻易劝动秦默,可是,他没有想到秦默竟然拒绝得这般干脆。要知道,他的探子打探到,如今南齐国内屡屡有异动,他在军中的情况也并不安全,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何还要坚持留在南齐? 他抿了抿唇,心中仍有些不甘,不由继续开了口,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母后如今正在都中翘首以盼,你当真不愿回去见她一面吗?” 只要秦默同意去一趟北魏,事情便有了回转的余地。 秦默长长的睫羽抖动了一下,黑夜中,眼中似有一抹流光划过。很快,他神情如常地抬了头,“北魏皇后有你就够了。” 说着,不待宇文澈开口辩驳,声线冷硬一分,“你身为北魏主帅,却孤身一人潜入南齐境内,若是被人发觉,你可知有什么后果?”他沉沉看着面露焦色的宇文澈,目光似比这样的黑夜还幽深几分,“趁着还无人察觉,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我”宇文澈还想说什么,秦默却定定望了他一眼,然后决然转身,缓缓迈开步子朝林子外走去。 “秦默!”身后传来宇文澈急促的呼声,在这样的林中,微有回音回荡,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秦默脚步未停,只面上神情愈发凝重。 “阿兄!”身后再度传来宇文澈的呼唤。 秦默身子一顿,眼中神情有片刻僵硬,然而这样细微的变化,隐在了幽深的夜色之中,并未被宇文澈察觉。 他很快收起自己的异样,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阿兄,我不会放弃的!”宇文澈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听在秦默耳中,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走出树林,他抬头看一眼深蓝的天际。 清月从层云中探出来,洒下一片柔和的清辉。 人间一片光影幽暗。 那日宇文澈回去之后,北魏军队愈发没了动静。 秦肃曾带兵前去叫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担心会中埋伏,只得悻悻地退了回来。 看着北魏这有些不同寻常的架势,秦默心中也生了几分犹疑。他不知道宇文澈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再加上秦肃这几日忙于操练,两人并没有多少时间见面,所以秦默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梁璟之事告诉秦肃。 可是梁璟那边,也渐渐有了异动。秦默的营帐周围,经常出现鬼鬼祟祟的人影,似乎是梁璟在派人监视他一般。 这一日,秦默正准备派人去请秦肃将事情同他和盘托出,忽然听到帐外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口哨声。 这是璇玑楼传递消息的暗号。 秦默神情一凛,在帐中待了片刻,状若无事地掀帘出了营帐。 帐外候立的两名士兵见状,堆着笑迎上来道,“寺卿有何吩咐?” 秦默凉凉地看他们一眼,“没什么,出来走走。” 那两名士兵讪讪地笑了笑,见秦默神情不甚热络,知趣地朝后退了退,却并没有走远。 秦默也懒得理他们,径直往前头走去。那两名士兵见状,也不敢与秦默走得太近,只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跟着。 秦默果真只在外头走了一圈,散了一会步,很快就掉转头往营帐走去。 那两名士兵心下一奇,原本有几分警惕的心思也淡了下来,看来,秦寺卿果然只是在帐中待得无聊了出来透透气,殊不知,秦默这招恰恰是调虎离山之计。 秦默返回营帐,挑帘走了进去。 那两名士兵松一口气,依旧在营帐外候着。 秦默走到帐中,目光四下一瞧,很快定格在帐中的长几之上。他走上前,伸手将长几一角放着的烛台拿来,烛台下面赫然出现了一张折成方形的纸条。 他微微一勾唇,拿起纸条打了开来。 纸条上的内容快速看下来,原本带了几分亮色的眸光迅速清冷下来,眼中燃起了几分怒火。 他没有想到,他不在建邺的这短短时日,京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三皇子居然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去造反,而且,还敢将主意打到了公仪音身上! ------题外话------ 元宵节快乐,姑娘们今天出门有事去了,二更更不了了,姑娘们不要等了tot 第375章 阿兄,我不会放弃的! 秦默在离宇文澈几步远的地方顿住,沉凉的目光落在月光照耀下的宇文澈面上。 与此同时,宇文澈也在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秦默,眼中情绪杂糅。 两人互相对望了片刻,终于,宇文澈缓缓启唇开了口,声音中带了一丝捉摸不定的情感,“你果然来了。” 秦默清冷睨他一眼,“你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 宇文澈勾了勾唇,眼中愈发流光溢彩,“我以为,你应该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是。” 秦默淡淡地看着他,却并不出声。 宇文澈流转的目光在秦默面上逡巡片刻,忽而眼中亮色灼然,似满树梨花竞相盛放。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恍然的笑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顿了顿,他敛了几分笑意,缓缓吐出几个字,“我的哥哥” 见秦默眼中冰棱乍裂,宇文澈露出一抹狡黠而得意的神情,微微偏了头,用少年般清澈如朝露的嗓音接着道,“或者用南齐的叫法,我该叫你阿兄?” 秦默心中有片刻的震惊。他没想到,宇文澈居然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将他的身份说出来,一时有瞬间的错愕。不过他毕竟是秦默,眼底裂开的缝隙如湖面上漾起的波纹一般,风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神情平静地凝视着宇文澈,声音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可有证据?” 宇文澈朝前迈了两步,离秦默更近了些,伸出自己的手腕在秦默面前一翻转,指了指手腕内侧道,“你这里,曾经有一个月牙形胎记是不是?” 秦默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宇文澈用了“曾经”二字,说明他很清楚自己如今手腕上的胎记已然不在。 见秦默不出声,宇文澈接着开口道,“我们已经暗中调查你很久了,所以不管那个胎记如今还在不在,我们都十分确定你就是当年失踪的那个皇子。”他顿了顿,见秦默微垂了头,神情看不真切,面色一顿,继续说道,“相信以你的本事,应该也查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听完宇文澈这段话,秦默终于抬眸朝他看去,神情仍旧清冷,“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同我说这些?” 宇文澈神情带上几分无奈,“因为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最终确认了你的身份。”他抿了抿唇,眼中似有微光闪烁,“母后自从你失踪之后,每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的念头。我长大之后,更是时不时向我提起。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你之后,母后十分开心,恨不得能立马飞过来看看你才好。” 他的语声并不大,带了丝柔和,被夜风一吹,显出几分柔软的细腻来。 听在秦默心中,不由生了几分触动。 当年之事,不管是北魏皇后也好,还是北魏炎帝也好,其实都没有任何过错。他若真要恨,大概只能恨那将幕后之人才是。 可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以秦默的身份生存着。这个身份虽有不便和不快的经历,但这些,都是真实的过去。他无意再去成为另外一个人,更何况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 如今南齐内忧外患,公仪音在京中定然担惊受怕,他绝对不会此时弃她而去。 秦默沉默了片刻,缓缓抬头打量了宇文澈片刻,“你回去吧,只当今日没有来过。若再耽搁,怕是会被巡逻的士兵瞧见了。” 宇文澈一急,“你当真不愿同我回北魏么?” “北魏大皇子很多年前就不存在了,我如今只是秦默。”秦默清冷道。 宇文澈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轻易劝动秦默,可是,他没有想到秦默竟然拒绝得这般干脆。要知道,他的探子打探到,如今南齐国内屡屡有异动,他在军中的情况也并不安全,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何还要坚持留在南齐? 他抿了抿唇,心中仍有些不甘,不由继续开了口,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母后如今正在都中翘首以盼,你当真不愿回去见她一面吗?” 只要秦默同意去一趟北魏,事情便有了回转的余地。 秦默长长的睫羽抖动了一下,黑夜中,眼中似有一抹流光划过。很快,他神情如常地抬了头,“北魏皇后有你就够了。” 说着,不待宇文澈开口辩驳,声线冷硬一分,“你身为北魏主帅,却孤身一人潜入南齐境内,若是被人发觉,你可知有什么后果?”他沉沉看着面露焦色的宇文澈,目光似比这样的黑夜还幽深几分,“趁着还无人察觉,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我”宇文澈还想说什么,秦默却定定望了他一眼,然后决然转身,缓缓迈开步子朝林子外走去。 “秦默!”身后传来宇文澈急促的呼声,在这样的林中,微有回音回荡,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秦默脚步未停,只面上神情愈发凝重。 “阿兄!”身后再度传来宇文澈的呼唤。 秦默身子一顿,眼中神情有片刻僵硬,然而这样细微的变化,隐在了幽深的夜色之中,并未被宇文澈察觉。 他很快收起自己的异样,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阿兄,我不会放弃的!”宇文澈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听在秦默耳中,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走出树林,他抬头看一眼深蓝的天际。 清月从层云中探出来,洒下一片柔和的清辉。 人间一片光影幽暗。 那日宇文澈回去之后,北魏军队愈发没了动静。 秦肃曾带兵前去叫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担心会中埋伏,只得悻悻地退了回来。 看着北魏这有些不同寻常的架势,秦默心中也生了几分犹疑。他不知道宇文澈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再加上秦肃这几日忙于操练,两人并没有多少时间见面,所以秦默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梁璟之事告诉秦肃。 可是梁璟那边,也渐渐有了异动。秦默的营帐周围,经常出现鬼鬼祟祟的人影,似乎是梁璟在派人监视他一般。 这一日,秦默正准备派人去请秦肃将事情同他和盘托出,忽然听到帐外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口哨声。 这是璇玑楼传递消息的暗号。 秦默神情一凛,在帐中待了片刻,状若无事地掀帘出了营帐。 帐外候立的两名士兵见状,堆着笑迎上来道,“寺卿有何吩咐?” 秦默凉凉地看他们一眼,“没什么,出来走走。” 那两名士兵讪讪地笑了笑,见秦默神情不甚热络,知趣地朝后退了退,却并没有走远。 秦默也懒得理他们,径直往前头走去。那两名士兵见状,也不敢与秦默走得太近,只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跟着。 秦默果真只在外头走了一圈,散了一会步,很快就掉转头往营帐走去。 那两名士兵心下一奇,原本有几分警惕的心思也淡了下来,看来,秦寺卿果然只是在帐中待得无聊了出来透透气,殊不知,秦默这招恰恰是调虎离山之计。 秦默返回营帐,挑帘走了进去。 那两名士兵松一口气,依旧在营帐外候着。 秦默走到帐中,目光四下一瞧,很快定格在帐中的长几之上。他走上前,伸手将长几一角放着的烛台拿来,烛台下面赫然出现了一张折成方形的纸条。 他微微一勾唇,拿起纸条打了开来。 纸条上的内容快速看下来,原本带了几分亮色的眸光迅速清冷下来,眼中燃起了几分怒火。 他没有想到,他不在建邺的这短短时日,京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三皇子居然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去造反,而且,还敢将主意打到了公仪音身上! ------题外话------ 元宵节快乐,姑娘们今天出门有事去了,二更更不了了,姑娘们不要等了tot 第376章 我都陪着她 秦默手下一用力,手中的纸条便化作了细小的纸屑,如流沙般从他的指缝间随风飘散。 三皇子造反,定然是高琼计策中的一环,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高琼下一个要瞄准的对象,应该就是安帝了。 至于三皇子为何会把目标瞄准公仪音,十有是受皇后蛊惑。而皇后和公仪音之间,更多的应该是私怨。 可不管原因是什么,如今公仪音在京中的安全都堪忧。 他虽然暗中培养了一批势力,但一则无法全都曝光在明面上来,二则就算他手中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同军队抗衡。 现在公仪音虽然可以在璇玑楼暂时避避风头,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高琼举兵回京,一旦他清扫完所有的障碍,他就会腾出手来对付公仪音,毕竟,公仪音也冠了“公仪”这个姓氏。 秦默双手握拳,在长几上恨恨地捶了一下。 枉他素来自诩算无遗策,居然在这么大的问题上被人占了上风,这让他如何甘心?!虽然也其中有客观因素的限制,但如今这情况,确实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因为,高琼如今手中有着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兵力。只要军队还掌握在高琼手中,他就没有办法同他正面抗衡。 秦默眉头紧拧,神情肃穆地在几案后坐了下来。 对于南齐的存亡,秦默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性情一向凉薄,只有极少数的人事才会让他上心,而这其中,自然包括公仪音。 所以,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确保公仪音的安全。 他如今身在凉州,就算他大部分的势力都留在了建邺,可对于公仪音的安危,他还是十分担忧。可是眼下这情况,梁璟显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从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梁璟特意上书请求安帝派自己来调查杜副将一案显然是有目的的。 杜副将本就是他派人杀的,他既知道自己擅长断案,就应该知道自己总会查出这幕后指使就是他。尽管如此,梁璟还是让自己来了凉州,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他压根就没有想让自己活着回去。 可为什么一开始,他要将自己卷入这其中?!除开他是公仪音驸马的身份外,秦默怀疑,梁璟极有可能也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 如果他当真查到了自己北魏皇子的身份,定然也查到了北魏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失踪的大皇子一事。那么他千方百计让自己来凉州的目的只有一个——他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去威胁北魏。 秦默嘴角抿成了一条凉薄的直线,眼中笼着幽深暗色。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和公仪音想活下去的话,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去北魏。 按照目前的京中局势而言,安帝明显大势已去,不可能再将这一局掰回来。而三皇子此时早已利益熏心,已经听不见任何劝,他迟早也会成为下一个高琼下手的对象。剩下的几个皇子,只有四皇子已成年,还是个不成器的主。 可以说,南齐后继已无人。 秦默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没想到,他前脚刚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宇文澈,后脚就只剩下去北魏这一条路了。人生还真是际遇无常。 他神情清冷地站起了身,起身走到门口掀起帘子,看向帐外候着的士兵道,“去请子箫过来。” 莫子箫作为护送秦默前来凉州的侍卫,被安排住在秦默隔壁的营帐,这几日表面上会帮秦默做一些日常搜集证据的工作,似乎并不怎么起眼,实则暗中一直都跟璇玑楼安插在凉州的探子有联系。 那士兵殷切应一声,往旁边的营帐去了。 很快,营帐外响起了莫子箫的声音,“郎君。” “进来。” 莫子箫挑帘而入,走到秦默面前行了个礼,“郎君,你找我?” “嗯。”秦默淡淡抬了头,“陪我出去走走。” 莫子箫知道这几日秦默都被人监视着,见秦默似有话对他说的样子,便没有多问,点了点头随着秦默走出了营帐。 因为方才碰了壁,守在帐外的那两名士兵不敢多问,只凝神屏气地不远不近跟在秦默身后。 莫子箫走在秦默身侧,两人并肩不紧不慢朝前走着。 秦默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嗓音道,“三皇子造反了。” “什么?!”莫子箫微惊,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秦默,他今日被秦默派出去打探梁璟处的动静了,还没有来得及与璇玑楼的探子碰面,自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阿音如今在京中的处境堪忧。”秦默接着道。 莫子箫定了定心神,沉声道,“郎君需要属下怎么做?” “你传信回璇玑楼,留子瑟在京中打点产业,让子笙和子琴偷偷护送阿音来凉州。”秦默眸色沉郁,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莫子箫惊讶地挑了挑眉,“郎君让殿下来凉州找您?” “嗯。”秦默若有所思地迎了。 莫子箫一脸诧异。 虽则三皇子造反,建邺已经不安全。但梁璟,或者说是高琼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若让殿下来凉州,岂不是更不安全。 他刚要出口问出自己的疑问,忽而想起一事,眼中好不容易退去的惊诧之色又浮了上来。 前几日宇文澈暗中来找秦默的事他已经从秦默那里听说了。秦默的身世,本就是璇玑楼去查的,所以他们四人一直都知道,当时听到宇文澈来找秦默的消息,所以也有些许惊讶,却算不得震惊。秦默拒绝宇文澈的请求也算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毕竟,郎君有多宝贝殿下,他们四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这种动荡的局势下,殿下绝对不可能离开南齐。只要殿下不走,郎君就不可能走。 只是,三皇子这一叛变,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只要殿下还想安全地活下去,摆在郎君和殿下面前的就只剩一条路——去北魏。 而此时郎君决定让子琴和子笙护送殿下来凉州,就说明他心中已经做了这个决定,那就是,带殿下去北魏! 他眉头微挑,看向秦默,微微迟疑道,“郎君想带殿下去去北魏?” 秦默神情冷峻地“嗯”一声。 “可是殿下那里会同意吗?”莫子箫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秦默没有出声。 说实话,公仪音是否愿意同他去北魏,他自己也不确定。可不管这样,他都不敢再留公仪音在建邺了。只有她在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护着,他才会安心。 至于以后的路,等阿音来了,他们两人再一起做打算。 “若是阿音不愿意去北魏,我就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陪着她。后一句话,秦默没有说出来,只抬起那双清澈无涯的双眸,眼中带着孤帆远影般的空明看向远方。 秦默说得轻描淡写,莫子箫心中却是猛地一震。 从他十二岁的时候,他就跟着郎君了。他看着郎君一步步从一无所有走到如今的地步,这其中的艰辛,只有他们四个一直跟在郎君身边的人才知道。可现在,为了殿下,郎君却可以如此轻易地放弃这一切,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感到震撼? 秦默收回目光看向莫子箫,“我回去写一封信给阿音,信中会将一切都跟她说清楚,你让璇玑楼速速传回建邺。我看如今梁璟也已经蠢蠢欲动了,杜副将一案,怕是拖不了多久了,我们要早做准备。” 莫子箫收回心思,点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又假装随意地四下转了转,这才回了营帐。 事不宜迟,秦默也不耽搁,提笔将所有的经过和他的想法都写在了信上。写好之后,他将信封仔细封好,交给了莫子箫。又另外修书一封给子琴子笙等人,也一并交给了莫子箫。 “务必尽快传回建邺。” “属下明白。”莫子箫沉声应了,将两封信收入袖中,向秦默告辞离去。 掀帘而出的瞬间,一阵凉风灌入帐中,吹起秦默的衣襟,满袖生凉。 他抬头看一眼帐外。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艳阳天,忽然就阴了下来。 公仪音在璇玑楼躲了几日,三皇子那边四下搜寻没有找到她,果然把主意打到了帝姬府的仆从身上。 好在阿灵和阿素已经被莫子笙偷偷送到了顾府,其他人得了公仪音的吩咐,只一味说自己并不知道公仪音的下落。 公仪音毕竟是帝姬,是自己的妹妹,三皇子不敢做得太过,在府中搜索一番,见没有什么收获,只得悻悻作罢。暗中仍吩咐人四处搜寻不提。 安帝也被三皇子软禁在了后宫之中,对外只称安帝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一切朝政暂由三皇子代理。 太子在世之时,朝中就有部分大臣是站在三皇子这一边的。太子一死,三皇子成了唯一可能的太子人选,所以部分见风使舵的朝臣立马投入到了三皇子的阵营。因此,三皇子代为执政的消息一出,并没有遭到众臣们太多的抵触。 有少部分朝臣对此心怀异议,三皇子雷霆手段,找借口处理了几个带头闹得最凶的大臣。如此一来,剩下的人就算心中再多不满,也不敢提到明面上来了。 一时间,三皇子在朝中的风头正盛,俨然已经成为了南齐下一任君主的模样。 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所有的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是以颇有些洋洋自得。殊不知,没有军权在手,他这个位子坐得并不稳当。那些附和拥戴他的朝臣中,有部分早已成为了梁璟在京中的眼线。 这一日,因连日处置了几名闹得最凶的大臣,朝臣人人自危,早朝上再无反对的声音。三皇子心情大好,下了朝后来了兴致,带人去了甘泉殿。 如今的甘泉殿,早已被三皇子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安帝身旁的近侍全数被撤下。只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留了刘邴一人在安帝身旁伺候罢了。 三皇子带了人一行浩浩荡荡往甘泉殿而去,却恰好在甘泉殿门口碰到了皇后。 他与皇后早已达成同盟,当初杀太子一事,也是在皇后的撺掇下才斗胆行事,而逼宫一事,更是少不了顾家的暗中助力。如今事情发展顺风顺水,他自以为皇位稳收囊中。心中知晓这一切离不开皇后的推波助澜,再者又要在众人面前做出个孝顺的模样来,是以明面上对皇后颇为恭敬。 软禁了安帝之后,他便立马以安帝的名义解除了皇后的禁足。 如今,皇后早已没了先前被软禁长秋宫时那落魄的模样,一身绛红云纹曳地长裙,玉带束腰,乌压压的发髻高耸,整个人恢复了从前的华贵与端庄。 她带着女婢款款而来,自然也看到了往甘泉殿而来的三皇子,不由停下了脚步。 “儿臣见过母后。”三皇子走上前,朝着皇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皇后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意,望着三皇子道,“三皇子不必多礼。”顿了顿,她笑意加深了些,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神色,“三皇子也是来看主上的?” 三皇子点点头,抬头看向皇后道,“听内侍说父皇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我过来看看他。” “是啊。”皇后点头附和,“我这几日得空便来看看主上,的确见到主上的面色不大好,也请太医来瞧过了,只说要慢慢调养着。 三皇子扯出一抹笑意,“母后辛苦了。” 皇后眼眸微闪,自嘲地笑笑,面露一抹无奈之色,“看病煎药的又不是我,自然谈不得辛苦。只是你也知道的主上他并不大愿意见到我。” 三皇子不知道皇后和高琼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知道安帝为何要将皇后软禁起来,只当安帝被后宫那些莺莺燕燕迷了眼,嫌皇后碍事,闻言便笑笑,宽慰道,“父皇一时糊涂,母后也别往心里去。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等再过些时日,父皇自然会明白谁才是对他好的人。” 皇后心中冷笑一声,心道这三皇子对自己可真是毫无戒心。 不过三皇子越是这样,对她和高琼的计谋就越有利,便也扯出一抹笑意,点点头道,“我明白。”抬眸看一眼甘泉殿,微微带了笑意道,“我们进去吧。” 三皇子应一声,与皇后一道进了甘泉殿。 甘泉殿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三皇子不适地皱了皱眉。皇后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出声,握在袖中的手却紧了一紧。 被软禁的那段日子,她想了又想。 舒美人落胎一事,破绽太多,安帝虽然算不得明君,但却并不糊涂,不可能当真相信了舒美人的说辞而将自己软禁起来。他极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却无法摊开来说,只得用了这个理由将自己看管起来。 她左思右想,将安帝那段时间的神情举动都回想了一遍,再加上她先前在宫中各处安插的眼线,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安帝之所以将她软禁起来,十有是从公仪音那里得知了自己与高琼的关系。 至于为何不立即动自己的原因。一则是忌惮自己身后陆家的势力。二则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大概是怕会打草惊蛇了。也就是说,安帝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高琼的真实身份。 这么一来,她和高琼便占了上风。 这几日,她虽然时不时来甘泉殿,不过是做戏给世人看的罢了,并未进过内殿。再者,安帝吃的药,总归要经过她这里,她才心安不是? 不过没想到三皇子今日会心血来潮来甘泉殿。 安帝这些日子虽然已有几分神志不清的症状,但皇后心中有鬼,到底有些心虚,怕安帝在三皇子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因此索性便陪同三皇子一起进去了内殿。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踏进甘泉殿的内殿,也是她第一次再次见到安帝。 安帝正好醒着,正就着宫婢的手在喝着药。 听到脚步声,安帝抬头望来。目光触及到皇后的面容,瞳孔猛地一缩,手一扬,宫婢不妨,手中的药碗没端稳,“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碎成碎片。 宫婢身子一抖,忙不迭跪在地上求饶。 安帝却似没有注意到她一般,只恨恨地盯着皇后,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指向她,额上青筋爆出,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你你怎么来了?!给朕滚!!” 第377章 父子反目 皇后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用力,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之中,一阵疼痛传来。她垂眸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怒色,再次抬眼时,面上已恢复一片平静。 她什么话也未说,只冷冷地觑着安帝,清冷的眸光看着他额上爆出的青筋,看着他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神情,端庄的脸上像带了一张厚实的假面,丝毫不为所动。 倒是三皇子看安帝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郁,冷声道,“父皇这是何意?母后好心来看您,您” “闭嘴!”三皇子话音未落,便被安帝怒斥着打断。 此时殿内还有许多服侍的宫婢内侍,三皇子这些日子颇有些一起疯话的滋味,此时突然被人当众落了面子,心中自然不好受,阴沉着脸道,“父皇还是不要动怒为好,以免病情又加重。” 听得三皇子这话中有话的言语,安帝一口气血上涌,堵在喉中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气愤不已地用手指指着三皇子,五官都扭曲到了一块,面露痛苦之色。 三皇子不想被人见到他将安帝气成这副模样,摆摆手将殿中伺候的宫婢内侍都赶了出去。宫中的风向如今已经十分明显,这些仆从哪里敢多说一句话,慌忙低了头往殿门口走去。 见这些人连吭都不吭一声便被三皇子打发了下去,安帝愈发气急,以手握拳捶着床榻,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道,“都给朕站住!” 那些走到了门口的宫婢内侍一顿,面上都有几分惊慌失措,不知到底该听谁的好。有稍微胆小的犹疑了一下,转身准备往回走。 三皇子一记冰冷的眼风扫去,那些人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在动弹了。他冷冷一扫,声音也似裹了冰渣子一般冻得人全身发抖,“我和皇后与父皇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 那些宫婢内侍见三皇子发了话,哪里还敢多做停留,也不敢看安帝铁青的脸色,又深恐他会再度开口让他们难做,纷纷急急忙忙朝门口奔去。 不一会功夫,殿内原本满满当当的仆从就退得干干净净。 安帝一见这情形,心里一激动,不由猛地咳嗽起来。 皇后在一旁冷眼瞧着,并不上前,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三皇子方才被安帝落了面子,自然也懒得理会,冷冷瞧着安帝咳得上气不接上气。 安帝知道靠他们没有用,自己挣扎着起身就要去够床榻旁高几上的茶盏,岂料手下无力,没有撑住,身子一软,袖口无意一拂,高几上的茶盏便被拂落在地,“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脆响。 见此,安帝又是气又是恨,一时间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三皇子瞧着安帝这模样,心中有几分诧异。怎么才短短几日未见,又有太医悉心替他调养着,可看安帝这病情,怎么感觉反倒愈发加重了? 他虽则心中狐疑,但瞧着安帝这模样,也不好再无动于衷下去。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步准备抄安帝走去,不想安帝却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副并不想接受他帮助的模样。 三皇子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见安帝这幅神态,索性停住了脚步,双手抱臂带了几分赌气看着安帝。 安帝以手撑着床榻边沿,费力地喘着粗气。 皇后也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殿内气氛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 好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三皇子皱着眉头朝门口瞧去,却见是刘邴端着药碗进来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三皇子和皇后在这里,见到两人时,微微一愣,这才向二人行礼道,“见过皇后,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和皇后打量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片刻,这才示意他起身。 刘邴往安帝处一瞧,见安帝趴在床榻旁面色惨白,不由一惊,也顾不上三皇子和皇后审视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药碗放在一旁,然后赶忙将安帝搀扶了起来,又给他背后垫上一个靠垫,这才柔声道,“陛下,您没事吧?” 安帝恨恨地深吸了几口气,凛冽的目光在三皇子和皇后面上游移,刚要发怒,却听得刘邴低了头,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被刘邴这么一劝,安帝心中原本急躁不安的心情果真平静了几分。 这些日子,他仿佛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他不知道公仪轩怎么就突然造反了,更不知道他是何时起的这种狼子野心。 而且公仪轩又将他软禁在了这甘泉殿中,把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给撤走了,只留了刘邴做做明面上的功夫。便是刘邴,行动也受到了诸多限制,勉强才打探道这几日公仪轩的动静。 听说三皇子一控制住宫中的情况便将皇后给放了出来,安帝顿时明白了什么。 三皇子他,怕是被皇后给洗脑了。 对于三皇子这个儿子,他一向是寄予厚望的,便是从前太子还在的时候,他也不曾亏待过他。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心狠手辣冷心绝情,这让他心中又是气又是恨。 他一直让人去请他来无果,没想到方才竟见到他同皇后一道进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所以方才态度才失控了些。 此时被刘邴一宽慰,渐渐冷静下来,不由想起了正事。 自从知道皇后和高琼的关系之后,他知道皇后从来就不安好心,可三皇子显然还不知道这个事实。不管他对三皇子的所作所为有多气愤有多失望,但他们总归是一家人。 既然如此,他们就该先齐心协力对付一家人才是。 想到这里,他软了语气看向三皇子,“老三,父皇有话私下同你说,你过来。”说着,又瞟一眼皇后,语气沉厉,“至于你,你先回去吧。” ------题外话------ 不要问我为神马更这么少,因为我又要搬家了找房子去了心累姑娘们可以先养养o()o 第378章 面和心异 皇后脚步未动。 安帝单独留下三皇子,必然是有话要同他说。眼下高琼远在凉州,又未举兵,京中只余她一人,自然只能靠自己。万一安帝将她和高琼的关系告诉三皇子,若三皇子信了,自己定然处境堪忧,就算不信,也会让自己同三皇子间生了嫌疑。 她不敢赌,因此,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么一想,皇后嘲讽一笑,“怎么,主上还想在三皇子面前诋毁妾么?” 安帝恶狠狠瞪她一眼,“你个毒妇,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他现在还不知道高琼到底是何人,莫名其妙就被软禁在了这宫中,许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浑浑噩噩,唯独一事,他心中却跟明镜儿似的。 那就是——皇后与他之间的矛盾,绝对调和的可能性。 皇后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攀上了三皇子这颗“大树”。只是,她和高琼既有不臣之心,为何迟迟未行动,而是撺掇三皇子来逼宫? 安帝心中不解,眉头拧在了一块,狐疑和怨恨的目光钉在皇后面上。 皇后脑中亦是转得飞快。 若想要阻止三皇子和安帝私下的交谈,就必须在两人之间再制造些嫌隙出来。安帝既然敢放下身段,主动提出和三皇子私聊,说明逼宫一事,安帝已暂且不打算深究。可是,太子遇害一事呢?安帝可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皇后凉薄勾唇,望向安帝。 “陛下似乎对妾有些误会,这毒妇二字,妾可担不上。这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比妾手上沾的鲜血要多?”她的目光已有所指地在三皇子面上一瞟,果然瞧见三皇子神情一僵。 安帝眉头一皱,紧紧盯着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虽身子大不如前,脑子却已然清明。皇后这话,明显话中有话。 皇后以袖掩面,娇声一笑,“妾为何这么说,难道陛下不明白?你们一个个的,手上染的鲜血还不少么?全族之血,平民之血,大臣之血,兄弟之血比起这些,陛下给妾扣上的罪名:残害皇族子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这深宫中的皇嗣,哪一个不是有命怀,没命养?” 安帝面色愈发阴沉。 这大殿中除了皇后,就只剩他和三皇子以及刘邴三人。皇后口中的你们,显然不会包含刘邴,那么,她指的就是自己和三皇子了。 全族、平民、大臣这些他都懂,可是哪里来的兄弟之血? 安帝目光中喷出怒火,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后,语声愈发沉厉起来,“你说清楚些!什么兄弟之血?!” 皇后状似讶然,勾唇道,“呀,陛下难道不知道么?您那宝贝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三皇子面色更加阴沉,低头看着脚下的白玉砖。 “怎么死的?”安帝神情一紧,抓住锦被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 “原来殿下不知道?”皇后意有所指地又看一眼三皇子,“我还以为,重华将太子一案的调查结果告诉您了呢?” 听到皇后这么说,安帝的脸色越来越黑,“重华呢?你们把重华怎么样了?” 皇后愈显讶然,张唇装模作样道,“呀,重华的下落您也不知道?现在三皇子正满建邺派人找她呢?妾还以为是您将重华藏起来了呢?莫不是”她眼珠子滴溜一转,“莫不是这里头沾染的血,不光有兄弟,还有兄妹?” 听到这里,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听得“撕”的一声,手下太过用力,锦被被他扯出一个豁大的口子来。安帝的目光愤然转向三皇子,似要从他面上看出几分端倪。 “老三,你” 安帝蠕动着嘴唇,眼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神色,目光紧紧黏在三皇子脸上。 如果目光是刀子,安帝早就在三皇子面上剜出一道口子来了。 三皇子不敢与安帝对视,愤恨转了目光瞥向皇后,眼中写满了不郁和愤慨,显然在无声地责问皇后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抖落出来。 皇后只做不知,唇角依旧噙着浅浅笑意。 安帝瞧着两人的神情,一颗心却是蓦然森寒。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三皇子,嗫嚅着唇道,“你你太子之死和你什么关系?” 三皇子眉头一皱,不耐烦道,“父皇,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安帝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绪,一阵气血涌上,喉咙中传来腥甜的感觉。 “你居然你居然”安帝伸出手指着三皇子,眼角眉梢间满是震惊的神色,他的话语在喉中哽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忽然,安帝似一阵气没喘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刘邴一惊,忙伸手替他抚起后背来。 三皇子眉头皱得愈紧了,不郁地看安帝一眼,冷声道,“父皇好些歇着吧,不要胡思乱想了,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说着,生怕安帝再说出什么话来,逃也似的离开了甘泉殿。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盛气凌人地睨安帝一眼,也敷衍地朝安帝行以一礼,走出了甘泉殿。 看着两人皆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安帝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出,把刘邴给吓坏了,忙唤了人进来端茶倒水收拾残局。 皇后出了甘泉殿,只觉心情大好,脚步也轻快起来,带着方才等候在外的云意和云芙朝长秋宫走去。 没走多久,便瞧见三皇子在不远处等着。 她心知三皇子这是为了方才的事找她算账来了,也不怯,神色如常地走上前,浅笑着道,“三皇子这是在等本宫?” 三皇子阴沉着脸色,转头望来。 “你方才在殿中是什么意思?” 皇后一脸无辜,“本宫并不懂三皇子是何意。” “少给我装蒜。”三皇子压低声音厉声喝道,恶狠狠地盯着皇后,“你为何要告诉父皇太子之事。” “本宫只是说了实话罢了。”皇后一脸无谓的态度。 三皇子被她这样的态度快弄得气炸了,眼眸中喷出火花,死死盯住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挑事?别以为我离了你就不能成事!” “三皇子误会了。”皇后嘴唇轻挑,“就是因为本宫重视与三皇子之间的盟友关系,所以才说方才那话的。” “少给我故弄玄虚!”三皇子似乎并不买账。 皇后撩眼睨他一眼,声线也清冷起来,“方才主上为何要留你单独说话?不就是想离间你我之间的关系么?主上不待见我已是既定事实,本宫也不瞒你,这正是本宫为什么要孤注一掷帮助你坐上那个位置的原因。只要主上一日为君,本宫的日子就不会好过。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这个时候你转投向主上那边,我前面所做的一切,不就都前功尽弃了?!” 她说得毫不留情面,三皇子却哑了言。 如果皇后想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他定然心中生疑。可偏偏皇后这番说辞,无懈可击。 她说得没有错,父皇方才之所以想留下自己,一定是想对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共同将矛头对准皇后,如此一来,皇后的处境就堪忧了。 现在被皇后将太子之事抖落出来,自己虽然没有承认,父皇一定起了疑心,他们之间,再无何解的可能。看来,只能“委屈”父皇继续好好待在寝宫里养病了。 这么一想,原本郁结的心情散了些许,只是颇有些不甘心就这么被皇后摆了一道,冷哼一声,睨她一眼道,“皇后打得可真是好算盘。” 皇后不以为意,“若三皇子能安安心心同本宫结盟,本宫自然不会再做出什么让三皇子不喜的举动来。” “你最好如此!”三皇子冷冷瞪她一眼,甩下这句话后拂袖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皇后勾起的唇角倏然耷拉下来,眼中一抹冷光闪过。 第379章 进退两难 公仪音在璇玑楼中避了几日风头,三皇子派人百般搜寻无果,又因朝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所以搜寻公仪音的动作渐渐小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公仪音吊着的心仍旧不曾放下。 这几日,她待在璇玑楼中闭门不出,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相反,因为身处璇玑楼,她对外头的动静反而比在帝姬府时更为清晰。 秦默虽远在凉州,但对他的能力,公仪音自是百般信任。她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人,反而是安帝。 安帝如今被三皇子软禁在宫中,虽然公仪音觉得三皇子暂时还没那个胆量对安帝做什么,但宫中有皇后在,一定会想方设法作出什么幺蛾子来。更何况,从上次来信中秦默的语气来看,高琼那边也是蠢蠢欲动了。 他二人若想举事,一定会首先拿三皇子开刀,然后下一个,便会是安帝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公仪音就怎么也安不下心来。 这日,她左思右想下,还是去找了莫子琴。 “殿下。”听人说公仪音找他,莫子琴忙迎了出来。“殿下有事要找属下?” 公仪音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见公仪音情绪有几分不对,莫子琴忙侧身一让,请了公仪音进房间,“殿下里面请。” 两人走到房中分别落了座,莫子琴凝了目色看向公仪音,“不知殿下有什么要吩咐属下去做的?” “子琴。”公仪音沉吟片刻,缓缓抬了头,“璇玑楼如今在宫里,可还有暗线?” 莫子琴点了点头,“殿下想查什么?” 公仪音看了莫子琴一瞬,沉沉开口道,“我想入宫。” “什么?”莫子琴一惊,迟疑着道,“殿下如今皇宫戒备森严,听宫里的暗探传来消息说,主上的甘泉殿更是被三皇子围得水泄不通,您现在进宫,实在是自投罗网啊。” “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父皇。”公仪音垂了眉眼,神情凝重。 莫子琴想了想,开口道,“殿下,如今非常时期,您要进宫着实有些困难。不过殿下若是有什么消息想传递给主上的,属下可以去安排。” 公仪音咬了咬下唇,眉眼间忧色更重。 方才她也是关心则乱,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莫子琴说得很对。她这个时候进宫,完全是自投罗网。 她点点头,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是我太心急了。父皇现在一定很担心我的下落和安危,这样吧,我给父皇写一封信,麻烦你派人进宫给父皇。” “没问题。”莫子琴一口应下。 “对了,阿默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秦默抬眸又问。 “郎君看到我们传过去的消息后应该会有回信传来,算算时辰,应该就是这两日了。” “好。”公仪音闻言才微微定了心,又问了些外面的情况,这才带着不安回了房间。 没想到,才刚问完秦默的消息,下午,秦默的回信便传了过来。 听到人来报,公仪音忙开门将莫子琴迎了进来,一见到莫子琴,她便急急开口道,“子琴,听说阿默来信了?” 莫子琴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公仪音,“这是郎君写给殿下的信。” 公仪音顾不上同莫子琴多做寒暄,撕开信封急急忙忙看了起来。 很快,她便将信的内容看完了,可是心中的情绪却翻涌如浪,久久平静不下来。 秦默在信中告诉了她宇文澈来找过他的消息,同时,还提出了一个请求,他想让自己去凉州。 公仪音握住信纸的手指微微抖了抖。 秦默的考量他都懂,如今建邺已经被三皇子完全控制,对她又是这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态度,她再待在建邺自然不安全。 可是,去凉州然后呢? 秦默在信中没有明说,可公仪音总觉得,如果事情最后发展到了无法挽救的局面,秦默很有可能会带她一道回北魏。 而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因此一下懵了。 看出公仪音面色有异,莫子琴抿了抿唇,抬头看了公仪音一眼,最终还是谨慎地问出了声,“郎君让殿下去凉州,殿下意下如何?”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抬头看向莫子琴,“他给你们的信中说什么了?” “殿下已经查出杜副将遇害一案的真相,果然是梁璟派人下的手。如今梁璟已经对他起了疑心,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撕破脸皮了。而且,殿下觉得梁璟想用他来威胁北魏。”莫子琴也不瞒她,将秦默来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公仪音。 公仪音陷入沉思。 没想到,事情竟然走到了这一步,看来秦默带她去凉州是迟早的事了。 可是,她的家在建邺,在南齐,她身为南齐帝姬,怎么可以抛下父皇,抛下南齐百姓去北魏? 一面是儿女情长,一面是家国大爱,一时间,公仪音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第380章 决定 莫子琴是何等乖觉之人,公仪音的想法,他大抵也能猜出些许。只是这条路,终究是要殿下和郎君一起走的,他们作为旁观者,也并不能帮到什么。 因此只凝神屏气地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言,生恐扰乱了公仪音的思绪。 公仪音呆呆地望着窗外景致。 如今正是盛夏,花树森碧,窗外庭院一片绿意森然的景象。 北魏地处北境,听说温度要比南齐低许多,那里的盛夏,也是这般生机勃勃么? 公仪音心中十分怅惘。 她舍不得离开南齐,可是她更舍不得与秦默分离。更何况,如今建邺已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 她似乎并没有多少选择。 可是,不管未来是怎样的境遇,秦默总会陪在她身侧的。都说,吾心安处即是家,那么,有秦默在的地方,就是她公仪音的家吧。 更何况,如今形势已成僵局,只有同秦默一道去北魏,才有可能从不可能处劈出一条可能之路来。 这么一想,公仪音下定了决心。 她决然抬头看向莫子琴,点点头道,“子琴,帮我安排安排,我近日便去凉州。” “殿下想通了?”莫子琴微讶。 公仪音点点头,唇边露出一抹清浅笑意,“嗯,如今也只有去北魏一条路可走了。” 莫子琴微微舒了口气。 殿下果然深明大义,不愧是郎君看上之人,忙点头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阿默叫你和子箫护送我去凉州,可是你走了,璇玑楼怎么办?”公仪音微有忧色。 “璇玑楼众人平日里各司其职,没了属下,依旧可以照常运转。更何况,子瑟还在京中,到时候有什么事他会帮忙处理的。”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来,这也是秦默的考量。 万一高琼举事,京中的产业和生意定然会受到影响,所以需要子瑟留在京中打点一切。而璇玑楼明面上只是拍卖行,乱世中关了门也不会有人感到怀疑。至于搜集情报之事,大可在暗中进行。 “子瑟知道么?” “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 “好,上午我让人传到宫里的信,已经递出去了吗?”公仪音想了想,忽然忆起一事,皱着眉头又问。 “已经叫人带到宫里了,宫里的暗探会找机会交给主上。怎么了殿下?”莫子琴看向她,面露不解之色。 公仪音迟疑了一瞬,摇摇头道,“没没什么” 她本想着,若是她要同秦默去北魏,是不是应该知会父皇一声才是。可转念一想,父皇素来疑心重,现在又是这样的情况,万一他反而怀疑到秦默身上,岂不是徒增双方的烦恼?她先前给父皇的那封信中只说自己暗中藏了起来,有秦默的人保护着,暂时没有危险,让安帝不要担心。自己若是有机会能逃脱困境,一定会将想办法将安帝救出。 眼下这种情况,公仪音虽十分放心不下安帝,但也无济于事。秦默手下虽然有人,但并没有办法公然与三皇子对抗,毕竟,三皇子手中可是握着京中的大半兵力。如今安帝又在三皇子的严密看管下,更是没有办法将其偷偷救出了。 只有她成功逃脱三皇子和高琼的追捕,才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莽撞天真的重华帝姬了,形势危急,她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 所以尽管内心十分挣扎,公仪音还是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莫子琴见她面色有些许为难,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也没有多问,点头道,“那属下先下去准备了,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请尽管吩咐。” 公仪音想了想,“在去凉州之前,我想再去一趟顾府,你能不能安排一下?” “好。”莫子琴沉吟片刻,点头应下,“如今三皇子正是放松警惕之时,就今晚如何?” “没问题,拜托你了。”公仪音应了。 莫子琴笑笑,行礼退出了公仪音的房间。 是夜。 因前些日子三皇子突然带兵攻入皇宫,整个建邺都有一丝人人自危的气氛在里头,各里坊更是早早关了坊门,城中宵禁也愈加严格了。 夜色深浓,四下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越发显出夜的空挡。 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隐藏在小巷中的璇玑楼后门被轻轻拉开,从中探出一人的头来,正是莫子箫。 他神情谨慎地四下一瞟,见周围没什么异样,才朝后招了招手,轻声道,“殿下,您可以出来了。” 公仪音轻应一声,跟在莫子箫身后走出了璇玑楼的后院。 皎洁月光中,她赫然一副普通百姓的装扮,脸上也涂了药粉,掩盖了出众的容貌。 因牛车的目标太大,两人并未坐车,由莫子箫带着公仪音,运气轻功一路往顾府而去,身后还跟着几名接应的暗卫。 莫子箫武功了得,一路上虽然碰到了不少巡逻的士兵,但都被他灵活得避开了去。 一路无事到了顾府。 莫子箫带着公仪音隐在暗处,示意一暗卫上前敲门。 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响起,很快,顾府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灰衣仆从谨慎地探出头来看着敲门的暗卫。 “你找哪位?”那仆从面露谨慎之色。 暗卫掏出公仪音的令牌,同那仆从低声说了一句。 仆从的脸色立马变得严谨肃穆起来,将大门拉开了些,侧了身子让出一条路来。 暗卫朝莫子箫做了个首饰,莫子箫会意,带着公仪音出来,闪身进来顾府。 仆从早已得了吩咐,直接将公仪音往顾氏宗主的书房引去。 到了书房门口,门外伺候的仆从见到公仪音过来,不由一惊,匆匆行礼后进了书房。 很快,一脸急色的顾氏宗主走了出来。 “无忧!”他惊喜交加的目光落在公仪音面上,语声中带了一丝哽咽。 “外祖父!”顾氏宗主明显憔悴了些许,看在公仪音眼中,不由生了几分感慨,眼眶一红,迎上去行了个礼。 顾氏宗主一把扶起她,拍着她的手道,“无忧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抿了抿唇,出声宽慰道,“没什么大事,外祖父不用担心。我们进去说吧?” “好,快进来。”顾氏宗主忙拉着她进了书房,莫子箫便照旧在书房外等着。 “怎么了无忧?”顾氏宗主引着公仪音坐下,忙看向她开口问道。 现在三皇子虽然对公仪音的搜捕力度渐小了些,但并不代表她已经放弃了。这个时候公仪音出现在建邺街头,定然是要担风险的。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大可派人来传个信便是,不必自己亲自跑一趟。此番前来,定然不是小事。 公仪音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看一眼顾氏宗主,斟酌着缓缓开口道,“外祖父,我过几日要去凉州了。” “去凉州?!”顾氏宗主一惊,继而明白过来,狐疑地看向公仪音道,“无忧是要去找驸马?” 公仪音“嗯”一声,面上仍有些迟疑。 顾氏宗主见状,知道事情不止那么简单,想了想道,“如今凉州也是动荡不安,无忧去那里,会也不安全?” 公仪音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回话。 “怎么了?”顾氏宗主担忧地看着她,“无忧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放心,外祖父一定会倾尽全力帮你的。” 公仪音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向顾氏宗主,“外祖父可知,建邺对阿默的身份一直都谣传纷纷?” 顾氏宗主微愣,迟疑着点了点头。 秦默的身份存疑,一直都是世家大族中公开的秘密了。只是,虽然王氏不待见他,但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对秦默却是万般器重,其他人见此,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无忧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莫不是秦默的身份当真有什么疑点?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看着顾氏宗主的眸光清澈如许,“阿默他,的确不是秦氏子弟。” “什么?!”顾氏宗主一惊,谨慎地四下一顾,见没有异常,方才看回公仪音,压低了声音道,“你说驸马当真不是秦氏子弟?” 公仪音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顾氏宗主明显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方道,“驸马的真实身份可查清楚了?” 公仪音抿了抿唇,“查清楚了。” 顾氏宗主问询地看向她,尽管他是经历过大事的人,可这会子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总觉得秦默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阿默他是是北魏从前失踪的大皇子。” “什么?!”公仪音话音刚落,顾氏宗主神情猛然一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才似回了神,结结巴巴道,“你说你说驸马他是他是北魏人?还是北魏皇子?” “嗯。”公仪音神情凝重地应一声。 “这”顾氏宗主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公仪音身为南齐帝姬,他的驸马,却是北魏皇子,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顾氏宗主心中思绪繁杂,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房中刹那间静了下来。 忽然他想到一事,眸色一亮,带了错愕看向公仪音,迟疑着道,“无忧,你去凉州之后,莫不是?”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莫不是要跟着驸马去北魏” 公仪音眸中神色退去了昔日的清澈,取之而代的是凝重和坚毅。 “如今高琼在军中已蠢蠢欲动,一旦他起兵,以三皇子的本事,绝非他的对手。我若继续待在建邺,迟早会被高琼找到,我不能让公仪氏在我手中陨落。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顾氏宗主听出了公仪音的话外之意,神情惊讶道,“无忧,你你莫不是打算借北魏之手。” “现在一切都没有定数,我必须先到凉州同阿默会合之后才能做下一步打算。但是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忘记自己南齐帝姬的身份的。” 顾氏宗主退出朝堂多年,对朝代的更迭早已不再在意,他唯一关心的,是公仪音的安危。 只是眼下公仪音明显心意已定,他也不好多加劝阻,只凝神看着公仪音道,“无忧,只要是你的决定,外祖父一定支持。只是,前路艰险,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我会的,外祖父放心吧,无忧还等着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来看外祖父呢。”公仪音见气氛有些沉重,遂换上了轻快的语气。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希望外祖父暂时能替无忧保密。” 顾氏宗主点头应了,征询道,“那你舅父外祖母他们?” “舅父舅母外祖父还有表哥表弟都不是外人,自然可以。我只是担心府中隔墙有耳,所以请外祖父务必小心行事。”虽然顾府一向驭下甚严,但这种事关紧要之事,自然是小心为上。 “好,我明白,放心吧。”微微一顿,又道,“今日夜色已晚,无忧还要回去么?” “不了。”公仪音甜甜一笑,“今日就在外祖父这里住下可好?明日中午再回去。过几日我便要去凉州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外祖父。”说到后面,情绪颇有几分伤感。 “一定会很快见面的。”顾氏宗主拍了拍公仪音的手,“既然如此,我让人请了其他人过来吧。你就住今天一晚,他们日后也会很想你的。” “好。”公仪音轻声应了,神情颇有几分怅惘。 “走,去花厅聊。”顾氏宗主起身,拉着公仪音的手出了书房,又对着门外伺候的仆从吩咐了几句。 “对了,你那两个女婢,要不要也叫来一叙?” 公仪音笑笑,“还是先同外祖父外祖母说说话,不如叫她们先去外祖父给我安排的院子里候着,等我睡时再同她们聊聊。” “这样也好。”顾氏宗主想了想,又转头吩咐了几句。 两人一同往花厅走去。 虽然公仪音明日便要走了,但祖孙俩难得有共处的时光,都纷纷放下满腹心事,好好珍惜这难得的静谧。 月圆如盘,洒下一轮清辉,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拉得老长。 “外祖父,这几日三皇子没有派人来府上为难你们吧?”公仪音侧头看向顾氏宗主,月光下,她的神情显出几分皎洁的明澈。 “派人来试探过一次,被我挡了回去。放心吧,他既要得民心,明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公仪音闻言舒一口气。 好在她先前为了不将顾家再次卷入朝堂纷争,所以与顾家的来往一直十分低调,没想到居然因此而歪打正着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花厅到了。 两人进了厅内,刚入座没多久,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公仪音直起身子一瞧,便看见顾晞朝踏着月色匆匆而来,面上满是急切的神色。 见到公仪音,他眼前一亮,欢喜道,“无忧,你当真来了!”说着,在公仪音面前顿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关切道,“你最近还好吧?” 公仪音点点头,露出一抹笑意,“我没事,表兄不用担心。” 顾晞朝这才笑笑,似放心了不少。 他刚一入座,顾老夫人、周氏还有顾晞遇都来了,见到公仪音,俱是一脸惊喜的神色,便是顾晞遇,看向公仪音的大眼睛中也有了神采。 几人纷纷入座,顾老夫人少不得拉着公仪音的手关怀了一番,见公仪音无恙,这才方下心来。 这时,顾老夫人见公仪音似乎清瘦了些,不由心疼道,“无忧,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就来了?” 公仪音笑笑,“外祖母别担心,无忧已经吃过了晚饭。” “我看你太瘦了,得好好补补。你饿不饿?今日厨子买了新鲜的鱼回来,要不我让人给你做碗鱼汤来喝吧?” 听到鱼汤二字,不知怎的,公仪音胃里有一阵莫名的反胃涌上。刚要开口拒绝,却是“哇”的一声干呕了起来。 ------题外话------ 今天夭夭好基友文文pk,感兴趣的妹纸去支持一下哦(:明天夭夭也有srprse) 女相重生之毒女归来 作者:叶染衣 简介:风华绝代的传奇女相一朝不慎死于亲手辅佐的储君与右相的联手之下。 再次睁眼,她借尸还魂成了仇人右相之女,还附带了一只小包子。 虐渣复仇养包子的路上,她顺带捡了一只谪仙,谪仙长得勾魂摄魄,脑子却不大好,睁眼见她就喊师父,还要吹吹,要抱抱,趁机揩油是王道。 终有一天,谪仙觉醒,发现自己是孩子生父,翻身将她压下,勾她下巴,“乖,一日为师,终生为妇”。 第381章 怀孕 见公仪音突然干呕起来,众人皆是一愣。 忽然,顾老夫人眸色一亮,吃惊地看着公仪音,声音中带了丝颤抖迟疑着道,“无忧,你该你该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公仪音一怔,忽而笑道,“外祖母,您别说笑了,我怎么会”话音还未落,笑容便僵在唇边。因为她忽然想起,她的葵水似乎推迟大半个月了。以往她的月信日期都很准,这一次没有准时来,她还以为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再加上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难道当真 这么一想,顿时愣在原地,脑中一片茫然,竟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顾老夫人瞥见公仪音发懵的神情,愈发坚信了自己方才的猜想,惊喜交加地看向顾晞朝,“阿朝,你过来,替你表妹把把脉。” 顾晞朝未曾入仕,兴趣又广,平日里对医术也有所涉猎,诊个喜脉还是绰绰有余的。见顾老夫人这般说,也含笑应了,走上前来对着公仪音笑笑,“无忧,让我把个脉可好?” “我”公仪音愣愣应一声,脑中又有些浑浑噩噩,依言将手伸了出去。 两人是表兄妹关系,顾晞朝便没有避嫌,伸出手指搭于公仪音手腕内侧。 “怎么样?”顾老夫人盯着顾晞朝的面色,眼中写满了希冀的神色。 顾晞朝凝神聚气听了一会,长舒一口气,收回了手。尔后,转头看向顾老夫人,眼角眉梢写满了喜色,“祖母,无忧她当真有快两个月的身孕了!” 说着,又看向公仪音,唇角上扬,声音轻快道,“无忧,恭喜你了!” 公仪音嗫嚅着双唇,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顾晞朝,“表兄,我我当真怀孕了?” 顾晞朝含笑点了点头。 公仪音眨了眨长长的眼睫,眸中仍是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神色。她她居然怀孕了?她的肚子里,有她和秦默的小宝宝了? 见公仪音面露怔忡之色,顾晞朝不由抿了抿唇,浅笑着打趣道,“无忧似乎有些意料之外的样子,倒教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医术了。不过无忧自己善医,不如你给自己再把把脉确认一下如何?” 公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怀疑表兄的医术,我只是” “我当然知道。”顾晞朝善解人意地笑笑,“不过你再确认一次我心里也更有底些。”说着,面上的笑意愈加和煦。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搭在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内侧。 脉跳来去流利不涩滞,脉形充实圆滑而脉势有力,有“如盘走珠”之感。 这果然是喜脉的症状。 公仪音似被闪电忽然击中心脏,呆呆怔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连眼珠子都不曾转一下。 她没有想到,自己和秦默的小宝宝居然来得这么快,还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来了。这让她惊喜之余,又多了一丝担忧。 顾老夫人,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公仪音的手轻轻拍着,带着欣慰之色道,“真是太好了,太好了驸马若是知道了,也定会很高兴的。” 公仪音腼腆一笑,总算回了几分神。 “这可是大事,无忧赶紧写信同驸马说吧。”周氏也笑意盈盈道。 顾晞遇坐在一旁,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的腹部,面上一丝好奇之色。 感受到顾晞遇的注视,公仪音柔软地朝他笑笑。 顾晞遇脸一红,别开了眼不去看她,长长的睫毛抖了抖,。 公仪音抿唇一笑,听得顾老夫人又道,“对了无忧,驸马他什么时候回来?军营里那个案子破了吗?” 公仪音转头看向顾老夫人的动作一僵,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瞧见她这个小动作,顾晞朝眸光一闪,唇角的笑容也淡了淡。 “怎么了?”见公仪音似有难言之隐,顾老夫人不由生了几分急色,看向公仪音急急问道。 公仪音求助似的看向顾氏宗主。 顾氏宗主凝了目色四下一顾,看向顾晞朝吩咐道,“阿朝,去让你的小厮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靠近花厅。” 见顾氏宗主一脸凝重,顾晞朝似乎猜到了什么,应一声,匆匆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很快,他关上花厅的门又走了回来,在顾晞遇身旁坐下。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老夫人不解地看向顾氏宗主,又看一眼公仪音。 顾氏宗主环顾了一圈在座之人,压低了声音道,“无忧过几日要去凉州了。” “去凉州?”顾老夫人一惊,忧心忡忡道,“此去凉州,路途遥远,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突然去凉州?难道是三皇子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顾晞朝却有别的想法,他沉思片刻,看向公仪音道,“去凉州找驸马?” 公仪音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对上众人狐疑的目光,缓缓开了口,“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对于秦默的身世,整个京中一直都有谣言。” 顾晞朝微愣,蹙了眉头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秦默他的确不是秦氏子弟,他”公仪音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嗓音道,“他是北魏皇子。” “什么?”众人俱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公仪音。 “我知道这个消息一时很难消化,但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我会再同你们说清楚。如今三皇子将父皇囚于宫中,又一直派人追查我的下落,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他找到。阿默觉得建邺如今已经不安全,他想我先去凉州同他会合。” 顾琛抬眼看顾氏宗主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公仪音抬头望向顾老夫人,见她面露沉吟之色,却并没有别的神情。看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梁璟就是高琼之事。看来,为了怕她太过担心,顾氏宗主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观在座之人的神色,似乎只有顾琛知道其中内情。 顾老夫人犹豫片刻,担忧道,“可是你如今有孕在身,一路舟车劳顿,恐怕吃不消啊?” 公仪音抿了抿唇,手不经意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 这个意料之外的小宝宝,的确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不过既然来了,自己定然会好好保护他的。但她和秦默的计划已定,留在建邺只会更加危险,因此只能按照原计划行事了。 “没关系。”公仪音咬咬牙,“我偷偷出城,三皇子不会知道的。只有没有人追杀,我就没有必要行那么快,不会有事的,外祖母您不用担心。” 这话当然只是说出来宽顾老夫人心的。 如今高琼在凉州蠢蠢欲动,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举兵造反了,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耗费在路上,她必须车马兼程尽快赶到凉州同秦默会合才是。 顾老夫人虽然仍然放心不下,但见公仪音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又细细叮嘱了许久。 几人说了会话,见天色不早了,公仪音又有孕在身,顾氏老夫人便让人带了公仪音下去休息。 公仪音同几人道了别,在府中女婢带着往住的院子走去。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无忧!” 公仪音转头一看,发现是顾晞朝正朝他走来。 顾晞朝住的地方与她住的院子并不是同一个方向,公仪音不由生了几分好奇,“表兄找我有事么?” 顾晞朝“嗯”一声,看了那引路的女婢一眼,“你先在旁边候着。” 女婢应一声,朝后退了几步,给公仪音和顾晞朝流出一些空间来。 见顾晞朝神情有些凝重,公仪音不由也敛了眉眼,神情肃穆道,“怎么了,表兄?” 顾晞朝凝视了她一瞬,忽而叹口气,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无忧,你去了凉州之后,是不是打算同驸马一起去北魏?” ------题外话------ 夭夭开新文了,暂时只是占坑,不会更新,驸马完结之后才会开更,姑娘们可以点作者其他看看哟若是觉得喜欢的话请动动手指点点收藏呀么么哒 第382章 忧心的谢七郎 公仪音有些许诧异。 从方才在花厅中各人的表现来看,公仪音知道顾氏宗主只把梁璟便是高琼的这件事告诉了顾琛一人,顾晞朝应该是不知道这各种内情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将问题看得这般透彻。 他既已问了出来,公仪音也不否认,抬头看一眼天边的清皎月色,神色微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顾晞朝眸色一闪,不知为何,竟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清澈的目光落在公仪音面上,“无忧,你可想清楚了?” 感受到他眼中的关怀之色,公仪音心中一阵暖意涌上,点点头,神情坚毅,“我想清楚了。”她顿了顿,悠悠看向远方,“有一事,表兄也许还不知道。” “何事?”顾晞朝眉头一皱。 “当年高氏一族灭门之案,表兄可有所耳闻?” 顾晞朝沉吟着点了点头,不明白公仪音为何在此事突然提起前朝的这桩案子。 “当年先主下令将高氏一族全数斩首,只是高氏的族人却并没有全死,有两个人在仆从的掩护下侥幸逃脱了。” 顾晞朝微惊,扬了扬眉道,“竟有这事?那那逃脱的两人,可有找到?” “逃脱的两人是当时高氏的嫡子高琼和高氏嫡女高楹。他们假装府中着火,在府中放了两具烧焦的尸体,假装是他们的尸体,所以当年并未被察觉。” 顾晞朝的面色愈发沉郁起来,他有预感,公仪音接下来要说的事,绝对会让他震惊不已。 “高楹在前不久的一桩案子中已经自杀身亡,可是高琼,仍旧改名换姓活在人世,而且直到最近,我们才找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是谁?”顾晞朝忍不住发问。 “大将军梁璟。” “什么?!”顾晞朝涵养极好,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可这是的他,脸上却是掩饰不住地震惊而诧异。 当年高氏一族灭门惨案,他也从父亲和祖父那里听过不少内情,据说是先主为了杀鸡儆猴才有这等冤案的发生。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高琼一定恨极了皇室才是,怎么会摇身一变反而成了南齐的大将军,为公仪皇室效力。 除非 顾晞朝脑中念头一闪,眸中带着惊诧之情看向公仪音,“这个高琼,他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脑中的猜测太过大胆,顾晞朝一时不知怎么说出口。 公仪音自嘲地一笑,看向他的目色愈发沉郁,“你想得没错,高琼他的确起了不臣之心。而且,皇后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顾晞朝是聪明人,听公仪音说到这里,事情的经过便明白了大概,他沉了语气道,“如今梁璟手握大军,又有皇后在宫中做内应,他们若是要起兵,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正是如此。”公仪音语气沉凉。 “莫不是三皇子逼宫一事也同他们有关?”顾晞朝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公仪音苍凉一笑,“表兄果然是明白人,可惜现在朝政不稳,否则,你不去入仕,简直是可惜了。” 顾晞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很快面色又凝重起来,“这么看来,你的确只有同驸马去北魏这一条路可走了。” “是啊。”公仪音重重叹一口气,“南齐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若是可以选择,我又何尝想背井离乡去到北魏呢。只是若继续留在这里,我很有可能被三皇子或者高琼的人找到,我不能让南齐最后一丝希望毁在我的手里。” “我明白。”顾晞朝点了点头。他知道,公仪音要做出这样的决心定然十分艰难,可是她没有逃避,而是迎难而上,果然是姑母之女。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顾晞朝虽然仍有担忧,却不再阻止,只目色凝重地看着公仪音道,“无忧,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此去凉州,一路路途遥远,你又怀了身孕,务必要保重身子。 “我明白。”公仪音重重点头,“表兄放心吧,阿默派了人护送我,不会有事的。” “嗯。”顾晞朝应一声,见时辰已不早了,遂开口告辞道,“无忧如今有孕在身,要多注意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表兄。”公仪音却又叫住了他,神情有几分凝重,“梁璟如今在凉州已蠢蠢欲动,三皇子又被他蒙在鼓里,建邺这一局,已经没了可解之法。万一梁璟当真攻到了建邺,为了收买民心,他暂时应该不会对世家大族动手。表兄请务必劝外祖父隐忍些许,我一定不会让南齐的江山落入外人之手的!” 顾氏宗主性烈而急,万一梁璟攻入建邺之后做了什么他看不过眼的事,公仪音担心顾氏宗主会奋而出头,所以特意提醒顾晞朝一番。他性子冷静,凡事又看得透彻,有他看着,想来也不会让顾氏宗主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我明白,无忧不用担心我们。” “好。”公仪音点头应下,这才略略放了心,“那我便先回房了,表兄晚安。” “晚安。” 顾晞朝点点头,唤了避在一旁的那女婢过来,目送着公仪音走远了,这才离去。 到了顾家给她安排的院子,公仪音刚一踏进院内,便看到月光下有两人正紧张地在院中踱着步,定睛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阿灵和阿素。 阿灵和阿素听到脚步声望来,见是公仪音,眼眸一亮,在月色中熠熠生辉。 阿灵“蹬蹬蹬”跑上前,眼中含着惊喜交加的泪水,声音哽咽着道,“殿下!婢子还以为婢子”她说了几个字,很快泣不成声,跟上来的阿素亦是热泪盈眶。 “好了,这不是见到我了么?别哭了。”公仪音柔声道。 阿灵啜泣了一会才勉强止住哭声,眸中带泪望向公仪音道,“殿下,您去哪里了?婢子们好担心你,子箫也好久没有来了,婢子们”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公仪音抿了抿唇,目光柔和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屋说吧。” “嗯!”阿灵和阿素重重一点头,引着公仪音往房间走去。 公仪音转头示意方才引着她来的那女婢退下,跟上了阿灵和阿素的步伐。 房中已经被阿灵和阿素收拾妥当了,柔和的烛光洒遍整个房间,让公仪音焦灼的心安定不少。 她在房中软榻上坐了下来,示意阿灵和阿素也坐。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急着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没有推脱,在公仪音面前的坐榻上恭恭敬敬坐了下来。 公仪音叹口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是我始料未及的。那日我出门去璇玑楼,却正好意外撞上了三皇子逼宫,并且还下令全程搜捕我。那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回帝姬府,只得暂且在璇玑楼躲了起来。三皇子顾忌到舆论的压力,不会明面上对帝姬府的仆从做些什么。但你们俩是我的贴身女婢,我担心三皇子找不到我,会暗中拿你们俩开刀,所以才派了子箫将你们接到了顾府来。” “殿下”阿灵和阿素愈发泪眼婆娑起来。 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殿下还记挂着她们的安危,这让她们如何不感动? “那殿下日后怎么办?还是会继续待在璇玑楼吗?”阿素开口担心道。 公仪音摇摇头,“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去凉州了。” “殿下要去凉州?”两人一惊。 “殿下是要同驸马会合?”阿灵迟疑着问道。 公仪音点头应是。 “可是”阿灵和阿素显然有些担忧,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公仪音不想阿灵和阿素太过担忧她,便没有提起高琼之事,只宽慰道,“放心吧,阿默会派人护送我过去,路上不会有事的。现在三皇子并没有放弃对我的搜查,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暴露,必须赶在他发现之前去凉州。” “没想到三皇子居然是这样的人!”阿灵恨恨道,一脸不平之色。 公仪音淡淡一笑,说起了旁的事,“你们这几日过得怎样?” 阿灵撇撇嘴,“一切都好,就是太担心殿下了。” 阿素接口道,“殿下,您去凉州后,婢子们还是继续待在顾府么?”她们没有武功,自然不可能跟着殿下一道去凉州,否则只会拖累殿下,所以阿素才会这么问。 公仪音沉思片刻,“只要我一日不被找到,三皇子就定然会派人盯着帝姬府的动静。你们回去太冒险了,还是待在顾府为好。你们放心吧,我会同外祖父说明的。” 阿灵似有些失望,但也明白公仪音是为了她们的安危着想,便没有多说什么。 阿素想了想,迟疑着开口道,“殿下能否同顾氏宗主说一下,婢子们在顾府可以帮忙伺候。先前顾府众人都把我们当客人对待,婢子们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对啊对啊。”阿灵点头附和道。 阿灵和阿素是自己的贴身女婢,就算自己同外祖父和外祖母打过招呼,想来他们也不会真给阿灵阿素派什么活干。 她思索片刻,“这样吧,这个院子是外祖父特意命人整理出来给我住的,日后我回京,若是情况仍不明朗,可能需要先来顾府住几天。你们不如就在这里住下,每日替我整理整理房间便是。” 阿灵和阿素明白公仪音的苦心,便不再多说。 “你们放心吧,等过几日京中的局势平静了些,我会叫宁斐来看你们的。你们若有什么消息想告诉我的,可以通过他传递。” 阿灵脸色莫名一红,结结巴巴道,“宁斐要守卫帝姬府的安危,想来没有什么空,就不用来看我们了。” 公仪音抿唇一笑,也不多说,只有流离的眼神在阿灵面上转了转。 阿灵低了头,神情有几分嗫嚅。 “对了。”公仪音看她们一眼,决定还是先将那个好消息同她们分享。 阿灵和阿素好奇地抬头看来。 “我怀孕了。”公仪音看着她们,含着笑轻轻道。 阿灵和阿素同时一怔,呆呆地看着公仪音,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阿素先出了声,眼神颤抖着在公仪音腹部一顿,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您有身孕了?” “嗯。”公仪音淡淡应了,“快两个月了。” “太太好了”阿灵喜极而泣,哽咽着出声,眸中闪动着点点星芒,目光看向公仪音的腹部。 “驸马知道这事么?”阿素捂着嘴,激动道。 “暂时还不知道,等到了凉州我亲自告诉他。” “可是”阿素面露犹疑之色,“殿下有了身孕,再舟车劳顿去凉州,会不会对腹中的宝宝不好。”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低了头,温柔地抚上自己的腹部,眼神柔和道,“这个宝宝来得不是时候,只希望他能乖一些了。” “殿下,婢子婢子可以”阿灵小心翼翼地看着公仪音的腹部,满脸好奇和欣喜的神色。 被她这样的情绪感染,公仪音不禁笑笑,接口道,“你想摸一摸吗?” 阿灵捣蒜般地点了点头。 公仪音示意她靠近些,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只是现在才怀没多久,听不到胎动。” “没关系。”阿灵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满足的笑意,“真好,殿下要做母亲了。”她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欢快道,“不管是小郎君还是小女郎,他一定会长得非常好看的!” 公仪音抿嘴一笑,又看向阿素,“阿素,你也摸一摸吗?” 阿素目露亮色,欣喜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在了公仪音的腹部。一阵温热传来,虽然暂时感受不到胎动,但阿素的心中,还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 她收回手,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阿灵望着公仪音柔和的神情,微微叹一口气,“希望这场动乱能早日平息,殿下也能早日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绝对不可能再以和平收场,只是阿灵和阿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只要她们能安全在顾家生活下去便好。 三人又说了会闲话,阿灵和阿素忧公仪音有孕在身,不敢同她聊得太晚。 公仪音奔波一天也累了,便在阿灵和阿素的服侍下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顾老夫人派人叫她去前厅用早饭,公仪音梳洗好后便带着阿灵阿素去了前厅。 公仪音到的时候,众人已经到了。 见她过来,顾老夫人便吩咐人将早饭传上来。 “无忧昨夜睡得可好?”顾老夫人看向她慈爱道。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睡得挺好的。” “这就好。”顾老夫人应一声,给公仪音盛了一碗莲子粟米粥,“你如今是双生子的人了,要多吃些。” 公仪音谢过顾老夫人,低头不紧不慢喝了起来。 “无忧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凉州?”顾氏宗主早已遣退了服侍的仆从女婢,只留了阿灵阿素在公仪音身后伺候着,所以说话倒也不避讳。 “我派人传了信进宫给父皇,等有消息了我便动身。” 顾氏宗主眉眼凝重,“你们出城有没有问题?需要我们帮忙吗?” “多谢外祖父。阿默的人会安排好的,外祖父不用担心。” 顾氏宗主虽然不知道秦默的能耐,但见公仪音眼角眉梢都是一副对其极为信任的模样,心中倒也踏实了些许,忽又想起一事,开口道,“对了无忧,你同谢七郎可相识?” “谢七郎?他是我和阿默的好友。怎么了?” 顾氏宗主微蹙的眉头扬了扬,似放下心来,“他可靠得住?前些日子他派人来府里问过你的情况。只是当时我不知道他是敌是友,所以并未透露什么。” 公仪音微讶,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时间分心去关心他人。没想到谢廷筠如此关心自己,还问到顾府来了! 第383章 安帝圣旨 这么一想,倒生了几分羞愧之意。 谢廷筠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自己倒没有想到派人去同他说一声,倒是自己的不是了。 她抬头朝顾氏宗主笑了笑,“多谢祖父,谢七郎与我和阿默交好,我回头会派人告诉他一声,让他不要担心。” 顾氏宗主点头应了,“如此甚好。如今局势紧张,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无忧知道。”公仪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又在顾府待了一会,见时辰不早了,而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公仪音出声告辞。 顾家人虽然十分舍不得,但也知道公仪音没办法留下来,便偷偷送其从后门处出了顾府。 太阳渐出,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 公仪音扮了男装,低调地跟在莫子箫后面。好在三皇子这几日在城中派人的搜索力度小了些,两人一路有惊无险地回了璇玑楼。 听到璇玑楼中探子来报,子琴忙迎了出来,朝两人打了招呼。 公仪音匆匆点头应了,凝神问道,“怎么样子琴?