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妻关~名媛待嫁 终四》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长长的大桥另一头,两个纤细的人影渐渐走进,身后跟着一群佩剑之人,大约在相距五、六丈的距离时候,有人高声大喊,"够了!休要再往前一步!" 段九伸长了脖子往前眺望,果然是顾氏和邓氏两个! 这个距离,刚好可以分辨清楚。 "莲娘!"叶东海失声大喊,声音颤抖,"你……,你怎么样了?" 顾莲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再见到丈夫最后一面。 原本有千言万语要交代的。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他憔悴的面庞,微微凹陷的双眼,却只能微笑,"挺好的。"眼泪不可自抑的流下,怕下一刻,就没有机会再说话了,语速飞快讲道:"你一定要照顾好七七!如果可以……,为我守三年孝期,放了李妈妈和蝉丫回黄家,还有……,善待麝香和玉竹、宋三娘,让她们陪着七七长大……" "莲娘!"叶东海红着眼睛,欲要往前冲过去抓人。 对面一支飞箭直直射来,段九利落的拔剑挡了,一把抓住他,大声喝斥道:"你再往前,马上就会害死你、害死她!" 顾莲失声哭道:"二爷,别过来……" 不不不,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说! 为什么像是堵在了喉咙,哽噎的心口难受,反倒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刚往前倾了倾身子,就被人重重扔在了地上,利剑比上咽喉! "看够了吧?认清楚了吧?"说话的人是曹雷,冷笑道:"赶紧回去告诉徐三,若是愿意俯首称臣,皇上就给你们一个恩典,还你们两个活着的夫人。"语气一冷,"否则的话,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三爷,三爷……"邓氏更是在旁边大哭,看着对面不到一箭之遥的丈夫,泣不成声大喊,想说一句"救我",可是一想到丈夫的为人,再想到他近在咫尺,却连看自己一眼的举动都没有,最终只能把话咽了下去。 反正都是死,好歹死得体面一点儿。 "走!"曹雷挥斥着,"押她们回去!" 段九手上的利剑动了动。 曹雷却是冷笑,看着他,"听说叶家有一个高手,不过我要劝你一句,最好别轻举妄动!"拔出自己的随身佩剑,"即便我的剑没你的快,但是割破两位夫人的喉咙,肯定不成问题。" 他"哈哈"大笑得意的往前走去,一行人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回了对岸。 段九瞠目欲呲、咬牙切齿,额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 叶东海被他抓得动弹不得,跪在地上,高声大喊,"莲娘……!" 顾莲站在桥头回望。 叶东海像是被人抽了魂儿,仍然呆呆的站在桥中央,即便相隔甚远,亦是能够感受到他的不甘和伤心,可是这些都救不了自己。 接下来,和邓氏一起被押上了高大的战车。 萧苍的目光扫了过来,看不出喜怒,似乎是勾了勾嘴角,"看起来……,徐家不打算救你们回去了。" 顾莲沉默不语,邓氏只在一旁小声啜泣。 曹雷上前道:"皇上,杀了她们两个祭旗!" 萧苍挥了挥手,"休要多言。" "是。"曹雷闷声退后,一脸闷闷。 萧苍的目光落在顾莲身上,见她十分冷静,和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邓氏,形成了鲜明对比,开口道:"你的祖父顾朝亨,是一个有风骨、有本事的人,孙女也不错。"忽地道:"你就留下来吧。" 顾莲心下惊骇,----留下来?自己一个有夫之妇,简直荒唐! 但却一语不发。 曹雷目光不善的盯着她,像是在琢磨什么时候可以下手。 萧苍收回了目光,大声喝道:"喊话!" 有个站在前面的将领出列,声音洪亮,"领命!"然后手中旗帜一挥,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 "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 "徐家儿郎,你们降是不降?降是不降……?!" 一人起头,百人附和,千人附和,数万人一起附和!声音犹如滚滚浪潮一般,朝着对岸散去,几乎震耳欲聋! 顾莲忽地顿悟了点东西。 萧苍根本就没打算放了自己和邓氏,居然以徐家投降为交换条件,然后知道徐家不会答应,再故意这样喊话羞辱徐家,以灭徐家士气! 即便邓氏只是一个姨娘,那也是徐离的女人,眼下救不得、不能回,徐家军士只能满腔愤怒的忍着,还要听着这些羞辱!而如果徐离是个性子暴躁的,过来救人,又是置三军将士于不顾,----救不对,不救也不对! 徐家算是彻底被恶心了一回。 顾莲正在叹息,正在琢磨着自己是个什么死法。 忽然间,萧氏大军的喊话又变了。 "徐家威名扬天下!进献夫人表忠心!" "徐家威名扬天下!进献夫人表忠心……!" 顾莲顿时一脸震惊! 忍不住扭头看向萧苍,----怎么可以这样无耻?!杀了自己和邓氏就够了,还要这般羞辱对手!不过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们,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周瑜不是一样被诸葛亮羞辱?! 忽然间,河岸对面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不知道是什么变故。 是徐离忍受不了羞辱要杀过来了吗?顾莲心下揣测着,可是看着那只够六、七个人并排通行的长桥,不由大惊大骇。 第2章 徐家的兵马一旦冲杀过来,必定死伤严重! 甚至有可能,主将会阵亡在桥上的漫天箭雨之下! 顾莲并不清楚,徐离会不会如此冲动,但是自己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否则徐离一旦有事,或者受伤,徐策一定会把叶家灭了门!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像是不忍直视一般。 顾莲捧着脸,蒙上了眼睛,跪在萧苍面前哀声祈求,"皇上,让他们别再喊了。"声音说不出的难受,"求求您,求求您……" 萧苍不言语,没有任何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顾莲知道他肯定不会答应,但是……,自己是在等待曹雷发难。 果不其然,曹雷顿时暴怒道:"你说不让就不让?!"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其拖了下去,"给我下来!"不屑冷笑,"我叫你看得再清楚一点,看清楚徐家的孬种!" 萧苍有些愠怒,"曹雷你做什么?" 曹雷只做没有听见不答,继续往前走。 萧苍眼见他把顾氏越拖越远,心下忽地一动,莫非外甥是要把她推下河?还是准备走得远了,然后一刀给她抹了脖子?外甥拖走顾氏事小,在人前这样不顾自己的威仪事大,实在是忍无可忍。 但是周围将领顾及曹雷的身份,没有人上前劝阻。 萧苍恼怒之下,提刀追了上去大声喝斥,"还不快点把人放下?!曹雷,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了?你还想抗旨不成?!" 曹雷不便再装作没听见,只得站住脚步。 萧苍虽然年近半百,但是身形魁梧、虎背熊腰,加上穿了重甲,走起路来震得地面一颤一颤的,气势十分逼人。 顾莲的一只手被曹雷抓住,只做害怕模样,垂了眼帘,但却竖起耳朵,眼角的余光更是盯着萧苍的脚,越来越近了。 "曹雷,你越来越放肆了!"萧苍上前伸手想要抓人,喝斥道:"你放手!该怎么处置,朕说了算……" 一、二、三,就是此刻! 顾莲飞快的拔了头上金钗,朝着对方眼睛狠狠扎去! 萧苍顿时惨叫,暴喝道:"贱人!" 顾莲刚刚感受到金钗陷到了肉里几分,就被他一脚踹在胸口,力气奇大无比,自己顿时像是震裂一般!不由连连往后跌,正好撞在旁边的牛皮大鼓上面。 曹雷大喝,"来人!皇上遇刺!"怒火滔天的扭回头瞪向顾莲,将手里的利剑狠狠掷了过去,欲要一剑刺穿顾莲的胸膛! 顾莲正仰在牛皮鼓上喘息,全身到处都是痛的,本能的想要挪个地方,可是身体反应十分迟缓,----眼睁睁看着利剑飞来,直指心口! 不由闭上了眼睛,心里不无悲沧的想着,……看来季先生的玉佩还是不管用,最终没有替自己挡住祸事。 下一瞬,"叮"的一声脆响,胸前的玉佩被利剑震得四分五裂,胸口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人和牛皮大鼓一起倒在地上! 疼?!自己还有感觉,那么就是没有死了? 顾莲心里明白……,很可能下一秒,自己就会身首异处,在电光火石之间,顺着重重的撞击之力,一手抓了牛皮大鼓的铜环耳朵,义无反顾的滚了下去! 滑坡上的碎石坚硬多角,擦得手臂和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 顾莲死死咬牙忍住。 葬于河水之中,或许自己还能留一个全尸吧?总比被曹雷砍成几截要强,或者更惨一点,萧苍恼怒之下,还不知道把自己扔去哪儿羞辱呢。 下一刻,河水铺天盖地扑面打来! 顾莲顿时喝进一大口浑浊的河水,耳鼻眼嘴,全是泥沙流动,拼了命回头往桥上看去,似乎还能看到两个小小的人影。 是叶东海和段九还没有走吗? 可是河流十分湍急,加上浪头一直翻涌不息,水流的冲击力非常的打,顾莲很快就顾不上其它,只能拼命的抓住那个铜环,咬牙不敢松开。 没有这个牛皮大鼓,自己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被这汹涌滔天的河水吞没! 而此刻,岸上面已经炸开了锅。 萧苍这边这不用说,众人急急忙忙将他扶回了大营,急传随军大夫,又让大将领兵在桥头严防死守,以免徐离带着人杀过来。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早在顾莲落水的那一刻,徐离就已经扬枪策马,沿着河岸,朝着下游方向一路疾驰追了过去!数万军士纷纷闪避不及。 而叶东海一直站在桥上,反倒慢了一拍。 他先是要跳河下去救人,被段九抓住,"水流湍急,从这里是救不到人的!"扯着他飞快的回去,翻身上马,两个人跟在徐离后面一路飞驰! 徐策阻之不及,但见对岸萧苍大军也是乱作一团,心下稍微落定了一些,望着跑得几乎看不见人影的兄弟,无奈的叹了口气。 ----红颜祸水,古人诚然不欺。 徐离目光阴冷,不停的扬鞭策马,刚才虽然隔得远,瞧不清楚对面人脸,但是大致情况还是能够看到的。 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惹恼了萧苍的人,结果被人拖下了战车,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变故,最终跌下了河。 似乎……,是萧苍受伤了。 第3章 她一向冰雪聪明、明敏机变,是怕自己忍受不了羞辱,做出莽撞的事,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打算吗?想到这里,心口不由一紧。 一路沿岸飞速策马,目不转睛看着河中翻滚的大鼓,看着哥哥眼里的"祸水",顾不上去管对岸的乱子,只是担心,……这种水流湍急、浪花滔天的大河里,她到底还能够撑多久?! 徐离心急如焚,朝着阵列中高声大喊,"给我绳子!"一面咬牙策马,一面红了眼睛朝前喝斥,"给我绳子!听见没有?!" "绳子!" "绳子!!绳子……" 不断有人传喝,不断有人大喊,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找到一圈绳索,奋力朝着徐离扔了过去,"大将军!接住!!" 徐离接了绳子飞快的打圈儿,眼睛死死看着河中漂浮的不定的大鼓,旁边那个纤细的身影,时而淹没在河水之中,时而冒出半个脑袋,叫自己的心七上八下的,随着河流翻腾不定。 正在担心之间,对岸突然有人大喝,"放箭!射杀妖女!!" 灞水河的河岸并不算宽,因此不论是徐家还是萧家,两边的兵马都排得很长,这个命令一下,有下游方向的人大声领命。 当即叫了弓箭手,朝着河中的大鼓周围洒下铺天箭雨! 徐离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当即将绳索圈儿扔了出去,不管顾莲能否听见,红着双眼大喝道:"莲娘!你快抓住!" 一次不行,收回绳子又扔一次。 河水中的顾莲像是听到了什么,伸出手臂,努力想要抓住绳索,但是河水冲得她七荤八素的,根本稳不住身形。 徐离双腿夹住马腹,再次奋力把绳子扔了出去。 顾莲伸出手臂,却不料一支流矢正中肩头! 顿时冒出一股鲜红的血色,但是转瞬,又淹没在滚滚的浑浊河水当中,她像是失去了力气,连头都不太能够抬得起了。 箭雨还在飞射,"噼噼啪啪"洒落在河面上。 好在那张牛皮大鼓够大,顾莲还算机灵,躲在了大鼓的另外一边,----但是情况很快不妙,牛皮大鼓上渐渐变成了一个刺猬。 就算一时不破,河水也肯定会慢慢渗进去的。 徐离的牙都快要咬碎了。 不停的扔着绳子,好几次,绳子圈儿都扔到了顾莲身边,但是她却没有去抓,肯定不是她不要命,而是实在没那个本事了。 此时此刻,顾莲的胸口和肩头剧烈疼痛,河水的巨大冲击力,加上下河便呛了很多浑水,又疼又晕又呛,别说去抓绳索,就是神智都快要不受控制! 心里知道,徐离在一路沿岸想救自己。 可是,可是……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又一个浪头打了过来。 四肢百骸的疼痛在不断蔓延,鲜血在不停渗出,自己渐渐失去力气,更因为在寒冷的河水里泡得太久,身体已经冻得麻木起来。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松手! "莲娘……"耳边隐隐听到徐离焦急的呼喊,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还能再听到几次被人唤这个名字,----了却此生,来生又是另外一个名字了吧。 此刻最最后悔的是,不能够再看女儿七七一眼。 再也没有机会了。 大约是随着河流过了萧苍的军队区域,身边的箭雨渐渐消失,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自己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了。 不行了…… 顾莲迷迷糊糊的想着,不行了,自己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那么,就此放弃吧。 岸上的徐离听不到她内心声音,但是却能看出情况不妙,那大鼓渐渐的往下沉,正在心急如焚之间,-----忽地一瞬,河里的人和鼓猛地分离了! 徐离打了一个激灵,当即将绳子一头系在了马腹上,另一头缠在自己手臂上,站在马镫上面,奋力一跳,朝着那个河里的浅绿身影落了下去! "莲娘……,抓紧我!!" 顾莲正在感觉身体往下沉,忽地有个强有力的手臂抓住了自己,出于求生的本能,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抱住那个从天而降的人,抱住生的希望! 徐离……,他这是疯了吗? 岸边马儿一阵尖锐嘶鸣,腹部上的绳索,被河里的两个人猛地一扯,立即不由自主的往河边打滑,吓得它拼命往岸里面奔跑挣扎! 徐离本身是会水的,更是各种危险场景都有遭遇过,此刻虽然落在河水里,身边还有一个晕乎乎的包袱,但还是头脑清明的很。 并不敢让马儿受力太大,以免被扯了下来。 除了最初那一下强烈拉扯之力,后面只是借了一点绳索之便,不至于被冲走,一面紧紧抱住了顾莲,一面顺着水流往下游方向漂流。 也曾尝试过上岸。 但是只有自己一人尚可,抱着一个人,河流的冲击力又太大,在河中根本就稳不住身形,还要照顾她透一透气,绝对不可能抱着人凌空飞起。 鲜血从她的心口和肩头冒出,一缕一缕的,消失在浑浊的河水里。 徐离一生上过战场无数次,对生死经验十分的丰厚,情知这种寒冷的天气之下,顾莲又受了伤,肯定撑不了多久了。 第4章 到时候,救上岸也只得一具尸体。 顾莲艰难的睁开了眼,轻声道:"放开我,你自己上岸去……"一定不能,不能让徐离陪着自己出事,----自己承不起这份情,叶家更担不起这种灭门大祸! 徐离不能死,不可以死,徐家更不能败! 泪水徐徐滑下,在那脏兮兮的脸庞上冲出两道泪痕,露出冻得莹白泛紫的皮肤,有一种一碰即碎的濒死之美。 "我们都不会死的!"徐离浑身湿透,精铁头盔也被冲走了,只剩下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在闪烁光芒,冷毅道:"刚才桥头那里因为水道狭窄,地势偏高,所以水流比较急,等下水流缓一点我就救你……" 忽地手臂上一阵吃痛! 在惊异的一霎那,不由微微松手,怀里的人便顺势往下一滑。 转瞬之间,两个人被湍急的河水冲开。 顾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虚弱喊道:"你要活着,一定要……"她身子轻,又没有绳索可以固定,很快就被几个浪花冲远了。 "胡闹!"徐离估量了一下水流,一咬牙,最终还是松开了绳索,奋力朝着顾莲游了过去,----这个女人,怎地这般傻气?自己要是害怕有危险的话,又何必追过来?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把她打晕的! 正好河道开始转弯,一个浪头打过来,铺天盖地朝着河中的两个身影扑去,像是一头凶兽一般,转瞬将所有的东西吞没! 岸上的马儿,是跟随徐离多年的上品战马,眼见失去了牵绊,先是放松似的一声嘶鸣,减缓了脚步,继而便发觉主人不见了。 平日里,徐离待它比待姬妾还要好上十倍。 又是多年来一起浴血厮杀过的,早已经通了灵性,此刻茫然看着面前的浑浊河流,看着那些浪花,急得在岸边团团转,凄厉嘶鸣不愿离开! 等到叶东海和段九随后追来。 不见人,只见一匹慌张不安的马儿在打转。 和他们一起追来的,还有徐策派遣过来的三千黑甲精锐!领头的将领上前,找不到主将的身影,只剩下一匹战马在此,不由大惊,"大将军人呢?!"顿时暴躁起来,拉着段九和叶东海摇晃,"人呢?你们怎么也追丢了?!" 段九骂道:"他妈的,我怎么知道!" 叶东海不可置信的站在岸边,看着那翻滚的河水,想象着徐离跳下去救人,却最终和妻子一起被淹没的场景,心中惊骇无比! 不!不……,不可能! 一定是两个人被河水冲走了,一定还在下游,在某个地方……,或许受了伤,莲娘正在等着自己,一定是这样! 他不甘心,继续翻身上马向前追去。 段九紧跟不舍,浑身都是要杀人的阴暗戾气! 追人的将领咬了咬牙,看了看河水,又看了看前面远去的人,吩咐道:"留五百人在这附近打捞、寻人,其余的全都跟我走!"走了两步,又勒转马头,指了指后面一个副将,"把三爷的战马看好了!" 然后一扬鞭,继续飞一般的领头冲了出去。 顾莲再次睁眼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湛蓝天空,远处有高大的枯树,周围寒风阵阵,自己似乎躺在一片空旷的地上。努力的想看看周围情况,然而只是稍微一动,便疼得呲牙咧嘴的,只得放弃了。 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一般,犹记得……,之前自己松开徐离以后,被滔滔河水卷到岸的另一边,仿佛还撞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么这里又是哪儿?是自己被冲到下游给人救起来了?还是又穿了一回,重新投了个胎?居然点儿背投在野外了。 "别动,别说话!"徐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透着不安和担心,"你现在浑身都是伤,而且还撞击到了头颅和内脏,每一丝力气都要好好留着。"他道:"我给你包扎一下,等下就抱你去镇上找大夫,你且忍一忍。" 叫大夫吗?为什么自己感觉撑不到那个时候?若不然……,徐离的眼里为什么会有泪光?他一向是个冷毅坚强的男子。 自己再不说话,只怕就永远没有机会说话了。 ----若是死了。 想来母亲和姐姐不过伤感一阵子,或者只是一点点惊讶,而叶东海就算对自己有感情,但不论是时间上的消磨,还是来自叶家长辈的压力,他都肯定会再续弦的。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才得几个月大的女儿七七。 能不能对徐离托孤?好像不适合,可是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身边更没有别人,只能尽力争取一把了。 "徐三哥……"顾莲一开口,眼泪便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自己用了未成亲之前的称呼,徐离会记得一点点旧情吗?他肯来救自己,是不是就说明没有忘?那时候自己叫他"三爷",他却喝斥,叫自己不要跟着别人乱学,顾家和徐家是世交,叫他一声"徐三哥"就好。 徐离神色微震的看着她,目光闪烁。 一瞬静默,才道:"叫你留点力气……"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有底气。 顾莲的心下更加明白了,一片明镜似的,她努力笑了笑,"萧苍……,被我的金钗刺到、刺到了眼睛,或许……,还伤了头颅,便是不死,亦是眇了一目……"咽了咽喉咙里的腥甜味儿,忍着疼痛,"待你回去杀敌……,大事可成。" 第5章 徐离跪在地上抱着她,咬牙道:"莲娘,你别说话……" "我怕……,没机会了。"顾莲艰难的张口,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说话上,"杀了萧苍……,往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笑得宛若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凄凉美丽,"徐三哥……,你欢不欢喜?" 徐离只觉心中大痛,却哭不出来。 唯有一双眼睛着火般的烧得通红,几乎瞠目欲呲! "徐三哥……"顾莲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却见他低下头来,便知自己声音细微,大限将至了,"看在我一直……,对得起徐家的份上,求你……"目光清冽明亮,带着说不尽的怅然和哀求,"求你以后照顾叶家,照顾、照顾我的七七……" 徐离在战场上征战多年,见惯生死,很是清楚眼下的状况,若是心气一过,只会加速她的消亡!不……,自己不要那样的结局!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大声道:"你若不死,将来我一定会照拂叶家!你若死了,今天的话我会忘记!"他不敢晃她,更不敢摇他,感受满手鲜血的潮湿,生怕怀里的人一碰就碎了。 面前的人却一点一点苍白起来,褪去血色。 徐离声音嘶哑起来,"莲娘……" 顾莲气息微弱,努力想着还有什么能为女儿筹划的,她命令自己再坚持一下,"还有……,一路上我和邓氏……,在一起……"如果能够帮她一把,邓家事后会不会承自己的情,"她几欲寻死,性情坚贞……" 徐离这会儿哪有心情听什么邓氏?焦急道:"你别说话了!留点力气,我现在就抱你去找大夫!"顾不得仔细包扎,拔出利剑削掉她肩上的箭头箭尾,胡乱裹了起来,"莲娘你听话,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 顾莲缓缓闭上眼睛,"我累了。" "不能睡!"徐离抱着她飞快的朝前走,一面低头看看,一面急怒喊道:"我叫你不要睡!莲娘,你听见没有?!" 顾莲的眼睛却没有再睁开,只是嘴角努力勾勒出一抹浅笑,最后只剩下一个听不见声音的口型,似乎在念着女儿的名字,"七七……" 萧家大营炸了锅,徐家大营更是连天都要翻过来了。 徐策脸色铁青、青筋直跳,黑到不能再黑。 前去追人的将领回来禀报,说是徐离和顾氏都不见人影,只找到一匹战马,现在剩下的人正在下游沿岸努力搜索。 