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莫子琴应一声,引着公仪音往楼上走去,“殿下,您的信已经传到了主上手中。主上看后,派人传了回信出来。” “是吗?”公仪音微惊,忙急促道,“快给我看看。” “殿下请。” 进了房间,莫子琴请了公仪音坐下,然后从离间拿出一封信并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来,“这是主上让人交给殿下的。” 公仪音顾不上多说,匆匆打开了信。 一看到安帝那熟悉的字迹,公仪音眼中泛起酸涩之意,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去。 许是怕被人察觉,安帝的信写得很简短。 知道公仪音如今还很安全,安帝十分欣慰,但同时他又很担心公仪音日后的处境。在信中,他表达出自己识人不明的懊恼之情,对于将秦默和公仪音卷入这场变乱中,他十分抱歉。 写到这里,安帝笔锋一转。 他说他已知道太子之死是三皇子所为,已对他绝望。而如今三皇子和皇后一伙已沆瀣一气,不可能再与他站在他一战线,所以他知道自己怕是命不久矣了。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安帝表现出难得的豁达,并且希望公仪音日后不要因自己的死太过悲伤。 信的最后,安帝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三皇子碍于名声暂时不敢对安帝怎么样,所以表面上来看,安帝现在还是南齐的君主。虽然三皇子如今把持了朝政,但安帝已然决定将皇位传给公仪音,立公仪音为皇太女,那个长条形的盒子中就是拟好的圣旨。 他最后说到,三皇子太过于急功近利,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利用了,他的统治最后一定会被高琼推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落入他人之手,所以请公仪音能够理解自己的苦心。 公仪音忍着砰砰乱跳的心快速地将信看完,眸中已是一片晦暗如深。 她从来没有想到,父皇竟真的会将皇位传给自己。 虽然南齐历史上从未有这样的先例,但纵观前朝的历史,设立皇太女、女皇执政等情况倒也出现过一两次,安帝这圣旨,下得也算是名正言顺。尤其是与剩下的几位皇子想必,公仪音明显是继承皇位的更合适人选,安帝这决定,做得也不算太过匪夷所思。 只是尽管能够理解安帝的做法,公仪音心中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从未想过做什么皇帝,她重生一世唯一的信念便是与秦默能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和预料。 见公仪音神情有些凝重,莫子琴不由皱了眉头,小声开口道,“殿下,您怎么了?主上他在信中?” 公仪音放下手中的信,抬眸看莫子琴一眼,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伸手打开了那个长条形的盒子。 果然,里面一卷明黄色圣旨出现在眼前。 莫子琴低头望去,不禁惊讶道,“这这是圣旨?” “嗯。”公仪音淡淡应了,将圣旨打开来,“父皇说,要将皇后传给我。”她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神情,面上表情亦看不真切。 她将圣旨递给目瞪口呆的莫子琴。 莫子琴定了定心神,双手接过圣旨,再看到上面明明白白的几行大字和最后清清楚楚的那个玉玺印之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公仪音都没想到安帝会如此行事,别说莫子琴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公仪音语气沉沉开口道,“此事先暂且不提,我去凉州的事要着手开始准备了。” 莫子琴讶然道,“殿下还是愿意去凉州?” 公仪音浅淡一笑,“就算有了父皇这份圣旨,也改变不了如今建邺的局势。父皇的圣旨先收起来,若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再拿出来吧。” 听到公仪音这么说,莫子琴莫名地定了定心。 公仪音想了想,又道,“谢七郎你可认识?” 莫子琴抬头看向她,点头应一声。 “你派个人暗中联系上谢七郎,就说我想同他见一面。”公仪音凝视着莫子琴,淡淡吩咐。 第384章 准备 “谢七郎?”莫子琴微有诧异,眼中闪过几抹流光,定定看着公仪音,似乎没想到公仪音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见谢廷筠。 “走之前我想同他见一面,把有些事情跟他说清楚。”公仪音沉然道,神情清冷如雪,面上带着坚毅之色。 这些天下来,状况一个接一个的发生,公仪音从前仅剩的那点娇怯和遇事的不冷静也已变成了如今的沉着和喜怒不形于色。 莫子琴作为属下,对公仪音的事自然不会多加过问,闻言点点头,行礼应下,又问,“不知殿下想在哪里同谢七郎见面?属下好命人去安排。” “既然向晚楼是阿默的产业,那里应该安全吧?”公仪音看向莫子琴。 “是。向晚楼的人都是自己人,殿下不用担心。” “那便在向晚楼的碧落阁吧。”公仪音开口吩咐。 “是,属下这就安排。”莫子琴应了,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出门时,他的衣袖带起一阵清风,裹着夏日的燥热而来。窗外的树上蝉鸣不断,日头正烈,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盛夏。 公仪音起身走到窗旁将窗户推开。 她所住的房间对着的是璇玑楼的后院。院中绿意森浓,鸟鸣蝉燥,没有一丝风,唯独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投射在地,泥土中的水分早已被烤干。放眼望去,越发觉得炎热起来。 公仪音不由蹙了眉头,玉白的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如今天气炎热,去往凉州的路上定然是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腹中的宝宝能否受得住。她轻叹一声,低头看向自己还并未显怀的肚子,眼中溢出的柔情中闪过一丝无奈。 半晌,她轻柔开口道,“小宝宝,你一定要乖乖的,不要闹娘亲才是哦。” 在窗口站了一会,公仪音的身上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她伸手关上窗户,在软榻上半靠下来,拿起一柄蝉翼薄纱青螺扇有一搭没一搭扇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公仪音看一眼门口,语声懒惫。 进来的是莫子琴指来服侍公仪音的两名璇玑楼的女婢,她们手中端着白玉盆,盘中有清凉的冰块,顺着她们的走动而发出叮凌的清脆声响,听着都让人凉爽不少。 两人行到公仪音面前行了礼,其中一人道,“殿下,阁主让婢子们给殿下送冰来了。” “放在那吧。”公仪音随手一指。 如今她有孕在身,身子自然马虎不得。既然莫子琴有心,她也就不推脱了。 两名女婢应一声,将盛着冰块的白玉盆在房中放置好,又道,“婢子们隔几个时辰会来给殿下换一次冰。” “好。”公仪音摇着团扇,淡笑着点头应了。 “若殿下没有其他的吩咐,婢子们就先告退了。”如今特殊时期,公仪音的心情多少有些心浮气躁。若是换了阿灵阿素以外的人服侍她,难保会有难以合自己心意的地方,所以公仪音索性大部分事情都亲力亲为,只要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叫她们进来。 “等一下。”公仪音想起一声,清泠开口。 “殿下还有何吩咐?”女婢恭敬道。 “你们等一下。”公仪音目色一转,起身走到几案前提笔写了一会。很快,她拿起案上宣纸,递给一名女婢,“这上面有几味药,你让你们阁主派人出去给我抓回来。” 女婢恭敬接过药方,行礼退了出去。 公仪音继续回了软榻,半躺在冰枕上,微蹙了眉头想着心事。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公仪音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没想到子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来得快。 “进来。”公仪音坐直了身子,望着门口清然道。 应声推门而入的果然是莫子琴。 “属下见过殿下。”莫子琴朝公仪音行了个礼,“属下已经派人去通知谢七郎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好。”公仪音点头应了,笑眯眯地看着莫子琴。 莫子琴犹豫了片刻,还是抬了头看向公仪音,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地开口问道,“殿下方才叫人拿了张药方出去抓药。” “是。”公仪音依旧浅笑着。 莫子琴吐了吐舌头,似乎有些紧张,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道,“属下略通医术,将殿下的那张方子看了看。”他顿了顿,见公仪音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眼一闭,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如果属下没有弄错的话,那张方子上的药材,似乎都是保胎的药材?” 公仪音眼角含笑盯着他看了片刻,直到看得莫子琴额上汗珠越冒越多,才以扇掩面,清清泠泠开口道,“你的医术挺好的,那的确是保胎药的方子。” 莫子琴紧拧的眉头骤然一松,瞪大了眼睛看着公仪音,许久才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殿下您您您莫不是怀孕了?” “是啊。”公仪音轻快应道。 “您真的怀孕了?”莫子琴声音猛然拔高,眼中有着遏制不住的欣喜。 公仪音反倒被他这样的反应逗乐了,抿唇笑着道,“是啊,真的怀孕了,我也是昨日在外祖父府上才发现的,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真是太好了!”莫子琴抱着头,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他突然冲到门口对着门外大喊了几句,“子箫!子箫!” 莫子箫应声出现在门外,皱着眉头,一脸面无表情。 “什么事?”他看着狂喜的莫子琴,清冷问道。 莫子琴一把将他拖入房中,将门关上,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怀孕了!”声音虽然压低了,话语中的欣喜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莫子箫身子一震,向来毫无表情的裂缝像是被扔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涟漪一丝一丝开来。 他看一眼坐在榻上含笑的公仪音,又看一眼欣喜若狂的莫子琴,终于也结结巴巴出了声,“你说殿下怀孕了?殿下和郎君要有小宝宝了?” 素来冷肃的他此时的面上表情却像个孩子。 感受到两人身上的欢快欣喜之意,公仪音唇边的笑意更深,看着莫子箫开口肯定道,“是啊,我怀孕了。” “太好了!”莫子箫一拳打在莫子琴的胸口处。 莫子琴不妨他突然出手,“哎呦”一声捂着伤口退后了几步,瞪莫子箫一眼道,“你打我做什么?” 莫子箫难得露出乐呵呵的神情,“我高兴!”顿了顿,又看向公仪音问道,“对了殿下,郎君知道了吗?” 公仪音摇摇头,“我也是昨日才知晓的。”她沉默一瞬,又道,“暂时先别告诉他,我想等到了凉州之后亲自将这个好消息说给他听。” 莫子琴和莫子箫点点头应下,只是,两人很快又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殿下,您如今怀有身孕,又才两个月。属下曾听人说,怀孕前三个月胎像都不会很稳。您此去凉州,一路必会车马劳顿,若是那可就是属下们的罪过了。”莫子琴沉沉开口道,话语中有着止不住的担忧。 公仪音的手下意识抚上腹部,笑了笑看向莫子琴和莫子箫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如今胎像很稳,只要注意些,不会出什么事的。”说到这里,语气沉了沉,“而且,眼下形势不等人,我在建邺耽搁得越久,对上高琼的胜算就越小。等同谢七郎见完面,我们就该启程上路了。璇玑楼和其他方面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殿下请放心。”莫子琴回道。 “很好。”公仪音点头,面露沉吟之色,“我有些东西还在帝姬府,需要你派人帮忙取回来。这样”她看向莫子箫,“子箫,还是你亲自走一趟吧。我列个东西的清单给你,你先去顾府阿素接上再去帝姬府,她知道我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虽然现在帝姬府还算安全,但万一日后高琼攻入建邺,难保不会拿自己的帝姬府开刀,所以有些重要的东西还是先拿出来的好。 莫子箫抱拳应了。 “若是没有其他事了,你们便先下去吧,尽快准备好,我们越早出城越好。” 莫子琴和莫子箫起身应了,行礼退了出去。 璇玑楼的效率十分高效,到了晚上,莫子琴那边派去找谢七郎的人就传回了消息。 两人约在明日酉时向晚楼碧落阁见。 第二日,夏日的夜晚来得总要慢一些,黄昏之际,公仪音便乔装打扮,带着莫子箫悄悄出了璇玑楼。 如今三皇子的搜索力度渐小,再者向晚楼和璇玑楼并不在同一个里坊,所以公仪音坐上了车,由莫子箫驾着往向晚楼而去。 三皇子将安帝软禁之后,并没有其他大的动静,朝中的局势暂时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所以百姓们在最初的惊惶过后,又逐渐恢复了从前安稳的生活,因此此时街头巷尾依旧有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了纷杂人群的掩护,公仪音的车辇一路无事行到了向晚楼。 因莫子琴提前派人来打了招呼,璇玑楼的掌柜一见到公仪音身后的莫子箫便明白过来,亲自上前低调地迎了公仪音上楼。 上楼的间隙,趁着无人注意,轻声对公仪音说道,“那位郎君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说着,走到碧落阁的门口敲了敲门,然后将门推开请了公仪音进去。 等公仪音进了碧落阁,莫子箫便闪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公仪音一进门,便看到谢廷筠正皱着眉头低头品着杯中茶水。听到声音,他抬头望来,见是公仪音,眼中蓦地一亮,站起身朝公仪音迎了上来。 因公仪音今日着的是男装,谢廷筠恍惚间想起了往日同宫无忧相处的那些日子,也没多想,一把抓住公仪音的肩膀,激动道,“殿下,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不妥当,忙松开放在公仪音肩膀上的双手,只眼中仍带着灼灼亮色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朝他笑笑,“我没事,七郎不用担心。”她走到长几前坐下,看着谢廷筠道,“坐下说吧。” 谢廷筠也跟着在公仪音面前坐下。 公仪音给自己斟了杯茶水,见谢廷筠杯中已空,又顺手给他这斟了一杯。 抬头将茶水递过去时,却见谢廷筠的目光仍旧一错不错地落在自己面上,眼中又是担忧又是激动,灼灼亮色倒把公仪音看得起了几分愧疚之意。 她将茶杯置于谢廷筠面前,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之后缓缓开了口。 第385章 谢七和初云 虽然公仪音信任谢廷筠,但梁璟便是高琼并且在密谋造反一事,以及秦默的真实身份实在是两件了不得的大事,目前阶段,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公仪音也没有同谢廷筠细说,只说自己这些日子都由秦默的手下保护着,并没有什么大碍。另外,她这几日便要启程去凉州了。 听到公仪音要去凉州的消息,谢廷筠不由露出了诧异之情。他看向公仪音,一脸吃惊道,“好端端的,怎么要去凉州?凉州如今也不太平啊?” 公仪音讪讪一笑,心中到底有几分心虚,不敢抬头看谢廷筠的眼,低了头,清清嗓子道,“阿默觉得我如今在建邺太不安全,想让我先去凉州与他会合。” 谢廷筠眉头微蹙,显然仍有几分顾虑。 公仪音只得继续道,“谢七郎不用太担心了,阿默都已经替我计划好了,这几日便出发。等我们到了凉州,若是方便的话,会再给谢七郎来信的。” 听公仪音这么说,谢廷筠也只得扯出一抹笑意,“既然熙之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此去凉州,路途遥远,你务必要保重身体才是。” 公仪音点点头,浅笑着应了。 谢廷筠垂了头,淡淡戳一口杯中茶水,面露一丝沉吟之色。片刻,他抬头看向公仪音,眼中有几分忧色,“无忧,你觉得三皇子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明显是逼宫的做法,为何在这种节骨眼上,他还要与你过不去?” 公仪音苦涩一笑,“我想,大概是父皇平日里对我的宠爱让他产生了危机意识。毕竟,有了逼宫这样一出戏,就算他日后坐上那个位子,也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想尽早将我这个潜在的威胁处理掉吧。” 她语声中透出的些许落寞让谢廷筠也不由地沉默起来。 生在皇家,有些东西就是这么残酷。 “定了什么时候出发吗?”不想公仪音太过沉浸在这种伤感的情绪中,谢廷筠抿了抿唇,说起了别的话题。 “就是这两天了。”公仪音浅浅一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享受着去凉州前这难得的片刻平静。 茶香袅袅,阳光明媚。房中一角的陶瓷盆中湃着冰块,散发出涔涔凉气,让公仪音燥热的心也安定不少。 “对了。”公仪音犹豫片刻,还是放下茶盏,抬头看向谢廷筠。 “怎么了?”谢廷筠也抬头望来。 “如今京里的局势风起云涌,三皇子想坐上那个位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些话,公仪音不好明说,只得换一种方式来隐约提醒一下谢廷筠,“所以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现在三皇子敢将主意打到我身上,很有可能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长帝姬了。” 长帝姬的安危,公仪音并不关心。只是叶衣衣与她交好,又是心性那般纯善的女子,公仪音并不想她出事,所以借此机会想提箱提醒谢廷筠。 “你是说三皇子还会将矛头指向长帝姬?”谢廷筠满目诧异。 “我不敢保证。毕竟,以前的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三皇子竟然会逼宫。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那一天,我有些担心皇表姊。”公仪音凝了目色,看向谢廷筠。 听到叶衣衣的名字,谢廷筠的脸色微变。 “长帝姬得宠这么多年,在建邺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只是,我担心万一长帝姬府上出事,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就会使是皇表姊。”毕竟,比起容蓁蓁,叶衣衣在长帝姬心目中的分量要轻得多。 谢廷筠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面色愈加凝重起来。 “如果真有那一天,谢七郎,你能不能看在我们以往的情谊上,尽可能地帮皇表姊一把?”公仪音诚恳地看向谢廷筠。 如果高琼真的攻入了建邺,他也许会对公仪氏皇族下手,但绝对不会一开始就瞄准这些世家大族,谢家作为第二大士族,在京中影响力巨大,高琼自然不可能拿起开刀,所以谢廷筠的安危应该能得到保障。 叶衣衣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宗姬,既是女子,又不姓公仪,所以不会是高琼的“重点关注对象”。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谢廷筠应该能帮到叶衣衣。 谢廷筠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无忧。初云宗姬也是我的朋友,若她真有难,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公仪音知道谢廷筠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游戏人间有些不大靠谱,但私下里却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尽全力去帮助叶衣衣。更何况,叶衣衣同他之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两人又聊了一会,公仪音不敢再次久待,再三吩咐谢廷筠保重之后,出了向晚楼。 等到莫子箫将她要的东西从帝姬府取回来之后,第二日,一行人便悄悄踏上了前往凉州的旅程。 ------题外话------ 找房子中要到月底才能有时间多码点了/(tot)/ 第386章 凶手是谁? 此时晨光熹微,城门刚开。 乔装打扮过的公仪音端坐在车辇中,双手交握在膝上,神情颇有几分不安。 虽然子琴跟她说已经都安排好了,让她不用担心。可只要他们还没出城,公仪音就觉得心里仍旧不踏实。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攥了攥,她伸手挑起车窗帘一角,透过缝隙朝外看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视线里偶尔出现一两人,都是低垂着头,行色匆匆地走过。 公仪音看了一会,眼见着城门越来越近,心里的紧张感也愈发强烈起来。 若不是子琴说羽林卫中有他们的人,公仪音定然会选在中午人多的时候出城。毕竟那个时候出城的人多,戍守城门的羽林卫应该没有那么多功夫对出城的人一一查看,他们也好浑水摸鱼混过去。 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公仪音感到座下的车辇渐渐慢了下来。 看来,城门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很快感觉到车辇完完全全停了下来。 “什么人?”车外传来守城的羽林卫严厉的问话声。 “我们是京里的布料商人,车里头坐着的是我家郎君,正准备去往扬州淮南郡进批布料回建邺,还请几位使君行个方便。”莫子琴陪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仪音不由勾了勾唇。 没想到莫子琴这唯唯诺诺的语气倒学得挺像的,这么一想,心中的紧张感倒缓了几分。 “将帘子掀开瞧瞧。”羽林卫的声音接着响起。 公仪音神情微凛,端正了坐姿,面色淡然地看着前方。 很快,眼前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车帘一角被人从外面挑开,一人的头探进来看了看。很快,帘子便被放下,听得方才那名探进来查看的羽林卫对着其他几人道,“里头就一个郎君,没什么问题。” “走吧。” “谢谢几位使君。”莫子琴的声音再度响起。很快,牛车便缓缓驶动起来,看样子,已经渐渐驶过了城门。 公仪音微舒一口气。 方才探头进来查看的那名羽林卫,连目光都没往任何自己身上瞟几眼,分明就是璇玑楼安插在羽林卫中的内线。难怪子琴要挑选在这个时候出城,原来正是挑的那内线当值的时机。 行了一段路,公仪音挑起车帘探身出去。 “怎么样?没事了吧?” 车辕上坐着的莫子琴和莫子箫点点头,“没有引起任何怀疑,殿下请放心。” “这就好。其他人呢?” 公仪音的安危如此重要,自然不可能带了两个人就上路。除了子琴和子箫,还有十几名暗卫乔装成公仪音的侍卫一路同行。 “他们带着行李稍后就来,太多人怕引起守门的羽林卫的怀疑。已经同他们约好了在前面的城镇见。” “好。”公仪音郑重应了,目光越过两人的肩头瞟向远方。 前路漫漫,她不知道前方等着她的还有什么,只是一想到很快就要见到秦默了,所有的迷茫和不安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分别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同秦默相见了。 公仪音这边动身往凉州而去,而此时的凉州军营,亦是不太平。 三皇子逼宫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军中。 这个消息顿时如同燎原的野火般传播开来,军营中的气氛变得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再加上杀害杜副将的凶手迟迟未找出,军中人人自危,一时间人心浮动,军心不稳。 秦默知道是时候揭发康林了。 否则,他来了这么久还未破案,不光军中将士会有想法,便是梁璟那边,也会产生怀疑。 现在梁璟迟迟还未动作,想来还在等一个契机。如果自己在此之前将康林指认出来,他大概会弃车保帅。 而只要他这样做了,便能为自己和公仪音争取一些时间。 等到公仪音一到凉州,他就立马离开军营。 主意已定,秦默挑了个合适的时辰去了梁璟的营帐。 听到人来报说秦默在账外求见,梁璟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对着来报的士兵道,“请他进来。” 士兵应声去了。 很快,秦默挑帘而入,走到梁璟面前行了个礼。 “见过梁将军。” 梁璟点点头,示意他不用多礼,面上已经换上一副沉郁而忧心的神色,“秦寺卿,杜副将的案子” “下官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秦默微微一揖,神情淡然道。 梁璟眉头一挑,“可是杜副将的案子有线索了?” “下官已经查出杀害杜副将的凶手是谁了。” “当真。”梁璟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寒芒和厉色,只是声音依旧平稳,依稀带了几丝惊喜之色,“这可太好了,如今这种敏感时刻,若是再没有什么进展,将士们怕是会愈发军心涣散了。” 秦默假意不好意思一笑,“是下官查案不力。” “诶。”梁璟摆摆手,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此案若是换了别人,还不一定能侦破呢,秦寺卿就不要谦虚了。”顿了顿,他微眯了眼眸看向秦默,眼中带了一丝诡异的神色,“不知杀害杜副将的凶手是谁?” 第387章 微妙的平衡 秦默凝了目色,淡淡地看一眼梁璟。 日光从军帐帐帘的缝隙中来,明亮而耀眼,秦默的面容在逆光下有一瞬间的不真实。 不知为何,梁璟心里忽然就生了一丝心虚,定了定心神,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不出异样来,面色微凝地看向秦默。 秦默长眉一挑,“为防打草惊蛇,下官想当着众人的面将凶手亲自指认出来,所以还请将军将营中将士先集合在起来。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梁璟神情微僵,眼中一抹异色闪过。 但在秦默沉凉的注视下,梁璟还是很快挤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秦爱卿考虑得很是周到。”他顿了顿,出声唤了门外当值的士兵进来。 “去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 那士兵应一声,很快退了下去。 梁璟皮笑肉不笑地望一眼秦默,脸色略带了几分阴沉,“秦爱卿,我们也去操练场吧。” “好。将军请。” 军队里将士的集合速度总是十分迅速的,所以等梁璟和秦默到达操练场的时候,士兵们已经陆陆续续集合得差不多了。 又等了一会,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只是面上神情颇有几分无精打采和惴惴不安。想来不光是因为传遍军营的三皇子逼宫的消息,还因为这场迟迟没有结束迹象的战争吧。 秦默不知道宇文澈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从那日他来找过他之后,整个北魏军队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之中。既不主动出战,对南齐军队的叫战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难道宇文澈是因为自己才暂停了与南齐的交战? 这个念头曾经在秦默的脑中出现过,只是很快就被秦默否认了。宇文澈不仅仅是他血缘上的弟弟,他还是北魏的靖王,还是北魏军队的主帅,他不会因为自己而做出如此轻率的决定。 那么北魏军队这段时间的按兵不动就有些让人生疑了。 当然,这些想法在此时秦默的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好奇的神色看向了站上操练台的自己和梁璟,他们二人同时出现,又将所有人都集合在了一起,想来大家心中也都有了答案。 杀害杜副将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因为之前怀疑杜副将之死是北魏细作所为,所以军营中人人自危,都过得有些提心吊胆。如今见秦默终于查明了真相,终于可以舒口气了,盯着秦默的目光愈发灼灼发亮起来。 梁璟清了清嗓子,率先开了口,“今日将大家请到这里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大家。”说到这里,他看了身侧的秦默一眼,接着往下说,“这些日子,大家都因为杜副将之死而心有不安,不过以后大家可以安心了,因为秦寺卿已经找出了杀害杜副将的凶手。” 说完这话,他紧闭了唇,不再出声,眼中带了一丝阴冷,直勾勾地盯着秦默。 因为他这番话,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心中的猜想是一回事,听梁璟亲自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码事。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神情激动地交头接耳了一番,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等待着他将要说出的话。 秦默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清冷开了口,“是的,正如将军所说,今日请大家过来,正是为了揪出杀害杜副将一案的凶手。”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目光在某些人面上一扫,神情凉淡接着往下说,“杀害杜副将的凶手的确就藏在军营当中,不过——他并不是什么北魏的细作,真正的凶手——” “就是你!” 秦默手指往下方的人群中一指,语气也变得沉厉起来。 “康参将,凶手就是你!” 秦默这话一出,就像往滚烫的油锅中投下了一颗石子,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康林身边的人不由自主地像旁边退了几步,这么一来,人群中间空出了一个圆形,而康林,就站在这个圆形的正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面上,重逾千斤,可饶是如此,出了一开始面上肌肉抖动了一下,康林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他眼中的神情,平静得令人生疑。 秦默眸中异色一闪。 他调查过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案子,这种视死如归的神情他见得太多了。从自己指出康林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已经起了自杀之心了。 看来自己果然猜得没错,梁璟早已做了完全的准备。 眼下还是不是举兵的时候,所以为了防止自己在他举事之前查出真相,梁璟和康林一定达成了什么协议。也就是说,只要自己的证据充足,康林便会痛快地认罪,并且半点也不会说出梁璟的名字来。 秦默凉淡地勾了勾薄唇。 这样倒正中他的下怀,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在公仪音到达凉州之前和梁璟撕破脸皮。这种微妙的平衡,需要维持到公仪音来之前。 显然,梁璟也不希望自己面上那层假面这么快被撕破,所以他很快做出了一种与众人无异的震惊的神情。 秦默眼尾略带嘲讽地瞟他一眼,很快看回康林,声音愈发沉凉起来,“康林,你可认罪?” 第388章 小酌 不想,听了秦默的话,康林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他撩眼看向秦默,瞳孔黝黑,唇角带了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秦寺卿说这话,可有证据?” 康林将近四十岁的模样,样貌极为普通,属于扔在人群中找不到的那种。可他脸上挂上这样的神情时,不免有几分渗人的意味。 “若无证据,我怎敢在众人面前指认你?”秦默冷冷凝视着他,不为所动。 “那下官便洗耳恭听了。”康林无谓地耸一耸肩,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并不理会周遭的窃窃私语。 秦默知道康林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了,然而——他并未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康林不过是杜副将一案中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已,将他揪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安一安众人的心。 冷冷一勾唇,秦默将案件的经过缓缓叙述起来。 从案发时间,地点到作案手段,再到指认康林为凶手的证据,一件件,一桩桩,证据确凿,推理无懈可击。 偌大的操练场此时一片死寂。 而康林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灰败的迹象。秦默的话滴水不漏,让他根本就无法抵赖。 所有人的目光都炯然发亮地落于康林的面上。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杀害杜副将的人居然会是军中的参将!而且,根据秦寺卿刚才所说的,他也压根不是什么北魏的细作,那么他与杜副将有什么仇怨,非得置其于死地不可? 康林低垂着头,肩头有微微的耸动。 良久,他终于抬眼看向操练台上的秦默和梁璟,嘴角勾出一抹自嘲地笑意,“真不愧是秦寺卿。” 秦默冷冷睨着他,“这么说,你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了?” “是。”康林撇一撇嘴应了,眼神仿佛透过秦默看向旷远的前方,眸中带了一丝怅惘的虚浮。 “动机呢?”尽管知道康林不会将梁璟供出来,可秦默还是想听听,他会找个怎样的借口出来。 “动机很简单。”康林幽幽收回目光,“不过是为了副将一职而已。” 秦默眸光异色一闪,不动声色接着发问,“你是说,你是为了当上副将,所以才将杜副将杀了?” “是。”康林回答得毫不犹豫。 见秦默似有不信之色,他又抬眼望去,语声愈显凄惶,“我从军已有数十载,却一直坐在这个参将的位置上,迟迟未得升迁。杜瀚三十未到,却已做到了副将一职,这叫我如何甘心。此次与北魏一役,事关重大,杜瀚若死了,主上定然会定派人顶上副将一职。遍观整个军营,除了我,又有何人有这样的资格?所以,我杀了他。” 说到后面,语气又变得冷硬起来,眸中喷出熊熊妒火,仿佛当真是因嫉妒杜副将才将其杀害。 真是一把演戏的好手,难怪梁璟会看中他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一环。 如今军中梁璟独大,就算揪出了康林,也不可能在军营便将其就地正法,按照南齐的律例,势必是要压回京中受审的。而回京的路途漫漫,谁又知道这当中会发生什么?若是梁璟命人偷偷将其放了,康林大可以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 所以他此时的神情才这么镇定,压根没有杀了人的那种惊惶和不安。 秦默心中冷笑连连。 但秦默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更何况康林此时不将梁璟供出,于他亦有好处,因此面上只不显,冷冷一笑,“你这个理由,倒是直截了当。” 说着,也不再看他,转头望向梁璟,“梁将军,凶手既已找出,您看?” 梁璟面露愤然阴鸷之色,狠狠地盯着康林,大声斥道,“康林,枉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能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康林垂首不语,眼中神情看不真切。 梁璟斥骂了一会,终于歇下阵来,看向秦默道,“秦爱卿,我即刻便派人将其押解进京,等候主主上发落。” “好。”秦默神情淡淡,瞥梁璟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梁璟便叫了人将康林先压下去,又鼓励一番士气,这才叫底下的将士们都散了。 等人都走光了,梁璟看向秦默,挂上一丝亲切的笑意,“杜副将这案子,总算是破了,幸好不是北魏细作,否则军中可真就是人心惶惶了。” 秦默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梁璟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只是很快又堆了笑道,“此案还多亏了秦寺卿,还请秦寺卿赏脸,来我营中小酌一杯,也让梁某聊表谢意。不知秦寺卿意下如何?”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梁将军无需客气。” 梁璟睨着秦默,半真半假道,“秦寺卿这是不给梁某人面子了?” “哪里的话,梁将军请。”秦默拱手一让,神情淡然。 梁璟这才收回方才那略带深意的眼神,扬唇一笑,同秦默一道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进了军营,梁璟非吩咐人上壶酒来,携着秦默一道在帐中的长几前对坐了下来。 酒盏和酒壶很快被士兵拿了进来。 梁璟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秦默,神情温和道,“说起来,在建邺的时候,梁某就对秦寺卿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真正与秦寺卿相交,竟然会是在军营之中。” 秦默双手接过酒盏,低了杯口与梁璟一碰,神情恰到好处地带了几分恭谨,“梁将军真是折煞下官了,梁将军在军中才是威名远播呢。” 秦默并不喜欢说场面话,可这不代表他不会。 梁璟打了个“哈哈”,随口客套了几句。忽然,他抿了一口杯中酒水,审视的目光在秦默面上一顿,忽而开了口。 “不知秦寺卿对于三皇子一事怎么看?” ------题外话------ 周末搬家,搬完家就有空码字了tot 第389章 各怀心思 听得梁璟问起三皇子一事,秦默心中冷笑一声。 他果然按耐不住来试探自己了。 秦默不动声色地勾唇笑笑,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和,听不出什么端倪,“不知梁将军这话是何意?” 见秦默不接自己的话茬,梁璟面上闪过一瞬间的阴翳,很快又眯了眼眸,望着秦默皮笑肉不笑道,“秦寺卿,明人不说暗话,此番三皇子突然起兵,名义上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其本质不啻于逼宫。秦寺卿是个明白人,不可能看不通这一点。” 秦默笑得愈发淡然,但眼中神色却笼着迷雾,让梁璟看不出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梁璟略微有些挫败,眼底的阴翳之色更甚。 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遂又接着方才的话,叹一口气道,“不瞒秦寺卿说,梁某此时颇有些为难,所以想听听秦寺卿的主意。” 梁璟话说到这个份上,秦默自然不好再闭口不言,遂勾了勾唇角,抬眸望向梁璟,神情遇显清朗,“下官愚钝,还请梁将军明说。” 梁璟又是长叹一声,却不再看秦默,而是低头盯着手中的茶盏,似有些出神的模样,“如今与北魏的战局僵持不下,京中的局势又如此不明朗,真不知这场战再打下去会是什么模样?如今既然杜副将的案子已破,我也该尽快派人传信给京里了。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另外再问问朝廷对于这场战役是否有指示传达,不知秦寺卿有何建议?” 秦默定定打量了梁璟一瞬方才不紧不慢开口道,“正如梁将军所说,我军与北魏交战已久,战局却迟迟没有进展,如今北魏更是按兵不动,不知打得什么主意,下官觉得,这种紧要关头,的确是询问一下朝廷的意见为好。” 梁璟缓缓舒一口气,看着秦默笑得有几分亲切,“既然秦寺卿也这般觉得,那梁某就放心了。待会我便修书一封,让人送去京里。” 秦默点点头应了,又接着开口道,“正好今日得此机会,有一事下官还想征得梁两军的同意。” 梁璟目色一闪,堆起意味深长的笑意道,“秦寺卿请讲。” “既然杜副将的案子已经破了,我也该告辞回京了,所以正好趁此机会向梁将军辞行。”秦默淡淡开了口。 梁璟面色沉了沉,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满面,“论理,梁某是没有理由来阻止秦寺卿的,只是听秦副将说,秦寺卿思维缜密,料事如神。所以梁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秦寺卿能答应。” 秦默唇角的笑意凉了凉,清冷开口道,“梁将军请说。” “北魏这几日虽然没有什么动静,但我派去北魏军营的探子来报说,北魏军队近日似有异动,我怀疑他们很快就会有动作了。北魏带兵之人乃北魏靖王宇文澈,宇文澈此人,年纪不大,但行事十分诡谲。前两次交战中我军便吃了亏,因此这次希望秦寺卿能在军中多待一段时间,看看北魏到底在筹谋什么,也好让我方做好万全的准备。”梁璟盯着秦默,一字一顿道。 秦默眼中略微闪过一丝嘲讽,他抬了眼眸,神情平静,“梁将军太看得起下官了。下官不过是个小小的延尉寺寺卿,从未上过战场,对排兵布阵也没有过任何研究,实在担不起这份重担。下官相信,有梁将军和秦副将在,此役定然不会有问题的。” 梁璟微眯了眼眸,敛目的瞬间眼中有一抹精光射出。 他很快抬了眼。 “秦寺卿太谦虚了。世人皆知,秦寺卿有惊世之才,所谓领兵,其实与破案并无两样。破案是要洞悉凶手的心思,而领兵,就是要洞悉敌军的心思了。梁某知道秦寺卿一定有这个能力的,秦寺卿就不要再谦虚了。” 看来,梁璟是铁了心将自己留在军中了。 秦默长长的眼睫垂下,掩盖住眸中冰凉的冷意。 杜副将一案已破,且并未牵扯到梁璟身上,而梁璟却在此事仍将自己留在军中,想来原因只有一个,他已经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并且想利用自己来掣肘北魏! 秦默心中想得通透。 如果他能离开军营,自然是最好。但如若不能,于他的计划也并没有多大的干扰。为了避免梁璟生疑,他便留下又如何?还能接触到第一手的战场资讯以及时作出反应,并且还更方便同宇文澈接触。 心中主意打定,便抬头看向梁璟一笑,点点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既然梁将军看得起下官,下官也不好再推辞了。那下官便再在军中待几天,看看北魏有什么动作再做打算好。” 梁璟一听大喜,抚掌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秦默淡淡一笑,又问,“不知梁将军是否还有事?若是没有的话,下官就告辞了。” “好。若北魏那边有新的情况,我再派人去请秦寺卿过来。” 秦默点头应了,行礼退去。 出了梁璟的营帐,他脚步微顿,想了想,抬步往秦肃的营帐而去。 ------题外话------ 夭夭今天已经搬完了家,虽然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但明天总算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了谢谢这些天姑娘们的理解,鞠躬! 第390章 和盘托出 梁璟此番留下他,不日定然会有动作。 虽然他身边有不少暗卫,但在这样将士众多的军营中,他依旧占不到上风。如今只能尽量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同盟了,而这唯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秦肃。 秦默脚步未缓,面上神情遇显凝重。 秦肃为人,虽有些不拘于世俗礼教,但其骨子里却仍是一个正直而忠诚之人。梁璟此举,明显意在颠覆南齐统治,秦肃虽与秦家相处得不大好,但涉及到国家利益时,他必然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这也是秦默终于决定将梁璟的真实身份告诉秦肃的原因。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梁璟很快就会用自己的身份大做文章,极有可能以此要挟北魏退兵。只有与北魏的危急解除了,梁璟才敢安心地举兵起事。否则,北魏趁虚而入,就算梁璟最后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他也会成为千古罪人。 梁璟是个聪明人,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秦默,正好可以利用他这个心理,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思索间,秦肃的营帐已经历历在目。 营帐外当值的士兵见到秦默过来,忙朝他行了一礼。 秦默点头应下,清冷道,“秦副将可在营中?” 士兵点点头,恭谨道,“回寺卿的话,秦副将在营中。” “你去通禀一声,就说我有事找他。” 士兵朗声应了,掀帘进了营帐。他很快去而复返,朝秦默又是一礼,“寺卿,秦副将有情。”说着,将营帐帘子挑起,请了秦默进去。 听到动静,秦肃起身迎了上来。 “五兄。”秦默朝他打了招呼。 “老九。”秦肃点点头回了,请他在凭几前坐了下来。 “老九今日来找我有事?”秦肃伸手给秦默斟了杯茶,将茶杯轻轻推到他面前,抬头看向秦默问道。 秦默点了点头,神情有几分凝重,“我今日前来,的确有重要的事要同五兄说。” 见秦默如此郑重其事,秦肃也不由地凝了目色,紧紧盯着秦默道,“怎么了?” 秦默看一眼营帐外面,微微低了声音,“五兄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是出去说罢。” 秦肃知道秦默是担心隔墙有爱,遂应一声,起身站了起来。 秦默也跟着起身,与秦肃一道出了营帐。 营帐外当值的士兵见状想要跟上,秦肃摆摆手,“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我们就到旁边走走。” 士兵应一声是,停下了脚步,依旧还在营帐外候着。 两人走出一段路,秦肃微微压低了声音道,“老九,你神情这般凝重,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一件事关重要的大事,我想,我应该跟五兄说清楚。” 秦肃侧头看着秦默,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阿音已经查清楚了太子一案的凶手。”秦默沉沉开了口。 秦肃长眉一挑,露出些微吃惊的神色。 “是谁?!”他忍不住出声追问。 “三皇子。”秦默的声音愈发低了,几乎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 秦肃素来清冷的眸中浮上丝丝震惊之色,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秦默,眼瞳扩大,似乎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片刻,他才抿了抿唇,声音中带了一丝晦涩,“所以三皇子才如此急着逼宫么?” 秦默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事。” “嗯?”秦肃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三皇子杀了太子一事,已经够石破天惊了,可秦默却把它放在了前面来说,这只能说明,他接下来要说的那件事,比三皇子之事更为骇人听闻。 “五兄应该知道前朝高氏一族被灭的事情。”秦默沉沉开口。 “自然。”秦肃点头。 “当年高氏灭族惨案中,有两人侥幸逃脱。高氏嫡女高楹和嫡子高琼。高楹已于之前一桩案子中自杀身亡,高琼却依旧活在人世,韬光养晦,准备伺机而动。高琼恨极了公仪皇室,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想推翻公仪氏的统治。” 听到这里,秦肃的瞳孔蓦然张大。 因为,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秦默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而太子之死,就是因为高琼的撺掇,三皇子才敢这般大胆。”秦默继续沉凉往下说。 “可是三皇子怎么会轻易地就听信了高琼的撺掇?高琼能许给他什么?” 秦默眼中有一抹流光闪过,他抬了头,沉沉地看着远方,“许给三皇子什么的,不是高琼,而是皇后。” 听得皇后的名字,秦肃更显诧异了,素来不显山露水的脸上写满了惊诧,显然没有想到此事竟然牵连得这般广,微微定了定心神方道,“皇后?这么说皇后和高琼是一伙的?” “是。”秦默沉沉应了。 秦肃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说得通了。皇后无子,但陆家又在朝中势力庞大,若是能攀上皇后这棵高枝,三皇子将太子取而代之也就极有可能了。难怪三皇子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原来是皇后假意与他结成了同盟! 而三皇子选在这个时候逼宫,想来也是知道了自己的罪行已经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 秦肃此时心中虽然仍有很多疑惑,譬如皇后为何会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做,却愿意去帮助一个一穷二白的高琼?譬如高琼既然对公仪氏这般恨之入骨,为何又要去帮助三皇子坐上太子之位。 然而,他心中有一个更大的隐忧。 那就是——秦默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将这些事情对自己和盘托出,他要说的,定然远不止这些。 一想到这里,秦肃的心就愈发沉了下去。眼中浮上了幽深浓雾,颇有几分忧心地看着秦默。 秦默抿了抿唇角,抬眸对上了秦肃审视的目光,叹口气,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已经知道了高琼的真实身份。” “是谁?”秦肃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连呼吸也放缓慢了。 秦默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抬了眼,警惕的目光四下一瞟,片刻才收回眼神,低沉了嗓音道,“是梁璟。” “什么?!” 这个消息太过匪夷所思,饶是清冷如秦肃,这会也忍不住惊呼出声。两人的动静大了些,不远处巡逻的士兵不由侧目望来,面露疑惑之色。 秦肃忙收敛起面上神情,亦压低了声音道,“你说高琼便是梁璟?” “是的,我们追查高琼的下落已经追查了好几个月了,绝对不会有错。”秦默的神情变得愈加严峻起来。 秦肃哑然,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 因为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高琼和皇后要帮助三皇子了,因为——他们想要借三皇子的手除掉自己的障碍。 这么一想,他顿时浑身发凉。 如此周密的计划,定然密谋了许久。没想到高琼竟然披着梁璟的外衣在军中潜伏了这么久,还做到了大将军的位置,看来国内的局势不日必将有一番大的动荡了。 他忽而又想起一事,勉强定了定神开口问道,“难道他想造反?” 如今梁璟大权在握,京中又那般不太平,还有皇后做内应,梁璟若是想造反,简直是易如反掌。 “是。”秦默微一点头,“你说得没错,现在建邺也不太平,三皇子早就盯上了阿音,一直派人在搜寻她的下落。” “重华帝姬去了哪里?”秦肃面露不解之色。 “我在京中藏了一段时间,这会应该已经往凉州而来了。” “你竟让重华帝姬来了凉州?”秦肃今日听到了太多令人震撼的消息,所以此时听到公仪音往凉州而来的消息,虽也感到诧异,但到底面上还算镇定,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凉州虽然战乱,但首邑还算安全,我让她先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再视情况而动。”关于自己的真实身份,秦默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暂且不告诉秦肃。 虽然他和秦肃算得上是意气相投,但万一秦肃知道自己北魏人的身份之后,担心自己会有所企图,反而对双方都不好。 “那你呢?你不打算回京了?”秦肃忙着消化这一个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并没有注意到秦默的走神。 “方才去找你之前,梁璟派人叫了我过去。” 秦肃皱了眉头,“他找你做什么?” “他让我再在军营中留一段时间。” “杜副将的案子已经破了,他还让你留在这里干嘛?”秦肃皱了眉头。 秦默摇摇头,目色愈发凝重起来,“不清楚。但我觉得,他一定在筹划着什么,所以才来向你提个醒,这些日子务必要小心谨慎一些。” “我明白。”秦肃沉然地点点头,“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嗯。”秦默应了。 两人出来有一段时间了,若一直在外兜风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所以秦默又交代了秦肃几句,便同他分开了。 日子又这般看似平淡地过了几日。 璇玑楼传来了消息,说公仪音今日下午便会到达凉州首邑宛城。 秦默得了消息,向梁璟告了假,说是想去宛城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他本不是将士,提出这个要求也无可厚非,梁璟自然找不到理由拒绝。 秦默便在军营中借了匹马,骑马往宛城而去。 他知道梁璟势必会派人跟踪他。 只是甩掉一个跟踪自己的人,对秦默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所以进了宛城,秦默亮明身份,将马寄存在城门处守城的士兵那里,步行汇入了人流当中。 如此一来,梁璟派来跟踪他的人更是没法找到他的行踪了。 甩掉了身后的尾巴,秦默拦住一个路上的行人,问明了云来客栈的所在,便急急朝那处而去。 云来客栈——这是公仪音今日来宛城后会下榻的客栈,也是他们约定好见面的地方。 眼见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秦默虽然面上仍是清淡如水,心里头却早已砰砰跳了起来。一步一步,竟似踩在了云朵之上,轻飘飘的似有些晕晕乎乎。 很快,云来客栈的招牌便出现在了眼前。 虽然凉州边境如今并不太平,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宛城的热闹繁华。作为凉州的首邑,宛城中满是来来往往的旅客,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秦默到了云来客栈的门口,脚步一顿,抬头打量了客栈的招牌一眼,深吸一口气,跨了进去。 很快有机灵的小二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您是住店呐还是打尖呐?” 秦默瞟他一眼。 小二长得很机灵,笑得也十分真诚,秦默今日心情非常好,竟也难得的回了他一个微笑,刹那间如冰雪初融花树堆雪,倒让那小二怔在原地怔了片刻。 “住店,给我开一间上房。” 小二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好咧,客官运气好。今日店里来了个商队,把剩下的房间都给定了,还剩一间房,正好给您住下。客官您随小的来。” 小二说着,机灵地请着公仪音往楼上走去。 秦默淡淡应了,跟在他身后走到了楼梯处。刚要上楼,却觉得似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射来,秦默心中一突,慌忙抬了眼眸朝楼上望去。 第391章 久别重逢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此时站在楼梯口满目惊诧,一眨不眨凝望着秦默的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公仪音。 她今日着了男装,素白色宽袍大袖,乌黑浓密的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子束在头顶,正是他曾在明月夜用过的那一根。面色微有苍白,然眼波盈盈间,别有一番动人的风韵,恰若绣幕芙蓉一笑开。 秦默失了神,呆呆地望着她。 他没想会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见到分别许久的公仪音,心中万千情绪涌上,一时竟呆立在原地失了分寸。 公仪音清澈的眸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眼波凝住,亦是呆呆地凝望着楼下的秦默。一个月了!从别后至今,他们已经整整分别一个月了!此时骤然得见秦默,眼眶中涌上朦胧雾气,模糊了秦默颀长的身影,就连鼻头,也有些止不住地发酸。 “客官?”见秦默神情有几分不对劲,小二狐疑地开了口,不由顺着秦默的目光往上看去。 目光所及处是一位相貌俊秀的翩翩少年郎。 他识得这位郎君,正是早上来的那商队的郎主,生得是唇红齿白,相貌极好,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身边的这位郎君相貌也是不遑多让啊。 莫非两人都被彼此的容貌给吸引住了? 小二心中浮想联翩,一面觑着秦默的神色。 秦默回了神,很快敛下眼中的异色,淡淡看他一眼,道,“走吧。” 小二收起心中的遐思,赶忙应一声是,带着秦默往楼上走去。 公仪音知道如今凉州的情形亦算不得好,虽然秦默定然已甩掉了梁璟派来跟踪他的人,但这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收敛着些好,以免被人看出了端倪。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漫漫而来的激动和欣喜,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神情。 此时秦默已经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楼。 公仪音微微侧了身子,将通往二楼房间的通道给让了出来。 秦默朝她淡淡一笑,算是谢过了她的相让。擦身而过的瞬间,他闻到公仪音身上飘来的那种熟悉的淡淡幽香,忍不住心神一荡。只是到底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两人表现得极为平静,仿佛真是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倒教一旁的小二泛起了嘀咕。难不成自己方才看花眼了?可身边这位郎君,分明顿了一瞬。 他狐疑地看一眼公仪音,却见她已经转身往楼下走去。不敢再多看,依旧领着秦默往他房间去了。 公仪音脑中一片浆糊,机械地下了楼。 她知道秦默定然住在了自己隔壁。因为早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剩下的房间全包了,唯独留了她隔壁那一间。所以她此时恨不得飞奔上楼,向秦默一诉相思之苦。 可是她不能。 好歹将情绪控制下来,走到大堂随手抓了个小二,让他送壶茶水到自己的房间,这才又迷迷糊糊上了楼。 到了房间,她焦急地等着小二将茶水送来,神思却止不住飘到了隔壁房中。 阿默此时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同自己一样坐立不安? 她竖起耳朵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却是一片死寂,心里头愈发焦躁起来,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才好。 正在出神之际,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将她吓了一跳,平复了些许心跳这才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郎君,您要的茶水来了。”门口的小二殷勤道。 “多谢,我来就好了。”公仪音伸手接过了小二手中的茶壶。 小二行了礼,转身下了楼。 公仪音将茶壶放到几上,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忙溜出房间,走到隔壁房间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很快,门应声而入,出现在眼前的,是秦默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 公仪音眼眶中一阵水汽浮上,菱唇一张刚要说话,却见秦默已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房中,另一只手则顺手关上了房门。 “砰”的一声关门声过后,公仪音被秦默借势轻轻一拽,后背就抵在了门扉上。 “阿默”公仪音不妨,小声惊呼出声,抬起一双水眸看着秦默,眼中有万千情绪流转。 秦默一手撑着门扉,另一只手搂住公仪音的纤腰,炙热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缠绵,从她的眉,到她的眼,到她的唇一寸一寸,眼中情意缠绵,看得公仪音起了几分羞赧,面上浮现片片红霞,眼波一横,低了头道,“阿默你你这般瞧着我作甚。” “阿音,你清瘦了。”秦默伸出手指,怜爱地抚上公仪音的脸颊,指腹在公仪音脸庞上轻轻打着转,带来一种奇妙的触感。 公仪音的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她略带娇羞地抬了眸看向秦默,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到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无限缱绻地唤了一声,“阿默” 声音含羞带媚,听得秦默心中一荡。 “阿默这些日子过得”闻着秦默身上清寒的寒竹香,公仪音脑中似有些晕晕乎乎,傻乎乎憋了半天也只想出这句“寒暄”的话来。只是,“可好”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秦默尽数吞入了唇中。 公仪音看着眼前秦默骤然放大的俊颜,双颊跟火烧似的烫得厉害。 秦默柔软的唇瓣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温柔而轻缓,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公仪音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揽上了秦默的脖子,踮起脚尖回应了起来。 一阵悱恻缠绵,公仪音早已气喘吁吁。 见她脸色潮红媚眼如丝,秦默勾住她腰肢的手愈发紧了,直到看见公仪音似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方才松开她的唇瓣。 公仪音咬了咬红艳的唇,深吸几口气略微平复了心跳,这才羞怯地抬眼看向秦默。 秦默看着她眼中的水润雾气,还有殷红微张的红唇,喉结不由动了动。只是眼下情况特殊,由不得她再任性一回,只得改为在公仪音的额上亲了亲,然后拉着她在房中的小几前坐了下来。 “阿音一路上可好?”秦默替公仪音斟了杯茶,将茶杯推到她面前,热切地看着她问道。 公仪音眼波一闪。 有子箫子琴护着,路上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唯一令人头疼的就是肚子里的小宝宝,一路颠簸,又吃得不大好,还经常恶心反胃,经常吃下去就吐了出来。这般折腾下来,只是为难肚子里的宝宝了。 她想将怀孕的事情留到最后说,好给秦默一个惊喜。因此听得秦默这般问,便没有说出来,只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好,只是一路颠簸有些疲累罢了。” “辛苦你了。”秦默凝望着公仪音的双眼,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地拉过公仪音的手放入自己掌中。 “你呢阿默?军中情况怎么样了?”公仪音到底还是担心高琼那边的情况,又知道秦默此番出来定不能待太久,所以先捡要紧的事来问了。 “杜副将的案子已经破了,果不其然,他让人顶了他的罪。我们暂时还需要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所以我还没有将他的真面目起了疑心。不过我想他大概已经对我的真实身份起了怀疑。”秦默沉声道。 “你是说他知道你是北魏皇子一事了?”公仪音有些许诧异,瞠大了眼睛望着秦默。 秦默点点头,“杜副将的案子已破,照理,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军营了,可是高琼非得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将我留了下来。” 公仪音不由咬了咬唇,微低了嗓音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秦默沉默了一瞬才抬了头看着公仪音,“我在信上说的事,阿音心里是怎么想的?” 公仪音很快反应过来,秦默说的是带她去北魏一事。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去北魏,这似乎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唯一一条路了。只是一想到要背井离乡去到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公仪音心中就有些发憷。 见公仪音没有出声,秦默想了想,低沉开了口,“阿音,你无需有任何顾虑,把你心里头的想法告诉我便是。你放心,你若是不想去北魏,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只有你我二人一起生活,可好?” 公仪音愕然地抬眸朝秦默望去。 她没想到秦默会提出一个这样的建议。 隐居山水之间,这个念头,她从前想都没有想过。可是现在认真想想,这似乎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生活方式了。 湖光山色,春景秋致。若是当真能踏遍这大好河山,岂不是一件快哉不过的事? 可惜,她不能。 她是帝姬,生来便冠上了公仪这个姓氏。前十七年,她享受着这个姓氏给她带来的种种便利和好处,如今,她的国家有难,她就该挺身而出,而不是一味逃避。 公仪音看着秦默,缓缓摇了摇头。 秦默望着她,她的眼神中带着明澈的决然,没有一丝杂质。他看出来了,公仪音并不想就这么归隐田园,她还有她的责任要扛,还有她的路要走。 秦默勾了勾唇角宠溺一笑。 他的阿音,性子是越发地坚毅果敢了。 “那么阿音心里是怎么想的?”秦默浅浅地笑着,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公仪音面上。、 “阿默,有一件事,我想先告诉你。”公仪音深吸一口气,沉沉开了口。 “怎么了?”秦默也不由地正色些许。 公仪音起身走到床榻旁,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包袱,然后又在包袱中翻了翻,拿了个东西出来。 她走到秦默面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秦默,“我来凉州之前,曾托璇玑楼的人给父皇传了个口信。这是父皇托他们带给我的圣旨。” 秦默接过那道明黄色圣旨,展开一看,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挑。 “主上想将皇位传给你,那么阿音,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秦默低了嗓音,看着重新坐下来的公仪音,温和问道。 “我知道,父皇如今情势岌岌可危,而三皇子必然也蹦跶不了多久。照这样的情形下去,南齐迟早有一天会落入高琼之手。阿默,我不甘心!”公仪音眼中跳跃着灼灼火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明白了。”秦默声音依旧温和,不过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定心。 他是潇洒自在惯了的人,去不去北魏,恢不恢复身份,其实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说求的,不过是公仪音的幸福和快乐而已。 既然如今公仪音决心已定,他自然是要帮助她实现心愿的。 公仪音察觉自己方才的语气似乎有些过于沉厉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抬眸朝秦默眨了眨眼,“你明白什么了?” 秦默亲昵地伸出手指刮了刮公仪音小巧的鼻尖,“阿音不想南齐落入高琼之手,那么,阿音就只能做女皇了。” “我不想做女皇。”公仪音嘟了嘟嘴,很快又泄了气似的,“可是你说的对,我更不想让高琼的奸计得逞。阿默,你说我该怎么办?” “依我看,我们还是先对付了高琼,再来考虑女皇一事。你若真不想做,到时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你说的对。”公仪音点了点头。一步一步来,事情才有解决的可能性。 “可是现在情形对我们十分不利。高琼如今兵权在握,京中又有皇后做内因。而我,手上除了有父皇的圣旨,其他什么都没有。”公仪音想到这里,愈发泄了气,蔫蔫地用手撑着下颌,一脸愁眉苦脸的模样。 秦默一笑,“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你不是还有我么?” 公仪音眼神一亮,“阿默,莫不是你想出什么对付高琼的法子来了?” “法子倒是有,只是要委屈你了。” 公仪音想了想,心中大概也明白了一些,开口道,“阿默说的法子,是去北魏么?” 秦默点点头,“你方才说得对,高琼如今大军在手,我们现在没有资格同他硬碰硬。所以,我们若想同他抗衡,唯一的办法便是去北魏借兵。” 公仪音心中微微一惊。 去北魏借兵这个想法,不是没有在她脑中闪过,可是她当时并没有当成一回事。毕竟,北魏和南齐可是死对头,怎么会如此“好心”地借兵给南齐平息内乱,他们该趁此机会发兵侵占南齐领土才是。 所以此时听秦默说来,不免有些吃惊和疑惑。 “北魏怎会轻易借兵给南齐?南齐可是北魏的对头。”公仪音有几分尴尬,因为秦默显然会恢复他北魏皇子的身份了,可是他又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所以措辞间不免有些迟疑。 “如果我回北魏了,这兵,自然就能借成了。”秦默成竹在胸地一笑。 公仪音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惊诧地盯着秦默,半晌,才怔怔开了口道,“阿默,你莫不是你莫不是想想争一争那个位子?”自从知道秦默的身份之后,公仪音就派人打听了不少北魏之事。 听说,北魏炎帝和皇后伉俪情深,所以对他们这个失踪的长子一个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更有谣言称,北魏之所以没有立太子,就是因为炎帝还没有放弃希望。毕竟,当年失踪的那个皇子,既是嫡又是长,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才是。 所以,只要秦默回到北魏,他的确有极大胜算登上太子之位。而一旦登上太子之位,他定然能找出足够好的理由来说服炎帝借兵给自己。 公仪音知道,秦默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所以在别人看来趋之若鹜的那个位子,他其实并不稀罕,他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这么一想,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对于她,秦默实在是付出良多。 “阿默”公仪音呆呆地望着秦默,喉头一阵哽咽。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太令人感动了?”秦默挑眉一笑,露出几分孩童般的狡黠。 公仪音忙不迭点了点头。 秦默搂住她的腰肢,在她耳旁用一种暧昧的语气低沉道,“若是觉得不知该如何感谢我的话,不如给我生个孩子如何?” 第392章 新时代的来临 公仪音心跳一滞,低垂着头不敢看秦默。 若是秦默知道自己已有了身孕,会有多欣喜?公仪音眼中划过一抹喜色,似乎已经见到了秦默欣喜若狂的模样。只是转念一想,若秦默因自己有了身孕而想改变计划的话该怎么办? 她心中犹疑,不知是不是该现在便把她已有身孕一事说出来,一时没有出声。 秦默自然想不到这一层,见公仪音面色有异,以为她当了真,不想她心里有负担,忙解释道,“我开玩笑的,阿音可不要当真了,现在当然是大事要紧了。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阿音再给我生个孩子可好?” 见他话语中处处都是为自己考虑的心思,公仪音越发感动起来,哪里还顾得上隐瞒,妙目一转,抬眸看向秦默,眼中是熠熠生辉的光芒。 秦默见公仪音这般目至灼灼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怔,迟疑着开口道,“阿音这般看着我坐甚?” 公仪音没有说话,只娇俏地抿唇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春意。 秦默又怔了怔,忽而,似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幽黑的瞳孔渐渐张大。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神情有几分急迫,又有几分惴惴不安。、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公仪音面上,“阿音,你莫不是你莫不是” 公仪音笑得愈加欢愉了,拿起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秀眉一扬,娇声道,“莫不是如何?” 秦默心跳如鼓,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平复了心跳,才怔怔开了口,“阿音,你莫不是已经有身孕了?”他们自成亲之后,就没有采取过避孕措施,若说阿音此时怀上了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秦默终于问出心中所想,一时间心跳都似停滞了,只凝神屏气地等着公仪音的回答。 公仪音展颜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秦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秦默的手像被电流击过一般,猛地一颤。他将另一只手也抚上公仪音尚未显怀的腹部,一脸欣喜若狂的神色,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公仪音,“阿音,你当真怀孕了?!我们有宝宝了?!” 公仪音噙着笑,点了点头。 秦默张大了嘴,却迟迟没有说出话来,仿佛一瞬间失了声。半晌,他才一把将公仪音搂入怀中,紧紧抱着她,声音颤抖着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宝宝了!阿音,我们有宝宝了!” 他的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似乎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紧紧抱着公仪音,身子与公仪音贴得极近,她都能听见他砰砰乱跳的心了。 公仪音忍不住勾了唇角。 秦默这般语无伦次手足无措的时候,还真是少见。 抱了一小会,秦默似想到了什么,又慌忙松开了手,嘴里忙不迭道,“抱歉阿音,我没有压到你吧?”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弯了腰,凝视着公仪音的肚皮小心翼翼道,“小宝宝,没有压到你吧?” 见他这幅孩童般的模样,公仪音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默似也觉得自己方才那举动有些太过幼稚了,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坐直了身体,只是语气中仍有止不住地欣喜,“阿音,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临来凉州之前,当时已经快两个月了。”公仪音抿唇浅笑道。 秦默的笑容微微敛了敛,心疼道,“都是我不好,你怀了身孕还让你这般奔波。”说着,自责地抚了抚公仪音的脸庞。 公仪音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小宝宝这个时候来,说明他愿意和阿父阿母同甘共苦呢。” “路上是不是很辛苦?”秦默反手握住公仪音的手,愈发心疼起来。公仪音娇养着长大,一路奔波本就辛苦万分,她又有身孕在身,想来定然十分难受。可惜他当时无法陪在她的身边。想到这,不由喃喃道,“若是知道你怀了身孕,我怎么着也不会让你吧颠沛奔波来凉州的。” 公仪音笑笑,嗔他一眼,“又说傻话,我如今若是留在建邺,岂不是更不安全?况且我们的小宝宝一路上很乖,并没有让我难受。”见秦默一脸心疼得不得了的模样,公仪音自然不敢再把路上那些难受的经历说给他听了,只说一路都好,也让他能放心些。 果然听到公仪音这么说,秦默面上的急色退去些许,抬头抚了抚公仪音的腹部,柔声道,“这才是我们的好宝宝。” 他逗弄了一会,抬起头看向公仪音道,“阿音,如今你怀有身孕,去北魏一事” 公仪音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瓣,“你该不会是想说推迟去北魏吧?” 秦默轻轻拿开她的手指,拧了眉头道,“阿音,如今高琼盯我盯得紧,自然不会轻易放我去北魏。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们更要郑重行事了。” 公仪音也凝了面色,看着秦默一字一顿道,“阿默,我会好好保护腹中的宝宝。但是,我也不喜欢他的到来改变什么。正如我方才所说,他既然选择这个时候来,就只能同我们一起历经辛苦了,也许以后说起来,这也是一段别样的经历不是?” 见公仪音意已决,秦默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口中。 他知道公仪音的性子,若是她决定的事,少有能改变心意的时候。何况,她说得也有道理,现在情形危急,留在南齐,不一定就比去北魏安全。 这么一想,不由败下阵来,无奈地看一眼公仪音,语气中带着宠溺道,“罢了,那便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吧。”只是,这个计划该如何实行,还得好好规划规划才是。 见秦默妥协了,公仪音抿唇笑笑,在秦默颊畔亲了一口。 “对了阿默,你今天出来,不能出来太久吧?” “我跟高琼说出来采买一些生活必需用品,日落之前必然是要回去的。这几日只能委屈你先住在这里了,我得空便会来看你。回去后我会尽快相处一个周全的计划来。” 公仪音点点头,“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派人来告诉我,不要因为我有了身孕就什么都瞒着我哦。”为了防止秦默把自己当重点保护对象,公仪音自然是要提前跟他说清楚的。 秦默无奈地一笑,眼中流光闪过,“知道了。” “对了,子箫和子琴他们应该也有事情跟你汇报,我让他们吧?” 虽然很想再多跟公仪音待一会,但秦默知道自己今天时间不多,只能先处理正事了,遂点了点头,开口道,“他们就住隔壁吧?我去叫。” “不用,”公仪音笑了笑,眉眼间灵气逼人。只见她走到墙边敲了几下,很快,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有敲门声传来。 秦默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果然是莫子琴和莫子箫。 两人见到秦默,都有些激动。进了房间后,忙朝秦默行礼,又向公仪音也打了招呼。 秦默示意二人不用多礼,又示意他们坐下。 子箫和子琴也不推辞,恭恭敬敬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秦默望着两人,勉力道。 子箫腼腆一笑。 子琴也笑笑,接口道,“这些都是属下们的分内之事。” 秦默点点头,问了问最近京里的情况。莫子琴便将如今建邺的情形以及他们名下产业的情况都跟秦默汇报了一遍。 有莫子瑟在,虽然如今建邺局势不大稳,但秦默的产业倒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 秦默一一应了,少不得又勉力了几句。 “还有,方才在北魏的探子有消息传来。”莫子琴又开口道。自从秦默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可能与北魏有关之后,他便向北魏国内增派了不少璇玑楼的探子。 “什么消息?”听到事关北魏,秦默不由凝了神情,便是公仪音,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子琴,心中微有些紧张。 “北魏朝中近来局势不稳。” 莫子琴沉声道。 公仪音微惊,听得秦默又问,“为何?” “似乎是最近炎帝打算在国内广为推广汉化制度,遭到了守旧派的顽固抵抗。”莫子琴回道。“而且”莫子琴抬头看了秦默一眼,才接着往下说。 “而且似乎朝中请求炎帝立太子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秦默嘲讽一笑。 公仪音望了他一眼,心中大概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很有可能是宇文渊和北魏皇贵妃一派大概听到了失踪的大皇子找到的风声,所以心中着了急,所以才想用舆论压力逼迫炎帝尽早册立太子。 只是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北魏大皇子便是秦默一事? “因为重提册立太子一事,听说皇后急召靖王回都。”莫子琴接着又道。 元皇后和其母家是支持汉化一派的,自然与皇贵妃一派势不两立,从前朝一直斗到了后宫。在大皇子没找到之前,皇后只有宇文澈一子。现在皇贵妃一派重提册立太子之事,她自然不敢落于下风,所以才急召宇文澈回去吧。 只是这样一来,南齐和北魏僵持不下的战局怕是又会重起变化了。 秦默自然也想到了一沉,面露沉吟之色,微蹙了眉头。 半晌,他点了点头,“知道了,继续盯着。另外,殿下这些日子暂时就住在这里吧,你们务必要护好她的安危。”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毕竟,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 听到这话,莫子琴和莫子箫眼睛同时一亮。 “郎君,您您知道了?”莫子琴欣喜道。 秦默睨他们一眼,“这么重要的消息,也不派人先传信给我。” 莫子琴不好意思地一笑。 公仪音忙接口道,“是我让他们瞒下的,我想亲自告诉你。” 秦默似笑非笑地看回公仪音,“我看,阿音也怕我知道你有身孕的消息,不让你来凉州了吧?” 小心思被看破,公仪音嘟了嘟嘴,瞪他一眼。 秦默宠溺一笑,伸手摸了摸公仪音的头。 公仪音倒没什么,莫子琴和莫子箫见两人旁若无人地秀起了恩爱,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看了。 秦默又问了几句,见他们都汇报完了,遂让他们先退下了。 两人走后,秦默看向公仪音,“我出来太久恐高琼生疑,就先回军营了。我会尽量抽空来看你的,若是无聊,让子箫和子琴陪你去街上走走。”秦默细细叮嘱着。 公仪音一一应了,又问,“去北魏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回去后会尽快约宇文澈出来见一面,若是有了新的消息再来告诉你。” “好。”公仪音点头应了。 “那我先走了。”秦默将公仪音搂入怀中抱了抱,这才松开了她,恋恋不舍地看她一眼,拉开房门下了楼。 目送着秦默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公仪音长吁一口气,闪身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秦默回了军营,高琼果然立刻派人来找他。 知道高琼是因为派去跟踪他的人失了自己的下落,所以找自己探探虚实来了。秦默勾勾唇,随着来报的士兵去了高琼营帐。 进了营帐,高琼抬头望来,脸上堆起了阵阵笑意,起身迎了上来。 “秦寺卿。” “梁将军。”秦默朝梁璟行了礼,微笑着望着他,“不知梁将军找秦某来有何贵干?” “啊哈,也没什么。”梁璟打着哈哈道,“如今凉州不太平,今日秦寺卿去宛城,我本该派个人跟着保护你才是,毕竟秦寺卿没有武功在身,万一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秦默还是听出了一丝懊恼的意味在里头。 也难怪,其实今日梁璟大可大大方方地派一个人跟他去,只说保护他的安危便是。谁之他非得暗中派人跟踪他,被秦默给甩了也只能打落门牙往里咽。这会子只能这样试探试探自己了。 秦默凉淡一笑,“多谢梁将军关心,秦某虽没什么武功,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秦默自然不会顺着梁璟的话往下说。若是他应了,下次他再去宛城见公仪音,梁璟可就有十足的借口派人跟着他了。 果然,听到秦默的话,梁璟神情一僵。 看秦默这意思,他竟然是有武功的? 梁璟不是没有怀疑过秦默身怀武功一事,只是此时听秦默大方承认,反倒有些愣住了。 秦默也不多说,只似笑非笑地觑着他,仿佛能看清梁璟心中所有的心思一般,让梁璟起了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他勉强定了定心思,开口道,“原来秦寺卿竟然有武功在身,真真是出乎梁某的意料。难怪世人都说秦寺卿惊才绝艳,这会才更能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 秦默淡淡道,“不过是一些防身的基本功,梁将军谬赞了。” 他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梁璟心中恨恨,又没有别的法子。又问了几句话,见套不出什么信息来,只得恨恨地放秦默离开了,另一方面,愈发派人盯紧了秦默的动静。 秦默回了营帐,即刻写了封信,又吩咐莫子箫尽快将此信送到宇文澈手中不提。 他信步走出营帐,眺望远方。 只见远处残阳似血,染红了大片天空。空气中,隐隐有了风雨欲来的躁动感。 过了几日,一直按兵不动的北魏军营忽然发兵,直捣凉州边境,杀了南齐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南齐军队节节败退,凉州边境酒泉郡渐有失守的趋势。 消息传回建邺,朝野哗然。 执政的三皇子勃然大怒,立刻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了凉州。 “报!建邺来信!” 彼时,一役刚刚结束,梁璟正在和军中将领分析占据,商量接下来的计策,听到军营外传来的通报声,不由皱了眉头,沉声道,“进来。” 士兵应声入内,朝梁璟行了礼,然后将来信递给了梁璟。 梁璟拆开匆匆看完,不由黑了面色。 在座的将领见梁璟面色不对,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梁璟的一个心腹迟疑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开口问道,“将军,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三皇子写信来兴师问罪罢了!北魏人本就骁勇善战,难道一场战役是那么容易胜利的?!”他皱着眉头,言语间颇多不满。 那心腹参见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不知该如何接话。 毕竟,在场的除了有梁璟的心腹,还有一些朝中派来的将领,诸如秦肃之类的人,如今听得梁璟用这样的语气说起三皇子,难保心里不会相些什么,只得装作清清嗓子地咳了咳。 梁璟方才也是一时怒火攻心才说出那番话,此时很快意识过来,随口说了几句将话题岔了过去,周身的气压却是一直很低。 商量完毕,梁璟谴了众人回去,自己一个人在营中沉思起来。 良久,他唤了一人进来,“我叫你查的事可查清楚了?” 那人躬身一礼,“回将军的话,已经查清楚了,秦九郎他的确就是北魏当年失踪的那个皇子。” “果然如此。”梁璟咬了咬牙齿,厉声道,“宇文澈那边呢?” “他似乎也知道了秦九郎的身份。” 这么说来,前段时间宇文澈诡异的按兵不动,莫不是因为秦默在军营的缘故?要知道,他也听说了,炎帝和北魏元皇后有多宝贝这个长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放弃搜寻他的下落。 “最近北魏国中可有什么动静?”梁璟又问。 “炎帝最近在不遗余力地推行汉化,遭到了守旧派大臣的顽固阻挠。而且,朝中请求册立太子的呼声渐起。” 原来如此! 梁璟恍然。看来,宇文澈很快就要回北魏都城昭都了,所以只能不顾秦默在南齐军营的事实,试图速战速决解决了和南齐的战事,再班师回朝。 这么说来,自己正可以利用这一点。 想到这里,不由面上一喜,走到长几前坐下,奋笔疾书起来。 很快,他便写好了几封信,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之后,将信交给了来人,命其一一送了出去。 南齐元朔九年,忽然爆出一个惊天秘闻。 北魏二十一年前失踪的北魏炎帝和北魏元皇后的长子,竟然找到了!而当年那名失踪的北魏皇长子,竟然是南齐一名了不得的人物——南齐士族之首,天水秦氏的嫡长子,有建邺第一名士之称的秦氏九郎,秦默。 消息一出,举世哗然。 因为秦九郎不光是秦氏嫡子,下一任族长的继任人选,更是南齐重华帝姬的驸马郎。 正在此时,又一重磅消息传来。 北魏得知当年失踪的皇长子竟然就在凉州的军营之中,自愿结束如今形势大好的战局,同南齐签订休战协议,只求南齐能归还皇长子。 南齐执政的三皇子不顾士族秦氏和部分朝臣的反对,同意了北魏提出的休战要求,命驻守凉州的南齐大将军梁璟将秦默交出。 秦九郎心灰意冷,又因其妻重华帝姬在不久前的三皇子逼宫一事中离奇失踪,对南齐没有任何留恋,遂同意返回北魏。 南齐元朔九年,九月初十,南齐派出大将军梁璟为代表,北魏派出靖王宇文澈为代表,在凉州边陲小镇建和镇签订了休战协议,史称建和协议。 至此,南齐和北魏战火纷飞不断的边境终于安定了下来。 而当时的世人并没有想到,这一天,翻开了一个新时代的开篇。 ------题外话------ 换地图啦!终于要去北魏鸟而前面那些许久未出现的人物,宇文渊,宇文澈,碧舒,瑶光,都将粉墨登场了 第393章 去北魏 九月,盛夏已过。可今年的凉州,还是热得有些反常。 燥热的风拂过地平线,却没有带来一丝凉气。 南齐和北魏两国交界处,远远地站着不少人。近了一看,北魏一侧,为首的是一袭墨银色盔甲的北魏靖王宇文澈,身后跟着十来名身着盔甲神情肃穆的北魏士兵。 宇文澈泛着淡淡海水蓝的深瞳微眯,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清风扬起他面上垂下来的丝丝碎发,面上神情却纹丝未动。 很快,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了阵阵尘埃,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是十来骑飞驰而来的骏马。 打头一人,一袭月牙白改良骑装,风姿飒爽,一马当先。身后紧紧跟着一穿玄色盔甲之人,奋力扬鞭疾驰,尽量不落于先前那人之后。 眼见着马蹄扬起的尘埃越来越近,宇文澈终于看清了来人。那一袭月牙白骑装的人,正是秦默,而身后跟着的,是一脸沉厉的南齐大将军梁璟。 他微微勾了勾唇,眼中一抹亮色闪过。 很快,一行人到了宇文澈跟前。 秦默勒紧缰绳,飞身下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看得出绝对是个马术高手。便是身后久经沙场的梁璟,其顺畅的下马动作在秦默的衬托下都显出了几分笨拙。 梁璟显然看到了秦默的身手,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他从来不知道,秦默不仅会骑马,还骑得这么好,正如他从来没听说过秦默会武功一样。明明已经派出许多探子去打探秦默所有的消息,可到头来却发现,探子们所传回来的那些信息,也许不过是秦默想让自己看到的冰山一角。 这么一想,心中不由生了挫败。 好在重华帝姬如今下落不明,他也很快就要去北魏了。否则,留这么两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在南齐,着实让他心中不安。 一侧的宇文澈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秦默。 他知道南齐并不盛产马匹,除开军队中的打仗需要外,世家大族出行都是以牛代步。没想到秦默一个世家子弟,骑马之术居然这么好。这让他对秦默不由又高看了几眼。 看来,自己这个哥哥,比想象中的还要深藏不露呢。 秦默下了马,看宇文澈一眼,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尔后就一直静默地立在一旁,并不出声,连看都不看梁璟一眼。显然应了先前的传闻,因为南齐北魏议和一事,他已经对南齐心灰意冷了。 宇文澈上前两步,向梁璟见了个礼,“梁将军,别来无恙啊。” 梁璟亦回了礼,看向宇文澈皮笑肉不笑道,“托靖王的福,梁某一切安好。” 宇文澈也不同他多加废话,看一眼秦默,很快又重新转回梁璟,“多谢梁将军将我皇兄护送古过来,梁将军就此止步吧。”毕竟,再多走几步,可就是北魏的地界了。 梁璟听得他口中亲亲热热的“皇兄”二字,不免起了几分心思。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宇文澈居然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让秦默回北魏。要知道,若是秦默不回去,作为北魏皇后“唯一”的儿子,他可是极有可能坐上太子之位的。可一旦秦默回去,代表皇后一派同睿王和皇贵妃一派争夺太子之位的可就会换成秦默了,毕竟,他可是北魏皇室的嫡长子。 宇文澈这人,居然能做到如此心无芥蒂,实在是叫他打开了眼界。 他腹诽归腹诽,但北魏日后朝中局势如何,已不是他该管的事了。一旦与北魏的战争结束,他的复仇之路就没有了任何的障碍,自然要全力以赴才是。 梁璟点了点头,“那梁某就就此别过了。”说着,看一眼秦默,见他目色冷凝并不看自己,自然不愿自讨没趣,冷哼一声飞身上马,带着士兵疾驰而去。 如此一来,南齐这边便只留了秦默一人立在原地。 宇文澈看了看他,挥手招呼身后的士兵后退些许,给他二人留了些空间出来。 秦默面上的清冷之色退去些许,也抬目朝宇文澈看来。 宇文澈咧嘴笑了笑,与秦默有几分相似的眼中露出几分雀跃的神情,“皇兄,你不知道,母后知道你要回昭都的消息可高兴坏了,给我的信中一直让我们快些启程。对了,皇嫂呢?” 听到宇文澈口中毫无芥蒂的“皇兄皇嫂”几个字,秦默不免生了几分触动。流离的目光在宇文澈面上逡巡面刻,缓缓启唇吐出几个字来,“谢谢你。” 见他这般郑重其事,宇文澈不由愣了一愣。半晌,才狡黠地冲秦默眨了眨眼,声音清澈干净,“皇兄谢我做什么?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再说了,你愿意抛弃一切回北魏来,我和母后还有父皇才要谢谢你呢。” 出乎意料的,宇文澈居然是个话多的性子。秦默耐心地听着,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正在絮絮叨叨间,忽听得不远处有动静传来,宇文澈停了嘴,往前方瞧去。 第394章 北魏都城昭都 只见不远处有两匹骏马朝这边而来,身后还跟着一辆牛车,外观朴素,远远望去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宇文澈是何等乖觉之人,眼角余光瞧见秦默脸色柔和了不少,不由心中窃笑几声。看来,这车辇中坐着的该是南齐重华帝姬,他的皇嫂公仪音了。 马匹和车辇行到两人面前,果然停了下来。 前面两位骑马之人正是莫子琴和莫子笙,后头驭车的则是莫子箫。他们朝秦默行了一礼,很快下了车马。 秦默点点头,望了望一脸兴致勃勃的宇文澈,“这位是北魏靖王。” 三人又朝宇文澈见了礼。 宇文澈知道他们是秦默身边的心腹,笑眯眯点头应了,又看回秦默道,“这车里坐着的可是皇嫂?” 话音刚落,便见车帘被一只雪白的素手挑开,从中露出半面清艳的容颜来。 宇文澈从前在南齐的时候,曾经远远见过公仪音几面,早就知道她容颜甚美。饶是如此,现下匆匆一瞥,仍是觉得心跳一滞。 公仪音今日仍旧做的男装打扮,清丽中别有一番飒爽的风姿。 她在秦默的搀扶下下了车,走到宇文澈面前盈盈一福,“靖王。” 宇文澈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模样,伸出手刚要去扶,很快意识到秦默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骤然一凉,忙悻悻地咧了咧嘴,忙不迭道,“皇嫂不用多礼。”说着,也朝公仪音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之前宇文澈跟踪他们的时候,公仪音也曾惊鸿一瞥见过宇文澈几眼,只是一直没有仔细看过。此时抬了眼,清柔的目光落在宇文澈面上,倒觉他比前几次似乎又俊朗了不少。 今日宇文澈穿了一袭墨银色的盔甲,头发也全都束住,用头盔罩住了,整个人看上去英气勃勃。比之前两次见时的神秘,今日倒显出几分孩童的澄澈来,真是应了他名字中的“澈”字。 她细细打量着宇文澈,不由生了几分好奇。 她知道宇文澈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当初失踪的北魏大皇子的下落,而且在知道秦默便是他皇兄之后,更是一直没有放弃游说回北魏一事。这样公仪音颇有几不解,难道宇文澈对那个位子,当真没有半点想法么? 毕竟若是秦默不回北魏,则北魏太子之位定然落在他和宇文渊一人身上。可如今秦默回去了,皇后一派自然会选择支持长子秦默,那么宇文澈便没有了半点可能。他莫非一点也不介意这种事? 第一次见宇文澈时,便觉得这人十分神秘,如今再见,依旧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公仪音从他的身上,并没有感到任何威胁,他对自己和秦默,似乎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好。虽说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有三皇子的前车之鉴,凡事还是小心点为好。 公仪音不动声色地转回了目光,听得宇文澈兴高采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前几次见到皇嫂时,便觉得皇嫂姿容不俗,今日一见,更是让人惊艳不已啊!” 听他一口一个皇嫂叫得亲热,公仪音不由抿了抿唇。 这个宇文澈,倒是个自来熟的。原本还以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适应,但现在看来,有宇文澈这个东道主在,事情似乎并不会那么糟糕。 她掩唇一笑,眼中有琉璃浅色波动,“靖王真会说话。” 见公仪音笑得欢愉,宇文澈也愈发咧了嘴,语气真挚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假话。”顿了顿,又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皇嫂也别叫我靖王了,多生疏啊,便随我父皇母后,叫我阿澈便是。”说着,又朝一旁面容清冷的秦默挑了挑眉,“皇兄,你也叫我阿澈好了。” “好。”既然宇文澈这般爽快,公仪音自然也不扭捏,干脆地应了下来。见公仪音应了,宇文澈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宇文澈那话了。 宇文澈见此,眼中一抹灵动的狡黠闪过。 自从那日收到秦默的来信之后,他可是做足了功课的。知道自家这个流落在外二十年的皇兄性子清冷,唯独对上重华帝姬时才会柔软几分,也就是说,凡事只要搞定了重华帝姬,秦默那边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他扬了扬唇,看向两人道,“那么,我们便启程吧?先去军营休整一天,明日我们便启程,先行前往昭都。” “好。”秦默点点头,同意了宇文澈的安排。看一眼他又道,“我陪你皇嫂坐车。” 说着,伸手替公仪音打起了车帘,扶了她上去,然后自己也跟着上了去。 “好的。”等两人都坐稳了,宇文澈后知后觉的声音才从车外传来。公仪音不由抿唇一笑,睨了秦默一眼。 听得前头鞭子一扬,有马蹄达达声往远处而去。身下的车辇也缓缓动了起来。 公仪音靠在秦默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舒了口气道,“这些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自从那日在客栈同秦默分别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事情会进展得不顺利。 她没想到秦默居然会这样一个法子,堂而皇之地就从南齐去了北魏,并不给人留下一丝错处。毕竟,若真要追究起来,他在这整件事情当中一直都是一个被动接受的身份。是三皇子和梁璟为了停战,才将他拱手还给了北魏,而非他主动抛弃南齐身份而自愿去北魏。 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动机不同,舆论导向可就大不相同了。 她在客栈里住的那段时间,就数次听到客栈里往来的人群替秦默抱不平。说他为南齐殚精竭虑,到头来却因为统治阶层无能,被一脚踢给了北魏。当然了,这其中也少不了自己失踪的“功劳”。百姓们纷纷感叹秦默实在是太可怜了。 公仪音伸手握住秦默的手,十指交缠,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懒懒道,“阿默可真是布得一手好局。” 秦默也勾了勾唇,另一只手抚了抚她颊边的碎发,声音也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慵懒,“既然要去北魏,自然要大大方方正大光明地去了,偷偷摸摸行事,从来不是我秦默的作风。”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听到公仪音耳朵里却又是一番慨叹。 这局棋,他们本来已经落了下风了,可经过这么一出,立马又将局势给掰回来了。真不愧是智多近乎妖的秦默啊! 她扬了巴掌大的小脸,眼波脉脉看向秦默,“你怎么同阿澈说的?” “自然是实话实说。他一直很想我回北魏,如今我主动提出这么一个建议,自然是求之不得。更何况,如今北魏也已经经历不起消耗战了,用这么一个理由撤兵,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台阶,于北魏的颜面上没有半分损害,反而让南齐显得小肚鸡肠了,他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那日我约他详谈完之后,他立马便发动了进攻。”秦默言简意赅地将他和宇文澈商量的过程说给了公仪音听。 公仪音点点头,顿了顿,微微低了嗓音道,“阿默,你觉得阿澈如何?” 宇文澈此时在前头带路,又兼马蹄达达,不可能听到车里的声音,所以公仪音才找这个机会问问秦默的意见。 秦默沉吟片刻,“你是觉得,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让我回北魏,有点不合常理是吗?” 公仪音点点头,“当然,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是小心谨慎点的好。毕竟,你回去北魏,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秦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默了一默,开口道,“也许我们想岔了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公仪音不解道。 “我们觉得,我回去北魏对他没有什么好处,是基于一个前提下得出的结论。这个结论便是——他想成为太子,想坐上那个位子。” 说到这里,秦默深邃的眸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 公仪音一愣,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张大了嘴微讶道,“你的意思是,也许,宇文澈并不稀罕那个太子之位?” 秦默点点头,“我派人暗中调查过他。他虽然生在皇家,但似乎对朝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反而对兵法战略更感兴趣些。而且这几次同他接触下来,我觉得,他倒并不似那般藏奸之人。也许真是我们想多了也说不定。” 公仪音心中讶然之色更甚。 她自己就生在皇家,知道那个位子对皇子的吸引力有多大。别说是公仪颢和公仪轩了,便是四皇子,如此不成器的人,其实也在暗中觊觎那个位子,只是苦于没有能力,所以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如果宇文澈真是秦默说的那种心理,那可真是皇族之人中的“异类”了。 细细想想,秦默这番话倒是挺有道理的。宇文澈如此花费大力气想让秦默回北魏,一则是元皇子思念长子之故,宇文澈为人子,自然要替母完成其心愿。二则,若说真要有私心,也许真的是秦默所说的,他并不想继承皇位,但皇后只他一子,若是他不愿意,太子之位落入宇文渊手中,皇后一派就都要遭殃了,而秦默的回归,恰好能打破这个无解的局面。 这么一想,公仪音不由舒了口气。 说实在话,虽然与宇文澈接触不多,但莫名地对其有几分好感。便是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身份时,也能感觉得到宇文澈对自己和秦默都没有恶意。 公仪音朝秦默不好意思一笑,“是我多想了。” 秦默摸了摸公仪音的额头,宠溺道,“阿音也是为了我着想,不必内疚。”看了看她的肚子,又问,“这几日可还好?” 因那日从客栈同公仪音见完面回去之后就要忙着各种计划的安排,这十来天间也只抽空去见了公仪音一面。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放心吧阿默,吃好喝好睡好,一切都好。” 秦默不由也抿唇笑了笑。 “对了。”公仪音忽又想起一事,笑容淡了淡,眉眼间透出一两丝忧愁,“你就这么去了北魏,秦家那边?” 提起秦家,秦默的笑容也隐了下去。 他将目光从公仪音面上挪开,眸中神色变得幽深起来,良久,他才叹一口气,“祖父和父亲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书一封,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也会永远记得他们的养育之恩。只是因为不能将我们的计划透露出来,所以详细情况并没有多说。” 公仪音凝了目光,呆呆地看着秦默。 虽然秦默性子清冷,但对于秦家,毕竟是生长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而且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待秦默亦是不薄,虽然面上不显,但实则心里对他们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她用力握了握秦默的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想借着手上的温度给他一些温暖。 秦默沉默片刻,低头看着公仪音笑了笑,“从知道自己身份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这一天迟早要到来,所以阿音也不用替我担心了。” 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多想,公仪音不愿辜负他这一番神情,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谈话间,车辇渐渐慢了下来。 公仪音从秦默怀中坐起,挑起车帘一角朝外看了看,只见不远处出现了顶顶营帐。看来是北魏的扎营地到了。 很快,牛车停了下来。宇文澈清朗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皇兄皇嫂,到了,可以下车了。” 秦默应一声,自己先下了车,又将公仪音扶了下来。 门口执勤的士兵纷纷朝秦默和公仪音看来,眼中先是好奇,继而变成惊艳之色。只是宇文澈目光随意一扫,他们不敢再多看,继续神情肃穆站起岗来。 宇文澈朝里拱手一让,“皇兄皇嫂,请吧。”说着,抬步朝里走去,秦默携着公仪音,并子箫子笙子琴一道,往宇文澈的营帐走去。 很快到了一处大帐。 门口守着的士兵见一行人过来,纷纷行礼,“见过将军。”因着此时是在军营,而宇文澈又是整个北魏军的统帅,所以将士们并不称呼他为靖王,而是称其官职。 对着宇文澈行过礼后,两名守卫的士兵居然又转向秦默和公仪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嘴里又道,“见过大皇子,见过大皇子妃。” 公仪音目露诧异之色,不由自主看了宇文澈一眼。 她没想到,北魏人居然这么快便接受了秦默,看来,宇文澈在这中间必然做了不少。 果然,宇文澈狡黠地冲公仪音眨了眨眼,一面让人带着子箫子笙子琴先下去休息,一面又示意士兵挑起帘子,请公仪音和秦默走了进去。 宇文澈的营帐比周围的大了不少,但里头其实布置得并不奢华,除了一张床榻,一张长几外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他朝两人笑笑,请两人坐了下来,又命人上了茶。 “明日我们便走,大军怎么办?”秦默喝了口茶水,不急不缓开口道。 “大军稍后回朝,我们先行。”宇文澈朝他们笑笑,“母后和父皇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们了。” 秦默淡淡地勾了勾唇,“除了他们,其他人怕是并不怎么欢迎我们吧。” 宇文澈一愣,很快又笑道,“皇兄想必对国内的局势已经有所了解。睿王和皇贵妃一派,和我们不和已久,如今你回去,自然会把你当成眼中钉。”他顿了顿,微微迟疑了一下道,“皇兄和睿王应该接触过吧。” 毕竟,当初宇文渊想要求娶重华帝姬一事他可是知道的,如今再见,昔日喜欢的人成了自己的嫂子,怎么想怎么憋屈。 宇文澈素来同宇文渊不大对盘,这么一想,不由在心中偷笑两声。 秦默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般,凉淡的目光在他面上一划。宇文澈身子一震,再也不敢乱想,清了清嗓子又道,“不过皇兄你放心吧,有父皇和母后替你撑腰,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从这里去昭都,路上大概要多久?”宇文澈这般热情,公仪音不想拂了他的面子,见秦默不大接话的样子,便接过了话头。 “快马加鞭的话,大概十天就到了。”北魏盛产量驹,贵族日常出行也是用的马车,速度比牛车快了不少。 听到宇文澈的话,秦默拧了拧眉头,“我们不敢时间,路上还是慢些,不要太颠簸了。” 宇文澈微怔,没想到秦默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见宇文澈面露不解之色,公仪音想着自己的肚子很快就要显怀了,迟早会被人知道,也不瞒她,微有些羞涩地笑笑,“不瞒阿澈,我怀孕了,所以阿默才说行慢些。” 宇文澈愣住一瞬,很快回了神,目光中透出灼灼亮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道,“皇嫂怀孕了?!这真是太好了!”他面露欣喜之色,抚掌叹道,“这下母后定然会更高兴了!我定要先写封信告诉她,让她乐一乐。” “此事暂时还不宜声张。”秦默淡淡道。他乍去昭都,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公仪音怀孕一事马虎不得,暂时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了。 宇文澈很快明白了秦默的考量,点点头道,“我明白皇兄,这样的话,还是到了之后我再亲自跟幕后说吧。” 公仪音朝着宇文澈清朗一笑,“谢谢。” 宇文澈似乎被她的笑惊艳到了,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说起别的话题岔了开来。 当夜,一行人都是早早入了睡。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打点好行装上了路。 秦默和公仪音依旧同坐一辆马车,莫子箫驾车,莫子琴和莫子笙一前一后骑马护卫。宇文澈则带了数十人前头开路,最后面还有十多名精兵断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北魏都城昭都行去。 一路走走停停,望尽了塞上美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公仪音抑郁已久的心情不由渐渐开阔起来。再加上宇文澈是个开朗的性子,又有秦默的悉心照顾,虽是舟车劳顿,但旅途还是颇为愉悦和舒适。 第十二日傍晚,终于到达了昭都。 城门处守卫的士兵得了信,哪里敢怠慢,早已排成两排在城门处毕恭毕敬候着,城门处更有朝中官员奉旨前来迎接宇文澈和秦默。 宇文澈和迎接的官员一番寒暄过后,车队缓缓进了城。 一进昭都,便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入公仪音耳中。 前段时间的建和协议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民众都对这个流落南齐的皇长子好奇不已,纷纷挤到道路两旁夹道观看。 好在宇文澈早派人去宫中递了信,因此有士兵一路维持着秩序,倒也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来。 北魏话与南齐的官话不尽相同,公仪音自从知道秦默的身份后,空闲之时也找人学了学北魏话,虽然时间段,但好在她学习能力强,这一两个月下来,倒也学会了不少,勉强都听懂车外百姓大半的话语。 她虽心中好奇昭都的景致,只是此时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克制住了内心的好奇,在车中端坐着,只一双明透的眼睛溜溜地转动着。 秦默知她心中所想,伸手抚了抚她的话,低低道,“放心吧,我很快便会让你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公仪音点点头,回以一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队渐渐慢了下来,看来,是北魏宫城到了。(83 83) 第395章 二十年后再相见 等到车停了下来,秦默示意公仪音在车中坐着,自己探出身子挑起了车帘,轻声唤了宇文澈过来。 宇文澈下了马,快步走到了秦默面前。 秦默跟宇文澈耳语了几句,宇文澈点点头,也低声回了几句什么,然后依旧走到了前头。 秦默则退回了车中,看向公仪音笑了笑,“炎帝和皇后知道你会同我一起过来,所以我们现在先跟宇文澈一道去宫里参见他们。等过几天我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放出风声,将你也在北魏的消息放出去。” 公仪音点点头,“好。”面上虽然还算镇定,心里却到底有几分紧张。说起来,她这次可是去见真的婆母和公爹,再者如今身份不同,比之上次去秦家时的心境自然有所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公仪音异样的心思,秦默伸手握了握公仪音的手心,虽然没有说话,但掌心传来的暖流却让公仪音紧张的心镇定下来。 只听得前头宇文澈同那迎接的官员说了什么,很快,车队又缓缓动了起来。 隐约间,似乎穿过了宫门,往后宫行去。 耳边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来,只闻马车车轴滚动之声。公仪音端坐车中,心事繁杂,一时没有出声。 约莫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已经换上软辇的宇文澈下了辇,走到马车前面清朗道,“皇兄,皇嫂,已经到了,你们可以下车了。” 秦默应一声,掀起车帘,扶了公仪音一道下了车。 公仪音站定,目光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扫。 只见他们果然已经到了后宫之中,花树掩映间只见飞檐翘角琼楼玉宇,比之南齐宫城的精致小巧,北魏的宫城显得更为大气壮阔,颜色上也多用灰褐白黑等朴素之色,放眼望去,虽没有金碧辉煌之感,却也不失皇家的庄严肃穆。 而眼前,就立着一座古朴大气的宫殿,银色的牌匾上书“清宁宫”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温暖的夕阳照射在朱漆大门之上,画出耀眼的光斑。 一阵微风袭来,带来丝丝凉意,公仪音不由拢了拢衣袖,往秦默处靠了靠。看来,不光是宫城,这北魏的夏末,也果然比南齐要凉不少。 此时四周除了宇文澈,便只余一个引路的内侍。公仪音收回目光,了然地收回眼睫,想来因为自己的缘故,其他人早已被宇文澈遣走。 宇文澈朝那引路的内侍丢了个眼色,内侍会意,躬身一礼,走进了眼前的宫殿。 待那内侍进了那唤作“清宁宫”的地方,宇文澈朝他们走了几步,含笑道,“清宁宫是母后的寝殿,父皇此时也在里面。”说着,弯了弯眼角,“父皇和母后都是极好之人,皇兄皇嫂不必担忧。” 公仪音朝他笑笑,谢过了他的好意。 说话间,方才那内侍已经走了出来,另有一青衣女婢并排走在他的身侧。看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是元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婢。 两人脚步匆匆行到三人面前行了礼。 那宫婢清透的目光在公仪音和秦默面上一扫,很快知礼地收回目光,低垂了头恭敬道,“靖王殿下,皇上和皇后娘娘请三位进去,请随奴婢来。” “多谢风荷姑姑。”宇文澈朝那宫婢温和地笑了笑,又转头望秦默和公仪音一眼,示意他们也一起跟上,便随着那唤作风荷的宫婢往清宁宫里走去。 走近清宁宫,与一般宫殿中惯有的熏香不同,有一种清新的瓜果香袭来,淡而甜香,沁人心脾,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身侧的秦默温柔地牵起了公仪音的手,侧头朝她笑了笑。公仪音回以一笑,又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心里愈发安定了不少。 这时,上首软榻上坐着的两人已经站起身朝他们迎来。左侧一人,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相貌英俊,器宇轩昂,细看过去与宇文澈有几分相似之处,正是北魏炎帝宇文恺。而右侧那女子,亦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容颜秀美,端庄大方,明艳动人,眉眼间竟看出了几分秦默的影子,正是北魏皇后元锦惜。 难怪宇文澈一开始便认定秦默是当年失踪的那个皇子,当从容貌上看,就能发现秦默和元皇后的相似之处了。看来他和秦默二人,正是一人肖父,一人肖母。 炎帝和元皇后目光灼灼,面露激动之色,相携着朝公仪音和秦默走来。 几人走到殿中正好相遇。 元皇后的目光紧紧落在秦默面上,清透的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秦默,菱唇激动地蠕动着,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炎帝亦是激动不已,眼泛泪珠,情绪十分起伏。 打量了秦默许久,两人的目光又转到了公仪音面上,直到看得公仪音有些招架不住了,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局面时,宇文澈善解人意地开了口。 “父皇,母后,你们再这样看着皇兄和皇嫂,快把他们看得不好意思了。” 炎帝和元皇后这才蓦然回了神。 元皇后刚要说话,眼角泪珠已然滚落,只得别了眼,掏出袖中素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珠,调整好起伏的情绪后,朝公仪音和秦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微哑了嗓音开口道,“路上一切都好吧?” 殷切的目光是望着秦默和公仪音的,但面上神情略有几分尴尬。 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朝思暮想失踪了二十年的长子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方面激动得难以自持,恨不得将其抱入抱头痛哭一番才好,可另一方面又因为这二十一年的空白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才有这样略显尴尬的局面出现。 公仪音微微侧了头看向秦默。 对她而言,不管元皇后再亲切,再和善,于她而言现在都只是一个面善的陌生人而已。可秦默却不同,就算两人从秦默一出生起就已经分离,但到底有那份骨肉亲情在。 她不知道秦默对元皇后和炎帝的态度会是如何,但作为秦默的妻子,自然是要无条件支持他的任何举动和态度的。 秦默素来古井无波的深瞳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公仪音视线一垂,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握了握,显然也有几分激动。 她心中了然。 毕竟这么多年来,元皇后和炎帝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当年之事也并非他们的过错,所以哪怕二十年没见过面,此时见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亲生父母时,便是凉淡如秦默,心里头也定然翻起了惊涛骇浪。 只是秦默的心事和情愫素来不写在脸上,除了对自己,对上其他人时总会显得有些凉薄,不大愿意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所以哪怕此时内心再激动,也不知道该先开口说些什么。 在这样尴尬而微妙的气氛中,双方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样的沉默。 宇文澈有心推双方一把,只是他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该用何种语气开这个口。思索了半天,正眉头紧锁之际,忽然听到一把清泠的声音响起。 “阿默,我们快向父皇和母后见礼吧。” 宇文澈心下一喜,拿眼望去。 说话的正是公仪音。 只见她正攥着秦默的手,清澈的目光却带着浅浅的笑意望向元皇后和炎帝。 因着公仪音对他们的称呼,元皇后和炎帝不由喜出望外,刚刚涌下去的激动泪花又涌了上来。元皇后哽咽了半天,才看着公仪音断断续续说出了几个字,“好好孩子” 公仪音侧头一看,见秦默表情亦有所松动,偷偷挠了挠他的手心。 方才这短短的时间内,她想了许多。从元皇后和炎帝一直不遗余力地寻找秦默来看,他们对当年那个失踪的孩子倾注了太多的情感,并且愿意因为他而在战局大好的情况下与南齐签订休战协议,说明他们是真心关怀这个孩子的。 自己虽然母妃早逝,但父皇对自己疼爱有嘉,可秦默长在秦家,从小就背负了许多不属于那个年纪孩童的责任。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的严格要求,再加上王夫人不待见,秦默在成长过程中其实并未享受过什么温暖的亲情。 现在眼前有这样一个机会,秦默可以重新得到父母亲迟到二十年的关怀,重新感受到父母亲情的温暖,她有什么理由不促进这件事的发展呢? 只要炎帝和元皇后是真心实意对待他们的,她自然也会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果然,被公仪音这么轻轻一挠,秦默眼底的浓雾退去些许。 半晌,他终于凉凉开了口,“见过父皇,母后。” 声音虽小,落在一脸激动和忐忑的炎帝和元皇后耳中却不啻于弦乐。元皇后再也忍不住,泪水像决堤一般滚落而下。 她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秦默,嘴里哽咽着唤了出来,“我苦命的皇儿啊!” 公仪音看到秦默下意识就想将元皇后推开,可很快,他便垂下了手腕,虽然并没有伸手抱住元皇后,但僵硬的身子似乎柔软了不少。 她不由勾了勾唇。 虽然秦默性子凉淡气清冷,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保留着那样一处地方,柔软而充满阳光。 元皇后抱着秦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把这些年的不安、愧疚、思念、煎熬等种种情绪都通通哭了出来。神情里的拳拳舐犊之心,让公仪音也湿了眼眶,不由地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妃。 便是刚硬如原地,见到这样的场景,眼眶也跟着红了红。 许久,元皇后的哭声才渐歇。 她松开紧紧抱住秦默的手,不好意思朝公仪音和秦默一笑,用手帕拭了拭眼角道,“看我,哭成这个样子,真是让你们见笑了。”说着,又朝公仪音弯了弯眼角,清和道,“重华帝姬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公仪音忙摆摆手,又诚恳道,“母妃生前都唤我作无忧,母后和父皇若是不介意,也直接唤我无忧便是。” “好。”元皇后欣慰地点了点头,眼眶已经肿成了一个桃子似的。 宇文澈看了看面容有几分狼狈的元皇后,贴心开口道,“母后,不如您进内殿先梳洗一下。如今皇兄和皇嫂已经回来了,若是想聊天,也不急于这一时。” 元皇后是一国之母,仪容自然马虎不得,闻言也回过神来,点点头应道,“说的正是,我先进内殿熟悉一下。无忧和阿默先等等母后可好?”叫秦默的名字时,元皇后愣了愣,撩眼有些小心地看了秦默一眼,见他面色没有异常,这才微舒了口气,接着将话说完了。 公仪音微笑着点点头,“母后请便。” 元皇后便在方才那叫做风荷的宫婢的伺候下进了内殿。 炎帝开口让宇文澈请了公仪音和秦默入座。 待各自都落了座,炎帝看一眼秦默,唏嘘开口道,“朕从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皇儿你。”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却并未等着秦默接口,又接着往下说,“当年朕刚刚登上皇位,你母后便怀了你,朕高兴坏了。可谁曾想,竟然会发生那样的事!你失踪之后,你母后茶饭不思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才勉强振作起了精神。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过你的希望,好在阿澈能干,最后终于找到了你的下落。” 他紧紧凝视着秦默,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当年你失踪之时,才刚刚出生。你母后怀你之时我们便想了好多个名字,可总是不满意,最后还没有做出一个最终的决定,你便既然你已经回来了,这个默字又随了你这么多年,朕想,以后就还是叫这个字可好?” 炎帝问询的目光灼灼地看着秦默。 秦默轻轻点了点头,明白炎帝的话中之意。既然都已经回了北魏恢复了身份,这姓氏自然是要改的。 “好,多谢父皇体谅。”这一次,他主动接了口。 “那以后皇兄便叫宇文默了?”宇文澈兴高采烈道,“太好了!” 秦默看他一眼,淡淡抿了抿唇。 这时,元皇后刚好从内殿梳洗完毕走了出来,听到宇文澈这话先是一愣,很快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默面前,激动道,“阿阿默,你同意恢复宇文之姓了吗?若是不愿意的话,暂时也不用勉强的。” 听到这里,公仪音对元皇后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分。 虽然心中十分渴望,但元皇后还是站在秦默的立场上说出了这话,说明她是真真正正关心秦默这个人,而非其他。 秦默难得的露出一抹琉璃般光彩的笑意,“既然都已经回来了,姓氏,自然是要改的。” “好。”元皇后不由展颜一笑,走到炎帝旁边也坐了下来。 “无忧和默儿回来的一路上可还顺利?” 公仪音点点头,“阿澈安排得十分妥帖,一路上旅途都很愉悦。” 见公仪音出言夸赞自己,宇文澈不由咧嘴一笑,眼中带着熠熠光芒看向元皇后道,“母后,有我出马,您难道还不放心吗?” “是是是。”元皇后心情愉悦,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此次能成功找回你皇兄,你绝对功不可没。看在你这般能干的份上,母后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你回去好好想想,看你想要什么。” 宇文澈一听,点珠般的眸子转了转,忽而神情一转,眼中一抹狡黠闪过,“既然母后这样说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元皇后微愣,“阿澈,你这么快便想好了?” “当然。”宇文澈斩钉截铁道。 “那么,你说出来听听。” 宇文澈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公仪音和秦默一眼,犹豫了一瞬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母后若是想成全我的一个心愿,不如就帮儿臣解除同阿歌那丫头的婚约如何?”(83 83) 第396章 阿澈的娃娃亲 宇文澈话音一落,元皇后原本笑意盈盈的面穷登时垮了下来。她没好气地瞪宇文澈一眼,开口数落道,“解除婚约的事,你想都不要想。阿歌那么好的姑娘,难道配你还不够?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见皇后想也不想便回绝了自己的要求,宇文澈顿时也神情一垮,哭丧着脸道,“可是儿臣并不喜欢她呀。而且,儿臣也不想成亲。” “胡闹!”炎帝呵斥一声,“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可还抱着这样幼稚的想法?若不是你说想要先立业再成家,朕会同意派你领兵?如今这战争也结束了,你就给朕好好等着做新郎吧!” 见炎帝发了狠话,宇文澈愈发抑郁起来,“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蹬蹬蹬”跑到炎帝面前抗议道,“父皇!您不能不讲道理啊!” 他懊恼的话语中带了几丝抱怨之情,足见并不惧怕安帝。 公仪音看着宇文澈和炎帝元皇后这般其乐融融与普通百姓无异的相处模式,一时想起了远在建邺的安帝,神情登时暗了下来。 也不知如今父皇过着怎样的生活,三皇子和皇后会不会为难他? 正走神间,听得炎帝粗了嗓子道,“朕怎么就不讲道理了?你看看你皇兄,也不过长你两岁,不是早已成亲了么?!” 他话中的皇兄,自然指的是在场的秦默了。 公仪音收了目光往上首的炎帝看去,见他眼眸微瞪,狠狠地睨着宇文澈。 宇文澈却并不发憷,也未退缩,剑眉一挑理直气壮道,“长幼有序,皇兄虽然已经成亲了,可宇文渊呢?!宇文渊不是也还没有娶妻么?他还是兄长呢,父皇怎么不去说他?!” 猝不及防听到宇文渊的名字,公仪音心中骤然一跳。照理,宇文澈该叫宇文渊皇兄才是,如此直呼其名,神情蔑视,足见两人的关系已经差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可看炎帝的神情,对他这样“无礼”的称呼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宇文渊和皇贵妃霍晚棠代表着北魏守旧派的利益,宇文澈和皇后则代表着北魏革新派的利益。两派不合已久,公仪音来之前就知道这个事实了,只是眼下看来,北魏朝中两派对立的局势,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眼中。 宇文澈这话果然起了几分效果。 安帝被他这么一反驳,竟然一时哑口无言,僵在原地。 半晌,他才黑沉着脸道,“你是早有婚约在身,现在成亲时机正好。你三皇兄那边,朕也已经在替他物色合适的王妃人选了。” 宇文澈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我看宇文渊他也许并不需要父皇替他操心呢。” 听到他似乎话中有话,炎帝不由皱了眉头,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也许宇文渊已经有了心上人也说不定。既然这样的话,父皇何不成人之美?” 炎帝眉头一拧,“有了心上人?朕怎么不知道?”他沉沉地凝视了宇文澈一瞬,沉肃开口问道,“是谁?!” 宇文澈又是一扬眉头,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怎么,宇文渊身边那个叫碧舒的侍女,父皇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他俩感情好得很呢,宇文渊去哪都会带着她。” 碧舒?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公仪音不由凝了眸色,眼底一抹深浓雾气涌上。 碧舒。公仪音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神情微冷。当时宇文渊去南齐参加父皇寿宴之时,身边带着的正是这个叫做碧舒的女婢。并且,当时宇文渊还想将父皇献给父皇,只是被父皇拒绝了。 而且,这个碧舒虽只是个小小的女婢,却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时北魏使团中一人离奇死亡的案件,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她。却被她使计找了替罪羊,毫发无伤地逃脱了。她临离开建邺时的那个诡谲的眼神,直到现在公仪音还记得。 没想到,她如今居然还待在宇文渊身边。看来果然是对宇文渊“情深不悔”啊。 公仪音嘲讽地勾了勾唇,收起飘远的心绪,将目光看向炎帝。 听到宇文澈这已有所指的话,炎帝眉头彻底拧成了一个结,似在回忆着什么,嘴里喃喃道,“碧舒?” 只是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不由侧了头,问询似的看向元皇后。 涉及到宇文渊,两派站在敌对阵营,元皇后并不好多说什么,只略微一点头,轻声解释道,“是睿王身边一个得用的女婢。” 炎帝脸色一黑。 这么说,是确有其人了。 元皇后目色一转,先是瞪宇文澈一眼,“阿澈,你又瞎说些什么?!睿王之事,哪轮得到你置喙?”顿了顿,转回了方才的话题,“你和阿歌的婚约,是断断不可能解除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宇文澈见炎帝面露怀疑之色,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到达,也不多说。只是听到元皇后这般斩钉截铁的话语,难免心情不好,不由撇了撇嘴,却也不再多话。 元皇后见他知趣地收了声,转向秦默和公仪音,轻柔一笑道,“阿澈小孩子脾气,你们不用放在心上。”说着,转向炎帝道,“皇上,臣妾看阿默和无忧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天色已晚,不如还是让他们下去先好好休息一番吧,明日再同他们叙叙也不迟,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炎帝从沉思中回了神,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安排吧。” “阿默,无忧,我已经让人在宫中收拾了一间宫殿出来,你们就在那里住下可好?”元皇后看回公仪音和秦默,征求他们的意见。 两人还未说话,宇文澈接口道,“母后,我看这样有些不大妥当。” 见宇文澈面露沉吟之色,已经收起了方才的玩闹之意,元皇后便也心平气和地看向他问道,“怎么说?” 宇文澈微微沉了嗓音,“皇嫂如今的下落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宫里人来人往,很容易走漏了风声。我看,不如先让皇兄皇嫂住在我的府上,等过几日再做打算。” 元皇后思考片刻,觉得宇文澈所言确有几分道理,遂看向秦默和公仪音,“阿默和无忧觉得呢?” “阿澈考虑周到,我们就先住在他府上吧。”秦默淡淡开口。 “皇上,您看?” “那就这么定了。”炎帝最后拍了板,又道,“朕之前就已经让人在着手准备阿默的府邸,应该用不了一个月就可以竣工了。” 公仪音闻言微讶,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见炎帝和元皇后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宇文澈扬唇一笑,站起来朝两人行了个礼,“父皇,母后,那儿臣就同皇兄皇嫂先告辞了?” “好。”元皇后点头应了,“好生招待你皇兄和皇嫂。” “母后放心吧,我绝对让他们宾至如归。”说着,朝公仪音和秦默欢快地眨了眨眼。 元皇后无奈地抿了抿唇,沉声道,“去吧。” 公仪音和秦默也起身行礼告辞,同宇文澈一道出了清宁宫。 一出殿外,方才的马车还在原地候着。 宇文澈请了两人上车,自己刚要上软辇,却听得身后秦默在叫他,应一声,转身望去。 “这马车足够宽敞,不如你同我们一起坐车便是。”秦默提议道。 见秦默主动邀请自己上车同坐,宇文澈喜出望外,自然不可能拒绝,忙不迭应了下来,挑起车帘上了马车。 他低声同驾车的内侍吩咐了几句,马车便动了起来。 秦默在外人面前话本就不多,当下也未出声,车里一时有些空冷和寂静。公仪音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宇文澈一眼,不由抿了抿唇,开口道,“阿澈似乎有些紧张?” “啊没没有”宇文澈忙摆了摆手,扯出一抹笑容,心里却微微泛起了嘀咕。不知为何,他宇文澈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连炎帝和元皇后有时都拿他没辙。可一对上这个才回来没多久的皇兄时,总是忍不住有一丝小紧张,平日里的从容和淡定全都不见了。 公仪音笑笑,眼波一闪,有心打破这样沉默的氛围,想起方才宇文澈和元皇后谈话中的“阿歌”,不由好奇道,“阿澈,不知方才你说的那位阿歌姑娘是谁?” 一听到这个名字,宇文澈神情一僵,半晌才露出一个比哭还苦涩的笑容道,“方才皇嫂也听到了,我和她之间从小就有婚约。” “我看方才母后的态度,似乎挺喜欢这位阿歌姑娘的。怎么你这般抵触这门亲事?”见宇文澈并不芥蒂,公仪音一则是好奇,二则也是想了解了解宇文澈,便接着问了下去。 宇文澈尴尬地咧了咧嘴,“别提了!言清歌她她她哪里有个女人的样子?!我若是知道母后会给我定下这么一门娃娃亲,当初在她肚子里的时候,我就会跳出来反对了。” 听到“言清歌”这三个字,秦默的眉头动了动,凉凉开口道,“言清歌,难道是言太傅的孙女?”(83 83) 第397章 封王 宇文澈眸色一闪,诧异地看向秦默,“皇兄,你怎么知道?” 秦默勾了勾唇角,眼中带着洞察世事的清透,“言姓在北魏并不常见。家世配得上你的,大概就只有当今太傅言海润一家了。” 公仪音来北魏之前,对北魏的朝中情况也做了了解。太傅一职为虚职,任者多为朝中德高望重的官员,虽无具体事责,但紧要时刻可以参与军国大事的拟定和决策。而炎帝这一朝的太傅言海润,早在炎帝还是太子之时就已经是太子之师。炎帝继位后便封其太傅一职,以示尊重。 宇文澈眨了眨眼,叹道,“果然是料事如神的皇兄。”说完这话,他突然像泄了气似的,“哎,也不知道那言清歌有什么好的,竟然得母后百般,不管怎么说都不同意我和她解除婚约。” 公仪音抿唇笑笑,眸色清亮,“能得母后青睐之人,定然有其过人之处。若是有机会。我也想见见这位言女言姑娘。”南齐和北魏官话发音方式虽然差别不大,但有些用词却是不同。譬如在南齐会把未婚的年轻女子称作女郎,而北魏则称之为姑娘。再譬如南齐为“郎君”,北魏为“公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公仪音来之前就已做过功课,此时既然已经身处北魏,想着还是入乡随俗为好,所以便及时改了口。 宇文澈垂头丧气地瞥她一眼,“放心吧皇嫂,你日后定然会有机会见她的。”说完这话,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了话头道,“我府里里皇宫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公仪音点点头,识趣地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 果然,闲聊中,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宇文澈朝两人点头示意一下,先行下了车。下车后,他将车帘挑起,迎了公仪音和秦默下车。 公仪音被秦默牵着,一同下了车。 在车前站定,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府邸。牌匾上刻着“靖王府”三个大字,灰瓦白墙,古朴而大气,同北魏皇宫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相似。 朱漆大门大开,门外候着两名机灵的灰衣仆从。右侧还有一扇侧门,如今正关着,但想来平日府中之人进出王府多从侧门出入。今日公仪音和秦默到来,自然要开了正门以示尊重。 守门的仆从见宇文澈从车上下来,忙不迭迎上前应了。 宇文澈朗声应了,转身指着身后的秦默和公仪音道,“这是大皇子和大皇子妃。” 仆从亦慌忙行礼,神色恭谨。 宇文澈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秦默和公仪音随他一道进府。 进了靖王府,只见翠竹松柏,绿意森森,亭台楼阁掩映其间,一副清朗开阔之意。一路走来,并无府邸中惯常有的花团锦簇之景,想来宇文澈并不喜鲜花彩蝶之物。 宇文澈一边走,一边向二人介绍着府内的景致,“我已经叫人替你们安排好了住处,是一处叫流云馆的院落。院落清幽,布置雅致,你们应该会喜欢的。” “多谢了。”公仪音抿唇笑笑,谢过宇文澈的贴心。 说话间,眼前出现了一间白墙灰基的院落,隐隐有竹叶森森露出墙头,果然如宇文澈所说,是一处清幽的好去处。 宇文澈推开院门,请了二人入内。 院子里侯立着四名青衣侍女,听到动静点头望来。见是宇文澈三人,忙恭谨行礼。 宇文澈点点头,望向秦默和公仪音道,“皇兄皇嫂,你们先梳洗一番,房间都已经整理好了。我知道皇嫂此番过来没有带侍女同行,想来会有所不便,所以自作主张叫管教同府里挑选了四名伶俐的侍女出来拨给皇嫂用。若是皇嫂有用不惯的地方,尽管同我说。其他院中负责洒扫等杂务的侍女们,管家会另派人过来。” 公仪音清泠的目光在那四名亭亭玉立的女婢面上一扫,朝宇文澈笑笑,微一颔首,“让阿澈费心了。” 宇文澈咧咧嘴,露出一抹清朗的笑意。很快又转向那四名侍女,语声微沉,“你们过来,将自己的名字报给大皇子妃听。” 那四名侍女屈膝应一声诺,走上前来,朝公仪音又是一福,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奴婢轻夏。” “奴婢子衿。” “奴婢侍书。” “奴婢琉璃。” 四人得了令,一一上前,自报家门。 公仪音的目光微凉,再次在她们面上扫过。 四人当中,若论相貌,数轻夏和归云为上,轻夏长得星眸皓齿,明艳动人,琉璃在四人当中似乎年纪最小,肤色白皙,眼眸中透出些微灵动。另两人虽相貌不及轻夏和归云,但亦各有特色,子衿最为沉稳安静,侍书则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容貌清秀,与其名字倒是相配。 四人沉着地站在原地,任由公仪音打量,面上均是恭谨之色。 公仪音收回目光,心道,别看宇文澈平日里行事有几分跳脱,但这府中的侍女,倒是调教得极好。 她朝四人点点头,算是应了她们的礼,暗中记下各自的名字。 见公仪音没有异议,宇文澈看了看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开口又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让人下去准备晚膳,皇兄皇嫂先梳洗歇息一会,半个时辰后我派人来叫你们。” 秦默应了,又问,“子琴他们?”因炎帝和元皇后要召见秦默和公仪音,在皇宫外时宇文澈便派人领了子琴子箫子笙三人先回府里头了,这会听到秦默问起,回道,“放心吧,已经让人带他们下去安顿了,给他们单独安排了一个院子。”说着,伸出手指一指流云馆西面,“就在那边的曲风院。” “多谢。”秦默目光隐隐流动,神情淡然。 宇文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环顾一周,见都已安排妥当,遂向二人告辞离去。 他一走,四人中叫子衿的那名侍女迎上前,屈膝朝公仪音一福,“房间都已收拾好,请大皇子和皇妃入内。” 公仪音点点头,同秦默一道进了房间。 房间布置得雅致整洁,并且还有长几坐榻等南齐旧物,足花宇文澈了一番心思。因为南齐和北魏生活习俗多有不同,南齐多用长几坐榻等物,而北魏因为气候较为严寒,并不适用于直接覆地的坐榻等物,这边所用的是北魏人称之为“桌椅”的东西。桌脚叫长几四脚高出不少,凳子亦有四脚用于支撑。 而此时还是夏日,用坐榻等物并不觉寒冷,故宇文澈才有此安排。 公仪音看向秦默,“阿默,不如我们先梳洗一番,等吃过饭再沐浴如何?” 秦默点头应了。 公仪音便吩咐同他们一起进来的子衿和侍书帮他们准备梳洗用的东西。两人应了,转身出门,另叫了轻夏和琉璃进来伺候。 “可知我们的行李在什么地方?”公仪音看向轻夏问道。 轻夏福了一福,口齿清晰地答道,“殿下已经派人送来了,就在隔壁房间,皇妃可要奴婢们去取来?” “嗯,取过来吧。” 轻夏应了,同琉璃一道过去拿行李去了。 公仪音舒一口气,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秦默也跟着在她身旁坐下,怜惜地替她揉了揉手臂。 “阿音,可好吃得消?”秦默温和问道。 公仪音笑笑,“没什么,就是站久了腰有些酸痛而已,你不必担心。” 秦默闻言,将手放在她的腰际轻轻按揉起来。他的力道适中,还带了些暖暖的内力,按得公仪音舒服极了,将身子靠在秦默身上闭着眼享受起来。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有清脆的声音传来,“皇妃,行李已经拿来了,可要送进房中?” “拿进来吧。”公仪音从秦默身上坐起来,淡淡应道。 因路途遥远,两人都是轻装上阵,行李并不多。公仪音让轻夏和琉璃将行李放下后便将她们谴了出去。 很快,子衿和侍书也已备好梳洗用品,两人梳洗完毕,略略歇了一会,宇文澈派来叫他们吃饭的人便来了。 晚饭设在前院的一个小花厅里。宇文澈并未成家,因为吃饭的也不过他们三人而已。 “不知道皇兄和皇嫂喜欢吃什么,就让府上的厨子做了些拿手菜来,你们尝尝看喜不喜欢。不过北魏的菜式可能跟南齐的有些不同,若是皇嫂吃不惯的话,明日我让人去找个会做南齐菜的厨子来。”三人落了座,宇文澈看向二人笑道。 公仪音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往桌上扫去。 桌上菜式不下十余种,色泽鲜美,只是多为牛羊烹制而成。公仪音眼中闪过一抹为难之色,心中似有反胃感涌上。 虽然这些牛羊肉处理得极为精致,但光是看着,公仪音就觉得有股膻腥味传来。只是她不忍拂了宇文澈的好意,没有明说,神情清浅如故。 秦默微微蹙了眉头,看向公仪音正要说话,却听得公仪音笑吟吟开口道,“既然菜都上齐了,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举箸夹了一筷牛肉丝放入嘴中。 出人意料的事,放入嘴里的牛肉丝嫩滑爽口,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气,带着些许辣味,十分可口下饭。 秦默紧紧盯着公仪音,见她眉头一舒,眼中露出一抹惊喜的神色,不由微愣。 “真好吃。”公仪音放下筷子,由衷赞道。说着,似乎怕秦默不信,冲他笑了笑,“阿默也尝尝吧。” 秦默将信将疑地夹了一筷放入嘴边,嚼了嚼,眼中的担忧之色散去些许,点点头道,“是挺好吃的。” “是吧?”宇文澈得意一笑,“我们北魏别的不多,就是牛羊肉多,所以烹饪方法也有很多种类,我府上这个”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公仪音,脸上写满了懊恼,“哎呀,我怎么给忘了!皇嫂已经有身孕在身,怕是沾不得这些腥膻之物吧?我赶紧叫人撤了,再做些清淡的来。” 说着,就要叫人进来。 “不用了。”公仪音忙出声制止,“这些就挺好吃的。” “真的?”叫公仪音不似在安慰自己,宇文澈将信将疑地收回话头,“皇嫂可千万不要客气。我性子有些粗,这府里又没有女眷,有些地方若是没有想到的,皇嫂一定要告诉我才是。” “放心吧。”秦默凉凉瞥他一眼,“便是阿音不说,我也会说的。” 宇文澈“嘿嘿”一笑,并不因为秦默这样的态度着恼,反而点点头,像放心了似的,“这就好。” 公仪音知秦默一向清冷,只是宇文澈这般热情,秦默这样,倒让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遂接着方才那话题道,“难怪母后急着让你成家呢,我看你这府里的确缺个女主人了。” 宇文澈夹菜的手一僵,哭丧着脸道,“皇嫂,你怎么又说起这事了?早知道我今日便不提言清歌了。”他清了清嗓子,不待公仪音接话,岔开话题道,“对了,方才忘记将皇嫂怀孕的消息告诉母后了,明日入宫一定要记得告诉她,让母后也跟着高兴高兴。” 公仪音笑着应了,知趣地没有继续娶亲的话题。 用过饭,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宇文澈知道秦默和公仪音刚来,有好多事情还需要慢慢适应,也不多留他们,派人送他们回了流云阁。 沐浴过后,两人早早上了床。 一夜无话。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日。 秦默果然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放出风声,就说公仪音在三皇子逼宫之时已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偷偷潜出建邺到了凉州,前段时间自己已经找到她并接来了北魏。至此,公仪音在北魏之事就算是公开了。 百姓唏嘘一阵,都言三皇子做得实在过分,又听说秦默待公仪音依旧如初,愈发赞颂其秦默芝兰玉树的品性来。 除了这事,近日北魏的百姓又多了一项饭后的谈资。 前几日,炎帝在早朝上宣布,将刚回国不久的大皇子宇文默封为煜王。北魏皇子最早十六岁便可封王,秦默已年满二十,封王倒也无可厚非。只是秦默刚回国没多久,炎帝急着册封他为王爷,无疑透露出如今秦默圣眷正渥的信息来。 再者,这个“煜”字的封号,也能说明不少问题来。 按照北魏历代的规矩,皇子年满十六便可封王,但却并非所有皇子都能获此殊荣。如今北魏年满十六的皇子并不止宇文澈和宇文渊两位,只其他人因无甚建树,不得炎帝欢心,自然也不可能有封王的机会。 封王的字号,自是千挑万选,蕴含了不少讯息在里头。譬如宇文渊的“睿”字,意味智慧,通达。宇文渊才智过人,但有些急功近利,炎帝赐他这个封号,自是希望他能更温润豁达一些。 而宇文澈的“靖”字,有安静平和之意。因宇文澈性子跳脱,有些不按规矩行事,所以炎帝赐其“靖”字。 至于秦默的这个“煜”字,意为光明,盛大。这是否说明炎帝希望秦默回北魏之后能一展身手,大放光彩?这个中隐藏的深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因此,炎帝一宣布这个决定,朝臣一片哗然。反对的人不少,但一则皇后一派的官员自然全力支持,二则将秦默封王合乎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所以炎帝还是力排众议,下了这道圣旨。 同时,先前就奉炎帝之命在建造的秦默王府也已到了竣工阶段。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搬入新的府邸,中秋节便到了。 按照历来的规矩,八月十五中秋节时,皇上和皇后会在宫中举行宫宴,所有皇族中人都会参加。而秦默和公仪音,自然也收到了帖子。 元皇后体谅公仪音怀着身孕太辛苦,征求公仪音和秦默的意见后,将原本想给两人举办的接风宴取消了。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很快就到了中秋节,到时候可以在中秋节的宫宴上正式将公仪音介绍给所有皇族女眷。 因此,此次中秋宫宴是公仪音在北魏皇族面前的第一次亮相,自然马虎不得。 元皇后知道秦默和公仪音此番来北魏,怕是没带多少行礼辎重,特意赐了不少宫装首饰下来,以便公仪音能有合适的宫宴服装。 宇文澈也叫了昭都最好的绣娘来府里给公仪音量体裁衣。 一时间,因为准备中秋宫宴之事,公仪音忙得不可开交,倒也冲淡了不少思乡的情绪。 因为封了王,秦默自然也同宇文澈一样,需要参加每日的早朝。 这日,难得下朝早,秦默因听人说怀孕了要适当地运动运动,便提议带公仪音出府逛逛。 自从来了北魏,公仪音还没有好好逛过昭都,闻言喜上眉梢,忙叫了轻夏进来替她梳妆换衣。 正准备之际,恰巧宇文澈派了人过来,说今日天气不错,邀公仪音和秦默出府走走。 于是,秦默眼睁睁地看着原本他和公仪音的甜蜜共处时光,变成了宇文澈说个不停的三人行。 宇文澈此时正兴高采烈地给公仪音介绍着昭都的风景名胜,有名小吃,各种有意思的逸闻趣事,并没有注意到秦默怨念的目光。 秦默因初回北魏,又这么快被封王,有许多事等着他熟悉和处理,自然忙得不可开交,这些日子也没有多少时间和公仪音好好相处。好不容易逮着这个空闲时间,却又被宇文澈横插一脚,心里的郁闷自是不用说了。 公仪音察觉到秦默幽怨的目光,不由抿唇一笑,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秦默的脸色这才和缓些许。 昭都城内的景致也同北魏皇宫一般,处处透着大气和壮阔之感,虽不同于南齐的精致小巧,但也别有一番意趣。 公仪音和秦默随着宇文澈他们走走停停,一路看来,虽有些疲累,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心情十分愉悦。 逛了一会,宇文澈怕公仪音累了,指了指前方一处酒楼提议道,“也快午时了,那家酒楼的饭菜不错,不如我们去那里用午饭,也好让皇嫂休息片刻。” 公仪音和秦默自是没有异议,随着宇文澈进了那家名唤“醉仙楼”的酒楼。 宇文澈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地同小二打了招呼,让小二给他们安排一各楼上的厢房。 不想,小二面露为难之色,搓了搓手毕恭毕敬道,“靖王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本店最后一间厢房刚刚被人预定了,您看坐大堂可好?”宇文澈是这里的常客,平日里并没有多少王爷架子,所以小二才斗胆提出这么个建议来。 宇文澈环顾了一圈闹哄哄的大堂,拿眼瞪了那小二一眼。 这么嘈杂的环境,皇嫂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坐在这里? 小二脖子一缩,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紧拧的眉头一舒,冲着宇文澈讨好道,“对了殿下,这刚刚预定了楼上厢房的人您也认识,要不您同他商量商量?”小二虽然不认识秦默和公仪音,但见宇文澈的态度,心里也大致猜出他们便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煜王和煜王妃,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提出法子来。 宇文澈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只是碍于公仪音和秦默在场,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是谁?” “是太傅家的言小姐。”小二笑着答道。(83 83) 第398章 欢喜冤家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宇文澈心中腹诽一句,脸色登时垮了下来。谁知道会好巧不巧的在这里遇到那个姑奶奶?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默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哭丧着脸的模样,嘴角轻抿成一条直线,眼中带着淡淡的戏谑之意。 公仪音亦是抿唇一笑,微眯了眼眸看着宇文澈,等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感受到两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宇文澈转了转眸子,转身朝两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既然没有厢房了,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公仪音虽然十分好奇让宇文澈如此没辙的言清歌到底长什么模样,但看着眼前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点点头应了,“那好,我们换别家吧。” 知道秦默一贯都是听公仪音的,宇文澈顿时舒了口气,忙咧了咧嘴道,“那我们快走吧,去晚了说不定别家也没有位子了。”说着,转身抬步朝门口走去。 公仪音和秦默也跟着转身。 岂料刚走了两步,还未到门口,便听得一道清脆的嗓音穿透人群的嘈杂声传来,“阿澈!” 宇文澈身形一顿,僵在原地。 莫非这出声的姑娘便是言清歌? 公仪音心中好奇心作祟,转身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只见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位身穿紫衣的女子,盈盈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清秀绝伦,一双清泉般的大眼睛乌溜溜地转动着,自有一股清灵之气。 她秀眉微扬,嘴角微微一动,好奇的目光在公仪音和秦默身上一顿,这才转回宇文澈身上,不急不缓从楼上走了下来。 宇文澈被她叫住,只得尴尬地立在原地,额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言清歌行到宇文澈面前,撇了撇嘴,上上下下打量了宇文澈几眼,声音清朗道,“你刚来醉仙楼,做什么这么快又要走?” 宇文澈瞪她一眼,粗了嗓子道,“这里没有厢房了,自然要去别处了。” 言清歌却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好奇地看公仪音和秦默一眼,开口问道,“这两位想必就是煜王和煜王妃吧?” 公仪音笑着点点头。 一见果真是最近刚回北魏的煜王和煜王妃,言清歌乌溜溜的大眼睛我微瞠,忙朝两人行了礼。 秦默也淡淡应了,示意她不用多礼。 公仪音望向宇文澈,噙着一分笑意道,“阿澈不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宇文澈嘴角向下一耷拉,沉着嗓音道,“这是言清歌。” “原来是言姑娘。”公仪音意味深长地拖了嗓音,听得言清歌生了几分奇色。只是她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什么,好奇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一转,看向宇文澈问道,“你是带煜王和煜王妃来尝醉仙楼的招牌菜的吗?” 宇文澈不情不愿地应了。 言清歌笑吟吟看向公仪音和秦默,“若是煜王殿下和王妃不嫌弃的话,可以用清歌方才定下的厢房。清歌对昭都的美食如数家珍,可以给殿下和王妃推荐一些醉仙楼的特色菜。” 公仪音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宇文澈在一旁嘟嘟哝哝了一句,“成天就知道吃。” 言清歌眸色一横,敛下长睫,偷偷瞪了宇文澈一眼。 公仪音和秦默对视一眼,见秦默冲她笑笑,意思是她做主便好,遂看回言清歌,勾唇一笑,温和道,“言姑娘不用跟朋友一起么?” 言清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今日并没有约人,只是忽然嘴馋了想来尝尝醉仙楼的菜肴,所以就自己来定了个厢房。” 一听这话,宇文澈脸上的嫌弃表情更甚。 公仪音倒觉出几分可爱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言姑娘了。” 言清歌甜甜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王妃,请。” 宇文澈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四人进了厢房坐下,就听得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言清歌答道。 推门而入的是一脸嗫嚅之色的掌柜,他朝几人行了礼,恭恭敬敬道,“不知几位贵客要点些什么?” 原来是方才那小二还算机灵,见宇文澈他们一个个非富即贵的,连忙告知了掌柜。掌柜不敢怠慢,亲自前来招呼。 公仪音看向宇文澈和言清歌,“阿澈和言姑娘做主就好。” 秦默淡淡补充一句,“不要太腥膻的东西。”说着,目光缱绻地看了公仪音一眼。 乍然听得秦默开口,言清歌一愣。 从方才秦默的神情举动便能看出,这位最近回北魏的煜王殿下,似乎性子有些清冷,怎的这会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来? 她狐疑地转了转眼眸,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讶然的目光落在公仪音的肚子上,半晌,才试探着看向公仪音开口道,“王妃莫不是?” 公仪音含笑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太好了!”言清歌惊道,看向秦默和公仪音真心实意道,“恭喜殿下,恭喜王妃了!” 秦默难得的开口道了谢,清冷的眸光柔和了些许。 言清歌看在眼底,心道这位煜王殿下待王妃可真好。她转回目光看向掌柜,吩咐道,“你可听到了?将楼里的招牌上都上一份来,不过那些腥膻味中的羊肉就不用了。” 掌柜忙不迭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他刚一出去,又有小二上了茶来,给每人斟了一杯后,又小心地退出了房间外。 宇文澈不说话,只盯着面前茶盏中的茶叶出神。言清歌虽然性子开朗,但她与公仪音和秦默第一次见,这会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瞪宇文澈一眼,示意他开口打破这僵局。 宇文澈哪能这么乖乖听话,眉一挑,回瞪了回去。 他二人在一旁眉来眼去,公仪音和秦默只做不知,气定神闲地喝着杯中茶水。 言清歌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找话题,“那个听说殿下和王妃近来暂住在阿澈府上?” 公仪音点点头。 “真是难为殿下和王妃了。”言清歌随口说了一句。 听在宇文澈耳朵里却不是滋味了,瞪她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言清歌皱了眉头,不避不闪地直视回去,“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呗。就你那府里,到处绿油油的,连个花啊蝶啊都没有,住着怪闷得慌的。” “又没叫你去住。”宇文澈不甘地反驳回去。 “你叫我去我还不愿意去呢!” 公仪音有些尴尬地看着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也不知该不该开口相劝。只是这般看来,宇文澈和言清歌的确有些气场不合,只是看着这位言姑娘性情活泼,又是和善之人,该很好相处才是,为何宇文澈会对她避之不及? 两人拌了一会嘴,终于意识到还有公仪音和秦默在,这才悻悻收了话头。 宇文澈似乎觉得在两人面前同言清歌这样吵嘴有些不够男子汉气概,清清嗓子掩下眼中的尴尬之色,随意找了个话题聊了起来。 好在,很快小二就将做好的菜肴一一上了上来。 宇文澈便住了嘴,安静地吃起了饭。 两人大概一开始吵得狠了,后面倒是没有再针锋相对了,宇文澈偶尔说一两句调节气氛的话,一顿饭倒也吃得还算愉快。 用过饭,公仪音和秦默谢过言清歌,和宇文澈一道出了醉仙楼。 因着方才之事,宇文澈情绪没有先前那般高涨,再者公仪音逛了一上午也累了,三人便没有继续逛下去,坐车回了靖王府。 宇文澈在前院同两人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公仪音和秦默则一起回了流云阁。 刚在房中坐下休息了一会,门外传来轻夏的声音,“煜王殿下,子琴公子求见。” 子琴? 公仪音微微蹙了眉头,他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南齐有什么动静了。 “让他进来。”秦默开口道。 轻夏应一声是,很快,莫子琴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83 83) 第399章 最毒妇人心 千里之外。 南齐皇宫,甘泉殿。 “咳咳咳”——偌大的殿中传来涩涩咳嗽声,在空旷的殿中徘徊,愈显幽静诡谲。 “陛下,该喝药了。” 龙榻旁跪坐着一人,手中捧着白玉瓷碗,碗里是黑漆漆的药汁,还散发着腾腾热气。他用白玉勺搅了搅碗中的药汁,目光看向榻上躺着的安帝。 正是安帝身旁的贴身内侍刘邴。 不过过了半个月多月的功夫,刘邴鬓边白发却多了不少,阳光下有几分刺眼。 安帝挣扎着起身。 刘邴忙将药碗放在一旁的高几上,然后搀扶着安帝坐了起来,又在他身后塞了两个大引枕,确认安帝坐得舒服了,这才重新拿起药碗。 “陛下,吃药吧。太医说要趁热喝,不然药凉了就没效果了。” 安帝没有说话,呆滞的目光落在白玉砖石铺就的地板上,砖石上绘着繁复的花纹,阳光从窗外来,在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光斑。 明明窗外艳阳高照,殿内却是冷气森然。 那是一种没有人气的空寂感。 “陛下”见安帝不为所动,刘邴只得再劝,一面舀了勺药汁送至安帝唇边。 安帝空洞的目光幽幽转回,眼神触碰到唇边那黝黑的药汁时,眼中突然迸射出愤怒和恐惧的精光。 “朕不喝!”安帝手一拂,将刘邴手中的药碗和玉勺狠狠打落在地。“朕不喝!朕天天喝这药,丝毫不见好转,身子反而越来越差了!一定是有人要害朕!是陆妙容!是陆妙容那个毒妇!” “砰”的一声,碗勺坠落,与白玉砖石相碰,发出巨大的声响,与安帝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交织缠绕,令人心惊。 如此大的动静,殿外却仍然一片死寂,仿佛殿中所有的动静,都传不到外面人的耳中。 刘邴一惊,忙不迭跪下,请安帝息怒。 安帝忽然就泄了气,瘫软在引枕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中的火花一瞬间暗淡下来,仿佛没有了生气的木偶。 良久,他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刘邴,低沉着嗓音道,“刘邴,你起来吧。” 刘邴毕恭毕敬地起身,小心翼翼看安帝一眼,小声开口道,“陛下,奴才叫人将这些碎片先清理了吧。” “不用了。”安帝有些不耐地摆摆手,眉眼间写满了疲惫。 刘邴只得应一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安帝抬了头,看向刘邴,“刘邴,外面有什么情况么?”他的目光在殿中绕一圈,四下一片死寂,如同一潭激不起任何涟漪的似水,散发出腐朽之气。 眼中神色一片漆黑的黯淡,安帝重新看回刘邴。 听到安帝这问话,刘邴面上也显出几分颓色,他小心地斟酌着语气道,“陛下,奴才昨日听到宫婢们在议论一事,不知是真是假。” 三皇子将安帝身边所有人手都调走,安插上了自己的心腹,唯独只留了刘邴一人近身服侍而已。也就是说,安帝和外界沟通交流的通道,已经被三皇子切断了,所以外头的消息很难传进甘泉殿来。刘邴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从宫婢内侍闲谈中得到的只言片语罢了。 “说说看。”安帝挥挥手,有气无力道。 刘邴顿了一顿,组织好语气了才接着往下说,“听说,和北魏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安帝眸色一动,猛地抬头看向刘邴,“结束了?哪方赢了?” “似乎是北魏主动提出的议和请求。” 安帝皱了眉头,面露不解之色,“为何?”之前的战局,南齐并不占优势,北魏为何会主动求和?安帝想了想,觉得脑中一阵疼痛。 只得甩了甩头,让自己的思绪放空,这才觉得头痛减轻了些许。 对了,还有那人难道是那人搞的鬼?! 安帝隐隐记起不久前公仪音偷偷让人传给他的信,信上除了告诉他三皇子便是杀害太子的幕后凶手一事,还告诉了他一个困扰多时的真相。 他一直命人苦苦追查的高氏遗脉高琼,竟然是他亲自册封的北军统帅,并且,自己亲手将调动十万大军的军印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之后,他心力交瘁,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正走神间,听到刘邴小心翼翼开了口,“听说驸马的真实身份,是是北魏皇子” “你说什么?!”安帝大吃一惊,猛然回了神,瞪大了眼睛看着刘邴。 刘邴神情一瑟,嗫嚅着道,“外面外面都是这么传的。听说正因为如此,北魏才同意收兵,唯一的条件就是放驸马回北魏。” 安帝直起的身子猛地一软,瞳孔剧烈地收缩,显然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了。 “那他现在人呢?” “北魏南齐都已经休战了,驸马应该应该也已经去北魏了吧”刘邴迟疑着道。 “那重华呢?”安帝想起公仪音,急急抬眼问道。 刘邴摇了摇头,“殿下的下落,奴才也不清楚。”刘邴与安帝一样,都被困在了深宫当中,自然没办法接触到最新的信息。 安帝脑中一片混沌。 他没想到,秦默居然是北魏皇子。那他娶公仪音,是别有用心还是?一往深处想去,安帝便觉得头痛得像要炸开一般,不由自主地双手抱住了头。 刘邴一见,吓了一大跳,忙上前道,“陛下,您没事吧?要不要奴才去请太医过来?” “不用了。”安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朕歇一会就好,你先退下吧。” 刘邴不敢拂了他的意,伺候着安帝躺下,又燃起了凝神的熏香,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安帝只觉得头痛欲裂,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才浅浅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 朦朦胧胧间,只觉得脑子像被人拿斧子劈成了两半,痛得难以言说。 安帝不安地皱了皱眉头,睡梦中似乎觉得有一道冷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挣扎了一会,终于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刺得眼睛有些痛,安帝抬手遮了遮,又用力闭了闭双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致才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目光一接触到身侧之人时,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在这里?!”安帝脑中蓦然清醒,怨恨的目光直直看着坐在身侧之人。 绛红长裙,艳丽如火,妆容亦是精致而端庄,完美得像带了一层假面,唯独眼底那冷厉的色泽,让人起了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 正是皇后陆妙容。 见安帝醒了过来,皇后冷冷地勾唇一笑,顺手端起了一旁高几上的瓷碗,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中黝黑的药汁,声音冷得像在寒潭中浸过一般。 “我来看看陛下。”皇后朝碗中的药汁吹了口气,并不看安帝,意态闲闲,“听说之前陛下将药洒了,也顺便来喂陛下吃个药。” “朕不喝!”安帝挣扎着坐起身,恨恨地看着眼前的皇后,喘着粗气道,“你来做什么?!” “我说了,来看看陛下。” “来看朕有没有死吗?!”安帝朝皇后狠狠地“呸”了一口,看向皇后的眼神中带着刺骨的恨意,“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朕好得很!” “是吗?”皇后轻飘飘地睨他一眼,眸中带着怜悯的神色,“既然这样的话,陛下就更要喝药了,喝了药才能好得快不是。” 看着皇后的神情,安帝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瞳孔一缩,伸手食指指着皇后,声音中带着惊恐的战栗,“你这毒妇你是不是在药里你是不是在药里加了什么东西?!” 皇后大笑一声,落在安帝身上的眼神愈发凉淡起来。 她盯着安帝,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感情道,“陛下现在才发觉?可惜太迟了些。”她身子前倾,琉璃般深幽的眼神一眨不眨盯着安帝,“不光这药里,这甘泉殿的好多地方,妾都亲自布置了一番呢!”(83 83) 第360章 主上驾崩了! 安帝一听,面色倏然僵了下来,他恨恨地盯着皇后,从喉咙中挤出几句僵硬的话来,“你你做了什么?!” 皇后将药碗随手放在一旁的高几上,然后从坐榻上起身,在殿中缓缓踱着步,面上是似笑非笑捉摸不透的神情。 忽然,她走到窗台旁,目光幽幽落在那里置着的错金螭兽香炉上。 袅袅轻烟正从香炉的小孔中升起,隐隐白雾缭绕。 安帝的目光顺着望去,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惨白,“你你在这炉中加了什么?” 皇后揭开香炉盖,用小手指上套着的素银滴珠镂花蓝宝护甲剜起一小块香料,然后放在鼻端轻轻一嗅。 “凝神的沉水香。”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转向安帝,“陛下最近经常头痛吧?若是不燃这香,怕是很难入睡?!” 安帝恨恨地盯着皇后,眼中一片赤红。 他不说话,皇后也不恼,接着往下说道,“我不过是命人在这香中,加了些更加助眠的迷香罢了。陛下现在是否觉得四肢无力?” 安帝心中一惊,暗暗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果然如皇后所说的一般,绵软无力,动弹不得。 他的脸色愈加苍白起来,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皇后掸了掸护甲中的香料,依旧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安帝跟前,微微弯下腰下,凝视着安帝赤红充血的眼眸,“陛下似乎很生气呢。” “毒妇,你究竟要做什么?!”安帝一阵气闷,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皇后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却并不做什么,只抱臂站在一旁,看戏般看着安帝的身子抖动得如同风中残烛。 待安帝安静下来,她才重新开口,“陛下这些日子在这深宫之中,定然很寂寞吧?”说着,幽幽的目光在殿中环顾一圈。 安帝不说话,大口喘着粗气,眸中是恨极的神色。 “陛下想不想知道你那宝贝女儿去了哪里?”皇后忽然又弯了腰,嘴角噙着令人厌恶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安帝。 听到公仪音的名字,安帝眼中眸色波动些许。 皇后轻呵一声,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慵懒和妩媚,“你那宝贝女儿,如今抛下你去了北魏呢!你没想到吧,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好驸马,居然是北魏皇子。哈哈哈哈,真是讽刺。” 因着之前听刘邴说了这话,安帝并不显吃惊,阴沉的目光恨恨地落在手中的锦被之上。只是心中猛然一动,听皇后这口气,公仪音应该也同秦默一道去了北魏,如今秦默身份不同于往昔,去北魏反而比待在南齐更加安全。想到这里,安帝不由舒了口气,只面上依旧一片沉郁。 见安帝不为所动,皇后生了几分奇,很快又明白过来,嗤笑一声,“是了,这宫里头的秘密是瞒不住的,想来你已经从哪个嚼舌根子的宫婢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了吧。” 她顿了一顿,见安帝还是不说话,语气不由变得狠厉起来,“怎么?是不是感到很心寒?器重的三皇子逼了宫,宠爱的重华弃你而逃,最后,还不是只剩你孤家寡人一个?” “重华没有弃朕而逃。”安帝阴沉着脸道。 在这紧要关头,安帝的头脑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他回想起公仪音派人偷偷传进来的那封信。信上说,如果有一天,她做了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请安帝一定要相信,自己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南齐和公仪氏。 当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具体含义,现在想来,这分明是公仪音在隐晦地表明自己的心迹。也许,她那个时候便已经知道秦默的身份了,只是怕自己多想,所以才没有在信中写明。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对于公仪音瞒着他的这些事,安帝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多了一丝庆幸。 公仪音虽是女子,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只要她从皇后和高琼的手中成功逃了出去,就定然会有卷土重来的那一日。 听到安帝这明显带着袒护的话语,皇后的面色猛地一垮,她上前两步,恶狠狠的目光盯住安帝,眼中带着浓烈的不甘,“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信任她?!她背叛了你啊!她背叛了你!” 安帝冷嗤一声,并不接话。 皇后却像被安帝这样的态度激怒了一般,忽然发起狂来,声嘶力竭道,“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你的女儿!你对重华和阿楚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这么多年了,不管她和阿楚如何努力,却始终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眼里,永远只有顾相宜那个死去的贱人和她留下的孽种! 她不甘心! 论相貌,论才情,论性格,她哪一点不如顾相宜?!当初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皇子之时,是她和她的母家义无反顾地支持了他,可到头却换来他的冷漠和无视! 安帝眉头猛地一皱,头一抬,冷厉的目光倏然射在皇后面上,“陆妙容,阿楚她到底是不是朕的孩子,你比朕更清楚!” 听到安帝这话,皇后眼中猛地浮起一丝慌张的情绪。 他知道了?!他居然知道了?! 一定是公仪音那个小贱人告诉他的! 安帝冷冷地盯着皇后,看着她眼中那一瞬的惊慌失措,心底唯一的侥幸也被打得粉碎。 是的,在这之前,他并不确定公仪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是方才忽然脑中念头一闪,才说出那话,为的就是从皇后口中套出真相来。 没想到没想到 事情的真相竟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般! 一想到皇后给自己带了绿帽子自己却忽然不觉,安帝就气得浑身发抖。 片刻的慌张过后,皇后很快恢复了冷静。她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原来你已经就知道了。不过我想,大概也早不到哪里去吧。那么”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厉起来,“在这之前,你待阿楚和重华缘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安帝强撑着坐直了身体,冷冷地觑着皇后,“你问我为何?大概是血肉亲情吧!昭华既然是你与他人的孽种,难道还期望我当宝贝一样去疼爱么?!” “你!”皇后不期安帝会说出这般狠毒的话语来,语声一滞,眼中迸射出道道怨恨的精光。 这个男人,他从来都是没有心的! 皇后一颗心骤然冷成了寒冰,她看着安帝黑沉的脸色,看着他瞳孔中的厌恶,倏然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这深宫中荒废的青春年华。 他的眼里心底,从来就没有过自己的存在。 自己早就该死心了不是么? 皇后自嘲地翘了翘唇角,忽然敛了眼中的怨毒之色,声音轻柔,目色摇曳,“陛下可知道你那爱妃是怎么死的?” 