副将一脸焦急担忧,"当时大将军沿岸策马追了出去,萧苍那边的人是看见的,要是大将军不能及时回来,这个消息怕是封锁不了太久!" 徐策暴躁道:"这不废话吗?!" 他甚至尝试站了起来,可是刚往前走了一步,便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将军!"有人赶忙上去扶他,却被甩开。 徐策坐在地上,又是愤怒,又是怨恨,又是无奈和自嘲,忽地仰天大笑,"徐家当年为了自保,退了她的亲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折在她的手里。"声音不免有了一些凄凉,"看来当初我不该残了双足,而是战死沙场更好一些!" 省得后面这些年受尽屈辱和无奈,最终还是一样落败。 帐篷里面一阵沉默。 有人劝道:"将军不必懊恼,便是萧苍的人现在杀过来,只要将军指挥,我一样可以抵挡!再说,大将军他吉人天相……" 对于这些经常在鬼门关游走的将领门,这话说得跟放屁一样。 又有人上前道:"萧苍似乎出了什么事,不知情形如何?要不叫探子哨探一下,或许我们可以……" "都给我滚出去!"徐策抓起旁边的砚台,一把砸向众人。 对于这些人来说,小兄弟徐离是他们的主将,是成大事的领头者,----可是对于自己来说,他还是自己的同胞手足啊! 如果小兄弟有事,母亲…… 更加糟糕的是,自己是一个只能纸上谈兵的残废。 假如小兄弟真的出事,必定使得三军军心动摇,到时候……,又到哪儿去找一个三军统帅?一旦萧苍大军压过来,万一兵败如山倒……,徐家必定灭门,母亲和妹妹,还有兄长和自己的儿女们,肯定都不能幸免,连伤心的机会都没有。 完了,难道真的就这么完了? 徐策的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恐惧痛苦过。 一个人,独自在帐篷里坐到了夜色浓重、星子闪烁,期望着小兄弟突然回来,结果消息不断传来,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因为天黑实在看不清楚,打捞搜寻暂停,就连叶东海都被段九架了回来。 正如顾莲所料,徐策的确因为对自己的迁怒,而对叶东海起了杀心,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因而冷冷扫了一眼,没有言语。 这一夜,三军将士都将彻底难眠。 徐策在中军大帐里沉默了半夜,总算还没有失去理智,一味的陷入哀伤,而是打起精神来,叫了将领们进来安排应对措施。 面上虽然镇定,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悲伤和空洞。 早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是……,哪怕是小兄弟和敌人战死在沙场上,自己也能悲壮的接受,----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难道顾氏,就是徐家的劫数吗?! 第6章 次日天光亮起,徐策这才惊觉自己坐了一夜。 打捞工作重新开始,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好消息传回来,一次又一次,赶回来禀报消息的兵卒们,都是越来越胆颤心惊。 徐策越听越觉得头疼欲裂,最后忍无可忍,朝报信的人大怒喝斥,"没找到人,就不要报了!" 可是这样干坐了一个时辰,又是度日如年。 "二爷……"阿木摸了进来,神色瑟瑟。 徐策一看他这表情,就烦躁道:"那些废话我不想听!" "不是的,二爷。"阿木顾不上被喝斥,让人守在帐子门口,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放在案头,"二爷你看。" ----是小兄弟的平安佩。 这次出征之前,母亲专门找人开了光,自己和兄弟一人一块,再不会错。 "找到人了?"徐策大惊大喜,继而觉得阿木的神色古古怪怪的,心底一凉,声音有些发抖,"还是……,找到了尸首?" "二爷你听我说。"阿木上前,细细的附耳低语了一阵。 "当真?!"徐策惊道。 "小的岂敢撒谎?"阿木打了一个哆嗦,接着道:"三爷在营外随便找了一人,然后叫我出去见面,给了这块玉佩,交待了方才的那些话。"顿了顿,"我觉得三爷的主意甚好,咱们依计行事,说不定真的可以一举杀了萧苍!" 得知小兄弟平安无事,徐策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 继而问道:"三郎有没有受伤?" "没有。"阿木回道:"三爷自己说没有,我看了下,就是手上擦破了些皮儿,精神样子都挺好的。" "那就好。"徐策靠着椅背,想了想,转瞬做了决定,"就按他的安排。"又吩咐,"你去把人都叫进来。" 帘子被人掀起,邓猛等人"呼啦啦"的涌入帐篷。 徐策开口道:"两天了,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未免军心动摇、不能控制,我们先退回幽州城吧。" "将军!"邓猛急道:"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呢?咱们再找一找!" "还找什么。"徐策一脸颓败之色,"该找到,早就找到了。"他眼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伤痛,"三军将士要紧,我们赶紧退回幽州城去,免得萧苍的人马杀过来,到时候反倒措手不及。" "将军!" "再等等吧!" "够了!"徐策一声暴喝,"你们都理智一点!难不成为了他一个,就要我置三军将士于不顾吗?就要徐家所有的兵马都赔进去?"当即下令,"赶紧各自回去整顿,一炷香以后出发回城,违者军法处置!" "是。"众将领应了,都是一脸垂头丧气之色。 徐策打量着他们。 小兄弟的这个主意的确不错,如果瞒天过海,不仅可以骗了萧苍,而且还能在这危急之时,看看到底那些人才是真的可靠。 心底却又一点疑惑。 那么……,他是怎么肯定萧苍一定受伤的呢? 顾氏和邓氏不过是两个妇人,能对萧苍那种武夫造成什么大的伤害?还有小兄弟又是从哪里得知的确切消息? 难道说,顾氏还没有死? 可是却不见人回来。 这些念头,只是在徐策脑海里一闪而过,毕竟眼下战事要紧,一个妇人不值得太过分神,……只要小兄弟平安无事就好。 徐离下落不明的消息,渐渐传开。 其实不用传,单是从徐家大军急着撤回幽州城,就够人猜疑的,----加上诸位将领都是垂头丧气的,还有几个不是心知肚明? 一时间,徐家将士皆是士气大挫。 第三天上头,便有探子脚不沾地的来报,神色惶急,"曹雷领兵攻城来了!" "什么?!"众将领都是目光一跳,继而又是一片预料之中的神色。 不论换做谁是萧苍,都肯定会在这个时候攻城,----主帅失踪、军心不稳,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要是趁着徐家大乱,一举拿下幽州,再打得徐家四处溃散败逃的话,那么天下可定! 邓猛皱眉不语。 自己从前是在萧苍旗下做事的,还曾经见过几次面,心下有些疑惑,萧苍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这种时候怎么没有亲自过来?! 难道真如传言的那样,受了伤? 可是凭着两个妇人……,他的想法和徐策一样,觉得妇人们能够造成的伤害,不过抓挠撕咬几下罢了。 萧苍有没有受伤? 萧苍为何没有亲自前来? 两个矛盾的推断在邓猛脑中打转,更叫自己不解的是,徐策脸上虽有悲伤,但是却不想前几天那样慌乱,似乎有一种隐隐的胜券在握肯定。 还有一件事,似乎有几个不安分的将领看管起来了。 到底是真的不安分?还是被悄悄做了别的什么事? 正在迷惑之间,便听徐策说道:"邓猛你带着六万人在此守城。"然后看向其他的将领,"眼下三郎下落不明,曹雷气势汹汹,未免损失太过惨重,其余的人立即跟我撤回安阳!" "什么?!撤退!" "将军,咱们不能退啊!" 第7章 有如油锅遇水,中军大帐里顿时沸腾热闹起来。 有说退的,毕竟保存实力要紧;也有说打的,不然被萧苍追上只会更惨;还有一些沉默不语的,似在思量着什么。 徐策不动声色,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走吧,都不要再吵了。"他挥手下了最后的命令,然后看向邓猛说道:"你能撑得住就撑,如果到最后实在是撑不住……,就弃城吧。" 邓猛心思纷乱、猜疑不定,应道:"是。" 徐家的大军带着希望而来,最终却落得主将下落不明,被迫败退,----每个人都是心情沉重如铁,说不出的懊恼和沮丧,还有无限惊恐。 徐家没了徐离,只剩下一个纸上谈兵的徐策,将来会不会…… 官道上面,几十万大军不停地急行飞奔。 一个个顶着头上微冷的阳光,迎着烈烈寒风,将领兵卒、辎重车马,踏起一地漫天的黄土烟尘,仿若一条急速逃窜的黄色长龙。 大约离了幽州有十几里地的时候,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正在迷惑不解、不知详情之际,忽然间,龙首的地方有人高喊起来,"大将军回来了!"接着是一群欢呼雷动之声,"是大将军,真的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啦!大将军还活着!!" 旋即有人四处奔走,从龙首开始,往后面不停的传送着消息。 "大将军回来了!" "萧苍贼子身负重伤不敢应战,大将军要领着兄弟们一举向前,杀到萧苍老巢,亲手斩了老匹夫!" "此时萧苍兵分两处,正是我们一举扑灭他们的好时机!" 一声一声,传遍了徐家三军数十万将士! 顿时人心欢腾、士气大振,仿佛唱了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反转剧。 待到徐离快马扬鞭,生龙活虎的从龙首到龙尾跑了一趟,亲自喊话以后,更是每一个兵卒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神情振奋无比! 早春阳光如同一层金黄色的迷雾,又似点点碎金,洒在他的玄铁盔甲上,折出让人不能直视的璀璨光芒。 徐离身姿端然坐在高头大马上面,笑容灿烂明亮。 一如头顶上的骄阳般耀眼夺目。 他高举手中的红缨长枪,往地上重重一顿,四周顿时杀气扑腾盘旋,整个人恍若一尊刚刚披上宝甲的战神! "尔等听命!"他声音清朗无比,穿过一眼望不到头的乌压压军队,穿破云层,穿透大地,"今日以我手中长枪所指为向,斩杀贼子萧苍!" "斩杀贼子萧苍!" "斩杀贼子萧苍!斩杀贼子萧苍……" 几十万人一起大声附和、声势震天,震得大地颤抖,震得林间鸟儿飞窜,震得骄阳躲进了云层里,天上地下谁无人敢掖其锋! 幽州的官道上声势浩大、杀声震天,与此同时,在一个偏僻的县城上面,却是一派悠闲安宁的景象。 最近几天,县城里突然来了一批奇奇怪怪的人。 一个个看着都像是身负功夫的样子,身上不是佩剑,就是拿刀拿箭的,均是面色不善,好在这些人并不惹事生非。 据说是县太爷家里最近遭了贼,出了事,县令夫人都吓病了,为免再次出事,所以才特意请来这写高手护院。 什么人,居然敢跟县太爷过不去?众人都觉得这贼胆子够大,真是不要命。 而此刻,芮县的县令却是一片心惊胆颤、魂不附体,别说对那"贼"发作,就连一句多话都不敢讲。 昨儿夜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浑身湿透的煞神,怀里抱着个昏迷的女子,进门便一路刀光剑影直奔内室,家丁护院根本就阻止不了他。 那人放下女子,叫家里的人去请大夫。 儿子带着人上去喝斥,反倒被他一拳打晕踩在脚下。 后来请了大夫,那人在床前守了那女子一夜,见她救回了性命来,便将儿子作为人质带走了。 那人的话还在耳边萦绕,"若是你们精心照顾于她,保她不死,我便保你们全家一世富贵荣华。"继而语气一转,阴冷无比,仿佛从什么炼狱里走出来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叫你全家灭门一个不留!" 次日一早,就来了一群名为护院实为监视的人。 唯一的儿子被人莫名其妙的带走,家眷全被看管了起来,就连自己,也被几个人以保镖之命,随时随地跟随软禁。 全家上下都生活在刀口之下,芮县县令几乎夜夜噩梦。 "怎么办啊,老爷……"县令夫人垂泪不已,可是外面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你是青天大老爷,难道就不能想一想法子?" "想什么?"芮县县令颓丧道:"儿子还在人家手里,下落不明。" 这些天,一直派人打探消息却杳无音讯。 县令夫人又气又恼,低声道:"就不能把这些贼子给抓了?" "休要再提。"芮县县令连忙摆手,示意不要再说,"这些人训练有素,好似分兵列阵在巡逻,绝非一般的劫匪之流,只怕……"他有些心惊胆颤,"如今各地四房枭雄豪杰并起,只怕这些人……,正是哪家武将的手下兵卒!你别忘了,那个人当时可是一身铠甲长枪,我如何得罪的起?他们这种人,都是不讲理只讲拳头硬的。" 第8章 县令夫人又是一阵大哭,"我的儿啊……" 芮县县令说道:"你别哭了。"连连叹气,"快去看看那个女子,千千万万,可要保住了她的性命,不然吾儿之命休矣!" 县令夫人哽咽难言,却不得不站起身进去了。 "夫人……"丫头们上前迎接,小声道:"刚喂了药。" 县令夫人往床上看了看。 那女子一头青丝散乱在枕头上,面白如玉、容色似画,此刻双眼微微闭着,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斑斑伤痕。 听大夫说还伤到了头颅和内脏,眼下依旧昏迷不醒。 看年纪,倒是和那凶神差不多的样子。 莫非是那个武将的随军家眷?可是受了伤,那也应该送回自家宅院,怎么反倒送到别人家藏起来?难不成,是那煞神抢了别人的娘子?! 县令夫人只觉得脑子乱乱的,不知道到底惹上了什么祸事。 而此刻,那个"煞神"正在一路领军急行。 一路冷笑,一路杀心无限! 徐离策马飞驰,耳边尽是呼啸作响的风声。 萧家以为自己失踪,让曹雷等人领了四十万大军攻城,幽州城易守难攻,虽然只给邓猛留了六万人,但是弓箭石头是足够的,撑个一、两日绝对没有问题。 能不能守住,这一次可就全看他的心意了。 萧苍南下号称七十万大军,那么剩下还有三十万兵马的虚数,刨开那些伙夫、马夫之流,仍旧有二十五、六万精兵在手,依旧是一块硬骨头。 眼下距离萧苍的大营已经不远了。 徐离开始分兵列阵,交待收下诸位将领如何进退、接应,一切安排妥当,朝着三军将士喊道:"原地休息整顿一炷香时间,即刻随我杀敌!" 这个时候,叶东海终于单独见到了徐离。 "三爷,有没有找到内子?"为什么徐离回来,却不见妻子,心里有着无限的猜疑和恐惧,但是仍旧抱着一线希望。 但是徐离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像是被人重重的在心口锤了一下,叶东海身体一震,"当时三爷不是追上去……" 徐离微微皱眉,"那会儿对岸的箭雨太密,令夫人受了伤,后来大约失了力气,便松开了那张牛皮打鼓。我见情况不太好,便将绳索系在马腹上,自己抓了绳子想要去捞她。"表情十分惋惜,"结果不但没有捞着,连带自己也被卷了下去。" 旁边的徐策眉头微皱,想要斥责小兄弟几句,不过眼下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叶东海又实在焦急不行,只得又把话咽了下去。 "那会儿河水很急,我自己也是拼命游水才能自保,根本顾不上别人,几个眨眼就找不到人了。"徐离露出一丝伤感,一丝惋惜,"再后来,我被河水一直冲到了下游,所以费了些功夫才走回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叶东海不甘心,想象着当时湍急的河流,想象着徐离厉害的身手,有些疑心,但是他的表情又看不出任何破绽。 况且荒郊野外的,徐离总不能丢下妻子不管吧。 那就是……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叶东海忍不住有些眩晕,心口一阵大痛。 如果当初反应再快一点,赶在段九拦住自己之前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救了她?如果自己的马再彪健一些,比徐离的马还快,是不是也能救了她?至少……,不是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种种后悔,在他的心底不断蔓延。 "既然没有找到尸体。"徐离安慰道:"或许是被冲到哪儿了,回头再让人在下游找找,或许还能找回来……" 再找找?叶东海心里一阵苦涩。 这几天,自己快把灞水河的河岸都翻一遍了。 那么深、那么冷的河水,她能在里面泡多久?又能冲出多远?徐离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勉强,一听就是勉强安慰自己的话语。 想着没有任何生还可能的妻子,想着家中嗷嗷待哺的小女儿,整个世界都像是被击碎了一般!顿时四分五裂,眼前只剩下一片无尽黑暗…… 叶东海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段九跟了上去。 徐策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双眼微眯,继而回望了小兄弟一眼。 当初顾氏落水,他失去理智弃三军将士去追人,就在刚才,他还自己承认不顾性命跳河救人。而现在顾氏下落不明,他居然一点都不受影响,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在这里指挥大军! 两相对比,何其矛盾? 还有……,当初他传命阿木的那些安排,似乎对于萧苍受伤一事,十分肯定,那么是谁告诉他的?那个人是不是顾氏? 越想越是怀疑。 徐离没有留意兄长的表情,只是看着前方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微微出神。 "三郎……"徐策挥退了身边的人,目光灼灼看向他问道:"你说实话,顾氏她到底有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救下她?" 徐离猛地侧首,眼里有锐利的光线在微微跳动。 他没有回答兄长的问题,不想撒谎,但是也不愿意多做纠缠,扬起手中长枪,"二哥,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忽地高声大喝,"听令!即刻启程!" 第9章 ----居然选择了回避。 徐策看着他果断的扬鞭策马冲了出去,心头忽地一震。 忽然间意识到,徐家三郎已经权倾天下、名震四方,再也不容他人质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一直跟在兄长身后,凡事俯首听命的小兄弟了。 徐离亲自率领了五千铁骑精兵,组成誓死先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上连个报信的活口都没有留下,直扑萧苍驻地大营! 之前萧苍为了惑乱徐家军心,扬萧家军队的士气,最近连着几天,一直都在宣传徐离已经被淹死,所以当他扬枪策马出现时,萧家的兵卒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见着鬼了。 徐离的五千精锐犹如一把利刃,不断的冲击前锋队伍,斩杀将首,萧家的前锋大营很快大乱!而随后压阵而来的徐策,更是领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几十万大军,不断命人射箭、厮杀,----并且扬言曹雷已被斩于马下! 正值此刻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居然呼啦啦的下起了倾盆大雨来。 徐策灵机一动,又喝令手下兵卒们开始大喊。 "天恩相助,雷霆之威!" "主将伤、前锋殇,萧氏必亡!!" 萧苍的确没有出来应战,扑去幽州的也是曹雷等人,而徐离不死,还带着几十万大军压阵过来,萧家的将士不免人心动摇。 大都信了萧苍重伤不起、曹雷身亡的消息。 萧家的大军本来就是仓皇应战,加上徐离锐不可挡,很快节节败退、四分五散,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徐离一路直扑中军大营! 两方兵马都是红了眼,"叮当"乱响的激烈厮杀起来,声势震天! 军营里的布置无非那几样方式,徐离一路遇佛杀佛、见鬼杀鬼,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萧苍所在的大帐,不由一声冷笑。 门口的副将拔剑冲了过来。 却被他一枪钉在了主帅大营上面! 他翻身下马,提着利剑,领着几员心腹得力干将一路有向前,有如切豆腐一般,杀得全身血水浸透,一片夺目的鲜红颜色。 徐离往脸上飞快的摸了一把。 拔出自己刺在门口副将尸体上的长枪,一手握枪,一手提剑,"哗啦"一下子,削掉了门帘闯了进去! 萧苍穿着一身精铁战甲,一手握了大刀,顿在地上,右眼果然被纱布抱了起来,此刻虽然凶神恶煞的站着,但是精神气儿明显有些不足。 "徐三郎!"他哈哈大笑,"真是够快的!" 外面不断有人想要冲进来,大喊着,却不断的被徐家的将领兵卒纠缠,双方死伤都是十分惨烈,帐子里反倒十分宁静。 萧苍笑道:"是我疏忽了。"剩下的一只眼里尽是阴霾,"早该想到,顾家女儿是有这等刚烈之气的!更该明白,以徐三郎心性似铁的性子,怎会真的去救一个妇人?居然想出这种诈死之计,委实不错。" 徐离冷冷道:"说完了?" 他可没有功夫在这儿跟敌人婆婆妈妈,二话不说,拎起长枪就刺了过去! 萧苍一声爆喝,"徐家小儿,今日叫你死在我的大刀之下!"他身边的护卫,还有几个负责守护的将领,都是一起大喝冲了上来! 和徐离近身厮杀,萧苍原本就在年纪精力上输了一截,更何况眼睛受伤,头脑还有一些恍惚不济,很快落了下风。 身边的人咬牙欲要救助,都被徐离身边的心腹将领们纠缠住了。 就在此刻,突然发生了意外的变故! 一个站在萧苍身边的副将,居然朝主子砍了一刀,嘴里大喊,"萧苍老匹夫,尔不过是一介国贼罢了!待我今日为国除贼!" 萧苍背后负伤,几个踉跄后退,很快就被徐离的长枪刺中心窝! 不到一时三刻,中军大帐内的混乱局面便奇速解决了。 当徐离提着利剑过去,欲要斩下萧苍头颅时,他正捧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心窝,抬起头喷血大笑,"徐三郎,天下尔可待……" 下一瞬,人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方才那个变节的萧家将领,跪在地上,"徐大将军……"一语未毕,同样被徐离砍下了脑袋,到死都不能瞑目。 徐离目光冰冷如铁,不屑道:"今日背主,焉知他日不会背后捅我一刀?!"他将萧苍的人头挑在了枪尖上,出去翻身上马。 "国贼萧苍已死!尔等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徐家的军士们闻讯精神大振,齐声附和。 "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此刻大雨仍在铺天盖地的下着,四周雨水、血水混在一起,满眼的鲜红,空气里尽是重重的血腥气味儿。 听闻统帅阵亡,萧家大营顿时乱作一团。 泥泞中,不断有人哭爹喊娘、抢天呼地,原本就是在驻守,没有任何准备就被人宰杀的队伍,一片悲嚎之声。逃跑的、投降的、被杀的,还有跌到在雨水里被践踏的,死伤者不计其数! 徐家大军奇袭萧苍大营! 徐三郎亲手斩杀萧苍枭首示众,此一役大获全胜! 徐离没有丝毫的停歇,除了逃跑的人,将剩下俘虏分作几部分控制起来,自己则领着大军返回,一路雨水泥泞前行。 第10章 幽州城内,邓猛以六万人守城迎战曹雷的三十万,死死咬牙苦守,正当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徐家大军从外围扑杀过来! 一番激烈战斗,曹雷诸将皆被徐家的人斩于马下! 邓猛不由又惊又骇,更是三魂七魄归位似的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判断足够正确,最终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否则一步差池,就是满门的灭顶之灾! 混乱之后,徐家的人进入幽州城内整合休息。 邓猛找到主帅,回禀这半日里的城中事务。 当侄女邓氏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不免做梦一样,愣了愣,旋即喝道:"你既然被掳至萧苍大营这么些天,怎地还没有殉节?!" 邓氏伏在地上一阵大哭。 徐离淡淡道:"不必。" 自己找到邓氏的时候,她听到动静,正在瑟瑟发抖的用金簪比着咽喉,----可是现在情况有变,自己不想让她去死了。 "不必?"邓猛猜不透主帅的意思,一个妇人,在天下人面前被掳至敌军大帐,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一定是自家侄女胆小畏死,忽地举起大刀,朝侄女喝道:"你既然心软,那就让叔叔送你一程吧!" "好了。"徐离止住了他,说道:"你苦守幽州城有功,身上还负了伤,先且回府休息一阵。"又道:"我有话要与姮娘说。" 邓猛一头雾水,但却不敢违逆诺诺下去了。 徐离叫阿木守在了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邓氏梨花带雨的跪在地上,伤心哭道:"三爷,妾身不是贪生怕死。"匍匐上前行至跟前,哽咽不已,"妾身只是……,想跟三爷最后说几句话。"情知自己是活不成了,"待妾身死后,能够让我娘返回故里,莫要与她计较……" 自己和顾氏一起被劫持。 顾氏刺杀萧苍失败,跳河死了,自己却还活着,丈夫岂不会心生怨恨?而母亲得知自己的死讯以后,又必定会埋怨顾氏,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失言之举,岂不是性命难保?不由一阵心痛,怎么会落得这么的惨啊! 徐离身上战袍还没有换,沾满了鲜血,抿嘴不语的时候仍是杀气腾腾,他冷眼看着地上的邓氏,淡声道:"行了,我说过你不必死。" 邓氏泪汪汪的,脸色苍白缓缓抬起了头。 ----什么意思?! 难道丈夫见自己貌美温柔,舍不得了?这个念头一升起,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哪里是那种怜香惜玉的性子,……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并非是在试探你。"徐离看着她,平静说道:"莲娘说,一路上你几欲寻死、性情坚贞,叫我不要疑心于你。"目光闪烁的看向她,带出一抹浓浓警告之意,"所以你不必想不开,往后徐家自然会善待你的,包括你母亲。" 邓氏心中惊骇万分。 莲娘?!他居然直言不讳的叫了顾氏的闺名!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为什么……,他说这些总得有个缘故吧?真的只是为了顾氏的一句遗言,就肯保全自己? 可是那也不用说出来啊。 总不能是顾氏死了,忽地就想对自己坦白一下心迹吧。 邓氏不解,想破脑袋都不明白。 而在与此相隔几十里的芮县,县令大人更是一头雾水,且心急如焚、惶恐不安,这些天,简直就是全家上下的一场噩梦。 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被抓走的儿子,最后能不能再被送来? 县令大人急得不行,可是又无计可施,只能焚香祷告,祈求菩萨保佑全家上下度过这一劫,----刚刚上香完毕,外面突然传来徐家大胜的消息! 幽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 徐家和萧家打得好几年,打得不亦乐乎,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了局,众人纷纷议论,整个县城都因此而热闹起来。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到底是谁统领幽州都是次要的,只要不打仗,平安康泰、风调雨顺的,全家人有口安稳饭吃就好了。 芮县县令本来应该更关心此事才对,必定关系到头上的乌纱帽,不过此刻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一心只有被劫持走的儿子。 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丢个女子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带走?对方是谁?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又是何人?就在他心惊胆颤、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地有一批人过来,二话不说接了那女子便走。 而自己的儿子,也被随行的马车送了回来。 从头到尾没有人解释是为什么,更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女子是谁,----对于芮县县令来说,就好似稀里糊涂做了一场噩梦。 几年以后,自己莫名其妙的被调任兖州刺史。 对于没什么背景、也没啥人脉的他来说,原本以为,一辈子都要老死在芮县这种破地方,忽地就平步青云升了职。 一下子,从一个偏远穷困之乡的小县令,变成富饶之地的十三州之一的刺史,成为治理一方的地方大吏,何止云泥之别? 简直就像忽然中了一千万大奖,砸得他转不过向来。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忽地想起当年的这件离奇之事,想起那人的话,想起种种事件和时间上的巧合。 第11章 忽然间,对那人身份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顿时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灌了一盆冷水,全身一片冰凉。 过了半日,方才把三魂七魄落定。 ----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傍晚时分,幽州的邓府来了一群婆子丫头,还有几名大夫。 一个婆子上前说道:"大将军交待了,邓姨娘受了惊吓需要调养,所以特意安排我们过来,往后照顾邓姨娘的饮食起居。" 邓猛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离不但没有赐死自家侄女,还专门找人来服侍她?难道侄女这般受宠,就算被劫持到敌军大营,都不忌讳?难道那天徐离飞奔出去救人,是以为侄女落水了不成?无数个疑问在他心头萦绕。 那群人抬着几顶轿子进了内门,神色颇有一些紧张。 一个面色严肃的婆子,上前招呼邓氏,"奴婢姓窦,姨娘叫我窦妈妈便是。"然后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大将军让姨娘将养着。"神色恭敬请邓氏进屋歇息,但是态度却不容拒绝。 邓氏正在一脸猜疑。 就见那抬着大夫的轿子居然不停,直接进了屋,----难道大夫还见不得人?不过她一向谨慎小心,不该问的话绝对不会多问。 两个丫头和几个婆子上前,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扶着抬出一个人来,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而且病恹恹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大夫。 邓氏见没人阻拦自己,忍不住上去看了一眼。 顿时像是被人迎面劈了一刀,心神巨震,连连踉跄后退,最后软坐在了椅子里,心里掀起滔天骇浪,----怎么会是她?那女子怎么会是顾氏?! 邓氏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半晌了,才一点一点把线头理顺接了起来。 ----顾氏没有死! 不但没死,丈夫还把人接了回来安置在邓家,到底意欲何为? 她想起了之前打听到的那些消息,想起顾家和徐家的世交,徐离和顾氏订了亲却被迫分开!特别是前几天顾氏落水时,丈夫第一时间策马飞驰赶去救人! 是了,像顾氏这种才貌双全、机智敏变,能在万军之中刺杀敌首,能够义无反顾跳河自尽的女子,丈夫又怎么可能不爱呢? 可是就算顾氏还活着,可她已经是有妇之夫,而且还为叶家生下一个女儿,丈夫藏了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一辈子金屋藏娇不成?! ----何其荒唐! 有些猜不透丈夫的想法,要怎样才能把心上人留在身边? 邓氏心头忽地闪过一丝亮光。 倒是忘了,徐家是奔着那个最高的位置去的。 如今徐家大获全胜打散萧家,杀了萧苍,不说天下大局已定,至少暂时没有人能够撼动!假如……,丈夫最终成为九五之尊的话,要纳一个隐姓埋名、改变身份的顾氏,想来并非什么难事。 所以丈夫的那些话,是在告诉自己,他完全因为顾氏的言辞劝说,才肯相信自己的清白,留下自己一条小命! 丈夫甚至直言不讳,让自己知道了他隐藏的心迹,他要自己承顾氏的情,并且还警告自己,生死已经不是自己能选的了。 那么自己承情以后呢? 往后……,是不是就该替顾氏谋划报恩了? 邓氏捂着心口,一颗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这一番推断应该是对的,----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丈夫那些奇怪的话,才能解释眼前的惊人场面! 想不到,自己居然因为顾氏苟延残喘下来。 忽地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自禁想起了安阳徐府里的主母,倒是生出一阵好笑。 要是薛氏听说幽州这一系列的大事,又当如何反应呢?想来她还没有见过顾氏,更不了解顾氏,不然的话,怎能容忍这样一个强敌活着?! 早在济南府的时候就该弄死了。 只不过就算现在主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屋里的人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安置妥当,窦妈妈过来交待,"邓姨娘,往后你就安心的养病吧。"看了顾莲一眼,领着邓氏去了稍次间,"大将军吩咐,姨娘住在这儿就可以了。" 邓氏微微一笑,"好。" 窦妈妈见她是一个明白人儿,便不再多言。 没过多会儿,就听外面丫头禀报,"大将军过来看望邓姨娘。" 邓氏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丈夫居然把那些争夺天下的运筹帷幄,用在了后宅里面,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谁会怀疑他来看望自己的姨娘呢?何况这个姨娘还受了大惊吓,正在养病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破绽。 叶东海就算把灞水河都舀干了,就算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自己的夫人! 他断断想不到,顾氏正躺在幽州邓家后宅的檀木床上。 徐离进了屋,直接朝里面暖阁走去。 "三爷。"邓氏强作镇定福了福,内心却是一片胆颤心惊,并不敢跟进去,----丈夫这个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危险了。 第12章 当初在邓家花园的那个锦袍公子,面上含笑、一派温文尔雅,说道:"我自少年起便一心想求佳人在侧,不想今日有缘得之。"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语气温柔,"我扶你起来。" 那时候,自己还忍不住有一些芳心怦然。 此时此刻,只听他的声音在里面清冷响起,"这些天情况怎么样?" "大夫说,没有性命之虞。"窦妈妈的声线有些紧张,先打了保票,才回道:"只不过脑子上的撞击颇重,甚至可能留了积血,可能还要一段时日才能苏醒。" 邓氏以为丈夫要发作了。 然而丈夫的声音却很平淡,"唔……,那就好生照料着。"没有朝窦妈妈喝斥,接着一阵无声的静默。 邓氏恍然悟出一点东西。 丈夫把顾氏留下,恐怕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顾氏性情冷静、十分理智,兼之做了母亲,只怕未必愿意被人藏起来呢。 顾氏若是醒了。 只怕两个人反倒十分尴尬。 邓氏继而一阵自嘲,丈夫弄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回来,自己又替别人操哪门子的闲心?有这功夫,还是想想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吧。 丈夫留下自己,会不会只是暂时之举? 到时候他和顾氏之间有个了局,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 要是丈夫开口,叔叔肯定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其实邓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会儿徐离根本就没有功夫琢磨她,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确是要留她一条性命的。 "你出去吧。"徐离搬了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撵了窦妈妈。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燃了五、六个浅橘色的牛皮纸灯,光线温暖和煦,荡出一圈一圈柔和的光晕,令人心生温柔。 烛光之下,床上的女子肤色晶莹、白皙如玉,像是安然甜睡的陶瓷美人儿。 看上去美则美矣,但却有种一碰即碎的娇嫩柔弱。 徐离想起第一次在栖霞寺见面的时候,外面杀声震天,她一袭绿衣白裙站在古树之下,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 她看似娇气,实则性子十分坚韧。 为了乳母等人,情愿牺牲自己吸引他人注意,继而还想赴死,----没有抱怨,没有害怕和惶恐,只有着不合年纪的沉静似水。 ----可惜命运总是待她不公。 顾四夫人亲手坏了女儿的亲事,自己诚心求娶,又逢徐家遭祸不得不退了亲,几经辗转她最终嫁入叶家,嫁给了叶东海! 可是叶东海又是怎样对她的?! 叶家的那些鸡零狗碎自己不知道,但是却知道,叶家的刁奴都敢欺负她,以至于她不得不闹到官府以求自保! 但凡叶东海稍微对后宅留一点心,又怎么会逼她到如此地步?但凡顾家稍微惦记着这个女儿,又怎么会让她在婆家受这么大的委屈?但凡叶家的人稍微识相一点,又怎么敢欺负一个官家小姐? 可是这些话自己一句都不能问。 她嫁了人,一切都不与自己相干了。 一问便是错,一问只会让她处境更加艰难! 如果当初大哥没有战死的话,自己就不会退亲,那么此刻,她正在徐家后宅喝茶说笑、绣花下棋,又哪里会落得被劫跳河的命运?! 徐离不知道该去怪谁。 但他一向都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会纠结在期望时光倒流这种无用功上,比起追悔过去,更加愿意相信现在和将来。 自己不再是那个不能自保的徐三郎,只要她还活着,还活下去,就有能力让她不受人欺负!目光微微一冷,当时自己出于本能策马去救她,叶东海看见了,天下人也都看见了,----她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去。 或者,她不用再回去了。 徐离亲自率领了五千铁骑精兵,组成誓死先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上连个报信的活口都没有留下,直扑萧苍驻地大营! 之前萧苍为了惑乱徐家军心,扬萧家军队的士气,最近连着几天,一直都在宣传徐离已经被淹死,所以当他扬枪策马出现时,萧家的兵卒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见着鬼了。 徐离的五千精锐犹如一把利刃,不断的冲击前锋队伍,斩杀将首,萧家的前锋大营很快大乱!而随后压阵而来的徐策,更是领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几十万大军,不断命人射箭、厮杀,----并且扬言曹雷已被斩于马下! 正值此刻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居然呼啦啦的下起了倾盆大雨来。 徐策灵机一动,又喝令手下兵卒们开始大喊。 "天恩相助,雷霆之威!" "主将伤、前锋殇,萧氏必亡!!" 萧苍的确没有出来应战,扑去幽州的也是曹雷等人,而徐离不死,还带着几十万大军压阵过来,萧家的将士不免人心动摇。 大都信了萧苍重伤不起、曹雷身亡的消息。 萧家的大军本来就是仓皇应战,加上徐离锐不可挡,很快节节败退、四分五散,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徐离一路直扑中军大营! 两方兵马都是红了眼,"叮当"乱响的激烈厮杀起来,声势震天! 第13章 军营里的布置无非那几样方式,徐离一路遇佛杀佛、见鬼杀鬼,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萧苍所在的大帐,不由一声冷笑。 门口的副将拔剑冲了过来。 却被他一枪钉在了主帅大营上面! 他翻身下马,提着利剑,领着几员心腹得力干将一路有向前,有如切豆腐一般,杀得全身血水浸透,一片夺目的鲜红颜色。 徐离往脸上飞快的摸了一把。 拔出自己刺在门口副将尸体上的长枪,一手握枪,一手提剑,"哗啦"一下子,削掉了门帘闯了进去! 萧苍穿着一身精铁战甲,一手握了大刀,顿在地上,右眼果然被纱布抱了起来,此刻虽然凶神恶煞的站着,但是精神气儿明显有些不足。 "徐三郎!"他哈哈大笑,"真是够快的!" 外面不断有人想要冲进来,大喊着,却不断的被徐家的将领兵卒纠缠,双方死伤都是十分惨烈,帐子里反倒十分宁静。 萧苍笑道:"是我疏忽了。"剩下的一只眼里尽是阴霾,"早该想到,顾家女儿是有这等刚烈之气的!更该明白,以徐三郎心性似铁的性子,怎会真的去救一个妇人?居然想出这种诈死之计,委实不错。" 徐离冷冷道:"说完了?" 他可没有功夫在这儿跟敌人婆婆妈妈,二话不说,拎起长枪就刺了过去! 萧苍一声爆喝,"徐家小儿,今日叫你死在我的大刀之下!"他身边的护卫,还有几个负责守护的将领,都是一起大喝冲了上来! 和徐离近身厮杀,萧苍原本就在年纪精力上输了一截,更何况眼睛受伤,头脑还有一些恍惚不济,很快落了下风。 身边的人咬牙欲要救助,都被徐离身边的心腹将领们纠缠住了。 就在此刻,突然发生了意外的变故! 一个站在萧苍身边的副将,居然朝主子砍了一刀,嘴里大喊,"萧苍老匹夫,尔不过是一介国贼罢了!待我今日为国除贼!" 萧苍背后负伤,几个踉跄后退,很快就被徐离的长枪刺中心窝! 不到一时三刻,中军大帐内的混乱局面便奇速解决了。 当徐离提着利剑过去,欲要斩下萧苍头颅时,他正捧着自己汩汩流血的心窝,抬起头喷血大笑,"徐三郎,天下尔可待……" 下一瞬,人头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方才那个变节的萧家将领,跪在地上,"徐大将军……"一语未毕,同样被徐离砍下了脑袋,到死都不能瞑目。 徐离目光冰冷如铁,不屑道:"今日背主,焉知他日不会背后捅我一刀?!"他将萧苍的人头挑在了枪尖上,出去翻身上马。 "国贼萧苍已死!尔等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徐家的军士们闻讯精神大振,齐声附和。 "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此刻大雨仍在铺天盖地的下着,四周雨水、血水混在一起,满眼的鲜红,空气里尽是重重的血腥气味儿。 听闻统帅阵亡,萧家大营顿时乱作一团。 泥泞中,不断有人哭爹喊娘、抢天呼地,原本就是在驻守,没有任何准备就被人宰杀的队伍,一片悲嚎之声。逃跑的、投降的、被杀的,还有跌到在雨水里被践踏的,死伤者不计其数! 徐家大军奇袭萧苍大营! 徐三郎亲手斩杀萧苍枭首示众,此一役大获全胜! 徐离没有丝毫的停歇,除了逃跑的人,将剩下俘虏分作几部分控制起来,自己则领着大军返回,一路雨水泥泞前行。 幽州城内,邓猛以六万人守城迎战曹雷的三十万,死死咬牙苦守,正当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徐家大军从外围扑杀过来! 一番激烈战斗,曹雷诸将皆被徐家的人斩于马下! 邓猛不由又惊又骇,更是三魂七魄归位似的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判断足够正确,最终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否则一步差池,就是满门的灭顶之灾! 混乱之后,徐家的人进入幽州城内整合休息。 邓猛找到主帅,回禀这半日里的城中事务。 当侄女邓氏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不免做梦一样,愣了愣,旋即喝道:"你既然被掳至萧苍大营这么些天,怎地还没有殉节?!" 邓氏伏在地上一阵大哭。 徐离淡淡道:"不必。" 自己找到邓氏的时候,她听到动静,正在瑟瑟发抖的用金簪比着咽喉,----可是现在情况有变,自己不想让她去死了。 "不必?"邓猛猜不透主帅的意思,一个妇人,在天下人面前被掳至敌军大帐,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一定是自家侄女胆小畏死,忽地举起大刀,朝侄女喝道:"你既然心软,那就让叔叔送你一程吧!" "好了。"徐离止住了他,说道:"你苦守幽州城有功,身上还负了伤,先且回府休息一阵。"又道:"我有话要与姮娘说。" 邓猛一头雾水,但却不敢违逆诺诺下去了。 徐离叫阿木守在了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入。 邓氏梨花带雨的跪在地上,伤心哭道:"三爷,妾身不是贪生怕死。"匍匐上前行至跟前,哽咽不已,"妾身只是……,想跟三爷最后说几句话。"情知自己是活不成了,"待妾身死后,能够让我娘返回故里,莫要与她计较……" 第14章 自己和顾氏一起被劫持。 顾氏刺杀萧苍失败,跳河死了,自己却还活着,丈夫岂不会心生怨恨?而母亲得知自己的死讯以后,又必定会埋怨顾氏,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失言之举,岂不是性命难保?不由一阵心痛,怎么会落得这么的惨啊! 徐离身上战袍还没有换,沾满了鲜血,抿嘴不语的时候仍是杀气腾腾,他冷眼看着地上的邓氏,淡声道:"行了,我说过你不必死。" 邓氏泪汪汪的,脸色苍白缓缓抬起了头。 ----什么意思?! 难道丈夫见自己貌美温柔,舍不得了?这个念头一升起,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哪里是那种怜香惜玉的性子,……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并非是在试探你。"徐离看着她,平静说道:"莲娘说,一路上你几欲寻死、性情坚贞,叫我不要疑心于你。"目光闪烁的看向她,带出一抹浓浓警告之意,"所以你不必想不开,往后徐家自然会善待你的,包括你母亲。" 邓氏心中惊骇万分。 莲娘?!他居然直言不讳的叫了顾氏的闺名!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为什么……,他说这些总得有个缘故吧?真的只是为了顾氏的一句遗言,就肯保全自己? 