安帝心跳一滞。 皇后口中的爱妃,不会是别人,自然说的是顾贵嫔了。 想起顾贵嫔之死,想起公仪音同自己说的那些背后的黑幕,安帝心底一阵阵发凉。若是那时若是那时就当机立断,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优柔寡断了。 皇后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安帝面上,她看到安帝眼中浮现出懊悔,浮现出自责,唯独没有震惊。 这么说顾贵嫔死的真实原因他也知道了?! 皇后不由皱了眉头,心里头忽然有些没了底。 安帝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定了定心神,尽量不让自己显出慌张来,“怎么?陛下似乎并不吃惊。看来,你很清楚自己心爱之人是怎么死的吧?” 皇后仰天大笑几声,“你没有想到吧,你那心尖尖上的人并不是什么病死,也不是因为产后虚弱,而是被我亲手下毒毒死的!” 饶是已经从公仪音那里得知了真相,这会听皇后亲口承认,安帝还是不由心口一堵,浑身颤抖的厉害。 “你”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皇后,因为香中燃着的之故,就连这么简单的举动也颇有些吃力。 “你这个贱人!”他紧盯着皇后,恨不得剜其肉饮其血。 “哈哈哈。”皇后却是越笑越张狂,眼中含着得意之色,“顾相宜可真是个毫无防备的人啊!两次,我偷偷给她下了两次致命的毒药,她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若不是那株寒箭草,她会死的更早!”皇后一字一句恶狠狠道。 顿了顿,接着又道,“不过这样也好。若非如此,长帝姬又怎会对其恨之入骨?!这个世上越多一个人恨她,我就越开心。” “陆妙容!”安帝气急,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她的名字来。 他目色赤红地瞪着皇后,声音中已有了一丝力不从心的虚弱,“陆妙容,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若一开始便同高琼情投意合,为何又要入宫?!” 皇后神情一怔。 她想要什么?! 是啊她想要什么?! 正如安帝所说,她和高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惜一夕惊变,高氏被灭了,高琼失踪了,从前的过往,也随风飘散了。 她是陆氏嫡女,是陆家长辈最看好的女子,她的身上,肩负着振兴全族的重任。既然无法与士族联姻了,那么,便进宫吧。 彼时的士族,因高氏之惨案而心有惶惶,迫不及待想要同皇族示好。而族中长辈,更是野心勃勃地想要坐上士族之首的交椅。 于是,她便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她的后半生,从此葬送在了这个寂寥而阴冷的深宫之中。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初见安帝的那一日。 那时,安帝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受她父亲之邀到府中作客。 夏日炎炎,连拂面而过的风都带了一丝燥热。陆府中有一处池塘,映日荷花开得正盛,池上有凉亭一座,水汽徐来,是夏日里乘凉的好去处。 她并不知府上来客,带着女婢在亭中乘凉。 正百无聊赖间,她看见一人跟在府中仆从身后从荷塘另一面走来。白衣如雪,大袖翩然,眉宇间气度开阔,低眉淡目,眼中流转着璀璨光华。 手中的泥金芍药花样菱纱团扇悄然坠地。 燥热的心中似有缱绻清风吹过,吹起心池阵阵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来。 后来,父亲告诉她,那人是当朝皇子。 再后来,父亲说,为了家族,她必须进宫,嫁给那人当妻子。 父亲以为她心中还惦记着高琼,所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许久。她什么也没说,最后沉默良久,应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身为陆氏子女,光耀门楣是她生来就有的责任。 只是,若是因此而能让父亲对自己有一丝丝的愧疚,也算是计划之外的收获了。 她果然成功进了宫,那人,也在陆家的帮助下,成功坐上了那个位子。 而她,终究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的东西,必须要是这世间最好的。 从前士族不能与皇族联姻,所以她便与士族之首的高氏嫡子交好。而如今,成为皇后,成为后宫之主,比她曾经想要的更好。 可是,她并不开心。 因为她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眼里,并没有自己。 明明是自己先遇见他,为什么为什么他却喜欢上了那个女人?! 她好恨! 郁郁寡欢了一段时间,某一日,她却在宫中碰上了一个人,一个她以为早就已经死了的人。 高琼。 高琼不知做了什么手脚,面容已与从前大不相同,性子,也不再是从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到底曾经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时,高琼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军中立了军功被他召见的人。当然,当时的他浑然不觉,这颗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竟是处心积虑想要自己命的人。 为了报复他,她背叛了他,与高琼做了苟且之事。 高琼不知她心意已变,以为她亦是被迫入宫,愤怒中将自己的计划向她和盘托出——他想要颠覆整个公仪皇室的统治。 那一刻,邪恶的种子在心中滋生发芽。 既然自己得不到他,那么,她要成为亲手毁灭他的那个人。 现在他问她,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的——大概就是亲手送他下地狱吧! 想到这里,皇后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她定定地盯着安帝,看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容颜,看着他鬓间悄然变白的发丝,看着他眼尾偷偷攀上的细纹,看着他眼中的神情由曾经的淡漠转为如今的厌恶。 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看向安帝嘶吼道: “你问我想要什么?!你从来就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公仪焕,我是你的妻子,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么多年,你可曾真正关心过我一次?!你没有!你的眼里,从来只有她!” 看着突然发狂的皇后,安帝怔在原地。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这是在怪自己没有关心过她?! 他以为,皇后当年入宫不过是出于家族需要,并非自愿。他也隐隐听过他和从前高氏嫡子的传闻。既然他们都有各自喜欢的人,那么便各自安好。 他给她应有的尊重和地位,唯独给不了她爱,他以为这也是她想要的。 可现在,她却质问自己为何眼里只有阿宜? 安帝被眼前的场景弄懵了,又开始头痛欲裂起来。 他抱住头,不解地看着皇后,狐疑的目光与她对视上,看清了她眼底的憎恨和妒火,忽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自己差点就中她的招了,这种时候,她还想对自己用怀柔这一招么? 这么一想,刚刚有几分柔软的内心顿时又变得冷硬起来。 “陆妙容,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和高琼沆瀣一气这么久,如今这样的局面不正是你们乐见的么?又何苦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可怜?!” 他的话,似一道利剑,毫不留情地插入皇后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里。 她绝望地闭上眼,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公仪焕,你压根就没有心的!”声音中纠缠的绝望和怨毒听得安帝心中一颤。 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皇后猛地睁开眼,毒蛇般冰冷的目光倏地射到安帝面上,声音也变得冷酷而阴森起来,“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安帝忽然觉得一阵凉气自脚底升起,不由自主地朝床榻里侧挪了挪,“你你要做什么?!” “陛下一定很思念你的心头好吧?你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黄泉之下那么多年,实在是怪可怜的,不如你去陪她可好?!” 安帝身子一抖,气急败坏道,“你你想杀了朕?!” 皇后露出一抹诡异而浅淡的笑意,意态闲闲地摇了摇头,“不不不,陛下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呢?我不过是在替你完成你一直以来的心愿而已,陛下该好好感谢我才是。” “放肆!”安帝吼出这一句话,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咳了几声。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让安帝越发毛骨悚然起来,忍不住朝殿外大声呼救,“来人啊!快来人啊!” 皇后冷笑一声,“你叫吧,就算叫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进来的。” 安帝不死心,又大声叫了几次,“刘邴!刘邴!” “刘邴?”皇后冷哼一声,“你放心吧,他对你那么忠心耿耿,等你去了阴曹地府,我会让他也跟着下去伺候你的。” 安帝挣扎着往里头退去,“你!你居然敢弑君!” “这天下,很快就不是公仪氏的了,到时候谁会记得你这么个不理朝政沉溺后宫的昏君?”她顺手捞起一旁高几上的药碗,用汤勺轻轻搅了搅,挑了挑眉道,“哎哟,说了这么久,药都凉了。不过也好,省得我一勺一勺喂了。” 她笑语盈盈地朝安帝勾了勾唇,“陛下,你乖乖的,一口喝完可好?” “朕不喝!” 安帝就算再傻这会也明白皇后定然在药里动了手脚,惊慌失措地朝床榻里头挪去,一边挥舞着手,一边胡乱叫道,“给朕滚开!滚!” 皇后冷冷地看着他一通乱叫,看着他的手渐渐软了下来,面上满是惊慌的神色。 等到安帝气喘吁吁地瘫在原地动弹不得时,皇后忽然黛眉一横,身子猛地前倾,一手捏住安帝的咽喉处,另一只手拿着药碗,对准安帝的唇毫不留情地将药汁往下灌。 “住住手”安帝挣扎着,想要挣脱出皇后的桎梏,嘴里徒劳无功地咒骂着。可是,到底是被那些慢性毒药伤了身子,到底被熏香中的弄得全身乏力,安帝双手的摆动幅度渐渐小了下来。 皇后异常冷静地看着安帝徒劳的挣扎,幽深的眼中没有一丝亮意。她看着安帝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看着安帝的面色渐渐变得铁青。她那颗早已碎成了渣的心,传来一阵窒息的疼痛。 然而,也只是一瞬而已。 终于,她看着安帝在自己手中停止了挣扎,头一歪,双手耷拉着落下,唇边渗出黑黝黝的药汁,恍如变了色的鲜血。 她呆呆地望着再也无法挣扎的安帝。 他如同破布一般躺在榻上,眼中还残留着死去的恐惧和憎恨。 皇后呆呆看了一瞬,忽然跌坐在地,双手猛地捧住脸颊,指缝间,有泪水倏然滑落。 阳光殿内,可是殿中的气温,却是前所未有的低寒。 忽然,皇后猛地站起身,仰头朝上,将眼眶中的泪珠生生逼了回去。 她整了整自己的裙摆,正了正头上的钗环,然后,调整好神情,带上一副悲痛而惊吓的假面,一步一步,姿容端庄,朝殿外走去。 紧闭的殿门被打开。 她抬起步伐,走出殿外,用一种沉痛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喊道,“主上驾崩了!” ------题外话------ 叹气安帝领盒饭了/(tot)/(83 83) 第361章 改朝换代 安帝突然驾崩,南齐朝野震惊。 前段时间三皇子代为执政,名义上是说安帝身子不好需要静养,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分明是变相将安帝软禁了起来。 因此,安帝驾崩地如此猝不及防,自然引起了朝野上下的议论纷纷。 然而,这其中最吃惊却数三皇子了。 他虽野心勃勃,恨不得早日坐上那个位子。但安帝毕竟是他的亲身父亲,从前也待他不薄,弑君杀父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一开始的震惊过后,怀疑渐渐浮上了心头。 照理,安帝的病情并未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为何如此去世得这般突然?尤其,是当他知道安帝死之前只有皇后一人在跟前时,心中的狐疑便更重了。 面对他的质疑,皇后神情冷淡,“主上对我恨之入骨,我恰去看他,触怒了主上,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故而不信驾崩。若三皇子非说是我害死了主上,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她说得滴水不漏,所有查验过安帝尸体的太医也都说安帝是自然死亡。 三皇子不得不信了。 他甚至希望,皇后说得是实话。 因为如果不是,就证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太医买通了。那么,这皇宫中到底还剩多少人是真正站在自己这边的?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全身汗毛倒竖,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觉得,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深坑之中。 不过,再纠结也好,再惊恐也罢,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义无反顾地坐上那个位子,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昭都。 靖王府邸,流云阁。 公仪音焦急地抬目朝莫子琴望去,见他面露忧色,神情沉郁,不由心中一“咯噔”。 难道璇玑楼收到了什么坏消息? 莫子琴进了房间,朝两人匆匆一礼,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公仪音一眼。 “出什么事了?”秦默没有错过他方才那一瞥,微微蹙了眉开口道。 莫子琴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似乎接下来说的话会很难说出口一般。 秦默隐隐有了几分猜想,眼中波动几许,看一眼公仪音。见公仪音正紧张不安地坐在榻上,搁在膝上的双拳已经紧握成了拳。 他走到公仪音身旁坐下,握住公仪音的双手,这才抬头看向莫子琴,声音低沉,“说吧。” 莫子琴又瞥一眼公仪音,这一次,眼中的担忧之色更甚。 公仪音一颗心跳得飞快,她定了定心神,勉强朝莫子琴扯出一抹笑意,“说吧子琴,不管什么消息,我都能受得住。” 莫子琴低了头,迟疑一瞬,终究沉缓开了口,“方才接到璇玑楼的消息,说是说是”他支吾了片刻,终于一狠心,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说是安帝驾崩了!” “你说什么?!”公仪音被秦默握住的手下意识一紧,长长指甲掐入自己掌心。可是她却似本分没察觉似的,猛地将手从秦默掌心抽出,腾地一声站起来冲到莫子琴面前,眼中雾气涌上,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说你说父皇他” 说到这里,公仪音似乎说不下去了,抱住双臂缓缓蹲了下去。 莫子琴吓了一跳,忙弯下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还未听到公仪音的回答,却见秦默大步跨上前,一把将地上的公仪音捞入怀中,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心疼道,“阿音,你没事吧,我先送你进去休息可好?”说着,略带责备地看了莫子琴一眼。 虽然秦默此时心中也是震惊万分,但他还是最在意公仪音的身体。 她自怀孕以来就各种奔波,没有好好休息过几天,如今又突然听到这么个晴天霹雳,真让人担心她的身体受不受得住。莫子琴此举,于他而言,有些太过莽撞了。 莫子琴面露歉意,关切而担忧的目光落在公仪音身上。 公仪音蠕动着唇,沙哑着开口道,“不,让我去榻上躺着便是。”说着,冰凉的目光转向莫子琴,颤抖着道,“子琴,你你接着往下说。” 秦默拗不过公仪音,只得抱着她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确定她在自己身上坐得舒服了,才抬眼看向子琴,语声沉厉,“你接着往下说。” 莫子琴心有愧疚,只得尽量将话说得容易接受些,“据璇玑楼的消息,前几日安帝突然在寝殿中病逝,三皇子已经在做登基的准备了。” 他说得言简意赅,可公仪音和秦默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这背后有什么猫腻。 公仪音嘲讽地一笑,皇后和高琼,终究还是对父皇下手了。 她的目光越过子琴,看向艳阳高照庭树森碧的院子。 阳光正好,可她的心,却寸寸凉如冰雪。 眼中猛地透出冷意森然的狠厉。 高琼,皇后,总有一天,我会亲手送你们下地狱! 南齐元朔九年十月十八,安帝驾崩。十月二十五,三皇子公仪轩即位,称武帝,改年号为永兴。 永兴元年十一月初六,率领大军班师回朝的北军统帅梁璟在回京途中忽然举兵造反,以“靖难”为旗号,打出“清君侧”的名号,意指安帝薨得不明不白,大有问罪武帝之意。 安帝之死,本就疑点重重。彼时武帝帝位未稳,不得民心。梁璟此时发难,顿时一呼百应,民众呼声甚高,朝臣纷纷倒戈。 永兴元年十一月十九,梁璟率军攻破建邺皇宫,混乱中斩三皇子于马下,占领宫城。 永兴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梁璟自立为王,称永帝,改国号为南锦,年号为太始。 至此,公仪氏一族的统治彻底画下句点。 而曾经盛极一时的南齐,也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题外话------ 前面有个时间夭夭搞错了,因为签订建和协议的时间是九月初十,那个时候中秋节就已经过了,所以阿音到北魏后也不存在中秋宫宴了,所以改为除夕宫宴,明天我把前面的章节改一下。 第362章 不受欢迎的来客 十二月初八,吉,宜搬家入宅。 动工两三个月的煜王府已于前些日子竣工。钦天监测算,十二月初八乃黄道吉日,秦默和公仪音定于这日搬入了煜王府。 因为只有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炎帝并未命人择址另建王府,而是直接命人在前朝某位王爷的府邸上加以改造而成,以便秦默和公仪音能尽快搬入自己的府邸。 那位前朝王爷曾经风头正盛,因此府邸占地颇广。炎帝又吩咐能工巧匠加以改造休整,并适当加入了南齐的建筑元素,好让两人能尽早适应北魏的生活。 这日一早,宇文澈便先派人将两人的行礼辎重送到了新落成的煜王府。自己则同秦默和公仪音一道,从靖王府出府,坐车前往煜王府。 公仪音因安帝驾崩一事,这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欢,便是今日是乔迁新居的大好日子,面上神情也没有多大的欢喜之色,神情恹恹地坐在车中闭目养神。 秦默温柔地握住公仪音的手,没有出声打扰。公仪音和安帝感情极好,如今安帝骤然去世,对她的打击自然很大,秦默知道她不可能轻易从伤痛和阴影中走出,只能尽可能地多护着公仪音一些,不让她因此伤了身子。 宇文澈担忧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一瞥。 安帝驾崩,公仪轩即位,这些事自然很快也传到了北魏。宇文澈先前调查秦默身世之时,知道公仪音与她父皇感情甚好,如今骤然闻得此噩耗,郁郁寡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他不免有些担心公仪音的身体和腹中的宝宝。 “皇嫂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前些日子听到安帝驾崩的噩耗,公仪音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在床上躺了几日,这几天才渐渐好转,故而宇文澈才有此一问。 公仪音缓缓睁开眼,朝宇文澈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已经好多了,阿澈不要担心我。” 宇文澈点点头,想了想,故意找了话题来,以打破车中有些沉闷的气氛,“我给皇嫂派的那四个侍女皇嫂用得可习惯?” 公仪音点一点头,“那四人都是机灵伶俐的,不愧是阿澈府中调教出来的人。” 宇文澈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父皇已赐了不少仆从到煜王府,只是我想着皇嫂好不容易适应了轻夏她们的伺候,若是又换人,难免用得不顺手。若是皇嫂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轻夏她们四人去你们府上接着伺候你,不知皇嫂意下如何?” 公仪音想了想,朝宇文澈笑笑道,“阿澈,跟你说实话,我最近在想着将我在南齐的那两个贴身女婢接来,如果她们能来的话,轻夏她们就还是留在靖王府吧,你应该也有很多地方要用人的。” 接阿灵和阿素过来的想法,公仪音略略同秦默提过一次,秦默自然会想方设法满足她的心愿,这会已经命璇玑楼的人在安排了,闻言点点头道,“是,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她们大概半个月后就能到了。” 宇文澈应一声,爽朗道,“既然这样,那轻夏她们就还是留在我府里吧,日后皇嫂若还有用得着她们的地方,尽管向我开口便是。” 公仪音应一声,谢过了他的好意。 三人又随意聊了一会,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原来是煜王府已经到了。 秦默和宇文澈下了车,挑起车帘迎了公仪音下来。 公仪音站定,抬目一瞧。煜王府的外观与靖王府有几分相似,古朴大气中又不失华丽富贵,衬得上一国王爷的身份。 莫子琴三人早早在府门外候着了,见三人过来,忙笑着迎上来行礼。 秦默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府里收拾得如何了?”为了怕公仪音累着,秦默特意先派了子琴子箫子笙他们过来将煜王府收拾整理好。 子琴点点头,“已经都收拾妥当了,就等王爷和王妃入住了。” 如今身在北魏,子琴子笙和子箫名义上都是秦默的护卫,因此也适时改了对秦默的称呼。 “那进去看看吧。”秦默朝宇文澈示意一眼,温柔地牵着公仪音跨入府中。 公仪音心情不大好,对整个煜王府也没细看,印象中只觉白墙琉璃瓦,红漆大门,朱漆游廊,色彩比北魏皇宫和靖王府都要明艳不少,各处院落宅邸建造得亦是小巧精致,想来吸取了南齐建筑中小而艳的特色。 她粗粗扫了几眼,没有多看。 秦默见她情绪不大高涨,看一眼宇文澈道,“阿澈,我先送你皇嫂回房歇会吧,你去前厅坐坐。” 说着,看向公仪音宠溺一笑,“阿音,我先带你去我们住的院落休息片刻吧。” 公仪音神情恹恹,身上也提不上什么力气,闻言点点头,应了下来。 秦默便吩咐子琴先带宇文澈去前厅坐坐,自己同公仪音一道,刚要转身,忽然见不远处有一仆从匆匆而来。 他顿了脚步,朝来人望去。 那人行到秦默面前,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奴才见过煜王殿下。” “何事?” “启禀殿下,睿王在府门外求见,说是前来恭贺殿下乔迁之喜。”(83 83) 第363章 吃瘪 那仆从话音一落,四周突然静了下来,仿佛落针可闻。 公仪音和秦默不约而同沉了面色。 仆从不知何故,迟疑地看了三人一眼,很快又低垂了头,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方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宇文澈皱了皱眉头看向他,“睿王一个人来的?” 仆从点点头,“是,睿王坐车来的,只带了个驭车的仆从。” 宇文澈抬了头,问询地看向秦默,“皇兄,你看?要不我替你去回绝了吧?” 秦默忽而淡淡一勾唇,眼中浮上一抹雾气,“不用,既然来了,我会会便是。”说着,看向那报信的仆从,“请人将睿王领到前厅,就说我稍后便到。” 那仆从应一声是,却未退下,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秦默。 “还有何事?”秦默微微蹙眉。 “那个睿王殿下说,他与”仆从咽了咽口水,目光往公仪音面上一瞟,接着往下说,“说他与王妃是旧识,若是王妃方便的话,希望也能见她一面。” 宇文澈敏感地感到秦默周身的温度骤然间冷了下来。 那仆从身子一抖,一阵冰凉的感觉自脚底升起。傻子都能看出煜王殿下现在心情很不好,看来大家都说煜王殿下极为宠爱王妃一事是真的。当下不敢再说,只得低垂了头,在心里祈祷煜王不要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这个宇文渊!”宇文澈拧了眉头,低低嘟哝了一句。他今日是特意前来挑衅的?刚要说话,却听得秦默凉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之意,“旧识,呵,好一个旧识。” 宇文澈抬头,正好瞧见秦默的目光往公仪音瞧去,眼中已退去方才的冷厉,带着温柔之色,“阿音,你怎么说?” 公仪音无谓地撇了撇嘴,“我没这个闲工夫,阿默和阿澈去应付他便足够了。我现在有些累,想回去休息一会。” 宇文渊于她而言,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她此时实在打不起精神再去对付他。 听了公仪音的话,宇文澈忙笑着道,“是啊,皇嫂身子要紧。宇文渊那边交给我和皇兄便是。” 秦默点点头,温声道,“这样的话,我先送你回房休息。”说着,看向宇文澈,“阿澈,你先过去替我招呼一下。” 宇文澈应了,带着方才那仆从往前厅去了。 秦默则小心护送公仪音回了房。 宇文渊在煜王府外等了半天,才听到有人从府里匆匆而出的动静。他不由脸色一垮,伸手挑起车帘。 只见方才那仆从行到他的马车跟前行了一礼,恭谨道,“睿王殿下,我们殿下有请。” 宇文渊刚来便受到怠慢,心中自然不爽,只是他知晓如今煜王府中的仆从都是父皇亲自赐下的,看在炎帝的面子上,他也不好在这仆从面前摆脸色,只得强自按压下心中的不满,冷哼一声,兀自下了车。 仆从陪笑一声,前头带路,引着宇文渊往待客的前厅去。 宇文渊阴沉着脸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煜王府的景致。 因着煜王府乃前朝王府改造而成,楼阁亭台多为北魏样式,雪白石墙,白石台矶,大气壮阔。然而细微处却不失精致婉约,门窗楼栏,皆是细雕新鲜花样。一路走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府中顺地势凿出一片清池,从后山处引来活水。池边种常青树木,葱郁深碧。池上架一座白玉石桥,白石为栏,桥上有亭,翘角飞檐。 北魏地处北境,气候比临海的南齐干燥不少,雨水之物向来珍稀,因此北魏的府邸,依山常有,伴水却少有。如今特意在煜王府中开凿个池塘出来,多半是为了引南齐之景,能让秦默和公仪音更好地适应北魏的生活。 一想到这里,宇文渊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双手在身侧握成拳。 他秦默不过刚回北魏,凭什么占据了父皇这么多的关心和宠爱?只有一个宇文澈来跟他争宠还不够,这会又来一个秦默,这让他如何甘心?! 更何况,就是这个同样的秦默,当初从他的手中抢走了他心心念念之人。 想起公仪音的一颦一笑,宇文渊的心就被妒火灼烧得厉害。若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他就该不顾一切地将公仪音抢到手才是。 心绪恍惚间,前头的仆从停下了脚步,转身朝他行了个礼道,“煜王殿下,请。”说着,朝前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宇文渊抬头一瞧,原来是待客的前厅到了,遂沉了心思,抬步踏进了厅中。 只是刚一进去,目光一扫,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脸色又倏地一垮。 “宇文澈,你怎么在这里?”他阴沉着目色,紧紧盯着坐在一旁把玩着手中杯盏的宇文澈。 宇文澈玩味地勾了勾唇,撩起眼尾看他一眼,声音慵懒,“怎么?三皇兄可以在这里,我却不能?” 宇文渊眉头一皱,“秦默呢?” 宇文澈放下杯盏,凌厉的目光往宇文渊面上一扫,“三皇兄的记性似乎不大好。如今这煜王府的主人,是父皇亲封的煜王,我北魏的大皇子宇文默,你该尊他一声皇兄才是。” 宇文渊上来就被宇文澈堵个严实,眼中流露出丝丝戾气。 宇文澈不再看他,只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三皇兄自己找位置坐下吧,皇嫂身子不适,皇兄送皇嫂回房休息后就来。” 听到公仪音的名字,宇文渊目色一沉,盯着宇文澈道,“重华帝姬怎么了?” 公仪音怀孕一事,因着秦默坚持,被瞒得很好。如今也只有炎帝元皇后和宇文澈几人知晓,其他人暂时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宇文澈收起面上嬉笑之意,眸色一冷,沉凉地看向宇文渊,“三皇兄的礼仪似乎学得不大好。重华帝姬是皇兄的妻子,你应该同我一样,唤她皇嫂。三皇兄这般目无兄嫂,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不知他会怎么想。”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宇文澈挑错,宇文渊脸都绿了。但此事的确是宇文澈占理,他再多说也无益,只得恨恨咽下了这口气。 见宇文渊吃瘪,宇文澈邪魅一笑,不再出声,淡然地品起茶来。 宇文渊虽没再出声,心中到底生了几分不安。 他今日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见公仪音。 自那日婚宴上一别,他以为他该对公仪音死心了,没想到,回到北魏后却愈发思念得厉害。无人之际,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清艳的容颜,空灵的声音,想起她对自己的怒目而视,冰冷不屑。过往的一幕幕,总是不经意出现在眼前。 只是伊人已成过往,再多的不甘,最后也只能败给了现实,只能期望时间能抹去心中的空洞。 没想到,命运却又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听到秦默便是皇后和父皇当年失踪的那个大皇子时,他的脑中有许久的空白,半晌也回不过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惊才绝艳的南齐士族,竟然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他更没想到,父皇会为了他同南齐休战,只为迎他回国。 再后来,南齐内乱的消息传来,重华帝姬失踪的消息传来。他恨过,他怨过,他觉得秦默没有护好公仪音,他想,如果是自己,定然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和苦难。 可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不光是秦默回北魏之后父皇对他的种种喜爱和器重,更重要的是,他听说重华帝姬找到了,而且,也来了北魏。 她来了北魏,她如今就在自己咫尺之地。 心中熄灭已久的火花又熊熊燃烧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迁了新居,他再也忍耐不住,打着恭贺乔迁之喜的名义便过来了。哪怕只见一面,哪怕只见一面也好。可是他没想到会听到公仪音身子不适的消息,不由胡乱猜测起来,莫非是来北魏之后水土不服?还是因安帝之事忧思过度?可恨这种时刻,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宇文澈借着茶盏的遮掩,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宇文渊,将他面上略显焦灼不定的情绪尽收眼底,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 他一直以为宇文渊当初求娶公仪音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和地位,只是此刻看来,似乎,他当真动了几分真感情? 想到这里,宇文澈颊边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若当初他只是利用公仪音还好,若当真动了情,皇兄那里,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哪怕如今秦默在北魏根基未稳,可他就是觉得,不出多久,秦默定然成为宇文渊的心腹大患。 两人又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听到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宇文渊心中一紧,朝门口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秦默一袭白衣,翩翩而来的身影。 他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去。 尽管方才宇文澈已经说了公仪音身体不适,可宇文渊心里,到底还存有几分侥幸。 见到秦默身后并无他人,宇文渊脸色一暗,看回秦默。 目光在秦默面上一顿,心中微惊。 当年在南齐见到秦默之时,他就觉出此人定非池中之物。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士族子弟,身上却有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当时他只是以为自己看岔了,现在看来,分明并未走眼。 退去那重南齐普通士族子弟的身份,秦默身上的那种霸气和凛冽,如今越发外露,气场全开,那眼中的清冷和幽深,竟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些日子上朝,他也曾与秦默打过照面,只是不知是平日有意收敛还是怎的,今日的秦默,气韵格外冷清。 宇文渊脑中警铃大作。 这个秦默,绝对会成为自己日后的劲敌! 不安间,秦默已经行到了两人跟前。宇文澈和宇文渊站起身,朝秦默一礼。 秦默轻“嗯”一声,神情寡淡地看一眼宇文渊,微微一颔首,声音若空谷清泉淙淙,“睿王。” 秦默开口在先,宇文渊势必要接话,“煜王”二字刚要出口,却忽然想到方才宇文澈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不由话语一顿,改了话头冷硬道,“皇兄。” 秦默眉尾微扬,端详了他一瞬,忽而噙了似似有若无的笑意,“是我见外了,你既唤我一声皇兄,我如唤阿澈那般,叫你阿渊便是。” 宇文渊不妨秦默会突然说出这话,生出些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顿时脸色一黑。 宇文澈轻笑一声,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秦默却是不再看二人,径直走到上首坐了下来。很快,门外有仆从进来,替秦默上了茶后又退了出去。 秦默细细啜了一口杯中茶水,这才缓缓抬头看向宇文渊,“不知阿渊今日前来,有何贵干?”茶烟缭绕,秦默的面容在雾气后显出几分模糊来。 听得这一声声刺耳的“阿渊”,宇文渊脸都憋绿了,偏生还没办法反驳,只得咽下心中那口气,冷声道,“我今日来,是特意来恭贺皇兄和皇嫂的乔迁之喜的。” 他特意在“皇嫂”二字上咬重了些,为的就是试探试探秦默的态度。 秦默低垂了头,琉璃般清冷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之上。 他还未出声,宇文澈清朗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不知三皇兄准备了什么礼物恭贺皇兄和皇嫂的乔迁之喜?听说三皇兄府上许多奇珍异宝,我也正好可以开开眼界呢。” 宇文渊神情一僵。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看公仪音而已,恭贺乔迁之喜不过随意找的个由头,那里带了什么礼物?听宇文澈这么一问,顿时面上挂不住了。 瞧见宇文渊憋红的脸颊,宇文澈嗤笑一声,“怎么?难不成三皇兄没有带礼物?空手上门,似乎有些不大好吧。平日里三皇兄可是最重礼节之人,今日怎么一而再再而三?”说着,看好戏似的盯着宇文澈。 “宇文澈,你不要太过分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宇文澈挑衅,宇文渊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秦默冷厉的目光一扫,利剑一般朝宇文渊面上刺去。 “睿王今日是来找茬的?若是的话,我煜王府不欢迎你。若不是的话,就请规规矩矩坐下来喝杯茶,参观一下我王府,至于礼物什么的,睿王若是没带,我自然也不会介意。” 宇文渊听到这里,哪还忍得下心中的怒气,朝着二人怒目而视,“罢了!这煜王府既然不欢迎我,我又何必在此惹人不快?!告辞!” 说罢,起身拂袖,扬长而去。 秦默却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兀自抿一口杯中茶水,带温热的茶水悠悠然下肚,他才抬了眼,不急不缓地对着门外吩咐一声,“子笙,送睿王出府。” 声音带了丝空朗,被宇文渊带起的风一吹,愈发显出几分缥缈来。 宇文澈“噗嗤”一笑,朝秦默竖了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皇兄,宇文渊向来是个不吃亏的主,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吃瘪的模样。” 秦默斜眼睨他一眼,“也多亏了你配合得好。” “承让承让。”宇文澈嘿嘿一下,抱拳客气道。 秦默微一勾唇,眼中一抹笑意闪过,“我要回房陪你皇嫂了,你是留下来吃午饭还是?” 听着秦默这明显的逐客令,宇文澈自然不会那么不识趣,摆摆手眯眼笑道,“我就不留下来碍你们事了,先回府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皇兄尽管派人来找我。” 说完这话,似想到什么似的,微微压低了嗓音道,“对了皇兄,这府里的人虽然都是父皇拨给你的,但也不妨有人浑水摸鱼,在里头安插了自己的人,你还是小心些。” 听了宇文澈这话,秦默微微拧了眉头,沉吟片刻,开口道,“阿音的贴身女婢半个月后才能到,我看这段时间,还是借你府上那四个女婢过来用用吧,阿音怀着身子,马虎不得。” 宇文澈笑着应了,“没问题,回去我便让人送他们过来。” 见秦默没别的话了,遂起身道,“那么,我便先回去了。除夕宴也没多久了,宇文渊今日落了下风,除夕宴上定会再掀风浪,皇兄和皇嫂到时多注意些。” 秦默点头应承下来,派子琴送了他出府,自己则往他和公仪音的院落去了。(83 83) 第404章 参加宫宴 北魏地势多草原高地,不及南齐地势起伏。北魏都城昭都位于北魏国土偏南处,相较于其他地方,土壤肥沃,雨水充足,是整个北魏人口最多的城市。 北魏皇宫则坐落在昭都正北,地势最高处,呈俯瞰之势。 十二月三十日。 虽是寒冬,今日却难得的出了太阳,和煦的暖意笼罩整个昭都。 此时正是巳时时分,前往皇宫的路上,却比往常多了不少装饰华丽的马车。“嘚嘚”的马蹄之声和车轴滚动声络绎不绝在城中响起,连路边的吆喝喧闹声似乎都小了许多。 “哎,那不是靖王府的马车?”有少女激动的声音传来。 “是啊,真想看看靖王殿下的英姿。”有人接口。 “要我说啊还是睿王殿下长得更为俊朗。不知睿王殿下的是那一辆马车?” “诶,你们有谁见过那新封的煜王殿下没有?” “没有”否认声纷纷响起。 先前开口的那少女带了一丝得意道,“我见过。” 其他人似乎不信,“煜王殿下那是什么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我真见过!”那少女见他人不信,有些急了,“上次清晨我从市集回来,正好撞见煜王殿下下朝回府,他的马车就行在我身边。说来也是我运气好,当时忽然吹来一阵劲风,把煜王殿下的马车窗帘给掀开了!” 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其他人纷纷凑拢过来好奇道,“怎么样?你看到煜王殿下的样子了没有?” 那少女顿了顿,似乎故意卖着关子。后来在其他人不断催促下总算开了口,“当然看到了!” “怎么样?!煜王殿下长得怎么样?!” 少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要我说啊,见过煜王殿下之后,你会发现什么睿王殿下、靖王殿下都不值得一提了!我从来就没见过那么俊美的男子!简直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真的假的?”其他人将信将疑,毕竟,宇文澈和宇文渊可是他们心目中公认的美男子。 “你们不信算了,日后你们有幸见到了煜王殿下,你们就会知道我没有撒谎了。”其他人的质疑似乎让少女有些生气,哼一声,不再多言。 北魏女子多爽朗,平日里说话嗓门也大,因此方才那段小插曲一字不漏地传入了路上恰巧驶过的马车中。 车中坐着之人正是一袭盛装打扮的公仪音和秦默。 公仪音今日穿了一身正统的北魏宫装,杏色撒花对襟窄袖长衫,外罩樱色百蝶穿花立领对襟短袄,下穿湖蓝色螺纹束腰百褶袄裙,身上披着一件银色云纹镶边漳绒斗篷。一头乌发上插着的凤口衔滴珠小凤钗坠下长长流苏,在她鬓角旁微微晃着,整个人显得清泠而冷艳。 她的双手正贴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不过并不大显怀,再加上有斗篷遮着,若不仔细看,压根想不到她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 身旁之人自然就是秦默了。 与南齐宽袍大袖风度翩然的服装样式不同,北魏男子善骑术,因此服装也紧窄不小。一袭得体的银紫色骑装穿在秦默身上,黑发用小玉冠束住,与平日的飘然出尘的仙气相比,今日更多了几丝霸气,只是清冷之气依旧。 公仪音微闭着眼,正好听到了车外百姓的议论。 她虽然有个别字听得不大清楚,但也听出了个大概,不由抿唇笑笑,侧头看向一旁的秦默,“阿默的人气,不管是在南齐还是北魏,都一直居高不下呢。” 秦默宠溺一笑,一本正经道,“这可不能怪我。想当初,阿音不也是对我惊鸿一瞥而喜欢上我的么? 公仪音睨他一眼,嗔道,“你倒是不客气。” 秦默伸手将她身上的斗篷拢了拢,握住她的手道,“上次宇文渊来,被我和阿澈刺了回去,这次宫宴上,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为了稳妥起见,阿音记得不要离开我身侧。” 今日正是北魏除夕宫宴的日子。按照惯例,整个宫宴会从中午开始,持续一整天。上午入宫后,所有贵族和皇族会先在宫内用午膳,然后移步皇宫东北部的华林苑。 华林苑是北魏皇宫中一处占地颇广的皇家园林,其间密林草场分布,多用于皇家围猎赛马等用途。 按历来的规矩,大年三十这一日下午,会在华林苑举行赛马和射箭比赛,贵族皇族子弟,无论男女,皆可参加。最终获胜的一男一女,可以得到皇帝精心准备的奖品。 下午的赛马射箭大赛结束后,贵族和朝臣们就可以回家与家人一起过除夕了,而皇族子弟则会继续留在宫中参加晚上的除夕宴。 听了秦默这话,公仪音晃了晃手腕,扬唇一笑道,“放心吧阿默,我还有这个镯子呢?谁要是胆敢对我不利,我必先射他一针。”阳光透过车窗帘来,光芒正好映射在她手腕上那个嵌珠缠花双扣镯上,熠熠生辉。 秦默刮了刮她的鼻尖,浅笑道,“都是要当母亲的人,怎的还这么小孩子脾气?”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窝在秦默怀中笑得欢畅。 要知道,她的信条一向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若宇文渊当真想对自己不利,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行了一段时间,马车渐渐慢了下来,看样子,是北魏皇宫到了。 第405章 你便是煜王妃? 公仪音在秦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站定。 这虽然是她第二次来北魏皇宫,却还是忍不住慨叹其宏伟和壮阔。映入眼帘的是绵延不断的宫墙,一眼看不到头,琉璃瓦白墙映着湛蓝的天空,给人一种逼仄厚重的感觉。 开着的丹凤门处立着不少赭衣内侍,皆凝神肃穆,恭谨非常地侯立着参加宫宴之人的到来。 见到秦默和公仪音下车,一名内侍迎上前,朝两人行了个礼,“煜王殿下,煜王妃,二位请随奴才来。” 中午的午宴设在清思殿。 内侍一路引着秦默和公仪音往清思殿去,才走没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煜王妃。” 公仪音脚步一顿,与秦默一道转头望去。 却见不远处一人,笑意盈盈朝自己挥了挥手,定睛一瞧,原来是盛装的言清歌。言清歌身旁还有两个官员模样的男子和一个贵妇人打扮的女子,应该就是她的父母亲和祖父言太傅了。 言太傅和言清歌的父亲是朝臣,自然识得秦默,点头冲他示意了一下。 言清歌则朝身旁之人说了几句,然后欢快朝公仪音走来。 公仪音侧头看秦默一眼,朝他勾了勾唇,立在原地等着言清歌过来。 “见过煜王殿下,见过煜王妃。”言清歌规规矩矩朝两人行了个礼。 “言姑娘不必多礼。”秦默微微颔首。 公仪音则笑吟吟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言姑娘。” “是啊。”言清歌一双大眼滴溜溜转了转,抿唇笑道,“我还担心今天王妃不会来呢,看来是我多想了。” 公仪音秀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怎么?言姑娘有事要找我?” 言清歌眸色一闪,“嘿嘿”一笑道,“没没有只是上次见过王妃之后,一直对王妃的风采念念不忘,心里想着若是王妃此次宫宴能来就好了,但是又怕王妃有孕在身多有不便,所以一直担心着。” 公仪音浅笑盈盈,眼中水波,面上一片和煦,“我已经来了,言姑娘不用担心。” 言清歌眸色亮晶晶地一点头,“是啊,下午的赛马射箭大赛十分精彩,王妃要是不来,可就会错过许多好戏了。” 她说着,朝言太傅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回头朝公仪音不好意思笑笑道,“王妃,我祖父他们还在等着我,就先过去了,待会见。” 公仪音微微点头,浅笑道,“去吧,待会见。” 言清歌行了个礼,快步朝言太傅处走了过去。 看着她轻盈而去的身影,公仪音眼中微亮,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侧头看一眼秦默,低声道,“阿默怎么看?” 秦默点点头,瞥一眼一旁垂首不语的内侍,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回道,“特意过来同你打招呼,定然别有目的。至于是什么,想来宫宴上便知道了。” 公仪音应了,抬步同秦默一道,随着那引路的内侍继续往清思殿去。 虽然言清歌目的不明,但似乎并没有恶意,那待会便等着看好了。 行了一会,前边喧闹之声渐大,拐过一处灌木丛,眼前霍然出现一片盛开正艳的红梅园,暗香袭来,恍如漫天红霞,云蒸霞蔚,蔚为壮观。 见公仪音脚步微顿,前头引路的内侍转身朝公仪音笑笑,拱手一礼,恭恭敬敬道,“王妃,此处名为绮芳园,穿过这座院子,就到今次宫宴所在的清思殿了。” 公仪音也回以一笑,微微点头,加快了脚步。 果然,穿过绮芳园,一座宫殿映入眼帘。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宫门,白玉石阶,门上黑色匾额上书“清思殿”两个烫金大字,端的是宏伟壮阔。 因今日天气甚好,宫门大开,放眼一瞧,能看到殿中已隐隐绰绰坐了不少人,宫女内侍穿梭其间,熙熙攘攘间热闹非常。 那内侍引着公仪音和秦默上了白玉石阶,朝门口当值的内侍一颔首,“煜王殿下和煜王妃到了。”那内侍会意,高声唱道—— “煜王殿下到——” “煜王妃到——” 先前那内侍朝两人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想来便是将两人送到这打止了。 秦默侧头看公仪音一眼,牵起了她的手,缓缓迈进了殿中。 殿中的熙攘声在两人入殿那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朝门口看来,眼中含着各色各异的神情。 只见伴随着内侍的通报声走进来一对璧人。 男子紫衣清贵,女子雪衣翩然,踏着琉璃清光而来,整个大殿仿佛突然被光华笼罩,明艳生辉,让人生生挪不开眼去。众人的目光从他们清冷无双的容颜,一路下滑至到他们紧扣的十指,眼中波光汹涌。 没有人说话,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两人绝代的风姿中。 秦默在殿中立定,凉淡的目光往殿中一角一扫,那里,立着十来个青衣宫女,也是一脸惊艳怔忪的神色。 冷不防被秦默清冷的目光扫来,宫女们先是一喜,忽而明白过来,有两人忙上前,慌慌张张朝秦默和公仪音行了个礼,“煜王殿下和煜王妃请这边坐。” 说着,强自按捺下砰砰乱跳的心,引着公仪音和秦默在他们的位子落了座。 秦默和公仪音身为皇族,所安排的席位自然在上首。秦默为长,宇文渊次之,按道理,他身侧的位置该是宇文渊坐着的才是。可不知为何,此时席上坐着的却是一脸笑意莹然的宇文澈。 公仪音笑着同他打了招呼。 宇文澈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二人面上转了转,笑意愈深,“皇兄和皇嫂真是自带光环,走哪都是众人的焦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一眼大殿一侧有些春心萌动的宫女们。 公仪音也顺着他的目光忘了一眼,想起来的路上听到的百姓议论,不由抿唇打趣道,“阿澈这话,我怎么听出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你放心吧,不出几日,她们就会被阿默冷冰冰的样子给吓跑,到时,你依旧是他们心中第一俊朗第一想嫁之人。” 宇文澈咧嘴一笑,“哈哈”两声,“皇嫂真是爽快人。”说着,眯了眼睛看一眼秦默古井无波的脸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皇兄的确太冷了些,她们不会喜欢的。” 秦默没有说话,只神色古怪地看了宇文澈一眼。 宇文澈不查,依旧得意洋洋地开口道,“这么说来,我这昭都第一金龟婿的地位,暂时还是稳如泰山的。” 秦默定定看了宇文澈一眼,忽然淡淡开口道,“不知言姑娘会不会赞同你这话?” “啊?!”突然听到言清歌的名字,宇文澈一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朝前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地方,言清歌和言太傅他们也已经进了殿,正由宫女们带着往安排的席位上走去。 言太傅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只言清歌正拧了眉头,朝这边怒目而视。 那小妮子武功不弱,也不知方才自己的话她听去了多少。一想到这里,宇文澈蓦地就出了一身冷汗,终于明白方才秦默那古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不由哀嚎一声,幽怨地看向秦默,“皇兄,你早看见了她是不是?为何不早告诉我?” 秦默眼中一抹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怎么?阿澈方才那话,难道在言姑娘面前说不得?” 宇文澈被秦默这么一激,哪里甘心承认,撇了撇嘴道,“谁谁说的?我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说着,似乎怕秦默再次提起这个话题,忙不迭往别的话上扯,“那个皇嫂第一次参加宫宴,怕是有些人还不认得,我给你们偷偷介绍介绍。” 公仪音抿唇一笑,看透了宇文澈的小心思,只不说破,“阿澈怎么坐这里来了?那睿王他?” “他啊”宇文澈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指了指对面空着的位子道,“反正他会坐那边去。” 公仪音微愣,“这是为何?” 虽然前面几排左右都是皇族的席位,但北魏南齐向来都是以右为尊,宇文渊身为皇子,该坐右侧席位才是,怎么会自己往左边坐去? 宇文澈尚未回话,秦默清冷中带了一丝温柔的声音响起,“皇贵妃坐那侧。” 公仪音目光往上首的席位一扫,不由恍然。 上面正中摆放着炎帝所坐的龙椅,左右两侧却各有一张较小的海棠式雕花楠木椅,这么说来,就是给皇后和皇贵妃所坐的。 看来,皇贵妃霍晚棠在后宫的地位果然不低,竟能与帝后平起平坐。 而宇文渊之所以会坐到左边,为的就是与自己的母妃离得更近吧。同时也传达皇后和贵妃两派水火不容的信息,那些朝臣,也只能择一派而立。 公仪音不由微微心惊。 这北魏朝堂的局势,比南齐还要暗流汹涌,也难怪前段时间元皇后急召前线的宇文澈回昭都。如今这样紧张的局面下,稍有不慎一着走错便会满盘皆输,元皇后赌不起。 不过现在秦默回朝,这朝堂中微妙的平衡似乎有被打破的迹象。 宇文澈叹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兄的眼睛。” 秦默微微颔首,面上并无多大的得色,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清冷的目光往殿中一扫,示意宇文澈接着往下介绍。 宇文澈朝公仪音笑笑,凑过来些接着往下说。 “今日大半重要的朝臣都来了,只是皇兄已认识,皇嫂又同他们没什么交集,我就先略过不说了,皇嫂待会若是有好奇的人,再问我便是。” “好。”公仪音顺着宇文澈的目光往陆陆续续往进场的人那边一扫,心中有了个大致印象。 宇文澈便道,“那我就先从参加的皇族说起吧。今日中午的宫宴和下午的比赛因有朝臣和贵族子弟参加,后妃们并不会出席,只有母后和皇贵妃会来,两位年纪尚小的皇子也不会参加。所以来的就只有宇文渊和六皇妹了。” “宁乐公主宇文潇?”公仪音接过话头。 来北魏之前,她就对北魏皇室做了了解。北魏皇室称呼与南齐略有不同,皇帝之女称公主,王爷之女称郡主。宁乐公主宇文潇,是北魏目前唯一一个及笄的公主。其生母早逝,因与元皇后有几分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元皇后便将宇文潇接到了自己宫中亲自抚养。 “皇嫂也听说过宁乐?”宇文澈看向她,面露好奇之色。 “微有耳闻。” 宇文澈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扬眉头,“想来不是什么好听的传闻吧。父皇和母后太宠她了些,所以导致她性子有些骄纵。日后宁乐若是有什么冒犯皇嫂的地方,还请皇嫂不要往心里去。” 公仪音轻笑一声,“我还没见着宁乐公主呢,阿澈怎的就开始替她赔起不是来了?” 宇文澈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来,有种翩翩少年郎的阳光开朗之意,“嘿嘿,我这也是未雨绸缪。”说着,喝口水,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 “除了他们俩,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皇亲国戚,我也不知今儿会来哪些人,就先不一一介绍了。”顿了顿,忽然眸色一亮,“对了,还有八皇叔,今儿应该也会来。” “八皇叔?”公仪音微微蹙眉,不解地朝宇文澈望去。 “对,八皇叔封号一个贤字,是父皇的胞弟,如今已经退出朝堂,只是每逢宫宴之际还是会入宫来同我们这些小辈聚聚。” 炎帝胞弟八贤王? 这么一说,公仪音倒隐隐有了几分印象。 八贤王名讳宇文烨,比炎帝小五岁,是炎帝同父同母的胞弟,只是似乎从小身子不大好。先帝在位之时,诸位皇子便因皇储之位而勾心斗角,死的死贬的贬。先帝驾崩得突然,炎帝继位之时,朝中反对势力众多,上有先帝之弟在封地虎视眈眈,下有炎帝之弟亦是不服。 后来趁着炎帝亲自上阵对抗南齐之际,先帝之弟在封地起兵,炎帝匆匆班师回朝,将这场叛乱镇压了下去,顺便将当时对其不服的其他皇子通通诛杀殆尽。至此,先帝之子便只剩下他和贤王二人。 因贤王与炎帝是一母同胞所出,自小身子又弱,对炎帝构不成什么威胁。再加上贤王在平叛过程中出了不少力,炎帝便赐其“贤”字,封其为王。 贤王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君心难测,渐渐退出了朝野舞台,只是每日在家养花逗鸟,做了个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贤王知趣,炎帝自然不会无故发难,平日里对这个胞弟甚好,兄友弟恭,一时传为佳话。 宇文澈又想了想,“皇族之中,皇嫂记住这几人就可以了。” 听宇文澈这么说,公仪音微有些吃惊,好奇道,“怎么,八贤王府上的王妃和郡主不来么?” 宇文澈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八皇叔他尚未娶妻。” 公仪音愈发吃惊起来。 炎帝如今已年近四十,八贤王虽是炎帝幼弟,却也有三十五六的年纪,怎么会还未娶亲呢?看宇文澈的神情,似乎这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候,便没有多问,抿唇笑笑,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 见公仪音这般善解人意,宇文澈也回以一笑,刚要说话,余光往门口一扫,面上笑容却是淡了下来。 公仪音心中一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果然,出现在大殿门口之人正是宇文渊。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银色窄袖骑装,神情沉郁,面容冷峻。一踏入殿内,阴鸷的目光便直直朝公仪音这边望来。 公仪音正巧朝他看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上,心中一惊。 宇文渊怔愣一瞬,眼中很快浮现出一抹欣喜若狂的神色,目光一眨不眨地定在公仪音面上。 一旁的秦默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侧了身子,挡住宇文渊炙热的目光。 宇文渊回过神,不悦地垂下眼帘,往左侧自己的席位走去。 待他落座,又意味深长地朝朝公仪音处瞟了好几眼,眸中染点点墨色,一点一点晕染开来,深不见底。 直到秦默冰冷刺骨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他面上,这才收回目光,兀自端起面前的茶盏喝起来。 宇文澈将宇文渊的神情尽收眼底,亦沉了脸色,眉宇间一抹深意闪过。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参加宫宴的人陆陆续续来齐,放眼一瞧,除了之前宇文渊提到的那几个皇族之人,其他席位上已是座无虚席。大家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时不时有好奇和打量的目光朝公仪音这边飘来。 公仪音神情清淡,只做不知,仪态端方地小口啜着杯中茶水。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内侍宏亮的声音—— “皇上驾到——” “皇后驾到——” “贵妃驾到——” “宁乐公主驾到——” 公仪音不由挑了挑眉。 这不来即可,一来便全一起来了?她心中对素未谋面的皇贵妃霍晚棠和乐宁公主宇文潇颇有几分好奇,跟着众人抬眼朝殿门处望去。 只见帝后盛装打扮,相携而来,炎帝另一侧是风姿绰约的皇贵妃,一身烟色妆花织锦百蝶穿花窄袖袄裙,用银线细细滚了边,缀上细小的东珠。满头珠玉叮当,斜插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垂下的玛瑙流苏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个风情地晃动,说不出的明媚艳丽。一双惑人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眉间画一朵梅形花钿,衬得一张如玉脸庞莹然生光,神情间带了几分清冷和孤傲。 元皇后的另一侧挽着一人,二八年华,容颜既好,眉眼精致,身姿如柳,水波盈盈间带了几缕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想来便是乐宁公主宇文潇无疑。 众人忙跪下行礼,齐呼万岁。 炎帝携几人走到上首落座,乐呵呵地一抬手道,“平身吧诸位,今日不用拘礼。” 众人也纷纷起身,依旧回到原位。 皇后身侧的乐宁却没有坐下,而是眸光一扫,落在了公仪音这边,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艳,紧接着而来的是不甘的神色。 只见她低头同元皇后说了句什么,很快朝公仪音和秦默这边走来。 见她过来,宇文澈挑了挑眉,“宁乐,你怎的不坐母后身侧?” 宇文潇一指他身边空着的位子道,“我的位子在这里。”语声清泠而烂漫,却也带了一丝傲气。 宇文澈手一摊,“随便你吧。”说着,看秦默和公仪音一眼,又道,“过来向皇兄皇嫂行礼。” 宇文潇似乎已经见过秦默了,草草同他一福,审视的目光很快落在一旁的公仪音身上,微昂了头,神情略显倨傲。 “你便是清歌口中那位容貌惊为天人的煜王妃?” ------题外话------ 嘛,谢谢姑娘们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支持你们都是醉美哒! 花花:可可遇、小沐沐、小玉、酒酒 钻钻:可可遇、小沐沐、六六 月票:可可遇、小宝哥、柒柒、菀菀、清风细雨、小沐沐、小涂涂、流云阡陌、唯愿 评价票:可可遇、小涂涂、柒柒 鸳鸯浴福利快撸好了,这两天就发布,嘿嘿嘿望天(83 83) 第406章 神秘来宾 说这话的时候,宇文潇眸中神情波动,目光半分没有离开公仪音的面上,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她。 公仪音抬眸淡淡地觑着她,神情清冷。 宇文潇被她看得起了几分赧意,垂了长长的睫羽,小声嘟哝了一句,“哼,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咳咳。”一声突兀的咳嗽声响起。 宇文潇抬头一看,却见宇文澈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宁乐,你怎的这般没有礼貌?还不快向皇嫂赔礼?” “我不。”宇文潇一扭身子看着他,神情带了几分倔强,“我的皇嫂只有清歌一个,凭什么让我叫她皇嫂。” 听到言清歌的名字,宇文澈脸颊红了红。不过很快沉了脸色,凝视着宇文潇,语声肃穆,“你明日里的礼仪就是这般学的?看来我得跟母后和父皇好好说说,你这性子,简直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要你管!”宇文潇狠狠瞪宇文澈一眼,一脸的不服气。 被宇文潇这么当众没脸,宇文澈气得脖子一红,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不想旁侧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将他的袖口攥住。 扭头一看,是神情清冷的秦默。 “宫宴要开始了,先坐下吧。” “可是”宇文澈似有些愤愤不平之意,却见公仪音也朝他笑笑,示意自己并不放在心上,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秦默接着看向宇文潇,表情愈发冷淡起来,眼中满是凉薄之色,“你也坐。” “我”宇文潇心怀不忿,刚想反驳一两句,不想目光触到秦默眼中的冰冷之色时,心中莫名地一怵,要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中,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一声,走到宇文澈身旁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宇文澈似乎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转头看向公仪音,刚想开口,上首的皇后却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朝这处看来,好像在问宇文澈发生了什么事。 宇文澈不想将这件事情闹大,只得住了嘴,朝元皇后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就当公仪音以为方才那小小的风波已经过去之时,却听得秦默低了嗓音道,“阿音,抱歉。” 公仪音诧异回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要对自己说抱歉。 却见秦默眸底隐隐有微光划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忍,半晌,才低低开口道,“若是我能尽快让众人心服,她方才也不会刁难你。” 见秦默一脸暗淡的神色,公仪音先是一怔,很快轻笑出声,冲他眨了眨眼道,“阿默想多了。” 秦默有些不解,侧头看着公仪音。 公仪音状似不经意地望一眼不远处坐着的言清歌,笑道,“宁乐之所以对我这么大的敌意,并不是因为不承认你身份的缘故。” 秦默微微蹙了眉头,不解道,“那是因为什么?” “你还记得方才在丹凤门处言姑娘特意同我打了声招呼的事么?” 秦默点点头。 公仪音接着往下说,“方才宁乐的话语中也提到了言姑娘的名字,我想,我之所以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大概是处于女孩子家的嫉妒吧。” “你是说?”秦默似也想通了什么,微有迟疑。 公仪音点头,“我想,大概是言姑娘在宁乐面前夸了我几句。小姑娘年少气盛,心中有不服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今日才这么话中带刺。阿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一脸不快的宇文潇,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见公仪音成竹在胸的模样,秦默眉头一舒,也笑道,“倒是我想岔了,只要阿音不因此而心有不快就好了。” 公仪音笑笑,看向上首正在交谈的炎帝和元皇后,好奇问道,“怎么?人好像都到齐了,为何宫宴还不开始?” 秦默扫一眼在座之人,目光定格在对面一个空着的席位上。 他还没有开口,恰巧宇文澈听到了公仪音的疑问,凑过来解释道,“父皇应该是在等八皇叔吧。” 公仪音这才恍然,看来对面那个空着的位子就是八贤王的席位了。 “八贤王平日宫宴也来这么迟么?” 宇文澈摇摇头,狐疑道,“不会,八皇叔性情谦逊温和,平日里参加宫宴也少有迟到的时候,今日怎么来这么晚?” 说着,往上首的炎帝望去,见他招手唤来身后一名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内侍点头应了,刚要退下,目光一抬,却是愣在了原地,低头朝炎帝说了句什么。 宇文澈见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与此同时,殿外内侍宏亮的声音响起—— “八贤王驾到——”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殿门口望去,公仪音也跟着抬目看了过去。 八贤王虽已三十五六,却仍旧是一副美男子的模样,身材颀长,风度翩然,长相与炎帝有几分相似。这时,公仪音的目光瞟到他身旁还跟着一名女子,不由心下好奇,定睛望去。 这一望,却是大惊失色,心中猛地一沉。 她怎么会在这里?! ------题外话------ 猜猜与八贤王一起来的人是谁? 前三个猜对的姑娘有奖(83 83) 第407章 端敏郡主 伴随着八贤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时本该生在南齐延尉寺牢狱中的裴雪沁! 见到来人,不光公仪音,连秦默也是倏地变了脸色。 公仪音侧头看一眼秦默,从他眸底看到了流转的幽深。看啦,裴雪沁出现在此,把他们都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不由握了握拳,再度看回裴雪沁。 裴雪沁今日着了身绛色衣衫,一如最开始在冀州初见时的模样,妖娆而神秘,盈盈秋水剪瞳,如同盛满水波,轻轻着。 也许是感受到公仪音灼热的注视,裴雪沁缓缓侧头朝这边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裴雪沁捉摸不透的眸光在公仪音面上轻轻一流转,很快勾唇一笑,冲公仪音轻轻眨了眨眼睫。 公仪音心中一突。 裴雪沁这模样,分明是有备而来。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逃出了延尉寺?又是什么时候回了北魏?而且,又怎么会同八贤王一道出现在宫宴上? 公仪音挪开目光,朝宇文澈看去,却见他嘴唇微张,一眨不眨地盯着裴雪沁,一脸狐疑之色。看样子,他似乎并不认识裴雪沁。只得收回想问他的心思,静待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裴雪沁跟在八贤王身侧,低头敛目,娉娉袅袅行到了殿中站定,微微垂了首,一脸恭顺的模样。 “臣弟见过皇兄。”八贤王朝上首的炎帝行礼。 裴雪沁也跟着福身,“民女见过皇上。” 炎帝一抬手,示意八贤王不用多礼,沉思的目光在裴雪沁身上一顿,笑着看向八贤王,“八弟,这位姑娘是?” 八贤王一拱手,看一眼裴雪沁,朝炎帝开口道,“皇兄可能不记得了,这位是裴光裴大将军之女裴雪沁。” “裴大将军之女?”炎帝一惊,转头看一眼元皇后,似在寻求元皇后的肯定,“朕记得,裴大将军之女十八岁那年忽然失踪了的?” 元皇后微微点头,肯定了炎帝的说法。 公仪音同他们离得近,将二人的话语尽数听来,不免蹙了蹙眉头。看炎帝这口气,似乎并不知道裴雪沁去南齐之事? 却见裴雪沁朝炎帝又是一福身,神情盈盈,脱去了在杨柳风和明月夜时的风尘之气,显出几分楚楚动人的清纯来,“回皇上的话,因家父战亡,民女一直郁郁寡欢。十八岁那年,民女决意离开昭都这个伤心地,踏遍天下大好河山,希望借此能开阔胸襟,从家父亡故的阴影中走出来。前些日子才回到昭都。” 炎帝略有唏嘘之意,“裴大将军为国捐躯,乃真英雄也。裴姑娘此番作为,亦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不愧是裴大将军之女。” 裴雪沁低头浅浅一笑,略带羞涩,“皇上谬赞了。” 炎帝看向八贤王,“只是八弟如何同裴姑娘?”他话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在座之人都懂,他是想问八贤王怎么会同裴雪沁走到一起,还特意带她来参加此次宫宴。 公仪音面色微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中的八贤王和裴雪沁。 都说英雄难过没人关,莫不是三十五年不曾娶妻的八贤王,此番碰到裴雪沁,忽然桃花盛开,红鸾星动了? 想到父皇和太子等人之死皆与她有着密切的关系,可是她却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公仪音就觉得心头一阵难言的绞痛,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见公仪音面露不适之色,秦默眉头一拧,伸手扶住她的腰,低声道,“阿音,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公仪音摇摇头,缓缓端起几上茶盏喝一口。 温热的茶水下肚,这才觉得肚里的绞痛之感减轻了些许。她朝秦默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深吸一口气,依旧看回裴雪沁和八贤王两人。 殊不知,两人的互动丝毫不差地落入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的宇文渊眼中,眼底浮上一丝苦涩,伸手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八贤王看向炎帝,声音清朗,不急不缓开了口,“不知皇兄是否还记得梅副将?” 炎帝点点头。 公仪音不由蹙了蹙眉。八贤王口中的梅副将又是谁? 秦默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在她耳边轻轻道,“当初收养裴雪沁并且教了她武功的那个裴光身边的副将。” 公仪音这才恍然,听得炎帝开口道,“朕记得裴大将军去世后,梅副将因在战场上受了伤,也从军中退隐了?” 八贤王点点头,“当年裴大将军去世,雪沁一人孤苦伶仃,是梅副将收养了他。雪沁离开昭都后,机缘巧合下梅副将进了臣弟的王府,平日里负责帮臣弟训练府中的侍卫。” 听着听着,公仪音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见炎帝点点头,一脸侧耳倾听的模样,八贤王便接着往下说,“雪沁前些日子回到昭都,打听到梅副将在臣弟府上,便前来求见。臣弟今日携雪沁来参加此次宫宴,是有一事想求皇兄成全。” 听到这里,公仪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难道当真如自己所料,八贤王喜欢上了裴雪沁,要请炎帝给两人赐婚? 炎帝似乎也有此想法,脸上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笑眯眯地看着炎帝点点头和煦道,“八弟请说。” “雪沁在臣弟府上住了小半个月,臣弟与她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臣弟膝下无子,甚喜雪沁的聪敏伶俐,想认其为义女,还请皇兄成全。”说着,一掀袍角,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裴雪沁也跟着在八贤王身侧跪下。 公仪音吃惊地瞠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八贤王居然想认裴雪沁为义女!论辈分,两人的确隔了一辈,八贤王虽只长裴雪沁十五六岁的模样,但若是做裴雪沁的义父,却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是不知炎帝会不会同意? 八贤王这话一出,不光公仪音,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炎帝吃惊地盯着八贤王,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半晌,才怔怔开口道,“八弟想认裴姑娘为义女?这” 王爷之女,哪怕只是义女,那也是郡主了,是要上皇室宗牒的。前朝似乎并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所以炎帝才颇为犹豫。 他沉思片刻,组织好思绪,开了口道,“裴将军为国捐躯,实乃国之英雄。英雄之后,朕自然不能放任不管。若是八弟担心裴姑娘日后的生活,朕可以赐赐其丹书铁劵一面,保其衣食无忧。” 北魏的丹书铁劵,就相当于南齐的御赐金牌,是帝王赐给功臣世代享受优遇或免罪的凭证,见铁卷如亲见帝君。裴大将军为北魏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他已死,将丹书铁劵赐予他唯一的女儿,倒也无可厚非。 炎帝这么说,就是并不赞同八贤王将裴雪沁认作义女了。 听了炎帝这话,八贤王眸色微闪,低垂了头沉吟片刻,很快又抬眸看向炎帝,“臣弟有一句话,想单独同皇兄说。” 炎帝迟疑片刻,还是招了招手,示意他上来说话。 一旁的皇贵妃霍晚棠起身,将炎帝身旁的位子让了出来。 八贤王走上前,在炎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炎帝原本神情还算平静,听着听着,忽然面色一变,皱起了眉头。 八贤王很快说完,对着炎帝行以一礼,又谢过皇贵妃,依旧退回了裴雪沁身边。 炎帝沉吟片刻,看向裴雪沁沉沉开口道,“裴姑娘,八弟想认你做义女,你意下如何?” 裴雪沁微微抬头,用一种清空明澈的姿态望着炎帝,神情谦逊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感动,“承蒙八贤王厚爱,雪沁自是感激不尽。” 这是答应做八贤王的义女了。 见此,炎帝只得开口道,“既然如此,朕就准了八弟的请求。来人,替朕拟旨。允贤王宇文烨收裴光之女裴雪沁为义女,裴雪沁改名为宇文雪沁,择吉日记入皇室宗牒,赐封号——端敏。” “谢皇兄成全。” “谢皇上!” 八贤王和裴雪沁行礼谢恩。 炎帝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空位道,“来人,给贤王的位子旁加个端敏郡主的席位。”今次宫宴上用的是南齐样式的长几坐席,一人一席,因此只需在八贤王的长几前再加个坐席给裴雪沁便好。 很快有内侍加好了席位,请了两人入座。 公仪音垂下头,心中颇有些恨恨。没想到裴雪沁在南齐的经历瞒得这般好,炎帝和八贤王居然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还让她一回来便得了个郡主的身份,实在是让人生气。 感受到公仪音的气恼之情,秦默伸手握住公仪音的手,示意她不值得因此气坏了身子。 公仪音长吸一口气,面上的郁色淡了淡。 炎帝瞟一眼在场的众人,伸手举起白玉酒杯敲了敲,示意大家看过来。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殿中安静了下来。 此时,殿外的内侍已经将殿门处厚厚的毡帘放了下来,隔绝了外头呼呼的冷风。殿里角落处置着的火盆呼呼燃得正旺,殿内渐渐温暖如春起来。 炎帝少不得先说了一番勉励众人的话,忽而话锋一转,看向下首的秦默和公仪音,“想必诸位也知道,朕二十年前失踪的大皇子宇文默前些日子终于找到,朕深感欣慰。” “煜王虽然与朕和皇后失散了二十年,但他始终是朕的皇子,朕希望大家也能明白这一点,不要因煜王刚回国而对其有所怠慢。”说着,严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在众人面上一瞟,神情肃穆。 看来炎帝这是在替秦默造势了。 公仪音不由心中一暖。 “煜王妃想必大家也已耳闻,乃南齐重华帝姬。她与煜王相识于微时,一路共经风雨,朕和皇后都对其极为满意。虽然南齐现在国内形势不同于往昔,但重华帝姬煜王妃的身份是不会变的!” 公仪音看着炎帝,他面上神情冷然,这么一看,倒显出了几分与秦默的相识之处。 没想到炎帝不光特意发声支持秦默,就连自己,他也没有忘记力挺一把。公仪音眼眶微湿,本以为来到北魏之后寄人篱下的生活定不好过,没想到不论宇文澈也好,还是炎帝元皇后也好,都是真心实意把自己当家人来对待。 她侧眼看一眼身旁的秦默。 秦默面上神情清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公仪音却敏感地看到他眸底神色软了不少,想来也是有所触动。 炎帝说完这番话,方才安静下来的殿中又响起了阵阵窃窃私语。 一侧的皇贵妃神情有几分难看,拳头微握,眼底有着不郁的神色。 宇文渊并没抬头,只顾低头喝着闷酒,脸色亦是黑沉。 其他宇文渊和皇贵妃一派的守旧达成面色也不大好看,纷纷揣摩着炎帝特意说这话的用意。如今北魏太子未立,秦默既是长又是嫡,在身份上实在占据了太大的优势,唯一可做文章的就是他在南齐流落二十年的事实了。 只是眼下看来,继续扶持睿王宇文渊的这条路,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好走了。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炎帝心知肚明,却恍若不察,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朕和皇后先饮,欢迎煜王和煜王妃回家。” 说着,举杯朝秦默示意一下。 秦默会意,朝炎帝行了一礼,口中道,“多谢父皇。”话音落,将杯中酒盏一饮而尽。 公仪音端起酒杯,刚要照做,秦默却伸手从她手中取过酒盏,朝安帝一揖,声音清朗,“父皇,阿音有孕在身,不宜饮酒,这杯酒,儿臣替她喝了。” 话音落,酒盏尚未送到唇边,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之声。 炎帝说话之时,众人已经停止了议论,因此这声瓷裂声显得格外清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睿王宇文渊手中握着一只破碎的酒杯,眼中带着阴鸷之色,一眨不眨地盯着煜王。 破碎的酒盏碎片划伤了他的手心,有殷红的鲜血从掌心底下,可宇文渊却恍若未觉,眼中涌上幽深浓雾,神情不明地盯着秦默。 很快,他的目光转到了公仪音的腹部,眼中赤红,含着浓烈的神色。 上首的皇贵妃霍晚棠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忙开口道,“阿渊,你受伤了,先下去包扎一下吧。” 宇文渊却只紧紧盯着公仪音,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皇贵妃的话。 皇贵妃的脸色更黑了。 当初自家儿子想求娶重华帝姬之事她自然知道,后来重华帝姬大婚之时他还特意跑去了南齐,当时就让她勃然大怒,对宇文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许久。 就当她以为事情本该这么过去的时候,重华帝姬却以煜王妃的身份来了北魏,重新出现在了宇文渊的面前。只是她心中还存着几分侥幸,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宇文渊对重华帝姬的情感也该淡了,没想到,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求而不得的这种执念有多深。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皇贵妃自然不能让宇文渊留下什么把柄,轻咳一声,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阿渊,你先下去包扎一下。” 被她这么厉声一喝,宇文渊蓦然回神,很快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垂首应一声,起身朝偏殿走去,不再看公仪音和秦默。 转身的瞬间,他的眸中透出永夜的黑。 秦默淡淡瞟了一眼他略显苍凉的身影,神情未变,一仰头,将酒盏中的酒液喝得涓滴不剩。 炎帝脸色垮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过来,朝大家笑笑,“好了,说了这么多,大家也该饿了,开席吧。”见气氛似仍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又开口打趣道,“尤其各位年轻人,下午还有射箭和马术的比赛,吃饱了下午才能超水平发挥呀。” 在座之人哪个不是人精?方才宇文渊那一瞬间的失态,让大家心里都打起了小鼓。公仪音大婚之时宇文渊曾经到过南齐之事被皇贵妃派人瞒了下来,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但当初睿王去南齐之时求娶公仪音之事大家却都是知道的。因此此时看到宇文渊这样的神情,不免起了几分猜测。 他们虽然也吃惊煜王妃怀孕一事,但更令人吃惊的,是睿王这捉摸不透的态度吧?难道说,睿王如今对煜王妃仍旧余情未了?若当真是这样的话,日后怕是有好戏看了。 众人心思转得飞快,面上并不显。此时见炎帝开口和稀泥,忙纷纷开口附和,一时间殿内似又恢复了方才那“其乐融融”的气氛。 很快,有整齐划一的女婢端着端盘从殿外鱼贯而入,将盘中的珍馐佳肴一一放于个人面前的席位上。一时间,殿内只闻觥筹交错推杯交盏之声,气氛好不热闹。 秦默将公仪音面前的汤盅揭开,拿过勺子替她舀了舀,然后将勺子递到她手中道,“来,先喝几口鸡汤吧。” 公仪音听话地喝了几口,面上似若有所思的神色。 “阿音在想什么?”秦默替她夹了几箸她爱吃的才,温声问道。 公仪音放下勺子仰头看向秦默道,“我在想裴雪沁的事。” 秦默眉头微微一蹙,“裴雪沁的事,的确透着几分诡异。我记得当初璇玑楼来报说她被关在了延尉寺府牢中,竟然能在那种混乱地情况下逃脱出来,还成功回到北魏攀上了八贤王这颗大树,裴雪沁这个女子,绝对不简单。” “阿默,你说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她会北魏来,是想将我斩草除根吗?”颠覆公仪氏在南齐的统治,裴雪沁已经做到了。那么,她此番高调在北魏现身,是否是为自己而来? “暂时还不清楚,但我们的确不可掉以轻心了去。不过阿音放心,你如今不光是南齐重华帝姬,还是父皇亲自承认的煜王妃,她如今身在北魏,若真想对你动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秦默柔声宽慰道。 公仪音点点头,想起方才炎帝的力挺,微凉的心里又回暖了不少。 不管如何,有这么多支持自己爱护自己的人,自己又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呢? 她抬头朝秦默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示意自己已经想通了,让他不必担心。 吃了几口菜,她忽然又想到一事,抬头看向秦默好奇道,“阿默,方才父皇一开始明明并不赞同八贤王认裴雪沁为义女的,为何八贤王同父皇私下说了几句后他又改变了主意。你是不是看到他们说了什么?” 秦默会读唇语,方才八贤王和炎帝说话的时候正好朝向这边,以秦默的本事,应该读出了他们俩说了什么才是。 果然,秦默点点头,低声应道,“是的。” “说了什么?”公仪音一脸好奇。 秦默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八贤王问父皇,有没有觉得裴雪沁有几分眼熟。然后我就看到父皇变了脸色,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苏樱。” ------题外话------ 大家都很厉害嘛,不过裴雪沁这么多名字,朱雀,洙妙,瑶光,裴雪沁,妹纸们居然都统一说的是朱雀2333,看来她的圣使身份令人印象深刻啊! 答对的妹纸们已发奖励咯(83 83) 第408章 众女齐聚 苏樱? 公仪音喃喃地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心中略有不解。这又是什么人?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秦默凉淡的目光四下一扫,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接着又道,“父皇说出这个名字时,八贤王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点点头,接着道,裴雪沁是苏樱的外甥女。父皇听到八贤王这话,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同意了八贤王的请求。” 外甥女? 这么说,这个叫苏樱的女子,与裴雪沁的母亲是姊妹? 秦默又替公仪音夹了一箸菜,看着她吃了几口饭方道,“当初璇玑楼查到了关于裴雪沁的资料中,曾提到过她母亲的名字——苏柳。这么看来,父皇口中的这个苏樱,与裴雪沁的母亲苏柳的确是姊妹关系。只是资料中关于她母亲的信息只有寥寥数语,苏柳似乎在裴雪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裴光一直未再娶。” 公仪音咬了咬唇,微拧了眉头道,“那这个苏樱,与八贤王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八贤王会因裴雪沁是苏樱的外甥女便要认其作义女?为何炎帝听到苏樱的名字会骤然色变?难道说八贤王之所以多年未娶,也与这名叫苏樱的女子有关? 秦默摇摇头,“就父皇方才的神情来看,两人之间一定有很深的渊源,我会派子琴尽快查出她的资料来。” 公仪音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扒拉了几口饭。 一旁的宇文澈吃了一会,似有些百无聊赖,见公仪音和秦默聊得正欢,笑嘻嘻凑过来道,“皇兄皇嫂在说些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公仪音瞧见他笑意盈盈的模样,心神一动,四下一瞟,压低了嗓音道,“阿澈,你可认识一名叫苏樱的女子?” “苏樱?”宇文澈先是一怔,既而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变了变。 公仪音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紧紧盯着他道,“阿澈,你认识她?” 宇文澈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似有若无朝八贤王处一瞟,很快低垂了眉眼,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认识她,不过我倒是听过这个名字。” “她是谁?”公仪音眉眼一动。 “她据说八皇叔这么多年未娶亲,就是因为她。不过她很早之前就去世,她和八皇叔之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果然如此! 公仪音心中微动。 苏樱与裴雪沁的母亲是姐妹,也难怪裴雪沁会同苏樱长得有几分相似了。八贤王会因为苏樱而多年不娶,想来两人之间的感情定然极深。那么,初一见到与苏樱相似的裴雪沁,会忍不住爱屋及乌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不知裴雪沁心中打得什么算盘? 宇文澈说完方才那话,不解地看向公仪音和秦默道,“皇兄和皇嫂怎么会知道苏樱的?” 公仪音笑笑,“没什么,方才好像听到八贤王同父皇说了这个名字,一时好奇所以问问。” 宇文澈没做他想,“哦”了一声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皇兄,下午的赛马和射箭比赛,你会参加吗?”宇文澈喝了口酒水,又问。 秦默摇摇头,“没有这个打算。”一旦参加赛马和射箭比赛,就势必要离开公仪音身边。如今这种敌我不明,四处危机重重的情况下,他还是尽量待在公仪音身边的好。不过他并不想公仪音多想,所以不参加的理由,自然也不会说出来。 “诶,为什么?”宇文澈略带惋惜。 秦默淡淡一勾唇,“不擅长,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宇文澈狐疑地打量了秦默几眼,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信之色。如果那日接秦默和公仪音回北魏之时他没有见过秦默的马术,这借口也许他就信了,毕竟南齐士族子弟不善马术射箭是人尽皆知之事。只是他上次亲眼见证了秦默利落的伸手,此时再听到这个理由,未免心生怀疑。 秦默神情寡淡,眼神不避不闪,任由他打量着。 宇文澈盯着他看了一会,见秦默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只得悻悻作罢。 公仪音此时已经吃完了饭,听他说起下午马术和射箭比赛之时,来了几分兴致,笑盈盈看向宇文澈问道,“话说下午具体的比赛内容和规则,阿澈同我说说呢?” 见公仪音感兴趣,宇文澈眉梢一扬,点点头兴致勃勃说了起来。 “皇嫂应该也知道,我们扶风族从草原起家,牧牛养马,经常需要随着草原上草料的长势四处迁徙,所以对马上功夫和射箭功夫都看得很重。北魏立国后,族人渐渐稳定下来,不再需要同从前一样四处奔波,为了防止族人将祖宗们赖以起家的本领给忘了,所以开国先祖便定了这么一个规矩,每年年末会举行一次大规模的马术和箭术比赛。” “一开始的时候,参加比赛的人都是从全国各地精心挑选出来的优秀青年,只是到了后来,渐渐演变成只有皇族和贵族子弟才能参与的活动了。”说到这里,宇文澈显出几分无奈来。 “先帝在世的时候,特意下旨规定各贵族和皇族女子也可以参加,所以就成了今天你看到的这种比赛规则。” 公仪音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宇文澈见她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便又说起了前几年的一些宫宴情况。他性子本就活泼,讲起从前的故事来也是活灵活现,倒教公仪音听得有几分入迷。 闲聊之间,众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炎帝便出声让大家在宫女和内侍的带领下前往华林苑。 华林苑离清思殿的距离不算长,众人在宫女和内侍的带领下,三三两两出了清思殿,往华林苑而去。 公仪音也在秦默的搀扶下站起身,准备随着人流一道出殿,她看宇文澈一眼,“阿澈要一起吗?” 宇文澈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皇兄和皇嫂先过去吧,我先去偏殿换个衣衫,下午我要上场,这身衣衫有些不方便。待会去了华林苑那边人又太多,所以每年我都是换了衣衫再过去的。” 公仪音点点头,“好,那我们便先过去了。” 说着,朝宇文澈笑笑,同秦默一道走出了清思殿。 两人有意错开人流,在殿中多待了一会,因此出清思殿的时候殿内众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因为公仪音有孕在身,秦默便让殿门口的内侍叫了顶软辇上来。 公仪音刚要上辇,余光却瞟见一人从偏殿内走出,不由神情一冷。 出来正是方才在大殿上有些失态的宇文渊,他神情阴郁,手上受伤的地方已经用白纱包扎好了。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之前同他一起去过南齐的碧舒! 虽然因为午宴和下午的赛事是脸在一起的,所以许多人都带了仆从女婢随行。但宇文渊这么重要的场合,却带了碧舒一个女婢出行,足以说明碧舒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不一般,也难怪那日宇文澈会在炎帝面前提起碧舒。 这愣神的功夫,宇文渊也看到了公仪音,眼中神情一波,脚步微顿。 身后的碧舒顺着他的目光一瞧,自然也看到了相携而立的秦默和公仪音。先是一怔,很快明白了什么似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公仪音不想和他们有什么交集,抬头朝秦默笑笑,同他一道上了软辇。 她没有回头,但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两道目光正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背影之上。 先是宁乐公主。 再来一个裴雪沁。 最后还冒出一个碧舒。 看来下午的马术和箭术比赛,注定不会太平。 第409章 阴魂不散 坐在软辇上行了一会,华林苑到了。 众人都在华林苑外围的殿中更衣准备,秦默和公仪音不打算上场,所以也不用换衣服,径直让内侍带着入了场。 华林苑主体是一片很大的草原,草原尽头还有人工栽种的密林,以一人高的密密篱笆隔开。林中树木参天,尽头连着连绵的山脉,有的时候,山上的野生动物还会跑到林中去觅食,不过因为篱笆上都绑着尖锐的刺,所以很少会跑出林子的范围。 今日马术和箭术比赛,一开始便在眼前这片辽阔的草原上举行。 靠近外围的地方设着观看的高台和遮阳的伞盖,供不上场的皇族和贵族歇坐。毕竟,马术和箭术比赛都是年轻人的天下,而年长一辈的又不能贸然离开,自然需要一个地方来观战。 公仪音和秦默因坐了软辇,再者没有更衣,因此比大部分人都要到得早。放眼望去,高台上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人,公仪音不大认得,便没有过去打招呼。 除开正中的位置是帝后之位外,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意坐,所以公仪音和秦默便挑了个偏左的位置坐了下来。 虽则今日阳光正盛,但到底是严冬,凛冽的寒风一刮,还是觉得一阵凉意袭来。 好在各层台阶的角落处都燃着炭盆,公仪音和秦默一落座,又有宫婢过来将换好炭的手炉递给公仪音笼在手中,手炉一入袖中,顿觉身上暖和不少。 秦默替公仪音将身上的斗篷系系紧,拉着她往自己这边靠了靠。 “阿默,下午是先比赛马术还是先比赛箭术?”公仪音远远望去,见远处的草场尽头已经竖起了十来个箭靶,不远处临时搭成的马厩中也已陆陆续续运来了一二十匹油光发亮毛色纯正的赛马,一应鞍辔物什齐全,想来便是今日比赛用马了。 “马术和箭术其实是一起来的。”秦默柔声向公仪音解释,“下午的比赛分两部分。首先参赛者需骑马绕场五圈,三圈后驭马在那根白线后朝箭靶射箭,共十次,箭靶上有十环,最后计算十次命中的总环数。”秦默伸手指了指箭靶前一条用白色粉末洒出来的直线,公仪音粗略目估一下,大概有两百尺的距离。 “不过,比赛规则并不只是简单地射箭而已。每一轮共有十名参赛者,但有效的箭靶却只有五个,也就是说,需要每两人共用一个箭靶。在这个过程中,是允许用正当的方式让对方箭矢脱靶,只要双方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即可。至于哪两个人同一个箭靶,则由一开始的抽签决定。另外,一开始绕行五圈的过程中,落马者直接淘汰出局。” 秦默说得简单易懂,公仪音听着颇有几分惊奇。 看来,北魏的这种比赛果然重点在一个竞字。在开始五圈的赛马过程中,只要人没有肢体接触,完全可以用马技将竞争者逼下马。而后面那十次射箭,哪怕你正中了靶心,如果对方有能力用一箭将你在靶心上的箭震下来,那你前面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公仪音抬了目光,悠悠看向远方,只见入口处已经有不少人经常了,皆身着骑装,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待会的赛况定然会异常激烈。 公仪音这般想着,正巧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她,转头一瞧,是一脸兴高采烈的言清歌,正高举着手向她挥舞着,身旁还跟着一脸不屑的宇文潇。 见公仪音望过来,言清歌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转头朝身旁的宇文潇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她便看到言清歌朝这边走来,身后的宇文潇虽然神情有些不情愿,却也跟上了她的步伐。 言清歌上了台阶,走到秦默和公仪音面前停住,朝二人行了礼。 宇文潇既然跟着来了,就不能对二人视而不见,更何况方才炎帝又特意敲打了众人一番不得对秦默和公仪音不敬,到底碍于炎帝的威严,也草草朝二人行了个礼。 言清歌看向公仪音身侧的位子,朝公仪音笑笑道,“殿下,我能坐你身侧吗?” “当然。”公仪音也笑着点点头,“只是你待会不用上场吗?” “没关系,先赛的是男子组,到我们还有好一段时间呢。”言清歌眉目清澈,长发束成一个高髻,又换了一身合体的天青色骑装,谈笑间显出几分利落的英姿来。 “原来是这样。”公仪音露出恍然的模样,示意言清歌在自己身旁坐下。宇文潇瞅她一眼,也不低垂了眉目,跟着在言清歌身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瞧见宇文潇一脸怨气的模样,言清歌不好意思地朝公仪音笑笑,又双手合十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似乎在请求公仪音不要将宇文潇的无礼放在心上。 公仪音善解人意地笑笑,让她不必担心。 言清歌这才舒一口气,刚要说话,却听得斜刺里传来一声森寒的声音。 “煜王殿下,你旁边这位子,可有人坐?” 声音中的阴冷让她身子止不住一抖。 转头一瞧,正看到睿王宇文渊弯了腰,一脸阴鸷,正目色幽深地盯着秦默和公仪音。(83 83) 第410章 人不可貌相 言清歌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 睿王和煜王及煜王妃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她亦有所耳闻,此时见睿王明显一副找茬的模样,不由心里捏了把冷汗。 她微微转了头,目光暗暗朝公仪音和秦默瞥去。 却见二人一脸清冷的神情,似乎并未因睿王的到来而感到吃惊。 秦默抬眼,眼底微光稍泯,用一种寡淡的目光睨着宇文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言清歌能感到有明显的火花碰撞迸出,眼皮子不由一跳。 两人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吧? 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却见秦默微勾了唇角,声音凉淡如拂过而过的北风,缓缓吐出几个字,“这里有人坐。”眼底的温度似比周身的气温还要冷。 宇文渊脸色一黑,声音沉得能滴出墨来,“谁?” 他本以为自己好声好气地想询,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默定然不会拒绝他,却不想他却如此不留情面。 秦默还未出声,宇文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却刺耳的声音。 “我。” 言清歌心中一跳,抬起眼帘朝说话之人望去。 宇文渊亦是转了身,对来人怒目而视。 只见宇文澈已经换了一声墨色骑装,长眉微挑,眼中带了些许挑衅之意,曳了眼角看着宇文渊。 见宇文渊看过来,宇文澈勾起一抹佻达的笑意,双手一摊,“抱歉啊三皇兄,皇兄身边的这个位子我早就预定了,三皇兄还是另外找地方坐吧。” 说着,也不看宇文渊黑沉如墨的脸色,径直一掀袍角,在秦默身边坐了下来。 一落座,他又抬了头,目光在宇文渊身后垂首敛目而立的碧舒身上一打转,轻“呵”一声,慵懒开口道,“三皇兄这个侍女看着有几分面熟,我记得是叫碧舒罢?” 听到自己名字,碧舒神情未变,微微朝宇文澈一福身,“碧舒见过靖王殿下。” “嗯。”宇文澈煞有介事地一点头,紧紧盯着碧舒,“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宇文渊没有出声,碧舒心中虽不情愿,却也只好缓缓抬了头。 宇文澈唇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透亮的目光在碧舒面上又是一番流转,眸底似有琉璃光亮透出,“真是个标致的人儿。”说到这里,他微微拉长了声音,“难怪三皇兄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你。” 听到宇文澈这意有所指的话,宇文渊犀利的目光往他面上一瞟。 宇文澈却是扬了唇,朝他露出一个璀璨的笑意,仿佛没有看到宇文渊眼中的阴鸷。 知道他有意惹怒自己,宇文渊暗暗运气压下心中的狂躁,阴冷的目光在秦默面上一扫,很快停留在公仪音面上。 他定定地看了公仪音一瞬,缓缓开口道,“本想来恭喜煜王妃怀孕之喜,不过现在看来,这里似乎并不欢迎本王。既如此,本王还是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宇文渊说完便垂了头,如毒蛇吐信一般寒凉的眸光在公仪音微隆的腹部一顿,冷“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碧舒忙加快步伐跟上,临走时,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划。 公仪音抬眸,目光定在宇文渊和碧舒疾步离去的背影之上,心绪转得飞快。 这个碧舒,实在不是个善类。 看来自己得找个机会“结果”了她才是,不然,无论如何也不会安心。 宇文渊和碧舒一走,宇文澈抬头朝秦默和公仪音露齿一笑,面上露出几分自得的神色,“怎么样皇兄?多亏我来得是时候吧?” 秦默觑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眼中却似含着别的深意。 宇文渊眉头一皱,刚要发问,却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转头一看,却见言清歌正对着他怒目而视,不知为何,心中一虚。 方才他跟碧舒说得那几句话,不过是想膈应膈应宇文渊而已,谁知道这姑奶奶却听到了心里去。他心中发虚,面上却偏不认怂,轻咳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装作若无其事地朝言清歌看去,硬着嗓音道,“你看我作甚?” 言清歌冷哼一声,“靖王殿下可真是见一个爱一个,怎么?这会又看上你皇兄的侍女了?” “什么叫见一个爱一个?我见谁了?爱谁了?”宇文澈眉梢一扬,不甘示弱地瞪着言清歌。 言清歌被他一呛,似想到了什么,脸刷地一下涌上大片红霞。 一侧的宇文潇本来只是在静静看戏,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漆黑的眸子一转,轻捂着嘴笑了起来,灵动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往言清歌面上瞟去。 被她这么一看,言清歌的脸色变得更红了。 宇文澈愣愣地看着她二人的反应,忽然眸中一抹亮色闪过,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耳根处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潮红。 公仪音看着宇文澈和言清歌羞涩和不自知的模样,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看着宇文澈打趣道,“阿澈,要不我同你换个位置吧?” “不要!”公仪音话音刚落,言清歌和宇文澈同时叫出了声。见自己与对方如此异口同声,似乎又有几分懊恼,互瞪一眼,便别了头,谁都不再理对方。 公仪音轻笑两声,刚要说话,余光却瞟见入口处一阵骚动。 转头一瞧,原来是炎帝、元皇后和皇贵妃在宫婢内侍的簇拥下过来了,遂收了心思,没有再说话。 帝后和皇贵妃三人落了座,炎帝见众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便对着身后侯立着的内侍递了个颜色。 内侍会意,朝炎帝一鞠躬,转身看向最高处的两名内侍,那里,竖着一面大鼓。 两名内侍一点头,扬起鼓椎在鼓上一敲。 浑厚的鼓声顿时响彻在草原上空,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人群随着鼓声落定也跟着安静下来,安静地等着比赛的开始。 方才那内侍神情肃穆地开了口,“比赛现在开始!” 他一开口,公仪音不由微微一惊。因为这内侍看上去其貌不扬,声音确实务必浑厚,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一看便是个功力深厚的练家子。 似乎感受到公仪音的吃惊,身侧的言清歌主动开口解释道,“这位是皇上贴身伺候的陈公公,是个大内高手。” 果然! 公仪音恍然地点了点头,听内侍继续往下说。 “第一轮,箭术马术比赛,男子组。第一组上场的有”内侍缓缓念出了十个人的名字,公仪音看到他话音一落,高台上坐着的观众中便有人站了起来,想来是第一组上场之人。 “对了阿默,你方才的比赛规则似乎还没有说完?”她想起方才秦默因言清歌过来而没有说完的话,抬头看向他问道。 秦默点点头,“方才我所说的是第一轮的比赛。第一部分比赛结束后,男女各决出前二十名优胜者。这四十名优胜者才有资格进入第二轮的比赛。” “第二轮比赛是什么?” 秦默抬目远眺,目光落在远处树木蔽天的密林中,“第二轮,是狩猎比赛。林中会放入各种野生动物,两个时辰之内,猎得最多野生动物的一男一女获胜。” 原来现在进行的第一轮比赛只是个资格赛。 方才那内侍念的十个名字公仪音并不认识,所以注意力也没有放到赛场上,而是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着。 在高台上扫视一圈,忽然看到一人,目光不由定格住。 那是已经换了一身窄袖骑装的裴雪沁,看这样子,她待会也要上场? 公仪音微眯了眼眸,不动声色地觑着她面上神情。裴雪沁正坐在八贤王身边,眉目弯弯,似在和八贤王谈笑着什么。眼中一派澄澈,完全洗去了公仪音在冀州和明月夜见到她是的风尘气,恍如一个纯真不过的少女,让人心生怜惜之情。 公仪音不由慨叹一声。 怪道裴雪沁能将各种男人迷得团团转,就她这样千面风姿万种风情的模样,男人不动心才怪。可惜对于她曾经在南齐出现过的事她并未掌握证据,否则真想将裴雪沁脸上那伪善的面具给扒拉下来。 想想她,想想碧舒,公仪音不由一阵头疼。 这时,裴雪沁似乎感到有人在看她,头一转,目光朝这边扫来。公仪音忙收回目光,假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余光瞟到裴雪沁的目光似乎在这一块转了片刻方才收回。 刚待舒口气,听得言清歌身侧的宇文潇嘟嘟囔囔开口道,“那个裴雪沁方才干嘛看我们这边?” “有吗?我怎么没发觉?”言清歌语带惊奇,“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我怎么会看错?”宇文潇抱怨一声,“我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安好心。”宇文潇同言清歌说着,声音中带了几丝义愤填膺之色。 言清歌笑笑,打趣道,“你啊,分明是想多了。” “我才没有想多呢!”宇文潇不服地辩解道,“你想啊,她说什么前两年一直在外游历山水。她一个女孩子,干嘛要给自己找这种苦吃。而且,她忽然又在昭都冒了出来又是为何?不是说昭都是她的伤心之地吗?既然如此,她随便找个小镇定居下来便是,为何非得要回昭都?” 听到宇文潇这话,公仪音竟然生出几丝赞同的感觉。 原本她以为宇文潇只是个被父母亲宠坏了有些骄矜持的还未长大的孩子,所以还颇有些好奇,为何言清歌能跟她玩到一处去,现在看来,竟是自己小瞧了她。宇文潇方才这番话,有理有据,看到了问题表明更深层次的问题。 不过想想也是,在皇宫中长大的人,有几个是真的单纯无脑的?更何况她母妃早逝,虽然由皇后亲自抚养长大,但到底是寄人篱下。若当真是无脑之人,又怎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还颇受帝后宠爱? 现在想来,也只有公仪楚那种被皇后完完全全护在羽翼之下的人才会那般天真而愚蠢吧。 她脑中飞快地转动着,一旁的言清歌听了宇文潇那番话也开了口。 “阿潇你的意思是?” 见言清歌开始重视起自己的分析,宇文潇言语中愈发带了几分笃定,说话语速也快了起来,“更为可疑的是,她是怎么攀上八皇叔的?你想,八皇叔是北魏第一痴情之人,又是认的她为义女,显然不是因为她那张漂亮的脸蛋。那么,这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是不是在利用八皇叔筹谋着什么?” “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言清歌放缓了语气,若有所思道。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宇文潇说得斩钉截铁,“你想想看,父皇一开始分明是不想答应八皇叔的请求,可为何八皇叔单独同他说了几句话后他就同意了?八皇叔跟父皇究竟说了什么,竟让父皇这么痛快便改变了主意?” 得到言清歌的肯定,宇文潇越说越笃定,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言清歌沉吟片刻,有些颓败地叹口气道,“我实在想不出端敏郡主做这些的企图是什么?” 宇文潇似乎翻了个白眼,语带不屑道,“什么端敏郡主,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罢了!” 言清歌顿了顿,眸光似乎往公仪音处瞟了一瞟,压低了嗓音道,“阿潇,这个裴雪沁也就罢了,正如你所说,她身上的确有些值得怀疑的地方,你不承认她的身份我倒可以理解。可是你为何要甩脸色给煜王妃瞧?” 虽然言清歌是坐在公仪音的身旁一个位子,但高台上坐着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位子与位子之前自然不可能隔得太紧密。言清歌以为自己压低了嗓音公仪音便听不见了,不曾想公仪音自从休息了百里行札记中一些基本的修生养息的内功功法之后,愈发耳聪目明起来。这么短短一段距离,完全难不倒她。 不妨言清歌突然提到公仪音的名字,宇文潇微愣,有些心虚地看了公仪音一眼,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 不光公仪音,连坐在她旁边的言清歌似乎也没听清,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宇文潇却是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旁的话题,“我看靖王同她关系挺好的,你不吃醋吗?” 言清歌怔了一怔,半晌才不自然地回道,“煜王妃是他的皇嫂,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宇文潇却是一哼,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小姑娘家被宠坏的蛮横,“你不吃醋,我却是看到她那张漂亮到过分的脸蛋就有些来气。你看看她,才来北魏多久,先是靖王,再是睿王,指不不定要勾引多少男子。若不是南齐已经覆灭了,我真想怀疑她来北魏的目的。” 听了她这话,公仪音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感到身侧的秦默周身一冷。她抬眼朝秦默一看,却见秦默眸底涌上一丝森冷。 是了,自己都能听到言清歌和宇文潇的谈话,秦默怎么会听不到? 她伸手握住秦默的手,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生气。 宇文潇在她心中,充其量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没有必要为了她而生气。 见公仪音一脸恬淡闲适的模样,似并未将宇文潇方才的话放在心上,秦默微微抿了抿唇,也反手握了握公仪音的掌心。 公仪音朝秦默笑笑,依旧凝神听起身旁的对话来。 方才因关注秦默,公仪音错过了言清歌的回话,只听得宇文潇接着道,“我哪有胡说?你难道没看出三皇兄看向她时那不一样的眼神吗?放在在午宴上,三皇兄听到她怀孕时,脸都绿了。要说三皇兄对她没什么想法,我才不信呢!” 言清歌却是没有立马接话,沉默了一瞬,忽然狐疑地开口道,“阿潇,你之所以对煜王妃这么大的意见,该不会是因为我那日同你说的那句话吧?”(83 83) 第411章 秦默上场 听到这里,公仪音不由竖起了耳朵。 不光言清歌,她也有些好奇,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宇文潇,那为何宇文潇会对她如此不待见? 言清歌话音落,宇文潇却是陷入了沉默。 公仪音微微侧了脸,假装在看远处的赛事,实在余光偷偷往宇文潇面上瞟去,敏感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看来,宇文潇是被言清歌说中心思了。 言清歌显然也看了楚宇文潇的神情,先是一愣,继而错愕又无奈道,“阿潇,你这性子,真该改改了。”说着,睨她一眼,“我不过就是说了句煜王妃容貌极好,乃我平生所见的第一美人,你就同她扛上了?” 看样子言清歌同宇文潇的关系似乎很好,她这么直白地点出宇文潇的心思,宇文潇也不见恼,只是脸色涨得通红,支吾着道,“我我就是不服气嘛!我们北魏美人这么多,凭什么你把她排在第一位。” 言清歌哭笑不得,知道宇文潇一直都被炎帝和元皇后捧在掌心,对自己的容貌也一向自信,听得自己对他人这么高的评价,自然心中不忿。想了想扬起一抹笑容道,“阿潇,煜王妃长得美,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我觉得阿潇若再大些,等容貌长开了,定然也是不遑多让的。” 听到言清歌这话,宇文潇眼中迸出一小簇明亮的火花,她微垂了头,轻咳一声道,“清歌,你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话语中的扭捏还是透露了几分雀跃的心思。 言清歌知道她一向有几分小孩心性,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好啦阿潇,煜王妃怎么说也是你的皇嫂,如今又深得皇上和皇后的喜欢,你说你同她交恶有什么好处?” 宇文潇不是傻子,之前针对公仪音不过是有几分不服气罢了,此时听言清歌这么说,也意识到自己之前做得不对的地方,期期艾艾开口道,“可是我之前那么对她,她会不会对我怀恨在心?” 言清歌“噗嗤”一笑,“你就别担心了,煜王妃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我们还是好好观赛吧,待会就轮到我们商场了。” 宇文潇这才定了定心,点点头不再说话,同言清歌一道看起场上的比赛来。 公仪音完整地听完两人的对话,微微勾了勾唇,看来还不用自己出马,宇文潇这个麻烦暂时是解决了。 不过话说回来,言清歌这种长得好看性格又好的女孩子,宇文澈怎么会不喜欢的? 正走神间,听到一声浑厚的鼓声响起,抬眼一瞧,原来是第一组的参赛者已经比完了,马上要轮到第二组选手上场了。 “总共有多少组啊?”公仪音看向秦默好奇道。 秦默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说着,伸手碰了碰宇文澈,“阿澈,总共有多少组?” “男子组共五组。”宇文澈转过头来道。 “你什么时候上场呀?”公仪音看着他,有几分好奇。 宇文澈扬唇一笑,“我最后一组上场,皇嫂记得到时候给我打气鼓劲哦!” “好。”公仪音弯了眼眸,笑嘻嘻道,“我会叫上清歌一道的。” 宇文澈瞥了一眼正在同宇文潇说话的言清歌,嘴里嘟哝一句道,“叫她做什么?”只是似乎怕言清歌听到,声音并不大。 公仪音抿唇笑笑,将注意力放在了继续进行的比赛上。 很快,四组选手比赛完毕,该宇文澈这组上场了。 公仪音听着陈公公用浑厚的声音报出了第五组参赛的人选。她初来北魏,有些人还认得不是太全,但光凭这组参赛的人有宇文渊和宇文澈,就知道最后一组定然是第一轮比赛的重头戏,怕是聚集了不少皇族子弟和朝中重臣之子。 她留神听去,却似乎只听到了九个名字。 “这组只有九个人?”她狐疑地出声看向已经站起来了的宇文澈。 宇文澈刚要解释,陈公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本组参赛者只有九人,所以有一人可以单独用一个箭靶,由抽签决定。” 话音一落,站起来的参赛者都跃跃欲试起来。 毕竟,若是能单独用一个箭靶,就等于少了许多潜在的压力,所以个个都摩拳擦掌,祈祷能抽到单独的那支签。 陈公公宣布的比赛规则自然是经过炎帝同意了的,所以大家都没有异议,正要下了高台去准备,突然凭空响起一声冷冽的声音。 “且慢!” 众人纷纷朝出声之人望去。 公仪音也跟着看去,不由眉头一皱,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说话之人是宇文渊。 只见他坐在炎帝不远处的地方,朝他行了个礼,不急不缓道,“父皇,前面四组选手皆是二人共用一靶,到我们这一组却有一人例外,多少有失公允。” 炎帝看他一眼,“那阿渊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宇文渊缓缓一点头,目光朝公仪音这边往来。 公仪音心中一“咯噔”,脑中浮上一个想法。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到宇文渊沉声开口道,“大皇兄初到北魏,这第一次箭术马术比赛他若不参加,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听说大皇兄虽然生于南齐,却亦擅骑射,不如让大皇兄也加入我们这一组,也让我们大家开开眼如何?” 说着,微挑了眉头,略带挑衅地望着秦默。 炎帝蹙了蹙眉,刚要说话,底下却响起了众人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气氛十分热烈。公仪音沉沉一扫,大致看出有些人不过是跟着众人哄闹想看看热闹,有些人却似乎是宇文渊刻意安排来煽动情绪的。 见群情高涨,炎帝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得看向秦默,“阿默,那个你意下如何?不过你先前也没有准备,若是觉得不方便也没有关系。”炎帝似看出了宇文渊的意图,给秦默找了个台阶下。 秦默站了起来,凉淡的目光往宇文渊面上浅浅一扫,面上并无半分意外的神情,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从容。 他先朝安帝行了个礼,然后看向宇文渊道,“既然三皇弟如此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着,弯下腰,在公仪音耳边说了低低说了一句,然后直起身子,看向元皇后道,“母后,阿音有孕在身儿臣不大放心,能否请母后帮忙照看些许。” 元皇后正因秦默如此轻易便答应上场而有些吃惊和担忧,听到他的请求,忙道,“自然。”又看向公仪音笑道,“阿音坐母后身边来吧。”说着,转头朝身后的风荷叮嘱几句,风荷福身应了,朝公仪音走来。 看着风荷扶着公仪音走到元皇后身旁坐定了,秦默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一旁有些呆滞的宇文澈道,“阿澈,走吧。” 宇文澈回了神,应一声,随着秦默一道下了高台。 身后的宇文渊深邃的目光在秦默背上一顿,眼底浮上一团浓雾。 “皇兄,宇文渊他一看就不安好心,你干嘛要答应?”两人往下走的过程中,趁着周围无人,宇文澈看向秦默不解道。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若我不应,岂不是落了下风?”秦默淡淡道。原本他不打算上场,是担心公仪音的身子,只是如今宇文渊既然挑衅上门,他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况且,他正需要这么个机会展现下自己的实力。 若是想带兵杀回南齐,他就必须先坐上太子之位。如今朝中虽然分为两派,但皇后这派先前都是支持宇文澈的,虽则宇文澈对那个位子并不感冒,但朝中众臣并不这么想。在他们眼中,自己始终还只是个外来之人,虽然占着嫡长的优势,却并不能让这些臣子心服口服。 在与人竞争的过程中,既要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又要时不时让众人出其不意一下,这样,其他人才会对你心服口服。 见秦默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宇文澈倒也放了心。宇文渊怕是以为秦默生于南齐,于骑射之术定然不精通,可他是见过秦默的骑术的,虽然箭术不知如何,但看他面上从容冷静的神情,就知道定然也不差。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给宇文渊一个下马威,也让他跟着乐呵乐呵。 “皇兄可需要更衣?”主意打定,宇文澈开始向秦默说起注意事项来。 “我今日本就穿得骑装,不用再麻烦了。” “好。”宇文澈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马厩,“按照规矩,比赛允许自己带坐骑。所以那边马厩中的马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的,但也不乏一些好马。皇兄今日没有带马来,不如你用我的惊云,我去马厩中再挑一匹便是。” 这组参赛者都是些身份显赫之人,他们自备的马,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而马厩中准备的备用马,虽然也算得上好马,但到底差了些。宇文澈怕秦默在装备上便落了下乘,所以才提出这个主意。 秦默摇摇头,朝他一笑道,“不用了,我过去挑一匹便是。马术之精髓,在人不在马。” 宇文澈瞪大了眼睛看着秦默,慨叹道,“皇兄,光你这睥睨众人的气势,我就及不上了。” 秦默难得地眨了眨眼,抬步刚要往马厩处去,忽然听到高台上有声音响起,似乎在唤他的名字,不由脚步一顿,转身朝后抬头看去。 炎帝见他望来,冲他挥了挥手。 秦默便往回走了几步,走到高台之下定住,宇文澈也好奇地望去。刚走下高台的宇文渊不知道炎帝要同秦默说什么,便也停了步子,看向炎帝。 炎帝开口道,“阿默,你今日未自备良驹,若用马厩中备用的马,未免对你有些不公。朕的爱驹飞霜就养在这里,我让人牵来,你就用飞霜参赛吧。” 宇文澈一听,眼眸一亮,抢先开口道,“父皇真是考虑周全!” 秦默跟着行礼道谢,“儿臣谢过父皇。” 炎帝“呵呵”一笑,摆摆手让人准备去了。 其他人听到炎帝这话,面上神情各异,心中打着小九九。皇贵妃和宇文渊看着秦默和宇文澈离去的背影,眼中有阴鸷和不甘一闪而过。 十名参赛者抽完签后,很快在起跑线处站定,手中拿着弓箭,身上背着箭筒,只待各自的马套好鞍辔后牵来,便可开始比赛了。 公仪音坐在元皇后身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的情况。紧挨着秦默身旁站着的是一位面生的男子,应该是朝中某位官员之子,看来他就是同秦默分到同一小组的另一人了。而宇文澈和宇文渊也被岔开来了,三人都没有被分到同一小组。 这样倒也好,以免发生什么不可预见的冲突。 公仪音这般想着,居然往场上看去。只见十匹油光水亮的马儿,被养马的内侍一一牵出,在各自主人身旁立定。十人十马一字排开,场面颇为壮观。 很快,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响,十名参赛者身子腾空一跃,纷纷身姿矫捷地上了马。 站在起跑线前的内侍手中举着一面红旗,见参赛者都准备妥当,双臂向上一抬,然后猛地向下一挥。红色的影子闪过,十匹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前奔去。 高台上的观众顿时沸腾起来。 公仪音的目光很快锁定在秦默身上,他似乎并没有完全发力,现在在一众参赛者的位置中处于四五名的样子,看上去甚是从容。 快跑了一圈的时候,她看到秦默的对手开始渐渐朝他靠拢,似乎想在绕场赛马的时候就将秦默“解决”了。 眼见着两匹马越靠越近,公仪音不由也屏住了呼吸。 南齐崇文不尚武,如此激烈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所以尽管十分相信秦默的技术,此时一颗心也忍不住吊了起来。 秦默的对手一手拿着弓箭,另一只手握紧缰绳,猛地朝秦默坐下的飞霜一幢。 公仪音差点惊呼出声,忙捂住嘴,瞠大眼睛看着事态的发展。 却见秦默并未惊慌,猛地拉住缰绳,飞霜朝空中嘶鸣一声,前肢离地站立了起来。秦默对手的马扑了个空,控制不住地朝一旁歪去。 秦默拿着马鞭的手在空中一挥,如灵蛇飞舞般灵巧地盘了个圈,只听得一声鞭响,马鞭已经落在飞霜身上。飞霜吃痛,马蹄直直朝前踢去。 那男子驭马避闪不及,腹部不偏不倚被飞霜的前蹄踢中。 那马本就重心不稳,再被飞霜这么一踢,痛苦地仰天嘶鸣一声,轰然倒地。马背上的男子被甩了出去,只得就势在地上一滚,躲开了几尺远,没有被惊马踢中。 人虽没有受伤,但参赛的资格却是没了。 只得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在温声赶来的内侍的引导下一脸黯然地退出了草场。临走时,抬眼望一眼早已驾着飞霜跑到前头去的秦默,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另一侧,宇文渊也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自己的对手,舒了口气,正要搜寻秦默的下落时,却听得身后有呼呼风声传来,刚要回头去看,余光却瞟到不远处有一人黯然离场。 他认识那人,正是与秦默共用一个箭靶的秦默的对手! 这么说来,秦默已经把他对手给淘汰了?!看来是自己小瞧了她! 心中想着,不由有些许分神,却听得身后呼呼风声似越来越近,还未来得及回头,就有一匹马从他身边疾风闪电般跃过,他定神一瞧,脸色却冷不丁沉了下来。 因为那一跃而过正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正是秦默! 他眼中扬起一抹戾气,手中马鞭在身下坐骑上猛地一抽,飞速朝秦默的身影追去。 公仪音很快也注意这一幕,不由双手紧握,一眨不眨地盯着两匹越驰越近的马,一颗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83 83) 第412章 碾压宇文渊 宇文渊与秦默虽未分到同一组,但以他的性子,定然是尽快“结果”了秦默为好。他性情阴鸷不定,万一使出什么下作手段来,公仪音担心秦默会受伤。 秦默听到后面越追越近的马蹄声,回头一看,目光中显出一声冷冽。手中的马鞭愈发挥舞得呼呼生风起来。飞霜乃千里挑一的良驹,在秦默的驾驭下,蹄下疾驰,原本渐渐拉近的两匹马的距离又拉开了。 此时已经跑到第四圈了,若此时再不将秦默弄下马,他便没有机会了。想到这,宇文渊脸色一沉,手中的鞭子恨恨抽在了马背之上,一下一下,阴沉含煞。马儿吃痛,如癫狂一般撒开蹄子往前奔去。 在这样玩命的抽打下,两匹马的距离又缩短了一些。 宇文渊墨意浓浓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秦默的背影,等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定的距离,他忽然出手,握住马鞭的手用力朝前一甩。 粗壮的鞭子在空中甩出凌厉的风声,紧接着,带着难以阻挡的势头,如银蛇一般朝飞霜的马蹄处袭去。只见鞭子在飞霜的后蹄上一卷,紧紧盘了一圈。他嘴角露出一抹邪笑,手上猛地用力,将鞭子朝后拉去。 公仪音看着这惊险的一幕,心跳都快停止了,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揪住衣襟,眼眸都不敢眨,生怕秦默出什么事。 飞霜正在疾驰的过程中,后蹄忽然被鞭子缠住,仰天长嘶一声,前蹄离地,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马背上的秦默紧紧抓住缰绳,尽量稳住飞霜有些颤抖的身体。很快他一转头,凌厉的眸光朝后一射。 忽然,只见一道银紫色的光芒一闪,如飓风一般,让观者颤巍巍的心又是忍不住一抖。定睛一瞧,却是秦默忽然松了缰绳,身子一旋,足尖一点,竟是在马背上立了起来。 他冷冽的眸光不含一丝情绪,手中马鞭夹着内力朝前一送,只听得“啪”的一声,那粗壮的马鞭夹着风声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宇文渊握住缰绳的右手手背上。虽然隔得远,但人们仿佛都听到了那皮肉绽开的声音,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皇贵妃更是“腾”的一声猛然站了起来。 骑射赛场上,只要选手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其他任何方式都是合乎比赛规矩的,所以皇贵妃眼中虽然能迸出团团怒火来,但到底未发一言,还是焦躁地坐了下来。 宇文渊不妨他会出此计策,冷不丁被这么一抽,手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手腕一抖,马鞭竟从他手中脱落下去,而缠绕着飞霜后蹄的鞭子也因此松了开来。 此时飞霜只有后蹄着地,虽方才被秦默稳住了重心,但到底还是支撑不住,长嘶一声就要朝旁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秦默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子又是飞快一旋,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见他已然重新落在马背上。只见他双腿一夹,左手勒紧缰绳,堪堪将飞霜后仰的势头给止住了。 飞霜长嘶一声,前提轰然落地,震起阵阵飞尘,身子却已稳住。秦默口中一喝,飞霜又朝前疾驰起来,身姿矫健,步伐稳当,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惊险只是人们的错觉。 而宇文渊因被秦默那么一抽,马鞭落地,坐骑也有些受惊,不住地喷着粗气,身子左摇右晃,似乎想将宇文渊甩下来。 但宇文渊到底有几手真本事,顾不上远去的秦默,牙关一咬,一手握紧缰绳,身子紧贴在马背上,伸出受伤的手去捞落在地上的马鞭。 很快,马鞭重回他的手中。 他顾不上舒一口气,坐直身体,抬头一瞧,却见秦默已然跑完了五圈,在箭靶前勒马站定。一旦跑完了五圈,剩下的参赛者就不能再靠近此人,只能在箭靶上做文章。可是宇文渊与秦默并非共用一靶,因此在剩下的赛程中,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干扰到秦默了。 宇文渊不甘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的光芒。然而现在除了将自己剩下的比赛完成好,他亦无计可施,只能不顾手背上传来的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痛意,挥鞭驱着身下之马,风驰电掣般朝前驶去。 公仪音揪着一颗心,见秦默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方才的危机,这才长长舒一口气,松开了紧紧抓住衣襟的手。 “阿默的骑射之术可真不错!”元皇后也跟着长舒口气,转过头来看向公仪音慈爱道,“原本本宫还有所担心的,现在看来,本宫那担心真真是多余的。” 公仪音扬起唇,也朝元皇后笑笑,眼中浮现出一抹与有荣焉的亮光,“无忧刚开始知道阿默这般厉害,也是十分吃惊呢。” 元皇后点点头,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爱而自豪起来。 她目光转向远处的赛场,秦默正在拉弓射箭,大弓被他拉满,呈现出漂亮的弧度。虽然隔得远,但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凛然而沉稳的气质。 很快,秦默手一松,箭矢离弦,往箭靶射去。只听得“嗖”的一声,射出去的箭矢直接钉在了箭靶正中心,不偏不倚,箭尾纹丝未动。 “好!”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原本等着看秦默出丑的人纷纷被秦默方才利落的马术身手和现在射出的这漂亮的一箭所折服,大半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默身上。 与此同时,宇文渊也完成了剩下的圈数,阴沉着脸色勒住马,在白线后站定。 高台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钻入他的耳中,让他的心情愈发烦躁起来。他用力压下心中的焦躁,克制住自己不去看秦默,缓缓深吸一口气,将弓和箭拿在了手上。 方才被秦默鞭打到的右手手背已经肿了起来,疼痛丝毫没有消息,反而愈发严重起来。可是他得射完这十箭才能下场去包扎,在这之前,他只能忍着。宇文渊强忍着痛苦拉满弓,右手扣在箭尾之上,因为疼痛而有些乏力,哪怕努力控制住也有些微的颤抖。 他与秦默隔了两个靶位,只听得耳边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如今已经没有闲情去关注观众席上的人究竟实在未谁呐喊。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不能射完这十箭,那么总环数就只能按照他射出去的环数算。 方才他已经丢了一次脸,这次,定然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宇文渊心中这般想着,缓缓吐出心中浊气,瞄准箭靶正中。刚要松手,许是因为太过紧张,牵动了手上的肌肉,一阵疼痛袭来,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射出去的箭矢偏了半分。 他懊恼地垂下弓箭,看着那利箭破开气流钉在了箭靶之上。可到底还是失了几分水准,只有八环。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一层燥热,心里也似有团火在燃烧。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那边秦默似乎已经射出了大半,他也顾不上犹豫,接连射出了剩下几箭。 宇文渊的挣扎,公仪音并没有看到,她现在全身心都扑在了秦默身上,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恐错过了秦默的精彩瞬间。这已经是秦默的第八箭了,前面七箭都是正中靶心。 “还有三箭。”一旁的元皇后也忍不住出声道。 “是啊。”公仪音轻声应了,“希望不要出什么纰漏。” “如果剩下的三箭阿默依旧能射中十环,那么他将成为本朝第一位全射中十环之人。”元皇后接着道,声音带了一丝激动的颤抖。若是平日无风之时,全中靶心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每次的骑射大赛都是设在年末。 年末气候严寒,先不说弯弓难以拉开,便是那呼啸的北风,也容易将箭矢吹偏。因此在这样恶劣的气候环境下仍然能全中靶心之人,射箭技术之高超不言而喻。 “真的?”公仪音眼眸一亮,眉眼间俱是笑意。 她知道秦默此次上场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展示下他的实力,如今见他成功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公仪音怎能不开心? 元皇后点点头,眉眼中亦有亮色,只是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唇边笑容淡了淡。犹豫片刻,转头看向公仪音叹口气,却是没有立刻出声。 公仪音心思一转,知道元皇后在等着自己问出口,遂顺着她的心意问道,“母后怎么了?好好的为何叹气?” 元皇后微敛长睫,沉默一瞬才开口道,“因为阿默。”(83 83) 第413章 进入决赛 “阿默怎么了?”公仪音微蹙了眉头,看向元皇后不解道。 元皇后抬了头,目光悠悠看向远方。那里,秦默正在射第九箭,眉目清俊,身姿清朗,端的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元皇后看了一会,方才缓缓开了口,“本宫知道阿默并不是外敛的性格。一开始本宫想着,阿默能接受本宫和皇上,愿意回到北魏来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可是你知道,人都是贪心的,一看到阿默,我就想到自己在他生命中缺失的这二十年,忍不住想要同阿默更亲密些。” 她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落寞和嘶哑,长睫微微颤抖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当年失去阿默之后,我一度悲痛得想要轻生。可是某一天,我突然想明白,阿默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失踪,这背后一定有个幕后黑手,若我此时想不开,岂不是遂了此人的意?因为这个信念,我才有了坚持下来的决心。” 元皇后没有看公仪音,声音悠然而缓慢,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许是在公仪音面前说开了,元皇后甚至将自称从本宫换成了我。 公仪音眸色转了转,也微微低头,安静地听着元皇后的讲述。 她说得对,当年秦默身为炎帝第一个皇子,哪怕是在战场上,身边也势必有很多人护着,怎么会平白无故就失踪了?这其中定然有内奸和幕后指使才是。 而只要想想秦默失踪谁受益最多,就不难想出这幕后指使是谁。 皇贵妃霍晚棠。 汉化派和反汉派的矛盾由来已久,早在炎帝继位之前就存在。炎帝本身虽是汉化的积极推广者,但朝中反汉派大臣占了上风,尤以霍氏一族为首。炎帝尚未继位之时,为获得霍氏一族的支持,不得不娶霍氏嫡女霍晚棠为太子良娣。 而当时身为太子妃的元锦惜怀孕,对霍晚棠最为不利。元锦惜身为太子妃,不出意外炎帝继位后必为后,她若生下炎帝的第一个龙子,便是嫡长子,基本就是太子的既定人选了。 想必霍锦惜定不甘心,所以才指使人将秦默偷运出去。 只是有一点公仪音有些想不通,皇贵妃一看便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为何不对秦默斩草除根?秦默又是如何流落到北魏南齐边境的?难道着其中还有什么隐藏的故事? 元皇后默了一默,抬眼看向公仪音,“无忧,或许是我太过敏感。只是我觉得阿默现在对我的态度,恭敬有余,却并没有母子之间亲密的感觉。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好母后,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同阿默更亲近一些。但现在阿默同我每次见面说话的句数,五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公仪音侧头看着元皇后。 她妆容得体,容颜精致,身上有种岁月沉淀的气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无可挑剔的大美人,全然看不出已经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只是眼中流露出的丝丝忧郁却又让整个人笼了母性光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糅杂,有着吸引人的魔力。 说实话,公仪音没想到元皇后会同她说这些。只是此时听来,不免有几分触动。 元皇后说得对,阿默性子内敛,待人清冷,从小又生活在秦府那样的环境下,难免容易对人产生戒心。便是自己当初追他之时,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开他的心房。 见公仪音沉默,元皇后似有些担心公仪音会误解自己,忙解释道,“我我不是说阿默待我不好,我只是只是想同他更亲近一些。我怕阿默多想,因为阿默对无忧极好,所以想着能不能请无忧委婉地向阿默表达一下我的请求。” 元皇后略有些语无伦次,用词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公仪音不由湿了眼眶。 她自己是没有得过母爱的人,王夫人对秦默又是那样的态度,所以碰到这样温暖而真实的元皇后,一时间万般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尽管她知道元皇后挑在此时同自己说这番话确有些私心。炎帝和元皇后座位之间虽然隔了一定的距离,但元皇后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也就是说,方才元皇后同她说的话应该大半都被炎帝听在了耳里。 当年秦默失踪之事,元皇后对于幕后指使定然也有猜测。皇贵妃却能安稳地在贵妃的位子上坐到今日,要么就是元皇后没有证据,要么就是炎帝为了平衡朝中两方的势力,只能当做不知道当年之事了。 如今元皇后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再度提起,难免会让炎帝有所触动。不管炎帝会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但起码,他心里的天平就会倾向皇后这一派。 在霍贵妃如此强势的劲敌面前,元皇后却能一直保持盛宠不断,公仪音从来不觉得元皇后是个单纯之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好母亲,相反,公仪音还舒了一口气。 秦默想要坐上太子之位,母家一定要硬,皇后自然也不能拖后腿。如今看来,元皇后绝对有能力与霍贵妃一派一决高下。 她深吸一口气,收起心中万千的思绪,抬头看向元皇后笑笑,“母后不用有所顾忌。阿默的性子,的确有些冷了些。”她眼中一派澄澈,嘴角甜甜笑着,“这么多年了,母后和父皇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阿默的希望,阿默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对母后和父皇自是感念万分。只是他疏于表达,也许让母后造成了误解。” 公仪音冲元皇后调皮地眨了眨眼,“放心吧母后,我会悄悄让阿默意识到他在父皇和母后面前应该更放开些的。说实话,无忧也很是羡慕阿澈同父皇母后的相处模式呢。” 公仪音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既应下了元皇后的请求,又适当夸了元皇后和炎帝教子有方,不至于让元皇后继续尴尬下去。 果然,元皇后听完,眼眸一亮,激动地拉过公仪音的手拍了拍,“你这孩子,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的确是个知礼识大体的好孩子。阿默能娶到你,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公仪音低了头,似有几分不好意思。刚要答话,一旁的炎帝却是笑呵呵地转了过来,“皇后和无忧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热闹。阿默阿渊他们都已经赛完了。” 炎帝固然听到了他们方才的对话,此时也不能表露出来。公仪音便顺着他的话往下道,“真的吗?呀,错过阿默的表现了。” 她放眼朝草场上望去,果然见参赛者已经纷纷下马,走出了赛场外。秦默和宇文澈并排走在人群前头,似乎在说些什么。秦默感觉已然很平静,宇文澈却似有几分兴奋,手中比划着什么。 公仪音转了目光看回炎帝,清朗道,“父皇,阿默最后三箭怎么样?”当然,隔这么远他们自然是看不到每个人中了多少环,但炎帝对秦默的箭术也很好奇,特意命人将每一箭的环数都来报给他。 炎帝露出几分得意的眼神,“阿默还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了,没想到他的箭术居然那么好,竟连中十环!这可是本朝都没有过的!” “是啊。”公仪音还没来得及接话,一旁的皇贵妃便阴阳怪气地开了口,“都说南齐重文轻武,谁能想到煜王长于南齐,竟这般精通骑射之术呢?”她眼尾一曳,撩眼看向公仪音,“不晓得长在南齐皇室的煜王妃,这骑射之术又如何呢?” 她刚说完这话,似想到什么,眼波一转,以袖掩面娇笑一声,“哦不对,是本宫说错了,现在都没有南齐了,该说南锦才是了。不知永帝会不会继续这个崇文灭武的政策呢?若是继续这么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向我们北魏俯首称臣了。” 皇贵妃口中的永帝,说的自然是公仪音不共戴天的仇人——高琼了。 她此时说来,分明是因秦默之故而故意给公仪音难看。另则,皇贵妃是反对汉化之人,自然会不遗余力地贬低南齐和南锦。 公仪音眼中有一瞬的阴翳闪过,很快调整好神情,抬头朝皇贵妃一笑,明灿而娇艳,“两国对文武之道的态度不一样,这点无忧早就知道。只是无忧无知,原来两国对于后宫不得干政这条规矩的态度也不一样呢?” 她话音一落,皇贵妃面上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方才她那番话,的确有干政的嫌疑,若公仪音不点明,也许炎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公仪音这么一说,炎帝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果然,炎帝瞪她一眼,严厉道,“贵妃,你逾矩了。” 皇贵妃不甘地咽下方才还想说的话,眼中闪过一抹阴翳,端坐在原地不再多话。 公仪音也知趣地没有再多说。 只有元皇后趁炎帝不注意之时朝她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意。 很快,内侍将所有参赛者的成绩整理好呈给了炎帝。 因着方才之事,炎帝特意将皇贵妃晾在一旁,而是同元皇后一同看起了呈上来的名单。元皇后因着方才之事早对公仪音更加喜爱,拉着她也一道过来看起名单来。 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排在第一的秦默,满环一百。排在秦默之后的是几个公仪音不认识的名字,第四名是宇文澈。公仪音舒一口气,接着往下看去,想看看宇文渊排在哪里。 没想到看到第十几名,还没有见到宇文渊的名字,公仪音眉头一皱,一目十行看去,终于在将近二十名左右的地方见到了“宇文渊”三个字,总分八十五环。 公仪音怔愣一瞬,很快明白过来。 怕是宇文渊被秦默那一鞭子伤到了手,所以才发挥有些失常的。不过能挫挫他的锐气也好,省得他和皇贵妃一天到晚目中无人。 炎帝看完名单,少不得又夸奖了秦默一番,便让陈公公拿着名单向众人宣布去了。 男子组赛完,接下来就轮到了女子组。 公仪音看到宇文潇言清歌和裴雪沁纷纷走下高台前去准备了。 女子组参赛者较少,只有三组,因此很快就赛完了。不出所料,宇文潇言清歌和裴雪沁都进了决赛。 接下来,就是今次骑射大赛的重头戏——林中射猎了。 密林中已经放入了不少动物,若是侧耳倾听,似乎还有各种动物的叫声传来。不过为了参赛者的安全,放入的都是一些温顺而小型的动物。 很快,参赛者在林子前集结完毕。 公仪音紧紧盯着秦默的身影。他正低着头,手掌抚摸着飞霜,似乎在同飞霜交流着什么。 可不知为何,公仪音心中却有几分隐隐的不安。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14章 手足之情 秦默勒住马,在围住林子的高高栅栏前立定,身旁立着宇文澈,宇文渊则在离二人有一定距离的地方。乐文 他神情从容地盯着面前茂密的树林,眼中目色清冷。 宇文澈瞟一眼远处的宇文渊,看回他,眉毛微皱,“皇兄,宇文渊不是能吃亏的人。方才你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了个洋相,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在这一轮定有后招,皇兄务必要小心。” 秦默微一勾唇,眼中带着平静无波的凉薄,“无妨。他若真有后招,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声音中没有半分的不安。 宇文澈瞥他一眼,无奈地撇了撇唇,“皇兄可真是山崩于顶而不色变啊。罢了,皇兄都这般冷静,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秦默侧头看向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放心吧,我会小心些的。” 宇文澈眼眸一亮,唇角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这就好!不过我想,以皇兄的本事,宇文渊在你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不过”他忽然身子朝秦默这边一倾,露出些许佻达的笑意道,“皇兄,我待会可不可以跟着你啊?” 秦默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跟着我作甚?” 宇文澈手一摊,“这骑射大会我年年参加,都有些腻了,偏生母后还不让我退出。好不容易今年你来了,你就让我跟着你嘛。” 秦默唇角笑意加深了些,“难道跟着我就有意思了?” 宇文澈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当然了。方才皇兄的骑术和箭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所以这一轮,我想跟在皇兄身后近距离看看皇兄的神威。” 宇文澈并不是功利心重的人,每年参加骑射大会也不过是遂了皇后的心愿,早已觉得这每年一度的骑射大会有些无聊了。方才见到秦默射出满环的箭术,不由大开眼界,所以才向秦默提出这个要求。 秦默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么,你就跟着吧。”又看宇文澈一眼,“万一宇文渊真想出什么后招,有你在,我也能轻松不少不是?” 宇文澈明朗地笑笑,一脸“那当然”的神色。 这时,篱笆已经被内侍打开一道缺口,正是参赛者进入林子的入口。 只听得内侍一声哨响,很快,三十匹骏马争先恐后地奔入了密林当中,四下分散开来。随着马蹄声消失在林中的各个角落,所有参赛者的身影也隐入林中消失不见。 这片密林有专人打理,林中树木长势参天,又有不少长青之木,所以虽是冬日,一眼望去仍是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倾洒下来,林中视野敞亮不少,灰尘在阳光下起舞,若不是耳边时不时响起的达达马蹄声,倒是处冬日赏景的好去处。 秦默不如其他人那般那么着急,慢悠悠地骑着马在林中晃着。 宇文澈跟在他身边,见他这般“优哉游哉”,不禁奇道,“皇兄,你怎么都不着急啊?你就不想拿第一名?” 秦默看他一眼,“我一开始都没想过要参加这次比赛,你觉得我对第一名会有兴趣?”说话间,正好有一只野兔从林间急速穿梭而过。秦默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出,正中那只奔跑的野兔。 “皇兄不是说对第一名不感兴趣么?”宇文澈同秦默并辔而行,策马上前,看着秦默伸手一捞,便将那野兔的尸体装入了马背后方挂着的褡裢中。 秦默将弓重新背到背后,“是不感兴趣,但也不能做最后一名不是?” “这倒是。不然宇文渊可就高兴了。”他手一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这么说,我也得加把劲了,不然最后的结果太难看,母后那里可没法交差。”说着,脸上那吊儿郎当的神情一收,目光变得迥然有神起来,锐利地盯着林子深处。 日头渐渐西斜,落入林中的余晖也变得暗淡起来。 第二轮比赛共两个时辰,最后十五分钟之时,内侍会在林子外击起擂鼓,林中参赛者听到鼓声,便知道比赛时辰快到,是时候出林子了。 此时离进入林子已过了一个时辰,秦默和宇文澈的褡裢中都已装了不少猎物。 宇文澈看一眼身后收获的猎物,抬手抹一把额上的汗珠,灿然一笑道,“这次收获不错,应该能交差了。” 和煦的夕阳下,他笑得灿然若琉璃,齿如瓠犀,带着绚然的瓷白,有种少年特有的清朗和明澈感。不知为何,看着宇文澈的笑容,秦默心中某根心弦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看向远处逐渐下沉的夕阳,轻叹一口气,眼中覆满了交错的光和影。 “好好的,皇兄叹什么气?”宇文澈不解地望向他。 “没什么。”秦默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抹笑意,“我只是有些羡慕你罢了。” “羡慕我?”宇文澈吃惊道,“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默几眼,见他不似在开玩笑,不由挠了挠头,讪笑一声道,“皇兄是在说笑吧,皇兄这般风度翩翩,又如此惊才绝艳,还有皇嫂那么好的妻子,还有什么好羡慕我的?” “你说的的确是事实。”秦默点点头,一本正经道。 宇文澈没想到他会如此“坦坦荡荡”的承认,不由呛了口气,连咳了几声才缓过神来,“皇兄,你可真是”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合适的词来,只得作罢。清了清嗓子道,“那这样的话,皇兄羡慕我什么?” 秦默笑笑,“羡慕你这般开朗的性子,在皇宫这样的大染缸中,还能保持这么一颗赤子之心。想来跟母后和父皇的教育方式得当也有关系。” 宇文澈一愣,呆呆地盯着秦默片刻,迟疑地点点头开口道,“父皇和母后的确是一对合格的父母亲。宫中的黑暗和互相倾轧,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正因为如此,更觉得应常怀一颗通透之心才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秦默的身世,不由恍然,明白秦默为何会突生感触了。 秦默虽然在南齐的身份和地位并不低,但听说秦氏主母并不待见他,当初还将他偷偷送往秦家培养暗卫的幽冥山中,让他经历了一段非人的磨难。再加上南齐士族大家规矩森严,秦默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定然是秦氏一族的重点关注对象,想来并未享受过多少亲情。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也不由暗了暗,沉默半晌方道,“若是皇兄当年”话还未完,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说也无事于补,忙改口道,“不过现在好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说着,有意让秦默打起精神来,又笑着打趣道,“我看啊,自从皇兄回来之后,我在母后面前可就失宠了。现在母后张口闭口可全是皇兄你啊。” 知道宇文澈是想逗自己开心,秦默也收起了方才一瞬间浮上心头的伤感情绪,勾唇笑道,“那也没办法了。将我找回来的可是你,就算真有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了。” 阳光下,兄弟俩相视一笑。 秦默心中那些从前的沉重过往,仿佛也随之烟消云散。 两人正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忽然,宇文澈听到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竖起耳朵一听,脸色不由垮了下来,看向秦默道,“皇兄,这里似乎没什么猎物了,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秦默心中跟明镜儿似的,笑一声道,“我们也猎得差不多了,我看也不用急着赶来赶去了。” “那我们往回走吧。这里已经到林子深处了,离入口太远了” 秦默还未回话,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阿澈,一个半时辰都没到呢,你就想回去?不会是知道比不过别人想自动认输了吧!”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15章 雪灵貂 宇文澈黑着一副脸,转头朝说话之人望去。 只见言清歌正骑于马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弯弓,细长如远山的秀眉微挑,唇角带着三分戏谑笑意,眼中满是灵动和流光。见宇文澈和秦默望来,朝秦默笑着点了点头,“煜王殿下。” 秦默也点头示意,算是回了礼。 “关你什么事?”宇文澈显然对言清歌没什么好脸色,瞪她一眼,手中握着的缰绳一扭,将坐下的马儿掉了个头,背对着言清歌而立。 “是不关我的事。不过你我师承一人,你若是输得太难看,师父的脸面往哪搁?身为师父的弟子,这事我难道不该管?”言清歌浅笑宴宴,眼眸弯成月牙状。 “你!”宇文澈扭头看向言清歌,“强词夺理!” 言清歌娇声一笑,“哎说不过我也别恼羞成怒啊。你若是不想给师父丢脸,便再好好猎一会吧,别成天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 “你真是多管闲事!”宇文澈脸涨得通红,瞪她一眼,明显不想理她的模样。 言清歌唇角翘得更高了些,眼中琉璃光华,熠熠生辉。 宇文澈看向秦默,“皇兄,我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快走吧。” 秦默眉梢一挑,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言清歌耸了耸小巧的鼻子,小声嘟哝了一句,“小气。” 秦默转向言清歌,淡淡开口道,“那么言姑娘,我们就先告辞了。” “好,煜王殿下慢走。”言清歌爽朗地一点头,语气清脆如珠落玉盘,落落大方,并没有因宇文澈驳了自己的面子而面露不满之色。 见秦默同意,宇文澈也不看言清歌,缰绳一抖,嘴里“驾”一声,赶着坐下之马往前头而去。 秦默朝言清歌一点头,也驭马跟了上去。 两人行了段路,谁都没有说话,宇文澈仿佛一瞬间沉默下来,只是目光更为锐利了,见到有猎物从前头跑过,立马弯弓搭箭,动作利落干脆,夹杂了一股子狠劲,似乎在赌气一般。 秦默轻笑一声,看向他道,“阿澈似乎心情不大好?” “没有。”宇文澈将头扭到一边,语气带着生硬。 见他这幅小孩子脾性,秦默笑得更加欢畅了,凝视着宇文澈的侧颜轮廓,语声淡然道,“阿澈和言姑娘师出同门?” “是啊!”宇文澈转过头来,语带不忿,“不光是骑射,便是礼乐诗书,我也是跟她同一个师傅,你说我”他猛地叹一口气,“哎,我真是我真是欲哭无泪啊!” 秦默望着他,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阿澈,你每次见到言姑娘都没有好脸色,该不会跟这有关系吧?” 宇文澈眼中神色僵了一僵,轻咳一声道,“我不懂皇兄的意思。” 秦默翘起唇角,眼角含笑,“方才我看言姑娘的褡裢中已经装了不少猎物,粗略一看,并不输你我。你我此番虽未尽力,但言姑娘弱女子一个,竟能也有此收获,足以见得言姑娘的骑射技术不赖。” “她她的武功和骑射的确不错。”宇文澈别扭地低了头,小声而又不忿地说道。 秦默爽朗一笑,双腿在马腹一夹,行到宇文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阿澈,喜欢的女子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竞争的。” 宇文澈脸一红,“什么喜欢的女子?皇兄,你可不要瞎说。” 秦默勾了勾唇,看一眼远方,“走吧,时辰快到了,再看看还有没有猎物可捕。” 宇文澈望着秦默前行的背影,脑海中回荡着他方才说的那番话,面上红潮逐渐退去,眼中一抹深思闪过。 眼见着夕阳一点一点落山,看日头,离比赛结束只剩半个时辰了,秦默看向宇文澈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往回走吧。” 宇文澈点点头,调转马头,同秦默一道往回走去。 “奇怪,这比赛都快要结束了,宇文渊怎么还没有动静?”宇文澈不解道。他们这一路行来,也零零散散碰到过其他参赛者,但唯独没有见过宇文渊,也不知何故。 “他此时对我下手,未免太过明显了些。或许,他是不想落人把柄罢了。”秦默不以为意。 宇文澈狐疑地嘟哝两声,虽心中不解,但都这个时辰了,想来宇文渊也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遂放下了心,又欢快地同秦默聊起了别的。 刚走没多远,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两人坐下之马俱是一惊,仰天嘶鸣一声。 “那是什么?”宇文澈眯了双眸,盯着方才白影闪过之处。看样子,似乎是个什么动物,但是速度那么快,绝对不可能是野兔之类的常见动物。 秦默没有说话,冷凝的目光往方才那道白影闪过的地方一瞟,很快清冷出声,“追!”说着,扬鞭一挥,策马追了上去。 “哎,皇兄,等等我啊!”宇文澈猝不及防,发愣间秦默已跑出老远,忙用力一夹马腹,也挥鞭追了上去。 秦默骑着马在林中疾驰,身侧的树枝飞快在他身边闪过,有粗壮的枝叶打到秦默手臂上,他却完全没放在心上,眉头微蹙,凝了目光紧盯着前方。 行到一处宽阔的空地时,他突然勒住了马,呆立原地不动,警醒而清冷的目光四下打量。 宇文澈气喘吁吁赶来,在他身边立马站定,刚要开口说话,秦默却给了他一个噤声的手势。见秦默面色凝重,宇文澈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听话地住了嘴,一眨不眨地看着秦默的行动。 风拂过树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秦默耳廓一动,双目如利剑般朝一处射去,手上更快,弯弓搭箭,瞄准一处射去。 宇文澈顺着箭矢的方向望去,却只见一处杂草丛生的灌木随风而动。刚要开口发问,却见忽然一道白影从灌木丛中窜出,往一旁跑去。 收拾迟那时快,秦默又拿出一箭,“嗖”的一声,箭矢钉在某处,而那团白色的东西,也突然立定不动了。 宇文澈定睛一瞧,不由瞠大了双眼,面上写满了惊讶之色。 不远处那团白色的东西果然是个通体洁白的动物,身形不过野兔般大小,耳朵短小呈粉色,鼻子也是肉嘟嘟的肉粉色,看上去十分可爱。一对碧色的眼睛十分醒目,滴溜溜的转动着,一脸警惕的模样,耳朵高竖,全身处在一种极度惊觉的状态中。 而秦默方才那一箭,正钉在它长长的尾巴处。看上去似乎并未射中尾部,只没入了尾部长而雪白的绒毛中,可不知为何,那动物竟也未跑,只像吓坏了一般定在了原地。 宇文澈呆呆地看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眼睛越瞪越大,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秦默想要说话,可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闭上了嘴。 秦默没有理会宇文澈,冷冽的目光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团毛茸茸的动物,眼中写满了清冷和霸气。 那动物像是有灵性一般,竖着耳朵,竟也一动不动地看着秦默,碧绿色的眼珠中满是锐利和警惕,全身的绒毛也像刺一般炸开来,整个身体看上去像个长满刺的鼓起来的球。 秦默和宇文澈坐下之马似有些不安,焦躁地喷着粗气。宇文澈只得伸手抚了抚马的鬃毛,示意坐下的惊云安静下来。 正僵持之际,那动物忽然身子朝后一弓,似乎欲朝前扑去,不想秦默速度更快,手一伸,从箭筒中抽出一箭,朝那雪白的动物飞快挽弓一射。 箭矢快如闪电,夹着劲风擦着那动物的鼻尖,没入它利爪前的土地中,离动物尖锐的利爪只差分毫,若再前进一点,便会射中它肉呼呼的前掌了。 那团毛茸茸的动物身子猛地一颤,眼睛滴溜溜一转,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忽然,它像泄了气的皮球,“呜呜”一声,慢慢地趴在了地上,耳朵垂了下来,倒竖的茸毛也贴在了身上,一副无比温顺的模样,与方才那凶恶而警惕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物。 秦默勾唇轻笑一声,策马上前,伸手一捞,那团雪白毛绒的动物便到了他的臂弯之中。 宇文澈咽了咽口水,紧紧盯着那懒洋洋窝在秦默怀中的动物,惊讶开口道,“皇兄,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雪灵貂?!” 雪灵貂是这片大陆上的稀有动物,传说只长于深山老林之中,少有人见过真面目,只闻得其通体雪白,行动快如闪电。雪灵貂生性敏感多疑,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闻风而逃。又兼身怀剧毒,咬人一口便可毙命,因此无人捉到过活的雪灵貂。 只是宇文澈曾在一本宫中的古书上见过,雪灵貂是极有灵性的动物,虽生性多疑,但一旦认主,便死心塌地守护主人身边,绝不叛变。书上还说,雪灵貂性子极为高傲,若想收服一只雪灵貂,必须攻心为上,从气场上震慑住它。 当时宇文澈看到这段文字时还笑了好久,以为只是无稽之谈。毕竟,小小一只动物,书上却说要“攻心为上”,以实力和能力收服,以强大的气场震慑,简直是匪夷所思。 没想到今日一见,才发觉书上所言竟俱是真话。 方才秦默第一箭故意射中雪灵貂的尾部,却又不皮肉之中,是给了雪灵貂第一次警告。雪灵貂逃跑速度快,可他的箭更快,并且箭无虚发。 雪灵貂感到了危险的逼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与秦默呈对峙之态。正准备扑上来咬秦默之际,秦默的箭却比它的动作更快。雪灵貂一击不中,知道眼前之人不是好惹的,所以十分识时务地趴在地上“俯首称臣。” 没想到这么小小一个动物,竟当真灵气逼人。 秦默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雪灵貂,绽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这里怎么会有雪灵貂?”宇文澈惊呼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微微转动着耳朵,一脸惬意的雪灵貂。 秦默耸耸肩,“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他放眼远眺,目光落在林子尽头绵延不断的山峰之上,“也许是从那山中跑到林子里来的也说不定,正好被我们撞上了。” “这可是极大的收获啊!”宇文澈抚掌叹道,“北魏可从来没有人猎到过雪灵貂!皇兄乃第一人!就冲着这一点,皇兄今日这骑射大赛的第一名是稳收囊中了。” 秦默淡淡抿了抿唇,“能不能得到第一名我并不在乎,不过阿音应该喜欢这小家伙,权当给他解解闷吧。” 宇文澈一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别看雪灵貂这么小巧可爱的模样,它却是不折不扣的食肉动物,再加上身形小巧行动迅速,便是一头巨大的棕熊也不是他的对手,可皇兄却要将它送给皇嫂做宠物? 秦默怀中的雪灵貂也似听懂了一般,不甘地“呜呜”一声,似乎在抗议什么。 秦默开怀一笑,将它放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低头看着它道,“自己抓紧了!不过,可不要伤了我的马!” 雪灵貂“呜”一声,似乎是应了,乖乖趴在了马背上。 宇文澈还在愣神中,秦默看一眼他,勾唇一笑,打马而去。行了几步路,见身后还没有动静,转头唤道,“阿澈,快跟上,不然我就自己走了。” 宇文澈这才回了神,忙大声应一声,赶了上去。 行了一段路,林子上空响起了浑厚的鼓声,离比赛结束只有一刻钟了。如果在这一刻钟之内不能赶到集合点,那么参赛者的资格便会被取消。 此时宇文澈和秦默离出林子已经没有多远了,所以两人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打马而行,时不时逗弄一下趴在马背上的雪灵貂。 忽然,秦默敏感地觉着坐下的飞霜有几分不对劲。 他低头看去,只见飞霜不安地喷着粗气,身子也有些异常地扭动着。秦默目色一冷,伸手抚了抚飞霜的鬃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宇文澈也发现了飞霜的异样,看过来道,“飞霜怎么了?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秦默沉声道,“我也不清楚,不管如何,赶紧出林子吧。”说着,扬手一挥,在飞霜臀上一抽,不想飞霜似乎被这一鞭子给刺激了似的,仰天狂嘶一声,愈发焦躁癫狂起来,后蹄不住地在地上刨着,身子也不住地后仰前倾。 秦默拉紧缰绳,身子贴在马背上,以防被飞霜甩下马去。可是飞霜的动作幅度却愈发大了起来,秦默便颠得前俯后仰,小雪灵貂也“吱吱吱”不安地叫了起来。 “这这怎么回事?”宇文澈有些慌了神,再这么下去,秦默明显会被飞霜摔下马的,褡裢中的那些猎物也快被甩出去了。 他看向飞霜,飞霜的眼睛变得通红,不住打着响鼻,十分狂躁不安的模样。宇文澈灵光一闪,惊呼出声,“难道宇文渊给飞霜下了毒?” 秦默脸色一冷,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狠厉。 宇文澈见情况紧急,忙道,“皇兄,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先下马再说。” 见飞霜已经不听劝阻,秦默知道现在除了弃马之外别无他法了,眉头一拧,将雪灵貂捞入怀中,低声道,“你待好了,小心被甩出去。” 不想雪灵貂却不住地用小爪子挠着秦默的胸前,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 “怎么了小家伙?”秦默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捧着雪灵貂,身子被晃得左右摇摆,用尽全力才稳住重心,见雪灵貂不配合的样子,眼中沉色更甚。 雪灵貂却是一边挠着秦默,滴溜溜的眼珠子往飞霜的背上瞟。 “你要下去?” 雪灵貂忙不迭“吱吱”两声。 秦默不知雪灵貂想干什么,但见它一副不下去誓不罢休的模样,只得伸手将它放在了马背上。 岂料,雪灵貂刚一落到飞霜背上,突然张开嘴,露出口中尖利的牙齿,朝飞霜直直咬了下去!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16章 夺魁 见到雪灵貂的动作,宇文澈和秦默俱是一惊。宇文澈不由大叫出声,“皇兄,这家伙要做什么?” 秦默眉头一拧,刚要出手制止,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手顿在半空没有落下,目光中一抹恍然。 宇文澈没想到秦默会突然停下制止的动作,不由一急,“皇兄,你怎么不制止?雪灵貂全身都是剧毒,这要是咬下去,飞霜可就没命了!” 秦默没有说话,只看着雪灵貂咬住了飞霜的颈部,“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在吮吸着什么。 “皇兄!”宇文澈见秦默没有任何举动,面露急色,打马上前,刚要自己伸手将雪灵貂拿开,却被秦默伸手攥住了手腕,“不要急。我想,雪灵貂应该是在替飞霜吸毒。” “什么?”宇文澈一惊,收回手,狐疑地朝雪灵貂望去。 却见雪灵貂果然趴在飞霜颈部在吮吸着什么的模样,而飞霜亦渐渐从狂躁中恢复过来,身子不再四下乱动,喷气的频率逐渐恢复和缓,眼中赤红渐渐退去。 他吃惊开口道,“这我只知道雪灵貂全是是剧毒,难道它还有解毒的本事?” 秦默看着雪灵貂,目色柔和淡淡一笑,“以毒攻毒。雪灵貂既然自己便是毒,自然就不惧剧毒。飞霜身体中的毒素被雪灵貂吸出,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果然,等了一小会,雪灵貂松开了嘴,懒洋洋地翻身在马背上一躺,四脚朝天,软软的肚皮露出,一副酒足饭饱的姿态。 而飞霜,也已彻底恢复过来。 秦默轻笑一声,伸手挠了挠雪灵貂的肚皮,清朗道,“小家伙,真是多亏你了。” 宇文澈一脸诧异地叹道,“这雪灵貂真真是有灵性的动物,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想得到它。”正慨叹间,听得耳边有达达马蹄声传来,抬头望一眼天色,忙道,“皇兄,时辰快到了,我们快出去吧。” 秦默应一声,将箭筒中剩下的几支箭给了宇文澈,然后将雪灵貂捧了起来,“马背上太晃了,看你这幅优哉游哉的样子,真怕你没抓稳掉了下去,你就先乖乖地待在箭筒里吧,很快就出林子了。” 雪灵貂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窝在他的手臂上,没有吱声。 秦默笑一下,将雪灵貂放入了箭筒中,然后看向宇文澈,“阿澈,走吧。”说着,扬鞭一挥,驾着飞霜朝林子边缘奔去。 宇文澈也“驾”一声,跟了上去。 两人并辔而行,呼啸风声从耳边刮过。宇文澈一面看着前头的路,一面沉声道,“皇兄,你觉得飞霜的事,是宇文渊下的手吗?” 秦默冷笑一声,“是或不是,待会便知。” 宇文澈不解道,“怎么说?” “现在已经快到比赛结束的时间了,宇文渊定然已经到达了终点。若见到我毫发无损地准时到了集合地,心中吃惊,定然会露出破绽来。” 宇文澈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不过就算此事是宇文渊所为,待会,我们只做不知此事。” “为何?”宇文澈不服气道,“他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为何不让父皇知晓?” “他没有机会接触到飞霜,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搪塞过去。”宇文渊要对飞霜下手,势必不会亲自动手,定然是命他人为之。他虽有动机,秦默他们却并无实证,若贸然捅出,只会将炎帝置于一个为难的位置。 “可是”个中道理宇文澈不是不明白,只是就这么平白地放过宇文渊,心中总有几分不甘。 秦默似看出了宇文澈的想法,侧头冲他一笑道,“阿澈,我之所以不想将此事捅出,只是不想父皇难办罢了。至于宇文渊那边,这笔账,我迟早会讨回来,你放心好了。” 宇文澈略一琢磨,也明白了秦默是何意,悻悻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秦默见他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微微一笑,扬鞭策马朝前行去。 终于,前方围住林子的栅栏已经历历在目,放眼望去,栅栏外立了不少人。秦默和宇文澈相视一笑,策马奔了出去。 他们二人冲出去的地方正好在宇文渊身侧,宇文渊此时正在跟身侧一人说话,不妨身后忽然一阵劲风冲来,不免吓了一跳。 转头一瞧,正对上秦默清冷如霜的目光,心中一“咯噔”,口中话语脱口而出,“你你怎么在这里?” 秦默冷笑一声,紧紧盯着宇文渊,“怎么?睿王觉得我不该在这里?” 宇文渊垂首敛目,掩下眼中一闪即逝的慌乱,再抬首时,面容已是一片平静,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抹笑意,“皇兄误会了。我只是以为皇兄早就回来了,没想到皇兄会在这个时候才出来,所以才有些诧异罢了。” 秦默眉眼生凉,淡淡一转眸,微微翘了唇角算是揭过了此话。 这时,一旁的内侍手起鼓槌落,随着一声浑厚绵长的鼓声响起,骑射大赛的第二轮比赛正式落下帷幕。下面,就看谁收获的猎物最多了。 有内侍上前,引着参赛者穿过草场往高台而去,那里,炎帝正等着看大家最后的结果。 宇文澈坐在马上随着大部队行进,目光有些百无聊赖地四下瞟着。忽然,他的目光与言清歌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想起方才秦默说的那话,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一样的感觉,别扭地扭开了头不再看言清歌。 言清歌只觉莫名其妙,不知哪里又惹到了他,只得嘟哝一声,不再理会。 恰好她身侧的宇文潇无意间见到这一幕,不由抿唇一笑,看向言清歌眸色闪亮,“清歌,四皇兄就是这么别扭的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言清歌嘟囔一声,“真是莫名其妙!” 宇文潇笑道,“你放心吧清歌,回去我一定告诉母后,让母后好好说说他!” “算了算了。可能他正好心情不好罢了。” 见她一脸舍不得的样子,宇文潇偷笑一声,不再多说。正巧此时参赛者一行已经行到了高台前,炎帝和元皇后坐在高台之上,切切地望着下方满脸喜色的参赛者们。 公仪音也目光灼灼地望着人群中的秦默,见他安然无恙不似出了什么事情的模样,这才松一口气。 内侍一一点完名,剔除没有及时赶到的五名参赛者,最后有资格参与最后评定的参赛者男子十七名,女子八名,由内侍进行最后的称重。 因每个人猎的猎物大小不一样,所以评判标准并不是根据所获猎物的个数来评定,而是根据猎物的总重量。 在内侍称重的时候,参赛者就可以下马去换衣衫,然后坐回高台之上等待结果宣判了。 秦默也下了马,正要跟着众人一道去更衣处换衣衫,身后的雪灵貂却似耐不住寂寞一般,偷偷地同箭筒中爬了出来,坐在了秦默的肩头。 人群中有人见到了这一幕,不由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秦默肩头。 在看清秦默肩头上的东西时,宇文渊的面色骤然一沉。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团毛茸茸的东西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雪灵貂?!秦默怎么会得到雪灵貂的?他暗暗握紧了拳头,一脸不忿的神色。 炎帝也被吸引了目光,提高了声量朗声问道,“阿默,你肩头的那小动物是?” 秦默停下脚步朝炎帝行了个礼,声音平静如常,“回父皇的话,这是儿臣放在在林中猎到的。如果儿臣没有猜错的话,这可能是儿臣曾在书上见过的雪灵貂。” “雪灵貂”三字一出,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默肩头那团雪白的小东西,一脸惊讶和艳羡的神色。 公仪音也曾听过雪灵貂的传闻,没想到会在北魏得见。听说雪灵貂灵性非常,瞧它这一脸闲适趴在秦默肩头上的模样,难道说秦默已经将其收服了? 炎帝也是饶有兴致的样子,“哦?雪灵貂?林中竟然还有此等灵物?” “据儿臣推测,有可能是从那边的深山中跑到林中来的。” “听说雪灵貂灵性非常,性子极为警惕,十分难以捕捉,皇儿居然能成功收服一只雪灵貂,连朕都要佩服几分了!”炎帝笑呵呵道,一脸与有荣焉的神情。看在一旁的皇贵妃眼中,只觉刺眼得很。 秦默神情淡然地朝炎帝行了个礼,“父皇谬赞了。” 一旁的宇文澈也跟着兴高采烈开口道,“可不是嘛父皇,皇兄收服这雪灵貂的时候可威风了,待会儿臣给您详细说说。” “好好!”炎帝“哈哈”笑道,挥一挥手,“好了,你们先下去更衣吧。” 更完一,参赛者陆陆续续地回到了高台上坐下。 秦默自然毫不迟疑地坐在了公仪音身侧,握住公仪音的手捏了捏朝她清朗一笑,示意她放心,自己一切安好。 公仪音也回以一笑,目光落在他肩头懒洋洋酣睡的雪灵貂身上,一脸兴致盎然的神情。 “阿音想摸摸么?”秦默温声道,眼中盛满琉璃般熠熠生辉的宠溺。 公仪音好奇地点了点头,眸中有着柔和的光芒。 秦默将雪灵貂从肩头捧下,正要放入公仪音手中,雪灵貂忽然像是从睡梦中醒过来一般,滴溜溜的大眼一转,直直往公仪音脸上射去,满脸警惕的神态。 公仪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缩回了手。 见雪灵貂吓到了公仪音,秦默脸色一黑,将它捧到眼前,语气严厉道,“阿音是我的妻子,你要对她好一些,否则,我就射箭将你钉在墙上,让你动弹不得。” 雪灵貂似听懂了秦默的话一般,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很快,它自己调转了个头尾,将头朝向公仪音,冲着她“呜呜”的叫了起来,粉红的耳朵耷拉着,碧绿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公仪音见状不由乐了,伸手将雪灵貂抱入怀中,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它长长的绒毛,一边看向秦默抿唇笑道,“这小家伙居然还听得懂人话?” 秦默见她笑逐颜开的模样,不由也柔和的嘴角,点点头道,“看样子是的。” 公仪音低头盯着怀中的小家伙,见它一改方才警惕和炸毛的姿势,十分惬意地窝在自己怀中。也不知是公仪音怀中更为柔软,还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让雪灵貂十分放松,它竟然一脸满足地在公仪音胸上蹭了蹭。 秦默一见,脸登时垮了下来,伸手将雪灵貂从公仪音怀中拎出,黑沉着脸瞪着它,神情严肃。 雪灵貂似乎知道自己闯祸了一般,可怜兮兮“呜呜”一声,拿眼珠子去瞄公仪音。 公仪音被它可怜的小眼神看得心都软了,忙开口替它说话,睨一眼秦默,轻声嗔道,“阿默,它不过是一个动物,能知道什么?你怎的连它的醋都要吃?”因为顾忌着身侧的元皇后,特意压低了一些声音。 