可是那也不用说出来啊。 总不能是顾氏死了,忽地就想对自己坦白一下心迹吧。 邓氏不解,想破脑袋都不明白。 而在与此相隔几十里的芮县,县令大人更是一头雾水,且心急如焚、惶恐不安,这些天,简直就是全家上下的一场噩梦。 噩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被抓走的儿子,最后能不能再被送来? 县令大人急得不行,可是又无计可施,只能焚香祷告,祈求菩萨保佑全家上下度过这一劫,----刚刚上香完毕,外面突然传来徐家大胜的消息! 幽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 徐家和萧家打得好几年,打得不亦乐乎,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了局,众人纷纷议论,整个县城都因此而热闹起来。 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到底是谁统领幽州都是次要的,只要不打仗,平安康泰、风调雨顺的,全家人有口安稳饭吃就好了。 芮县县令本来应该更关心此事才对,必定关系到头上的乌纱帽,不过此刻此刻,他却顾不上这些,一心只有被劫持走的儿子。 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丢个女子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带走?对方是谁?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又是何人?就在他心惊胆颤、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地有一批人过来,二话不说接了那女子便走。 而自己的儿子,也被随行的马车送了回来。 从头到尾没有人解释是为什么,更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女子是谁,----对于芮县县令来说,就好似稀里糊涂做了一场噩梦。 几年以后,自己莫名其妙的被调任兖州刺史。 对于没什么背景、也没啥人脉的他来说,原本以为,一辈子都要老死在芮县这种破地方,忽地就平步青云升了职。 一下子,从一个偏远穷困之乡的小县令,变成富饶之地的十三州之一的刺史,成为治理一方的地方大吏,何止云泥之别? 简直就像忽然中了一千万大奖,砸得他转不过向来。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忽地想起当年的这件离奇之事,想起那人的话,想起种种事件和时间上的巧合。 忽然间,对那人身份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顿时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灌了一盆冷水,全身一片冰凉。 过了半日,方才把三魂七魄落定。 ----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傍晚时分,幽州的邓府来了一群婆子丫头,还有几名大夫。 一个婆子上前说道:"大将军交待了,邓姨娘受了惊吓需要调养,所以特意安排我们过来,往后照顾邓姨娘的饮食起居。" 邓猛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离不但没有赐死自家侄女,还专门找人来服侍她?难道侄女这般受宠,就算被劫持到敌军大营,都不忌讳?难道那天徐离飞奔出去救人,是以为侄女落水了不成?无数个疑问在他心头萦绕。 那群人抬着几顶轿子进了内门,神色颇有一些紧张。 一个面色严肃的婆子,上前招呼邓氏,"奴婢姓窦,姨娘叫我窦妈妈便是。"然后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大将军让姨娘将养着。"神色恭敬请邓氏进屋歇息,但是态度却不容拒绝。 邓氏正在一脸猜疑。 就见那抬着大夫的轿子居然不停,直接进了屋,----难道大夫还见不得人?不过她一向谨慎小心,不该问的话绝对不会多问。 两个丫头和几个婆子上前,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扶着抬出一个人来,居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而且病恹恹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大夫。 邓氏见没人阻拦自己,忍不住上去看了一眼。 顿时像是被人迎面劈了一刀,心神巨震,连连踉跄后退,最后软坐在了椅子里,心里掀起滔天骇浪,----怎么会是她?那女子怎么会是顾氏?! 邓氏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半晌了,才一点一点把线头理顺接了起来。 第1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顾氏没有死! 不但没死,丈夫还把人接了回来安置在邓家,到底意欲何为? 她想起了之前打听到的那些消息,想起顾家和徐家的世交,徐离和顾氏订了亲却被迫分开!特别是前几天顾氏落水时,丈夫第一时间策马飞驰赶去救人! 是了,像顾氏这种才貌双全、机智敏变,能在万军之中刺杀敌首,能够义无反顾跳河自尽的女子,丈夫又怎么可能不爱呢? 可是就算顾氏还活着,可她已经是有妇之夫,而且还为叶家生下一个女儿,丈夫藏了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一辈子金屋藏娇不成?! ----何其荒唐! 有些猜不透丈夫的想法,要怎样才能把心上人留在身边? 邓氏心头忽地闪过一丝亮光。 倒是忘了,徐家是奔着那个最高的位置去的。 如今徐家大获全胜打散萧家,杀了萧苍,不说天下大局已定,至少暂时没有人能够撼动!假如……,丈夫最终成为九五之尊的话,要纳一个隐姓埋名、改变身份的顾氏,想来并非什么难事。 所以丈夫的那些话,是在告诉自己,他完全因为顾氏的言辞劝说,才肯相信自己的清白,留下自己一条小命! 丈夫甚至直言不讳,让自己知道了他隐藏的心迹,他要自己承顾氏的情,并且还警告自己,生死已经不是自己能选的了。 那么自己承情以后呢? 往后……,是不是就该替顾氏谋划报恩了? 邓氏捂着心口,一颗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这一番推断应该是对的,----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丈夫那些奇怪的话,才能解释眼前的惊人场面! 想不到,自己居然因为顾氏苟延残喘下来。 忽地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不自禁想起了安阳徐府里的主母,倒是生出一阵好笑。 要是薛氏听说幽州这一系列的大事,又当如何反应呢?想来她还没有见过顾氏,更不了解顾氏,不然的话,怎能容忍这样一个强敌活着?! 早在济南府的时候就该弄死了。 只不过就算现在主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屋里的人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安置妥当,窦妈妈过来交待,"邓姨娘,往后你就安心的养病吧。"看了顾莲一眼,领着邓氏去了稍次间,"大将军吩咐,姨娘住在这儿就可以了。" 邓氏微微一笑,"好。" 窦妈妈见她是一个明白人儿,便不再多言。 没过多会儿,就听外面丫头禀报,"大将军过来看望邓姨娘。" 邓氏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丈夫居然把那些争夺天下的运筹帷幄,用在了后宅里面,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 谁会怀疑他来看望自己的姨娘呢?何况这个姨娘还受了大惊吓,正在养病之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破绽。 叶东海就算把灞水河都舀干了,就算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自己的夫人! 他断断想不到,顾氏正躺在幽州邓家后宅的檀木床上。 徐离进了屋,直接朝里面暖阁走去。 "三爷。"邓氏强作镇定福了福,内心却是一片胆颤心惊,并不敢跟进去,----丈夫这个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危险了。 当初在邓家花园的那个锦袍公子,面上含笑、一派温文尔雅,说道:"我自少年起便一心想求佳人在侧,不想今日有缘得之。"他朝着自己伸出了手,语气温柔,"我扶你起来。" 那时候,自己还忍不住有一些芳心怦然。 此时此刻,只听他的声音在里面清冷响起,"这些天情况怎么样?" "大夫说,没有性命之虞。"窦妈妈的声线有些紧张,先打了保票,才回道:"只不过脑子上的撞击颇重,甚至可能留了积血,可能还要一段时日才能苏醒。" 邓氏以为丈夫要发作了。 然而丈夫的声音却很平淡,"唔……,那就好生照料着。"没有朝窦妈妈喝斥,接着一阵无声的静默。 邓氏恍然悟出一点东西。 丈夫把顾氏留下,恐怕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念头,顾氏性情冷静、十分理智,兼之做了母亲,只怕未必愿意被人藏起来呢。 顾氏若是醒了。 只怕两个人反倒十分尴尬。 邓氏继而一阵自嘲,丈夫弄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回来,自己又替别人操哪门子的闲心?有这功夫,还是想想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吧。 丈夫留下自己,会不会只是暂时之举? 到时候他和顾氏之间有个了局,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 要是丈夫开口,叔叔肯定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其实邓氏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会儿徐离根本就没有功夫琢磨她,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确是要留她一条性命的。 "你出去吧。"徐离搬了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撵了窦妈妈。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燃了五、六个浅橘色的牛皮纸灯,光线温暖和煦,荡出一圈一圈柔和的光晕,令人心生温柔。 第16章 烛光之下,床上的女子肤色晶莹、白皙如玉,像是安然甜睡的陶瓷美人儿。 看上去美则美矣,但却有种一碰即碎的娇嫩柔弱。 徐离想起第一次在栖霞寺见面的时候,外面杀声震天,她一袭绿衣白裙站在古树之下,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 她看似娇气,实则性子十分坚韧。 为了乳母等人,情愿牺牲自己吸引他人注意,继而还想赴死,----没有抱怨,没有害怕和惶恐,只有着不合年纪的沉静似水。 ----可惜命运总是待她不公。 顾四夫人亲手坏了女儿的亲事,自己诚心求娶,又逢徐家遭祸不得不退了亲,几经辗转她最终嫁入叶家,嫁给了叶东海! 可是叶东海又是怎样对她的?! 叶家的那些鸡零狗碎自己不知道,但是却知道,叶家的刁奴都敢欺负她,以至于她不得不闹到官府以求自保! 但凡叶东海稍微对后宅留一点心,又怎么会逼她到如此地步?但凡顾家稍微惦记着这个女儿,又怎么会让她在婆家受这么大的委屈?但凡叶家的人稍微识相一点,又怎么敢欺负一个官家小姐? 可是这些话自己一句都不能问。 她嫁了人,一切都不与自己相干了。 一问便是错,一问只会让她处境更加艰难! 如果当初大哥没有战死的话,自己就不会退亲,那么此刻,她正在徐家后宅喝茶说笑、绣花下棋,又哪里会落得被劫跳河的命运?! 徐离不知道该去怪谁。 但他一向都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会纠结在期望时光倒流这种无用功上,比起追悔过去,更加愿意相信现在和将来。 自己不再是那个不能自保的徐三郎,只要她还活着,还活下去,就有能力让她不受人欺负!目光微微一冷,当时自己出于本能策马去救她,叶东海看见了,天下人也都看见了,----她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去。 或者,她不用再回去了。 第二天,徐离又过来了。 还是一样的,先问了窦妈妈情况,然后在屋子里静静的坐一小会儿。 邓氏整天心神不宁的,为自己的生死悬心,但是她清楚自己没有资格问,更不能去找丈夫要一个承诺。 若非因为顾氏,这会儿自己早就重新投胎去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邓氏白天惶惶不安,夜里噩梦不断,----仿佛有一柄刀悬在自己的头顶上,不知道几时落下,人变得跟惊弓之鸟一般。 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 这一天,终于听得丈夫在里面吩咐道:"叫邓姨娘进来说话。" 窦妈妈出来叫人。 邓氏低眉敛目的进去了。 徐离一身竹叶青暗纹的锦袍,玉扣腰带,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少了几□着戎装的杀气,多了一抹淡淡的清朗。 此刻负手站在床边,目光落在顾莲身上,见邓氏进来并没有丝毫避讳,头都没有回一下,仍旧那样静静的站着。 他道:"明天中午,我们就要启程去河间了。" 邓氏不敢多言,应道:"三爷请吩咐。" "你仔细的照顾她。"徐离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好似一潭古井水,"等我把河间的事平定,会尽快回来的。" ----并没有交待对顾莲的后续安排。 当然了,邓氏也不敢问。 "走吧。"徐离叫了她一起出去,朝窦妈妈吩咐道:"去前院找邓猛过来。"然后等人到了,吩咐窦妈妈守着门口,说道:"探子来报,说是在河间发现了萧苍残部,明日大军就要启程,由你留在幽州镇守。"顿了顿,"内宅里面,听姮娘的意思行事即可。" 邓猛吃了一惊,自己留在幽州早在情理之中,但是内宅听侄女的意思行事,又是个什么道理?尽管不明其意,但还是赶忙应道:"是,末将遵命。" 徐离没有太多的时间逗留,临走之前,看向邓氏说道:"你不必疑神疑鬼的,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 邓氏被他戳穿了心病,又得了许诺,一时间惶惶不安,"妾身……" "不必多言。"徐离打断了她的解释,对邓猛交待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问姮娘即可。"目光郑重看向邓氏,"不必隐瞒于你叔叔,但是绝不能传于第三人之耳。" 邓氏垂首,"是,妾身明白。" 徐离大步流星出了门。 找到窦妈妈,细细吩咐了一番,然后拿走了一个包袱。 叶东海难以接受妻子已经亡故。 他不甘心的在灞水河边打捞,始终一无所获;他疑心过徐离,一直留心打量,却又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有人大汗淋漓的飞跑而来,气喘吁吁道:"方才在灞水河下游极远的一处浅滩,找到几件女子的衣衫,请叶大人认一认。" 浅绿色的轻罗绣花上衣,鹅黄色的腰带,月白色的银线挑丝百褶儒裙,上面还裹着泥沙碎石,甚至有一些摩擦蹭破的地方, 叶东海看得惊心动魄,----这不正是出事那天,妻子身上所穿的衣服吗?心一下子坠到了冰窟窿里! 第17章 看来……,是绝无生还的希望了。 她若是活着,又怎么会找到这些衣物?多半是已经……,然后在水里泡得太久,人沉了底,衣服却被水流卷走冲远了。 不信她死了,眼前的物证又叫自己不得不信。 叶东海心中大痛,一个人呆呆的坐了半晌,方才将那几件衣物收了起来,然后找到中军大帐,"三爷,请允我回安阳为亡妻操办丧事。" 徐策微微皱眉,"明天就要启程去河间了。" "不妨事。"徐离微做思量,说道:"我们才刚跟萧苍打了一场恶仗,虽说咱们是胜了,但是损伤亦是不少,最近打算休养一阵子。"又道:"河间不过是一些流寇残兵,无须大动干戈。"看向叶东海,"你把军需要事都安排好了,就回去吧。" 徐策看了兄弟一眼,不言语。 "三爷放心。"叶东海精神恍惚,根本就没有去留意别人的表情。 "对了,另外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徐离叫住他,决定再给对方找点事做,"邓氏曾讲,当初她和令夫人被劫持,那买家和令夫人好像是认识的。" 叶东海心头一跳,在茫然恍惚之中抬起头,"……谁?" "好像叫什么叶鬼?叶癸?似乎又自称曲奎。" "叶癸?曲奎?!"叶东海的神智在这一刻清明起来,他烧红了双眼,双手握拳微微发抖,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徐离问道:"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可要帮忙?" "不必!"叶东海当即拒绝了,阴沉沉道:"我一定会找到这个人,杀了他,替内子报仇的。" "行,你回去吧。"徐离心下满意,自然不会介意他的不礼貌。 徐策不动声色打量着、观察着,----小兄弟似乎急着打发叶东海离开幽州?先前的那个猜测再次跳了出来。 难道……,顾氏没有死,还被藏在了幽州的某个地方?可是这些天,小兄弟一直在中军大帐议事,再就是回去看看邓氏,根本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徐策有些吃不准。 顾氏不是不好,一介妇人能在万军之中以刺杀萧苍,能够果断的跳河殉节,实在当得起"奇女子"三个字。可是千好万好,她已经嫁给了叶东海,这一条……,便可以将所有一切抹掉! 不免忧心忡忡,怕小兄弟一着不慎行差踏错。 "三郎。"徐策长长叹了一声,说道:"那顾氏真是死了便罢,若是……,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她是你的下属之妻。" 徐离平静道:"顾氏死了。" ----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顾九小姐这个人! "顾氏还活着?!" 幽州邓家的后宅,邓猛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难怪徐离说让自家侄女静养,侄女却好端端站在这里,竟然是另有其人!半晌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难道是一个倾国倾城的不成?" 不然的话,怎么会迷惑得主上如此不理智?! 邓氏微微一笑,"倾国倾城不敢讲,但至少算得上是一时无双。" "比你如何?" "不好比。"邓氏脸上的自嘲更深,"想来……,三爷从来就没有比过。"然后轻轻叹气,"叔叔何必执着于一张皮囊?"将一路上被劫持的事说了,说到顾氏如何救了自己,如何伶牙利嘴说动劫匪,如何对叶家调兵遣将,最后说道:"萧苍的眼睛就是被顾氏给扎坏的,她还跳河殉了节。" 邓猛不由一阵沉默。 邓氏笑问:"这样的女子,你叫三爷怎么可能放得下?" "可是……"邓猛皱眉,"顾氏已经是叶家的二奶奶了。" 邓氏却道:"这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她神色冷静,"不管是顾氏也好,还是别的女子也好,只要顺了三爷的心意即可。" 邓猛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怎地一点都不吃醋?" "叔叔说笑了。"邓氏嘴边勾起一丝苦涩,看了看里屋,幽幽道:"我的性命还在人家身上挂着,吃什么醋?那不是我该想的事情。" 吃醋?也得自己有那个资格才行。 邓氏的性格和薛氏完全不同,情情爱爱从来都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她和母亲多年寄人篱下,早就把生存放在了所有事情之前。 她回望了里屋一眼。 不知道顾氏醒来以后,会如何自处?从叶家堂堂正正的嫡妻,变成一个见不得光、改头换面的女子,----回了徐家,只有姨娘的位置在等着她。 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姨娘。 自己有邓家撑腰,都被薛氏搓扁揉圆到那种地步。 而顾氏比自己更美貌、更出挑,更得徐三爷的欢心,偏偏无根无基,不知道薛氏会闹到如何地步?等回了安阳,只怕徐家再也清净不了了。 邓氏笑了笑,有一种不知道该作何感叹的心情。 她不是嘲笑对方,也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因为已经被绑到了一块儿,----反倒生出隐隐担忧,发愁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而顾莲,依旧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徐离已经带领着几十万大军离开幽州。 第18章 头疼……,像是针扎一般难以忍受,微微动了动,四肢身体亦是到处作痛,但是周围的环境温暖舒适,自己应该是在干净的被窝里。 是没有死?还是重新转世投胎了?眼皮沉沉的,努力的睁开了一下,下一瞬又不自控的闭上了。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居然不由自主的沉沉睡去。 醒来,睡去。 再次醒来,继续睡去。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一共循环了有几次。 顾莲的意识总算渐渐清晰起来。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次自己并不是一个小婴儿,而是成年女子的身体,----稳妥起见,打算先听听周围的动静再说。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面传来几个小姑娘的声音,是谁……,是新一世素未谋面的人吗?都好陌生,没有一个是自己记忆里的人。 忽地有人进来了。 一个中年妇人问道:"小姐还是没有醒吗?" "没有。" "知道了。"那妇人叹了口气,"你们好好照看着,一有情况就来禀报于我。"一阵脚步声,像是失望的远去了。 小姐?顾莲微微吃惊,难道自己真的转世投胎了?不然的话,那些人怎么会叫自己小姐?不知道,这一次又投胎到了什么人家。 上一世,自己真是活得太累了。 正当她在感叹着前世之事,对新的人生有一点期盼的时候,忽地又有人进来,一个年轻女子问道:"今儿中午开窗户了没有?记得要透透气。" 那声音温柔似水。 但是落在顾莲的耳朵里,却好像惊雷一般! 怎么……,怎么会是邓氏?!自己和邓氏相处的时间不短,又是一路惊心动魄,记忆十分深刻,所以绝对不会记错的! 难道说,自己还没有死? 顾莲微微迷惑。 可是就算没死,徐离也应该把自己送叶东海身边,怎么邓氏会在这儿?叶东海岂不是进出都不方便?难道徐离他们忙着打仗,叶东海随军无法□,所以叫邓氏过来暂时照顾自己? 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了。 顾莲稍稍放下心来。 然后又想到,既然邓氏能够回来,那么徐家肯定没有败给萧家,就是不知道,徐离拿了什么条件去交换她?没想到徐离还是一个豁达的,不计较那些非议。 原本以为邓氏被劫去萧苍大营,他会叫她自尽呢。 还是说,徐离信了自己的话?