秦默见公仪音还帮雪灵貂说话,脸更黑了,却见公仪音也不看他,自顾自地伸出手指逗弄起雪灵貂来,顿时嘴角一垮。 早知道,就不带这个家伙回来了! 正生闷气之际,那边的炎帝看过来笑呵呵道,“阿默啊,这雪灵貂还挺可爱的嘛?!给朕瞧瞧如何?” 公仪音自然不可能拒绝,点头应了,将雪灵貂递了过去。 因她和炎帝之间隔着个元皇后,元皇后下意识伸手来接。不想雪灵貂却“跐溜”一声从公仪音手心里跳了下去,四下逃窜开来,雪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元皇后一脸错愕。 炎帝也是愣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道,“都说这雪灵貂是认主之物,原来果真如此啊。罢了罢了,看来朕和皇后都只能远观了。” 元皇后担心道,“皇上,这雪灵貂还会自己回来的吧?”雪灵貂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灵物,又是被秦默捕获的,她自然不希望它就这么走丢了。 炎帝身旁的皇贵妃一直在密切注视着这边的动静,见到这一幕,冷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雪灵貂长于北魏境内,既然有灵性,自该对皇上臣服才是,怎的反而与煜王这般亲密?” 皇贵妃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 若是昏君,怕是就信了皇贵妃这挑拨离间的话了。好在炎帝乃明君,听完皇贵妃这话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他道,“贵妃这话差矣。动物只有认主的习性,雪灵貂再有灵性,那也只是个动物。譬如阿渊的爱马朕也近不了身啊,这不是一个道理?” 说着,也不再理会皇贵妃,看向元皇后安慰道,“放心吧皇后,雪灵貂既然认了阿默和无忧为主,就不会轻易离开。”正说话间,果然看到雪灵貂绕了一圈又跳到了公仪音怀中安稳地趴下了。 元皇后和炎帝相似一笑,神情愉悦。 看着他们几人其乐融融的模样,皇贵妃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般,恨恨地握紧了拳头,眼中迸出不甘的光芒。 这时,所有参赛者的猎物总重量已经统计完毕。 出人意料的事,男子组这边,宇文渊和秦默所捕获的猎物重量居然是一样的,并列第一。而女子组获胜者则是言清歌。 北魏这骑射大赛举行到现在,还从未出现过并列第一的局面,所以陈公公只得上来请示炎帝的意思。 炎帝瞟一眼不远处的秦默,又看一眼皇贵妃身旁坐着的宇文渊,思考片刻缓缓开口道,“煜王和睿王捕获的猎物重量虽然一样,但煜王同时还猎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灵貂,实属不易。因此,依朕看,今日这骑射大赛的冠军,当属煜王才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炎帝话音一落,宇文渊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乌云密布,目色幽深。 ------题外话------ 推一个妹纸的文: 劫色成瘾:一品神探夫人 古言悬疑,男强女强,身心干净 简介: 父丧无骨,母葬无骸,突如其来的绝门大火,莫名其妙身中剧毒。 两副白骨,旧址新府,二十年已过,为寻真相峥嵘归来,却落得一年三娶,三条人命丧黄途。 是巧合?是意外? 命硬不详,天寡孤独。 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人心阴谋? 四块精雕玉牌,三个毫无关系的人。厚禄高官,得道高僧,失忆孤女,他们之间有何关联? 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疑云重重的案中案。毫无关系的线索织就没有头绪的真相。 究竟谁才是推动一切的幕后黑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17章 惊喜 他在意的,不是这骑射大赛第一名的头衔,他在意的,是炎帝的态度。 母妃和皇后不和已久,自己和宇文澈也是一直明里暗里在较量着,父皇为了维持朝中势力的平衡,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暧昧的态度,不会特意偏帮哪一方。可自从这个秦默来了北魏之后,所有的平衡就都被打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父皇心中的天平明显倾向了秦默一方。 朝中群臣都是人精,除开特别坚定的汉化派和反汉派,大多数朝臣都是持一种观望态度,想等着太子人选确立之后再选择正确的正营。而父皇最近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父皇的心思,朝中风向已渐渐开始转变。 眼见着经营许久的局势渐渐落了下风,宇文渊如何甘心?!所以今日才有意拉秦默参赛。 他本以为秦默长于南齐,又是长在素来重文轻武的士族之家,于骑射之术上定不精通,所以才未着人多加调查便激了秦默入局,没想到,秦默竟如此深藏不露!在第一轮的时候便让他落了下风。 自己手受伤了,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水平,若不做些什么,恐秦默会在第二轮中取胜,所以宇文渊不得已同意了皇贵妃的提议——给飞霜下药。 原本他是不同意的。 宇文渊是个极其自傲的人,他虽然讨厌秦默,却并不想胜之不武,所以才想在第一轮中速战速决。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默再一次获得父皇的欢心,所以便默许了皇贵妃的计谋。 可是谁能想到秦默竟然毫发无损地出了林子,还带回了如此多的猎物和雪灵貂! 事情一件一件脱离自己的掌控之中,宇文渊的心中似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恨不得将秦默烧为灰烬。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有任何举动。 他已经失了比赛了,不能再失了风度。 于是,宇文渊运功压下心中不断上涌的狂躁,朝炎帝行了个礼,面上挤出一抹笑意道,“父皇所言甚是,皇兄精于骑射之术,儿臣甘拜下风。” 见他“坦坦荡荡”的接受了这个结果,炎帝龙颜大悦,大笑两声道,“好,阿渊能如此坦荡地接受这个结果,果然有大将之风!不愧是朕的儿子!”说着,目光在下方一扫,“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此次大赛男子组第一名便是煜王宇文默了!” 炎帝宣布了结果,底下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只有宇文渊和皇贵妃的脸色十分难看。因为他们不光输了比赛,还得了炎帝一个“大将之风”的评价。他是皇子,有的该是“帝王之相”,炎帝这么说,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宇文渊心中就如同百爪挠心,难受得紧。 炎帝等着众人的欢呼声平静了些,又笑着看向不远处的言清歌,“清歌,你这骑射之术,是愈发精进了,言太傅和言爱卿教导有方啊!” 被炎帝点到名,言清歌,言太傅和言清歌的父亲慌忙起身,朝炎帝行礼谢恩。 炎帝打量的目光在言清歌身上流转片刻,笑吟吟看向身前坐着的宇文澈,不急不缓开口唤道,“阿澈啊。” “儿臣在。”宇文澈起身行礼应了,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与清歌师出同门,只是清歌无论是在骑射还是诗礼之上都略胜你一筹,你还得好好加把劲啊!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多请教你大皇兄才是。”炎帝看着她,语重心长道。 当中被炎帝拿来与一个女子作比较,宇文澈面子上自然过不去,他不服气道,“启禀父皇,您也知道,儿臣的兴趣在用兵之道而不在骑射之术,因此并未下大功夫。” 宇文澈的骑射其实并不输言清歌,但一则他对这什么骑射大赛并无多大兴趣,所以并没有尽全力。二则他方才多半时间都在与秦默闲聊当中,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是情有可原。本来他是不想多说什么的,只是父皇非要拿他与言清歌相比,心里顿时就火了。 炎帝瞪他一眼,“要做一名好将领,首先得是一名好士兵,骑射之术乃根本,怎能轻视?”炎帝方才拿话,其实重点在后半句。宇文澈虽是用兵奇才,但有时还不够成熟,容易意气用事,而秦默却是沉稳从容,所以炎帝希望他能多跟秦默学着些,压根没想到他是因为前半句话而心生不忿。 宇文澈还想多说,元皇后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宇文澈咽了咽口水,只得作罢,行礼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一定会跟皇兄多多学习的。” “好。”炎帝抚掌一笑,“既然如此,这次的骑射比赛男女组冠军已经决出。陈昂,将奖品请出。” “是。”一旁的陈公公得令,吩咐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奖品请出。 每年骑射大赛的奖品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且不会事先揭露,因此众人十分好奇,纷纷翘首以待。 很快,有两名宫婢各捧着一红木托盘娉娉袅袅而出。 宫婢走到高台下站定,朝炎帝一礼,等着炎帝发话。 众人这才看清了红木托盘中的物品。 左边那位宫婢的托盘中似乎是一件金灿灿的衣物,看上去由金丝制成,但色泽又同黄金似乎有些区别。右边宫婢的托盘中是一个紫檀木盒,盒子上雕着精美的花纹,不知盒子之中是何物。 炎帝伸手一指左边的托盘,“这盘中之物名唤金丝软甲,以硬度极高的镏金制成,穿在身上能刀枪不入,此为男子组冠军之奖品。” 听到炎帝的解释,众人一片哗然。 镏金是北魏境内最新出土的一种金属,形似黄金,但硬度比黄金要高得多,且产量极为稀少,目前只在北魏北部一座名为上宜山的山中发现了少量矿产。没想到炎帝竟命人制成了一件金丝软甲,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炎帝看一眼陈昂。 陈昂会意,示意那宫婢捧上来,然后亲自送到了秦默手中。 秦默站起来行礼谢恩。 炎帝示意他坐下,又看向另一件宝物,示意那宫婢将盘中的紫檀木盒打开。 盒盖一开,一道柔和通透的光芒射了出来。此时天色渐暗,这光亮,就显得愈发灿然起来。只见盒中赫然立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珠子周身通透,呈透明状,隐隐能看出珠子中心还有一颗雨滴状的白色珠子。 “泣泪鲛珠!”有识货之人惊呼出声。 传说中沵海深处有一种人面鱼身的生物,唤作鲛人,鲛人之泪可化为明珠,白日光芒柔和,夜间则大放异彩,亮如白昼。而中间那颗雨滴状的白色珠子,传说是蕴藏了鲛人精气的内丹,鲛人死前会将内丹吐出,再用泪珠封存,成为极其罕见的泣泪鲛珠。 据古籍记载,泣泪鲛珠有极好的药用效果,能治好许多罕见疾病。若是研磨成粉敷于面上,更是有祛斑去皱,冻龄的功效。以她作为女子组冠军的奖品,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言清歌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奖品会是这么贵重之物,直到将盒子拿到了手中,还是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坐在角落的裴雪沁目光落在言清歌手中的盒子之上,眼中闪过一抹幽芒。 骑射大赛既已落幕,天色也不早了,炎帝又说了几句,便宣布比赛结束,大家可以自行离开了。 秦默他们自然还不可以走,晚上还有宫宴,他们得同炎帝和元皇后一道回宫参加宫宴,顺便认识一下炎帝后宫那些莺莺燕燕。 许是骑射大赛上吃了瘪,晚上的宫宴上,宇文渊虽然面色不大好,但并未再作出什么幺蛾子。裴雪沁也是异常安静得很,来到北魏的第一顿除夕晚宴,总算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宫宴散后,众人纷纷告辞离去,秦默也缠着公仪音往外走。 到了宫门处,子笙已经在马车旁候着了,见两人出来,忙迎上行礼,目光落在公仪音手臂上趴着的雪灵貂身上,不由奇道,“殿下,王妃,这是?” 公仪音便把今日之事言简意赅地同他说了一遍。 子笙面露叹服之色,伺候着两人上了马。 马车中燃了银丝炭,比外头暖和不少,公仪音解开身上的斗篷,将雪灵貂放在了斗篷之上。不想雪灵貂在斗篷上趴了一会,又“吱吱”地往公仪音怀中供。 公仪音笑着抚了抚它的绒毛,“你老是这么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我看,就叫你小懒吧。” 雪灵貂“吱吱”一声,似乎对这个名字颇为满意,头在公仪音胸前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肉呼呼的爪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搁在了公仪音胸前的柔软上。 秦默脸色一黑,将雪灵貂从公仪音怀中拎了出来。 公仪音轻笑一声,“阿默,你今儿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一只雪灵貂计较。” 秦默“哼”一声,语声闷闷道,“早知道它这么色,我才不会带它回来。你有孕在身,我怕它没轻没重伤了孩子,这些日子,就先交由子笙养着吧。” 说着,将雪灵貂往外一扔。 雪灵貂还未来得及呜咽一声,便被抛出了车外。 公仪音担忧道,“不是说雪灵貂认主么?他会不会弄伤子笙?” 秦默难得露出一副孩子般赌气的神情,“放心吧,那小家伙精得很,知道子笙不会害它,虽不会把子笙当主人,却也不会伤害于它。”说着,也不知是为了说给车外的雪灵貂听还是怎的,提高了声调道,“抓伤了子笙,可就没有喂养它了!” 见秦默当真一副打翻了醋坛子的神情,公仪音抿唇一笑,娇俏道,“从前可没觉得阿默这么大的醋意。” 秦默将她往怀中搂了搂,抵住她的头顶闷声道,“阿音是我的,任何人任何物都不能抢走。” “好好。”公仪音劝哄地拍了拍秦默的手背,问道,“今日在林子中一切都还顺利吧,你进去的时候,我总担心宇文渊会使什么下作手段。” 秦默想了想,不想瞒她,便把方才飞霜中毒发狂一事简单地说了出来。 公仪音听了,眉头紧锁在了一块,目中盛着盈盈秋水,担忧地抬头看向秦默,“我就知道宇文渊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么说,还多亏了小懒了。” 秦默点点头,叹道,“是啊,多亏了那小家伙。” 公仪音眉头微蹙,“那阿默方才为何不揭发他?” “我并没有真凭实据,说出来只会让父皇难办,这笔账,我先记下了,日后叫宇文渊加倍还回便是。” 听到秦默这般设身处地为炎帝着想,公仪音不由心头一暖。秦默外表虽冷,内心却还是有柔软之处的,想起方才元皇后所言,组织了一下语气道,“这些日子父皇和母后都待我们不薄,我想,我们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去宫里坐坐,母后今日都说起了这事。” 秦默沉吟片刻,点头道,“等你生了孩子再说。” 公仪音知道他是担忧自己安危,不由笑道,“阿默,你太小心了,宫里也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再者,母后能在后宫中稳坐后位到现在,难道还能任由其他人在她的地盘上欺负了我不成?” 秦默这才应了,“好吧,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们多去宫里看看母后。” 公仪音见他听了进去,嘴角的笑意笑得更甜了。只是笑着笑着,不免想起了枉死的安帝,唇角笑容倏然隐了下去。 她挑起车窗帘朝外望去。 今日月色很好,朦胧清晕洒在地上。往年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待在宫里陪父皇一道过除夕。南齐除夕夜也有宫宴,宫宴之后,她去不急着回府,总是会在父皇宫里再跟父皇聊好一会,然后再在重华宫宿下。 往事种种,仿佛还历历在目。 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公仪音心头涌上一丝伤感,看着天上的月亮出了神。也不知此时她心中记挂的那些人都在做些什么?帝姬府中的人可还好?阿灵阿素在顾府过得可习惯?外祖家的人有没有被高琼刁难?阿染表姊她们如今又过得如何? 虽然这段时间秦默一直派人密切注视着南锦的动态,但两国路途遥远,很多消息还是很难及时传到她的耳中。 见公仪音神色陡然变得伤感起来,秦默眼中划过一丝暗色。 他伸手揽住公仪音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音,你放心吧,我们的仇,我一定会报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宽心思,养精蓄锐,不要多想了。” 公仪音“嗯”一声,放下了车帘,只是神情仍不显高涨。 秦默有意逗公仪音开心,想了想,在他耳边神神秘秘道,“阿音别不开心了,待会回了府,我准备了一个惊喜等着你呢。” 公仪音果然来了些兴致,坐直了身体看向秦默道,“真的?是什么惊喜?” 秦默唇角噙了一丝笑意道,“若是现在告诉了你,那便不是惊喜了。等待会回了王府,你便立马知道了。” 看着秦默眼中琉璃的星光,公仪音不由好奇起来。秦默口中的惊喜,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他叫人准备了一桌菜,准备跟自己小酌一番?又或者他搜罗了一个什么稀奇玩意儿逗自己开心? 左思右想间,煜王府终于到了。 公仪音还未下车,便听到车外有两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殿下!” 她迈出去的腿一僵,身子一软跌坐在长榻上,滚滚热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18章 听说他想求娶你 因为车外传来的那两道熟悉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阿灵和阿素! 公仪音眼眸一眨,两行清泪从颊边滑落。 秦默含笑望她一眼,掏出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宠溺道,“好了,怎么还哭起来了?故人来了,不是应该高兴才是?”说着,牵起公仪音的手柔声道,“来,随我出去吧。” 他一手挑起车帘,一手牵着公仪音下了车。 公仪音在车前立定,抬眸一望,便见眼前站着盈盈二人,熟悉的容颜,正眼含泪花神情激动地望着自己。 “阿灵!阿素!”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水又簌簌留了下来。 “殿下!” 阿灵和阿素上前几步,“噗通”两声在公仪音面前跪了下来,“阿灵阿素给殿下请安了!” “快快起来!”公仪音哽咽着将两人搀扶起,泪眼婆娑细细打量着二人。 虽只两三个月不见,阿灵和阿素却似成熟了不少,尤其是阿灵,眉眼间有着从前少有的刚毅和坚强,可是眼中的拳拳情意却丝毫没有改变。 “你们你们可还好?一路没有碰到什么危险吧?”公仪音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望向二人关切道。 两人点点头,阿灵开口道,“殿下放心,婢子们一切都好。路上有宁斐护送,一路都很安全。” 听到宁斐的名字,公仪音一愣,“宁斐也来了么?他人呢?” 话音刚落,一道沉毅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丝似有若无的颤抖,“属下见过殿下。” 公仪音诧然转头,却见宁斐从府门口一角走出,行到自己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原来他一直都在角落处候着,只是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阿灵和阿素身上了,这才没有看到他。 公仪音细细打量了宁斐片刻。 许是一路舟车劳顿日夜兼程,宁斐面容略显疲惫,唇上已长出青青的胡茬,还未来得及刮去,倒平添了几分粗犷的气韵。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公仪音由衷道。 宁斐一抱拳,低了头,“这些都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好了。”这时,秦默走上来道,“阿音要叙旧也不急于这一时,都进去说吧。” 公仪音这才反应过来,忙应一声,露出一抹笑意,“来,阿灵阿素宁斐,我们进去再说。” 进了煜王府,阿灵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眼中闪烁着灿然的光芒。 看着阿灵这幅模样,公仪音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不管时光如何荏苒,阿灵还是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阿灵,让人心生欢喜。 “殿下,这便是北魏主上赐给您和郎君的府邸么?真气派呀!”看了一会,阿灵不禁叹道。公仪音并不喜奢华,所以重华帝姬府反而不如煜王府这般宏伟壮阔,故而阿灵才有此叹。 阿素睨她一眼,小声提醒道,“阿灵,你该改称呼了。” “啊?”阿灵不解地看向阿素。 “你该叫殿下和王妃了。”阿灵见她一脸懵懂地样子,小心看一眼秦默,见他面容如常,方接着往下说。 阿素也依旧是这般谨慎妥帖的性子。 一切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大家都没有变,这样真好。 不知为何,公仪音又湿了眼眶。 阿灵不好意思地笑一声,看向公仪音道,“婢子一时不习惯,还请殿下王妃赎罪。” “无妨。”公仪音深吸一口气,“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们还是按从前的称呼来便是,阿默也不会介意的。”说着,朝秦默眨了眨眼。 见公仪音心情大好,秦默也难得的勾了勾唇角,点头应了。 阿灵这才舒一口气。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前厅。 厅外的侍女见公仪音和秦默过来,朝二人行了礼,替两人将门口的毡帘打起。 公仪音进了厅内,示意阿灵阿素和宁斐都跟着进来。秦默则低声朝门口的侍女吩咐了几句,这才走近了前厅。 阿灵朝掌心“呵”一口气,看向公仪音叹道,“殿下,这北魏的冬天可真冷啊。” “是啊。”公仪音和秦默一道走到上首坐下,“我初来的时候也有些不习惯,不过待了一段时间就会适应的。”说着,她看向三人,“你们也坐吧。” “婢子们站着便是。” “属下站着就好。” 公仪音笑一声,“今儿是除夕夜,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亲人,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了,都不要拘礼,坐下便是。” 公仪音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阿灵阿素和宁斐也不好再多推辞,行礼谢过,恭恭敬敬坐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见几人喝过茶水暖了身子,公仪音关切地开了口。 “回殿下的话,我们十一月初便出发了,路上行了两月有余。”阿素开口道。 十一月初出发,那个时候高琼刚起兵造反,看来,建邺如今的局势他们可能还没自己知道得清楚了。 “我们在路上听到高琼造反的消息,吓了一大跳。殿下,高琼他当真?”阿灵和阿素他们一路赶路,消息自然不灵通,此时听公仪音问起,也忍不住探听起建邺的情况来。 公仪音神情微黯,点点头道,“是的,高琼的确造反了,并且前几天已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南锦。不知道外祖父一家,皇表姊,还有谢七郎他们如今都怎么样了。” 听到公仪音这话,阿灵和阿素神情俱是一黯,宁斐面上亦有灰败的神情。 若是他们此时仍在京城,也许此时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阿灵眼中写满了感动,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公仪音。 若不是殿下和郎君派子瑟郎君接应他们出城,他们哪还有命活到现在?哪还能与殿下再聚首?殿下待他们实在是太好了。阿灵抹掉泪珠,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定要好好伺候殿下,来世做牛做马继续报答她的恩情。 “对了殿下,子瑟郎君派人将帝姬府的仆从都遣散了,也帮黎叔和青姨找好了安顿的地方。”阿素想起一事,开口道。 公仪音微愣。 此事她并不知情,难道是秦默吩咐的? 她看向秦默,秦默朝她一笑,点点头道,“是我吩咐子瑟安排下去的。高琼视公仪氏族人为眼中钉,就算你不在帝姬府中,说不定也会刁难府中之人,所以我才让子瑟先将帝姬府中众人安顿好,以免高琼对府中众人下毒手。只是不想你忧思过度,所以才没有同你说。” “谢谢你。”公仪音凝望着秦默,心中有万千情绪。所有她想到的没想到的,秦默都替她安排好了,这让她如何不感动?只是碍于阿灵阿素他们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只感激地朝秦默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 “对了,外祖和我表姊他们会不会有事?”公仪音心头又有担忧浮上。 顾家其实还好。 一则顾家是吴姓士族之首,外祖父虽久未参与朝政,但朝中门生众多,高琼定然不会先拿她开刀。二则在外人眼里,顾家与顾贵嫔早已恩断义绝,与自己也没有多少接触,所以算不上公仪氏之人。 公仪音更担心的,是叶衣衣。 长帝姬冠了“公仪”之姓,又与皇后素来不对盘,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长帝姬府中之人,想来也会落个连坐的罪名。只要高琼向长帝姬府开刀,叶衣衣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已经让人密切关注了,一有动态,即刻飞鸽传书来报,阿音也不会太过担忧了。”秦默安慰道。 这时,门外响起了侍女的声音,“殿下,饭菜已备好,是否需要现在传?” 秦默看向公仪音,“我已经命人备了饭菜,今日是除夕夜,难得与阿灵阿素和宁斐团聚在一起,你在宫中又没吃多少,大家先开开心心吃个团圆饭。至于那些烦心事,就暂且抛之脑后吧。” 公仪音不忍拂了秦默一番好意,也露出一个笑容,点头应了,暂且放宽心思,与阿灵阿素和宁斐一道用起饭来。 院外月色正好,清辉覆下,朦胧一片。 千里之外的南锦,有一人也在对月忧思。 皎洁的月光照在那人面上,照出她英挺的琼鼻,紧锁的柳叶眉,还有略显苍白的脸色,正是萧染。 今天是除夕夜,她刚刚在前院与家人一道吃过团圆饭,又聊了一会,这才各自回房。 她叹一口气,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下。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事情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皇子突然逼宫造反,谁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远在凉州的梁璟大将军也拉起了造反的大旗,并且,迅速逼近建邺,在短短时间内就攻破京城的防守占领了皇宫,三皇子在乱战中不幸遇害。 她这才知道,原来梁璟大将军,就是被先帝灭族的高氏一族的嫡子高琼,韬光养晦至今就是为了颠覆南齐的统治。 就在前几日,高琼正式称帝,改国号为南锦。 虽然高琼暂时还未对士族下手,可她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 唯一的庆幸就是,公仪音在高琼攻下建邺之前已经成功出逃。虽然秦默是北魏皇子一事让她无比震惊,但震惊过后更多的还是庆幸。若非如此,公仪音怎能逃出高琼的追捕? 不过,除此之外,有另一件事让她心中更加不安。 那就是——秦肃失踪了。 秦肃先前作为高琼的副将被派往凉州,后来北魏南齐议和,高琼率领军队回朝,她却听说回程途中秦肃离奇失踪了。 她知道秦肃定然是不满高琼的做法,可是又无力回天,所以只能先确保自己不同流合污,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可是,如今天下改姓了高,他又能去哪里呢? 萧染又叹一口气,眉眼间有浓重忧色。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萧染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她? “阿染,是我。” 原来是萧玄铮。 萧染走到门前将房门拉开,“阿兄,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萧玄铮朝她笑笑,“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进来吧。”见萧玄铮似乎被有话同她说的样子,萧染侧身请了他入内。 两人在几前坐下,萧玄铮看她一眼,似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阿兄?”萧染主动开了口。 “阿染怎的这么晚了还不睡?”萧玄铮斟酌着开了口。 萧染扯出一抹苦笑,“睡不着。” “你”萧玄铮迟疑片刻,抬眸看向萧染道,“你在想他吗?” 他没有说出秦肃的名字,可萧染和他两人都心知肚明。 萧染陷入沉默,只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出神。 萧玄铮长长叹一口气,“阿染,你要知道,从他从军队中逃走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了高琼的眼中钉肉中刺。阿染,他没办法再光明正大地回来了。” 萧染猛地转回目光,直愣愣盯着萧玄铮,眼中已有了泫泪欲滴的泪珠。 萧玄铮有几分心疼,可他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劝萧染认清形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可是,看萧染这幅模样,似乎若让他彻底忘记那个人,似乎有些困难。 萧染不出声,只控诉地看着萧玄铮,萧玄铮无法,只得接着往下说。 “阿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如今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只知道我和他有婚约在身。”萧染将眼中的泪水咽回去,语声坚定。 萧玄铮一脸无奈,“说句大不敬的话,你和他的婚约,本是安帝所赐。如今高琼登基,你觉得,你和秦五郎的婚约还能作数?更别说,他如今人在何处你都不知道。” “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的。”萧染说得斩钉截铁。 “你”萧玄铮见萧染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有几分泄气。他喝一口茶水,再次语重心长道,“阿染,你认清现实吧,你和他已经不可能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回来迎娶你了,你以为高琼会放过他?会放过我们萧家?”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阿染,你也不小了,是时候为家族考虑考虑了。我不想我们萧氏,变成下一个高氏,你明白吗?” 萧染听着萧玄铮的话,心中似有无数团大火在灼伤。 萧玄铮说的意思,她都懂。 他是说,就算秦肃敢回来,那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回。如果自己执意要嫁给他,那便只有私奔一条路。而自己一旦与秦肃私奔,高琼定然震怒,势必会迁怒于萧家。 萧玄铮说得对,她不能这么自私。 难道她和秦肃之间,真的就有缘无份了么?难道所有的一切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她终究还是要奉父母之命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萧玄铮知道萧染将自己的话听到了心里,也不愿逼她太紧,叹一口气道,“阿染,你好好想想吧。今日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我先走了。” 萧染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送萧玄铮出门。 “对了” 走到门口,萧玄铮却又突然转身望来。 “阿兄还有事吗?” 萧玄铮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狠心开口道,“阿染,你可认识高琼麾下一位叫傅启荣的将领?” 萧染狐疑地摇摇头,“不认识,怎么了?他是谁?” “他是高琼的爱将,听说在此次高琼清君侧的行动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如今深受高琼器重。”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萧染愈发皱起了眉头。 “你确定你没见过他?” “没有。”萧染心中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到底怎么了?他与我有何干系?” 萧玄铮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道,“我听我在朝中的朋友说,这位傅启荣不知在什么地方见了你一面,对你念念不忘。听说,他想向高琼求娶你。”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19章 我想让她死 “你说什么?”萧染大骇,瞠大了眼睛望着萧玄铮,“怎么可能?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个叫什么傅启荣的人啊。” 萧玄铮无奈地抿了抿唇,“你认不认识他不重要,重要的事,他认识你,并且,对你起了兴趣。” 昨日从他朋友那听到这个消息时,萧玄铮也是诧异万分,想不通自家妹妹怎么会被高琼麾下的人看上了,又想起萧染对秦肃的一片深情,顿觉头大。 原本他是想着派人打探清楚详细信息再告诉萧染的,只是今日一番谈话下来,他发现萧染对秦肃的感情,比自己想得还要坚定不移,只得临时改变了主意。既然两人最后不可能走到一块,那不如趁早打消了萧染心中残留的侥幸吧。 萧染拼命回忆着这几天的事情。 因为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她已经很久不曾出过门了,只有前两天实在憋得烦闷,才带着绿绮和碧绡出去走了走,难道那个什么傅启荣就是这个时候见到自己的?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就算烂在府中也不会出门了! 萧染心中一顿懊悔,可更多的,是慌乱。她无措地抬头看向萧玄铮,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阿兄,你这朋友的话,可可靠么?” 听得萧染明显带了哭腔的话,萧玄铮心中亦是心疼。 士族重文轻武,愿意参军之人多为庶族,他派去打探傅启荣消息的人还未回来,但稍微想一想也能知道,这个傅启荣,定然不是什么温文尔雅之辈。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可是事情若真到了那个地步,父亲和祖父就算再宠阿染,为了阖族利益着想,也定然不会拒绝这门婚事的。 萧玄铮看着萧染,重重叹一口气,“他似乎是听傅启荣身边的人亲口所说,因同我关系好,所以赶着来告诉我,所以我想,应该是不离十了。” 萧染紧绷的身子突然软了下来。 她眼中噙着泪花,无措地看着萧玄铮,沙哑着嗓音道,“阿兄,我我不想嫁给什么傅启荣!阿兄,你帮帮阿染,我不想嫁给他!” 见萧染情绪激动,萧玄铮忙拍着她的肩膀,示意她先安静下来。 待萧染情绪稳定些许,他想了想开口道,“我已经派人去查这件事的始末了,若果有此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的,阿染暂且放宽心思。不过依我看,高永帝刚登基,朝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傅启荣应该不会这个时候提出求娶请求。” 萧染低垂着头,听了萧玄铮的话,心中却依旧一片苍凉。可她知道,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愿萧玄铮太过为难,勉强抬头朝他挤出一抹笑意,点点头道,“好,谢谢阿兄。” 萧玄铮也挤出一抹笑意,又宽慰了萧染几句,这才离去。 萧染目送着他走远了,关上房门,背抵在门扉之上,眼眶中一直在打转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 门外月色清辉不减,可萧染心中,却满心寒凉。 这个除夕,注定不是个平静的除夕夜。 南锦太始元年正月,历经了三皇子逼宫和高琼叛乱的建邺渐渐从一片混乱中恢复过来,百姓们又开始了正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街道上逐渐恢复往昔的热闹繁华。 也许对百姓来说,谁当君王并不重要,他们只希望不再有战乱,只希望能安居乐业便好。 而南锦的朝堂之上,气氛却仍有些冷凝。 高琼身着龙袍,端坐于龙榻之上,他身侧那位立着的红衣内侍已换成一个陌生的面孔。前朝安帝的贴身内侍刘邴在听闻安帝驾崩的消息时,在殿中撞柱身亡,也算是忠心耿耿了。 殿中的大臣们排成两列,低垂着头,大多是前朝旧臣。 一则高琼在前朝之时便在大臣中发展了不少心腹,这些大臣在他扳倒公仪氏统治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不管高琼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在这种时刻,他绝不能做出过河拆桥的举动。 二则他如今根基刚稳,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因此只找借口杀了几个衷心于前朝和安帝的旧臣,其他未反对于他的大臣们便暂且留下了。 话虽这么说,许多大臣心中还是惴惴不安。高琼的性子还未摸透,他们自然不敢多说一句,深恐祸从口出,惹祸上身。 高琼神情肃穆,目光幽深地扫下面的臣子一眼,沉声开口道,“如今朕初登大宝,国中一切百废待兴,日后还需要各位爱卿一起努力才是。” “臣等势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臣们表忠心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大殿中响起。 “好。既然诸位爱卿都表了态,那么大家都来提提意见,如何更好地让我们的国力富强起来?大家都知道,如今北魏在北边虎视眈眈,虽已同我们签订了协议,但难保不会伺机来犯。”高琼说完这句话,便目光炯炯地等着大家开口。 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替当年高氏一族翻案,然后便是忙着清理前朝余孽,因此直到现在才有空听取大臣的意见。高琼为人极为自负,也看不起平庸的炎帝,自然想大战拳脚,成为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先开这个口。 高琼脸色沉了沉,目光一扫,点了一人,“邹爱卿,你来说说看。” 被点到名的是宗正寺寺卿邹柏,他身子一抖,讪笑着抬起头看向高琼,“回陛下的话,微臣身为宗正寺寺卿,所管乃天子宗族事。因此微臣以为,如今陛下前朝已定,该立后将后宫整饬一番了。” 邹柏话音刚落,他便敏感地感到高琼的脸色又沉了沉,不禁心中打起了小鼓。 高琼称帝之后,将四皇子和两名未成年的皇子软禁了起来,又将安帝后宫所有嫔妃赶至了西山清月庵中带发修行,唯独留了皇后陆妙容在宫中。虽说此举有可能是为了取得陆家的支持,但他还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听说的流言蜚语。 传言说永帝和皇后陆妙容是少年相识,且互相有情。更有传言说,皇后是永帝安插在后宫的内应,安帝突然驾崩一事,与其脱离不了干系。不过这些都是暗地里的传言,自然没有敢当着永帝的面质问出声。 如今看永帝这脸色,莫非传言当真属实? 邹柏心中忐忑不安,额上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战战兢兢地等着高琼回话。 高琼冷笑一声,直勾勾盯着邹柏,“如今朝中未定,朕没有心情谈立后一事。” 邹柏唯唯诺诺应了,不敢再多说。 见邹柏碰了壁,其他人也知道立后一事怕是高琼的逆鳞,亦不敢再提此事,随意找了些无关痛痒的意见提了。 高琼虽然很不满意,但也明白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又问了些人,见众人再无话可说,神情不悦地宣布退朝。 群臣口呼万岁,目送着高琼出了太极殿,这才三三两两散去。 高琼走出太极殿,脚步一顿,想了想,往长秋宫而去。 因安帝嫔妃都已遣散,整个后宫显得萧条不少,一路走来,除了零星走过的宫婢内侍,再不见他人。 到了长秋宫,门口伺候的宫婢见高琼过来,慌忙行礼。 一人就要开口通报,被高琼制止了。 他留了内侍在宫外,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抬步进了长秋宫。 在他登上皇位之前,他从未进过长秋宫。那个时候,他是臣子,而她是皇后,两人的身份注定了他没有办法走进这座宫中最辉煌的宫殿。而现在,他已成为君王,终于有资格踏入这座宫殿,只是心中的情感,颇有几分五味杂陈。 正殿中只有两个宫婢在候着,他认得,是陆妙容的贴身宫婢。 高琼摆摆手制止了两人的行礼,压低声音问道,“皇后呢?” “回陛下的话,皇后在内殿。” 高琼“嗯”一声,缓缓踱步进了内殿。 皇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望向窗外,神情似有几分怅惘,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琼在殿门口顿住,呆呆地望着她的侧颜。 阳光洒在皇后的身上,让她的五官有一瞬间的模糊,容颜虽看不真切,但身上那种哀凉的气息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花树下浅笑倩兮的阿容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也已回不到当初。 高琼忽然觉得一阵疲累涌上心头。 这时,窗旁的皇后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身望来。见是高琼,她先是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浮上一个端庄而雍容的笑容,起身下榻朝他走来。 高琼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皇后。 她的身姿端庄而轻盈,每走一步都仿佛经过了精巧的计算,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面上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仿佛带了一层假面,眼中神情更是笼了一层深雾。 “陛下。” 皇后行到跟前,朝高琼盈盈一礼。 高琼伸手将她扶起,“阿容在朕面前,又何须多礼?” 听到高琼话语中的那个“朕”字,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幽芒,面上的笑容却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 高琼扶着皇后在软榻旁一道坐下,“这几日朕事务繁多,没有来看阿容,阿容不要怪罪朕才是。” “怎么会?”皇后浅浅一笑,“我知道陛下有很多事情要忙,只是陛下不要累坏了身体才好。听说陛下这几日每每忙到三更才睡,只恨不能替陛下分忧。”皇后意有所指道。 “阿容已经帮了朕很多忙了。”高琼假意没有听到皇后的话,岔开了话题。 皇后笑容淡了淡,“这几日宫里冷清了许多,还真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高琼笑笑,“朕的后宫就阿容一人,难道不好么?” 皇后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我当然开心了。只是那帮子大臣怕是不会同意吧?”顿了顿,见高琼没有接话,皇后索性将话挑明了说,“陛下准备如何安置我?” 高琼眉头一皱。 当初他的确许了她后位,只是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才发现很多事情并非那么随心所欲。若他当真要立陆妙容为后,势必会遇到许多的阻力。毕竟,两朝为后的情况,在前朝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但他也明白,陆妙容不是好糊弄之人,只得先拖一拖再说。 想到这里,他堆出一抹笑意,深情款款地看向皇后道,“阿容在说什么呢?朕自然是要封你为后的。” 陆妙容勾了勾唇,凝视着高琼道,“是么?我还以为陛下有了别的打算呢。听说今日在朝堂之上,有人提起了立后一事,被陛下岔了过去。” 高琼的眼色一沉。 方才早朝之事,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了陆妙容耳中,看来她在这宫中的势力,比自己想得还大。这么一来,不自觉对她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只是忌惮归忌惮,高琼当然不会表现出来,握住陆妙容的手道,“阿容可别多想,朕的后位,自然非你莫属。只是眼下朝中不稳,只能先往后推一推了,相信阿容也能理解朕的苦衷。” “自然。”陆妙容笑笑,一脸善解人意的模样。她话已经带到,知道不能逼太紧,否则弄巧成拙就难以收场了,遂转了话题。 “对了,陛下若有空的时候,却看看阿楚那孩子吧。” 听到公仪楚的名字,高琼眼中的幽深之色淡了淡,带上一副慈父的口吻道,“阿楚她知道她自己是朕的?” 皇后摇摇头,“自从那件事之后,阿楚的性子是愈发地内向了,我怕刺激到她,所以还没有跟她说。陛下哪日若有空,我让阿楚进宫来,我们好好跟她谈谈吧。” “也好。”高琼应下。对于公仪楚,他还是存了几分慈爱之心。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孩子,虽然从前关系算不得亲近,但也算是看着她长大了。 不过想起公仪楚的遭遇,高琼脸色黑了几分,“那件事阿楚还没走出来么?” 皇后摇摇头,“阿楚自小便心高气傲,出了那样的事,自觉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要走出阴影,怕是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你说那件事,她是被公仪音设计的?” 听到公仪音的名字,皇后眼中迸出一抹愤怒的火花,“公仪音城府极深,阿楚哪里是她的对手?” “可惜被她逃到了北魏。”高琼声音沉沉,语气不明。“阿容,你说朕若是给阿楚招个驸马,会不会好一些?” 皇后一愣,“陛下看中了何人?”话音未落,又补充道,“阿楚性子极傲,陛下麾下的将领,她怕是看不上。” “这个朕当然知道。朕听说那谢三郎风评不错,不知阿容意下如何?” “谢廷笍?长得倒是风度翩翩,文采气度也算是上乘。”皇后沉吟道。谢廷笍之前在建邺的口碑仅此于秦默,如今秦默已不在,他也算得上是士族子弟的翘楚了。以公仪楚那种事事都要最好的性子,怕是也只有谢廷笍能合乎她的心意了。 “陛下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不如陛下找机会试探试探谢三郎的意思如何?” “朕将自己的女儿下嫁于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放心吧,此事包在朕身上。” “那我就替阿楚谢谢陛下了。”皇后温声道。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皇后又问,“陛下预备拿那些公仪氏的人如何?” “阿容是说公仪谨和那两个小皇子?” “还有长帝姬。”皇后缓缓吐出了那个名字。 四皇子和两个小皇子如何,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公仪姈的下场而已。公仪姈从前仗着得宠,明里暗里一直跟她对着干,如今她终于失势,皇后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那皇后的意思是?”高琼开口问道。长帝姬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人物,他没必要因为这个事而与皇后再起分歧,因此有几分漫不经心。 “我想让她死。”皇后沉了语气,阴鸷开口。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20章 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高琼原本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忽然听到皇后如此阴沉的话语,心中蓦然一惊,忍不住抬头朝皇后望去,正好看清她眼中一闪即逝的狠辣。 他不免有片刻愣神。 也许是自欺欺人,也许人都会潜意识记住最美好的东西,陆妙容在他心中,一直都是纯净明朗的少女,哪怕她亲手杀了安帝,因着没有亲眼所见,高琼总是没法将心狠手辣这四个字与陆妙容连在一起。 只是方才皇后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犀利的幽芒,着实让他心中一“咯噔”。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陆妙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陆妙容了。 皇后是何其精明之人,很快感到了高琼神色的变化,忙收起眼中的狠厉,浮上一丝心酸和黯然,看向高琼幽幽道,“公仪焕在世时,她仗着得宠,明里暗里给了我不少小鞋穿。阿楚那件事,在她府上发生,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关系在里头。陛下,我恨啊!” 说着说着,已是泪水盈目,泫泪欲滴。 高琼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长帝姬不过一介女子,朕若是赶尽杀绝,难免给百姓留下凶残暴戾的印象,于朕的统治并没有好处。若是阿容不想在宫中见到她,朕便将她变相监禁起来如何?” 见高琼并不应允自己的请求,皇后心中恨恨,只是面上仍是一派黯然之色。她低垂着头,沉默良久,才抬眸望向高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道,“陛下,长帝姬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有极大的野心。” 说完这话,她成功地看到高琼的神色变了变,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到底是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她很清楚地知道高琼的逆鳞在哪里。 他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也坐得不大稳当,一旦出现会危及到他统治的因素,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消灭。 所以,若想让他除掉一个人,你必须要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对他的统治,有威胁。 皇后低了头,嘲讽地勾一勾唇。 高琼啊高琼,哪怕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不管做什么,他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自己。 见高琼似在沉思,皇后又趁热打铁道,“陛下应该知道,当初公仪焕继位之时,公仪姈帮了他不少忙,当时展现出来的雷霆手腕令众人侧目。而公仪焕在位的这些年,公仪姈亦没有丝毫收敛,处处结交群臣,广纳门客,若说她是没有野心之人,陛下信吗?” 高琼缓缓抬头看向皇后,“那依皇后的意思,朕该如何做?” “陛下担心的,不过是这天底下的悠悠众口。可若是长帝姬先发难呢?这舆论的风向,还会倒向长帝姬那一边吗?” 高琼皱了皱眉头,“阿容是说让朕逼长帝姬造反?” 皇后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没错。” 高琼面露狐疑之色,“如果真如皇后所说,长帝姬不是一般女子,她又怎么会乖乖跳入朕的圈套?” “陛下应该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公仪姈她——还有一个逆鳞。”皇后神情阴冷。 高琼却仍有几分犹豫,迟迟不肯松口。 皇后心中愈凉,嘴角的笑容却愈发的灿烂,“放心吧陛下,此事便交给我吧。我绝对不会让陛下的名声受到任何不好的影响,只需要陛下陪我演一场戏即可。” 皇后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高琼若是再不应,难免会生了嫌隙,遂挤出一抹笑意,“阿容真是朕的贤内助啊。那此事,朕便交给阿容了。” 皇后勾了唇,眼角曳出一抹凉淡,目光缓缓看向窗外。 南锦太始元年二月,贤嘉长帝姬府墓园遭不明人士入侵,驸马容玦之墓被蓄意破坏,尸骨被掘,更遭人为鞭挞,裂成数段,现场一片狼藉。 贤嘉长帝姬闻讯赶到,看到现场惨状,哀恸过度,昏厥当场。 长帝姬醒后,二话未说,持利剑冲入后宫,欲手刃皇后陆妙容。两人在御花园中相遇,恰逢当时永帝亦途经御花园,出手替皇后挡住长帝姬攻击。 据在场宫婢事后描述,当时长帝姬双目赤红,似已癫狂,手握利剑,谁挡杀谁,更是毫不犹豫一剑刺向将皇后挡在身后的永帝。 幸得永帝当时刚与军中将领傅启荣在宫中商谈完毕,傅启荣陪在旁侧,见事态紧急,夺下长帝姬手中利剑,反刺回去,正中长帝姬心脏。长帝姬流血过多,当场毙命。 曾经叱咤一时受尽荣宠的贤嘉章帝姬公仪姈,就这样死于非命。 皇后陆妙容惊吓过度,大病一场。 此时传出,朝中一片哗然。永帝震怒,命新上任的延尉寺寺卿冯铭煊彻查此事。 半个月后,冯铭煊上奏永帝,称事情的始末已查清。 原来,此事竟是长帝姬一手策划而成。原因就是因南齐覆灭,她对永帝怀恨在心,欲替公仪氏家族报仇,便制定了此番计策。 驸马容玦墓地遭人破坏一事,正是长帝姬派人所为。她原本打算将此事诬陷到其对头皇后陆妙容身上,然后在打听清楚永帝和皇后每日行程后,持剑闯入宫中,意图杀害永帝和皇后。 不想当日永帝有傅启荣陪伴身侧,刺杀不成反被杀,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冯铭煊的调查结果一出,群臣议论纷纷。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 此结果虽然粗看还算合情合理,但若细究,却仍能发现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譬如世人皆知长帝姬深爱驸马容玦,真的会因筹谋此事而让驸马死后得不到安息么?再譬如皇后虽然每日会去御花园散心,但永帝却只是偶尔去之,若长帝姬的目标在永帝,为何会选在永帝不确定会出现的场所?再譬如长帝姬持剑闯入宫中,一路为何竟无人阻挡? 但不管如何,这调查结果,永帝似乎是信了,不仅信了,而且勃然大怒。 原本打算提出异议的朝臣见状,只得讪讪咽下想说的话,不敢再出声。 永帝本就视公仪氏之族人为潜在威胁,此事一出,正给了他惩治公仪氏“余孽”的理由。 南锦太始元年三月十二日,永帝下旨,四皇子和长帝姬串通勾结,意图谋害自己,罪不可恕,长帝姬为主谋,既已死,不得入葬皇陵,抛尸荒野,四皇子即刻问斩。长帝姬府上和四皇子府上众人,一律流放,男子充军,女子为奴,永世不得回京。 刚刚平静下来的南锦局势,又变得震荡不安起来。 这日下朝,皇后派人来请高琼,高琼想了想,随来人往长秋宫而去。 到了长秋宫门口,隐隐听得殿中有人声传来。高琼微皱了眉头,难道皇后还请了人过来?遂看向宫门口当值的宫婢问道,“殿中有谁?” “回陛下的话,殿中有陆皇后和昭华帝姬。”高琼未将陆妙容送至西山清月庵,独留了其在宫中,说明他对陆妙容的感情不一般,但陆妙容到底未被册封为南锦之后,宫婢仆从们便改唤其陆皇后,以示区别。 至于公仪楚,因高琼未下旨废其帝姬身份,所以仍称其帝姬。 听了宫婢的话,高琼微微迟疑一瞬,最终还是留了内侍在殿外,自己只身踏入了殿中。 这段时间因忙着长帝姬之事,再加上要避嫌,高琼并未来过长秋宫,只是派人赐了些补品下来。此番见来,皇后似乎的确清减了不少,脸上未施粉黛,略有些憔悴。 皇后所出计策替他除掉了两个眼中钉,高琼心中到底有几分感激,再者那日她也的确是以身犯险,受到惊吓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心中这般想着,面上神情不由柔和几分。 一旁的公仪楚,永帝更是许久未见,似乎比记忆中的样子又长开了些,神情带了几分挥之不去的郁气。但不知皇后同她说了什么,嘴角隐有几分笑意,透出几分正是豆蔻好年华的纯真。 看着她同自己有两分相似的眉眼,高琼的心愈发软了,放柔了声线道,“皇后和阿楚在聊些什么呢?” 皇后和公仪楚听得声音转过头来,见是高琼,公仪楚似有几分发憷,朝皇后身后缩了缩,怯怯地低了头不敢看高琼。 高琼在她心目中,不过是个有些可怕的陌生人罢了。 更何况,这个陌生人,还杀了她的父亲,颠覆了她的国家,最后又用这样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对待母后和自己,心中愈发惴惴。 外面传的流言,她也曾听府中女婢偷偷议论过。当时听到的时候气得不行,将女婢狠狠鞭笞了一顿,可是等到冷静下来,却发现这件事情,似乎并非空来风。 若是母后与这个高琼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为何他将所的妃嫔和皇子都遣到了西山清月庵,却独独留了母后在宫中? 今日母后召她入宫,她本想趁此机会问个明白,没想到高琼却来了。 公仪楚神情不大自然,皇后却是展颜一笑,拉着公仪楚迎了上去,朝高琼行了个礼,“见过陛下。”说完,扯了扯公仪楚的衣袖,示意她跟着自己行礼。 公仪楚心中没底,也草草福了一福。 高琼“哈哈”一笑,道,“无事无事,阿皇后和阿楚不用多礼。” 皇后笑着请了高琼上座。 高琼落座后,示意皇后和公仪楚也坐下,尔后笑呵呵看向公仪楚开口道,“阿楚这几日可还好?” 听得他这般亲昵的口气,还这般亲切地叫自己阿楚,公仪楚身子忍不住抖了一抖,不知高琼打的什么算盘,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皇后。 皇后见气氛有几分尴尬,忙开口道,“承蒙陛下关系,最近京中有些乱,阿楚也不敢出门,一直遵照我的吩咐在府中待着。” 高琼点点头,“也是,在府中待着比较安全。等这段时间过去了,秩序会好起来的。” 公仪楚看着高琼和皇后客客气气的模样,心中不安感更甚。她知道长帝姬前两日刚死,四皇子昨日也已经被杀,世人都说高琼恨极了公仪氏之人,那么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一想到这里,心中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了上来,心中想着既然要死,那就死个痛快。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疑惑竟脱口而出。 “你下一个要杀的,是我吗?” 话音一落,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陡然间冷却下来。 高琼不妨公仪楚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笑容僵在嘴角,神情晦暗不明地看着公仪楚。 公仪楚被他看得起了几分害怕,方才一瞬间涌上来的“豪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自主又往皇后身后缩了缩。 高琼看着她这副怯弱的模样,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 他高琼的女儿,该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性子才是,怎能这般畏手畏脚上不得台面?! 皇后感到高琼情绪的变化,眼波一转,忙笑着打圆场。她先是睨一眼公仪楚,呵斥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还不快给陛下赔礼?” 公仪楚现在才知道害怕了,心中惴惴,两股战战地朝高琼行了个礼,嘴里颤抖着道,“阿楚阿楚无状,说错了话,请请陛下赎罪。” 皇后便又看向高琼,堆起灿然的笑意道,“阿楚这些天吓坏了,所以才口不择言,陛下不要往心里去。” 高琼脸上僵硬之色舒缓了几分,嘴里冷淡地“嗯”了一声,扫一眼公仪楚,很快看回皇后,语声沉郁,“阿楚是一国帝姬,就该有一国帝姬的样子,皇后要好好教导着些。” 他原以为皇后叫他来是为了同自己一道告知公仪楚她真正的身世,只是经过方才那事,心中的情意淡了几分,又加上这些天忙着处置长帝姬和四皇子一事,颇有些疲惫,便开口道,“朕有些累了,便先回去了,皇后和阿楚再好好聊聊吧。”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心知肚明,讪讪应了,恭送高琼出了正殿。 送完高琼,皇后一言不发地往内殿走去。公仪楚见她脸色突变,心中愈发惴惴,只得小碎步跟了上去。 走到内殿,皇后猛然转身,看向公仪楚厉声喝道,“给我跪下!” 公仪楚没想到皇后会突然这么色厉内荏地跟自己说话,先是一愣,继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泣着道,“母后,阿楚做错什么了?” 皇后看着她抽抽搭搭的模样,想起方才高琼抱怨公仪楚没有一国帝姬该有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道,“跪下!” 公仪楚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又是害怕又是不服,眼中写满了倔强。 “你你还不服是吧?!” “儿臣不知何罪之有!”公仪楚又羞又恼,骄矜的脾气又出来了,昂着头,颇有些不服气。 “你看看你方才说的那话,那是一国帝姬该有的样子吗?!” 公仪楚冷笑一声,“我不像帝姬该有的样子?那谁像?逃到北魏的公仪音吗?” 皇后见她还不知悔改,顿时生了恨铁不成钢之意,咬着牙齿道,“是!你觉得,若你处在她的位子,若你不是我的女儿,你能成功逃过这一劫吗?” “既然母后说到这一劫,那儿臣想问问您,为何其他嫔妃们都被遣至了清月庵,唯独母后留在了宫中?世人都说母后同他有私情,儿臣想知道,您真的同永帝有私情吗?这难道就是您作为一国之后该有的样子吗?!”许是被公仪音的名字刺激到了,公仪楚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皇后被自己的女儿这么当面质问,脸都气绿了,“啪”的一声,扬手一巴掌挥到了公仪楚的脸上。 公仪楚脸上火辣辣一疼,却愈发倔强起来,恨然的目光盯着皇后,语气愈发硬了,“母后若是不告诉儿臣真相,就别怪儿臣出言不逊了!” 皇后被她气得心肝都颤得生疼,伸出手一指她,捂着胸口颤颤巍巍道,“好,你要真相是吧?!那我就告诉你真相!” 她盯着公仪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你知道为什么他杀了所有公仪氏的人,却唯独不动你吗?!因为你压根就不姓公仪,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题外话------ 这几天会主要讲肃肃和阿染以及衣衣和谢七这两对p的事可能有小虐,但很快就过去了哒!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21章 探监 “你你说什么?”公仪楚朝后踉跄两步,目瞪口呆地望着皇后,一脸的不可置信。`乐`文`` 话既已出口,就断没有收回的理由。 皇后定了定心神,依旧看着公仪楚清清楚楚道,“你是他的女儿!” 公仪楚脑中“嗡”的一声,只余一片空白。她瞪着皇后,喃喃地重复道,“你是说我不是父皇的女儿我是你和高琼?” “是。”皇后斩钉截铁的话语打断了公仪楚最后一丝侥幸。 她呆呆地望着皇后,目光中失去了焦距,只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瞪着皇后,目光中有控诉,有幽怨,有被欺骗的心痛,还有怨恨 皇后被她看得起了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撇开眼定了定心神道,“所以阿楚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你是陛下的女儿,他会好好待你的。” 公仪楚没有说话,凝视了她许久,忽然仰天大笑两声。 皇后越发心中没了底,皱了眉头紧凝着公仪楚。 公仪楚笑完了,犀利的目光猛地朝皇后射去,牙关紧咬,一字一句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父皇生前那么不待见我了。原来原来我竟然压根就不是他的女儿!” 她上前一步,语气愈发阴冷,“如果我是父皇的女儿,他又怎会独宠公仪音?我才是他的长女,嫁给秦默的应该是我!当北魏皇妃的也应该是我!而不是如今落个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 皇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了一怔,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阿楚,你你是在怪母后吗?!” 公仪楚一咬牙,发狠道,“是!我本可以活得风风光光的,而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你既然嫁给了父皇,为何还要同高琼不清不楚?!” 皇后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公仪楚这般咄咄逼人质问自己,心都碎成了渣。她觉得一阵胸闷气短,似有些喘不过气来,抚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平静了些许才抬头望向公仪楚,眼中满是失望,“阿楚,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公仪楚眼眶中的泪花簌簌落下,声泪俱下道,“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是前朝帝姬,却是本朝君王之女。我身为帝姬,却早已不清不白,只能每日闷在府中度日。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从未出生过!” 公仪楚是何等要强之人,事事都要争最好争第一。当日洵墨之事太多人知道,实在难以堵住悠悠众口,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导致她现在一出门,就总觉得百姓在对她指指点点,心情抑郁到了极点。 原本她只是恨公仪音太狡诈,可现在骤然得到这个真相,她忽然明白为何父皇生前那么不喜欢她了。如果她是父皇亲生的,身为长女,嫁给秦默的一定会是自己,那她就不会因着洵墨与秦默有几分相似而收留他,也就不会酿成之后的祸事了。 而自己一切苦难和不幸的源头,只因她是个孽种! 之前因公仪音已不在南齐,她就算再恨也没有任何法子。可现在她突然发现,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竟是因为自己母后当年的一念之差。所有的委屈和愤怒仿佛在这一瞬间找到了缺口,咆哮着喷薄而出。 公仪楚虽不得安帝宠爱,但自幼被皇后娇宠着长大,性子娇蛮任性,出了问题总喜欢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所以此时才会魔怔般怨恨皇后。她压根就不会去想,若是皇后当年没有同高琼暗度陈仓,出生在这世上的,也就不会是她公仪楚了。 皇后见公仪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早已气个半死,身子颤抖着,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方才她已经遣走了殿内所有的宫婢,此时只得踉跄几步跌坐在坐榻上,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公仪楚,“你你这个逆子,枉我枉我这些年辛辛苦苦将你抚养大,你你便是这样对我的!” 皇后越想越生气,一颗心早已哀凉如死灰。她支撑着站了起来,用尽力气朝外唤了一声,“来人!” 云秀和云芙应声而入。 “让人将昭华帝姬带回府好生看管着,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让她踏出府门半步!”皇后气狠狠道。 听到皇后要将她禁足的命令,公仪楚愈发恼怒起来,一把推开上前来搀扶她的云芙和云秀,恨恨瞪了皇后一眼,朝殿外跑去。 皇后看着愣在原地的云芙和云秀,厉声喝道,“还愣在这里坐什么?!还不带人追上去?!” 云芙和云秀应是,慌慌张张退了出去。 两人走后,殿内一下子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当中,皇后踉踉跄跄跌坐在坐榻上,一颗心仿佛被人死命揪着,传来剜心刺骨的疼痛。 她怎么也没想到,公仪楚竟然会这般看她。这么些年来,她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了她的身上,到头来,却换来一个这样的结果。 皇后呆呆地坐在榻上,眼角有泪珠滚滚而落。 她觉得心烦意乱,口干舌燥,顺手拿起几上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水。茶水下肚,却是沁人的凉,皇后勃然大怒,手一拂,将茶壶和茶盏拂落在地。 “来人!” 又有一宫婢应声而入,乃皇后贴身宫婢之一的云意。原本皇后身边有心腹流珠还有四名贴身宫婢伺候着。后来云水被情郎刺死,流珠畏罪自杀,便只剩了云意云秀和云芙三人。因着皇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宫婢人选,便没有提人上来,由她们三人轮流伺候着。 “婢子在,不知皇后有何吩咐?”云意朝皇后行了个礼,战战兢兢道。 “这水都凉了,怎么当差的?!”皇后厉声道。她本就一肚子火,正好云意撞上来,自然全都发泄到她身上去了。说着,顺手拿起另一个茶盏往云意面前一掷。 只听得“啪”的一声,茶盏在云意脚前碎裂,瓷器碎片四下溅开来。好在现在还只是初春,衣衫穿得比较厚,并没有伤到皮肤。可饶是如此,云意还是吓了一跳,忍不住身子一缩。 皇后一见,更加来气了,冲着她厉声吼道,“你还敢躲?!” 云意不敢多加辩驳,心中一慌,忙跪下求饶,“婢子错了,请皇后赎罪。” “别在这碍本宫眼,滚出去!重新上壶茶来!” “是是是。”云意忙不迭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一切重归平静,皇后转头呆呆地望向窗外,心头的愤怒渐渐退去,取之而代的,是凉如冰雪的凄哀。 长帝姬已死,四皇子被处斩,长帝姬府和四皇子府上众人铛锒入狱。 这其中,也包括曾是南齐宗姬的静和宗姬容蓁蓁和初云宗姬叶衣衣。两人从云端的天之骄女一夕之间变成了狼狈的阶下囚,个中种种,冷暖自知。 容蓁蓁和叶衣衣到底曾是主子,被单独分到了一个牢房,饶是如此,牢中的生活仍然是万般艰辛。 “吃饭了吃饭了!”尖锐的嗓音自牢房那头传来,紧接着响起了女狱卒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囚犯们手铐脚镣的叮当声。 很快,女狱卒走到了叶衣衣和容蓁蓁这间牢房,轻蔑地看一眼窝在一角的容蓁蓁和叶衣衣,将两个破烂的瓷碗从铁栏杆下端送了进去。碗中是两碗稀粥,粥上放着一个硬邦邦的馒头。 容蓁蓁抬了头望去。 她的脸上满是未干的泪渍,眼睛已经哭肿,脸颊也瘦了一圈,早已没有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她的目光中有一簇微弱的火花跳出,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跑到了铁栏杆前。 只是,见到脚底那两碗黑乎乎的东西时,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尚未离开的狱卒,尖声道,“这是什么?!这是猪食吗?!你们怎么能给我吃这种东西!太过分了!” 那肥胖的女狱卒停下脚步,转头望来,眼中写满了轻蔑。她冷哼一声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真以为自己还是主子呢?!” “你们这群狗奴才!我告诉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等我出去了,定要叫你们好看!” 狱卒面上的讥诮之色愈显,“出去?!别做白日梦了!主上的圣旨写得明明白白,长帝姬府上众人,男子充军,女子为奴,你还想出去?!告诉你,你如今不过同我们一样,都是卑贱的奴才!” 见容蓁蓁面露惊恐之色,狱卒愈发得意起来,朝容蓁蓁走近两步,讥笑道,“静和宗姬长得这般肤白貌美,依我看,这普通的女婢,还真是埋没你了。听说,军中军妓正缺,说不定” “你你放肆!”容蓁蓁气急,抬手挥去。 女狱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一推,“给我老实些!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不好过!”说着,轻蔑地睨容蓁蓁一眼,扬长而去。 容蓁蓁从小被长帝姬捧在手心长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忍不住将头埋在膝盖中呜咽起来。 一旁的叶衣衣见容蓁蓁又哭了起来,无奈地撇了撇嘴,站起身,拍了怕身上的草屑,走到容蓁蓁面前蹲下身,掏出袖中丝帕递了过去。 “阿姊,别哭了,擦一擦吧。” 容蓁蓁满面泪痕地抬了头,泪眼朦胧中,见叶衣衣正眉目清冷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没有太多情绪。手中的丝帕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淡淡芳香。这帕子,也许是这牢房中唯一干净的东西了。 “不用你假好心。我知道你在等着看我的好戏。”容蓁蓁戒备地看她一眼,转身抬起袖子将脸上泪痕擦干。只是袖口带灰,混合着泪渍一擦,脸上顿时出现了道道灰渍。 叶衣衣知道自己若出言提醒反而会落个没趣,都已经在牢房中了,容颜仪态什么的,并不是她们该考虑的问题了。 她叹一口气,温声道,“阿姊,你消停着些,不要再同她们起争执了。如今我们已是阶下囚,她们要对付我们,是易如反掌的事。” 容蓁蓁转头瞪她一眼,“叶衣衣,母亲死了,你居然一点也不伤心,还这般安之若素,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叶衣衣没有说话,眼中流动着幽深的眸光,只定定地看着虚无的一处出神。良久,她才自嘲地笑笑,没有说话,起身走到那两个破瓷碗面前,端起其中一个,走到牢房一角,静静坐了下来。 “阿姊。”叶衣衣没有抬头,只有幽凉的声音传来,“你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还是吃一些吧,好好保存体力。”说着,也不看容蓁蓁鄙夷的神情,伸手拿起瓷碗中的馒头,将外面硬邦邦的表皮撕去,然后掰下一小块往嘴里塞。 容蓁蓁见她不再理自己,嘟哝着骂了一句,和衣在角落的草堆上迷迷糊糊睡了下来。 叶衣衣依旧低垂着头,一点一点往嘴里塞着冰冷的馒头。馒头又硬又冷,还带着一股子似有若无的馊味,叶衣衣吃到嘴里,差点全部吐了出来。可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全咽了下去。 终于,一个馒头全被她吃完。 碗中的粥带着浓重的馊味,上头还漂浮着不明的悬浮物,实在是难以下咽。叶衣衣别过头,将瓷碗放在身侧,然后掏出袖中方才那方丝帕,不紧不慢地展开,轻缓地拭了拭嘴角。 她的动作依旧优雅而从容,仿佛她身处之处,不是阴森幽暗的牢房,而是她曾经那个明亮馨香的闺房。只是擦着擦着,眼角终于有几滴泪珠潸然滑落。 母妃死去,阖府之人铛锒入狱,所有的惊变,都发生得那般迅速,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昨天她还是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女,今天便已经成为了人人可欺的阶下囚。如此巨大的身份转变,她自然也是害怕的。 毕竟,她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若论年纪,她甚至比容蓁蓁还小半岁。 可是,片刻的惊慌失措过后,她擦干眼泪,冷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再多的慌乱和眼泪也无济于事,唯有保持冷静,保存体力,才可能有一丝转机的出现。 叶衣衣呆呆地靠着墙角坐着,心中想着心事。 她不敢去想以后的事。 圣旨上说,长帝姬府中的女子为奴。她知道一般为奴的罪臣家属分好几种,有的会被就地变卖,有的会被充作官妓,而最惨的则是发配边疆,充作军妓。 方才那女狱卒的话,让她忍不住一惊。她一直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可是回避并不代表问题不存在。理智告诉她,这个女狱卒的话十有会应验。 她知道母亲的死是个阴谋,是有人刻意想要除掉她,所以设了这个圈套让母亲往里跳。那个人也许是高琼,也许是皇后,但不管是谁,既然如此恨母妃,对她们,也定然不会手下留情。那么她们最后的下场,极有可能便是 叶衣衣不敢再往下想。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想,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人玷污了清白! 虽然心中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可总还有一丝留恋,一丝不舍。不知为何,脑中竟模模糊糊浮现出一人的身影。 永远鲜艳的衣饰,永远灿烂的笑容。 她对他,或许真的有过一瞬间的动心。可惜,造化弄人,今生,他们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只期望真的有来世,若是有缘,或许他们在来世还会再见。 叶衣衣疲累的合上眼,心头浮上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 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还未睁开眼,便听得女狱卒那熟悉的尖锐嗓音传入耳中,“起来起来,有人来看你们了!” 叶衣衣心跳一滞,猛地睁开眼朝来人望去。 视线渐渐清晰,待看清女狱卒身后之人时,叶衣衣诧异地瞠大了双眼。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22章 故人来 那朝着这边而来的窈窕身影,却是叶衣衣意料之外的人——萧家女郎萧染。移动网 狱卒带着萧染走到叶衣衣和容蓁蓁的牢房前停住脚步,看向萧染谄媚地笑道,“女郎,就是这里了。您长话短说,小的也是担着巨大的风险让您进来的” 萧染从袖中掏出一吊五铢钱递给她,皱着眉头道,“你去外面看着吧,我说完了自然会出去的。” 看到钱,狱卒眼神一亮,双手接了,忙不迭点头哈腰道,“没问题没问题,您尽管说,小的去外头给您看着。”说着,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萧染这才看向叶衣衣,轻声道,“衣衣,我来看看你。” 叶衣衣起身走到铁栏杆前,朝萧染清浅一笑道,“阿染,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二人因着公仪音的缘故,有过几次交集,也算得上熟识。但叶衣衣如今是戴罪之身,她没想到,萧染竟然会如此不避嫌,第一个来看她,心中一瞬间涌上深深的感动。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萧染环顾一圈叶衣衣身后的牢房,鼻子一酸,“衣衣,你好歹也是宗姬的身份,他们怎么能让你待这么破败的牢房?!” 叶衣衣自嘲地笑笑,“阿染,你看我如今这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宗姬的影子?什么宗姬不宗姬的,那都是过去之事了。如今,我不过是个前途未定的阶下囚,他们不来落井下石已经很好了。” 世态炎凉。 萧染也不是不谙世事之人,自然明白这各种的酸楚,叹一口气,目光落在和衣而睡的容蓁蓁身上,“她怎么了?” 叶衣衣回头看一眼,轻声解释道,“她嫌牢中的饭菜不好,已经一天没吃饭了,身上没力气,怕是睡死过去了。让她睡一睡也好,睡着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忧了。” 萧染目光一扫,正好看到叶衣衣脚底下那碗没有动的粥,看着那黑乎乎的瓷碗,浑浊不堪的粥,坚硬肮脏的馒头,再听着耳边叶衣衣云淡风轻的语气,忍不住眼眶一酸。 她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咽回了肚中。 她知道叶衣衣是坚强之人,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调整好思绪,萧染抬头朝叶衣衣扯出一抹笑意,然后拍了拍手上提着的饭盒道,“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待会趁热吃吧。” “谢谢你。”叶衣衣感激地笑笑。 萧染神情有几分黯然,“客气什么。我如今能帮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说着说着,情绪又有些低落了下去。 她不想将这种低落的情绪传染给叶衣衣,遂转了话题压低声音道,“衣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帝姬她怎么会?” 听到长帝姬的名字,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叶衣衣眼中浮上点点泪珠。只是她不愿让萧染心怀愧疚,很快调整好情绪开了口,“母亲是被人陷害的。” 萧染一惊,诧异地望着叶衣衣。 长帝姬虽然对叶衣衣并不算好,但于她有生养之恩。叶衣衣面上未显,实则心中亦是悲恸万分。只是这种情感,容蓁蓁并不会理解,只会觉得她假惺惺在做戏。叶衣衣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女郎,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埋在心中,感觉快要爆炸了,急需找人倾吐一番。 萧染性子纯善,又小心谨慎,是最好不过的倾诉对象了。 叶衣衣抿了抿唇,压下心中涌上的悲沉情绪,接着道,“驸马的墓地的确是遭人破坏的,而且现场还留下了印有陆家家徽的令牌,肇事者,应该是陆家家仆无疑。” 萧染一惊,“你是说,这件事的确是皇后派人所为?” 叶衣衣点点头,“不光如此,我怀疑这是一个局。否则,陆家家仆训练有素,怎么会留下那么重要的证据?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引母亲上钩。” “你知道,驸马一向是母亲的逆鳞所在,乍一见得驸马尸骨的惨状,母亲愤怒不已,又听人说找到了陆家家徽,自然把这笔账都算在了皇后头上。母亲从前颇得主上荣宠,所以性子有些骄矜,自从那人上位之后,暗地里派了不少人监视长帝姬府。母亲心中所有的怒火,都在这一瞬间爆发,所以才会提剑入宫。可是母亲素来是有分寸的人,她绝对不会傻到就这么杀了皇后,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她罢了。” 叶衣衣叹一口气,“谁曾想皇后竟然恰好在御花园,而且那人还恰好经过,身边还恰好跟了员大将”她抬头看向萧染,眼中有流光闪烁,“阿染,你说,这么多巧合在一起,还会是巧合吗?” 萧染听得她话中的暗示之意,脸色一白,压低了嗓音道,“你是说长帝姬之死是他们” 因忌惮隔墙有耳,萧染没有继续往下说,但看到叶衣衣眼中的沉重之色时,她刹那间明白过来。长帝姬的死,也许真的是有人设了圈套让她往下钻。 萧染忍不住身子颤了颤。 长帝姬从前有多风光,可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还连累了阖府众人,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真是一朝君子一朝臣啊。 叶衣衣低垂了头,神情郁郁,“可是不管真相如何,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听得叶衣衣话中隐有颓废之色,萧染忙从铁栏杆中伸出手去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衣衣,你千万别放弃。也许,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叶衣衣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声音轻柔,“放心吧阿染,我不会放弃的。”话虽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宽萧染之心罢了,实则心中已有万念俱灰之意。 萧染何尝听不出来?心中一急,想了想,忽而眼前一亮,低了嗓音道,“衣衣,不是还有无忧吗?!无忧一定不甘心南齐就这么落入他人之手,她一定会回来的!” 萧染并不知道安帝下了秘旨将皇位传给公仪音,只是她与公仪音相交甚笃,坚信以公仪音的性子,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为了不让叶衣衣失去希望,所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宽叶衣衣的心。 叶衣衣唇边笑容深了些,点点头道,“嗯,你说得没错,重华一定会回来的。”只是,要重振旗鼓杀回来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怕是她回来之时,自己已经不在了。 但叶衣衣不愿徒增萧染的烦忧,隐去了眼中的忧愁。 萧染略略放了心,忽而想起一事,只是不知该不该问,望着叶衣衣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叶衣衣笑笑,“阿染,同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萧染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讪讪一笑,迟疑着开口道,“那个谢七郎有消息吗?”她本想问“谢七郎有来看过你吗”,可是想想未免太过直白了些,所以话临到嘴边给改了。 听到谢廷筠的名字,叶衣衣清澈的眸中有一瞬间的波动,可很快恢复平静,朝萧染笑笑道,“阿染说笑了,我怎么会有谢七郎的消息?” 萧染本还想多问,只是见到叶衣衣眼中难以隐去的那抹落寞,堪堪住了嘴。 看来,她并没有谢七郎的消息,谢七郎也并没有来看过她。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本想说点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叶衣衣如此清贵的女子,需要的也许并不是自己的安慰,遂作罢。 叶衣衣不想气氛变得过于尴尬,主动找话题道,“你呢阿染,这段日子可还好?” 听到叶衣衣问起自己,萧染神色一黯,低垂着头,没有出声。 见她这幅模样,叶衣衣先是一怔,忽而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事,也低了嗓音,怅然道,“怎么?还是没有秦五郎的消息么?” 萧染略带委屈地点了点头。 “阿染,他现在身份特殊,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再耐心等一等,我看得出来,秦五郎对你用情很深,他一定会想办法联系到你的。” 萧染点点头,“嗯”一声,忽然抬头怅惘一笑道,“看我们,怎么互相安慰起来了。不说这些了,衣衣,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会再四处打听打听,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 叶衣衣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你自己也要保重。” 萧染应了,蹲下身,将饭盒中的饭菜从栏杆底下的缝隙递了进去,然后站起来,凝视了叶衣衣一瞬,抿抿唇,长吁一口气,“那么衣衣,我先走了,找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 “再见。”叶衣衣轻轻道。 萧染眼眶一酸,有泪珠涌上眸中。她不想自己在叶衣衣面前掉眼泪,道了别,急急转身,脚步匆匆离去。 叶衣衣望着她窈窕清丽的身影消失在长而幽暗的通道中,面上的浅笑,倏然隐去。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望着地上精致的菜肴,眨了眨眼,拖着沉重的身体机械地走到容蓁蓁身旁。 “阿姊,起来吧,有东西吃了。” 连叫了好几遍,容蓁蓁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转头看过来,没好气嘀咕道,“做什么?” “有东西吃了。”叶衣衣指了指栏杆前放碗碟的地方。 容蓁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神蓦地一亮,也顾不上仪态,连滚带爬地跑到碗碟前,激动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 她拿起碗筷,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一边看向叶衣衣,嘴里含糊不清道,“谁送来的?” 叶衣衣没有说话,缓缓走到她的身侧,在地上席地而坐,拿起碗筷,也吃了一小口香糯可口的米饭。 “问你话呢?谁送来的?”容蓁蓁皱了皱眉头,又问。 叶衣衣凝视了她一眼,幽幽道,“一个故人。” “一个故人?”容蓁蓁眼中狐疑之色更甚,只是佳肴当前,也顾不上那么多,又狼吞虎咽起来。 望着容蓁蓁风卷残云的模样,叶衣衣心中升起一丝荒芜的哀凉。 也许,这是她们最后一顿饱饭了。 萧染脚步沉重地出了监狱,心情也比来时还要沉重几分。 监狱门口守着的那女狱卒见萧染出来了,眼睛一亮,笑眯眯迎了上来道,“女郎,您说完了?” 萧染“嗯”一声,转头打量了她几眼,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来。 看到萧染手中的金叶子,狱卒眼珠子都要瞪掉了,望着她笑得无比谄媚。 萧染看着她,声音清冷道,“想要这金叶子吗?” “想想想。”女狱卒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捣蒜般点着头。 萧染凉淡地一勾唇,“想要的话,这些日子便待初云宗姬她们好些。你要知道,她们如今虽然落难,但是她们从前认识的贵人却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若是想活命,最好给我乖乖的,不要耍什么花样。” 萧染知道,这些狱卒都是见利忘义之辈,光是钱财的收买,恐怕还不足以让其改变对叶衣衣她们的态度,唯有再辅以狠厉的威胁,才能真正震慑住她们。 果然,听到萧染这话,女狱卒身子一抖,忙表态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一定将初云宗姬她们伺候得妥妥帖帖的。” “记住你说的话。”萧染将金叶子递过去,清冷睨她一眼,转身离去。 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闹市区。 耳边是熙熙攘攘的喧闹交谈声,萧染却半分也没有听进去,心中仍想着叶衣衣之事。 前几日听到长帝姬突然死在宫中的消息时,她着实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高琼和皇后居然这么快对长帝姬下手了。尽管延尉寺调查的结果说是长帝姬意图行刺高琼在先,但萧染怎么也不相信。长帝姬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今这局势,明显对她不利,为何还会行这等事?今日向叶衣衣一问,才知这其中果有猫腻。 可是明知这是个圈套,自己却毫无办法。如今延尉寺早已不是秦默还在时的延尉寺,衙中大半官吏已换上了高琼的心腹。而其他众臣,更是忌惮高琼的威,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她方才那样做,也只能让叶衣衣在牢中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以高琼对公仪氏一族的憎恨之情,定然不会让叶衣衣她们在牢中久待,恐怕很快就要流放边关了,到时 她不敢继续再往下想。 一路心事重重走着,乌衣巷已经历历在目。 巷中依旧人头攒动,大袖翩然,所谓的改朝换代,对这些士族而言,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只要厄运一天不落在他们头上,他们就依旧饮酒,吟诗,作,活得好不自在舒畅。 萧染恨恨地想着,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又想起久未露面的谢廷筠,更是心中恨恨,狠狠咒骂了几句。从前见他虽偶有行为放诞之际,但性子却是爱憎分明爽朗大气,不似一般的士族子弟。今日见来,却也不过如此! 她能看出谢廷筠对叶衣衣有情,可如今叶衣衣身陷囹圄,谢廷筠却是不闻不问,还就此销声匿迹了,这等行为,实在是无耻之极,着实让人可恨! 萧染又是愤愤不平,又是为叶衣衣的前途感到担忧。 若是无忧和秦九郎还在的话,事情也许还能出现转机。可如今两人身在遥远的北魏,便是有心想要救叶衣衣,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难道难道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么? 萧染心中焦躁不安,低垂着头,也没有看路,只凭着余光和记忆往萧府走去。 她今日出来是瞒着族中长辈的。 如今公仪氏一族失势,萧家为了明哲保身,自然不想同长帝姬一家扯上什么关系,若是萧染同他们明说想去探望叶衣衣,铁定会遭到拒绝。所以才偷偷溜出,低调往牢狱去了。好在关押叶衣衣的牢狱与乌衣巷并不远,才得以步行前去。 种种不安和焦虑交织在一起,脑子都快要爆炸了。 萧染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一眼快要到了的萧府,正要加快脚步,忽然,一旁的小巷中伸出一只手,将她猛地拉了进去。(83 83) 第423章 诉衷肠 萧染先是一懵,很快反应过来。一面张嘴就要呼救,一面用胳膊肘狠狠往后一捅。 不想身后之人反应比她更快,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顺势往怀中一带。 身子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被捂住的鼻端传来一种凛冽的寒气,却带着莫名的熟悉之感。萧染怔了一瞬,忽而明白过来,泪水簌簌就落了下来。 “啪嗒啪嗒”,泪珠掉落在那人的手背上。 身后之人似乎也愣了一愣,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转过身来,压低了嗓音略带焦急道,“阿染,是我。” 萧染缓缓抬头望去,长长的睫羽上挂着将坠欲坠的泪滴。抬眸的瞬间,泪滴如雨点般往下落,打湿娇艳的容颜,仿佛雨水中被冲刷的鲜花,让人心生怜惜。 她身后之人,正是这段时间销声匿迹的秦肃。 萧染看着秦肃,唇一张,声音哽咽着开了口,“你怎么现在才来!”话一出口,仿佛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找到了出口,手握成拳就往秦肃的胸口捶去。 秦肃改为搂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握住萧染的拳头,在她耳边低沉地呢喃道,“乖,别怕。我回来了。” 萧染的手无力地垂下,伏在秦肃怀中痛哭出声。 秦肃知道萧染这段时间定然一直在为自己担惊受怕,未急着开口,手在萧染后背轻轻拍着,嘴里轻柔地哄着。 哭了一会,萧染终于渐渐收了声。 她抽噎着从秦肃怀中退出,拿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然后抬眼朝秦肃望去,“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她虽已停止了抽泣,但眼中仍是泫泪欲滴,水汪汪的模样看得秦肃心中一软,低声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受怕了。” 萧染唇一扁,眼中又有泪花涌上。 只是到底理智占了上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委屈,定定凝视着面前的秦肃。 几个月不见,秦肃似乎清减了不少,也晒黑了些,只是目光依旧那般漆黑透亮,迥然如炬。面上有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看得萧染心中一酸,双手不由自主抚上秦肃的脸颊,喃喃道,“阿肃,你瘦了。” 秦肃握住她的手,大拇指摩挲了一下,露出一抹笑意道,“我瘦不瘦没有关系,只是阿染好像也瘦了,莫不是想我想的?” 萧染从未见过秦肃贫嘴的模样,先是一愣,继而脸颊一红,飞起一抹眼波睨秦肃一眼,“你瞎说什么?!” 见萧染终于破涕为笑,秦肃微微舒一口气,警惕地四下打量一番,见无人过来,方才看向萧染正色道,“阿染,你这段时间还好吧?高他有没有为难你和你家人吧?” 萧染摇摇头,也收起了其他纷杂的心事,神情微凝道,“我们暂时没什么危险,你不用担心。只是你怎么样?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琼造反,我不愿同流合污,所以趁机从军中逃了出去。这一路上有不少搜查我的人,所以现在才回了建邺。”秦肃不愿萧染太过担心,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秦肃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萧染知道,他这一路上定然艰险万分,不免一阵心疼。她想好好安慰安慰秦肃,只是眼下情况紧急,显然只能挑重点的说。 “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沉吟片刻,萧染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安帝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想去北魏。”一瞬的沉默过后,秦肃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你说什么?你要去北魏?”萧染大吃一惊。 秦肃虽然看上去性子冷淡,但实则是个很重情义之人。 当初他与秦家决裂,只身入军营从一个小小的士兵做起,一路扶摇直上坐到了豫州督军和虎贲校尉的位置。虽然这其中与他的才能和努力分不开,但安帝用人唯贤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否则,以秦肃这么敏感的身份,安帝为了不得罪秦家,大可以将他打压下去。 因此秦肃对安帝一直怀着感恩之心。更何况,高琼造反,名不正言不顺,还残暴地将所有公仪皇族斩草除根,这让秦肃对高琼愈发不满。 所以,他不会加入高琼的阵营这点萧染可以理解。但是,他为何要去北魏? 小巷外似有脚步声传来,秦肃神情一凛,拉着萧染往巷子深处走了走,并示意她噤声。等到脚步声过去,他又凝神听了听,见四周没有其他的动静,这才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 “老九去北魏之前,曾经约我出来密谈过一次。” “秦九郎?”萧染愈发吃惊,忍不住追问,“他同你说什么了?” “安帝之死,极有可能是被人谋害。好在他临终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传了一份遗旨出来,圣旨中言明将皇位传给重华帝姬。” 萧染瞠大了眼,眼中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所以为了保住公仪皇室的最后一丝希望,重华帝姬同老九去了北魏。老九当时告诉我,他们极有可能会借北魏之兵,卷土重来。他说,若我愿意加入他的阵营,随时欢迎我去北魏找他。” 顿了顿,秦肃的声音一沉,“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了。我不齿高琼的为人,自然不可能入他的麾下,而我的性子,又不是能甘于隐居之人。左思右想之下,我唯有去北魏一条路可走。”他抬眸看向萧染,眼中染上点点深情,“但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去北魏之前,我必须要冒险回一次建邺,再见你一面。” 萧染呆立在原地,一时没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秦肃颇有些无奈。 当初本以为请了安帝赐婚,凯旋而归之时便能顺顺利利娶到萧染,可谁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演变成这种局面。若是早知今日,也许当初在宫宴上,他就不会将阿染拉入这淌浑水中来。 他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萧染俏丽的容颜,心中满是不舍。 然而,即便再多不舍,再多不甘,他也不愿耽搁了萧染的未来。现在从萧染的生活中抽身出去,或许还来得及罢? 明明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对上萧染那对清澈的双眸时,想说了话便全堵到了喉中。 然而,时间不等人。 终于,秦肃深吸一口气,缓缓开了口,“阿染,我此去北魏,比当初去凉州之行还要危险。也许我半路会被高琼的人追查到,也许重华帝姬和老九没法卷土而归,也许在两国交战过程当中我会遭遇不测从我离开南齐军营的那一刻起,我今后的命运,就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他说到这里,萧染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似乎预感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一般。 “阿染。”秦肃万般无奈地抿了抿唇角,“我不能这般自私,将你强行拉入我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来。如今安帝已驾崩,他当初的赐婚,也就做不得数了。阿染,好好地生活下去,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萧染听完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起抖来。 她秀眉横竖,脸色涨得通红,盯着秦肃,一字一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秦肃,在你眼中,我萧染便是这么一个贪图安逸,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人么?!” 秦肃神情一慌,忙握住萧染的肩膀沉声道,“阿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了。我只是不想”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不待他话说话,萧染便冷冽地打断了他的话。她眼中已有了闪烁的泪花,只是语气,却愈发坚毅清冷起来,“当初去凉州前,你说,若你战死,让我另择佳婿。现在,你又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你以为,我当初同意安帝的赐婚,是看上了你的军功?看上了你以后无上的前程?!” “不是的!阿染,我绝无此意!”秦肃忙斩钉截铁地否认。 萧染泪珠盈盈,眼尾曳出的弧度却愈发地凉淡,“既然如此,你便不要说出这话来侮辱我!”她忽然伸出手,从脖颈处掏出一块环形玉佩,尔后用力一拽,挂在脖子上的红绳被攥断,玉佩落入掌心之中。 她神情倔强,将手掌在秦肃面前摊开来,“这块玉佩,是你临行前送给我的。如今,你既然想将我推出你的生活,这玉佩,我物归原主!以后,你我各自婚娶,各不相干!” 看着她这般眉眼凛冽语气生硬的样子,秦肃忽然慌了神,心中一阵绞痛。 来之前,他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定然需要巨大的勇气,可是当时他总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只要阿染能得到幸福就好了。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并非没有想象中的“大度”。 方才听到萧染那冰冷的“各自婚娶”四个大字,他只觉得心中有烈焰在燃烧,没有办法再保持理智。一想到以后会有其他男人拥她入怀,他便嫉妒几欲得发狂。 “阿染我”他忽然害怕起来。 如果她真的就此离去,那自己今后的人生,还有何意义? 萧染不知秦肃此时心中的想法,只觉气急,再也不看秦肃,转身欲走。 “阿染,别走!” 手腕却被一阵大力抓住,紧接着,她便感到自己的后背抵住了冰凉的巷壁。而秦肃,正在离自己咫尺的地方,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眼中似有赤红之色。 “你做什么?!”萧染被他那一番话气得全身生疼,下意识就挥拳出去。 秦肃却一把握住她的拳头,抓过来紧紧贴在胸口处。 他低垂着头,萧染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只是心中犹气,没好气地刚要出声。秦肃却是将她猛地拉入怀中,两只手紧紧锢住她的腰身,用力抱紧。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嵌入他的血液之中。 萧染不禁愣神片刻。 秦肃却忽然颓唐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喃喃而低沉的语气在她耳边响起,“阿染,不要走!我错了!我方才说的都是混账话。我才不要同你各自婚娶,各不相干。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你!我的将来不能没有你,我要同你一起生活下去,我要和你生很多很多的宝宝” 萧染原本是猝不及防的错愕之情,听到后面,面色越来越红,抵在秦肃胸口前的手一用力,嘴里羞怯道,“你个臭流氓,你瞎说什么?!谁要跟你生宝宝?!” 秦肃抬了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小心翼翼凝视着她道,“不生气了?” “生气!”萧染气呼呼道。 “我错了阿染,我我刚刚都是胡说,你只当不曾听过可好?阿染,我我一时猪油蒙了心,我”见萧染仍在气头之上,秦肃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哄着她。 他原本是词拙之人,此时却使出十八般武艺来只为让萧染消气,那场景,还颇有几分滑稽。 见他又是“撒娇”又是“告饶”的,萧染生气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埋怨道,“你这哪还有平常清冷的模样?若是让你那些弟兄知道了,岂不要惊掉下巴了?” 秦肃舒一口气,紧张兮兮地看着萧染道,“阿染,你不生我气了?” 萧染“哼”一声,撅着嘴道,“今后你若再敢说那样的混账话,我便真的再不理你了!” “不会了!一定不会了!”秦肃忙做保证。 “那你还要去北魏?” 秦肃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萧染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着俊朗的眉眼,斧削刀刻般精致的轮廓,眼中的抱负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亮地跳动着,让人无法忽略。 她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 萧染看着紧张的秦肃,忽然展颜一笑,若春雪消融,“那我呢?” “阿染就安心在建邺等着我归来。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将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说完这话,他紧张地望着萧染,加了两个字,“可好?” 萧染做出思索的神情,忽而眨了眨眼,将手掌摊开,露出掌中玉佩,“那你还不帮我将玉佩重新戴上?” 秦肃一喜,“阿染这是同意了?” “难道还要我明说么?呆瓜!”萧染不禁抱怨。 “不不不不用了。”秦肃欣喜若狂,忙拿起萧染手中的玉佩,替她重新戴上了。沁凉的玉料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刹那,萧染心中忽然有一道隐忧闪过。 那日阿兄所说的傅启荣一事,虽然暂时没有了下,但自己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只是她看着眼前眉目清润的秦肃,还是没有将此事说出。 若秦肃知道了此事,定然不肯安心去北魏。说不定傅启荣对自己只是一时新鲜,过一段时间新鲜感就淡了,自己还是不要徒增秦肃的烦恼了。 替萧染重新带好玉佩,秦肃端详片刻,看回萧染道,“阿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最近还会在京中待一段时间。你若有事要找我,便去向晚楼找掌柜的说一声。我会再来找你的。” “向晚楼?可靠吗?” “向晚楼是老五的产业,我这次去北魏,还需要他手下人的帮忙。”秦肃言简意赅道。 听说是秦肃的产业,萧染放了心。 “这里也不大安全,你出来太久也不好,回去吧,我离开建邺之前,会再同你说一声的。”虽然不舍,但秦肃还是开了口。 “好。”萧染也明白如今是特殊时期,必须小心再小心,恋恋不舍地同秦肃告了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巷子。 回到萧府,萧玄铮见她眼眶红红的模样,似乎看出了几分端倪,但萧染咬紧了不说,这才作罢,这事就算是这么蒙混过去了。 因着见了秦肃一面,萧染彻底定了心,一直郁郁不惶恐不安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只是—— 有人欢喜有人忧。 而此时的建邺城中,有另一人,正在借酒消愁中。 ------题外话------ 妈呀,秦五也是个撩妹高手(83 83) 第424章 再次赐婚 半敞的窗户前置着一长几,几上有酒,还有伏案一人,手中正端着白玉酒盏,神情沉郁地望着窗外景致,眼中一抹痛苦之色。=== 正是建邺谢七谢廷筠。 “初云” 心中默念这两字,眼中痛苦之色愈显,又是一仰头,杯中酒酿喝得涓滴不剩。这酒很烈,下肚如火烧一般灼得人难受。可唯有这样的苦楚,才能将人心中的痛苦之情压抑下去。 谢廷筠的目光悠悠转回,落在手中的酒杯之上。 今日是初云宗姬入狱的第六天了,若是没有意外,再过四天,她和长帝姬府阖府众人便要被流放出城,永不得回京。 而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前两天他去找了延尉寺的荆彦。秦默走后,延尉寺大换血,寺卿和少卿等重要的职位都换上了高琼信任的人。荆彦虽与秦默走得近,但不知为何,高琼竟没有将他剔除出延尉寺。荆彦虽心中不安,但情况未明了之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谢廷筠从荆彦口中打听到了一些叶衣衣的情况。 长帝姬一案已定,因是高琼授意,因此全无翻案的可能。长帝姬和四皇子阖府众人如今都被关押在延尉寺大牢之中,由专人把守,十日后便会流放出城。 谢廷筠也曾动过劫狱的念头,但左思右想下,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牢中守卫森严,他若想劫狱,势必要困难重重。虽然秦默前去凉州前曾来找过他,让他若有什么急事可以去凝碧阁找子瑟。但劫狱一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如今秦默身在北魏,他在南齐的势力一旦暴露,势必会被高琼连根拔起,他不能冒这个险。 而若他一人前去,先不说能不能救出叶衣衣,如果最后被抓,势必会连累谢家。他虽然不喜士族作风,但谢家到底于他有生养之恩,他亦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将谢家阖族老小都拖下水,是以颇为为难。 这几天,他一直想找机会去探望叶衣衣,但总是难以迈出那一步。 他没有找出解救叶衣衣的法子,自觉心中有愧,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再者,他知道叶衣衣性子高洁,如今落入尘埃之中,也许,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自己。 谢廷筠想了许久,仍没有任何头绪,心中烦闷,顺手一拂,几上酒盏被打翻在地,酒液倾倒而出,酒盏则骨碌骨碌滚了几滚,在一个画筒前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顺势望去,落在画筒中的几幅卷轴之上。 沉思片刻,起身拿起其中一幅展了开来。 画中是一名女子,一袭素衣侧身立于花丛之中,月色朦胧,照于她清丽的面容之上,眸中水波清浅,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恍如夜晚绽放的昙花般清雅。 正是那日秦默和公仪音大婚之夜他见到的叶衣衣。 那日回来,总有几分心神不定,脑海中总是鬼使神差地浮现出叶衣衣巧笑倩兮的容颜,当夜辗转难眠之下,起身做了这幅画。后来怕被人瞧见,便未曾叫人装裱起来,只收入了画筒之中。 此时再见,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谢廷筠呆呆望着手中画卷,神情缥缈,忽然,他似下定了决心似的,眸中迸出一簇极明亮的火花,熠熠生辉。 他将画卷照原样卷好,依旧放入画筒之中,然后对着门外唤道,“来人!” 有一名仆从应声而入,“七郎有何吩咐?” 谢廷筠指了指地上打翻的酒盏,“找人给我打扫一下。”说着,大袖一挥,朝外走去。 “七郎要出门吗?” “嗯,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有事出去,不回来吃饭了。” 延尉寺。 “这不是谢七郎吗?谢七郎来府衙有何贵干?”走到延尉寺门口,当值的衙役有人认出谢廷筠来,忙笑着迎上来问道。 如今南锦虽然易主,但高琼并没有拿这些世家大族开刀,因此士族子弟的地位仍然很高,也难怪那衙役生怕怠慢他了。 谢廷筠点点头,“荆司直在么?” “在的,谢七郎里面请。” 衙役一路陪着笑,引谢廷筠到了荆彦办公之处,然后敲了敲门,恭谨道,“荆司直,谢七郎找您。” 荆彦正在案前整理卷宗,听到声音抬头一瞧,见是谢廷筠,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来。 引路的衙役朝两人行了个礼,退了回去。 荆彦四下看看,见周围无人,拉着谢廷筠在长几前坐下,压低了声音道,“谢七郎怎么过来了?” “长帝姬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荆彦叹一口气,低沉着嗓音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听说明日冯寺卿便会在早朝上问高主上的意见。” “那他有何建议?” 荆彦神色暗了暗,抬头望谢廷筠一眼,才迟疑着道,“恐怕是凶多吉少” 谢廷筠心中一紧,忙追问道,“怎么说?” “听说帝姬府和四皇子府的人,无论男女,都会被发配到边关去。” 谢廷筠目色一沉。 男子发配边关是为充军,那女子 他握紧了拳头,心中一阵恨恨,恨不得立马就飞到监牢中将叶衣衣救出。 看着谢廷筠阴沉的目色,荆彦微微一惊,压低声音劝道,“谢七郎,现在情势紧张,牢中把守森严,你切莫轻举妄动。” “可是我难道就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入火坑么?”谢廷筠咬牙切齿道。 谢廷筠对叶衣衣的情愫,荆彦自是看在眼里,也知道他话中的她指的是叶衣衣。闻言沉吟片刻,开口道,“如果谢七郎真的想冒险将初云宗姬救出,我想,倒不如在路上动手。” 谢廷筠一听,顿时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盯着荆彦道,“你也主意了?” 荆彦勉强笑笑,“主意倒是有一个,但是也不一定可行。”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廷筠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用眼神示意荆彦继续往下说。 “出了建邺,押送的士兵心理上会放松些许,等到初云宗姬落单的时候,再神不知鬼不觉将其救出便可。” “可是她是宗姬,势必是重点看管的对象,怎么会有落单的时候?”谢廷筠皱了眉头问道。 “这就需要初云宗姬的配合了。她若说要出恭,那些士兵总不可能太过为难她吧?就算有人看着,也不过一二人,要解决他们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事。” 谢廷筠眉头紧锁。 荆彦这办法,的确不是万无一失的主意,若想成功,怕是一半得靠运气了。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了其他法子,倒不如权且一试放手一搏了。 这么想着,他点点头,“监牢里可允许探监?”此计若想成,叶衣衣的配合是必不可少的,那自己势必要去一趟监牢通知到她。 荆彦点点头,“她们不姓公仪,除了把守森严一些,其他各方面倒是同普通囚犯无疑,自然是允许探监的。但是”他抬头看一眼谢廷筠,“我觉得,通知初云宗姬一事,需另找一人。你想,若你成功救出初云宗姬,主上势必要派人追查,到时查出你曾去探过监,很难不怀疑到你的头上来。” “那依你的意思是,找谁去好?”他神情黯了黯,“我并没有多少可以信任之人。” “有一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谁?”谢廷筠眸色一亮。 “萧家女郎萧染。” “萧染?”谢廷筠略有迟疑。他知道萧染和重华帝姬交好,也因此同叶衣衣熟识了。只是,此事到底要冒风险,贸然将无辜之人拖下水,并不是他的首选。 “我得到消息,今日早些时候,萧家女郎刚去探过初云宗姬的监,给她送了些吃食去。等到了初云宗姬出城的前一日,谢七郎请萧家女郎再去探望一趟初云宗姬,悄悄把你的计划透露给初云宗姬。就算事后查起来,萧家女郎和初云宗姬本就交好,临行前去告个别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荆彦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 原本还有几分顾虑的谢廷筠听到后面,疑色渐舒,赞同地点点头,沉吟道,“嗯,荆司直说得有理,那么明日我便去请萧家女郎帮忙。” 主意打定,谢廷筠心神微定,看向荆彦道,“多谢荆司直的锦囊妙计!” 荆彦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顿了顿,神色微黯,“九郎于我有知遇之恩,谢七郎是九郎的朋友,我自然会尽全力相帮。不知谢七郎最近可有九郎和重华帝姬的消息?” 听到秦默和公仪音的名字,谢廷筠眼神也幽深了几分,摇摇头道,“他们如今身在北魏,要传回消息来谈何容易。” “对了。”他抬眸看向荆彦,“大家都知道你与熙之交好,你如今在延尉寺可还好?” 荆彦苦笑一番,“此事说来我也觉得奇怪,也不知主上依旧留我在延尉寺中是何用意。不过也许是我位卑,主上并没有注意而已。” 谢廷筠有几分担忧,“我总觉得有几分不安,荆司直有没有想过辞去司直的职位?” 荆彦摇摇头,“也不怕谢七郎笑话,荆某出身贫寒,家中还有老母要赡养,若辞去这个职位,家中怕是难以为济,只能暂时走一步看一步了。再者,我若在延尉寺中,有些消息也能及时知晓。” “那你小心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谢廷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担心地叮嘱了一句。 又问了些情况,谢廷筠惦记着营救叶衣衣的计划,便起身告辞。 翌日早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高琼身边的内侍拉长了嗓子道。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一人出列,正是延尉寺寺卿冯铭煊。 “冯爱卿请讲。” “逆贼公仪姈及公仪瑾阖府众人已在牢中六日有余,请陛下明示,是否全部流放边关?” 高琼沉吟片刻,挥一挥手道,“就这么办吧。三日后启程,多派些人手押送,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来。” “是。”冯铭煊拱手应了,依旧回了队列之中。 高琼的目光在下首群臣面上一扫,忽而定格在一人脸上,嘴角堆出几抹笑容道,“这几日忙着处理公仪姈和公仪瑾谋逆之事,还未来得及奖励功臣。傅爱卿——” “微臣在。”被高琼点到名的傅启荣应声出列。 “上次之事多亏了爱卿你,你护驾有功,朕定要好好奖赏你才是。傅爱卿可有什么心愿想要朕替你实现的?”高琼看向他,面上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 “微臣确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成全。” “哦?”高琼一听,饶有几分兴致地看着他。 “微臣前些日子偶遇一女郎,从那日起一直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微臣也已到成家的年假,又打听到这位女郎尚未婚配,因此想请陛下赐婚,成全臣的心愿。”傅启荣看向高琼朗声道。 “还有这事?!这可是好事啊!”高琼哈哈一笑,身子微微前倾看着他道,“不知是哪位女郎能有幸得傅爱卿的爱慕?” 傅启荣略带深意的目光往某处一扫,朝高琼行了一礼,高声道,“这位女郎,正是萧尚丞之女,萧家女郎萧染。” 这话一出,高琼愣了一愣,他没想到傅启荣看上的人居然是萧染。 萧染当初和秦肃订立婚约一事,他自然知道,所以才有所迟疑。 但仔细一想,高琼忽然惊觉,也许将萧染赐婚给傅启荣,于自己而言完全是百利而无一弊的选择。 一则萧染和秦肃的婚约是公仪焕定下的,如今自己将萧染重新赐给他人,岂不是对公仪焕权威的一种蔑视?无形之中便是对自己威信的最好巩固。二则秦肃如今销声匿迹不知躲在了何处,若是将萧染赐予他人,难保秦肃会按捺不住而现身。只要找到了他人,到时不管招降也好还是除掉也好,都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这么一想,高琼不由翘起了唇角,看向傅启荣笑眯眯道,“这萧家女郎朕也见过,的确是容颜清丽,蕙质兰心之人,与傅爱卿你,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萧染的父亲萧明冲,“不知萧爱卿意下如何?” 萧明冲怔愣当场,不知如何回答。 阿染明明已经同秦肃有了婚约,虽然秦肃如今下落不明,但这是建邺众人都知道的事,如今高琼却又突然来这一出,究竟是何用意? 他迟疑片刻,斟酌着开口道,“陛下,小女”话还未说完,便感到身后有人再扯他的衣角,回头一瞧,是自己的父亲——萧氏宗主,正焦急地同他使着眼色,似乎在示意他不要拒绝。 萧明冲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拱手一礼,“能得傅将军垂青,是小女的荣幸。” 高琼微眯了眼,哈哈一笑道,“这么说,萧爱卿是同意了?” “全凭陛下做主。”萧明冲声音微颤。 “如此甚好!”高琼抚掌一叹,看向身旁的内侍道,“来人,传朕执意,将萧氏嫡女萧染赐予镇远将军傅启荣,择吉日完婚。” “微臣谢主隆恩!”傅启荣心下一喜,忙跪下谢恩。 萧明冲无奈,只得也跟着跪下行礼。 高琼做了次一箭双雕的媒,心情大好,见众人再无要事启奏,遂示意内侍宣布退朝,施施然往寝殿而去,留下一脸愉悦的傅启荣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萧氏宗主和萧明冲。 高琼赐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萧府。 萧染一听,面色一白,瘫倒在坐榻之上。(83 83) 第425章 流放 前来传信的绿绮和碧绡亦是焦急万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染咬了咬唇,看向她们道,“父亲和祖父可回来了?” 绿绮摇摇头回道,“郎主和宗主尚未下朝。” 萧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尔后抬头看向两人,神情沉郁,“去看着,父亲和祖父一回来便来通知我。另外,我今日要出门,你们准备好。” “是。”绿绮和碧绡应了,忧心忡忡下去准备去了。 两人一走,萧染强自镇定下来的面容上不由自主地浮上几丝担忧和无助,缓缓转头,目光看向院外,眉头蹙成了一团。 为今之计,怕是只有那一条路要走了,希望父亲和祖父到时不要怪罪自己才是。 很快便到了长帝姬府众人和四皇子府众人流放出京的日子。 叶衣衣坐在牢狱一角,低垂着头,目光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稻草屑出神。 昨夜,她一宿未睡。 “我不要被流放!我不要被流放!”耳边传来容蓁蓁带着哭腔的叫声,其中夹杂着深深的绝望。 从昨日起她便一直是这样歇斯底里的状态,晚上也嚎叫了好几次,还引得狱卒十分不满,谩骂了她许久她才消停。 容蓁蓁自幼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长大,如今却忽然变成人人皆可羞辱的阶下囚,这其中的落差,的确足以让人疯狂。便是性子淡然如叶衣衣,也觉得心中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容蓁蓁哭叫了一会,忽然连滚带爬地跑到叶衣衣的身侧,攥着她的衣角哭喊着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叶衣衣淡漠地抬头望着她。 她的脸上满是泪渍,哭花了原本清丽的容颜,眼中写满了深深的绝望。 叶衣衣没有出声,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她。 哭了一会,容蓁蓁终于哭累了,不再看叶衣衣,挪回墙角抱着双膝,将头埋在双膝之中,再也未曾说话。 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谁也救不了谁。 叶衣衣呆呆望着容蓁蓁垂首的侧影,有片刻失神。她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衣袖中一个卷着的纸团,眼中淡然的水波不由动了一动。 这张纸条,是昨日萧染来探监的时候趁容蓁蓁不注意偷偷塞给她的。 昨日萧染又带着吃食来看了她。那日萧染走后,牢中的狱卒似乎对她们好了不少,不再无缘无故地谩骂诅咒她们,送来的吃食也有了好转的迹象,叶衣衣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知道是萧染同她打了招呼,感激万分,只是恐日后再无机会回报,未免心中怅然。 只是昨日萧染来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眼中写满藏不住的隐忧。 叶衣衣原本以为她是为自己而担心,可是细细打量过后却发现,萧染担忧的事情似乎不止如此。因为她眼中的忧愁若是因自己之故,便不会费尽心力想要隐瞒自己了,可是她出声一问,萧染却道并没有什么事。这么一来,却从侧面证实了叶衣衣的猜想。只是,她如今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也没有任何办法帮到萧染,她既不想说,也只得作罢。 而更加出乎叶衣衣意料的是,萧染昨日来的目的,却并非为自己践行那么简单。 她似乎十分忌惮容蓁蓁,所以谈话间有几分语焉不详。上次来的时候,容蓁蓁昏睡过去,所以两人的交谈较为方便,但昨日容蓁蓁似乎十分敏感,全程都跟在自己身侧,不让自己和容蓁蓁有任何独处的时间。 萧染似也有几分无奈,但也并未多说,只在快要离去之时偷偷塞给了自己一张纸条。 等她走后,趁着容蓁蓁不注意之际,她瞧瞧将纸条打开来看。 目光一落到纸上的字迹上时,不由心中一咯噔。 纸条上说,明日谢七郎会设法营救她,让她出了建邺之后找个机会借口去出恭,等她落单的时候,谢七郎便会下手。 当时看完纸条上的字迹时,叶衣衣只觉得心中震撼不已,心中那块大石头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压愈重了。 她知道谢七郎对自己有好感,自己对他,也的确有几分心动的感觉,但两人谁都没有说破过。换句话说,她和谢七郎没有任何的约定,说得客官一点,不过是稍微熟识一些的普通朋友罢了。正因为她看得如此透彻,所以在她关押在此的十天当中谢七郎没有来看她,她也并未有多大的失落感。 发誓要患难与共的夫妻在大难临头的时候都有可能各自飞,更何况是他们了。 可谁想到,谢七郎这段时间居然一直在背后默默准备着,这让她怎么不感动?然后感动过后,心中的不安感铺天盖地的涌来。 她早已接受了自己既定的命运,也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她绝不会任由自己被人凌辱,若是没办法逃脱被凌辱的命运,她便自尽。 可是谢七郎不一样,士族的地位在段时间内并不会受到撼动,因此他本可以有大好的未来,为何为何要为自己冒这个险? 想了一晚上,叶衣衣终于下定了决心。 现在箭在弦上,已没办法不发。万一自己不配合,谢七郎强行抢人的话,到时胜算就更小了。既然计划不能更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全力去配合。 至于容蓁蓁 她看一眼容蓁蓁孤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自己待她已是仁至义尽,绝不会让她破坏谢七郎的计划。 心中主意打定,叶衣衣将袖中的纸条撕成碎屑,然后背对着容蓁蓁冷静地吞入了腹中。 不多时,天色渐渐亮堂起来,有温柔的阳光从监牢顶端的小天窗里投来。叶衣衣深吸一口气,知道时辰快到了。 果然,很快有狱卒的脚步声传来,叶衣衣神情一凛,抬头望去,见到那个女狱卒的身影出现在了她们的牢房面前,身后还跟着几名神情肃穆的士兵,手中拿着手铐脚镣等物。 女狱卒不耐烦地用手中拿着的钥匙串敲了敲监牢的铁栏杆,嘴里喊道,“起来起来,你们该上路了!”说着,掏出钥匙将牢房门打开,让了身后的士兵们进去。 叶衣衣配合地站了起来,将手伸到士兵面前,任由他们替自己带上了手铐和脚镣,神情乖顺,没有半分反抗。 她这般配合,士兵们便也没为难她,替她带好手铐脚镣之后便看向依旧窝在一角的容蓁蓁。 一名士兵上前,踢了踢容蓁蓁的脚踝,嘴里不耐烦道,“起来起来,别装死人!” 容蓁蓁却忽然起身,一头撞到那士兵的肚子之上。士兵不查,被撞了个踉跄,身子朝旁一歪。容蓁蓁趁此机会推开他朝门口奔去。 站在门口的士兵见此,神情一变,骂骂咧咧地伸出脚来。 容蓁蓁慌乱之下哪注意到这么多,果不其然被绊倒在地,吃了个狗啃泥。那被她撞到的士兵骂骂咧咧爬起来,上前对着容蓁蓁就是一脚。 容蓁蓁吃痛,尖叫出声。 叶衣衣神情一冷,看着他们道,“她若是死在了这里,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士兵一听,果然收敛了些,骂骂咧咧了几句,却没有再踹。 叶衣衣走到容蓁蓁身旁蹲下,用带着手铐的手费力将她搀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同他们作对,只是自讨苦吃,还是消停些吧。” 容蓁蓁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打开叶衣衣搀扶着自己的手,冷哼一声,阴沉着脸将脸上的草屑排干净,再不出声。 士兵们给容蓁蓁带上手铐和脚镣,推搡着她们俩出了监牢。 出监牢之时,阳光正好从层云中破出,刺眼的光线让叶衣衣有一瞬间的不适,抬手遮挡住头顶的阳光。明明才进去十天,却似乎已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么热烈的阳光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心感受着清晨澄澈的空气,然后长长吐尽心中浊气,面上一瞬间的恍惚已然消失不见。 相较于她的从容,容蓁蓁显然更加惊慌,一双大眼睛瞪得老大,似受惊的麋鹿一般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牢中所有的犯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领头的士兵命人清点了一下人数,然后与狱丞交接完毕,然后让所有的囚犯排好队,赶着他们往城门而去。 叶衣衣身着囚衣站在队伍当中,面上刻意用牢中的灰尘抹了一把,显得有些灰头土脸,饶是如此,她与生俱来的那种光芒和优雅的仪态,还是让她在人群中十分打眼。 她不动声色地四下一瞧,果然见所有帝姬府中的人都被排成了一列,一个个都低垂着头,神情沮丧而绝望。 一路行得迅速,城门很快便历历在望。 刚要出城,叶衣衣的余光却瞥见街角一人的身影十分熟悉,定睛一瞧,正是萧染。她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叶衣衣这边,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夹杂着点点担忧之情,或许是怕谢廷筠的计划失败吧。 叶衣衣冲她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尔后怕别人看出端倪,迅速垂下了目光。 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快出了城。 眼见着建邺的城池在身后越来越小,叶衣衣的心也渐渐悬了起来。 如果谢廷筠要伺机救出她的话,此时想必已经在后头暗中跟着,她得想想怎么样才能更好地配合他才是。只是此时刚出城,若是她现在便假说要出恭,显然太不可信,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只能再耐心等等了。 日头渐出,已是暮春,天气愈发地炎热起来。 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多时辰,不光犯人们热得受不了,便是押解他们的士兵们也热得心浮气躁起来。领头的是个校尉,唤作邓松,长得肥头大耳,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人间带着难以捉摸的精光。 他见大家都有些走不动了,正巧他们走到了一块有阴凉的空地处,便叫大家就地休整歇息一番。众人一喜,席地坐下,纷纷抬袖擦着额上滚滚冒出的汗珠。 叶衣衣也跟着众人在队伍中坐了下来,掏出袖中帕子擦着脸上的汗。 邓松靠在一颗大树干上,摘下腰间的水壶“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眯眼看了看猛烈的日头。身边围了两个士兵,一脸谄媚地笑着,正殷切地替他打着扇子。 微风徐来,邓松这才觉得心里头的燥热退去些许。他将壶塞重新塞回水壶之中,眯着眼睛往人群中一扫,最后的目光定格在正在用帕子扇着风的叶衣衣身上。 她在人群中席地而坐,额上是晶莹的汗珠,眸中神色在阳光的逆照下看不分明,只是身上那种卓然清皎的气韵,让她很容易从茫茫人群中脱颖而出,身上的光芒让人挪不开眼睛。 邓松呆呆地望着她,不由出了神,眼中有一抹奇异的光芒闪过。 “那人是谁?”他将手往叶衣衣处一指。 身旁的两名侍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其中一人认出了叶衣衣,忙不迭道,“校尉,那是初云宗姬。” “初云宗姬?”邓松泉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邪笑。(83 83) 第426章 图谋不轨 那两名士兵亦是人精,见邓松露出这等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珠子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试探着开口道,“是属下说错了,现在她早已不是什么初云宗姬。出了建邺城,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郎了。” 邓松听得他这话,转眼瞟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士兵讨好地笑笑,不知邓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暂且按捺住心思不提,只躬身哈腰地点着头,“校尉有何吩咐?” 邓松没有立即回话,目光又看向叶衣衣处一扫,很快,眼神在叶衣衣身侧的容蓁蓁身上顿住。目光在容蓁蓁面上粘了一会,他抬起手,就着手中水壶又喝了一大口水,额上有汗珠冒出,似乎心里十分燥热的模样。 他抬起袖子将嘴角滴落的水滴擦干,朝容蓁蓁呶了呶嘴,用一种捉摸不透的语气道,“那位呢?” 士兵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先是一怔,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愈发谄媚了,“校尉,那是从前的静和宗姬,初云宗姬的阿姊。” “就是那个长帝公仪姈十分宝贝的静和宗姬?”邓松漫不经心接话。 “是的。”士兵哈腰应一声。 邓松盯着两人看了一会,身上愈加热了起来。 看着明显有些心浮气躁的邓松,打扇子的士兵又是对视一眼,一人一指身后,小心翼翼开口道,“校尉,此处还是日头甚烈。依属下看,现在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不宜赶路。这后头便是一片阴凉的树林,校尉不如先进里头歇歇,等天气凉了些我们再上路。” 邓松瞥他们一眼,“本校尉进去了,这些犯人怎么办?” “校尉尽管放心,不是还有属下们看着吗?” 见邓松面露沉吟之色不曾接口,那士兵又道,“只是,属下们在这里看着,怕是没有人给校尉打扇子了。依属下看,不如叫那两个女郎过来便是。”他口中的两个女郎,指的自然就是叶衣衣和容蓁蓁了。 说完这话,士兵瞄邓松一眼,见他并未露出反对的神色,心中明了,接着道,“从前那公仪姈在世的时候,没少刁难我们。如今她死了,她的女儿来伺候伺候校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邓松原本正眯着眼,手指曲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壶上轻叩着。听到士兵这话,手上的动作陡然一停,转头喜怒不定地看着这出主意的士兵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出的好法子。”嘴上虽然说着夸人的话,看向那士兵的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异色,眼底隐有深意。 士兵知道他是怀疑自己撺掇他此等行事动机不存,忙低头哈腰表着衷心,“属下们都是靠校尉罩着的。校尉您吃好了,若是能赏属下们一口薄粥喝,属下们也就感激不尽了。”说着,腆着脸一笑,脸上写满了“忠心耿耿”。 另一名士兵也忙跟着附和,极尽奉承之能事。 原来,这两名侍奉邓松的士兵乃堂兄弟,一名尹末,一名尹袞。本是建邺城郊一户村里的人,两兄弟平日里游手好闲,喜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后来高琼登基,大肆征兵,他们在村子里混不下去了,便报名入了军营,被编入北军步兵军中。 此次押解长帝姬府和四皇子府犯人的任务乃苦差事,自然落到了他们这些才进军营没多久又没有背景地位的人身上。不过他二人小心思多,知道跟着邓松定然不会有亏吃,所以一出发便跟在了邓松身侧各种奉承巴结。 尹末说完那话,邓松忽然“哈哈”一下,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好,你很好。放心吧,本校尉若是有美味佳肴吃,自然不会忘了你们。” 听得邓松这保证,尹末心中一喜,悄悄与尹袞对视一眼,眼中是欣喜若狂的神色。 他方才话中所说的佳肴薄粥其实另有一层深意,算是军中流传的大家心照不宣的黑话。押解犯人的差使十分辛苦,负责押解的士兵们心中不满,自然都发泄到了被押解的犯人身上。犯人一旦被流放,就说明京中不欲多管,凭他们怎么折腾,只要不闹得太大,朝中向来都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朝中不管,士兵们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稍有不如意便对犯人拳打脚踢,有的犯人被流放前家属会送来路上的盘缠银两,这些最后都会流入士兵们的腰包之中。而稍有姿色的女子,自然逃不过被凌辱的命运。 方才尹末和尹袞见邓松看向叶衣衣和容蓁蓁时流露出的,心中知晓他怕是看到两人的美貌起了色心,索性推他一把。等邓松玩腻了两人,若是心情好的话,将初云宗姬和静和宗姬赐给她们玩弄一番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而方才两人正是得了邓松的保证,一想到初云宗姬和静和宗姬那样曾经高高在上的尤物躺在自己的身下任他们蹂躏,两人就兴奋得浑身发抖。 邓松瞥他们一眼,“你们有什么好法子?若是事成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尹袞凑近了些,在邓松耳边压低声音道,“依属下看,身后的林子茂密葱郁,实在是办事的好地方。不如属下借口您要审问二人,将二人带往林中,到时四下无人,她们还不是任由校尉您摆布吗?” 邓松迟疑地皱了皱眉头,看着二人道,“她们可曾是高高在上的宗姬,岂能这么容易就就范?万一闹将出来,我脸上也不好看。” 尹末从怀中神神秘秘掏出个纸包来,压低了嗓音道,“属下带了这个,到时只要给她们闻一闻,不怕她们不乖乖听话。”尹末和尹袞是偷鸡摸狗惯了的人,随手携带已成了一种习惯,没想到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邓松一喜,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喜出望外道,“你小子,不错!” 尹末和尹袞哈腰一笑,“那属下们就去了?” “去吧。”邓松挥挥手,叮嘱道,“小心些,别闹大了。” “属下明白。”两人应了,往叶衣衣和容蓁蓁处走去。 邓松看着他们俩走远的身影,嘴角一抹笑,意动难耐地搓了搓手,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远处。 叶衣衣坐在队伍中,低垂着头,尽量让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可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有几分不安的感觉,“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她拢在袖中的手摸了摸袖袋中的尖锐之物,心里头略微安心了几分。 那是一块碎瓷片。她今早出发时趁狱卒不备将狱中的瓷碗打碎,然后偷偷将一块瓷碗的碎片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知道,一旦出了京城,自己的安危便没有了任何保障,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虽然谢廷筠说要来救她,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他来之前,她只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容蓁蓁似乎也被日头晒蔫了,耷拉着头一言不发,再也没有了先前歇斯里地的劲,面色苍白,眼中写满了绝望。 叶衣衣抬头朝不远处望去。 那边的树荫下坐着一人,是此次押解的士兵们的头儿,听人对他的称呼,似乎是个校尉。也不知待会自己若提出要去小解,他会不会同意? 叶衣衣想着心事,却忽然敏感地感到那校尉似乎也在看她,不由心中一“咯噔”,慌忙垂下了头。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在众人中太过出众,所以出发前才会用灰尘乔装了一番,可尽管如此,心中还是没底,所以这一路上一直都刻意低调着。只是方才与那校尉的那一眼对视,让叶衣衣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这时,她的余光忽然瞟到有两名士兵似乎正朝自己和容蓁蓁这处走来,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低垂着头只作不知。 那两名士兵果然走到她面前就停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二人,趾高气昂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叶衣衣知道是祸躲不过,所以也不闪躲,缓缓抬了头,凌厉清冷的目光往两人面上射去。 她的眼神太过冷冽,被她这么一看,尹末和尹袞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两人定了定心神,暗暗咒骂一句,又看向死死揪住衣角不肯抬头的容蓁蓁,语气更加不耐烦起来,“叫你抬头,你没听见吗?!” 容蓁蓁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朝后缩了缩。 尹末和尹袞方才在叶衣衣处吃了瘪,心情正不好,见容蓁蓁也敢忤逆他们的命令,面色顿时垮了下来。尹末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捏住容蓁蓁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 容蓁蓁被他捏得生疼,眼角不由泛起了泪光,晶莹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再配上她胆怯惊恐的表情,尹末顿时就来了底气,手指在容蓁蓁面上顺势揩了一把,这才松开了她。 被人当众轻薄,容蓁蓁又羞又恼,眼中泪意盈盈,脸色涨得通红。只是她到底也知道此时不同于往昔,如今自己轻贱如蝼蚁,若是发怒,反倒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因而只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见到容蓁蓁这幅模样,叶衣衣在心中叹一口气。 现在才成熟起来,怕是已经晚了。 她看着容蓁蓁强忍泪珠的模样,心中有几分不是滋味。如果待会谢廷筠来救她,自己要不要带上容蓁蓁? 她知道谢廷筠来救他定然冒着巨大的风险,多救一个人,失败和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只是,眼睁睁地留容蓁蓁在狼窝之中,她似乎也做不到,一时心中十分矛盾。 众目睽睽之下,尹末和尹袞也不好多生事端,看向二人,沉厉道,“你们俩,跟我们来。” 叶衣衣起身,冷冽地看着二人,“不知二位使君找我们有何贵干?!” “少废话,跟来便是。”尹末不耐烦道。 叶衣衣眸色一冷,犀利而清冷的目光在他们面上一转,声音清绝中带着莫名的震慑力,“若两位使君不说清楚,恕我不能从命。” “你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宗姬”尹末面露不虞之色,一卷袖子,手掌就要朝叶衣衣挥来。 手还未挥下去,胳膊肘便被尹袞拉住,他不快地回头朝尹袞望去,却见尹袞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节外生枝,这才骂骂咧咧地放下了手。 尹袞看向叶衣衣,“校尉有请二位女郎,说是有话相询。” 叶衣衣心中一凉。 若方才那士兵那一巴掌打下来,她反而有机会将事情闹将开,不管他们打的什么主意,短时间内应该可以消停一下,所以才故意拿话激他们。没想到他们却并未中计。 叶衣衣无奈,知道是躲不过了,只得“嗯”一声,示意两人前头带路。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同他们来个玉石俱焚便是! 叶衣衣下定主意,定了定心神。 这时,容蓁蓁却“哇”的一声大叫出声,挥舞着双手,惊恐地朝后退,“我不去!我不去!”她在牢中的这段时间,听多了关于士兵们欺辱遭流放的女犯人的传言,见两人不怀好意,不由惊慌失措,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二人过去。 尹末和尹袞见她如此不配合,脸色一黑,就要上来抓人。 见尹末和尹袞要对容蓁蓁动手,叶衣衣下意识朝容蓁蓁身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她的身形,眉头一锁,看着两人道,“二位使君,有话好好说,若是动起手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尹末和尹袞尚未回应,叶衣衣却觉得背后有人伸手将自己一推。她朝前踉跄了两步,费力稳住身形,愤怒地转身朝后望去。 却见容蓁蓁缩回手,看也不看她,只看向尹末和尹袞连哭带嚎道,“我不去!你抓她去!她比我漂亮!比我年轻!你抓她!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听着容蓁蓁这歇斯底里惊恐万分的话语,叶衣衣的心一寸一寸凉如冰雪。她死死地盯住容蓁蓁,眼中是彻骨的寒意。 她这话,分明是默认了二人会对她们行欺凌之事。她既然心中明了,却还能说出这般冷血无情的话,这是怎样的冷血和自私? 她们一起长大,感情虽不算得很好,但叶衣衣总以为,血浓于水,她们是姐妹,不管平日里再多的不满和磕碰,在遇到危机时,总该一致对外才是。 可是容蓁蓁,她她却说出了那样的话。 叶衣衣立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容蓁蓁,眼波凝结,再无波澜。这一刻,容蓁蓁在她眼中,终于成了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她转过身,不再看她。 容蓁蓁被她转过去前的那一眼看得心中起毛,可到底没有闲工夫管这些,只不住地往其他犯人中挤去,不想跟着尹末和尹袞走。 尹末和尹袞见她又起事端,早已不耐烦,伸手将她从人群中拎了出来,然后一人押着容蓁蓁,一人在前头引路,叶衣衣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四人朝邓松处走去。 邓松见到叶衣衣和容蓁蓁过来,眼睛都亮了,忙站起身迎了上来。 几人在他面前站定,邓松上上下下打量了叶衣衣和容蓁蓁几眼,先看向神情淡漠的叶衣衣道,“你就是初叶衣衣?” 叶衣衣冷冷地应一声,一对秋水剪瞳中似裹着寒霜,冻得邓松起了几分寒意,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这初云宗姬的胆识果然非寻常人可比的,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不色变,不免大起了小鼓。莫不是这初云宗姬还有什么后招? 他心中忐忑,转眼又朝容蓁蓁看去,却见容蓁蓁一双美目含泪,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眼中的水润看得他心中色心四起,恨不得立刻伸手去摸一把她那滑腻的肌肤才好。 因着叶衣衣的神色,邓松有几分忌惮,可又不甘心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了,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开口道,“果然是初云宗姬和静和宗姬,两位宗姬一路辛苦了。现在日头太烈,若急急赶路恐晒伤了两位宗姬娇嫩的肌肤,这林中是乘凉的好去处,不如两位宗姬先往林子里歇歇,待日头减了些我们再出发。” 容蓁蓁听得他这么说,眼中的警惕和惊慌之色果然减弱了几分,只狐疑地盯着邓松。 叶衣衣心中冷笑,面上只不显。 见两人都不答话,邓松心中着急,想起方才尹末和尹袞的言语,趁叶衣衣和容蓁蓁不备,朝二人使了个眼色。 尹末会意,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将药粉倒了些在上头,又在尹袞的帕子上也倒了些。然后两人飞快地蹿到容蓁蓁和叶衣衣身后,用帕子捂住了她们的嘴!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27章 迟到的拥抱 叶衣衣知道这个邓松定然不怀好意,所以一直保持高度的戒备和警惕,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面上神情。这时,她突然看到他朝自己身后那两名士兵使了个眼色,心中一凛,下意识朝旁一避。 身后的尹末扑了个空,眼中露出一抹狠厉。 叶衣衣余光一瞟,见一旁的容蓁蓁被什么东西在嘴上一捂,然后软趴趴地往下倒去。她心中飞快地转动着,知道现在自己势单力薄,压根就斗不过他们,唯有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遂停止了避闪,假意惊恐地朝后望去。 尹末一击不中,不敢大意,拿着帕子又扑了上来,正碰上叶衣衣转身,帕子准确无误地捂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叶衣衣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吸入帕子上的,眼神却是假意愈加涣散,身子软绵绵朝地上歪去,做出一副中了的假相。 尹末果然没有怀疑,看着瘫倒在地的公仪音,冷笑一声,“跟我斗,你还嫩了些。” 邓松见容蓁蓁和叶衣衣两人都被放倒,安静地躺在地上,侧颜轮廓优美清丽,眼睛都瞪直了。他搓着手站起身,看一眼地上的二人,眼中露出一抹狂热。 “快把她们弄进去!”邓松急不可耐地吩咐尹末和尹袞道。 两人应一声,想了想,实在不忍心“唐突”了佳人,本来打算直接拖进去的,想了想,还是弯腰将二人抱在了怀中,也好介意揩一把两人的油。 叶衣衣被尹末抱着,鼻端充斥着他身上混合着汗臭油烟的臭味,几欲呕吐。尹末的手不怀好意地放在她柔软的腰肢上,走几步便摸一把,眼中是无比享受的神色。 叶衣衣心中恶心万分,恨不得立刻将他的脏手打下去才好。但她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得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假装依旧昏迷不醒。 尹末和尹袞将二人抱到林中,邓松紧跟着也走了进来,示意他们将容蓁蓁和叶衣衣放在地上,然后退至一旁。 他色眯眯地看了两人一会,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看向尹末和尹袞道,“你们出去看着,不要将人放进来了。” 尹末和尹袞见他这么快就将他们打发走了,心中咒骂一句,面上也不敢表示出来,应一声,唯唯诺诺地往后退去。 等两人走远了,邓松再也忍不住,笑一声,大手就朝叶衣衣和容蓁蓁伸了过去。 叶衣衣屏住呼吸,听得尹末和尹袞二人走远了,知道现在这里只剩下了邓松一人,若自己拼死反抗,说不定还有逃命的机会。 注意打定,她微微睁了双眼,见邓松的手离自己的脸蛋越来越近,就在他快要触碰到叶衣衣脸颊的时候,她忽然双眼一睁,然后右手一抬,用手指夹着的瓷碗碎片在邓松的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 邓松哪里能料到叶衣衣会突然醒过来,猝不及防被割了一下,手腕一阵剧痛传来,大叫一声,弹跳着站了起来。 叶衣衣忙翻身站起,看一眼身侧的容蓁蓁,一咬牙,俯身在她人中上猛地一掐,然后飞快地朝林子深处跑去。 对于容蓁蓁,她已经仁至义尽,能不能醒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转身的瞬间,她似乎看到容蓁蓁的眼皮动了动,应该是没有吸入太多,被自己这么一掐人中,所以醒了过来。希望她能机灵一点,逃出这些人的魔掌。 不过眼下,她自顾不暇,脑中一片空白,只机械地朝前跑着。 邓松终于回过神来,握住手腕,龇牙咧嘴地对着林子外围的尹末和尹袞道,“跑了!人跑了!快给我去追!” 尹末和尹袞并没有走多远,听到邓松气急败坏的声音,转头一瞧,正见到叶衣衣素白的身影钻入树林中,当下也是一惊,慌忙跑过来,望向邓松道,“校尉,怎么回事?” “那贱人跑了,快给我去追!”邓松咬牙切齿道。 尹末和尹袞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应一声,朝叶衣衣逃走的方向追去。 邓松极其败坏地咒骂了一句,朝地上的容蓁蓁看去,却见地上没有了她的踪影,心中一惊,慌忙四下望去,却见容蓁蓁也正跌跌撞撞地往林子深处跑去。 他顿时火冒三丈,快速追了上去。 容蓁蓁方才悠悠醒转,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叶衣衣跑了,当下就有些发懵。 叶衣衣跑了,那岂不是留她一人在此被人蹂躏? 容蓁蓁心中恨恨,不禁对叶衣衣起了憎恨之心。只是她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他们的魔爪,其他的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考虑。 趁着邓松被叶衣衣的行踪分去了注意力,她虚弱地站起身,跌跌撞撞朝树林深处跑去。 只是她到了中了,身体还有些虚弱,再加上心中惊慌,跑得踉踉跄跄的,速度十分缓慢。很快就听到身后邓松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容蓁蓁心中一阵绝望,心里越来越慌乱起来,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邓松已经尽在咫尺,正伸出手来够他。容蓁蓁愈发惊慌,脚下一乱,又没看路,正绊倒在一颗石头上,朝后摔倒在地。 她尝试着想要站起来,不想邓松已经扑了上来,嘴里骂骂咧咧。 容蓁蓁脸色灰败,以手肘撑地,挣扎着朝后挪去。但是她又怎么能逃出邓松的手掌心呢?很快,邓松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压在了身下。 容蓁蓁拼命尖叫,双腿不断乱瞪,但邓松此时已经红了眼,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邓松松开禁锢住她的一只手,眼中透出阴鸷,另一只手就去扯她的衣裳。 容蓁蓁挣扎之下手摸到了一块石块,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起,狠狠朝邓松头上砸去。邓松没有防备,额头被砸中,鲜血直流。 邓松彻底被激怒,愈发红了眼,低吼一声,双手一用力,只听得“撕拉”一声,容蓁蓁觉得胸前一凉。 她绝望地用手去护胸部,却被邓松一手打开,然后欺身压了上去。 另一边,叶衣衣跌跌撞撞往林子深处跑去。 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只知道机械地往前跑。手臂,小腿,脸颊都在奔跑中被尖利的树枝刮到,渗出斑斑血迹。可叶衣衣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脑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往前跑。 身后尹末和尹袞的叫嚷声似乎越来越清晰,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绝望。 要是真的逃不过,那便死在这里好了!叶衣衣咬紧牙关,心中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次没有逃脱,那么她回去的下场定然很难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有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她一惊,朝后望去。 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两名黑衣人,其中一人的身形望上去十分熟悉,似乎正是谢七郎。 尹末被他的剑刺中,倒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 尹袞见情势不对,忙掉头往树林外面跑去。谢廷筠哪里能让她得逞,只见他将手中的剑用力一掷,利剑正中尹袞的后背,插了进去。尹袞踉跄一下,朝前扑倒在地。 谢廷筠上前,将剑从他的背上拔出,一股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然后只见尹袞头一歪,死了。 叶衣衣尚未反应过来,便见谢廷筠眉头紧蹙,走到躺在地上的尹末面前,没有任何迟疑,拔剑一刺,尹末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便两眼一翻,死了。 林中安静了一瞬。 叶衣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身体像是脱力一般虚软无力。她缓缓抬头,朝谢廷筠望去。 谢廷筠将手中还滴着血的剑往旁边一扔,然后将面上的黑巾解了下来。 明亮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倾洒下来,洒落在谢廷筠面上,柔和了他精致分明的五官,眼神中盛着琉璃般的明澈,一眨不眨地盯着叶衣衣。 他长身玉立,容颜俊朗,一如初见时那翩翩公子般清澈的眉眼。 叶衣衣忽然就湿了眼眶。 这时,她看到谢廷筠大步朝她走来,叶衣衣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臂一紧,就被谢廷筠大力拉入了怀中。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83 83) 第428章 她死了,她还是会伤心 叶衣衣被谢廷筠猝不及防拉入怀中,脑中一片空白。 尽管知道谢廷筠会来救他,可是当他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惊诧。谢廷筠他——真的来了。 叶衣衣靠在谢廷筠胸前,双手垂在身侧,鼻端萦绕着谢廷筠身上的清香。这个时代的郎君好施粉敷面,可谢廷筠似乎是异类,身上并没有那种恼人的脂粉香,反而有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让她心里的恶心之感渐渐退去不少。 谢廷筠双手放在她的背上,紧紧搂住她,手指似乎还有些颤抖。他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叶衣衣揉入血肉当中一般。 叶衣衣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仿佛谢廷筠的这个怀抱便是她的全世界。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终于,缓缓抬起,抱住了谢廷筠的腰肢。 微风穿过林间,拂起谢廷筠和叶衣衣鬓边的碎发,缠绕在一起。林中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安详和平和。 这时,一道略带着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谢七郎,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 谢廷筠这才似恍然惊醒,松开抱住叶衣衣的手。 叶衣衣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却见说话的是方才同谢廷筠一同来救他的那名黑衣人。他也已经除下了面上的黑纱,露出面巾后俊朗却陌生的容颜。 自己并不认得他,叶衣衣十分肯定。听他方才与谢廷筠说话的语气,似乎也并不是他的下属。 那么,他是谁?为何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救自己? 谢廷筠看向叶衣衣,冲着她如释重负地一笑,然后指了指那男子道,“这位是莫子瑟,是熙之秦九郎的下属。” 秦九郎?秦默? 叶衣衣微露吃惊之色。 秦九郎不是已经去了北魏么?他的下属为何还在南锦? 见叶衣衣似有不解,谢廷筠简单解释道,“熙之留了一部分得用之人在北魏,他之前曾同我说过,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莫子瑟。这次救你,事关重大,谢府之人我不敢轻易相信,所以求了子瑟来帮忙。” 叶衣衣点点头,忙朝莫子瑟行了个礼,感激道,“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莫子瑟回以一礼,彬彬有礼道,“初云宗姬客气了。你们是郎君和殿下的朋友,这些都是莫某应该做的。” 他得了秦默的信,但凡谢廷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他定然会不遗余力的相助。只是秦默去了北魏,隐阁和探阁中的大半人手都转移到了北魏,留在城中武艺高强之人并不多。此次营救初云宗姬一事事关重大,所以他才会亲自出马。 谢廷筠四下看了看,见周遭仍是风平浪静,微微定了心。只是他知道此处不宜久留,遂开口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以免有其他人发现端倪找了过来。” “那这两人怎么办?”叶衣衣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尹末和尹袞二人,神情沉郁,眼中一抹细微的憎恨掠过。 “宗姬不用担心,莫某会处理好这两人。”莫子瑟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到叶衣衣眼前道,“有了这化骨散,这二人的行踪不会泄露分毫。”说着,抬头看向谢廷筠,“依我看,不如谢七郎和宗姬先行,我处理好尸体后便跟上去。” “也好。”谢廷筠沉吟片刻,点头应了,然后看向叶衣衣,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才开口道,“我我们先走吧。” 叶衣衣迟疑片刻。 “怎么了?”谢廷筠神情有几分紧张,只是眼神依旧温润。 叶衣衣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坚定地开了口,“我们能不能去救阿姊?” 谢廷筠一愣,呆呆地看着叶衣衣。 这一路上他都跟着叶衣衣后面,只是怕打草惊蛇才迟迟没有出手。可方才容蓁蓁将叶衣衣推向那两名士兵的场景他在树上是见到了的,当时心中就愤愤然,只觉容蓁蓁无耻之极。可是没想到,叶衣衣会主动提出要去救她。 这一刻,他发现,尽管外表清冷,可叶衣衣的内心,似乎比任何人都柔软,这么想着,忽然心中十分心疼,只想再次把叶衣衣拥入怀中才好。 见谢廷筠没有说话,叶衣衣以为他有些为难,忙开口道,“若是不方便的话,就就算了”话虽是这么说,到底有几分不忍。 谢廷筠回了神,淡然一笑,“当然方便。”说着,看向莫子瑟,刚要说话,子瑟已经抬头望了过来,“既然要去救静和宗姬,要不还是请谢七郎等着我一道吧?” 谢廷筠微蹙了眉头,方才他来追叶衣衣时,已见容蓁蓁被那校尉压在了身下,若是再迟一分去,恐凶多吉少,沉声道,“我怕她那里会有危险。事不宜迟,我还是先带着衣衣过去,你处理好这里之后再同我们汇合,静和宗姬所在的地点你也知道吧?” 莫子瑟忙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了,那谢七郎快去吧,我很快就赶上去。” 谢廷筠应了,看向叶衣衣,温声道,“我们走吧。” 叶衣衣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点点头跟了上去。可不知为何,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方才谢廷筠唤她的“衣衣”二字,忍不住红了脸颊。 两人很快赶到了方才容蓁蓁被抓的地方。 眼见着那片空地就在不远处,谢廷筠放慢了脚步,示意叶衣衣紧跟在自己身后,四下警惕地打量了一番。 四周很静,没有任何声响,没有邓松的咒骂声,也没有容蓁蓁的呼救声,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廷筠眉头皱成一团,察觉出几分蹊跷。 他小声朝叶衣衣道,“这里有几分反常,我先出去看看。” 叶衣衣郑重地点头应了。 谢廷筠又四下看了看,似乎有些不放心将叶衣衣单独留在这里。想了想,又看向叶衣衣道,“这里不大安全,我将你放在树上,你委屈下可好?” “好。” 谢廷筠迟疑一瞬,很快将手放在叶衣衣的腰际,足尖一点,带着她跃上了一颗粗壮的树。将叶衣衣在树上安置好,又跳了下来,谨慎地朝方才那片空地走去。 叶衣衣坐在粗壮的树干上,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谢廷筠的背影出了树林,一颗心又高悬了起来。 尽管方才被容蓁蓁伤透了心,她还是做不到狠心离去。 如果她今天真的义无反顾走了,日后再想起来,定然会后悔的吧?所以明知有风险,她也必须回来,只是连累谢七郎了,希望不要再生什么枝节才好。 想到谢廷筠,叶衣衣的神思有几分恍惚。 过去与他相见的每一次忽然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一闪过,从一开始“建邺第一没”的戏谑之语,到后来谢七郎带她逛遍建邺的一幕,再到后来重华婚宴上的惺惺相惜,一幕一幕,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忽然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一刻,积聚的情感喷薄而出,眼眶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树叶的窸窣之声。 叶衣衣神情一凛,收起思绪,屏住呼吸朝树下望去。目光四下一望,最后定格在了远远走来的谢廷筠身上,刚要松口气,却忽然看到他手中抱着的人,神情一僵。 谢廷筠越走越近,叶衣衣也得以看清谢廷筠怀中的人,正是容蓁蓁,她双目紧闭,一脸狼狈,身上还有着斑斑血迹。 她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谢廷筠走到树下,将怀中的容蓁蓁放了下来,然后纵身一跃,跳上了树。 看到谢廷筠上来,叶衣衣忙直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道,“她怎么了?”话音未落,却看到他已经脱下了方才那身夜行衣,露出里面素色的窄袖衣衫,胸前的血迹显得格外明显,不由呼吸一滞,也顾不上避嫌了,急急扑上去道,“你你受伤了?” 谢廷筠本是半蹲在树上,叶衣衣突然扑过来,顿时重心不稳,身子朝后仰去。好在他后面便是粗壮的树干,背抵在树干上,堪堪稳了下来。 “我没事,你别担心,这是静和宗姬的血迹。”谢廷筠心跳如鼓,握住叶衣衣的手红着脸道。 叶衣衣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太性急了些,低垂着头慌忙朝后退了退。 谢廷筠松开叶衣衣的手,脸上的红潮退去,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那个”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了?”叶衣衣定了定心神,诧异抬头,目光接触到谢廷筠眼中的凝重,忽然似明白了什么似的,愣了一愣,声音微微颤抖着开口道,“阿姊她她?” 谢廷筠叹一口气,“我先带你下去。”说着,揽住叶衣衣的腰肢,纵身一跃,带着她跳下了树。 双脚着地,叶衣衣的目光登时落在了地上的容蓁蓁身上。 这一看,顿时触目心惊起来。 只见容蓁蓁身上盖着谢廷筠脱下的夜行衣,只是仍能看出衣衫不整的模样,脖子和脸上满是血痕和抓痕,双目紧闭,脸上还有好几个手掌印,脸色苍白得吓人,躺在地上的样子像个残破的娃娃。 她腿脚一软,跪倒在容蓁蓁身侧,颤抖着伸出手指在她鼻端一试。 没有任何气息。 叶衣衣紧绷的神经刹那间崩断,跌坐在地,眼中一阵酸涩涌上。 她颤抖着抬起头看向谢廷筠,声音中还带了几分侥幸,“她阿姊她她死了吗?” 谢廷筠无奈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在她身侧蹲下,揽了揽她的肩膀,却感觉到她周身的气温低得吓人。 叶衣衣无力地靠在谢廷筠怀中,眼眸一闭,滚烫的泪珠潸然而下。 尽管心中对容蓁蓁有百般不满和埋怨,可是这一刻看到了无生机的容蓁蓁躺在自己面前,再也不会醒来,心中似乎还是空了那么一块。 谢廷筠轻轻地在叶衣衣背上拍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淡然冷静的模样,何时有过这般脆弱的时刻?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只觉得所有的言语在叶衣衣的眼泪面前都有几分苍白。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谢廷筠神情一凛,一眨不眨地望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分开树木而来的是行得急促的莫子瑟。 谢廷筠神情一松,轻轻拍了拍叶衣衣。 叶衣衣也听到了莫子瑟来的动静,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在谢廷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莫子瑟走到两人跟前,见到地上了无生气的容蓁蓁,不由一惊。 “静和宗姬她?”莫子瑟不忍地抬头看向谢廷筠。 谢廷筠点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想。 莫子瑟叹一口气,也有几分唏嘘。 沉默一瞬,谢廷筠开了口,“方才那个叫邓松的校尉不见了踪影,我想,他很快会发现那两个人不见了,定会派人来搜,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至于静和宗姬我们怕是只能将她埋在此地了?可好?”最后两个字,他是抬头望向叶衣衣的。 叶衣衣沉默地点了点头,眼中盛满悲哀。 事不宜迟,谢廷筠选了处较为隐蔽之处,同莫子瑟一道在树下挖起坑来。叶衣衣跪在一旁,沉默地替容蓁蓁整理好衣衫,又掏出帕子将她脸上的污渍清理干净,这才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她。 坑很快挖好,莫子瑟将容蓁蓁抱起,放入了坑中。 谢廷筠见叶衣衣面上的哀恸之色,心中不忍,温声道,“你先去旁边避避吧,不要看了。” 叶衣衣默然地走到一侧,背过了身子。 身后传来泥土填埋之声,她身子一抖,泪水再度涌上。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从此之后,她便是孤身一人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暮春燥热的天气,叶衣衣却觉得全身一阵发寒。 容蓁蓁很快被掩埋好,谢廷筠将土拍实,确认看不出什么端倪了,这才走到那颗树前,在树干上刻了个记号。若是日后叶衣衣还想回来拜祭拜祭容蓁蓁,也不至于找不到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叶衣衣身旁,声音愈发柔和,“我们走吧。” “那个邓松怎么办?”莫子瑟走上前问。 听到邓松的名字,叶衣衣眼中迸射出刹那间的凛冽和憎恨,全身似有煞气笼罩。 见她这幅模样,谢廷筠有几分心疼。她知道叶衣衣恨这个邓松入骨,然而,现在并不是报仇的好时机。 想了想,他沉沉开口道,“衣衣,我知道你现在恨透了他,可是现在并不是报仇的时候。那连个小啰啰的死,你的失踪,他虽然会派人去搜,但若是久搜不到,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指挥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过,依旧会继续押解其他人上路。可若他死了,剩下的士兵群龙无首,势必会返回京城,到时候朝廷彻查起来,你就很难隐藏了。” 出乎谢廷筠意料的事,叶衣衣很快点头,声音沉冽,“我明白。”说着,抬头看谢廷筠一眼,眼中透出几分坚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走吧。” 谢廷筠松一口气,三人一道从另一条路出了树林。 果然,邓松没有派人追来。 回去的路上,碰到执行完其他任务前来接应的璇玑楼之人,莫子瑟便吩咐他前去树林探查探查,有什么情况再及时来报。 进建邺时,因羽林卫盘查不严,叶衣衣又乔庄打扮了一番,所以顺利地通过城门进入了城中。 走了一会,谢廷筠带着莫子瑟和叶衣衣拐入一条隐蔽的巷子中,巷子里赫然停了一辆低调的牛车。驭车之人是个其貌不扬的车夫,见到谢廷筠,忙迎上来唤了声郎君。 莫子瑟见谢廷筠有了接应的人,冲他抱拳道,“那莫某便先行告辞了,人太多以免暴露了目标。若谢七郎日后还有用得着莫某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谢廷筠朝他行了个大礼,“此次之事,实在是多谢!” 叶衣衣也跟着真心实意地行了个礼。 莫子瑟直道不必,同两人道别后悄悄离去。 目送着他出了巷子,谢廷筠收回目光,上前打起车帘,然后看向叶衣衣道,“衣衣,先上车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29章 以身相许可好? 叶衣衣现在心中万般复杂情绪交织,闻言点点头,上了牛车。 谢廷筠也紧跟着进了车厢,在叶衣衣身旁坐下,待二人坐稳,牛车缓缓驶动起来。 叶衣衣看向他,“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思烟巷,我在那里有一座私宅,极少人知道,你先住那里可好?”谢廷筠温声道,凝望着叶衣衣的眸光似落满星光。 叶衣衣应一声,微垂了头,面上神情似有几分迷惘。 谢廷筠看着她的神色,有几分欲言又止。 她头微垂,露出玉白优美的脖颈,无论何时何地,总是那样清贵的模样,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越是如此,谢廷筠就越心疼她。 “七郎,谢谢你。”须臾,叶衣衣缓缓抬头,目光直直落入谢廷筠眼中。 谢廷筠微愣,看着她清澈的眉眼,方才将她拥入怀中的勇气忽然间烟消云散。他咧了咧嘴,露出几分无所适从的神情。半晌,才愣愣吐出几个字,“不不用客气” 见他这幅呆愣的模样,叶衣衣心中的怅惘似忽然被一阵清风吹散,忍不住轻轻“噗嗤”一声,抿唇笑了笑。 她勾起唇角,看着谢廷筠微带戏谑道,“七郎今日倒不似平日伶牙俐齿。”她不恨吗?她不怨吗?不,她心中自然是恨极怨极的,然而,她不愿将这些情绪在谢廷筠面前表现出来,她不愿他为她过多地担心。 谢廷筠没想到叶衣衣会在这个时候开起了玩笑,愈发怔愣起来,呆呆地看着叶衣衣,连眼睛未眨一下。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叶衣衣,他仿佛想起了二人初见时的情形个,那时,她还是那个清贵中带着一丝高傲的宗姬,会面无表情地称自己为“建邺第一没”,如今时光虽然磨去了她的棱角,可她身上那种泠然的气质,似乎从未改变。 叶衣衣被他看得起了几分羞赧,微垂了头,轻咳一声。 谢廷筠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一笑,赶忙转回了目光。 两人都有几分不好意思,谁也没有先开口戳破那层薄纱,一时间车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只听到车轮滚动之声轧轧在耳边响起。 约莫行了两炷香的功夫,牛车缓缓停了下来。 谢廷筠掀开车帘一瞧,转头看向叶衣衣道,“到了,我们下车吧。”说着,先下了车,然后将叶衣衣牵了下来。 叶衣衣站定一瞧,只见他们现在处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左右没有几户人家,牛车正对着一扇紧闭的木门,看上去是哪户人家的后门。 谢廷筠走到木门前扣了扣。 很快,木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从中探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头来,她见是谢廷筠,面上一喜,将木门打开来。 “郎君。”妇人出来朝谢廷筠一礼。 谢廷筠点点头,看向叶衣衣介绍道,“衣衣,这位是白姨,日后会暂时负责你的饮食起居。” 叶衣衣微微一笑,朝妇人唤了声白姨。 那妇人笑逐颜开地应了,朝叶衣衣行了个礼,请二人入内。 进得院中,叶衣衣四下一打量,见这是座一进的小院落,虽然面积不大,但院中庭树森碧,花木葱茏,倒别有一番意趣。 妇人带着叶衣衣和谢廷筠到了替叶衣衣准备的房间前,然后知趣地退了下去。 “这些日子你就暂且住在这里可好?”谢廷筠立在门前,看着叶衣衣微微含笑。 叶衣衣点点头,出言感激道,“麻烦你了。” 谢廷筠神色微黯,“不麻烦,只是委屈你了。”原本是锦衣玉食的宗姬,却忽然沦落到了这样一方狭窄的天地,怎么能不让她唏嘘。可只有高琼一日当权,叶衣衣便没有恢复身份的可能性。每每想到这,谢廷筠就觉得十分难受。 叶衣衣倒是显得十分豁达,扬唇一笑,“住哪不是住?这里就很好了。再说我本是戴罪之身,你确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救我,我心中十分感激,只亦是惶恐,怕无力报答。” 说内心话,叶衣衣此时有些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谢廷筠。 他如此费尽心力来营救自己,分明是对自己有情,可他又偏生不说破。他不说破,叶衣衣也不好主动开这个口,是以气氛颇有几分尴尬。 