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信与不信,其实全都看徐离的心意罢了。 他信,她就清白。 不信,她百口莫辩。 那么……,叶东海又相不相信自己呢? 徐离当着天下人的面冲了出来,跳水救了自己,又是湿哒哒,又是搂搂抱抱的,叶东海会不会觉得颜面尽失、羞愤难当?! 对了……,刚才那些丫头称呼自己为"小姐",而不是"奶奶",她们显然不是叶东海找来的人! 那么,又是谁安排的呢?是邓氏因为救命之恩收留自己,还是徐离见自己可怜,暂时命人照顾?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叶东海他不要自己了。 这个时代名誉大于一切,甚至超过生命,换做任何一个男人,只怕都难以忍受那份宣告天下的羞辱。 叶东海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只怕也不例外。 顾莲这么想着。 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儿。 "你醒了?"正巧邓氏掀了帘子进来,眼里闪过几分欣喜之色,"感觉怎么样?这会儿要不要叫大夫?"顿了顿,"还是要喝水?或者想吃一点东西?"小心翼翼垫高了枕头,又笑,"我糊涂了,你现在哪有力气说话呢。" 顾莲看着她,只觉得说不出哪里不大对劲。 自己被丈夫抛弃了,以邓氏的八面玲珑,不是应该劝自己不要伤心,千万别想不开自尽,一定要好好的过日子吗? 如此欢天喜地的是为了那般? 一个弃妇,活过来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吧。 邓氏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刚醒脑子还不太清楚,继续说道:"你别急,只管好好的休息养着力气,有精神了,再慢慢说话也不迟的。" 顾莲一则疑惑,而是没有力气,决定还是先不要说话静观其变。 邓氏又笑,"三爷叫我好好照顾着你。" 徐离?是他觉得自己可怜吗?所以收留自己。 顾莲不言语,只是转动眼睛打量了屋子一圈儿。 "这里是我叔叔在幽州的宅子。"邓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察言观色这一套十分熟练,"你别担心,萧苍已经被三爷亲手斩了,现今幽州太平的很,有我叔叔领着几万人守着呢。" 萧苍死了?那么叶东海他们又在何处? 顾莲听着有点迷惑,蹙了蹙眉。 "你昏迷了有七、八天。"邓氏像是会读心术一般,不等她开口,赶忙又道:"三爷他们一路乘胜追击,去了河间,说是要把萧苍残部一举剿灭呢。" 顾莲的心不由更加凉了。 果不其然,是叶东海把自己给抛弃了。 第19章 那时候自己怀孕,他都要留下来在安阳照顾,现今自己生死不明,他反倒没事儿人一般的跟着走了。 可是自己跳河不是错,徐离救自己也不是错。 叶东海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顾莲满腔的愤怒和伤心,头更疼了,蹙眉忍了一阵,又是渐渐发晕睡了过去。 时醒时睡,一颗心在悲伤之中不停煎熬。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都不知道又过去了几天光阴了。 顾莲不再愤怒,不再伤心,只余下淡淡的冷静,----叶东海弃了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不贞?那么,他会不会因此迁怒七七? 不,自己要活下来。 ----要回女儿。 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出路在哪里,可是一想到,女儿要因为自己受尽冷落,受尽叶东海继室的刻薄,心就像要被揉碎了一般。 邓氏又进来了。 见顾莲睁开了眼,浅笑道:"醒了。"亲手到了温水进来,扶着她喝了几口,然后坐在床边说话,"大夫说了,往后只要一日一日将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顾莲有些苦涩的想着,并不言语。 邓氏也不介意。 这以后,每天都过来自顾自的说说话儿。 顾莲每天听着邓氏闲话,看着陌生的丫头婆子服侍自己,情况渐渐好转,只是仍旧不言不语的,如同一个木头人似的,对周遭人事没有任何反应。 邓氏不由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给撞坏掉了。 "说起来,妾身还没来得及道谢呢。"她小心翼翼试探着,观察着,"这次全仗姐姐心中慈悲,肯为妾身说话,三爷方才能够饶了妾身一命。" 顾莲木木的看着她,表情不变,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邓氏的年纪比自己大一些,叫得是哪门子的姐姐?还有,徐离怎么能把那些话告诉她?岂不是等于在说,因为我对前未婚妻十分信任,所以才相信你是清白的,于是留你一条小命。 在联想起邓氏这些天的异常之处,越发觉得有些怪异。 "姐姐……"邓氏忽地毫无征兆的跪了下去,跪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姐姐对妾身的大恩大德,一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又道:"从今以后,妾身皆唯姐姐之命马首是瞻。" 顾莲心头一跳。 忽然想到了,这个时代"姐姐"的另外一层含义。 什么意思?叶东海不要自己了,所以徐离打算拣个残羹剩饭?养个姨娘玩玩儿?正在猜疑之际,忽然听得外面小丫头禀报,"大将军回来了。" 徐离?这么快就打完了?! "姐姐稍等。"邓氏赶紧迎了出去,声音讨好,"三爷,……已经醒了。"后面的话很轻,像是嘀嘀咕咕了几句什么。 徐离"嗯"了一声,脚步声渐渐逼近。 顾莲更是大惊大骇,----难道他还真的打算纳自己为妾?不然当着邓氏的面,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走进来?一点都不避嫌。 更叫她吃惊的是,徐离进了来,邓氏和其他人却没有跟进来。 ----居然让自己和徐离单独相处! 顾莲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目光清凉如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徐离的身上还是精铁戎装,没有血污,但是有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眉如剑、鬓似裁,五官俊朗,长身玉立宛若青松一般。 此刻他一手托着黑铁头盔,腰间佩剑挂身,仿佛是才从战场上走下来,一路奔袭至此,还有隐隐杀气没有散开。 顾莲那些涌到喉咙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叶东海温和,徐离危险,这是她心里一贯的既有认知。 "感觉好点没有?"徐离将头盔放在了一旁,搬了椅子,坐在床铺对面,仔细地打量着她,"邓氏说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头疼?还是嗓子不舒服?" 顾莲摇摇头,"不是。" 那就是不想说话了?徐离听她声音清晰,虽不大,但是看神色并无问题,想来是不愿理会邓氏吧。 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他道:"没事就好。" 怎么会没事?!顾莲的心微微颤抖,自己被丈夫抛弃就够惨的了。 徐离还把自己弄得这般尴尬,就算活着又怎么做人?他若是好心,就该把自己扔到寺庙里头,或者随便找个人家安置。 否则这般不清不楚的,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可是又疑惑,徐离不像是那种儿女情长不理智的人。 ----或许另有隐情? 顾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声问道:"叶东海去哪儿了?" 徐离眉头微蹙,"回安阳了。" 连多看自己一眼都忍受不了?一刻也不想呆了?顾莲面色微变,心里一阵凄凉和彷徨,静了静,又问,"他可留了什么话与我?" "没有。" "一句都没有?" "没有。"徐离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是这样?顾莲想不明白,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没有对不起叶家,还为叶东海生了一个女儿,他竟然绝情到如此地步?! 第20章 "好了。"徐离劝道:"你先养病,不要太费心思想东想西。" 顾莲皱着眉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试想一下,徐离当时湿漉漉的抱着自己回去,应该在半道就遇见叶东海,----或者叶东海无情一点,没来追自己,那就是在徐家营地彼此遇见。 可是不论哪种情况,叶东海都不能扭头就走啊! 那岂不在说,我怀疑你徐三跟我老婆有问题、有□,所以我不要这个女人了!以叶东海的性格,岂能这样激怒徐离为叶家招祸?而以徐离的脾气,又如何能忍受被别人这般污蔑?!只怕早就打起来了。 叶东海如果对自己情深,就会把人接回去做安排;如果他是个绝情的,也还是把人接回去的好,等过些日子,只说病重救不回来便是了。 无论如何,断没有一语不发回安阳的道理。 ----徐离在撒谎! 或者说,他有意省略了一些东西。 顾莲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不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而是……,徐离偷偷把自己留下来了。 是了,叶家虽然有诸多的不顺遂,但是叶东海待自己一片赤诚,怎么会那般绝情连个坟墓都不给自己?一定是自己冤枉了他。 那么,徐离是说自己已经死了? 不……,死了还得交出来一个尸体,是说没有找到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叶东海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独自回了安阳,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当然没有只言片语。 而徐离,听到叶东海的名字也没有丝毫愤怒。 顾莲的头一直隐隐作痛,思绪并不是很清晰,一方面怀疑徐离,一方面又觉得他不是那样不理智人的,又或许……,是叶东海说了什么叫自己难堪的话,所以徐离不忍心告知自己? 徐离不顾生死危险来救自己,万一怀疑错了,岂不是叫他灰心难受?灞水河的那一次救命之恩,和当初在栖霞寺,在安阳城外,危险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正在犹豫之际,外面有小丫头在请示道:"药熬好了。" "端进来吧。"徐离让人放在了桌子上,自己端了碗,捏了勺子喂了过来,"你把药喝了睡一会儿,精神好了再说话。" 他……,他居然要亲自喂自己?! 顾莲心神震动,看着汤匙里的乌黑药汁回不过神。 不管是叶东海弃了自己,还是徐离根本就没说出实情,----在这一刻,徐离对自己的心思已经表露无疑。 他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自己弥留之际的话,让他生出什么误会不成?没错……,当初自己希望他念及旧情,期望他照拂女儿七七,那些话确实有些暧昧不清。 好吧,就算自己让他生出误会了。 可是自己并非待字闺中的小姐,已经嫁了人,为叶东海生下了女儿,而他也已经有了妻妾,----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自己很感激他第一时间赶来相救,但这并代表,自己愿意委身为妾啊。 徐离看着她,问道:"怕苦吗?" "不。"顾莲心神恍惚又害怕,张了嘴,一勺一勺茫然地喝了。 无论是那种情况,和徐离彻底闹翻都是不明智的,----以他那样骄傲的性子,只要自己一直流露出对叶东海念念不忘,想来很快就会难以忍受了吧? 但是那之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办? 如果说当初只是被徐离救了,叶东海还可能觉得事出有因,那么现在这样朝夕共处的,又叫他如何能够不介意?说不清、道不明,叶东海肯定难以接受,叶家的人更是没法接纳这样一个儿媳! 顾莲的头又疼了起来。 喝了药,晕胀疼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叶东海带着寻找妻子的希望出门,回来时,却宣告了妻子的死讯。 黄大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咆哮道:"不可能!你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拿着几件破衣服回来,就说她死了?!我不信!" 他本来就是一个暴躁的性子,二话不说,当即气得甩手出了门。 叶东海看着对方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眼里尽是颓然神伤。 自己也不愿意相信。 可是……,受伤的妻子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灞水河的水流又是那样凶猛,实在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他一脸茫茫然的站着,神色哀伤。 李妈妈本来就担惊受怕的,在家担心了两个多月,天天吃斋念佛,祈祷着主母能够平平安安回来,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此刻乍闻死讯,一口气噎得缓不过来,"莲娘!我的莲娘……" 眼前一黑,当即一头晕倒在地! 蝉丫上前扶人,哭道:"娘……"又是哽咽不已,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奶奶你怎么会……,你叫娘还怎么活啊……" 说是小姐,可是对于母亲来说,就是最最珍爱的一个女儿啊。 叶家二房的后院忙做一团。 没多会儿,叶家的主子们闻讯赶了过来。 叶东海没有精力多加解释,只是说道:"莲娘被萧苍的人劫持,然后跳了河。"想到那天的惨烈情景,就是一阵心痛。 第21章 当时是自己迟疑了。 ----她若是怨恨自己,也是应该的。 叶家的人都是乍听死讯,少不了的意外和突然,不过之前顾莲被劫持,其实早也不抱生还的希望了。 因而只是一阵沉默。 叶大太太垂着眼皮,没有吱声儿。 三房的人一向是作壁上观的,夫妻俩不言不语。 最后还是叶大老爷先开了口,叹气道:"到底是顾家出来的女儿,贞洁烈性,宁死也不肯受辱的,给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吧。" 叶二太太松了一口气,像是怕被人看出来自己的心事似的,嘴里道:"是啊,这是应该的,得好好的厚葬了。" "东海啊。"叶二老爷连连摇头,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好好的儿媳就这么突然没了,别说儿子心痛,自己也觉得十分可惜,----顾氏是官家小姐,能干、漂亮,再要找这么好的儿媳怕是不能了。 "二叔。"叶大奶奶劝道:"保重。"提起小侄女儿,"还有七七呢。"可惜自己身体不好,不然帮着照看一下也是好的。 叶宜也劝,"是啊,二叔你可别把自己熬坏了。" 叶东海应了一声。 神色漂浮不定,像是三魂七魄还没有归位一般。 众人纷纷安慰了她一番,然后商量着顾莲的丧事怎么筹办,三三两两出了门,到了二门拐角处,叶大太太拉住了叶二老爷,去了偏僻处说话。 "东海媳妇儿的丧事要办,不过……"她压低了声音,"咱们家情况不同,不能认真讲什么齐衰一年的规矩,这要一耽搁,都到什么年月去了?依我的意思,不如百日内借孝成亲,再给东海续上一门亲事。" 叶大老爷走了过来,皱眉道:"怕是难办呢。" 叶二老爷也道:"是啊,顾家岂能答应了?" "他们不答应,难道咱们家就干等着?!"叶大太太委实着急,就算侄儿现在马上续弦,媳妇立即怀孕、生孩子,最快也得一年以后了!万一再像顾氏那样,头胎不是儿子,只怕不知道又要几年了。 说起来,也是官家小姐霸道。 ----侄儿连个屋里人都没有。 本来还打算找个机会说说的,结果倒好,侄儿媳妇先没了,----守一年?到时候一拖再拖,只怕自己都等不到抱孙子的那一天了。 有关于孩子的问题,一直是叶家人的心头大病。 叶二老爷开了口,"好了,要提也得丧事办完以后再说。" 到了下午,顾家的人闻讯赶了过来。 四夫人进门就直找叶东海,然后劈头盖脸骂道:"莲娘到底出什么事了?她今年才得十七岁,身体好好儿的,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指着叶家的仆妇,"是不是被哪个刁奴给害了?还是……" 四老爷拉她,"行了,你先问清楚再说话。" 叶东海心中大恸,难过道:"是我没有照看好她……"把当初去大昭寺赏梅,然后顾莲被劫持,最后到了萧苍大营,以至于被迫跳河的事一节节说了。 ----对于徐离救人一事,绝口不提。 四老爷和四夫人之前全不知情,此刻都是目瞪口呆。 四夫人怔了一会儿,出了这种意外的事,倒是不好埋怨女婿了,因而落泪道:"莲娘……,怎么会这么命苦?"想起外孙女,急急忙忙找到乳母,亲手抱了孩子,越看越是难受,"你和你娘,怎地都是没福气的。" 惹得李妈妈等人伤心起来,屋里一片哭声。 四老爷有些颓丧,叹道:"这丫头,从小就命不好,嫁了人也是这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作何感慨。 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养在身边,实则说不上多少感情。 ----只是到底父女情分一场,有些惋惜罢了。 到了发丧那天,叶二奶奶的丧事办得格外隆重盛大,来接灵柩的队伍,整整压了好几条街,闹得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知道了。 徐姝得了消息,不顾嫂嫂劝阻,执意要跑去叶家吊祭顾莲,看着棺木哭道:"莲姐姐……"她看向叶东海问道:"怎么会,怎么这样……" 叶东海穿了一身缟素孝服,面无表情。 徐姝不便吵闹,只得咬牙站在一旁。 哥哥们都在幽州,待他们回来,自己一定要问个清楚,----说起来,也是那个邓氏多事,与人做姨娘还要装什么风雅,真是一个惹祸精! 此时此刻灵堂内,叶家、顾家的女眷们都在,还有顾家几位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丹娘、杏娘、桐娘,----桐娘的婚期在上个月,因为顾莲出了事,黄大石心神不宁,婚礼的气氛都打了几分折扣。 更加没有想到,一转眼居然会来参加堂妹的葬礼。 说起来,在顾家的各位姐妹们里面,自己和这位小堂妹虽然交情不深,但却算得上是最合得来的了。 正在她为年纪轻轻的堂妹惋惜之际,变故突然发生。 只听"哗"的一声响动,叶东海忽然拔了一把匕首出来,吓得众人魂飞魄散,叶二老爷更是急道:"东海,你这傻孩子!你可别想不开啊!" 当即一堆叶家的人和丫头上前阻止。 第22章 不过叶东海手快,已经散了头发割下一缕握在手里,淡淡道:"你们退后,我不会想不开的。"神色凄凉,"我还要为莲娘报仇,还要养大七七。" 他含着热泪上前,将头发放进了棺木里面。 ----想不到,连妻子的尸身都没有找回来。 叶家的人神魂归位,皆是松了一口气。 反倒不好斥责他胡闹,----古代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损伤,可是断发毕竟不是割肉,如此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叶东海从头到脚一身雪白之色,乌黑的眼睛,微微凹陷,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顿说道:"从今日起,我要为莲娘守孝三年。" "不可!"叶大太太率先惊呼,连声道:"东海啊,咱们家可只有你一个了!况且妻死夫孝也是一年,哪有守三年的?你一定是气糊涂了。" 叶家的人骚动不已。 顾家女眷却是纷纷点头表示满意。 特别是杏娘,只觉得叶东海对妹妹情深意重,这一点比何庭轩强多了,因而上前哭道:"妹夫这么念旧,妹妹在天之灵也可慰藉了。" 几个姑奶奶都露出些许感动之色,姑爷们则是神色各异,----何庭轩有些不自在,袁荣神色凝重,一副跟着哀思的样子。 黄大石红了一双眼睛,大声说道:"莲娘果然没有嫁错人。"又道:"东海你只管在家替莲娘守孝,等办完了丧事,我就亲自去幽州一趟!" ----就算死了,也得把尸首给找回来了。 "东海,东海……"叶家的人皆是慌张,所以没有人去阻止叶大太太,她上前拉住侄儿哭道:"你真的要守……"当着顾家人的面,不敢说什么百日借孝成亲,只得退了一步,"就替莲娘守一年吧。" 叶东海神色哀伤的看着棺木,看着那些衣物,想象着妻子生前的音容笑貌,最后轻轻合上,摇了摇头,"不,我绝不反悔。" ----这是妻子的遗愿。 "东海……"叶大太太尖声,几位老爷也欲要开口的样子。 "你们都不用劝了。" 叶东海知道,这个决定一出家里人必定会劝,而且还会隔三岔五的劝,换着人一次又一次的劝,----有一个法子可以避免。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比出誓言手势,神色郑重说道:"今日我叶东海在亡妻灵前起誓,守孝三年、一日不减,如果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你……"叶大太太晕了过去。 众人一阵忙乱。 "你这个混帐!!"叶大老爷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清脆作响。 叶东海挨了伯父的打,并不能多言。豆,豆,网。 "打着你没有?"叶二老爷心疼儿子,上前拉着人左看右看,想要抱怨几句,到底还是忍下来了。 叶大老爷却是怒不可遏,大声斥道:"你为妻子守孝,又不是去了爹娘,哪有齐衰三年的?!你心中无父无母,更无叶家!你这样子,只能算是大逆不孝之人!你要是真的守了,顾氏的在天之灵……" "大哥!"叶三老爷慌忙去拉他,小声劝道:"大家都在,大家都在,你要骂东海回头再骂,且少说两句吧。" "好,很好!"叶大老爷到底醒悟过来,忍了又忍,"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到底畏惧顾家的权势,不敢在灵堂前闹将起来,况且侄儿誓言已发,总不能逼着他毁誓害了自己,一脸愤怒护着老妻去了。 灵堂里的人都是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叶家的人不便多言,顾家的人自然是支持叶东海守孝的,就连徐姝也咕哝道:"夫妻感情深厚,守孝三年有何不可?" 只是场面到底尴尬,再过了一会儿,赶来吊祭的人也渐渐散了。 叶东海一直守到了夜幕降临。 给妻子烧着纸,在一片火光投影之中静静哀伤。 之前叶家发生了那么的事,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自己说好,往后要用一生来补偿她的,----怎么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缘分真的浅薄到如此地步?甚至连女儿七七,都渐渐露出肖似自己的长相,而不像她。 可悲可叹,居然连一个念想都没给自己留下。 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她,是不是就还是有一线不可期的希望?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徐离是在对自己撒谎就好了。 只求她还活着,好好活着……,不在自己身边亦能接受。 ----天上人间,莲娘你究竟在哪里?