谢廷筠连连摆手,往日的伶牙俐齿这会在叶衣衣面前仿佛全都不见了,只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心甘情愿的,你你不用有负担” 叶衣衣微微一笑,没有接话,神情倒仍有几分怅然。 谢廷筠见她这般神情,不由一急,这些天一直盘亘在心中的话语不由脱口而出,“异议,你若是你若是想报答,那么那么以身相许可好?” ------题外话------ 这几天有些卡文,得好好调整一下。明天可能会转到北魏视角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30章 连番喜事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似凝结了起来,停止了流动。 叶衣衣不妨谢廷筠会突然说出这话,一时愣在原地,只呆呆地看着谢廷筠,不知该如何开口接话。 谢廷筠这番心事的吐露也在自己的意料之外,然而话既已出口,他索性也不再扭捏,凝视着叶衣衣等着她的回答。 叶衣衣被谢廷筠这般看着,起了几分赧意,微微侧头避过谢廷筠的目光,长长睫毛抖动了几下,终是想通了似的,抬头看向他,唇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神情亦是淡淡,“七郎说笑了。” 谢廷筠满腔的热情被她这轻飘飘的五个字给全部击碎,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叶衣衣,多么希望她方才说得只是玩笑话。 然而叶衣衣眼底的清冷打破了谢廷筠最后一丝幻想,他愣愣地盯着叶衣衣,半晌,才缓缓张嘴,吐出几个字,“衣衣,我是认真的,你” 话音未落,便被叶衣衣急急打断。 “七郎,我今日有些累了,想先歇息一下。七郎的救命之恩,衣衣没齿难忘,定会不遗余力回报你的恩情。”她说话这话,身子扭向一旁,竟似不想再看谢廷筠一般。 谢廷筠彻底懵了。 明明方才在林中时还能看到她眼中对自己的情意,为何短短一两个时辰,她便变脸得如此迅速?难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谢廷筠心中焦急,本想再解释,只是目光落到叶衣衣略显苍白的脸上,神情一黯,黯然道,“是谢某唐突了,衣宗姬先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吩咐白姨便是。” 说着,转身怅然离去,退出房门时,贴心地替叶衣衣拉上了房门。 门扉在身后合拢,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叶衣衣疲惫转身走到门后,侧耳一听,听得谢廷筠的脚步声渐去,终究还是忍不住,靠着门扉无力地蹲了下来,眼角有泪滴滑落。 嘴角曳起一抹凉淡而无奈的弧度。 以身相许,呵,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如今她一无所有,就连从前那个颇为不屑的宗姬身份也被剥夺。而谢廷筠不同,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囿于自己身上毁了他的将来。 有那么一瞬,她多想扑到谢廷筠怀中痛痛快快哭一场。然而她知道,一旦自己迈出了那一步,谢廷筠日后的人生,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能这般自私。 所以她生生忍住了自己的悸动,拒绝了谢廷筠的情意。 明明做了正确的决定,为何自己的心里却这么痛,好像有把钝刀子在心上慢慢割着,一刀一刀,让人几欲窒息。 叶衣衣挣扎着起身,和衣在榻上躺下,终是疲累地闭上了双眼。 最近建邺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新登基的永帝高琼竟然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立了前朝皇后陆妙容为后。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陆妙容何人?前朝安帝发妻,与安帝乃是少年夫妻,并育有一女昭华帝姬。永帝“篡位”之后,将后宫所有嫔妃都赶至了西山清月庵中,唯独留了陆妙容没动,当时众人便有些议论纷纷。只是没想到永帝竟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力排众议立陆妙容为后。 过了几日,又有消息流出。说是陆妙容与永帝本为青梅竹马,当年是安帝为取得陆氏支持,横刀夺爱,生生拆散了这一对有情人。灭门之仇加上夺妻之恨,永帝才下定决心反了安帝的统治。 这消息一出,民众对于永帝的不满倒是消停了些许。虽说前朝从未有过两朝为后的先例,但永帝此举,也称得上是有情有义了。对于生性凉薄的皇家来说,这样的情意显得尤为难得。 不过不管如何,立谁为后,与普通百姓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干系,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有个安居乐业的环境罢了。群臣倒是反对甚众,只是永帝雷霆手腕,陆家在朝中有颇具势力,闹了一阵,大家也就消停了,封后大典也得以顺利举行。 这日,用过早膳,皇后在宫中歇息。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该用上冰块了。 皇后半倚在窗旁的贵妃榻上,任由云意替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目光望向窗外,眼神缥缈。 这时,听得有脚步声入殿。 她转身望去,是云秀,脸上是小心翼翼的神色。 “何事?”皇后略有些不耐烦,蹙了眉头问。 “启禀皇后,管内侍求见。”见皇后心情不大好,云秀愈发小心翼翼起来。 “所为何事?” “似乎似乎是为了主上选秀一事。”云秀大气也不敢出,深恐皇后突然发怒。 不想,皇后听得这话,却只沉吟一瞬,很快淡然开口道,“你叫他自去安排便是,不用来请示本宫了。” 云秀一愣,似乎没想到皇后会这般回答,呆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皇后眼色一沉,冷了语气道,“怎么?没听到吗?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云秀蓦然一凛,忙行礼道,“是,婢子遵命。”说着,匆匆行礼离去。 皇后冷哼一声,疲累地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 一旁的云意忙放下扇子,殷勤地替皇后捶起腿来。她的力道适中,手法得当,伺候得皇后身份舒适,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 见皇后心情有所好转,云意斟酌着开口道,“皇后为何不将选秀的大权握在手中?” 皇后睁开眼睨她一眼,见云意面上一副衷心护住的神情,心中的不郁退去几分。自从流珠死后,她身边这几个云字辈的侍女,当属云意最得她的心意了。她既问起,皇后也没恼,幽幽开口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新人哭。古往今来俱是如此,本宫又何苦惹得主上厌弃?” 云意小心翼翼抬头打量着皇后,见她说这话时目光有几分飘忽,神情淡淡,似乎当真对主上充实后宫之举看开了一般,遂不敢多问,低头应一声是,依旧替皇后捶起腿来。 皇后却被她这话勾出了几分心思。 她在后宫浸淫多年,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前段日子若不是她紧急召了父兄入宫,尽力争取了他们的支持。 当然,如今城中流传的那些所谓她和高琼伉俪情深的话,也是她替高琼出的主意。若非如此,高琼又岂会这么轻易答应立她为后?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起了几分悲凉。 世事荏苒,岁月峥嵘,她和高琼之间,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情意,有的,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用罢了。她既居后位,这辈子便没什么可再争的,只要高琼不动她这个位子,她并不介意其坐拥三宫六院。 只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公仪楚。 那日公仪楚被她禁了足,后来终究还是不忍,亲自上昭华帝姬府好言好语劝慰了一番。 公仪楚素来是贪生怕死贪图虚荣之人,如今得了皇后好一通宽慰,又见自己非但不会被高琼处死,反而还能维持如今的帝姬身份,先前的怒气早已平复。又见皇后给了她台阶下,也不再扭捏,与皇后重归于好。 而皇后与高琼的生分,让她愈发担心起公仪楚的终身大事来。 一定要趁着自己在高琼面前还能说得上话的时候,替公仪楚谋得一门好亲事才行。 这几日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一人。 谢家三郎谢廷笍。 高琼暂且没有动世家的打算,而原本的秦谢王萧四大家族中,秦家因秦默之事元气大伤,谢家隐隐有出头的趋势,谢廷笍作为谢家下一任家主的热门人选,自然是皇后心中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 虽然公仪楚先前出了那等事,但毕竟是帝姬身份,高琼若是赐婚,想来谢廷笍不敢不从。 主意打定,皇后心中存了这份心思,只待哪日高琼心情好时再将此事提起。 日子又无波无澜地过了大半个月。 陆妙容两朝为后的消息刚刚淡下去,城中又爆出另一个劲爆的消息,那就是,永帝将前朝昭华帝姬公仪楚赐婚给了谢家三郎谢廷筠。 若说此事为何引来如此多的关注,实在是因为当事的两人都不是寻常人物。 前朝昭华帝姬公仪楚,皇后陆妙容之女。前段时间,皇后被重新册封为南锦皇后,公仪楚也连带着被重立为帝姬,只改了封号中的一字,号“昭阳”,颇得永帝圣宠。有好事者臆测纷纷,都道这昭阳帝姬莫不是皇后和永帝之女?否则永帝怎会对仇人之女如此宠爱? 再者,这昭阳帝姬还有一桩事,也是不得不提的。 那就是——昭阳帝姬虽尚未婚娶,却传说早已非处子之身,破其身的,似乎还是当初昭阳帝姬府上的一个家仆。 当初洵墨一事,知者甚多,虽尽力压制,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如今早已传得人尽皆知。 而另一主角,谢家三郎谢廷筠,却是最近建邺城中风头正盛的世家儿郎。 从前建邺有秦九郎,谢三郎居于其后,虽排名第二,但世人从来只谈秦九,不说谢三。如今秦九郎去了北魏,这一众建邺儿郎中,谢三郎自然是脱颖而出了。 因着这层干系,谢三郎成了这段时间无数世家女郎心中夫郎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 这么个风流文采的谢三郎却被那刁蛮骄横的昭阳帝姬招了驸马,众人都有些替他义愤不平。只是圣旨已下,一切皆已成定局,大家能做的,不过嗟叹一声罢了。 不光普通百姓,便是谢廷笍本人,对这道圣旨也极为不满。 少了秦默挡在他面前,他如今可是建邺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世家贵女排队等着她挑选,温婉可人的,才华横溢的,秀丽绝伦的,不管他喜欢什么类型的,还不都是任他挑选?可偏偏,他却摊上了这么个刁蛮任性的“破鞋”,这让他如何不恨?! 谢廷笍越想越气愤,在房中闷了几天,终是忍不住,出门去找谢氏宗主。 谢家如今是谢廷笍的父亲谢琅当家,不过也刚从谢廷笍的祖父手中接过这担子没多久,是以行事颇为小心谨慎。 见谢廷笍怒气冲冲找上门来,心中明了,谴了人下去,让谢廷笍在房中坐了下来。 “阿笍这般着急来找为父,可是有何要事?”谢琅微眯了眼,打量着谢廷笍道。 “父亲,我不想娶昭阳帝姬。”谢廷笍开门见山道。 谢琅并不吃惊,只看着谢廷笍道,“阿笍,圣旨已下,我们没有反悔的余地。” “父亲,昭阳帝姬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也知道,您觉得,这样的人,担得起谢家长媳的重任吗?” 听到谢廷笍的质问,谢琅沉默了一瞬,良久,才沉沉开口道,“阿笍,我们没有选择。” “父亲可以让老七娶昭阳帝姬,反正他也没有成婚。”见谢琅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谢廷笍只得打起了旁的主意。 谢琅瞪他一眼,“若是主上看得上老七,又怎么会将你招为驸马?老七这几日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成日里不着家,他这样的性子,怎么可以娶帝姬?” 谢廷笍面露不虞之色,“他既然是谢家的一份子,就该承担起身为谢家子弟的责任!怎么能一味游手好闲呢?父亲就这般放任他不管么?” “老七那里,我会再好好管管。只是昭阳帝姬这婚事,断没有退的可能性,阿笍你还是打消这些无谓的念头吧。” 谢廷笍心中恨恨,然而他也知道谢琅说得是实话,只是叫他就这么接受了这桩婚事,心中总有些憋屈。 沉默了一瞬,忽然计上心来。 “如果父亲非得要我娶昭阳帝姬,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希望父亲能向主上提出个条件。” 谢琅微微皱了眉头,“什么条件?” “婚后昭阳帝姬需住到谢府。嫁娶的一切仪礼,需得按照谢家娶媳妇的规矩来,而非昭阳帝姬招驸马的流程。” 说完这话,他见谢琅面露沉吟之色,接着趁热打铁道,“父亲知道,昭阳帝姬自小众星捧月,身上定然有很多骄矜的习气,若是婚后住在帝姬府,势必会更加有恃无恐起来。只有住到谢府,有母亲亲自调教,她才能成为合格的谢府长媳。父亲,我这也是为了整个谢府着想。” 谢廷笍见躲不过娶公仪楚的命运,便想法设法会自己争取些利益来。 只要公仪楚进了谢府,他就有办法乖乖听自己的话,到时若是不喜她,再纳几房温柔可人的侍妾便是,反正公仪楚他人在先,自己此举,并不过分。 果然,谢琅被谢廷笍说动了几分,仔细想了想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明日我去探探主上的口风,成与不成再另说。” 见谢琅答应,谢廷笍不由松了口气。 昭阳帝姬德行有失是人尽皆知的事,永帝若是不想寒谢家的心,自然会答应这要求。 不出所料,第二天,宫里便传出了消息,同意了昭阳帝姬婚后住在谢府的请求。得了这个消息,谢廷笍得意地笑了,而另一处的昭阳帝姬府中,公仪楚发狠将房中瓷器砸得粉碎。 除了谢廷笍和公仪楚的婚事,最近建邺城中,即将迎来另一桩喜事——便是前些日子永帝亲自赐婚的其麾下将领傅启荣和萧家女郎萧染的亲事。 谢廷笍和公仪楚的婚期还未定,傅启荣和萧染的亲事已到了日程之上,正是三天之后。 许是怕萧染做出什么傻事,萧家已经禁了萧染的足,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几名女婢,在出嫁之前,都不肯让她出门半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萧染却平静得有些反常。 丝毫没有吵闹,应该说,除了一开始听到被赐婚的消息时那一瞬间的错愕,萧染这些日子以来都十分安静而乖顺,乖顺得让萧家长辈都起了几分疑心。可消停总好过大吵大闹,只要她不出什么幺蛾子,便都随着她去了。 当然了,此时的萧染,也丝毫没有作为新嫁娘的紧张和娇羞。 ∓mp;mp;b首发,请勿转载! 第431章 劫亲 是夜夜深。 萧染唤了绿绮和碧绡进来。 两人进了房间,见萧染在长几前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心中不由打起了鼓,不知萧染此时唤她们过来所为何事。 萧染抬头看她们一眼,目光落在对面的坐榻上,淡淡道,“坐吧。” 绿绮和碧绡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疑惑。 萧染淡淡一笑,和缓了语气道,“都这么紧张做什么?坐吧,我又不会吃人。” 听得萧染这么说,绿绮和碧绡才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只是神情仍有几分紧张。 萧染看着她们,语气悠远,眸光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你们伺候我都有好几个年头了吧?” 绿绮和碧绡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点点头道,“是的,婢子们在女郎身边伺候了五六年了。” “这几年,我待你们如何?”萧染又问。 绿绮和碧绡不由生出几分惶恐之心,绿绮略带焦急开口道,“女郎待婢子们自是极好的,婢子们一直感念在心。” 萧染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们和我虽然名为主仆,但我一直把你们当自己的姊妹看待。如今你们也大了,只是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替你们找个好归宿。” 绿绮和碧绡突然就慌了,慌忙跪地道,“女郎千万不要想不开,此事定然会有转机的。”他们听得萧染这交代临终遗言般的话语,还以为她因为不想嫁给傅启荣,所以要做什么傻事。 萧染见她们这幅焦急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若我当真想不开,你们待如何?” 碧绡鼻头一酸,“婢子势会追随女郎而去。” 绿绮则咬一咬牙,望着萧染坚定道,“婢子不会让女郎做傻事的!婢子会用尽一切办法助女郎逃出去!” 萧染看着她们二人,心中感慨万千。 绿绮和碧绡二人自幼时便伴她左右,她二人虽性子不同,但于自己都是忠心耿耿。如今自己要行那等凶险之事,在此之前,一定要将她们安顿好才是。 萧染深吸一口气,看向绿绮道,“去门外吩咐一声,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 绿绮应一声,出去吩咐了院子里当值的女婢,很快去而复返。 萧染定定地看着她二人一瞬,终于缓缓开了口,“你们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应该知道这门亲事我并不愿意。” 绿绮和碧绡点点头,神情亦是肃穆。 “我喜欢的是秦五郎。” 听得萧染缓缓说出此话,绿绮和碧绡并不意外,只是替萧染感到心疼,“可是如今秦五郎不知身在何处?”绿绮犹疑道。 “我知道他如今在何处。”萧染压低了声音,顿了顿,接着道,“我准备同他私奔!” 绿绮和碧绡俱是一惊,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巴。 萧染看她们一眼,接着往下说,“我和五郎已经制定好了计划,为了不连累萧家,我不能在出嫁前逃走,所以我成亲那日,他会来抢亲。” 萧染说得云淡风轻,绿绮和碧绡却听得心惊肉跳。 傅启荣乃军中将领,他娶亲,势必会有许多武将来参加。那么多高手在现场,秦五郎能成功将女郎带走么?两人忍不住担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只要我出了萧府的门,后面发生的事就没办法扯到萧府身上了。但是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们” “婢子们一定尽力配合女郎的计划。”绿绮和碧绡震惊过后,很快反应过来,看向萧染目至灼灼。 萧染摇摇头,“我不需要你们配合我的计划,我需要你们活得好好的。我出嫁那日,你们定会陪我嫁到傅府,我若在路上被劫走,你们势必逃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不会带你们出嫁。但我若是当日将你们留在萧府,傅启荣定然会察觉出端倪。” “婢子们不怕!”绿绮和碧绡异口同声道。 萧染淡淡一笑,“傻子,你们是不怕,可是我怕,等我回来的时候,还想你们继续伺候我呢。我已经想好了周密的计划,你们只用好好配合便是。”说着,示意两人附耳过去,同两人耳语了一番。 第二日晚上。 萧府后门处,忽然出现一人的身影,身着夜行衣,面上蒙着黑布,只余一双眼睛在黑夜中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见周遭无人,那黑影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插进了后门上的锁孔之中。只听得“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黑影将手放在门把上,刚要将门拉开,忽然从四面八方快速涌来十来个仆从,手中提着灯笼,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而立在光影中的人,赫然是身背包袱的萧染! 提着灯笼的仆从让出一条道,从人群后走出面色沉郁的萧氏宗主和萧染的父亲萧明冲来。 萧染脸色惨白,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两人。 “阿染这是要上哪里去?”萧氏宗主望着她,眼中有隐隐的怒气。 萧染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萧氏宗主见她不说话,愈发气急,冷声道,“我看你前些日子那般乖顺,还以为你是想通了,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胆大!你这一走,把萧府阖府上下所有人的安危置于何处?!” 萧染紧咬嘴唇,只不说话。 萧氏宗主气不过,厉声道,“来人!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女郎踏出院子半步!你们都给我在门外好生守着!” 仆从俱是神情一凛,齐声应了。 萧氏宗主又在人群中一扫,声音依旧冷厉,“绿绮和碧绡呢?!” 听到萧氏宗主的点名,绿绮和碧绡低垂着头从人群中走出,呐呐应一声是。 “看好你们的主子!这次你们做得很好,再有这种情况,立马来报!”萧氏宗主紧皱眉头叮嘱道。 两人应了,头却垂得越低了。 这时,萧染却突然快步上前走到两人面前,盯着她们质问道,“是你们去告的密?!” 绿绮和碧绡不敢出声,脸色涨得通红。 “混账东西!”萧染似乎气急,重话脱口而出。 萧氏宗主冷冷道,“若非她们俩,你如今已经走上不归路了你可知道?!” 萧染愤而望向他,“我身边没有叛徒的位置!祖父若是想让我这三天中安安分分地待嫁,就把她们俩从我身边调走。” 正巧此时萧玄铮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听到萧染这般气愤的话语,忙上前劝道,“阿染,你也别生气了。不管是祖父和父亲还是绿绮和碧绡,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萧染双目圆睁,等着萧玄铮,“这样的好,我承受不来!她们既是我的女婢,凡事就该以我为重才是!这一次是告我的密,下一次呢?是不是会把我卖了?这样的女婢我身边是留不得了!阿兄若是觉得她们俩没错,那你收了便是!” 萧玄铮无奈,知道萧染心意已决,怕自己再劝反而更加引起祖父和父亲的不满,只得叹了口气看向绿绮和碧绡道,“罢了,你们俩先去我院中伺候着吧。” 绿绮和碧绡眼泪汪汪地行礼谢过,不敢再多说。 萧玄铮又看向萧氏宗主和萧明冲道,“祖父,父亲,阿染也是一时相岔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再劝劝她,你们也不要生气了。” 萧明冲开口道,“好好劝劝阿染,不要让她再做出这种事来了。”说着,看向萧氏宗主,“父亲,这里就交给阿铮吧。” 萧氏宗主冷哼一声,在萧明冲的搀扶下离去。 萧玄铮示意其他仆从都散了,让绿绮和碧绡也先回了他的院子,然后看向萧染,叹一口气道,“阿染,走吧,我陪你回房。” 萧染沉默地走在萧玄铮身侧,满腹心事的模样。 月色朦胧,淡淡洒在她的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阿染”沉默片刻,萧玄铮终于缓缓开了口,“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萧染不说话。 萧玄铮又道,“阿染,我都打听过了,那个傅启荣也是一路从小兵起家,如今是永帝跟前的红人,性子也颇为豪爽大气,你嫁过去,应该不会太吃亏的。” 萧染沉默了一瞬,才幽幽道,“他再好,也不是秦五郎。” 萧玄铮一脸无奈,“阿染,你心心念念记挂着他,可是他呢?如今音信全无,又是永帝如今的眼中钉,你以为,你和他还有未来可言么?你今天若真出了这个门,你可曾想过后果?” 萧染默不作声。 萧玄铮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又软了口气,“阿染,祖父和父亲都是为你好,绿绮和碧绡所做的事也都是在为你考虑,你好好想想吧。” 萧染眼动些许,在院门口停下脚步道,“我知道了阿兄,我到了,你回去吧。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鲁莽的事了。” 萧玄铮见她神色恢复了平静,以为她当真想通,遂安心不少,“那你快进去吧。绿绮和碧绡” “我现在还不想见她们,就让她们在你那里先待一段时间吧。” “好吧,那你早些歇着。” “阿兄再见。”同萧玄铮道了别,萧染转身进了房间。 萧玄铮望着她月色笼罩下略显清冷的背影,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萧瑟之感来。 转眼便到了萧染成亲这日。 萧氏宗主和萧明冲怕萧染又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来,派了不少人贴身跟着她,可自那夜私逃出府没有成功之后,萧染似乎又消停了,今日也表现得格外配合。 喜婆嘴里说着吉利话,替萧染洁面梳妆,萧染只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很快,一切准备妥当,萧染在临时调来的两名女婢的搀扶下朝外走去。 萧氏宗主和萧明冲虽然生气她那晚之举,但到底从小看着萧染长大,又从小偏疼萧染,如今她要出嫁了,心情自然也有些低落。而萧染的祖母和母亲早已哭成了泪人,拉着萧染的手好一番叮咛。 萧玄铮亦是依依不舍,在背着萧染出门的过程中又细细叮嘱了她好些话。 出了萧府,一袭红衣的傅启荣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他虽然不及世家子弟那般丰神俊朗,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身上自有一股凛然之气,立在那里倒也显得仪表堂堂。 萧玄铮将萧染送上花轿,又同傅启荣客套了几句,车队便在萧府众人恋恋不舍的注视下启程往傅府驶去。 傅启荣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头看一眼被红帘遮蔽的喜轿,目光最后落在喜轿两旁跟着的女婢身上。 他记人的本领素来很强,这两个女婢,瞧着十分面生,并不是他那次见到萧染时她身边跟着的那两名贴身女婢。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探子传回来的萧府的消息。 听说他这位新娘子并不怎么愿意嫁给她,前两天还试图逃婚,只是被身边的女婢告密,这才没有成功。她自然十分愤怒,将那两名女婢从她身边赶走,此次出嫁,果然也没带她们。 傅启荣转回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本就知道自己这新娘子另有意中人,若是她乖乖地嫁过来反倒有鬼,这么一闹,傅启荣反而踏实了不少。 凭她从前心里有谁,只要她进了傅府的门,自然定然将那人的痕迹从她心里抹得干干净净! 一路敲锣打鼓,吹吹打打。 眼见着再穿过两个里坊便能到达傅府了,前头突然出现了好几名百姓,手中还推着独轮车朝这边驶来,独轮车上堆放着满满的稻草。几辆独轮车并排而行,堪堪将道路给堵死了。 傅启荣眉头一皱,示意亲兵上前协调。 车队行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这时,从左侧和右侧的小巷中分别又涌出不少人来,肩上担着货物,身前赶着牛车,从四面八方涌来。 傅启荣神情一凛,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刚要吩咐身边人警戒,忽然听得一声犀利的口哨声穿透人群而来。只见刹那间,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身上的衣服突然撕裂,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衣,面上也不知何时蒙上了黑布。 “不好,有人劫亲!” 傅启荣彻底明白过来,高声叫道,“保护好夫人!” 几名亲兵朝萧染所乘的轿子围拢过去,乘铁桶之势将喜轿为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那些接亲的女婢们,敲锣打鼓的乐手们都吓坏了,纷纷抱着脑袋四处逃窜,而方才那些黑衣人已经从稻草货物中抽出兵器,与结亲的士兵鏖战起来。 傅启荣哪里能料到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有人敢劫亲,示意并没有带多少会武的士兵过来,而对方人虽然只有十来人,但各个都是狠角,迎亲的队伍一下便招架不住了。 傅启荣迎战了一会,发现他们并没有杀人,只是将人打趴在地后就朝后涌去。 看来他们的目的在萧染! 傅启荣眼中浮起一层戾气,转身朝后跃去。 只是,还没行多远,便被两柄一左一右袭来的利剑截住,前进不得,只得暂且同他们撕斗起来。 这时,他的目光瞟到有一人从街旁的屋顶上飞跃而下,也是一袭黑衣,黑巾蒙面,手持一把利剑踏空而来,寒剑舞动间行云流水,显得身手极为不凡。 傅启荣心底蓦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人直接飞到萧染所坐的喜轿旁,足尖在轿杆上一点,手起剑落,装饰华美的轿顶被剑劈成了两半,露出坐在轿子里头的萧染来。 她似乎也被轿外的情形吓到,蒙在头上的红盖头已被掀起,双眼圆睁,惊恐地四下打量着。 那黑衣男子见到萧染,眸色一亮,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然后向上一跃。只见他带着萧染足尖在轿子上一点,很快跃到了街旁的店铺的屋瓦上。 傅启荣心中着急,怒吼一声,手上一用力,将架住他的两柄剑用力挑开,朝黑衣男子处飞去。 见傅启荣着急赶过来救自己,萧染面上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眼含秋水地望着他,似乎有无数的话想同他说。 这时,那黑衣男子却突然扔下几个竹筒。 傅启荣一惊,刚待跳开,却发现那竹筒倏然间冒气白烟来。白烟越冒越多,渐渐已看不清人影。朦胧白烟间,傅启荣只听得萧染惊恐的声音传来。 “傅郎,救我!” ------题外话------ 艾玛,今天没去成北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32章 私奔上路 傅启荣心中一紧,急急跳出白雾,跃到方才那黑衣男子和萧染所立的房顶之上。只是四下放目一瞧,哪还有两人的影子? 而此时白雾渐渐散去,方才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衣人也倏地隐入四周深深浅浅的小巷中,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七歪八倒的迎亲队伍和破破烂烂大的花轿在原地,似在无情地嘲讽着傅启荣一般。 傅启荣跃下房顶,眼中怒气渐盛,看着满地的狼藉,忽而大吼一声,利剑一扬,将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花轿劈了个粉碎。 “给我追!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他戾气重重,看着周围的人嘶吼着吩咐。 “是。”跟来的亲兵应一声是,紧急下去安排去了。 另一侧。 萧染被黑衣人揽着腰肢,飞速在各里坊的小巷间穿梭。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脑中还有些空白,似乎没有从方才忽然的惊变中回过神来,只是鼻端闻着那熟悉的冷香,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仿佛漂了这么久的心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她仰着头,望着那人精致的下颌,眼中忍不住热泪盈眶。 秦肃,他真的来了!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不知行了多久,秦肃终于带着萧染停了下来。 萧染从秦肃怀中站直了身体,四下一打量,发现他们如今身处一个隐蔽的小巷中,面前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秦肃看她一眼,伸手将门推了开。 两人进了院子,秦肃“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然后拉住萧染的手臂一个旋身将她压在了院子的墙壁上,一手撑住墙,俯下身一眨不眨地看着萧染。 他粗重的鼻息打在萧染面上,让她的脸上有些滚烫,不由伸手推了推秦肃的胸膛,头瞥向一边,嘴里嘟哝道,“阿肃,你隔得太近了。” 秦肃却纹丝不动。 萧染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秦肃低沉中带点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傅郎,救我?阿染,你倒是唤的情真意切啊?嗯?”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些许兴师问罪之意。 萧染脸一红,不敢看他,只嗫嚅着道,“那都是做戏,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秦肃伸出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萧染的下巴,声音愈发沉冽起来,“这戏演得可真逼真。” “做戏就要做全套嘛!”萧染抬了头,亮晶晶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秦肃,脸上的神情也有原本的心虚变成现在的理直气壮。 反正她吃准了秦肃不敢拿她如何。 因为方才行得急,萧染的面色带了几分桃花般的酡红,眼中亮晶晶的如落满繁星,看得秦肃心中一动,忍不住低了头,在她殷红水润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这才松开她道,“你倒是有礼了。” 萧染脸一红,但也明白秦肃放过她了,面上一喜,四下看了看,好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临时落脚之处。行礼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收拾收拾,我们现在便出发。” “现在?”萧染吃了一惊,“这么快?” “傅启荣联想到我身上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得赶在城门戒严之前出建邺。等出了城,我在找个地方让你好好歇歇再上路如何?”秦肃收敛了方才的笑意,神情肃穆。 萧染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也不再多说,点点头,随着秦肃进屋准备去了。 不多时,一个俊俏少年郎便从房中走了出来,身着宝蓝色长衫,黑发用小银冠高束住,腰间还陪着三四个玉佩香囊,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跟在她身后的是乔装打扮过的秦肃,脸色黝黑,浓密的胡须,身着粗布衣裳,仿佛是哪家出来的家仆一般。 准备妥当,两人出了这院子,后门处已经有辆朴素的牛车在那停着。 秦肃牵着萧染上了牛车,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置,然后吆喝一声,赶着牛车朝城门驶去。 这牛车是封闭式的,萧染坐在里面,外头人看不到她。她便索性坐在了门口,隔着薄薄的车帘同秦肃低声说着话。 “阿素,方才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 “那是我以前在虎贲军中的亲信。”秦肃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当初高那人在凉州举兵,他们也不愿与其同流合污,遂跟着我逃出了军营。” 萧染心中讶然。 秦肃当上虎贲军校尉才多久的时间,这些士兵便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了,足见他的人格魅力有多大。“有多少人?”她又问。 “二十来人。我挑了十几个人跟我去劫亲,剩下的人一部分在暗中做出逃的准备,另一部分在城门外接应。”秦肃解释道。 “他们也同我们一起去北魏吗?” “部分家人在建邺的,我劝他们留了下来,剩下十来个人家中已没了亲人,又无处可去,便索性跟着我去北魏了。我们会在下一个城镇汇合。” 萧染微微定了心,见耳边的嘈杂声渐小,悄悄挑开车帘一瞧,果然见城门已经历历在目了。 她端正了一下坐姿,心情微微有些紧张。 秦肃似乎感应到了萧染的紧张之情,压低了嗓音温声道,“不要怕,现在城门看来还没有戒严,只要我们不露出什么马脚,他们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的。” 萧染深吸一口气,应一声。 很快,她感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什么人?”车外羽林卫例行公事的盘问声响了起来。 “车里坐的是我们郎君,正要去临县外祖家。”秦肃伪装过的粗哑嗓音接着响起,紧接着,萧染面前的帘子被秦肃挑起。 守门的羽林卫往车里一瞧,见里头果然只坐了个清秀的郎君,倒也没有起疑,摆摆手,放他们过去了。 眼前的帘子再度放下,眼前那刺眼的光线被遮了大半,萧染忍不住松了口气。 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岂料,还没行几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等一下!” 萧染神情一凛,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只听得有一小队士兵小跑着上前来,看向守城的羽林卫道,“上面传来消息,全城搜查此人,你们有没有见过她出城?”说着,似乎展开了一副画卷给守城的羽林卫看。 羽林卫摇摇头,“没见过,这女郎是什么人?犯什么事了?” “不是犯事了,她可是重要人物,只是现在失踪了。从现在起,城门戒严,所以出去的人都要严密盘查,绝对不能让此人被带出城。听到了吗?!” “是!”守城的羽林卫忙不迭迎了。 那来传信的士兵看到停在不远处的牛车,皱了皱眉道,“那车里是什么人?” 一听这话,萧染的呼吸都停滞了,生怕那人会上前来将才车帘掀开,只得连连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尽力镇定下来。 “是一户人家的郎君,出城探亲的。”守城的羽林卫忙接口道。 “可看过了?” “都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传信的士兵听他这么回答,也没多想,挥挥手,示意可以放他们通行了,牛车这才缓缓驶出了建邺城。 身后那士兵的叮嘱声不断传来,等到渐渐听不见了,萧染才彻底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只是方才到底太过惊险,额上生生出了一头冷汗。 萧染和秦肃渐渐脱离危险,而此时的建邺城中,有人的怒气正达到了顶峰。 “你说什么?!” 甘泉殿中,听完傅启荣来报的高琼正勃然大怒,额上青筋爆出,看向傅启荣怒目而视。 傅启荣硬着头皮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真是岂有此理!”高琼怒而拂袖,几上茶盏茶壶应声坠地,让殿中各人的情绪愈发紧张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就这么让人将新娘给劫走了?!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你们那迎亲队伍是怎么接的亲?!” 傅启荣低着头,心中的愤怒不亚于高琼,只是在高琼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只低着头应着。 高琼吼了一通,意识到一味的怪责并没有什么用,遂缓了语气道,“可查出是何人所为了?” 傅启荣头垂得更低了,惭愧道,“那伙黑衣人十分狡猾,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不过微臣已经命人在查了。” 高琼沉默片刻。 殿中的气氛愈发凝固起来,傅启荣正想说些什么打破这殿内的僵局,突然听得高琼阴森森开口道,“依傅爱卿看,此事萧府知不知情?” 傅启荣微愣,很快摇摇头道,“依微臣今日之见,萧府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萧家女郎大可在婚前便逃婚,不会等到娶亲路上再行动。”他本想着要不要将萧染前几天想偷偷逃出府的事情告诉高琼,但萧染被掳走前的那句“傅郎救我”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潜意识里并不想高琼怀疑她,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果然,高琼又怀疑到了萧染身上,“那萧家女郎本人会不会也是这件事的策划者之一?” 傅启荣摇摇头,“萧家女郎的心上人虽然并不是微臣,但劫亲发生之时,微臣清楚地看到萧家女郎的神情也很惊恐,而且她被掳走前还惊慌失措地让微臣去救她,所以微臣觉得萧家女郎对于此事并不知情。” 话虽这么说,傅启荣话中的“心上人”三字还是触动了高琼的心思,眼中透出一抹阴鸷,“依朕看来,此事很有可能是秦肃所为,你务必让人把守好城门,不要错放一人出城!” 听到秦肃的名字,傅启荣忍不住一惊。他与秦肃虽然交集不多,但对秦肃的事迹也有所耳闻,想起方才那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不由心中起了几分心思。 见傅启荣走神,高琼有几分不满,咳了一声道,“傅爱卿?” “是。”傅启荣神情一凛,慌忙应下。 千里之外的北魏,煜王府中。 秦默下了朝,径直往府中聆音园而去。 为了避免公仪音太过思乡,他们所居住的院子也被命名为聆音园,并且,院中景致大多仿建邺城重华帝姬府中的聆音园而成。有嶙峋山石,有清澈泉水,水中有红鱼几尾。另一边则是爬满藤蔓的荼蘼花架,架子下搭了座秋千。 如今公仪音怀了身孕,秦默不让她再坐秋千,遂让人寻了架贵妃榻来摆在花架下。暮春已过,初夏渐来,庭院满目葱茏,架下微风习习,实乃乘凉好去处。 秦默进了聆音园,一眼便瞧见公仪音正半歪在贵妃榻上,手中持了卷书卷,却是半眯着眼睛,并未看书,那只雪白的雪灵貂正握在她身侧,也是一副懒懒的模样,阿素正在一旁替她不紧不慢地打着团扇。好一副美人春睡图。 许是怀了身孕的缘故,公仪音较从前要怕热许多,因此府中早早备下了冰块,只是秦默怕公仪音贪凉,一直没让人给她用。 听到脚步声,公仪音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向秦默,微微一笑道,“阿默下朝了?” 秦默点点头,走到公仪音身旁的石椅旁坐下,又示意阿素退了下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秦默的手在公仪音鼓起的腹部轻轻揉着,满目柔情。 公仪音如今身孕已经九个月有余,随时有临盆的可能性,虽然她怀孕以来身体一向不错,但秦默丝毫不敢大意,早早就请好了稳婆在府中住着。 公仪音笑笑,将手放在他手背上,柔柔道,“挺好的,只是还没什么动静。” “没事,不着急,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就好了。” 公仪音将雪灵貂抱入怀中,轻轻顺着它的绒毛,望向秦默道,“朝中如今行驶如何?” 秦默往一眼公仪音怀中的雪灵貂,闷声道,“阿音,都跟你说了,你如今身子都这么大了,要小心些,万一小懒不小心挠到你怎么办?”说着,将雪灵貂一拎,毫不迟疑地扔了出去。 雪灵貂在地上滚了滚,“呜呜”了几声,见秦默丝毫不为所动,只得一脸委屈地转头找阿灵阿素她们去了。 公仪音睨他一眼,“小懒那么有灵性,怎么会伤到我?我看你分明是在吃它的醋。” 秦默的脸红了红,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对了,有几件事同你说,我也是刚得了消息。” “可是南齐那边的事?”公仪音直了身子,期待地看着秦默。 秦默点点头,“第一件事是关于初云宗姬的。先前高琼下令将长帝姬府众人流放出京。不过”话音还未落,公仪音便脸色一白,急急问道,“表姊没事吧?” 秦默握了握她的手,赶忙宽慰道,“放心吧阿音,子沐已经成功救下了她,你不用担心。如今初云宗姬待在了安全的地方,不会有危险的,我也会叫子瑟那边多看着些。”为了不让公仪音担心,之前长帝姬府众人被高琼下令流放之事秦默并未告诉她,好在现在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公仪音这才舒了口气,翘了翘唇角道,“没想到谢七郎对表姊倒是用情至深。” 秦默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是关于五兄和萧家女郎的。” “他们怎么样了?” 秦默便将萧染被赐婚,秦肃去劫亲之事一一道来,又说了二人如今已经在来北魏的路上了。 公仪音一听大喜,忍不住欢呼雀跃道,“你是说阿染和秦五郎要来北魏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见她这幅欣喜的模样,秦默也忍不住勾了唇角。正要打趣几句,听得有人进来,遂止了声,朝门口望去。 进来的是伺候公仪音的女婢,唤作轻夏。 轻夏原本是靖王府之人。当初煜王府初建成,秦默担心公仪音无人伺候,便找宇文澈借了当初在靖王府时伺候公仪音的四人过来。后来阿素和阿灵到了北魏,公仪音不想要太多人伺候,便将剩下的三人子衿、侍书和琉璃依旧送回了靖王府,只留了轻夏一人。 “什么事?”秦默淡问。 “回殿下的话,端敏郡主遣人给王妃递了张帖子来。”轻夏答道。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33章 不怀好意的来访 听到裴雪沁的名字,公仪音忍不住皱了眉头。 自从那日骑射大会上见过裴雪沁一面之后,她便与其再无交集,因此心中纳闷,好好的,她给自己递什么帖子? 秦默也觉出几分奇怪,沉声开口道,“拿过来。” 轻夏应一声,将帖子递给了秦默,又恭谨垂首地立在了一旁。 秦默展开一瞧,见果然是贤王府递来的帖子,落款正是裴雪沁。裴雪沁在帖子上说,最近贤王府杏花开得正好,想邀请公仪音去贤王府赏杏花。 秦默匆匆看完,将帖子递给公仪音。 公仪音接过帖子一瞧,不由嘲讽地勾了唇角,“邀我去赏杏花?我怎么不知道我同这端敏郡主的交情好到这地步了。” 她合上帖子,懒懒地递回给轻夏,“贤王府的人可还在?” 轻夏点点头回道,“还在府外等着王妃的回信。” “就说我即将临盆,不适宜外出,回绝了她吧。” “是。”轻夏应了,又小心谨慎地退了下去。 公仪音换了个姿势歪在秦默怀中,慵懒地微阖了双眼,“阿默,你说好端端的,裴雪沁干嘛邀我去贤王府赏杏花?” 秦默沉吟一瞬,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大概有两种可能。” 公仪音微微坐直了身体望向他,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道,“哪两种可能?” “第一,她如今大仇得报,又生活得甚是滋润,怕你将她以前在南齐的事抖落出来,所以来向你示好。” 公仪音想起裴雪沁在骑射大会上的表现,微微蹙了眉头。她总觉得,裴雪沁不是这般容易善罢甘休之人。 见公仪音目色微凝,秦默点点头接着道,“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那第二个可能性呢?” “第二,就是她对你还怀恨在心,所以想找机会对你下手,若真是如此,这贤王府的宴,就更不能去赴了。”秦默眼中一抹异色闪过。 “是啊。”公仪音接口,“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先将小宝宝生下来,她若想同我斗,等生完宝宝之后我自然奉陪到底!” “好了,阿音也别想太多。”秦默出言宽慰道,“她如今身处北魏,只要不同她接触,想来她也生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谁料到,公仪音千方百计想要避开裴雪沁,裴雪沁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日,秦默下朝后被炎帝留在宫中商谈要事,公仪音正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散着步,忽然有前院的女婢来报,说是宁乐公主和端敏郡主在府外求见。 公仪音大吃一惊。 她不去贤王府,裴雪沁倒自己巴巴地找来了?而且还拉上了宇文潇?她究竟意欲何为? 阿素来北魏几个月了,自然也听公仪音将这北魏的人都说了个边,担心裴雪沁此番来意不善,咬了咬唇担忧地开口道,“殿下,您如今身子要紧,要不婢子去回绝了宁乐公主和端敏郡主,让她们改日再来吧。” 公仪音沉吟片刻。 两人都找上门了,若自己连面都不露就这么打发她们回去,未免有些不合礼数,更何况两人的身份还不低。想来裴雪沁就是怕自己拒绝见她所以才拉上宇文潇一道的吧? 罢了,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边看看她究竟意欲何为好了,左右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她就不信她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主意打定,她拍拍阿素的手示意她放宽心,然后看向来报的女婢道,“请宁乐公主和端敏郡主去前厅,就说我很快便到。” 女婢应声退下。 公仪音换了件待客的衣衫,在阿灵和阿素的搀扶下往前厅而去。 到了前厅,果然见裴雪沁和宇文潇已经在前厅候着了。裴雪沁一袭浅碧色衣衫,安安静静地坐在席位上,宇文潇因是第一次来煜王府,所以颇有些好奇,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四下打量着。 厅里的两人听到动静望来,见是公仪音来了,裴雪沁笑着迎上来,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笑意望着她道,“王妃有孕在身,我们还来打扰,实在是过意不去。” 公仪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自己是来打扰还厚着脸皮过来? 不过裴雪沁笑得客气,公仪音自然也不会做那等无礼之人,挤出一个浅淡的笑意道,“端敏郡主客气了,上次郡主还特意下帖子过来,真是有心了。真是我如今临盆在即,实在不适宜出远门,所以才回绝了郡主的好意。” “是雪沁思虑不周了。”裴雪沁笑得甜美,仿佛当真心无芥蒂一般,可那幽深的瞳孔深处,早已没有了年少的澄澈。 公仪音不知裴雪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淡淡一笑,请了裴雪沁上座。 见两人寒暄完毕,宇文潇才上得前来朝公仪音行了个礼,较之之前对公仪音的敌对态度,如今语气倒是好了不少,只是到底还有几分扭捏的模样。 公仪音暗自诧异,既然宇文潇这般不想来这里,为何还未与裴雪沁同来?她二人的关系,何时好到这种地步了? 脑中这个念头一起,顿时生了几分警惕。 ------题外话------ 昨天不小心伤到了手,被某人勒令不能码字,偷码了一点点发上来了,希望明天能好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34章 突然攻击 公仪音微微勾了勾唇,看向裴雪沁道,“不知郡主今日前来煜王府,可有何要事?” 裴雪沁也回以一笑,目光紧紧定在公仪音面上,面上神情似有几分不好意思,“雪沁自回了昭都后听闻王妃的大名,早就心向往之,只是一直无缘一叙。 上次见府中杏花开得正好,本欲邀殿下过府一观,只是思虑不周,未考虑到殿下月份已足,不适应出门的情况。心中惭愧,今日特意登门拜访。” 听她说得这般滴水不漏,公仪音眸色闪了闪,神情依旧温和,“郡主太客气了。我也久闻郡主大名,今日有缘得见,心中甚为欣喜。只是如今身体原因,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郡主见谅。” 听得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寒暄,宇文潇似乎觉得十分无趣,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只是很快意识到此举有些不妥,忙以袖掩面,心虚地朝公仪音瞄去。 公仪音心中惊奇更甚,望着她和颜悦色道,“那么殿下今日前来,是与郡主一起来的呢,还是恰好在门口遇上?” 从方才她的神情来看,她与裴雪沁的交情,似乎也没有那么深,故而心中愈加疑惑,定要想办法套出她们前来的目的才行。裴雪沁那里自然是滴水不漏,不过宇文潇性子颇为单纯,从她这里套话,应该要容易得多。 果然,宇文潇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语焉不详道,“我我陪端敏郡主来的”这话一说完,似乎觉得太没有诚意,忙补充道,“那个,我老早就想来看皇嫂和皇兄了,正好八皇叔端敏郡主要来,便同她一道了。” 公仪音眼中幽光一闪。 宇文潇方才提到了八贤王的名字,难道说裴雪沁是通过八贤王才将宇文潇拉来的?她如今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公仪音神情未变,裴雪沁眼眸转了转,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道,“实不相瞒,因王妃与雪沁并不熟识,雪沁怕贸然来访不一定能见到王妃,所以才请了公主一道前来,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公仪音心中思虑更甚,面上只笑着点点头,“郡主过虑了。郡主如今是八皇叔的义女,于情于理都不会将郡主置之门外的。”裴雪沁虽然说得委婉,但话里的意思就是怕自己不见她,所以拉了个分量更重的人来作陪。只是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到她们来的目的上。 裴雪沁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微微一笑。 公仪音知道裴雪沁有颗七窍玲珑心,自己再问下去定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遂看向阿灵道,“阿灵,去叫人来给公主和郡主上茶。” 阿灵应一声,下去吩咐。 这是,裴雪沁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出来,看向公仪音道,“雪沁知道王妃快要临盆了,特意准备了件小礼物送给未来的小世子,还请王妃笑纳。” 公仪音神情微凛,面上不显,示意阿素接来。 阿素谨慎地上前拿到了手中,许是怕裴雪沁在盒子上下毒,她并没有立即交给公仪音,而是在手中先将盒子打开来,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之后,才呈到了公仪音面前。 见到阿素的举动,裴雪沁垂下眼帘,掩下眼中的幽芒。 紫檀木盒子中放着一个精致的长命锁,以白玉制成,琢得精巧绝伦,缕着双鱼戏水,暖润滑泽,上刻长命百岁字样。 长命锁是北魏特有的习俗,多用金银打造,挂于新生儿颈间,有避祸驱邪、祝愿长命的寓意。但是以玉制成的还真不多见,足见这个长命锁是个稀罕物。 可再稀罕,公仪音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用裴雪沁送来的东西。 她收回目光,看向裴雪沁笑道,“郡主真是有心了。”说着,看回阿素道,“好生收起来吧。” 这时,有女婢从门外走进来给几人上茶,倒完之后很快又退了出去。 紧接着阿灵进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瞧,原来是那只雪灵貂。 见到晃着尾巴跟在阿灵身后的雪灵貂,裴雪沁眸色微动,看向公仪音问道,“王妃,这便是那煜王在骑射大会上猎到的那只雪灵貂吧?” 公仪音点点头,刚要说话,却见雪灵貂忽然眼睛一瞪,身子后弓,耳朵绷直,目光十分警惕地看向裴雪沁。 几人俱是一惊。 公仪音不知雪灵貂为何突然这般警戒,担心它伤到裴雪沁和宇文潇,忙低声呵斥道,“小懒,退下。” 雪灵貂嘴里却发出一种骇人的声音,好像在震慑人一般。还未等几人反应过来,便见它似一道闪电一般朝裴雪沁扑去。 裴雪沁一怔。 但她武功不弱,很快反应过来,朝旁一避,躲过了雪灵貂的攻击。 雪灵貂落在一旁的高几上,瞪着裴雪沁,情绪似乎更狂躁了。 公仪音心中微惊,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雪灵貂跟发狂似的要攻击裴雪沁,但不管如何,若是裴雪沁在自己府上莫名其妙受伤,她也没办法同八贤王交代,眼见着雪灵貂在蓄势待发准备发动第二波的攻击,公仪音不敢大意,忙示意阿灵和阿素上前。 雪灵貂在煜王府被养了好几个月,对阿灵和阿素也熟识起来,是以并没有抗拒她二人。 阿灵忙将雪灵貂抱入怀中,安抚似的顺着它的毛。雪灵貂在阿灵的怀中镇定了不少,只是仍旧有几分敌视地望着裴雪沁。 阿灵询问似的看公仪音一眼。 公仪音点点头,示意她先将雪灵貂带下去。 阿灵歉意地朝裴雪沁福了福身,然后赶紧带着狂躁不安的雪灵貂退出了大厅。 阿素也忙上前,同宇文潇一道将有些狼狈地倒在地上的裴雪沁给扶了起来。裴雪沁脸色苍白,似乎也被雪灵貂方才那突然的进攻给吓到了。 公仪音不知雪灵貂为何突然攻击裴雪沁,心中留了几个心眼,但面子上的功夫自然是要做的,忙歉意地看向裴雪沁道,“郡主,实在是对不住,家宠顽劣,也不知为何突然发狂,郡主没事吧?” 裴雪沁满脸狼狈,脸色不郁,粗粗应一声,低头整理着方才躲避见弄乱的衣裳。 虽然方才雪灵貂没有冲自己来,但一旁的宇文潇也有几分后怕,白了脸色颤抖着道,“皇嫂,我听说我听说雪灵貂全身都有毒是不是?” 公仪音见她吓坏了的模样,忙示意阿素给她再倒杯茶水压压惊。一杯暖和的茶水下肚,宇文潇的脸色才恢复些许。 公仪音柔声道,“小懒虽然身怀剧毒,但它性子一向温顺,从没有无缘无故地攻击过别人,方才也不知它为何突然间发狂,我也很纳闷。不过殿下不必害怕,我已经叫婢子抱下去好生看着,不会让它再进来了。” 裴雪沁此时整理好了衣衫,听得公仪音这么说,语气带了几分生冷道,“王妃平日里怕是也要注意点,你怀着身孕,可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今日那雪灵貂扑向的是我,若是哪一日发起狂来连郡主都不认了,那可就糟糕了。” 听得裴雪沁有几分阴阳怪气的语调,公仪音也生了几分不悦,清清冷冷回了一句,“这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裴雪沁低垂了头,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因着方才之事,厅中的气氛有几分凝滞和诡异。 裴雪沁渐渐回了神,脸上恢复一丝血色,似乎也觉得方才的态度有几分生硬,清了清嗓子站起来道,“王妃,不知府中的恭房在何处,方才雪沁有几分吓到,想去一下恭房。” “真是对不住了。阿素,差人引郡主去恭房。” 裴雪沁微微点头,跟在应声而入的女婢身后出了大厅。 公仪音的目光落在裴雪沁远去的背影之上,眸底有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题外话------ 这两天更得比较少,来个有奖问答吧: 平常那么乖的雪灵貂为啥会突然攻击裴雪沁?猜猜看,猜对有奖!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35章 雪灵貂的奇怪反应 等裴雪沁出了大厅,公仪音笑眯眯看向宇文潇,“殿下可还好?” 宇文潇勉强点点头,扯出一抹笑意。爱玩爱看就来网 “等待会郡主回来,我让女婢陪你们去院子里走走,你还没来过煜王府,正好带你四处看看。” 听得公仪音这般说,宇文潇眸光一亮,眼中透出几分兴致勃勃。 裴雪沁去了不过须臾,很快返了回来。 她面上苍白之色尽退,恢复惯有的风情,一颦一笑间自有几分琢磨不透的深意。恍如当年在中丘县初见时那美艳惑人的模样。 裴雪沁入了大厅,再度坐下,看向其乐融融的二人道,“王妃和殿下在说什么呢?” 公仪音笑笑,“郡主和公主都是第一次来煜王府,府中也栽种了不少花木,虽不及贤王府中杏花满院的美景,但也有几分意趣,我叫女婢带二位去参观一番吧。” 裴雪沁望向公仪音,唇一勾,嘴角的黑痣愈加明显,“王妃不一道么?” 公仪音扶了扶腰,“我身子太重,就只能失礼了。” 裴雪沁眼眸一眨,柔声细语道,“雪沁听说怀了孕的女子该适当走动才是,王妃久坐不动也不大好。” “是啊。”宇文潇接口,“我也听宫里的嬷嬷这么说过。今日天气不错,皇嫂不如同我们一道吧,找两个女婢仔细搀扶着你便是,若是走一会累了,我们便停下来。如何?” 盛情难却,若再推拒难免让人怀疑,公仪音只得应承下来,让阿灵和阿素扶着自己,同裴雪沁宇文潇一道往外走去。 暮春已过,初夏将至,从头顶洒下来的阳光也有了燥热之意,好在煜王府中树木葱茏,一路走来绿荫遮蔽,倒也不觉炎热。 走了一会,公仪音觉得身体有几分绵软,抬目一瞧,只见前面碧波粼粼,原来走到府中凌水池处,池旁设一座八角凉亭,亭中有红木长凳,正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公仪音便提议去那处歇歇。 三人走到亭中坐下,微风徐来,夹带着池中水汽,清爽怡人。裴雪沁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水池,见池边垂柳迎风飘扬,倒映在水中,放目远眺,还能望见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云雾缭绕,朦朦胧胧,果真是景色宜人。 她看回公仪音,笑道,“这景致,当真是极好的。”说着,又打趣道,“若是能再来份清凉的瓜果去去热气,就当真跟神仙过的日子一般了。” 公仪音心中微诧,还是很快扬起笑意道,“瓜果自然是有的。”说着,抬头看向身旁伺候的阿灵,“去吩咐人将新鲜的瓜果准备好送来。” 阿灵应一声是,走到亭外对侯立的女婢吩咐了一声,很快又折返了回来。 她们如此寸步不离地跟着公仪音,也是怕裴雪沁会突然对公仪音不利,是以一直紧绷着心中那根神经。 公仪音此时心中也打起了小鼓。 裴雪沁为何会突然提出想要吃瓜果?虽然这要求并不过分,但此时提出,未免有些突兀,实在不是裴雪沁这种心思缜密之人会做的事,倒像是宇文潇的请求一般。 但是从在南齐对裴雪沁的了解来看,她所做的许多事情,其实都有自己的深意,那么突然提出要吃瓜果的要求,是否也是另有目的? 公仪音一面在心中思索着各种可能,一面同裴雪沁和宇文潇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时,阿灵忽然小声惊呼一声。 “怎么了?”公仪音微惊,抬头望向她。 阿灵指了指不远处,讶异道,“那个小懒跑出来了?” 公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瞧,果然瞧见那雪灵貂正摇头摆尾地朝这边跑来,身后跟着一个女婢,小跑着在追它。 “怎么回事?”阿灵忙走出亭子,一把将跑来的雪灵貂捞入怀中,一面抚摸着雪灵貂的背脊,一面望向那气喘吁吁地丫鬟道,“怎么会是,不是叫你看好小懒的吗?” 那丫鬟忙行礼道,“婢子出门给小懒倒个水的功夫,回来就发现他已经从窗户口跳了出去,这才急急忙忙追了过来。” 阿灵看向公仪音,“王妃,您看?” 公仪音看着阿灵怀中的雪灵貂,微微眯了眼眸,眼中一抹沉思。雪灵貂窝在阿灵怀中,一对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滴溜地望着公仪音,模样十分可爱。 公仪音不禁有些诧异。 看小懒现在这幅模样,分明对裴雪沁没有了敌意,连瞅都不往她那边瞅一眼,可这么短的时间内,为何它对裴雪沁的态度转变得如此快? 公仪音存了一分心眼,示意阿灵将其抱进凉亭。 裴雪沁的神色倒是很镇定,反而是宇文潇的脸色一白,显然有几分害怕。 公仪音从阿灵手中接过雪灵貂,一面顺着它的毛一面观察着它的反应。她和裴雪沁之间的距离比方才在大厅时要短得多,可尽管这么短的距离,雪灵貂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 “皇皇嫂,它它不会咬人吧?”宇文潇战战兢兢开了口。 ------题外话------ 昨天的问题答案明天揭晓哒—。— ∓mp;mp;b首发,请勿转载! 第436章 给本王一个解释 公仪音一面摸着雪灵貂,一面抬头看着宇文潇道,“放心吧殿下,小懒已经安静下来,不会再胡乱咬人了。” 宇文潇紧紧盯着公仪音怀中的雪灵貂,果见它一副乖顺的模样,微微松一口气,只是仍有几分奇怪,“皇嫂,它方才怎么突然就发狂了?”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看裴雪沁一眼,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说完,半是玩笑半认真道,“许是郡主身上有什么吸引小懒的地方也说不定?” 见公仪音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眼中却是深意满满,裴雪沁长睫一垂,避开公仪音审视的目光,很快笑着抬头,“这雪灵貂莫不是对气味敏感?雪沁这几日房中换了新的熏香。” 公仪音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或许吧。”心中却是悄然一动。 难不成当真是裴雪沁身上有什么让雪灵貂感到有威胁的地方? 脑中有一道极快的灵感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抓住,耳边听得有脚步声传来。 转头一瞧,正是轻夏端着装瓜果的瓷盆过来了。 新鲜的瓜果去了皮切成小块,湃在装满冰块的盘中,冰块随着轻夏的走动叮凌叮凌响着,别有一番夏日的意趣。 裴雪沁见瓜果来了,眼眸一亮,起身站了起来。 轻夏走进亭子到了公仪音面前,对着她福身一礼,公仪音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多礼。轻夏便端着瓷盘站了起来,可不知是重心不稳还是瓷盘太重,起身的时候轻夏身子歪了一下,手腕脱力,装满瓜果冰块的盘子一歪,哗啦哗啦全掉到了地上,瓷盆也没端稳,掉落在地,碎成无数块小瓷片。 她和公仪音隔得极近,这么一来,瓜果冰块碎瓷片全往公仪音身上溅去。 公仪音一惊,慌忙站起身朝旁避去,阿灵和阿素也赶着上来搀她。而此时近旁的裴雪沁也跟着来搀扶公仪音,但方才公仪音惊慌起身,手下一松,怀中抱着的雪灵貂跳落在地,擦着裴雪沁的身子跑出了凉亭。裴雪沁似乎被忽然蹿来的雪灵貂吓到,身子一歪,脚踩在地上的冰块之上,重心控制不稳,身子竟然朝公仪音的方向倒去。 见裴雪沁往自己这边倒来,公仪音眼光一凛,忙歪向一旁,不让自己同她有所接触。可偏生轻夏挡在了她面前,情急之下,竟避无可避。犹豫间,裴雪沁的身子已经撞到了公仪音身上,公仪音闷哼一声,脚步一浮,也跟着朝旁边倒去。 倒下的地方,竟正好对准了长凳的尖角处,眼看着她的肚子就要撞上那尖角,公仪音一咬牙,双手护住肚子,费力地将身体转了转,准备用腰部去挡。 她知道,一旦自己的腹部撞上那尖角,肚子里的孩子定然是保不住了! 正在这时,因踩到地上的冰块而跌倒的阿灵艰难爬起身,余光瞟见公仪音的危急情况,脸色一白,当下没有多想,猛地将身子扑在了长椅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公仪音的腰撞到阿灵的身子上,阿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疼痛难耐的模样。 公仪音倒在阿灵身上,因为有阿灵的缓冲,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撞击,身体似乎没有大碍。但听到阿灵痛苦的声音,心下一急,挣扎着就要起身。 可正在起身之际,突然觉得一股大力朝自己袭来。 为了不遮蔽视线,亭中围住长椅的栏杆并不高,公仪音叠在阿灵身上,身子本已与栏杆齐平,再被这股大力一撞,身体控制不住飞出亭外。 凌水池上架一座白玉桥,呈拱形,这座凉亭正是设在白玉桥的正中心,也就是桥的最高点。 公仪音突然翻出亭外,在场众人都吓傻了,阿素忙伸手去抓,却是手中一滑,与公仪音的手失之交臂,眼睁睁地看着她朝湖中坠去。 公仪音心中一凉,眼见着衣带已经触到水面,很快整个人就要沉入水中时,耳边忽然有踏水声和衣袂飘飘声响起,还未回神,就觉得腰上一紧,身子被人堪堪捞起,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她脑中一片眩晕,下意识抬头一瞧,望见那熟悉的轮廓,紧绷的心霎时放松下来。 阿灵和阿素此时已经爬了起来,看着秦默不知从何处飞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公仪音救起,都长长舒一口气,脚下一软,靠着栏杆才勉强站立住。 秦默黑着脸搂着公仪音跃入凉亭,脚一着地,便紧张地捧着公仪音的脸叠声问道,“阿音你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心中也是一阵后怕。 他方才刚回府,听说公仪音和裴雪沁宇文潇在凉亭这里,心中有几分不安,匆匆赶来时便见到裴雪沁将公仪音撞下去的场景,当下心头一滞,飞身上前,幸好及时救下了公仪音。 公仪音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听到秦默的问话也来不及回答,只推开秦默蹲在一旁干呕起来。 见公仪音难受的模样,秦默的脸色更黑了,眼中没有一丝生机,原本在一旁吓傻了的宇文潇见到他这个模样,忍不住身子打了个寒颤,恍然间,竟似嗅到了死神的味道。 秦默一面轻柔地替公仪音拍着后背,一面看向一脸急色的阿素,“快叫人去请太医!” 阿素应一声,匆匆下去安排了。 秦默见公仪音干呕了一阵似好受些了,便扶着她起身在长椅上坐下,然后看向阿灵道,“阿灵,过来伺候好王妃。” 阿灵应一声,克制住腰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上前替公仪音顺着气,又命人上茶水来。 安顿好公仪音,秦默眼中唯一的一抹柔情倏然间消失不见,眼中只剩无边的黑暗。他突然转身,寒凉如千年冰窟的目光倏地朝一旁的裴雪沁射去。 裴雪沁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被秦默用这样冰冷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看着,便是她内心再强大,此时也忍不住慌乱起来。 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秦默会在这个时候回府。看他脸上的神色,莫不是看到自己方才的举动了?她本来如意算盘打着好,打算趁乱将公仪音撞入水中,就算事后追究起来,现场那么混乱,她只要咬死了是无心之失,定然没办法追究。 可现在 秦默却突然出现了! 裴雪沁垂下头,心中一阵恐慌。她收敛好眼中的情绪,再抬头时,眼中已是水波潋滟,脸上写满了无辜之色。 “煜煜王殿下”裴雪沁娇娇弱弱唤出这几个字,还未来得及看清秦默的脸上表情,忽然觉得眼前一闪,鼻端有一股好闻的寒竹香袭来。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便是一紧。 她定睛一看,却见秦默已经到了她面前,不过咫尺的距离,森冷的目光紧紧钉在她面上,手,已经掐上了她的咽喉处。 裴雪沁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秦默。 他轮廓精致,五官分明,好看得过分,可那双如永夜般的眸,却没有一丝温度,冷得人打寒颤,身上有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让人不由自主想臣服。 秦默的手锁紧了些,裴雪沁渐渐感到呼吸困难起来。 从前在冀州初遇时,她便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如今看来,他的武功,简直高得令人恐怖。她自幼习武,教过她武功的师父都说她是练武的奇才,这么多年,不管是南齐还是北魏,她都甚少遇到敌手,所以才能坐到天心教朱雀圣使的位置。 可方才,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掐上了自己的咽喉,而自己,却丝毫,却丝毫来不及反应。原来秦默这个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主。 可是她不甘心! 公仪音没有丝毫损伤,她的大仇还未得报,自己怎能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眼中泪水渐渐盈眶,面上也是柔弱不堪的神情,艰难地出声道,“煜煜王殿下,雪沁做错了什么?您您要这般” 话还未说完,秦默的手却又收紧了些,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裴雪沁感到身体里的力气正渐渐流逝,她涨红了脸,正要再度开口,忽然听到一旁传来一个怯弱而惊慌的声音。 “皇皇兄你在干什么?!” 是宇文潇! 听到她的声音,裴雪沁终于在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光亮。只要宇文潇开口,或许自己还有从秦默的手中活下来的可能性。公仪音也许察觉到了什么,定然不会替自己求情,可宇文潇是个单纯的性子,见到秦默这般冷酷的模样,定然会疑惑。 果然,秦默手上力道停止了加重,却仍是扼着裴雪沁的咽喉不放,冷冽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意图加害阿音,她该死!” 宇文潇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望一眼脸色涨得通红喘不过气来的裴雪沁,又望一眼脸色苍白虚弱地坐在一旁的公仪音,满脸不解和惊诧之色。 怎么会? 端敏郡主怎么会加害皇嫂?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焦急万分地看着公仪音道,“皇嫂,你说句话呀?方才端敏郡主也是不小心才撞到你的,并不是有意为之。” 公仪音冷眼瞧着她。 一个她,一个公仪楚,皇家的女子,怎的都这般天真? 她冷声道,“阿默说得没错,她的确意图加害于我,否则你以为我为何无缘无故跌落池中?!” 宇文潇压抑地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 公仪音却懒得理她,转了目光朝裴雪沁望去。 方才歇息了一小会,这才觉得神思理智都渐渐回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海中一过,原本那些被迷雾掩住的真相也渐渐浮了上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一开始小懒之所以会对裴雪沁发狂,是因为裴雪沁身上携了剧毒!雪灵貂本身就是剧毒之物,对毒药自然十分敏感,感受到了裴雪沁身上的威胁,所以才会突然朝她发动攻击。至于后来雪灵貂的态度为何转变,她想,是因为裴雪沁也明白了雪灵貂发狂的原因,深知自己不能暴露,所以在出恭之际将毒药给处理了。 她一击不中,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所以才临时想出这个计谋,想借机将自己推入水中。自己已有九个多月的身孕,若是抢救不及时,势必会在湖中溺亡。就算最后自己被人救起,经过这么一折腾,腹中的胎儿定然不保。 看来,她对公仪氏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无论如何也不愿放过自己这最后一个活口。 既然她对自己不仁,那自己又何必要对她手下留情?!故而才一言不发,等着秦默结果了裴雪沁的性命。 见宇文潇说的话也不管用,裴雪沁的脸上终于显出了绝望。早就听说公仪音是秦默的逆鳞,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国郡主,他竟然也是说杀就杀!这人,简直太过恐怖!若是他有野心,这北魏,不这整个天下,迟早会被他收入囊中。 裴雪沁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在此处时,她突然觉得脖子上的力道减少了些许。空气从再度顺畅的口鼻中灌进来,她的意识又渐渐恢复清明。 她一喜,以为秦默放过了她,不想那种难受的窒息感再度涌来。她惊惶地盯着秦默,从他的眼中却看不到任何光亮。 秦默冷冷地盯着面前垂死挣扎的裴雪沁。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这么快结果了裴雪沁,胆敢动公仪音的人,他定然不会轻易就这么让她死了。可惜,如今裴雪沁顶了个郡主的头衔,而八贤王明显对裴雪沁十分上心,如果今天不能杀了她,日后再要找她算账定然会遇到阻力。 但是秦默毕竟是秦默,就算是短短这么一瞬的功夫,他也能让裴雪沁体会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受。 裴雪沁看着秦默冷酷的眉眼,心中突然明白过来。 他压根就没想放过自己,他不过是想看看自己垂死前的挣扎罢了。 脑中的绝望铺天盖地涌来。看来,她今日此命休矣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仆从气喘吁吁跑来,一见此处的架势,不由怔愣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公仪音余光瞟到匆匆而来的仆从,眉头一皱,看向阿灵。 阿灵会意,清了清嗓子严厉开口道,“什么事?” 那仆从被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形给吓到,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八八贤王在门外求见!” 公仪音一怔,秦默亦是眉头一皱,裴雪沁却是眼神一亮。 义父来了!只要义父来了,她就有活下去的可能!有了这个信念,裴雪沁似又有了希望,费力地用双手去扒拉着秦默的铁腕。 秦默冷笑一声,看向那仆从厉声道,“就说王妃身子不适,不见!” 裴雪沁眼中闪过一抹惊恐,挣扎得愈加剧烈了。反抗了一会,终于精疲力尽,双眼无力地越合越拢。完全合眼的那一瞬,忽然感到有劲风袭来,似乎有道身影朝这边奔来,秦默掐住她脖子的手一松,同那身影缠斗起来。 裴雪沁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待恢复些许,费力地睁眼朝来人望去。 这一看,不由心中一喜。 来的人,正是北魏八贤王,当今炎帝之弟,宇文烨。 公仪音看到匆匆闯入的八贤王,不由脸色一沉,千算万算,没算到八贤王会在这个时候闯入煜王府来! 她看着秦默与八贤王的打斗,虽然秦默明显占了上风,但八贤王是秦默的叔父,他不可能对他如何,一个不甚,还可能落个不尊长辈的罪名。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忍住身体的不适,大声喝道,“住手!” 秦默收回招式,跃回公仪音身侧,冷脸看向亭外愣住的那仆从道,“去看看,太医为何还不来?!” 八贤王此时也匆匆赶到裴雪沁身边,将她扶起,又是气愤又是不解道,“雪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雪沁窝在八贤王怀中,眼中浮上晶莹的泪花,惊恐地摇了摇头道,“义父,雪沁雪沁也不知煜王为何会突然对我下手”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八贤王脸色一沉,利剑般的目光倏地朝秦默射去,语声冷厉,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煜王,你是否应该给本王一个解释?!” ------题外话------ 当当当,姑娘们都答对了,棒棒哒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37章 废她武功 秦默将公仪音抱在怀中,冷冷地朝八贤王望去,“八皇叔要解释?裴雪沁意图谋害本王的王妃和尚未出生的世子,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八贤王一惊。∓lt; 秦默有多宝贝公仪音,他不是不知道,此时见秦默这般脸色阴沉语气冰冷的模样,心中也打起了鼓。 他下意识锤头朝怀中的裴雪沁望去,却见裴雪沁惊恐地瞪着那双玲珑凤眼,眼眶中含着泪花,不住地摇着头,声音惊惶道,“义父,我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王妃,我没有” 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八贤王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感。他定了定心神,朝秦默望去,清了清嗓子道,“煜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你也听到了,雪沁只是无意间撞到了王妃。” 秦默冷哼一声,裹着寒霜的目光往裴雪沁面上一刺,“一面之词,八皇叔信了,我却只相信我的眼睛!若非我来得及时,此时阿音早已生死未卜,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八贤王愈发心惊起来。 他虽不涉朝政,但朝中的动向一直都有紧密关注。秦默回北魏并没多久,在众臣中的口碑却是甚好,也颇得炎帝欢心。听说他为人虽冷,性子却刚正不阿,却是公正廉明。此时见他如此斩钉截铁的口吻,分明是认定了裴雪沁居心不良。若是按照他所了解的秦默的性子,他不会平白无故地污蔑他人,这么说来 八贤王缓缓低头朝裴雪沁望去,裴雪沁正哭得梨花带雨,小手抓着他的衣襟,一脸惊恐的模样。见八贤王带着审视的目光看来,裴雪沁眼神一缩,不自觉地垂了眼角,避开了八贤王的打量,长长的睫毛沾着将坠欲坠的泪滴,十分娇弱可怜的模样。 她那一瞬间的闪躲没有逃过八贤王的眼睛,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的情绪涌来。 裴雪沁的身世,他后来曾让人秘密调查过,也知道了她离开北魏的那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可是八贤王谁也没说,只要他如今平平安安回来了就好。他以为,裴雪沁的杀父之仇,在南齐毁灭之时就已经报了,现在看来,难道她竟不可能放过一个公仪氏的人?!所以才想对煜王妃赶尽杀绝?! 这个念头一起,越想越觉得可能。 裴雪沁这段时间一直有些心神不定,前些日子忽然说要办个什么赏花宴,想请京中的贵女来参加,后来不知为何却不了了之。他曾无意间听侍女说,之所以取消举办是因为没有请到煜王妃。当时他还纳闷,不懂裴雪沁为何突然对煜王妃示起好来,只当她怕自己在南齐之事暴露,所以想与煜王妃搞好关系。 若是若是她当初邀请煜王妃的原因并非想示好,而是而是要对其下毒手呢?因为一计不成,所以才索性亲自上煜王府动手。想起裴雪沁撒娇让自己请宁乐公主陪她一起来煜王府的场景,八贤王的心一寸一寸寒凉起来。 难道说,雪沁她当真存了那样的心思? 八贤王不可置信地再次看向裴雪沁,眼中是失望和震惊的神色。裴雪沁是何等惊觉之人,见八贤王这神情,心中一凛,忙带上一副娇弱无辜的神情,大眼扑闪扑闪地望着八贤王,语气愈发柔弱起来,“义父,我我真的没有,您救救我” 八贤王心中涌上恨铁不成钢之感,然后目光落在裴雪沁的脖子上时,原本有些灰败的眸光却是一软。她白嫩的脖子上鲜明地留着方才秦默的手印,足见秦默用了多大的力气。 裴雪沁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八贤王,见他眼中失望的神色减弱,露出几分犹疑,心内一喜。她知道,八贤王定是相信了秦默的话,怀疑自己意图加害公仪音。若是八贤王都放弃自己了,那今日自己就当真出不了这个门了。 可是观方才八贤王的神情,似乎对自己还有几分情意,只要自己好好利用,一定能闯出一条生路来。她心中打定主意,下颌微抬,将泪水吞回,曳了眼角看向八贤王,眉目间带了几分坚韧和傲气。 八贤王一怔,呆呆地看着她,恍然间,仿佛透过怀中之人回想起了从前之事。 裴雪沁心中微松了口气。 她知道,八贤王当初之所以会力排众议收自己为义女,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小姨苏樱。苏樱与自己的母亲苏柳是一母同胞所出,她虽没见过小姨,却听母亲说过两人长得颇为相似,而自己又肖似母亲,定然与小姨也有六七分相像之处。 听说苏樱与八贤王乃亲梅竹马,自小感情深厚不比旁人,长大后又定了婚约,只可惜,当年炎帝继位之时,京中混乱,炎帝胞弟八贤王也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派出刺客暗杀八贤王,却被苏樱挡下,八贤王无事,苏樱却是药石罔效,撒手西去。 八贤王悲痛不已,他对苏樱一往情深,苏樱已死,他心灰意冷,再不提娶妻之事,故而一直单身至今。 裴雪沁曾在八贤王书房见到过一副画,画中是一素衣女子,衣袂飘飘,容颜精致明媚,尖巧的下颌微抬,眸中带着坚毅的神色,画中女子与她有七分相似,她知道,那便是自己的小姨苏樱了。 而她方才那个眼神,正是模仿的画中女子神情。 果不其然,她看到八贤王的眼中有雾气浮上,神情也变得怔忪起来。 这时,太医在阿素的带领下匆匆赶来,一见眼前这架势,不由愣在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素忙轻声提醒道,“罗太医,我家王妃身子不适,还请您给看看。” 秦默听得动静,转头望去,见太医过来了,脸上的急色总算退去几分,当下也顾不上八贤王和裴雪沁,只看向太医沉声道,“罗太医,有劳了。” 太医回过神来,不敢多看,匆匆进了亭子,替公仪音把起脉来。 “罗太医,怎么样?”见太医收回手,秦默忙问。 “王妃受了惊吓,有些胎动,但没有大碍,下官开一副安神的方子给王妃服下,王妃和小世子都不会有危险的,请殿下放心。” 秦默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公仪音朝太医虚弱地笑笑,开口道,“罗太医,我身边这女婢方才为了救我也伤到了,还请罗太医帮忙看看。” 宫中的太医向来只给皇族权贵治病,但公仪音既开了这个口,太医也不好拒绝,诺诺应了。 见他答应,公仪音便看向阿灵和阿素,“阿灵,你随着罗太医下去,让太医给你看看。阿素,你派个人去煎药。” 秦默微皱了眉头,“阿音,这里有我就好了,我先让人扶你下去歇着吧?” 公仪音摇摇头,抬头坚毅地看了秦默一眼。 裴雪沁和她的恩怨,今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还撑得住,所以定然不肯这个时候下去。 秦默见她执意,也无法,让阿素另派个人去煎药,自己留在这里照顾公仪音。 公仪音又看一眼一旁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轻夏,蹙了蹙眉头道,“你也先下去。” 轻夏如蒙大赦般抖了抖身子,应声同阿灵一道退了下去。 如此一来,亭子里便只剩下了秦默公仪音、八贤王裴雪沁以及阿素几人,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连拂面而过带着水汽的风仿佛也有了燥意。 八贤王也从沉思中回了神,听得太医说公仪音的身子没有大碍,也舒了口气。若公仪音因此而流产,他便是再想保下裴雪沁,估计也没有办法了。 好在,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他搀扶着裴雪沁起身,挡在裴雪沁面前,看向秦默道,“煜王,好在煜王妃也没有大碍,方才之事也许真是误会,依本王看,此事就此揭过如何?本王让雪沁给煜王妃道歉。” 秦默冷凝着八贤王,冷笑一声,眸中含煞,“阿音没有受伤,那是我来得及时,但是这并不能抹杀裴雪沁的意图。” 八贤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盯着秦默道,“那么煜王意欲如何?” 秦默望着裴雪沁,一字一顿道,“她既存了害阿音之心,我便不会让她有下一次机会。” 八贤王一惊,听出了秦默话中的狂妄。 他这是不将雪沁赶尽杀绝不罢休? 想到这里,八贤王也生了几分恼意。煜王妃又没事,便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他也该绕过雪沁才是,怎的如此不依不饶? 眉头一皱,尚未开口,秦默冷淡的声音便传来,“八皇叔,请让开。” 八贤王心下愈发一恼,也硬了语气道,“你既唤我一声皇叔,今日这事,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就算了,不然对双方都不好。” 秦默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欺我妻者,势必杀之。皇叔若是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雪沁身子一抖,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秦默身上凛冽的杀气。她虽不怕死,但公仪音还毫发无伤地站在她面前,这让她如何甘心?是以越发躲在了八贤王身后,小手攥着八贤王的衣襟。 “那我就领教领教煜王的厉害了!”被裴雪沁这般依靠着,八贤王只觉心中豪气冲天,当下剑眉一挑,朗声大喝。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突然一道略显虚弱却是清亮无比的声音传来。 “住手!” 双方微顿,朝说话之人望去。 却见公仪音在阿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望向秦默道,“阿默,我们也是讲理之人,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 听到公仪音这话,八贤王一喜,只要公仪音松口,秦默那里想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却听得公仪音又道,“既然八贤王觉得方才之事是误会,所以才这般护着端敏郡主,那我若拿出端敏郡主意图加害于我的证据来,八贤王是不是就不会再助纣为虐了?” 八贤王眼底的笑意僵住,裴雪沁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难道,公仪音真的发现了什么? 秦默眸光一闪,看向公仪音的目光柔和了几分,退至她身旁伸出手扶住她的腰,让她能站得舒服一些。他见公仪音自有主意的模样,便暂且不出声,权且听八贤王怎么说。 八贤王面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在公仪音和秦默的高压注视下,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若真是如此,本王定然不会包庇雪沁。” 公仪音勾一勾唇,“有八贤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请八贤王稍等片刻,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说着,示意阿素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叮嘱了几句。 阿素的神情越来越凝重起来,很快点了点头,自下去安排了。 公仪音也不着急,在秦默搀扶下缓缓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神情淡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八贤王和裴雪沁却是越来越着急起来。 秦默不知公仪音的计划,但对她自是无比信任,也跟着在公仪音身旁坐了下来。 这时,公仪音趁着其他二人不备,在秦默耳边悄悄道,“阿默,待会找机会废了裴雪沁的武功!”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