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 从顾莲苏醒过来,转眼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在这段日子里,徐离虽然身负要职不得日日前来,但是隔三岔五,总会找机会过来探望"邓姨娘",邓家后宅的仆人早就习以为常。 顾莲却是满心地惶恐不安,一日胜过一日。 她并非那种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亦非古代闺阁不经历□的后宅妇人,深知所谓"感情"一事,----从来都是付出的越多,投入的越多,就越难以放下。 那怕自己想不出合适的法子解决,粗鲁的拒绝,也不能叫徐离再继续投入了。 这一日,徐离又过来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五彩斑斓的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第23章 顾莲穿了一身绿衣白裙的春衫,斜斜的挽了一个髻,缀了几点珍珠花钿,在绚丽的霞光映照之下,更衬出干净淡雅。 眉如画、眼若星,肤白如玉,脸上的神色安宁恬静。 ----远远看去仿佛一幅淡墨写意的美人图。 徐离推门进来,忽地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柔情。 然却有微微不安,----美好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再者……,这样的情景原本不是属于自己的,怕是不能长久。 "三爷……"顾莲轻轻开口。 徐离直觉她要说点什么了,而且……,不会是自己喜欢听的,因而打断,"我马上就要北上攻打京都,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以后再说。"竟是不自觉的放缓语气,追了一句,"……好吗?" 顾莲看着他,最终还是垂了眼帘,"好。" 不管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得徐离还有命回来听才行。 况且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急于一时也无用,----说起来,他这次不顾性命安危救了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道谢呢。 "那我以茶代酒。"顾莲亲手斟了一杯茶,放到小几的对面,"为三爷送行,祝三爷一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借你吉言。"徐离笑了笑,坐下来端了茶水一饮而尽。 顾莲微垂目光,轻声道:"那天……,多谢三爷赶来相救。"有些苦笑,"我是又欠三爷一条人命了。" 徐离放下茶杯,笑容微淡,"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道谢的。" "我知道。"顾莲在心里斟酌着说词,千言万语,又觉得句句都不合适,----到底不想在大军挥师前坏他心情,继而一笑,"只是怕三爷找我要谢礼罢了。" 自己一介弱女子身无所长,帮不上他什么忙,更不能亲手做点东西给他,弄得两人之间更加暧昧不清。 ----不过还有一样东西可以。 顾莲起身回头,微笑道:"三爷你跟我来。" 徐离一脸迷惑不解,跟着她,最后到了旁边的小小佛室。 顾莲拿起案头上面放着的三支燃香,一支一支点燃,虔诚的朝着佛像拜了拜,然后规规矩矩磕了头,跪着说道:"信女之命,三爷所救……" 徐离看着她,不明所以,只是瞧见那几支香的端头似有不同,皆是深红颜色。 "……救命之恩,一介妇孺无以为报。"她的声音清澈似水,像林间小溪一样缓缓流过人心,"今日以信女之血焚香佛前起誓,从今往后……,不论三爷杀在何方、战在何地,如有血光灾祸,愿以信女阳寿为三爷挡灾……" "莲娘!"徐离闻言大惊,上前拉她,"不要说了!" "……如将最终吾命耗尽,亦无怨言。"顾莲坚持说完了最后一句,摇了摇头,"三爷放开手,佛前誓言已立再无更改。" 推开了他的手,将焚香端端正正插了上去。 "你……"徐离气得说不出话来,怔了片刻,忍不住怒道:"你可知,我从来都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下,一生有多少血光之灾?这种血愿你怎么可以起?!" 顾莲淡然道:"我的命,本来就是三爷救回来的。" 徐离目光清亮的盯着她,焦急道:"万一,将来应验……" 顾莲接了他的话,"将来应验,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之事。"自己真的希望冥冥之中神佛庇佑,听到自己的许愿誓言,但是除了这个,其他的就都不能再和他纠缠了。 "三爷。"只是从容一笑,"我无虚言,亦不后悔。" 徐离心神震动不语。 "大将军!"外面有人喊话,怯怯禀道:"门口有人找,说是时间差不多了。" 顾莲该说的都说完了,转身出去。 "莲娘。"徐离叫住她,看着那抹纤细柔弱的女子背影,----拿不起、放不下,一向果断的他居然生出犹豫,静了静,"你且好好养着身体,不管何事都等我回来再说,不论如何……,我总不会害了你的。" 顾莲没有回头,侧首道:"好,我听三爷的安排。" 像是不忍心看她离去一般。 徐离闭上了眼睛,双手握成拳,拢在袖子里微微颤抖,----错过的,或许是真的错过不能挽回了。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干净澄澈的旧日时光。 徐离趁着萧苍分兵攻打幽州之际,以诈死率军奇袭,不仅大获全胜,最后还亲手斩杀了萧苍!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每个割据一方的枭雄霸主,每个手握重权的将领,都是心神巨震! 一个个都在思量着,今后的路到底要该怎么走. ----以免一招错、满盘输。 武将世家出身的公孙辅,率先向徐家俯首称臣,----居然亲自斩了以前一手扶植的小皇帝,将人头奉送徐氏兄弟面前! 不费一兵一卒,徐家就将公孙辅的领地和将士收于旗下。 徐家大军一路挥师继续北上,沿路捷报不断。 当徐离带领着心腹将领和部属们,趁胜攻破京都,剿灭萧苍在北方的旧部,策马挥枪踏入金銮殿的一刹那,徐家将士欢呼雷动! 第24章 天下格局,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家南下号称的七十万大师,死得死、伤得伤、逃得逃,虽有一个儿子和残部趁乱逃走,但是不过几万人,当初之威早就不复存了。 萧家再也算不得一方霸主。 而徐家,跨州据土、带甲百万,一跃成为霸主之中的最强者! 徐离看着那个最高的位置,想着以前遥不可及的仰视和期望,想起徐家一路的惨痛代价,再到如今一呼百应、威震天下的权势,不由朗声一笑。 ----此刻回首,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的三天,徐家准备举办一个规模宏大的庆功宴。 一则是为了犒劳一下浴血厮杀的将士们;二则是搞得欢庆一点,舒缓一下京都百姓们惶恐不安的心情。 徐家此次进京旨在夺城,而不是为了屠城,更不是为了耀武扬威杀人,----徐家是剿灭国贼的仁义之师!走到这一步,有些虚名更得加紧布置筹谋了。 徐氏军营一片欢庆沸腾之声! 在庆功宴上,众将领们欢声笑语、喝酒吃肉,一片热闹景象。 徐策和徐离两兄弟面含喜色,说不尽的意气风发,不过两人性子内敛,并未露出任何骄狂之色,反倒越发平易近人起来。 徐策腿脚不便。 徐离亲自拎了酒壶挨桌的倒酒碰杯,与部下们说说笑笑。 在酒过三巡之后,夜色浓重、月华初升,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倾泻而下,与地面上的篝火交相辉映。 徐离回了自己的座位,独自喝着酒。 遥望着幽州方向,想起那个绿衣白裙的纤细的身影,一时间难以决断,----只不过摸着胸口那处凶险伤疤,心又不由自主地软了软。 ----是她的誓言应验了吗? 她素来的为人一向就是磊落清白、风光霁月,情愿折寿与自己,但却不愿……,自己是不是该顺了她的心思?而不是,把她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可是当徐离返回幽州再见到人的时候,情感又压倒了理智。 ----他不甘心。 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压了许久,终于还是亲口问了出来。 "莲娘,你愿意留下来吗?" 顾莲抬眸看向他。 徐离一身乌黑的玄铁战甲,在日暮之中,折出刺眼的光芒,映得一张丰神如玉的脸庞清晰起来,英气逼人、神光熠耀,叫人不能直视。 可是他眼里的光线却是坦率赤诚,自己居然不害怕了。 于是回答了他,"我不能留下来。" 徐离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不甘心过,看着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看着她眼里的坚定和决绝,忍不住负气问道:"叶东海就这么好?!" "他自有他的好处。"顾莲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全是因为他。" "那是为何?" 顾莲回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这一世自己已经嫁了人,有了丈夫,有了女儿,----丈夫平凡不够耀眼,可是却待自己诚然不欺,便有微瑕,终究还是瑕不掩瑜。 他不负,自己也不能负了他。 更不要说,还有女儿一生一世牵绊不断。 徐离微微皱眉,"你以为,自己还能光明正大的回去?!" 顾莲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应是不能。" "那么你不能回叶家去,又欲去往何处?" "我也不知道。" 有清风徐徐吹了进来,卷起顾莲身上的衣衫,那淡得好似一抹烟霞的轻罗绡纱,微微盈动起来,连她的声音都有些飘飘浮浮。 "但是依我的性子,是断然不能与人做妾的。" "即便三爷心中志向远大、为人英勇,最终能够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她微微仰视笑了笑,"然而于我,宫中的贵人和寻常人家的姨娘并无分别,一样不愿意跟别的女人瓜分丈夫。" "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女儿七七。" "三爷求的是天下、是江山,我求的是太平、是安宁,七七之于我,就如同天下之于三爷,女儿就是我的天下。" 徐离沉声道:"只要你愿意,我自会照顾好你和七七。" "三爷,就算我不顾礼义廉耻。"顾莲抬眸看向他,微笑摇头,"可是三爷的后宅我不能容,而我因为女儿对叶家的情,三爷也未必装的下。到时候……,一人诋毁我,十人诋毁我,千万人诋毁我,三爷你是信与不信?又当如何处置?" "我早已不是待字闺中的顾九小姐了。"她嘴角微翘,勾出一抹淡淡苦笑,"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女子,将来何以立足?一次、两次,或许三爷都可以护着我,可是一生一世呢?"她道:"三爷你也会烦的、会累的。" 此时的徐离还年轻,或许还有几分赤子之心、年少慕艾,但是他的心,早晚会被天下江山所占,被其他的人和事所占。 到时候,他的心又能留给自己几分? "你不信我?" 顾莲摇头,"我只是不信感情永恒罢了。" 或许此一刻,他是真心实意要保护自己,要留住自己,----可是一辈子呢?人的一生那么长,不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上。 第25章 "不信……?"徐离的话破口而出,"那么,那天……"还没等顾莲开口,又忽地抬手阻止,"行了,你不要再说了!" "不。"顾莲坚持,"三爷你听我说完。" ----往后再也没有这样讲清楚的机会了。 "三爷。"她含笑问道:"你知道在这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到你是什么时候吗?" 徐离想了想,有些迟疑,"难道不是我去顾家退亲那次?" "不是。"顾莲摇了摇头,声音飘浮,"那一天,顾家刚刚逃到了济南府。"目光里浮起回忆之色,"我坐在马车里面,看见了一个年轻俊秀的新郎官,他俊秀挺拔、英姿不凡,穿着一身大红色新郎官喜袍……" "什么?!"徐离微微变色,一脸不可置信,"你是说,那天……" 顾莲神色温柔,继续说道:"我看着他朝我走了过来,然后擦肩而过,去迎接他的新娘……"声音细细,"那时候……,我的心里尽是难过。" 徐离静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我们早就已经退了亲。"顾莲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转头看向窗外,"你要迎娶别的女子也是应该的,我只是……"说清楚,他的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一些,自己也就不再去想了。 "只是什么……?"尽管听得出的她话里的意思,徐离还是忍不住问道。 "到那一刻,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意。"顾莲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眼里却有晶莹的泪水浮起,眨了眨眼,泪水顺着面颊划下,"你说……,我是不是反应很慢?是不是很笨?还有一点傻气。" "不……"徐离声音有些生涩,有些凝滞,"不是那样。" 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想要擦去她下颌的泪水。 可是手指还未触碰到面颊,便先有一滴眼泪落入掌心,温暖而潮湿,仿佛投入心湖的一粒石子,很轻很柔,仍旧激出一圈一圈涟漪来。 徐离的心从未像此刻一般柔软过,他缓缓地握手,像是要抓住那一滴泪水似的,轻声道:"莲娘,对不起……" 顾莲别过脸去,因为眼泪反倒更加汹涌了。 当初他若是不退亲,自己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可是……,那时徐家的情形难以自保,徐离更加不能,叫自己恨都无从恨起。 隔了这么久,隔了这么多的人和事。 兜兜转转……,自己总算听到了这一句道歉的话。 徐离上前一步,伸出手,"莲娘……" "没事。"顾莲飞快的擦了眼泪,回头笑了笑,"你坐下说话吧。"刚才是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就想……" 徐离抿着嘴,又缓缓的坐了回去, 顾莲轻轻勾起嘴角,笑容无奈,"失去一颗种子固然让人惋惜,但若是等到发芽长成再毁去,岂不是更加难过心痛?"抬眸看向他,"所以不该发芽的东西,就应该早一点把它掐了。" 种子?徐离心下自嘲,已经发芽的又该怎么掐掉?她说得对,----此时此刻,自己的确比当初更加难过心痛,掐一掐就痛。 "徐三哥……"顾莲自嘲地笑了笑,"在感情上,我一向都不是很坚强的人,所以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不去想了。" "我明白。"徐离淡淡一笑,苦涩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顾莲继续说道:"现在坐在面前和你说话的,是叶家二奶奶,不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都是回不去的。" 徐离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浓浓不甘。 顾莲声音温柔似水,缓缓说道:"当初那个哄你、骗你,被你救下的顾九小姐;那个恼羞成怒,狠狠咬你一口的顾九小姐;那个爱慕英雄少年的顾九小姐……"她看着他的眼睛,声轻如烟,"……她早就已经不在了啊。" 徐离的目光像是蛛丝一样,缠绕不能移。 在那一双水光潋滟的乌黑明眸里,有着淡淡伤感、无奈,还有温柔,而在眼底最深之处,却是一片干净澄澈的坦然。 ----叫人不忍心使之蒙尘。 "更何况……"顾莲脸上浮起一抹怅然,轻轻叹气,"徐三哥你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坐拥天下、俯视群臣,那才是你此生最大的梦想。"语气一顿,"而我……,留在你的身边始终是一个隐患。" 自己这个红颜祸水,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徐离突然发现,她已经把所有的利害关系分析一遍,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再也没有比她更冷静、更理智,更叫心软的女子。 明明是拒绝,却叫自己没有办法反驳。 顾莲微笑着静默。 这么多的话,需要给彼此一个消化的时间。 那些感伤,那些遗憾,那些不得已、爱恨纠葛,就让它们在这一刻活过来,然后全部都灰飞烟灭好了。 明媚春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半莹半明,稀稀疏疏地洒了进来,投下几近虚无般的浅淡影子。在墙根儿的一个小角落,放着一尊镀金的双耳梅花鼎,里面的香屑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屋子里一片宁静似水。 而后每一次,徐离回忆起这个宁静的春日午后时,都能够清晰想起这一切,每一个细节,----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她语气温柔说过的那些话。 第26章 世事瞬息万变、起伏无常,唯有回忆才能永恒。 时间在两人之间穿梭流动,像是很漫长,似乎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又好像很短暂,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一点一点悄悄溜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离终于开口。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勉强了你的心意。"不勉强,但却可以叫你回心转意,然后底下话锋一转,声音冷厉,"如果叶东海三年不娶。"三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了,"我就……,让他来见你。" 三年?顾莲静静默了默,良久才道:"也好。" 一则徐离不会答应自己离开,只能听从他的安排;二则不知道叶东海心意如何,万一他以自己为耻,根本就不愿意见呢? 其实不论是现在,还是当初徐离把自己救下来的那天,都已不能直接回去,古代的名节大于一切,自己已经是说不清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现今还要看看叶东海是什么意思,毕竟就算自己换了身份,要回叶家,也得他能够消除心中芥蒂,愿意接纳自己才行。 否则的话,那还不如不回去呢。 不是自己信不过他。 试想换做徐离,若是薛氏被别的男人救了,又是数月未归,他心里会怎么想呢?徐家的人又会怎么想呢?就算是黄大石,桐娘遇到这种事,自己也不确定他会怎么做。 甚至放在现代,想来也是不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当初在安阳城外遇险,是叶东海叫段九救了自己,成亲以后,对自己也算得上是千依百顺,……或许只要自己坦言他就信,但即便他容得自己,叶家的人呢?更何况,现在连叶东海的心意都不知道。 如果丈夫都不相信自己,那么在叶家的日子肯定过不下去。 所以先看一看,叶东海是否愿意为自己守孝?他若是肯,就说明心里还是有几分情意的,然后再看他待七七如何,如果不错…… 那时候,或许可以见上一面。 假如他还愿意相信自己,愿意娶这个"继室",自己就拼着叶家的压力,回去逆境之中照顾女儿,----正所谓,为女弱为母则强! 他若有情,自己当然有义。 他若无情,自己肯定也会不择手段。 "叶家的事我没有把握。"顾莲无奈一笑,说道:"如果可以,先替我找一处清净的地方,能够知道七七的消息就行了。" 实在不行的话,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我会安排的。"对于徐离来说,私心并不愿意她回去叶家,好好安排,最好是让她再也想不起叶东海,他道:"你只管好生养着身体,将来……,我自会想办法替你周全,护你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一世安宁? 忽然间,顾莲有些不敢抬头看他了。 ----这份情自己永远都还不起。 徐离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了。 两个人居然说了一下午的话?! 邓氏心情真是难以言喻,----要不是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些什么苟且的事了。 借口端茶进去看了一回。 顾莲神色平静、衣衫整齐,就是似乎眼睛比平时亮一些,但是看不出红肿,----其实她这番小心机是白费了。 以徐离心思的慎密,怎么可能让别人瞧出什么端倪? 早在之前两人就把话说完了,正是为了让顾莲眼睛消去痕迹,才多坐了会儿,刚好屋里也有水,冷水敷一敷很快便就散开。 顾莲坐在窗户边,吹着风,无意间摸到脖颈间的红色细绳,……那天要不是季先生的玉佩挡了一下,自己只怕已经透心凉了。 大劫,玉佩挡灾,没想到原来是这么解的。 低了低头,伸手把绳子给摘了下来。 单独挂一条绳子有点不伦不类,索性挽了几圈,缠在手上,----玉佩虽然没了,红绳子也应该能辟点儿邪吧。 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季先生一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此时安阳城内的叶家后宅里面,一片灯火通明。 "如何?!"叶东海紧张地盯着季先生的脸,希望他说点好消息出来,又怕他会叫自己再死心一次,连连摆手,"先等一等再说。" 段九早就伸长了脖子,只是不便催促。 叶东海稳了稳心神,"好了,说吧。" 季先生得了消息,大老远从漳州一路风尘仆仆赶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占卜顾莲的生死,----结果不算太坏。 "奇怪,生机似断未断……"季先生皱着眉,摇了摇头,似乎他也看不大懂,又让叶东海抽了一回签。 批语是,----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段九啐道:"搞半天,就整出这么一句话啊!" 叶东海是很相信季先生的,不理会他,一脸欣喜问道:"就是说,莲娘还有可能活着?!那……"他想问一句该怎么去找,忽然顿住了。 这一次徐家北上攻打京都,虽说萧苍只剩下一些残部,并非恶仗,但是幽州和京都距离甚远,消耗的军需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第27章 徐离却只要走了高管事等几个人,让自己在家守孝即可。 ----他是不是不想见到自己? 不管如何,季先生的这一卦都代表了希望。 "东海。"季先生看着他,忽地问道:"你先别急着高兴。"神色认真,"我想问,要是莲娘能够活着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叶东海一时不解,"什么怎么办?" 季先生觉得他神智不太清醒,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毕竟当初是徐离跳下河去救她的,你当真不介怀?而且她又失踪了这么久,你还是不介怀吗?甚至有可能,她和徐离一直有瓜葛呢?"摇了摇头,"这些……,你都想过吗?" 叶东海目光微闪,一时间沉默不语。 是啊,自己一直盼着妻子活着。 可若是她真的还活着,彼此间又该怎么面对?季先生问的那些话,一个一个,都是不能回避的问题。 在徐离策马出去的那一刻,自己的心里……,第一反应是愤怒,他有什么资格去救自己的妻子?还是当着天下人的面! 第二反应是懊悔,懊悔自己没有准备更好的马,没有学得更加精湛的骑术,没有第一时间冲到妻子身边。 可是这些情绪都只是那么一瞬。 比起妻子的性命来说,都不值一提。 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徐离从水里把亲自捞了上来,然后藏在某处,然后他们此刻……,或许正在有说有笑。 不不不……,妻子不是那样的人! 叶东海连连摇头,像是这样就能挥去心中的阴暗画面。 他的心疼痛难忍、翻涌不定,像是在油锅里煎炸一样难熬,可是一想起妻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她素来坦荡荡的性子,又慢慢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抬头开口道:"要是莲娘活着,只要她说,她说……,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难过,"我想……,她不会欺骗于我的。" 可若是……,她说她不愿意回来呢。 叶东海并不是很有把握,家里的人对妻子一直不算友善,她在这个家活得很累,哪怕自己努力去温暖她,却架不住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泼来。 一颗心就像是被细线拎了起来似的,七上八下,一阵阵勒得生疼。 不……,这些都比不上她还活着重要。 叶东海微微一笑,"季先生,我只希望知道莲娘还活着就够了。" 她说她和徐离没有瓜葛,自己就信;她若是愿意回来,叶家大门就敞开等着她;如果她实在不愿意,自己不会去怨恨她,也不能怨恨她。 其实季先生还想问叶东海一句,"要是叶家的人不接纳顾氏呢?" 可是觉得现在问这些为时尚早,何必叫他纠结难受,----等真的有顾氏的消息,真的能够找到她的时候,再问也不迟。 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卦象太奇怪了。" 顾氏似乎是死了,又似乎还有一线生机,情况晦暗不明,怎么可以生死并存呢?自己从来没有卜出如此卦象。 "季先生。"叶东海收拾好了情绪,"我打算亲自去幽州一趟。"微微皱眉,"叶癸一直没有下落,这件事还往季先生操一下心。" "我知道。"季先生颔首,"只要各地分号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以叶家的便利,大海捞针一般的查人也可运转。 叶东海和段九两个轻骑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幽州。 叫他吃惊的是,居然正好赶上徐家的队伍回安阳,----莫非自己猜错了?徐离一直都没有撒谎?让自己留下守孝,真的只是一片体恤之意?! 叶东海是军需官,队伍里很多头目和兵卒都认识他。 打过招呼以后,反倒不好不去见徐氏兄弟。 徐离一身精铁战甲骑在马上,微笑道:"东海你怎么自己跑来幽州了?不是说,让你在家歇着即可。" ----绝口不提守孝的事。 叶东海回道:"还是放心不下。" 徐离能够猜得出他的心思,却只做不懂,"军需的事你不用担心,上次去京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我们还没进城,萧苍的儿子就带着人跑了。" 叶东海哪有心思听这些?敷衍道:"三爷英勇无双,萧家的人自然闻风丧胆。"顿了顿,"还没来得及恭喜三爷……" 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怯怯道:"大将军,邓姨娘问队伍为什么停下来了?" 邓氏一向都是个聪明的人。 徐离在心里笑了笑,却喝斥道:"停不停的,哪里轮得到她来问?!退下!" "是。"小丫头低着头,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叶东海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那小丫头跑到一辆车马面前,像是嘀咕了几句,车帘微微掀起一条缝隙,一只涂着猩红蔻丹的纤手挥了挥,然后放下帘子。 "那东海……"徐离在马上偏头打量着,问道:"你是跟着我们一起回去?还是在幽州歇一晚,自己再回安阳?" 叶东海回道:"三爷你们先走吧。" 徐离本来就是引诱之词,当然不会勉强他,"那好,你也早点回来。"又道:"你不必去驿站或者客栈安置,二哥还在城里,如今北方的情势尚未完全平定,二哥要在幽州停留一段时间。" 第28章 "是,多谢三爷。" "或者有事找邓猛也行。"徐离最后交待了一句,然后掉转码头,长枪一扬,朝着停下的队伍喊了一声,"行进!" 一列一列的持枪兵卒过去,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几十万人的漫漫长龙队伍,只怕一时三刻都过不完。 徐离领头走在前方,身子骄傲犹如头顶上的那一轮骄阳。 叶东海看着他的背影,还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精兵良马队伍,或许过不了多久,这天下都是他的了。 如果妻子…… 不,她不是那样贪慕权势的女子。 叶东海神色黯然上了马,别过了头,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错身而过的那辆马车里面,不仅载着邓氏,还有他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人。 顾莲听到了丈夫的声音。 可是却不能在此时此刻站出来相认,甚至……,想要看一眼他有没有变得憔悴,都不能够,----若是站出来,那么自己、叶东海、徐离都毁了。 他是来幽州寻找自己的吗?还是别的…… 自己回到安阳是否应该见一见李妈妈,问问她叶东海怎么样了?只不过,到时候又该怎么解释,自己一直和徐离在一起?不对,乳母肯定是能相信自己的,可是她万一露出行迹,又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要是叶东海自己还活着,肯接受自己还好,若是他不肯……,会怎样对待自己?徐离又会怎样处置他?! 或许……,孤独终老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顾莲靠在车厢后壁的软枕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叶东海已经策马进了城。 既然已经碰上了徐离,便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就算自己在幽州多逗留几日,他也不至于事事琐碎过问。 和段九一起吃了点饭,打包干粮,然后赶到了灞水河岸。 叶东海心里早就有了计量。 隔了这么久,再去河里打捞显然已经没有意义。 既然季先生算出妻子还有一线生机,那么就只当她还活着,不论是被徐离救了,还是被四周的村民所救,----都会在这附近出现过。 一路沿着河岸往下。 终于找到了一处最近的村庄,再远就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叶东海不嫌麻烦、不辞辛劳,挨家挨户的打听,每一个村民,每一个男女老少,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可是他给出的赏金又实在诱人。 有用的消息一百两银子,能够描绘出那个女子相貌,且符合实情的,赏金更是高达一千两银子!这还是叶东海怕吓着庄户人家,估量过后给出的赏银。 ----但是这也足够村民们惊掉眼珠的了。 每个村子的村民都四下奔走,甚至连去亲戚家串门的人,去镇上做买卖的人,都让人寻了回来,可惜却没有任何的好消息。 "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叶东海不甘心问道:"没有一个漏下?" 村长回道:"这位爷,现今村子里的住户都问过了。" "现今?"叶东海听出了蹊跷,"难道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是这样。"那村长解释,"村子最最东边有一家破落户,搭个了棚子住着,父子两个好吃懒做,经常偷鸡摸狗度日,平日里大伙儿都不愿意理会。"顿了顿,"前些日子忽然不见了,兴许是摸到别的村子偷东西了吧。" "是啊。"旁边有人附和道:"除了癞狗父子俩个,咱们这些人全都问过了。" ----就是说还有两个希望了。 叶东海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直觉,这两个人突然消失的人有蹊跷,……不知道是被人重金送走,还是被灭了口! 但是不论哪一种,越蹊跷才越代表有希望可寻。 正所谓,"是不寻常,即为妖也。" 一定要找到这两个人!叶东海从来都是耐心最好的那一个,他微微笑着,给村民打赏了一些碎银,然后干脆找了村子里一家富户,租了屋子住下。 不着急,慢慢地问,慢慢的找。 事情没有叶东海想象的那样顺利。 村民口中的那对偷鸡摸狗父子,再也没有回来,附近的村子也找不到,甚至连镇上都问遍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此时距离顾莲落水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叶东海十分后悔,当初自己满心都是失去妻子的伤痛,根本没有多想,----如果那时候就在附近打听的话,或许早就有了结果。 段九在旁边骂道:"那种连饭都吃不起的破落户儿,凭着两条腿能去哪儿?难道还能化成灰了不成?!" 他甚至比叶东海更加愤怒。 当初一时判断失误,弄丢了顾氏,然后为了保住叶东海的性命,不让他跳河,耽误他追上去,弄得连顾氏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自己的身份不想告诉叶东海,至少不是现在,若非因为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怕都不能在他身边呆了。 ----满腔的邪火找不到地方发作,真叫自己难受! "你提醒我了。"叶东海突然抬头,"活人里面咱们找到不,或许……,他们已经死了呢?"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假如他们,见过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第29章 徐离这一生,死在他手下的人命何以千计? 如果当天徐离带着妻子路过,半途在遇见了别人,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杀人灭口便是最好的办法! "这……"段九眼珠子转了转,"倒不是没有可能。" "是很有可能。"叶东海继续分析,"之前我一直想着莲娘死了,所以没往其他方面去想。既然季先生说她的生机未断,那么……,当时她受了伤又挨冻,肯定不能是自己找人求救,要么是徐离,要么是别人。" "那你怎么肯定就是徐三?" "我猜的。"叶东海一脸苦笑,说道:"如果是莲娘被他人所救,她的打扮,她的样子,都和普通的村民不同,这附近的人不可能一无所知。"越发证实了心中猜想,"只有是徐离带走了她,才会没有任何消息。" "他奶奶的。"段九吸了一口凉气,"你越说,我越觉得是徐离那小子在捣鬼!"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让你媳妇长得太惹眼了。" "这不是关键。"叶东海摇了摇头,"你大概不太清楚,顾家和徐家本来就是多年世交,他们应该认识,而且还曾经订过亲的。" 段九咋呼,"还有这茬儿?!我说呢,徐三整天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这小子手段可狠着呢。" 叶东海没有心情讨论这些,微微皱眉,"现在回想起来,徐离这几个月的言行举止都很奇怪。"做了决定,"既然他回了安阳,我得回去看看,至于这边……,让汤圆留下仔细查访好了。" ----只要自己一直盯着徐离,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而此刻,徐离正站在自家的一座山庄前面,抬头往上看去,门楣上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观澜阁",是父亲生前亲笔题的。 此处作为父亲晚年的颐养之所,不光周围景致怡人,山庄里面的格局布置更是十分精巧,而且不失清雅之气。 一行人进了门,徐离领了顾莲到后院赏景。 观澜阁的亭台楼阁、树木花草,皆是点缀有致,更兼时至五月,正是百花齐放的明媚时节,随便哪一处都是美不胜收。 院墙边上的一丛蔷薇花开得很好。 三三两两、十朵八朵,一簇簇,一丛丛,那些粉色的花朵开满了半个墙,与深深浅浅的绿叶相互映衬,照出一片浓浓的美丽景象。 徐离上前摘了一朵,微笑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顾莲看他那意思,像是要过来亲自给自己戴上,有点慌乱,----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说服他,如此这般……,他是打算金屋藏娇,一点一点叫自己动心吗?不不……,那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怎么了?你不喜欢蔷薇?" 顾莲从他手里拿走蔷薇,不着痕迹,"我不是太爱这些花儿粉儿,若真论喜欢,更喜欢竹子一些。"他总不好把竹叶给自己戴上吧?怕拂了他的面子,"不过花朵儿五颜六色的,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徐离素来心思锐利、反应敏捷,自然看出她是在有意回避,而且不自觉的,连目光都避开几分,----看来倒是自己太着急了。 因而只做全然不知情,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喜欢莲花呢。" 顾莲收回心思,摇头微笑,"那不过是父母起的名字罢了。" "嗯。"徐离说道:"往后你在这儿住着,邓氏也留下来。" "她也……?"顾莲诧异抬眸。 徐离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邓氏落在萧苍大营天下人尽知,虽然现在回了安阳,当天去灞水河的队伍也留在了幽州,但是早晚会有流言传出来的。"揉了揉手指上的鹅黄色花粉,"我留她性命可以,不留她在徐家内宅也是人之常情。" 顾莲垂下眼帘,看着手中娇嫩粉柔的蔷薇花不语。 之前还道是徐离心软,留下邓氏,如果看来全是因为自己,----把邓氏安置在观澜阁合情合理,又有谁会想到,此处还多藏了一个自己呢? 是了,他的心思一向都是慎密细致的。 只是……,他若借了邓氏的名头时常过来看望,自己又当如何自处?拒人千里好像说不过去,亲亲热热当然更加不行。 正在想着,又听见徐离平静说道:"既然是为了冷落安置邓氏,那往后我就不能常来,你且好生住着,待我想想还有没有别人可以托付。" 顾莲见他神色淡然从容,不免想着,或许方才是自己太多心了。 他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安全的地方,可以让自己安置吧。 接下来的日子,徐离果然很久都没有过来。 徐离没有去观澜阁,一则是不便经常过去惹人猜疑,二则怕逼顾莲太急,三年的时间完全可以慢慢来。 他的耐心,绝对不会比叶东海差。 这段时间薛氏的心情十分好。 顾氏居然死了!而邓氏被人劫持走,居然倒霉的是被萧苍的人劫走,去了萧苍大营又不肯殉节,虽说留了一条性命,但是现今也已经被丈夫冷落不见。 不过……,她的好心情很快就要消失了。 因为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薛氏便趁着早上出来活动活动,刚刚坐下没多会儿,就听见花篱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第30章 "三哥……"徐姝声音哽咽,甚至好像还在小声啜泣,"莲姐姐真的落水死了?怎么会……,她的命怎么会这么不好……" 薛氏微微皱眉,凑近花篱的缝隙往对面看过去。 徐离拍着妹妹的肩头,安慰道:"好了,不要去想这些难过的事了。" 徐姝埋怨道:"三哥就没有找人救她吗?你们千军万马的,还找不出几个会水的人不成?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冲走。" 薛氏听得大怒不已,----顾氏死不死的,与自己丈夫有何关系?她半年因为怀孕,徐家的人都让着她,脾气又回去不少。 居然等不及绕过去说话,一面走,一面便在花篱后面冷笑,"二妹妹真是好笑!顾氏一个有夫之妇,死啊活啊的,哪里轮得到别人操心?将来要是二妹妹嫁了人,丈夫看着别的女人落水了,跳下去救,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徐姝听得花篱后面有人骂架,正在诧异,待到分辨出是薛氏的声音,看着哥哥就在面前,反倒不去还嘴了。 只是拉着哥哥的胳膊哭了起来,"三哥……,嫂子说这些话好没道理,我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什么嫁不嫁人?什么丈夫不丈夫……" 话未说完,忽地瞥见哥哥脸色一片阴沉,像是乌云要滴出雨水。 心内忽然一动,----莫非当时哥哥去救过莲姐姐? 那今天可就有好戏看了。 薛氏从花篱后面饶了过来,一身大红色的半袖,下面是遍地金蝴蝶穿花的儒裙,叉着腰,挺着肚子,一脸气愤的看着小姑子。 "三哥……"徐姝只做害怕模样,紧紧搂着哥哥的胳膊不放,看着薛氏,怯怯声说道:"所谓嫂溺叔援、事有从权,我不过白说一句,三嫂何必发这么大的火?要是三嫂不喜欢听,那我便不说了。" 薛氏是个不拐弯儿的直肠子,还提高声音,"什么狗屁事有从权?!" "你说完了吗?"徐离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寒冷的光芒,"你有身孕,今天的事暂时压下不与你计较,回去好好养胎。"侧首看向妹妹,"走,我送你回去。" 薛氏气得倒仰。 自己一个孕妇还没有人送,小姑子好手好脚的有什么好送的?还有还有,听丈夫话里那意思,是要等自己生完孩子再秋后算账! 她又气又怒又急,上前一把朝丈夫抓了过去,"你把话说清楚!" 徐姝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扶住她,"三嫂你有身孕,慢点儿……"话音未落,就被气恼中的薛氏甩开了手,她便顺着力气,踩着群摆跌在了地上,惊慌失措哭道:"三嫂你怎么了?我只是想扶着你……" "姝儿。"徐离伸手拉她起来,然后冷冷看向薛氏,"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爱护婆家小姑的?姝儿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她?既然在徐家待得不习惯,生完孩子就回济南去吧。" 薛氏大惊大怒,"你要休了我?!" 休?徐离心下冷笑,----在济南的时候给莲娘做媒;后来又在茶楼里散播流言,欲要毁了莲娘名节;乌巢粮藏被焚时,故意让官府扣着叶家二老爷,险些坏了军情大事;在安阳大街上推倒杏娘,险些弄出一尸两命! 一桩一桩,一件一件,薛氏早就在自己心里死了七、八遍,她犹自不知收敛。 ----还留着她,不过是眼下南面局势未平罢了。 这一、两年里,薛延平也打下了不少胜仗,占了不少州郡,----徐家和薛家的利益联盟土崩瓦解,不过是迟早的事。 徐离对自己的岳父很是了解。 薛延平为刚愎自用、性子骄傲,和自己一样,是一路沙场上杀过来的,只不过他早了几十年,自己年轻一些罢了。 以薛延平的脾气,从来都只能是别屈居他之下,断不可能他矮一头,对别俯首称臣,----这一点上,薛氏颇有乃父之风。 大概她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济南府的第一骄女。 薛氏居然敢推自己的妹妹?!当着自己的面,都是这样毫无顾忌的动手,见自己不家的时候,更加不能孝顺婆婆呵护小姑了。 也好,一丝一毫的夫妻情分都不留。 徐离这边斩钉截铁,薛氏那边还不依不饶。 她大哭大闹起来,"徐三郎,以为打了几个胜仗就可以欺负?爹娘知道,一定不会……"慌得薛妈妈去捂她的嘴,声音含混不清,"滚开!他们徐家……,欺负一个……,当初就不该……" 徐离没有跟女吵架的习惯,更不可能去打怀着孕的薛氏,当即扭头就走,扶着妹妹徐姝出了花园,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 薛氏气得急了,朝着乳母喊道:"放开!不然……" "奶奶……"紫韵跪了下去,祈求道:"就给们这些留一条活路吧。"越说越是伤心,"奶奶已经嫁了,就算此刻咱们是济南府,也没有和夫君吵架的道理,更何况……,这里是安阳不是济南啊。" 方才徐离的样子实可怕。 青霜也劝,"是啊,何必跟三爷硬碰硬呢。" 她们两个七嘴八舌的相劝,薛氏依旧气骂不休。 薛妈妈呆呆地站一旁,只觉心惊胆颤。 从前济南府的时候,徐三爷迫于情势对小姐多有宽容,还算能够理解,现今这般宽容大度却叫害怕!方才他明明气得脸色都变了,还是一直忍着,……一忍再忍忍到最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第31章 徐家,早已不是当初狼狈不堪的徐家了。 薛妈妈甚至想,要是三爷对小姐发点脾气还好,一则消了气,二则小姐也知道收敛一点,偏偏他这样不言不语不作为,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就薛妈妈头疼不已的功夫,徐离已经出了门。 一路策马赶到观澜阁,不过片刻。 门口下了马,徐离忽然心思一动,很想看看顾莲平时都做什么,----不然当着自己的面,她看似大方,其实一直都是心神紧张的。 他摆了摆手叫不要通禀,自己走了进去。 池塘水边的凉亭里,顾莲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罗半袖,同色腰带,月白中衣,浅绿色的轻薄长裙,百褶百丝,好似一抹烟云般绿色云雾。 岸边垂柳依依、拂风掠动,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徐离想了想,转身去拿了放置多年的玉笛。 一曲声动响起,清澈的笛音空灵悠扬、灵动绵软,仿佛天际白云间穿梭不休,又好似裹着水汽幽幽散发。 顾莲闻声回过头来。 那湛蓝晴空和白云之下,青瓦白墙前面,站着一个身着湖色锦袍的俊美少年,丰神隽朗、长身玉立,手上横握一支雪白莹透的玉笛。 他静静站立着,手指微动,轻吹缓吐出令沉醉的音律。 ----仿佛美好的有一点不真实,叫惊讶。 顾莲从来都不知道,徐离还会吹笛子,那个沙场上杀如剑的少年将军,还有如此温文尔雅的一面。 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一刹那,竟然有些不敢直视的慌乱。 徐离向自己展示他美好的一面,不曾轻易让见的一面,可是……,自己已经不是待字闺中,可以接受这些情感的少女了。 怎么办?自己劝说不了他,威胁不了他,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 难道要一副古代贞洁烈女的样子,拿着金簪,比着自己的咽喉,喊着再过来就死的面前?可是他又没有强迫自己做什么,只是吹个笛子而已。 一去奏毕,徐离逆着阳光旁边坐下,微笑问道:"不好听么?" "很好。"顾莲目光回避,侧首看着碧波粼粼的一池春水,"只是不太懂,听着好像是一支《鹧鸪飞》,对吗?" 或许……,自己一开始同意他安置就是错的。 ----又要求庇佑,又要拒千里之外。 这本来就是一个逆命题,好比只要回报而不去付出一样。 既然还不了情,那就不该承情。 徐离的这一番"盛情",自己实有点消受不起。 这一瞬,顾莲心里萌生出了一缕死志。 不论玩心眼、玩手段、玩强势,自己都比不过徐离,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他还是不肯放弃,----除了死,实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毕竟……,好女怕缠郎。 三年时光,如果都是这般情意缠绵的过下去,不说徐离舍不舍得放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这之前,自己得换个身份先找到叶东海,和他交待遗言,再最后看一眼女儿七七,也算是了结这一世的心愿吧。 徐离清越的声音耳畔响起,颇为温柔,"那还想听什么?" 顾莲没有去选,而是收拾好心绪,云淡风轻转移了话题,微笑道:"不知道,还会吹笛子呢。" "会一点儿。"徐离目光漂浮,回忆起儿时旧事,"父亲是一个爱好风雅的,二哥学了琴,学了笛子,大哥和姝儿脾气差不多,两个一听这些就喊头疼,为此挨了父亲不少训斥。" "这么说,三爷小的时候还很老实咯。" "也不是,只是不想挨训斥罢了。"徐离笑了笑,忽然间笑容微淡,"其实娴儿是最得父亲真传的,琴棋书画,即便谈不上样样精通,但也各有长处。" 他俊秀的面容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霜,淡淡的、凉凉的,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忧郁,眼角眉梢轻轻浮动,让不仅心生怜悯。 顾莲心底一软,"徐三哥……" "对了,不是会画画吗?"徐离并不习惯别面前伤怀,那一瞬的脆弱,很快消失不见,斜斜倚栏杆上微笑,"给姝儿的那张画见到了,和别的不一样,仿佛和花草都是活着的。" 顾莲摇了摇头,"不值一提,只是取巧罢了。" "那给画一张吧。"徐离打蛇随上。 "好。" 徐离原本以为她会推辞,答应的这么干脆,倒是微微意外,"回头别说忘了。"打量着她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什么时候有空?要坐哪里吗?" "不用。"顾莲的想法和他不一样。 "不用?"徐离更诧异了,"……,确定记得清楚?" 顾莲侧首,看见一双乌黑宛若墨玉的瞳仁,里面闪着光芒,比那湖面上的粼粼碎金还要明亮,心下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过无所谓,等他收到画的时候自己早已不。 于是她笑了笑,"有分寸的。" 徐离果然欢喜起来,笑道:"那说好,要是画的不像走了样儿,是不收的,须得重画一张让满意才行。" 第32章 顾莲莞尔一笑,"又不收银子的,哪里生出这么多的要求?"低头间,耳垂上的玛瑙珠子折出朱红光芒,盈动可。 徐离看得一怔。 她……,仿佛忽然间有什么不一样。 和以前那些拘束的笑容不同,似乎放开了什么,笑容不只嘴角,而是一直透到了眼底深处,好似繁星一般莹莹生辉。 不明白,她到底放下了什么? 徐离带着疑惑回了府,却又不自禁地怀念下午的怡景色。 刚一进门,就有丫头慌慌张张迎了上来。 "三爷……,正要让去找。" "什么事?" "三奶奶要生了……" 徐离皱眉,"这么如此突然?" 那丫头咽了下口水,飞快说道:"下午奶奶出去逛了逛,回来的时候,气色就不是太好的样子,然后薛妈妈里面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三奶奶发了脾气,还摔了东西,然后没过多会儿就……" "行了。"徐离打断她,"这就过去看看。" 薛氏的产期就这几天,虽然提前了一点点倒也不算离谱,家里稳婆什么的,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徐家上下一派井然有序。 徐离门口撞到嫂嫂,喊了一声,"二嫂。" 徐二奶奶赶忙上来,说道:"娘厢房里面的小佛堂里面。"指了指产房,"说是已经露了头,想来快了,三叔也去厢房等一等吧。" "好的,这边有劳二嫂。"徐离找到母亲,喊了一声,"娘。" 徐夫微微嗔怪,"媳妇儿都快生了,怎么还乱跑?" 徐离回道:"她火气大,让她单独呆一会儿。" "姝儿都跟说了。"徐夫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要是心里不痛快,想说她几句,好歹等她生完孩子再说。" 徐离应道:"知道。" 天黑时分,薛氏生下一个六斤半重的女儿。 产房很快收拾干净,徐离陪着母亲进去看望妻儿。 "三郎。"薛氏沉浸初为母的欢喜之中,满心期待的问道:"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一定要起个最好听最好听的,比别的都好。" 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 徐离根本没有她那么欢喜,淡淡道:"请母亲赐名吧,让她老家高兴高兴。" 薛氏不乐意了,----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女儿,难道就是为了让婆婆起名高兴的?嘟哝道:"都已经想好几个……" 徐离的眉头几不可见一蹙。 徐夫已经有三个孙子,三个孙女,哪里差薛氏的这一个?不想跟产妇计较,侧首看了儿子一眼,然后道:"既然早就想好了,挑,也是一样的。" 薛氏高兴的笑了一句,"还是娘体恤。" 薛妈妈看眼里,又不好逾越身份上去相劝,更怕越劝场面越难看,心下只是冰凉一片,----主母这样下去,总一天会哭都哭不出来。 最近一段时间,徐离来观澜阁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次都是吹几支优雅的曲子,或者说些小时候的顽皮趣事,甚至有一天还给自己比划了一段剑舞,又问自己画什么画,回头他可以题字在上面。 都是一些琐碎小事,但是…… 顾莲却觉得越来越迷茫,越来越彷徨。 直到有一天,徐离漫不经心说道:"我在家虽然是小儿子,可是父亲一向要求十分严厉,琴棋书画还是其次,读书、骑射、剑法、枪法,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幼子,就会比对哥哥们溺爱宽容。" "小时候只觉得十分枯燥,十分难熬,现在回想想来,倒是要感谢当初父亲的严厉教导。否则当时大哥一死,二哥残足,我要再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徐家只怕早就没有了。" "这些年,一直都过得辛苦,最近几年就更不用说了。" 他转过头来,眼里是叫人几欲沦陷的温柔,"莲娘,你知道吗?这段时间,真的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了。" 徐离的目光清明似水、温暖和煦,静静地等待着。 顾莲知道他在等着什么,他是想听自己说,是想听到自己亲口告诉他,"这也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时光。"但是嗓子就像是被堵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也不能说。 心下不由嘲笑自己,之前那些念头还是太轻率太天真了。 正所谓,千古艰难惟一死。 想着说着要死,和真的二话不说抹脖子差别太大,----面对观澜阁严密的布防,自己找不到可以离开的办法,可是就这么不言不语,直接上吊或者割腕,又不甘心,又下不去那个手。 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死? 真要死,也不能这么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假如叶东海真的绝情绝义,自己就在他的面前血溅当场!可是……那样的话他肯定会憎恨七七吧。 绕来绕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因为女儿七七,叶东海和徐离自己一个都得罪不起。 ----自己就是最最弱势的那一个。 这两个人,一个不说快点找到自己,一个紧扣着不放,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先要精神分裂掉了!不过这件事怪不得叶东海,他都以为自己死了,又怎么会找?可是徐离呢,眼看就要坐拥天下、俯视群臣,如何甘心在一个小小女子身上失败? 第33章 他不强迫自己的心意,他要自己一点一点改变心意。 顾莲想得头疼,最终到底还是不想把自己逼疯了。 开始专注给徐离画画的这件事,万一……最后自己不得不死去,这就算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吧。 黄昏时分,徐离时隔三天又过来了。 ----把之前不便常来的话全都丢在脑后。 刚到连廊口,就瞧见邓氏懒洋洋的坐在长条椅上,闻声回头,"三爷……"她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里面,"不知道画什么,要了一整匹的白绢裁成画布,还要了尺子、笔、颜料这些东西,已经捣鼓好几天了。" 徐离笑道:"我去看看。" "三爷。"邓氏追上去叫住他,笑着摆了摆手,"谁都不让看,说是三爷来了也让喊一声,等她画完了再看呢。" "是么?连我也不让看?"徐离露出惊讶,然后走到后院门口驻足,看着在花树下弯腰忙碌的顾莲,朗声笑问:"可否进来一观?" 顾莲抬头看了一眼,"否。" 顿时惹得徐离"哈哈"大笑,然后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邓氏看得满目惊讶,----那笑容灿烂无比,仿佛是一抹划破碧空的骄阳光芒,照得满园□都鲜活起来,刹那间明亮起来。 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好脾气和赤子坦率的一面。 心内幽幽一叹,今天自己亲眼看到算是幸呢?还是不幸呢? 想归想,还是动作麻利去沏了茶。 不一会儿,顾莲收拾好东西暂时放置一旁,自己出来说话。 每次徐离过来,为免彼此闲坐无趣,总会找一点琐碎小事来做,----而今天,两个人居然一起捣凤仙花汁!这等闺阁女儿家的事都干得出来,往后他们再弄出别的什么小儿女情怀,自己也不会觉得诧异了。 邓氏深吸了一口气,帮着丫头一起把东西搬了过去。 徐离捋起袖子,用那双执剑握枪的手拿起花杵,轻轻捣着花瓣,不时的有鲜红汁液溅在手背上,染出一片斑斑点点的红色。 顾莲在旁边添加花瓣,指导他,要怎么用力,怎么把花瓣弄下去,要如何才能弄出更多的花汁,而不是碎成浆糊。 这个老实不客气的指指点点,那个乖乖听话一脸受教。 邓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涩涩的、还有一点点艳羡,不论是现在,还是从前,徐离都不可能这样对待自己。 要是有人能够这般倾心于自己,此生不论何等艰辛、何等辛苦,也不算枉了。 "还是没有任何眉目吗?"叶东海问道。 "没有。"段九皱着眉头,一脸悻悻懊恼的样子,"徐三那小子,每天除了在呆在家里,再不就是去军营,再不就是去观澜阁看一下邓氏,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叶东海再次失望,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猜错了?" 好不甘心,线索要是断了又该怎么去找?可是面对徐离,又不能亲自过去询问,也没法子绑了拷打,只能瞎子摸象一般的没头绪乱找。 "二爷!汤圆回来了。" 叶东海急问:"可有好消息?" "我、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汤圆一脸惶恐,之色回道:"那什么叫癞狗的父子找到了,不过……父子俩都已经死了。" "死了?"叶东海沉吟不语,这和自己之前的推测对上了号。 段九又问:"怎么死的?在哪儿找到的?" 汤圆回道:"按照二爷吩咐,找了县城的主判录事,许了他二百两银子,然后一个一个的翻查案卷,一共找到三十八个无人认领的死尸。" 段九诧异道:"这么多?" "那主判说,前段时间幽州打仗死了不少人,这些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只能挨个挨个的去认。"汤圆越说越是恶心,几欲作呕。"我叫了村长一起去挨处认尸,认了二十多天才……" "行了。"叶东海打断他,"只说是怎么死的吧。" "都是胸口一剑毙命的致命伤。" 一剑毙命?!段九和叶东海互相对视了一眼。 叶东海又问:"尸体呢?" "已经按照二爷的吩咐,在村子里下葬了。"汤圆揉了揉胸口,叫苦道:"小的求二爷给一个恩典,让笑得回家歇息几天。"连着看了二十多天的尸体,还是奇形怪状、各种颜色,只怕噩梦一年都做不完。 叶东海挥手道:"你下去吧。" 段九问道:"你怎么看?要不要再亲自去幽州一趟。" "的确可疑。"叶东海点了点头,问道:"要是咱们去了幽州,见着尸体,你有把握认出来是不是……徐离的剑法?" 段九想了想,"有六、七分把握。" "那好,我们再去。"叶东海忽然微有迟疑,顿了一下,"等过两天,过了七七的周岁再走吧。"说起来,东奔西跑的实在是愧对女儿。 一转眼,半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叶东海踏出书房大门,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碧蓝如洗的一穹晴空,看着那丝丝缕缕的白云,----妻子又在天空的哪一处之下呢?她是否真的还活着? 第34章 回到内院,宋三娘正抱着七七在院子里转圈儿。 叶东海走了过去,亲手抱起女儿微笑道:"七七,外面好不好玩?" 七七穿了一件海棠红的碎花小衣,配着同色的裤子。 因为继承了母亲的白皙皮肤,乌黑的眼睛,好似刚刚水洗过的黑宝石,被一身红衣红裤一衬,像是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 宋三娘在旁边凑趣,教着她,"七七,叫爹呀。"拉长了声调,"爹……快叫!"又朝叶东海一笑,"昨儿还学了一声呢。" 七七只是捧着父亲的脸看,裂开小嘴儿笑。 宋三娘还在不放弃的教,"七七,叫一声爹。" 叶东海明白她们的私下回避,因为自己还在守孝,不愿提起主母来,所以就连教话都是选择性的。可是自己并不喜欢这样,那会让自己觉得妻子真的不在似的,抱着女儿面对面,微微笑道:"七七,会叫娘吗?" 七七瞪大了一双杏眼,学了一声,"娘……" 宋三娘顿时怔住了。 叶东海也是一怔,继而抱着女儿背转过去。 一刹那,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心口隐隐作痛。 七七大概是觉得父亲的眼泪好玩儿,伸出藕段一般的小手,抹了抹那泪水,还乐呵呵的放进嘴里,尝了一尝。 叶东海更觉心酸无比,侧着头,伸手把七七递给了宋三娘,"回去吧,别再外面吹着风了。"自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心口哽咽难言。 到了七七生辰的这天,徐姝过来了。 送了一个赤金的小金项圈儿,下面缀了"长命百岁"金锁,另外还有一对小金铃手镯,一起凑成一套,"等七七大一点带着玩儿吧。"补了一句,"不是外头买的,是我小时候戴过的东西。" ----这自然算是厚礼了。 叶东海道了谢,"多谢徐三姑娘一番心意。" "不值什么。"徐姝摇了摇头,打量着穿得一身喜庆的小寿星,乌眉杏眼、漂亮的小鼻子,白皮肤,还有一个尖尖的小下巴颌儿。 ----肖父不似母。 心里不免有些惋惜,只是不便当场扫了大伙儿的兴致罢了。 四夫人等顾家女眷和几位姑奶奶,都在给七七添盆,一个个夸孩子漂亮,长得如何如何像父亲,都统一口径似的回避了其母。 徐姝吃过午饭,看过戏,方才回了府。 "去哪儿了?"哥哥徐离迎面走了过来。 "顾家。"徐姝解释道:"今儿是七七的生辰。" "哦。"徐离停住了脚步,"宴席和戏文可还好?去得人多不多?七七她……长得好吗?"叹了口气,"都一岁了。" "都来了,四夫人……"徐姝一面回答,一面觉得兄长今天话有点多。 心里早就有点猜测,----薛氏大骂救别□子的男人,不是人的时候,哥哥的脸色冷得像一块冰;而今天,他又突然啰嗦了起来;还有真的是偶然遇见自己,还是故意在这儿等着?越想越是疑惑。 "那就好。"徐离随口回应了一句,抬脚欲走。 "三哥。"徐姝上前拉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去大营一趟。" 徐姝只得放手,但她一向是个机灵的,索性悄悄跟了过去,发现哥哥居然牵了马往西边走,不服气的追了上去,"三哥,你在撒谎!" 徐离坐在马上低头,呵斥道:"别闹,快回去。" "那你告诉我。"徐姝看了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莲娘还活着?你把她藏哪儿了?!" 她本是诈言,却是叫徐离吃了一惊。 妹妹都猜出来了?那么,还有多少人在疑心这件事。 徐离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即便吃惊,面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做一脸不快的样子,"你在胡说些什么?让人听了,到时候会惹出多大的是非来!" 徐姝反倒有些吃不准了。 "好了,我走了。" "左右军营在东边!"徐姝不服气道。 徐离翻身上马,"我出去外面先办点儿正事,再过去。" 一扬鞭,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徐府有一瞬的犹豫,----自己藏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还隔三差五的探望,根本不可能永远瞒得住,早晚会被人察觉到的。 可是那又如何?! 徐离一向骄傲,更加自信,畏头畏尾不是他的作风。 就算别人猜到蹊跷,就算叶东海有所察觉,……不说他上不了山去,就算自己把观澜阁的大门敞开,他也不敢去接人! 他要是敢闹,自己不但要他找不到人,还要叫他闹得莲娘再也不回头。 今天是七七的生日,莲娘一定很想知道生辰宴席上的事,徐离稍微犹豫,便继续朝着观澜阁方向奔驰而去。 夕阳下,五彩斑斓的晚霞笼罩了整个安阳城,城内庭院错落、房屋林立,在一个高高的屋顶上,段九正坐在阴影里面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 眼睛微眯,看着那一骑烟尘渐渐远去。 "徐三又去了观澜阁?" 第35章 "可不。 "段九还在嘎嘣嘎嘣吃着花生米,乐呵呵道:"而且……还是在徐家二姑娘回去以后,两个人还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去的。" 叶东海脸色微微煞白,"你是说……" 段九嘿嘿一笑,"等天黑,我就去观澜阁打探一趟。" 叶东海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不行。"细细分析,"如果人不在,闹点笑话也还算了;要是……要是莲娘真的在观澜阁,上面必定戒备严密,不可能让你随随便便带她出来。"而且还不知道妻子的意思,"万一闹开,反倒会让局面不可收拾。" ----自己的妻子出现在徐家的私人山庄,那她还活不活了? "我知道。"段九正色,"不会勉强的,就是在山脚下看一看情形。" 叶东海实在是很想确认这个消息,犹豫再三过后,想不出更好的打探办法,最终只得点头,"那你试试,千万不要闹出什么来。" 段九颔首,"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夜幕完全落下时,段九穿了一身夜行衣利落出门,不到一个时辰,人又像影子一般的回来了。 叶东海却像是等了一年那么久,急急问道:"如何?" "不行。"段九摇摇头,"山脚下面就有人巡逻,我倒是不怕他们,也可以直接杀上山去,但是……"一脸郁闷,"那不就闹得人人尽知了吗?"又道:"不过不管如何,戒备这么森严,就越发说明观澜阁里有问题。" 叶东海的心不知道是落下去一点,还是升上来了一点。 段九说道:"反正我觉得徐三那小子有鬼!" 叶东海静了静心神,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说出心中疑惑,"邓氏不过是一个姨娘,又曾经落入萧苍大营,原本我还想着,徐离会一直留她在幽州呢。没想到居然还带了她回安阳,这也罢了,近段时间隔三差五的去探望,实在太过蹊跷。" 若是徐离真的喜欢邓氏,留在徐家即可,何须这般麻烦? 是自己一时钻进了死胡同了。 其实现在回想,当时邓氏故意表露身份就很可疑,徐离有那么宠爱她吗?她有那么大的胆子吗?就算她在马车里,也不能说明徐离没有私藏莲娘,更有甚者……叶东海忽地一阵心惊! 一辆马车,完全可以坐好几个人啊。 要是这么推断起来,道可以解释徐离的一系列奇怪行为了。 他不愿意相信妻子真的死去,三分推测、七分期盼,越发的觉得自己是对的,一定是徐离把妻子藏了起来!而且人就在观澜阁! 甚至不愿意去想,自己也有可能会推测错了。 因为若是一直没有希望还好,一旦升起希望,再被人狠狠的打碎,实在叫自己难以承受,----失去方知珍贵! 这半年的时光,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失去了颜色一般。 食不知味、寝不能眠,特别是一想起妻子昔日的音容笑貌,在看到稚嫩的女儿,简直就像是有刀在自己心口上戳,人生再无乐趣。 这一晚,叶东海彻夜不眠。 次日清晨起来,味同嚼蜡的吃完了早饭。 叶大太太突然过来了。 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身材丰满的俏丽丫头。 在她看来,七七昨天刚过完周岁生辰,热热闹闹了一天,侄儿心情比较好,今天说这件事正是时候,因而道:"你看你这屋里,连个像样儿使唤的丫头都没有,我给你挑了两个人过来,也好帮衬一些。" 叶东海打量着那两个丫头,模样俏丽、身材丰满,一看就是所谓的宜男之相,加上都是含羞带臊的,如何还不明白?这是大伯母给自己预备的通房丫头。 自己要是拒绝的话,要和大伯母拌嘴不说,只怕还会惹得大伯父和父亲轮番过来劝说,琢磨了下说道:"好,就留下吧。" 叶大太太欣喜道:"她们两个都是我仔细挑选过的,都……"咳了咳,当着满屋子的人不好说出来,改口道:"都很听话。" 李妈妈等人都是一脸不快,只是不好多言。 叶东海等大伯母走了,便吩咐道:"带到后院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走动。"心下只是在琢磨,到底要怎么去观澜阁打探实情,又该怎么样把人要回来,一时间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觉头疼不已。 第三天,叶大太太又过来了。 "那两个丫头可还听话?" 叶东海敷衍道:"嗯,都很乖巧。" 叶大太太往屋里看了看,"那怎么不见人?"又道:"你不把人叫到跟前使唤,怎么知道好不好呢?东海啊……"忽地落泪起来,"你发了那样的毒誓,我也不敢逼着你去娶亲,只是……就算是姨娘生的,也算是给长房留了个后了。" "高管事!"叶东海不去回答她,而是叫了人进来吩咐,"如今北面太平了,你带着人回岐州老家一趟。"忍住无限的烦心,"去找一个三岁以内的叶姓孩子,只要人家父母愿意,多少钱我们叶家都给,然后再带回来给大太太。" ----若不是为了过继的事,妻子又如何会跟自己那般生分? 过继的事情不解决,就算妻子能够活着回来,彼此之间亦是永难同心。 要么自己得罪家里的长辈,要么自己和妻子离心,两条路必须选一条!自己要报答长房的恩情,永远不会变,但是也不想弄得自己妻离子散!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11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